《乱清》 关于本书的更新及其他 ; 本书明确一两更。截至开书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一点存稿,请放心收藏阅读。 第一更:每下午14:00前 第二更:每晚上:00前 狮子的写作速度不算快,做不到动辄爆更,如果在每的两更之余,竟然侥幸多写了千把字,那狮子会很心地把它们放进存稿里面,作为以后更新的保障。但狮子亦有自信,在文字质量上能够保有一定的水准,同时可以保证不灌水,不拖篇,不做复制粘贴,亦不做与情节不相关的铺陈,希望能够奉献给各位朋友一部干净、好看的。 这是一部基于历史事实演绎而来的穿越,除了主角自身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外,不会再开任何金手指。 为了保证整体情节和结构的紧凑,书中对涉及到的个别历史事件,可能会做时间或空间上的微调。作为家言,这一点,还请jing通历史的朋友们多多包涵。 狮子对这部作品报以诚惶诚恐的态度。作为一个码字的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码出来的东西有人肯看,甚至在看过之后,还表示出自己的喜欢。 请给狮子一个收藏,请给狮子投上一票,谢谢了。; 第一章 悲催的穿越 ; 这倒霉催的气。 京郊的八里桥博物馆中,关卓凡坐在窗边,看着边翻卷的乌云,叹了口气。眼见就是一场暴雨,今的生意是不用指望了。 作为一名历史系的级研究生,他趁着暑假,联系了这家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的博物馆,给游客做义务讲解员——事实上,那两位大妈恨不能把整个博物馆都扔给他。旁边的一间屋子,柜台里摆满了属于他的各种廉价纪念品,讲解之余,便向游客做些推销。 一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八里桥之战,是清军与英法联军之间,唯一的一次大规模野战,虽然惨败,但仍有些军迷和历史迷愿意到这里来,做一番缅怀和追思。客人虽不多,好处是没有竞争者,而若是遇到外国游客,更能凭着自己熟练的英文,多赚几个。 但真正吸引他到这里的原因,却是馆中的一件展品。 那是玻璃罩中的一把骑兵战刀,虽然做过防锈的处理,但刀上原有的斑斑锈迹却无从修复。这把刀和旁边陈列的一截旗杆,据都是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文物。关卓凡真正感兴趣的,是刀身近锷处所刻的几个字:“关三卓凡。” 不消,这位牺牲在战场上的骑士,与他同名,在家里行三,因此刀上才会刻有这几个字。有了这一层巧合,他曾无数次把自己幻想成刀的主人,在八里桥的烽烟之中纵马拼杀,甚至幻想自己变成那位指挥战役的蒙古铁帽子王,名动八表的僧格林沁,如何进退趋止,如何诱敌深入,如何将英法联军一鼓荡尽。 然而现实还是现实,他还是那个除了一份口才,便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他既没在书中找到“颜如玉”,也没在书中找到“黄金屋”。 “但凡有条出路,谁愿意干这个。”他环顾这个破落的博物馆,自嘲的一笑。 屋外已经是暴雨如注,白茫茫的雨帘仿佛将博物馆与外面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接一个的滚雷在头顶炸响,威势非常。关卓凡一时心血来há,打开玻璃罩子,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钢制刀柄,再一次沉浸到英雄的幻想当中去。偏偏就在这时,一道枝形的闪电忽然透窗而入,再穿过玻璃罩子,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刀身。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雪亮,跟着便是一黑,身体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无尽地坠落下去。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记得自己心中最后的念头。 再也不装逼了。 * * 雷声还在响着,耳边是人群嘈杂的喧哗声,还有鞭炮的噼噼啪啪声。眼前是晃动的人影,仿佛是劣质镜头的摄影机,拍出模糊而虚幻的影像。关卓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头晕脑胀,两臂和身体动弹不得,拼命努力了半晌,才把涣散的瞳仁聚焦起来。 博物馆已经不知所踪,刚才的暴雨就好像根本没有下过。头顶是一片蔚蓝的艳阳,对面远处的灌木丛前,影影憧憧的,是大批穿着深蓝sè军服的人,中间的空地之上,倒毙着不少人和马匹。低头再看自己,原来是跪在地上,身上横捆着四五道绳索,手臂弯在身后,能感觉出来也是被紧紧绑着。自己的前面还跪着两排人,每排四个,身侧也跪着人,都是面朝前方。 不妙的是,每个跪着的人,脑后都有一条粗大的辫子。而更为不妙的是,每个跪着的人,身后都站着一条大汉,手里提着雪亮的钢刀。 上没有打雷,也没有人在放鞭炮,那噼噼啪啪的响声和滚滚的雷声,是枪声和炮声。 关卓凡一个激灵,心中泛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他尽力拧转头,向两侧望去,果然见自己的左侧,阵立着大批执刀握矛的战士,右侧是大批执缰带马,静候指令的骑兵。许多人身上已经挂了彩,而他们所穿的服饰,关卓凡是在是太熟悉了,绝不可能看错。 那是清朝兵勇的号服。 “穿越了?”他脑子一片混乱,那道闪电,那把战刀,那些辫子,那些清军的服装,似乎都在向他证实着这一点。而右侧远处那道赫然耸立的三孔石桥,已经清晰地告诉了他,现在是身在何方。 八里桥。 度过了穿越后最初的混沌状态,他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刚才自己握住了那把刀,然后一道闪电,把自己送回了……八里桥之战? 也就是,现在是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陷大沽口,登陆北犯,一路势如破竹,八里桥已是扼守通往京师广渠门的最后一道关隘了。英法军一共八千人,穿深蓝sè军服的是法军,穿红sè军服的是英军,装备前膛燧发枪,能发shè榴霰弹的野战炮…… 而在英军和法军的结合部,那一片黑云一般,身披乌甲的骑士,是那支凶残的“普罗比”锡克骑兵团么?那些正在一个个步兵空心方阵侧翼游弋的骑士,是英国人那支著名的“女王”近卫龙骑兵么? 好吧,好吧,赶快想一想,如果我指挥清军,我应该……我应该…… 想不起来了,他居然想不起来了。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那些无比牛逼的制敌之策,到了枪炮齐鸣,子弹横飞的真实战场上,就好像忽然变成了阳光下的雪人,消融得无影无踪。何况,还有一个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我被绑起来跪在地上,为什么? “卓木克勒,费莫,萨克达,刚林!”不等他的脑子转过来,旁边一个军官已经大声咆哮道,“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斩!”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断然下令。 站在第一排犯人身后的四名刀手,毫不犹豫地挥刀就砍,噌噌噌噌,四颗头颅被腔子中的血激得跳了起来,然后咕噜噜地向前滚了足有丈许远,才停了下来。 我ā你大爷!关卓英只觉得头皮一炸,哭死的心都有了——千穿万穿,谁听过穿越后立马被砍头这种破事? “马登,白加,伊勒根,布勒默齐!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斩!” 又是一阵刀光闪过,跪在第二排的四名军犯,向前仆倒在地,无头的尸首,就在他的眼前抽搐着。 “但凡有条出路,谁愿意干这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博物馆中的一句话。老爷啊老爷,我是过这句话,可是……绑起来杀头,这尼玛也能算是一条出路么? “关卓凡,阿尔哈图,蔡尔佳,图们!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果然是“关卓凡”,果然是穿越到了这个同名同姓的本家身上!接着便是恍然大悟,自己这个本家,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干犯军律,被自己人杀了头的。想到自己还曾无数次地幻想成为那把刀的主人,他的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一口冤气充塞胸膛,无处发泄,忽然撕心裂肺地仰大叫起来。 “我不服——!” 第二章 绝境求存(二更) ; “嗯?你不服?”身后一声冷笑,“你他么熊包软蛋怂玩意儿!刚冲出去十丈就吓得勒马往回跑,还没行刑就吓得晕过去,瓜尔佳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就凭你——还敢不服?!” 关卓凡没想到自己这位“本家”如此不堪,心中暗暗叫苦。但是现在只要能多一句话,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指望,顾不上细辨身后那人话中的语意,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喊道:“我不服!这么死我心不甘!” “新——鲜!好,要怎么死你才肯服?” “我……”关卓凡的意思,当然是最好能够不死,所以这句话问得他一时语塞,忽然看见远处穿着深蓝sè军服的法军,咬了咬牙,道:“给我刀和马,我要是死在法国鬼子手里,我就认了!” 其实他一介书生,平ri哪里有这种冲锋陷阵的胆sè?只是两害相权,在地上跪着,肯定杀头无疑,若是冲向敌阵,还有一线生机——他的脑子虽然几乎被吓蒙了,但是八里桥的这一仗,他几乎替人讲解,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清军两万五千人,战死八千有余,可见活下来的希望还是有的。 他这一,身后的那人似乎颇感意外,一时没有答话。就在这时,一名材官飞奔而至,在旁边单膝跪下,对着他身后那人打了个千。 “克帅!”他气急败坏地报告,“僧王的蒙古马队顶不住了!” 原来身后的人叫“克帅”,关卓凡紧张地思索着……克帅……克帅……这是胜克斋,胜保! 八里桥一役,主帅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左翼是胜保统带的五千京营,右翼是瑞麟统带的四千绿营,而僧格林沁的主力,则是他的蒙古骑兵。关卓凡知道,蒙古骑兵顶不住了,意味着战役失败的开始,这时的法军,很快将会联合英国人的近卫龙骑兵,分兵去抄僧王的后路,力争围歼清军的主力。 听明白自己身后的人是胜保,关卓凡心中又多了一份指望。胜保是热河副都统,字克斋,人虽然有些刚愎,但他打仗还是有一套,带兵也还讲道理,算是满人中难得的将才,不像都统瑞麟是个糊涂蛋。 肯讲道理就好!关卓凡估摸自己的身份,大约还不到称呼“克帅”的地步,跪在地上心翼翼地:“胜大人,僧王一退,要防法国鬼子分兵,突击僧王的侧翼,截断他的退路。” 四周的人一片沉寂。一个跪在地上等死的人,居然向赫赫有名的二品大员指授起作战方略来了,这不是扯淡么? “放屁!”监斩的那位骁骑参领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你一个就要杀头的外委蓝翎长,九品的官儿,这里有你话的地方?!” 跟关卓凡一起等着杀头的军官,还剩下六个人。他们起先见关卓凡和胜保上了话,都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等到那位参领一吼,这六位先吓得齐齐把脑袋一缩。 “僧王的侧翼,有瑞都统保护。”胜保的声音意外的平静,然而平静之中却带着慑人的威压,“为什么要我来防备?” “瑞都统挡不住!他的绿营兵,接仗半刻只怕就要溃散。”胜保和瑞麟一向不对付,尽人皆知,关卓凡索ing再奉上一记高帽,“要拖住法国鬼子,还得靠胜大人的京营。” 胜保默不作声。关卓凡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却看见对面的法军左翼,果然已开始有集合移动的迹象,红衣的英国龙骑兵,亦向北面驰去。 “松绑!”身后的胜保忽然吩咐道,“把刀还给他们,给他们带马!” 关卓凡暗暗吁了一口气,知道他的话既到了实处,也搔到了胜保的痒处。捆在身上和手上的绳索松开,这才觉得浑身又疼又麻,转过身来,偷眼看着这位有名的统兵大员,见胜保是个红脸,身形壮实,唇上两道油亮的八撇胡,替他平添了几分威严,头顶的大帽子上,赫然缀着一支单眼花翎。 “我倒不知道,你竟还有这份见识。”胜保沉吟着,“不过军令如山,既然饶了你们七个不斩,你们就得就按自己的,打头冲这一阵,你虽然是我的族亲,也不能例外。这一仗下来,你若是不死,我抬举你一个七品翎长的实职。” 我是你的族亲?关卓凡楞了一下,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打头冲阵没有话,不过冲阵归冲阵,怎么一个冲法,却大有讲究,不知胜保现在是要往哪里去冲? “克帅,标下愿意带本部的一千马队,先冲雷家洼!”不等胜保话,那名骁骑参领用手向右前方一指,大声请令道,“等我冲乱了他们的队形,克帅再率大队冲法兵的方阵。” 关卓凡瞟了他一眼,心这个参领,见识倒也不短,知道雷家洼是法军和英军的结合部。冲击两军的结合部,从道理上来是没错,不过…… “启禀胜大人,雷家洼的洋兵后面,是锡克骑兵团,不好……不好硬拼的。”关卓凡硬着头皮道。 “你胡扯!”那名参领见这个刚才还要杀头的蓝翎长居然敢跟自己顶嘴,又是大怒,喝道:“什么锡克、铁克,洋人全靠枪炮,要是敢骑兵对骑兵,看老子砸他个稀巴烂!” 算你有种,你去冲吧。关卓凡不敢当真跟他放对,低下头,暗暗撇了撇嘴,心想:砸个屁,你大概还在做梦吧,还以为你们的八旗劲旅,可以下无敌呢? 被杀头的恐惧既然卸去,他的脑子便渐渐活络开了,平时在博物馆中无事之时,反复琢磨出来的应敌之策,便一项一项又浮现在脑海中。 与许多人想象的不同,在这次战役中,英法联军并不仅仅是枪炮上超过了清军。事实上,同步兵和炮兵的进步一样,近代欧洲的正规骑兵也发展出了遥遥领先于世界的战术体系,成为战场上的决定ing冲击力量。 他们的作战方式,是排成密集而整齐的线形阵列进行白刃冲锋,每条线列冲击敌人后,并不像古代骑兵那样陷入散乱的单兵混战,而是强行顶着敌人的shè击或砍杀,快速撤离,重新结阵,反复列成整齐队形冲锋。这种始终依靠整齐划一的力量、密切配合的集体冲击方式,能够轻易击溃所有传统模式的骑兵。 关卓凡可以确知的是,自从近代西方正规骑兵出现以来,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传统骑兵,能够在正面冲锋中战胜正规骑兵。 胜保却不知道。他不以关卓凡的话为意,赞许地对那名参领:“苏成额,有你的,我让你立这一功!只要你一得手,我的大队立刻发动!” “嗻!” “第一标上马!第二标上马!”见苏成额领了军令,胜保身边的一位副将开始大喊着下令。 所有的骑兵都按照号令,依次翻身上马,抽出长刀。关卓凡等七个人,也都利落地跨上战马,抽刀在手,等待冲锋的号令。人到了鞍上,关卓凡的心里才微微一惊:我上马和抽刀的动作,怎能如此纯熟?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更不要玩刀了。再偷眼向手中的长刀一瞄,果然刻着“关三卓凡”四个字,心中长叹一声:这把该死的刀,害苦了我! 右侧的一千人,是见苏成额的本标马队。他将刀高举片刻,向前一挥,便带着这一千人裂阵而出,向英法联军的结合部疾驰而去。 清军的阵型一动,洋兵的阵地上也起了变化,等到判明了这一支骑兵的意图,那一片黑压压的“普罗比”锡克骑兵团,立刻蠕动起来,瞬间便摆开了阵型,数百支闪亮的长枪斜斜上指,缓缓驰出阵列,接着由慢到快,也发动了冲锋。 两支敌对的骑兵,在战场zhngyāng迅速接近。清军的人多,但队形不整,锡克骑兵虽然只有数百人,但阵列紧密,不见丝毫散乱——这不是能够轻易做到的,需要相当高难度的大量配合训练,对于冲锋时该何时慢跑,何时加速,何时大步,何时飞驰都有极严格的明确规定。而他们胯下的阿拉伯军马,更是在血统论的培育方式下,所诞生的一些自然界本不该出现的极端物种,空前高大健壮,冲刺力极强。 这样的对垒,结局早已注定。第一回合的对冲,清军骑兵的队形便被完全打散,锡克骑兵团彷如几堵移动的墙壁,碾过清军骑兵之后,毫不停留,从战团中向左驰出,兜转了一个的弧形,重新面对剩余的清军,举起带血的长枪,立刻再次发动了冲锋。 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满洲骑兵,终于遇见了比自己更为强悍的对手。锡克骑兵的第二次冲锋,便将苏成额的马队完全打崩了,扔下了两百余具尸体,溃不成军地向本阵奔逃。锡克骑兵团却也并不死死追击,在战场zhngyāng停留片刻,便退回阵中去了。 前队忽然一败涂地,大队自然也就无从冲起。胜保看着跪在自己马前,狼狈不堪的苏成额,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仗败得这样快,这样惨。又斜着眼看了看身侧的关卓凡,心想,倒被这个子中了。 然而不动亦不是办法,胜保咬咬牙,就想发狠下令,直冲法军方阵,赌一把胜负。 “胜大人,”关卓凡见了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低声道,“洋兵的方阵,冲不得。”; 第三章 决死的冲锋 ; 仗打到这个份上,再想翻盘,那是千难万难了,然而就算行险,也要找一条可行的路子。正面冲击步兵方阵,且不洋兵三排线列战术的巨大杀伤力,单阿姆斯特朗重炮的火力与步兵刺刀密集层叠的组合,就足以让骑兵一筹莫展。 “不冲他们的方阵,如何拖住法军?”这一回,胜保不能再看关卓凡了,皱眉问道。 自然是要找准对方的弱点。关卓凡并不是军事专家,但八里桥这一战,在后世已经被史家研究得非常透彻,法军的布阵,过于托大,有显见的弱点。 弱点是他们两处炮阵中,靠北的那一处。为了攻击方便,这处炮阵设置得靠近战线,要依靠步兵的火力和机动的骑兵来保卫。 关卓凡知道,英法联军为了这一次战争的胜利,一共从世界各地调集了三支jing锐骑兵参战。英国的近卫龙骑兵已经向北移动,准备去包抄僧格林沁的主力,而另一支强大的骑兵团——法国在非洲殖民地组建的“西帕希”骑兵团,这个时候应该还正在赶来战场的路上。只要把锡克骑兵引开,法军的炮兵阵地失去翼护,那么清军也许可以侥幸得手。 “请大人派一支偏师,把锡克骑兵引出来,向南走。”关卓凡毫不犹豫地道,“大队则直接冲法军左侧的那处炮阵,不管是穿阵而过还是绕阵而过,总之只要逼得向八里桥运动的洋兵回援,给僧王重整阵线的工夫,到时候无论是打是撤,功劳都要算在大人的身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全看胜保如何决策了。 胜保紧张地考虑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转头向他的副将道:“老德,你带五百骑,往雷家洼再冲一次,只要跟那些黑甲骑兵一碰,就转向南面,把他们带开——记住,无论如何,不许回归本阵!” “成,交给我了!”副将德明领了军令,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凶狠地望着前方,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挥:“第一标第一佐,跟我冲!” 五百名骑兵,沿着苏成额第一次冲锋完全相同的路线驰去,做出又一次突击的样子。毫不意外的,锡克骑兵团也再一次发动,向前迎击。眼见得两彪骑兵轻轻一触,清军便向南走,锡克骑兵也毫不犹豫地咬住,要击溃这一股清军。 这一下,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全军冲锋就要开始了。 “关三,”跟关卓凡一起被松绑的那六个人,都列马阵前,聚在一起,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军官,低声道,一直以为你没胆子,没想到你子这么有种!今不管死剩下谁,哥几个都承你的情!” 关卓凡点了点头——他既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该点什么。人家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得人家,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略略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颀长的身形,然而剽悍有力。 “克帅,”胜保身边的另一位参领,忽然指着远处的八里桥,低声道,“你看,是僧王。” 关卓凡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八里桥头,那些经过数次冲锋,死伤惨重的蒙古骑士,再次顽强的阵列成一线,当中立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马上的将领,双手擎起一面巨大的黄旗,在漫的炮火和硝烟之中,左右摆动,仍然在向对面的英军,表示挑战之意。 原来这就是那位剽悍的蒙古铁帽子王,关卓凡心中一动,想起了博物馆中的那截旗杆。而僧格林沁这个英勇的举动,对胜保和他的京营,亦算是一个很大的激励。 “兄弟们,咱们再冲一阵,把法国鬼子的炮阵冲垮他!建功立业,就在今ri,要用洋鬼子的血,祭奠死去的英灵!”胜保执刀大呼,“中军的七人当先,给我杀!” “杀——!”骑兵们以山呼海啸的吼叫做出回应。关卓凡咬着牙,把心一横,双腿一夹马腹,冲出了阵列,与其他六匹马一起,当先向对面的法军阵地冲去,身后则是三千多名狂暴的京营骑兵。七个从鬼头刀下捡回一条ing命的人,没有退路,心中都是同样的念头:不死,就享福! 法军的炮响起来了,榴霰弹声声炸响,从关卓凡身后,不断传来人和马的悲鸣。再向前冲了几十步,从两侧的步兵方阵中,传出了密集的排枪声,他身边的几匹马,开始一匹接一匹的忽然摔倒。 战场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人被逼到死地,反而会把平ri里挂心生死的念头抛去。关卓凡被一股莫名狂热的情绪裹挟着,右手挥舞战刀,左手控缰,俯身向前飞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进去,冲进去砍死这帮狗ri的! 他的计策成功了!无论是正在追击副将德明的锡克骑兵,还是正去兜截僧王后路的近卫龙骑兵,此刻都已经慌忙调头,试图拦截,可是到底不能转瞬即至,变作落在急驰的清军后面,只能衔尾急追。两侧的法军步兵,也急忙移动,试图弥补阵型上的这个缺陷。 哪里还来得及?京营骑兵,死抗着来自两翼的枪火,亦不理会身后追来的洋骑兵,就从这个的缺口之中,终于迫近了法军设有十四门大炮的炮阵,彷如大海há生,势不可当,转眼便淹没了炮阵。 炮阵之上的法军,乱成了一片,炮长、火门手、弹药手四散奔逃,或是于炮架之下藏匿躲避,或是拿起步枪,装药shè击,作负隅顽抗,却往往只发得一枪,便被汹涌而来的骑兵砍翻在地。 关卓凡飞驰在最前面,将刀在空中挥出闪亮的刀花,心中充满了奇特的自得和难以言喻的痛快之情——哥牛逼大了! 现在剩余的两千骑兵,完全在追随他这匹黄骠马,因此他没有停下来砍杀,否则这一队骑兵,立刻会陷入法军的重围,有覆亡之虞。于是,在法军炮兵的惨呼声中,整支马队透阵而过,从东面穿出,绕了一个大圈子,向本方的阵线飞驰而回。关卓凡深知,法军每门十二磅的重炮,需要八名炮手的配置。现在炮阵上这近两百名法军,伤亡过半是一定的,这处炮阵,已经等于完全瘫痪。 这一次突袭,干净漂亮之极。身后另一侧的法军炮阵,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开始对这支骑兵做报复ingshè击。眼见得本阵已经遥遥在望,关卓凡真的想哈哈大笑,对不时炸开的炮弹,完全不放在心里。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在他的右前方炸响,关卓凡连人带马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空中,眼前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 * 不知过了多久,关卓凡才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夜sè沉沉,当空一轮皓月,把自己身在的空地照得甚为明亮。白战斗中所遗弃的兵刃旗帜,人尸马尸,都凌乱地散布在他的周围。对阵的两军,却已无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他站起身,借着月sè把自己审量了一番,看上去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了一条心,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想起自己早上还在博物馆抱怨着气,现在却几度从生死一线之间走了过来,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就是隔世嘛。”关卓凡苦笑了起来。从史实中八里桥之战记载的ri期来看,今应该是清朝咸丰十年的八月,距离自己穿越之前,何止百年。 他开始佩服起自己的洒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穿越后忽然遇到的这种生死血火的考验,让他的心态,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巨大的磨炼,掩盖住了穿越后那种难以承受的心理绝望感。 真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是被雷劈死的…… 有没有可能再穿回去呢?关卓凡用眼光搜寻着,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捡到了自己那把雪亮的战刀。他想象着,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象标枪一样伫立在某山绝顶,将这把刀高高举起,指向苍穹,直至一道强劲的闪电劈下,击中刀身…… 多半会被烧成一根焦炭吧,他摇了摇头。被雷劈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好,万万不可再装逼了。 想起另一个世界上,自己的父母、朋友、同学,他的心里不免还是一阵烦乱。然而不管怎么样,总不能抹脖子上吊,不活了吧? 那么,就好好的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吧。 这个决心一下,忽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他找到自己那匹倒毙的黄骠马,从马鞍后的行囊中掏出水袋和干粮,靠坐在马身之上,一边吃,一边静静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中国最黑暗、最混乱的时代。盘踞中原两百余年的满洲朝廷,已开始ri薄西山,洪秀全的太平国,建都金陵之后,也已经迅速堕落沉沦,而来自西方那些可怕的强敌,则正在以坚船利炮,敲开这块东方大陆的国门。 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可是,自己这一个的穿越者,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又能有一番什么样的作为呢? 自己所穿越的这个家伙,多半是个胆如鼠的窝囊废,在被绑起来要杀头的时候,不是吓晕就是吓死了,所以自己才会穿越到他的身体上。这家伙刀马上的功夫,似乎还过得去,作为原来身体记忆的一部分,被自己继承下来了。 至于胜保所的那句话——“虽然你是我的族亲”,则不知道这个族亲要远到哪里去了。旗人喜欢攀亲,藤蔓纠缠,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也能叽里拐弯地攀到一起去。再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估计胜保怎么也不至于主动来和自己攀亲,多半是自己家里不知怎么巴结到胜保府里去的。 这么边吃边想,不一会便觉饱足。抹了一把嘴,站起来,看看上的月亮,又看看远处八里桥的影子,辨明了方向,把刀收进刀鞘,行囊甩在肩上,向北行去。没走几步,心中忽然一凛:我带走了这把刀,它便再也不能出现在后世的八里桥博物馆里了。 我会改变历史。 那又怎么样?关卓凡暗笑自己为一把刀大惊怪,紧了紧行囊的带子,不再迟疑,继续向前赶路。 先要去弄清楚,我是谁。; 第四章 离魂症(二更) ;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胜保的大营。 今战斗的结局,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在一场有代差的战争中,清军最终的败退大概是难以避免的。所不同的是,因为那一次成功的突袭,大概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知道,清军兵败之后,胜保本人会退居定福庄,要在那里整军,收容败兵流卒。定福庄在八里桥的西北二十余里处,关卓凡估摸着自己走了不到两个时,便见到了庄外的军帐。 他之所以要急着赶赴这里,是因为急于要找回自己的身份。 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自己是京营中的一名低级武官,职位是九品的外委翎长,其他的,便一概不知。而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他要找到他的同袍,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另有一件听上去很古怪但却必须打听清楚的事,是自己的年龄。 到了营边,他便把今跪在地上侯斩时,监斩官最后一次所喊的几个名字,报给了哨兵——阿尔哈图,蔡尔佳,图们。这些是与他一起冲锋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的。 败军之中,各种部队的番号繁杂,因此找人反而成了正当的理由。关卓凡的运气好,很快哨兵就带着一个人来接他了。 “关三!”出来的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武官,略略一蹲,一把抱住了关卓凡的腰。 抱腰礼是旗人好朋友之间的一种礼节,一般是由年少者向年长者行礼。关卓凡见这个络腮胡子明显比自己的年纪大,行这个礼,当然是因为感谢今他一嗓子喊出“不服”来,救下了众人ing命的缘故。 “先到我的帐子里去坐,我已经让人去叫老蔡了!”络腮胡子携了他的手,一路把他带进了大营中的一间帐篷。帐子里却已经坐了一个人,五短身材,极是健壮,见到关卓凡,眼中放出惊喜的光来,站起身,居然就地给他请了一个安:“关,多谢你!” 这就比抱腰礼更重了,见得感激之情尤重。关卓凡正要还礼,却被两个人拉住了。 “你这就甭客气了,我跟老阿这两条命,都是你关赏下来的。” 这个是蔡尔佳,络腮胡子的是阿尔哈图。关卓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两人,问道“别的人……” 阿尔哈图的目光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一起冲的七个,活着的就剩我和老蔡,本来以为你也回不来了……” “别这个了,都是数!”老蔡挥了挥手,对关卓凡笑道:“你今是威风极了,老阿也不差,他亲手砍了一个洋兵。” “有这样的事?恭喜阿大哥!”关卓凡心想,原来阵亡的敌军中,有一名是被老阿杀的。 “要紧的是抢了首级回来,这可是个稀罕物儿!”老蔡兴致勃勃地,“大帅了,要保老阿一个骁骑校,这以后在骁骑营中,可不就是咱们的正经上司了么?”罢哈哈大笑。 关卓凡心,原来咱们是骁骑营的。骁骑校是正六品,跟绿营里的千总大致是一个级别,若是实职,那也很值钱了。 阿尔哈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拦住话头:“可不许再这些没意思的话。来来,咱们喝酒!”罢,从铺后掏摸出两个大的油纸包,一个葫芦,得意地笑道:“老祥记的酱牛肚,卤羊肉,不坏吧?酒是在街上的大酒缸打的烧刀子,将就喝。” 三个人在帐中喝酒吃肉,不觉都有了些酒意。 “兄弟,”阿尔哈图感慨地,“我们原来都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 “阿大哥,这话我当不起,”关卓凡笑道,“今也就是一时侥幸罢了。” “老阿的没错。”老蔡接上了话头,“关,我一直你人挺好,就是太过胆窝囊,有时候么……嘿嘿,有时候还有点草包,谁料想今见了真章儿!你跟胜大人回话,那份神气哟,我当时跪在地上想,这子八成是疯了吧,谁知道胜大人还真吃你这套!” 关卓凡一直有个疑问,见到这,便乘机问道:“两位大哥这么豪壮的人,怎么今也犯了临阵返逃的军律,弄得要杀头啊?” “我跟老蔡是吃了同一个亏。”阿尔哈图苦笑一声,摇着头,“我们这十几匹马,是生马。头一次冲锋的时候,对面鬼子刚shè了大火箭过来,这些畜生就炸了,四处乱跑。往前跑的没事,往左右跑的也没事,偏偏我们两个被一直驮到大帅跟前去了,勒都勒不住!你,不杀我们杀谁?没地儿理去啊。” 原来如此,关卓凡听得笑了起来。 “对了,营里的乌佐领,刚才还来问过你。”阿尔哈图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大帅是应承了你的,只要不死,给你一个翎长的实缺,我明就带你找乌佐领办去。” “这个……”关卓凡沉吟了片刻,还是道:“这个缺,我不打算要了。” “什么?!”老蔡惊呼一声,“你子八成是又疯了吧?” 清朝自平洪杨的军兴以来,连年征战,以军功被保举的人极多,加上清朝有捐官的劣制,导致名器滥觞,品秩就变得不那么值钱,一个官的位子,倒有三个人等着去坐。曾有大将的亲兵,积功保至三品大员,然而无官可授,只得还是继续当他的亲兵。这些事在后世,是被当做笑话来的,但同时也明,实缺才是最让人眼红心热的东西,因此老蔡有这样的反应,毫不奇怪。 但关卓凡也有自己的考虑。兵凶战危,高收益带来高风险,即使是七品实缺,过的毕竟是刀头舔血的ri子,不见得次次都能像今一样死里逃生。既然是打算好好地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他还是想替自己寻一条别的路,先求一个妥当,稳下来再。 可是这些话,是没有办法跟蔡阿两人明的。关卓凡想了想,觉得正好把自己编造的一个理由,向两人提出来。 “不瞒两位大哥,”他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迷惘的表情,“弟现在,除了看见两位大哥,还能记得起来,今之前的事,却什么都忘了。” 蔡阿二人,目瞪口呆地听着关卓凡把自己失忆的经过讲了一遍,他是如何中了法国鬼子的一发炮弹,如何靠了黄骠马的遮挡才大难不死,如何晕厥于地整不醒,如何步行半夜才打探到大营的所在,如何见到两位大哥便象见到了亲人……诸般种种。起来,除了失忆两个字外,其他的倒是句句不假。 两人听完,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对望一眼,还是由老蔡先开了口。 “关,你这是离魂症!”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蔡,郑重其事地,“西洋人的兵器,最是邪门,大炮一响,多少人都是失魂落魄!不过不要紧,我看你三阳俱在,神有所属,只要静养一段时ri,丢掉的一魂,自己就能慢慢地寻回来。” 这个法好!关卓凡心想,这样自己离开大营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了。 “关三,那你还能记起家里的事吗?”阿尔哈图为人老成些,替他想得也多些。 关卓凡摇了摇头。 “哦——”老蔡也明白过来了,他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就得给他补补课了。 “你和老蔡,都是镶红旗的,我是正白旗的,咱们都是好哥们儿。”阿尔哈图道,“你家在城南的寿比胡同住,南起的第三……还是第四个院子,反正明我送你回去。你的老爹老娘和大哥都不在了,别的……别的……家里的事,你平时跟我们的也不多。”到这里,阿尔哈图看了一眼老蔡,两人的脸上不免都有些尴尬惭愧之意。 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穿越的这位,生前的人缘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跟老阿和老蔡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哥们儿”。他们两位现在对自己如此亲热,大抵也是因为自己今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的缘故。 “唉,要是马额齐也在就好了,平时你跟他最好。”老蔡惋惜地,“可惜今第一次冲锋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也真可怜。” 马额齐,关卓凡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老阿,老蔡,以前的事不管怎么样,从今起,我当两位是我哥。”关卓凡很诚恳地,“明我自个儿回家就行,京城就这么大,丢不了!倒是营里,有两件事拜托两位哥替我办一办,一是替我告个假,反正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打不了仗。二是乌佐领那里,替我把那个翎长的实缺辞了,我还是做我的外委翎长好了。” 同样叫做翎长,分量却大不一样。外委翎长,也叫蓝翎长,意思是编制之外的委任,虽然也有品秩,但只是九品。而翎长,却是正七品的职衔,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 “不成!”阿尔哈图沉思半晌,摇头道。见关卓凡看着自己,连忙:“你别误会,替你告假,那是一句话的事,交给我来办。不受实缺这个事,我看不能这么办。好歹先把七品的部照领了,再把那两身官服领了,穿出去吓吓人也是好的。受不受实缺,也不急在这一时,可以从长计议。就算到时候真不要这个官,那也得跟老乌讲讲斤头,几百两银子的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关卓凡明白了,这个缺,他如果不要,自然有人抢着要,乌佐领就大有机会中报私囊。阿尔哈图是真心替他打算,才会跟他这一番话,心里感激,道:“阿大哥,我听你的,你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用你怎么ā心,明一早,你只要露个面就好。其他的我替你办,连书办那里的使费,都算我的。” “那怎么行!使费还是该我来出。”关卓凡不答应了。按当时的陋规,凡升职的官员,必得向发放部照的书吏送上一笔贿赂,才能过关,否则有的是挫磨你的法子,决不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拿到手续。而领取官服之时,也是一样。具体需要多少钱,关卓凡不知道,但自己升官,却让别人掏钱,道理上实在不过去。 “关,这钱归我和老阿来出,你就别管了。”老蔡见阿尔哈图犹豫着不话,索ing接过了话头,“你是不记得事了,我跟你直了吧,你的景况,不大好!” 这句话一,关卓凡懂了,白了,自己没有钱。郁闷当场,不出话来。 穿越到这么一个倒霉鬼身上,死爹死娘死大哥先不,居然穷得连升官的使费都拿不出来——老爷,你把这个叫做一条出路? “对了,”老蔡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来,“你从前提过一回,你订过亲!” 我订过亲?关卓凡大感兴趣。 “就是……就是……”老蔡又吞吞吐吐起来,“就是到底娶了没有,不知道。”; 第五章 如花似玉的美人 ; 第二,阿尔哈图和老蔡两个,按照昨晚上商量好的,替关卓凡跑了一早上,终于把他七品武官的部照和官服给办了下来。 回到帐子里,帮他把自己的那点东西,和部照官服一起,打了一个包裹,临行前,又往他的包裹里塞了二十两银子。 “兄弟,别嫌少。”阿尔哈图握了他的手,“好好养病,有什么事,让人来通一声消息。反正咱们骁骑营离不了皇城根儿这一块,下一仗在哪里打,你在城内总能打听出来的。” “阿大哥,蔡大哥,你们……也多保重。”关卓凡看着他新认的两位大哥,心里感动,一时不知该什么好。刚才从崭新的部照上,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己亥年五月。他在心中推算了半,也就是,他这位本家,今年是二十一岁。 从二十三岁穿越到二十一岁,倒让他有白白赚了两年生命的感觉。 “咱们吃兵粮的,一接上仗,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老蔡也有些黯然的,“要是我跟老阿还能活着回来,咱们哥仨再好好喝一顿。”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实情跟他们一,让他们免去这些担忧。 “不会再打仗了,”他笃定的,“接下来,就要办理和议。” 蔡阿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半信半疑,不知道关卓凡何以敢这么肯定。不打仗当然好,可是不打仗,难道放洋鬼子进城?然而想到昨关卓凡在胜保面前,表现出的那一份见识,他们不由又生出了几分信心。 “关,这靠谱吗?”老蔡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皇上娘娘,可都还在紫禁城里头呢。” “皇上娘娘……反正你们信我的,没错。”关卓凡不能再下去了,默默摇了摇头,心道:你们的皇上娘娘,此刻怕已不在紫禁城中了。 他没有记错。 就在关卓凡告别了两位大哥,迈步走出军营的时候,文宗咸丰皇帝,带着五岁的皇太子和所有的嫔妃,乘着内务府紧急准备的车驾,由健锐营和前锋营扈从,出安定门,一路向北,奔往热河的行宫。 关卓凡不知道的是,在离开城门一箭之地的官道上,咸丰皇帝曾喝停了御轿,掀开轿帘,向这座巍峨的大城,回首凝望。 他将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 * * 关卓凡背着包裹,从广渠门进了京城,一路打听着,向城南行去。他虽已卸了甲,但还是穿着戎装,身挎战刀,加上一口纯熟的京片子,人人都知道他是前方下来的旗兵,因此但凡问路,无不热心指点。 他的心里,此刻却是心há起伏,就像守财奴进了金库一样激动不已。当一个历史专业的人,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活生生的历史,那份狂喜,实在是难以言表。 这是南来顺,专做西北吃的名店,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是瑞蚨祥,驰名百年的绸缎庄,谁能想得到,百年之后的人们,只有到批发市场才能寻回量绸裁衣的感觉?这是肠陈,卤煮火烧下第一;这是大栅栏,全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大清朝的bd啊……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数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位于城南的寿比胡同。 进了胡同口,关卓凡的心情一变,刚才的兴奋和激动,逐渐被慢慢涌起的惴惴之意所取代。近乡情更怯,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了,可是家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还有些什么人,到现在他仍是不甚明了。 对自己家里的事,老阿得语焉不详,那是因为自己以前跟他得不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恶的是老蔡,订亲的事,吞吞吐吐了半句,可是自己到底娶没娶上,他又不知道了。这么大的事,他老蔡平时要是向自己问个清楚该多好呢…… 脑子里这么胡思乱想着,人已走到胡同内的第三家门前,咬咬牙,叩响了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服饰,多半是个长随一类的人物。他见到关卓凡,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sè,但言语之间倒还算客气:“是关少爷啊,有事吗?” 喊“关少爷”,那就不是自己家了。关卓凡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走错了。” “哦哦,不打紧的。”那人把门掩了一半,忽然又探出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关少爷,我们家大爷上衙门还没回来,你要告帮,晚点儿再来。” 告帮,就是借钱。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果然是个穷二代。胡乱应了两句,退了出来,向下一户走去。 下一户,就是胡同内的第四家了,按阿尔哈图的法,不是第三,就是第四。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大门,见门上的黑漆已是斑斑驳驳,两只门环上,也是铜绿盎然,可见里面的人家境况不佳。 站在门前,那个恼人的问题又浮现出来:我到底是没媳妇儿还是有媳妇儿呢?若是没有,那当然好,无拘无束,海阔空,想办法凭本事挣个一妻二妾的,也是乐事。若是有媳妇儿呢?甚至来开门的就是他媳妇儿呢?那就…… 那就可以行房。 他被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身上没来由的一阵燥热,心里砰砰直跳,上前拍响了门环。 过得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来。 关卓凡心里那点儿猥琐的绮念,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瞪着眼前这个老头,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心里想:我不是没爹嘛,怎么冒出来这一个? 老头却热情得很,看清楚是他,顿时双眼放光,咧开了嘴笑道:“三少爷,你回来啦!”又扭头冲里面喊:“三少爷回来啦。” 我回来了。 关卓凡长吁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不管怎么,总算找到自己的家了。他迈过门槛,身上的包裹却被老头抢着接了过去,关上门,带着他往里面走去。关卓凡明白了,这是个老管家啊——我是少爷,家里居然还有个老管家…… 他这辈子,或者“上辈子”,从来没被人称呼过少爷,不禁有点飘飘然了。再看门内,居然是个两进的院子——外间是个院子,设着两间耳房,中间有一道拱门通往里面,里面应该就是正院。这种结构,若是放到后世的京城,就算得上是豪华型的四合院了。院子里干净整洁,只是似乎久未修葺,不免略略显得有些破败。 他穿过拱门,进了正院,里面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样。北面是正厅,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而靠拱门的这一侧,在拱门两边各有两间的倒座房。 正在四处打量,忽然东厢房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妇打扮的丽人来,二十来岁年纪,穿一件月牙白的单衣,肤若凝脂,秀发如云,美目流盼,貌似仙,激动地冲着他喊道:“卓凡,你回来啦!” 我要死了。关卓凡只觉得口干舌燥,呆呆地看着她,不出话来,心想:原来老爷是让我先苦后甜!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在这儿等着我哪…… 正在喜不自胜,却听身后的老管家笑道:“大nǎinǎi,三少爷平安无事,这就好喽。” 大nǎinǎi! 关卓凡正在飘飘荡荡的一颗心,仿佛从云端狠狠摔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他咽了口唾沫,勉力牵动嘴角,让自己露出一丝笑容,艰难地叫了一声:“大嫂。” 第六章 该怎样养活她们(二更) ; 关卓凡的刀和行李,由老管家图伯送到西厢房去了。因为他还没有吃饭,他这位如花似玉的嫂子,带着一个丫鬟,替他在正厅的饭桌上摆了饭菜,然后坐在一旁看他吃。时间早过了晌午,所以饭菜都是凉的,他看了看,一盆稀饭,三个馒头,几样菜,只是不见丁点肉星。 他早就饿了,就着稀饭,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拍拍肚子,也就吃了个七分饱。 嫂子看出来他意犹未足,脸上一红,:“卓凡,没吃饱吧?回头我让福去肉铺割块大肉来,晚上煮了给你吃。你们提刀弄枪的人,不吃饱,没有气力。” 关卓凡看得出家里的窘迫,连忙言不由衷地:“饱了,饱了。”呆呆地看着她,心:我这个大哥是个倒霉鬼,这么漂亮贤淑的媳妇都守不住,自己先死了,没福气啊。 他嫂子似乎见惯了他这副神态,不以为意,脸上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声问道:“卓凡,都八里桥打败了,旗兵死了有上万人,是不是真的啊?” “败是败了,倒也没死这么多人。”关卓凡明白了,嫂子和图伯为什么见到自己这么激动——原来是在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阵亡了三千多,僧王爷的蒙古兵死得多些,京营和绿营,加起来也就一千的洋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试探着道:“对了,马额齐阵亡了。” “啊!”嫂子惊呼一声,捂住了嘴,“这是怎么的……他孩子才三岁,以后孤儿寡母的,唉,难了。”眼圈慢慢红了。关卓凡看她的反应,知道这位马额齐不但与自己是好友,而且看来两家之间也都认识,心想以后应该抽时间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上一把。 正这么想着,从厅外忽地跳进来一个丫头,垂髫年纪,头上扎着两个辫,玲珑可爱,一见关卓凡,就笑着朝他跑来。 不用,这个必是大哥和大嫂的孩子了。虽然这个嫂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这时的女人嫁人早,生育也早,有个四五岁的女儿,倒也不算出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真是连一点机会都不留啊。正要开口,却听女孩清脆地喊了一声“三哥”,扑到他的怀里来。 三哥?原来不是嫂子的女儿,倒是自己的妹妹?关卓凡有点发蒙,心我那个死鬼老爹真够可以的,还留下这么一个妹妹给自己。 嫂子却话了:“芸!乖乖出去玩,姐姐有正事跟你三哥呢。” 怎么又是姐姐了?关卓凡彻底蒙了,在脑子里绕了好一会,才忽然想明白:这个丫头,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嫂子的妹妹。 想通了这一点,不知怎的,心里感觉到一阵轻松。 * * 关卓凡在西厢自己的房里,用图伯打来的井水,痛痛快快地大擦大抹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褂子,躺在炕上,舒服地透了一口气。 家里的情况,大致弄明白了。一位漂亮的嫂子,带着一个幼妹,一个老管家图伯,一个粗使丫鬟福,再加上他自己,一共是五口人。他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的第一步目标,就是要把这五口人养活好。 嫂子虽然没跟他叫苦,但家里的状况不好,从刚才的饭菜上就能看出来——因为他回来了,才下狠心买一次肉,若不是窘迫无计,断然不至于这样。至于房子,或者是老爹留下来的,或者是大哥留下来的,而老爹和大哥过去是个什么状况,以后慢慢地总能弄清楚。 目标有了,该怎么实现呢?他一时没有主意,于是换个思路,先回忆一下别的人穿越后,是怎么发家致富的。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奇珍异宝来的,比如镜子啦,水晶啦,玻璃球啦,人工珍珠啦什么的,随便拿出几个,就能换来金山银山。自己呢?净身出户,光溜溜的连根毛也没带过来,这条路,走不通。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牛逼技能来的,理工男,科学帝,才一落地,就开始挖煤采矿炼钢材,造机枪,造大炮,造坦克,造军舰,就差把宇宙飞船也造出来了。自己呢?文科男一枚,电脑坏了只有干着急,换个灯泡都要计划半。这条路,也走不通。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一身本领来的,特种兵,大杀手,武林豪杰,不管穿越到哪个年代,都能大杀四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立万扬名,是个人都得跪在他脚下。自己呢?虽然自觉刀马的功夫也算娴熟,但距离传中的高手高高手,只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因此这条路,也不成。 要不然就……抱大腿?选个史书上的牛逼人物,冲上去猛表忠心,从此成为一根腿毛,吃喝不愁。这听上去,倒像是一条可行的路,然而战乱年代,要抱准一个安稳的大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抱准了能不能抱得稳,抱稳了又会不会被意外的变故所击倒,这些都是问题。要知道,虽然大腿是在史书上,但你可不在史书上,没有什么能保障你的前途或者生命,因此,大腿有风险,想抱需谨慎。 好在自己还有一项技能,是肯定可以在这个时代谋到一碗饭吃的。但是这个技能要不要用,什么时候用,他还没有想好。不过不急,反正还有后手——关卓凡知道,既然自己是旗人,那么按例是每个月都有一份钱粮可领的。嫂子是孀居,每月也应当有一份抚恤钱可领。两份加起来,供养五口人的吃喝,大约还是够的。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觉得可笑,这不就是混吃等死么? 既然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先不去想了,自己包裹里还有阿尔哈图送的一锭银子,回头拿给嫂子,先花上一阵。刚才看了黄历,今是八月初八,离英法联军进城,还有二十,不妨慢慢地琢磨。脑子一松,身体上的倦意就浮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没睡多久,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争吵,心里一动,跳下炕来,把门打开一线,向外望去。 正在大声话的是个店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身宽体胖,中气十足。 “关家嫂子,不是我信不过你,可这眼看就八月半了,你家欠的六笔米钱,怎么也该还了吧?我们也是本经营,一年三节,欠债还钱,不管在哪儿,都是这个道理不是?” “是是是,一向承您杨老板的情,没有不还的道理。这不是先还上一半嘛,还有一半,请您再展上半个月,等九月的例钱关下来了,就给您送去。”他嫂子在低声下气的求着情。 杨老板的脸sè变得很不好看,大声:“关白氏,我看你是个寡妇,让着你,你倒跟我装起可怜来了。”向站在旁边,正拎着一块肉发呆的福一指,“肉是什么价?米是什么价?没钱还债,倒有钱吃肉?” 关白氏,自然是姓白,在姓氏前冠了夫姓。白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被堵得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把头一扬,道:“行,我家两个月吃这一回肉,让您抓住理了。您宽限一,我明去卖了……卖了……” “卖个屁!”杨老板yin阳怪气地:“你们家还有什么可卖的?除非是你把自己卖到……”话没完,脸sè忽然变了,刚才趾高气扬的他,此刻却变得有些讷讷的,身子也往下矮了矮。白氏正被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他忽然这样,不由顺着他的眼光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青年武官,穿一身簇新的犀牛补服,红穗凉帽上缀着素金顶子,脚踩一双快靴,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二话不,叉开五指,一掌扇在杨老板脸上。 “卓凡,你这是……”白氏看着关卓凡这一身官服,又惊又喜,又怕他手重把杨老板打坏了,连忙把他往回扯。 杨老板只道白氏一个寡妇可欺,再加上中秋节收账经地义,因此话捡难听的,怎么也要逼她把钱还了,哪里想得到这一闹,闹出个七品武官来。自己的话得太yin损,理亏在先,被关卓凡这一掌打得跌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弓着身子在一旁捂着脸,不敢吱声。 “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关卓凡涨红了脸,指着杨老板,“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的好。不就是钱么?图伯,给他!”罢,把银子往图伯手里一放。 图伯觉得手一沉,拿起细看,只见一根银筋直通到顶,正是二十两的足纹京锭,顿时腰直胆壮,托着银子,凑到杨老板跟前,道:“杨老板,您瞅瞅,我家少爷这银子不假吧?一共欠您九百四十文制钱,折成银子,六钱二分!这是二十两,您受累,给找找吧。” 杨老板却不敢接了——几百文铜板的事,弄出这么大一锭银子来,哪里找的开?不敢看关卓凡,支吾半晌,只得苦着脸道:“这一点钱,值得甚么,等到年下一块算好了……关家嫂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大量,想来也不会计较我。三少爷回来了,这真是大喜,大喜……” 一边口称“大喜”,一边扯了伙计,哈着腰退出去了。; 第七章 秀色可餐的嫂子 ; 晚上这顿饭,便分外不同。白氏亲自下厨炒了好几个菜,又让图伯打了酒回来,冷落多时的四合院,变得热闹起来。往ri里,图伯和福都是与白氏一起在桌上吃饭,但今ri多了关卓凡往桌边一坐,他们便什么也不肯坐上来了,在旁边匆匆吃完,却又不愿走,挨挨蹭蹭地站在厅门口,看不够似的瞅着关卓凡那身官服。 “图伯,”关卓凡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唉,”图伯忽然掉下泪来,“自从老爷不在了,咱们家就再也没看见过这身衣裳了。” 唔……关卓凡哑然。看来还是阿尔哈图替自己想得周到,这身七品的官皮,虽然是武职,却也能管不少用处。听图伯的口气,自己的老爹生前也是个官,只是大不到哪去罢了。 “姐——”芸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一份饭菜,盯着桌上,轻轻扯着白氏的衣袖,“我还要吃肉……” “别闹,不是吃了吗?”白氏哄着芸,“乖乖出去玩,明姐给你买麻糖吃。”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关卓凡慌忙把芸揽过来,用筷子夹了两块最大的肉,放在她的碗里,“慢慢吃,吃完了三哥再给你夹。” 白氏眼圈一红,把脸侧了过去。 “嫂子,”关卓凡看着芸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子也有些发酸,“家里……这么难?” 白氏把心情平复下来,慢慢地:“这几个月跟洋人打仗,京里人心浮动,什么都贵了,四十文钱还买不上一升米。我的抚恤银本来是每月一两,现在跟别人家的钱粮一样,都是减额发放,大家都骂肃大人,他黑心眼子。” 这个挨骂的肃大人,的自然是肃顺。他为咸丰皇帝所宠信,是实际上的首辅,也就是宰相的身份。关卓凡读清史的时候,对肃顺还是佩服的,他敢于克扣旗人的钱粮,拿去支应前方打仗的兵士,这在关卓凡看来,原是正办。旗人不耕不作,凭什么每月白拿一份银子呢?然而现在设身处地,看着家里的惨状,听白氏这么一,对肃顺不由得也有些痛恨起来,心中感慨: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他想了想,又问白氏:“不是还有我的那份儿吗?”他知道按照清时的规矩,他算马甲,每月应该有三两的例牌银子才对。加上军中的饷银,家里怎么也不至于难成这个样子啊。 “你……”白氏奇怪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忽然展颜一笑,“嗨,怎么净这个,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吃点。”罢,提起酒壶,替他把空了的酒杯倒满。 关卓凡知道自己问岔了。看来他的那份钱粮,加上每月的军饷,多半都是被自己信手挥霍了,不曾有一分交到白氏手里。心下惭愧,寻思半晌,道:“嫂子,那二十两银子,你收起来,给芸换身衣裳穿。今后的ri子,不用再担心,一切有我。” 白氏看着自己这个叔子,觉得他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心中安慰极了,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不成,银子你还是自己带上。穷家富路,你在外面,难保有用钱的时候……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了。” “不走了?”白氏仿佛不敢相信,颤声问道:“你不走了?” “不走了。”关卓凡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个懒腰,笑着道:“我来养活这个家。” * * 这些,白氏脸上都是喜洋洋的,连着图伯和福,话和做事的jing气神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家里多了关卓凡,还是个官身,让这个家重新有了一个jing神上的依靠,有了希望和奔头,不再只是苦哈哈地熬ri子。连城外的战火,也都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关卓凡却老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三餐的时候才出来。每次芸想找他去玩,都被白氏一把扯回来。 “别去打扰你三哥!”她总是这样jing告自己的妹,“他在做文章。” 他在做文章,那是抬举关卓凡了。事实上,关卓凡是在做一样很接近于写文章的事——他在学写字。 这段时间,他旁敲侧击的,又多弄清楚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老爹算是个“五品京堂”,在光禄寺任个闲职,四年前去世了。大哥叫关卓英,凭朝廷的恩荫,有了个监生的身份,然而身体一直不好,又染上了一桩恶习:抽鸦片,两年多前也去世了。白氏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孀居,没过多久,娘家的人又尽数死在太平军手里,只有一个幼妹被邻人带着逃了出来。 至于关卓凡的“本身”,从就喜欢舞刀弄枪,曾经读过一阵书,没读出什么名堂,后来还是靠了几年前家里跟胜保夫人攀上的“瓜蔓亲”,认了胜保做“四叔”,才在骁骑营里补上了一个名字。他的那门“亲事”,是他还的时候,老爹跟一位好友,都察院一位姓冉的都事之间,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言,后来那位冉都事外放贵阳府的通判,跟着便是洪杨乱起,音讯全无了,当不得真的。 关卓凡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学过的文化知识捡起来,尤其是写字,这对他的未来,甚有关系。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他对古文和繁体字并不陌生,阅读和断句都没有丝毫问题,甚至还能作上几首五绝和七律,大家常夸他“yin得一手好湿”。然而当他ā起毛笔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写字的动作,属于“身体记忆”,倒是纯熟得很,没有滞碍,但是写出来的繁体字,却往往缺笔短划,似是而非。这是简体字改革的训练成果,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狠下苦功夫,一定要把这关过去。 ri子一过去。到了八月二十六,关卓凡算了算ri子,一大早就把家里人都喊到正厅里来。 “三以后,洋兵会进城。”他看着大家,“有几样事,要交待一声。” 这一下晴霹雳,图伯和福都吓得目瞪口呆,倒是白氏还镇静些,她知道关卓凡既然这么,一定已经有了打算,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他交待事情。出奇的是,没有人问他怎么会如此肯定,仿佛大家都认为,三少爷知道这件事,是经地义的。 关卓凡有点郁闷,他原来准备好的一套“掐指一算”之类的辞,竟然没用上。他看了看白氏,她依然娴静的样子让他很佩服,心想: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嫂子,还真是有点道道。清了清嗓子,一件一件地交待。 “家里要备齐一个月的米面青菜。”这是第一件。 “三以后,不许再出门,实在有事要出去,只许图伯一个人去。”这是第二件。他看看福,又加一句:“你要是敢出去看新鲜,当心洋鬼子把你抓去做压寨夫人。” 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图伯给我弄几块木头回来,”他拿手比划了尺寸,“再买点白sè的桐漆。”这是第三件。 “还有,我今的话,任谁也不许出去。不然……”他脸sè郑重地叮嘱,在空中虚劈一掌,“这可是杀头的罪!” 等到图伯和福都去了,他转向白氏,要句特别的话。 “额……嫂子,”他斟酌着用词,“到时候,你这身衣裳……换换,还有你的脸……”他做了个擦脸的动作。 白氏一脸的不明白,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关卓凡急了,实话脱口而出:“你生得太好看,当心洋鬼子就地拿你当了压寨夫人!” 白氏的脸腾的一下羞得通红,垂下头,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语不发。 关卓凡知道她听明白了,看她的样子,心中好笑:你把衣服揪那么紧干什么,又不是我要拿你当压寨夫人…… 唔……压寨夫人? 他看着面前秀sè可餐的嫂子,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燥热。 ; 第八章 别碰我家的女人(二更) ; 米买回来了,面买回来了,豆干,腌菜,卤或熏的各种肉,都买回来了,把厨房堆得满满。 白氏和图伯福,脸上的神sè一比一紧张,只有芸,仍然漫不在乎的嘻闹。 关卓凡却一直在对付那几块木头,又锯又刨,又是涂漆,忙了两,终于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一个简单而又奇怪的东西。 “三少爷做的是什么?”白氏不认得,偷偷问图伯。图伯摇摇头,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第三,关卓凡便招呼图伯,两个人一起把这玩意儿挂到了院子正对大门的墙上。 那是一个白sè的十字架。 白氏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十字架,怯怯地问:“卓凡,这是干什么用的啊?” 关卓凡叹了口气:“辟邪。” 到了八月二十九这一,从清早开始,关卓凡的心情便一点一点的变坏。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在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然而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并不能让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当英法联军攻城的炮声响起来时,他还是清楚的听见了。 法军攻城北,英军攻城南,僧格林沁在德胜门还要打一仗,不过这已经无关大局了。我的首都注定要在今下午,沦陷在外国兵的手里。而五之后…… 五之后,他们就要放火烧园子了。 圆明园。 * * 整整一,关卓凡都觉得心头烦闷。吃午饭的时候,白氏在门外轻轻喊了他两次,他只装作没听见。到了晚上,枪炮声稀落下去了,只是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冷枪。他心情平复了些,走出屋子,跟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我教你们一个手势,”他向大家比划了一个十字架的手势,额头,胸口,左肩,右肩,“要是遇见洋兵,或者可以救急。” 大家都诚惶诚恐地跟着他学,动作认真而滑稽。 他看了看白氏。她已经换过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也擦了灶灰,额头上一块,左脸一块,右脸一块,每一块都是圆圆的,涂抹得很均匀——我姐姐,你是在擦胭脂么? 老,让这帮鬼子赶快滚蛋吧——白那种烦闷的心情又回到身上。他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已经黑了,没过多久,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阵打门的声音,接着便是大人的惊呼声和孩子的哭声,还夹杂着听不懂的怒喝声。 他坐起身来,心里一紧:英国鬼子来抢东西了。过了一会,听见噗通一声,仿佛院子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竖起耳朵再听,却又听不见什么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女人的低呼,跟着像是被捂住了嘴,声音攸的中断了。 白氏! 关卓凡只觉浑身的热血忽地涌上了头,抽出马刀,飞也似的冲出房间,跑到东厢白氏的房门口,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在幽幽的烛光下,赫然见到一名红衣白裤的英国兵把白氏逼在炕角,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试图撕扯她的衣服。看见有人闯进来,英国兵慌忙跳起身来,伸手去抓倚靠在炕边,上了刺刀的步枪。 脸上是一部大胡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我草你妈的印度阿三!关卓凡一刀挥出,就在印度兵刚刚抓起步枪的时候,锋利的马刀将他的右手齐碗斩断,哐啷一声,步枪连着一只黝黑的手,掉落在地上。印度兵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老子送佛送到西!关卓凡扑上去,跨坐在印度兵身上,倒转马刀,刀尖向下,朝印度兵的胸口扎了下去,恶狠狠地低声骂道:“法克!” 印度兵用左手勉力托住关卓凡握刀的右手,眼睛乱眨,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这句熟悉的“国骂”,用不熟练的英语慌乱地哀求道:“n法克,n法克……” “法克!”关卓凡手上加力。 “n法克,n法克……” “噗!”一把剪刀,狠狠扎进了印度兵的脖子,他左手一软,顿时被马刀透胸而入,刺穿了的心脏,哼也没哼,身子一挺,死了。 关卓凡喘了口气,惊奇地回头望去,只见白氏手里握着还在滴血的剪刀,胸膛起伏,浑身颤抖地望着死去的印度兵。 我就这个嫂子有些道道,果然没看错——他猜得到,白氏手里的剪刀,必是放在枕头底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他站起身,轻声了句:“嫂子,没事了。”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接过剪刀扔在地上,这才敢试探着扶住她的肩膀。白氏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虽然看她衣衫还是整整齐齐,应该没吃什么亏,但怕就怕她想不开。关卓凡连忙紧紧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没事了,咱什么亏也没吃,就要了他的狗命。嫂子,你可不许想不开啊。” 白氏抽抽嗒嗒地:“他把我抱太紧了,我都腾不出手来……”关卓凡心里一虚,心道:抱得太紧,这不会是在我吧?连忙把抱着她的双手放松了些。 “我都腾不出手来,使你教给我的那个咒……”白氏完,觉得既窝囊又委屈,又哭了起来。 什么咒?关卓凡迷茫了,转念一想才明白,她的是那个划十字的手势。暗暗好笑,却见丫鬟福牵了芸,正站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图伯听见声响,也提着灯笼从前院赶了过来。 白氏刚才是受惊过度,下意识的扑在关卓凡的怀里,现在见到图伯福和妹妹都来了,忽然醒悟,自己跟叔子抱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顿时大羞,把关卓凡一推,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又不是我主动的……关卓凡觉得自己背了个黑锅。看白氏不像会再去寻短见的样子,松了口气,心这黑锅背就背了吧。先做个手势让福把芸带回房间,又招手叫过图伯,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提了刀,接过图伯手里的灯笼,走到院子里。 英军里有印度兵,他并不感到奇怪,两次鸦片战争和后来的八国联军里,都有相当数量的印度人。奇怪的是,这个死掉的印度阿三,是从哪里跑进来的?他走到院墙下,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明白了,这家伙是跟同伴在隔壁抢劫财物,临时起意,不知踩着什么翻过墙来,想吃独食。刚才那一声重物落地,想必就是他跳下院墙的声音了。 就在这时,从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叽里咕噜的呼喊。他知道这是那个死鬼印度兵的同伴在找他了,当下把身子紧紧贴在院墙上,仔细听去,大概是两个人。那两名印度兵没找到人,互相嘀咕了几句,急急出了门,朝巷口跑去了。 ; 第九章 人无横财不富 ; “ā他娘的洋鬼子!”从隔壁传来了压低了声音的大骂,过了片刻,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免费电子书下载 关卓凡默然,心想谁让你们家大门修得最气派呢?不知这一回被抢走了多少东西。 回过身,见白氏带着福,正在用水擦洗屋内的血迹,图伯已经把印度兵的尸首拖到旁边,开始在院墙下挖坑了,旁边杂乱的堆着印度兵的步枪,子弹袋,火药袋和两个包裹。关卓凡穿越前的研究方向是世界史,很清楚这种前膛枪在欧洲已经处于被淘汰的边缘,不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什么帮助,于是只拎起两个包裹回到西厢房,把刀上的血细细地擦干净了,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袍褂,坐在炕边思索着。 作为一个七品武官,今是他第一次杀人。八里桥之战给他带来的改变确实很大,当他面对那个印度兵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任何的胆怯和犹豫,而干掉这个印度阿三,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负疚和不安。 活该!他心想。印度人自己的国家被英国佬占据,居然还帮着主子欺负到朝头上来了,可见是死有余辜。至于包裹里的东西,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 他先打开的一个包裹,只见里面有两块粗糙的茶砖,一盒鼻烟,几块不知是牛肉还是马肉制成的肉干,一把刀,一些散碎银两,最亮眼的,是十几枚黄灿灿的金币。 金镑!关卓凡抓起一枚,就着油灯的光亮看去,果然见金币的背面浮印着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他算了算,这十几枚金镑,在十九世纪的英国,是足够一个中等之家生活一年的。看来这个阿三还真是聚敛了一笔的财富啊,可惜白白便宜我了,老子连谢字都不用一个。 他将金币推在一旁,先把那堆散碎银子扫进腰间的荷包,大概有个七八两的样子。再拿过那个大一些的包裹,刚一打开,便觉一阵银光耀眼,细细一看,不由呆住了。包裹底下,是二十几个雪白的银稞子,上面是两锭黄金,还铺着些细软首饰,单看那个祖母绿的戒子,就知价值不菲。这一份东西,算下来怕要值个两三千银子! 然而这个印度阿三哪里来的这许多钱财?他楞了一会,忽然想明白了,这是刚刚才从隔壁抢来的。 隔壁遭抢的一家,正是他第一来到寿比胡同时,敲错了门的那家。他听图伯过,隔壁的主人姓周,是个户部的郎中,家境富裕,很有几个钱。 可是有钱归有钱,没想到有钱到这个地步。关卓凡心想,房屋田产不算,有没有深埋在地下的财宝也不算,单是被印度兵所掠走的浮财,分到这个死鬼阿三包里的,就有这么多,实在是有点吓人。户部郎中,一个五品司官,不靠贪贿,哪里来这么多钱?清朝官员的**,原来只是在书中见过,这回算是见到活生生的例子了。 感慨了一会,还是把包裹重新包好,打了个结,准备等到明亮,将包裹还给周家。印度兵的钱,他拿的心安理得,而这个包裹,怎么也是邻居的财物,如果要匿下这笔“不义之财”,靠这个钱来养家,他心里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盘算妥当,便将炕上的东西一股脑都先收进柜子里去。才合上柜门,就听到外面又传来喧哗之声。这次跟刚才不一样,胡同内人声嘈杂,不断响起拍门声,过了一会,声音渐渐向自己家的方向移动过来,外间的院门,被粗暴的砸响了。 * * 这种时候,敢于在城内横冲直撞的,当然只有洋兵。而城南是英军的防区,一家家敲门过来,不问可知,是在搜寻那名失踪的印度士兵了。 白氏的屋子,血迹还没有洗净,图伯的坑也还没有挖好,印度阿三的尸体,还摆在内院的墙下,只要英国人进来扫上一眼,那一切就不用再,他的穿越之旅和他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 关卓凡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戴上一顶帽,走出房门,招呼图伯提着灯笼跟着自己来到外院,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倒也象个少爷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示意图伯打开了院门。 门一开,立刻闯进来四名持枪的英军士兵,跟着走进来一名军官,后面再是四名士兵,而门外仍有手持火把的士兵在向内注视。那名军官一进门,看也不看关卓凡和图伯,二话不,举起手就要下达命令,忽然微微一愣,眼光落在了墙上那个白sè的十字架上。他转过眼光,狐疑地打量着站在当中的关卓凡。 关卓凡知道,那名军官的手只要一摆,士兵就会立刻冲进内院。现在,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赌在他所的话上了。 “队长阁下,很高兴你们的光临。”他恭敬而亲热地。 他的是英语,是他苦练过的并且自以为很标准的伦敦音。曾经用来在博物馆那间商店内忽悠外国游客的技能,现在要用来忽悠一百多年前的洋兵了。 军官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sè,放下了手,道:“你会英语,你们家是教民?” “当然。”关卓凡划了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他非常意外地看见,他的老管家,图伯,也在旁边哆哆嗦嗦的重复着划十字的手势。额头,胸口,左肩,右肩,简直标准极了,可以想象老头曾偷偷地练习过多少次这个“咒语”。 “阿门。”英**官也划了个十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还有疑问么?当他看见旁边这个皱巴巴的老头子也在虔诚的画着十字的时候,他确定无疑地相信,上帝的光辉早已照进了这户中国家庭。 “我们只是在搜寻一个离队的士兵。”军官将手向后一摆,那些在十字架下也纷纷划了十字的士兵,便退出了院子,“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 “哦,愿他得到主的庇佑。”关卓凡谦卑地躬了躬身,心:他当然得到了主的庇佑,此刻不是正在堂里享福么? 那军官点点头,回身向外走去。 关卓凡知道,他这一走,必然还要整个胡同地挨家挨户搜查,鸡飞狗跳不,万一再碰上有姿sè的女眷,弄出惨剧也未可知。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走到门口,大着胆子叫住了那名军官:“队长阁下!” “嗯?” “你的那名士兵,是不是胡子很多——”关卓凡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并且用白sè的布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 “对!”英**官走了回来,“你曾经看到过他?” “是的,我看见他从我的邻居家里出来,很匆忙地跑出巷子外面去了。”关卓凡指了指胡同口。 “fuk_hi!”军官破口大骂。 关卓凡仍是一脸谦恭的表情,心里却道:对对,ā他,ā他。 “谢谢你,省去了我们很多麻烦。”军官摆了摆手,“列队!我们走。”带着他的士兵,朝胡同口走去。 然而,就在关卓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准备关门的时候,那名军官忽然停住了脚步,跟着转身走回来了。 “是非只因多开口!”关卓凡不知道那军官发现了什么破绽,在心里叫苦不迭。可是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等他发难了。 英**官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又把他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 “你的英语很好,虽然话的方式有点奇怪。”他紧紧盯着关卓凡,“你你是教民?” 第十章 干?干你妹(二更) ; 关卓凡紧张的思考着,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怀疑。现代英语当然与十九世纪时有略微的不同,但他不认为这个军官能在这上面挑出毛病——除非他也是个穿越者。 “是的,我是教民。” “你会书写吗?” “会……”关卓凡心想,你当老子寒窗十七年是白读的啊? “你的姓氏是……?” “关。” “噢,干,非常好。事实上,我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英**官彬彬有礼地。 干?干你妹啊干。“是关……请吧,如果我能做到。”关卓凡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 “我们这次进京,依靠的是一帮俄国东正教士的指引和情报,”军官耸了耸肩膀,“干,你知道,我们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第一,他们是一帮俄国佬,第二,他们是一帮异教徒,第三,他们是一帮俄国异教徒……” 虽然英语很好,但关卓凡仍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很绕。他不敢打断,只得耐下ing子听着英**官喋喋不休地下去。 “我们非常需要通晓英语和华语的人,我们现在只有一两位……也许是两三位华人翻译。如果你愿意的话……” 关卓凡一愣,继而在心中破口大骂:我ā你大爷,你这是要废老子的保留大招啊! 在他从军营刚刚回到家里,开始思考穿越后的前途时,他几乎排除了所有的可能,但为自己保留了这一项技能,他对自己能够养活这个家的自信,也来自于这项技能——他的英语。他知道,1860年以后,清朝将很快兴起“洋务运动”。自己的英语纯熟,而且学的还是世界史,到时候,不管是在总理事务衙门,还是在与洋人做买卖的大商人手下,想寻个待遇优渥的职位,那真是不要太轻松。 然而现在,这个英国鬼子居然要拉他去挡翻译,也就是所谓的“通译”。他想想在电影中看到的翻译官的形象,和他们后来的下场,心中就不寒而栗。要是给洋兵当了通译,先不敌我亲仇,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只万一让人认了出来,以后京城虽大,却再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英语再好,也只能顶个屁了。 “队长阁下,这是我的荣幸,可是……”他已经编好了n个理由来拒绝英国鬼子的要求。 那军官将手一举,止住了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将付给你很高的报酬,每两个英镑,或者十五盎司白银。”完,微笑着看着他。 “可是,我……” “干,我想你一定会愿意的。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吧,你并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干你妹。关卓凡明白了,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好吧,正如我刚才所的,这是我的荣幸。”他点点头,既然无可逃避,那就只好见机行事。他当然也不会再进去取任何东西——他绝不能给英国人任何入内的机会。 “图伯,”他淡淡地吩咐道,“取几贴膏药给我。” * * 当晚在城南的英军军营里过了一夜,第二,关卓凡被送到了设在鼓楼大街的英军司令部。 司令部征用的是一家巨大的宅子,外面的戒备很严密,持枪的英国士兵封锁了鼓楼大街的两端,并且在司令部门口堆起了障碍物,甚至还架上了两门加农炮。关卓凡暗暗摇头,这时候běijing城内的大衙门早已逃散一空,驻防的十几万军队也早就无影无踪,哪里还有人来打他们司令部的主意。 很快他就由那名军官带着,见到了英军的司令。 “格兰特中将阁下,这位是干先生,是一位友好的教民,能够书写,他绝对可以胜任翻译的职位。”军官立正敬礼,向长着一头红sè卷发的司令做了报告。 这么,眼前的这个,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侵华英军的总司令格兰特了。关卓凡看着格兰特,格兰特也在看着他。 “事实上,我的姓氏是关……”他已经烦透了这个“干”字,心翼翼地纠正着。 “干!很好!”大腹便便的格兰特,鼓励地拍了拍关卓凡的肩膀,“我想理查少校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我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的秘书会安排你在旁边的厅里待命,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你。” 老百姓没错,洋鬼子的舌头果然是直的。关卓凡只好在每次听到干字之后,便在心里一声“干你妹”,这样才觉得心理平衡了些。 “是,中将大人。”干你妹,中将大人。 “你的脸上怎么了?受伤了么?”格兰特看着关卓凡,疑惑地问。 关卓凡的脸上,歪歪斜斜地贴着两片膏药。 “城里到处都是乱民……”关卓凡坦然地解释道,“为了ri后我家人的安全着想,我把自己做了一点的装扮。”这个理由很冠冕堂皇,直也没有什么问题。 格拉特看着这个面相滑稽的华人,狂笑起来。 这一却没他什么事,只见到一个穿白sè西装的华人进进出出,辫子盘在头上,戴一顶文明帽,把自己装扮得不伦不类,但洋人好像很敬重他,每次出来,都会客气地将他送到门边。 到了第二上午,关卓凡被格兰特的秘书唤进了大厅,里面的一场争论似乎刚刚收尾。 “我仍然认为,原来我们双方商定的惩罚目标才是合适的。但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你的看法……”一位头发灰白,穿着一身法**装的人,摊开双手,对格兰特,“我们法军当然还是会配合你的行动。” “孟托班将军,对于大清zhèngfu这种野蛮和惨无人道的暴行,我坚持认为,必须给予更重的惩罚!”格兰特一边,一边用手指了指旁边。 关卓凡这才注意到,在旁边的一张软椅上,还躺靠着一个瘦高的洋人,形容枯槁,看上去极是虚弱,由一个医生蹲在身边照料着。 “对巴夏礼先生的遭遇,我深表遗憾。”法国将军耸了耸肩。 巴夏礼。当关卓凡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事情正在按照历史的记载,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巴夏礼是英国驻华公使。在英法联军登陆后,清军连吃败仗,指定载垣和穆荫在张家湾与英法展开和谈。谈判没有结果,载垣和僧格林沁,居然就把谈判代表巴夏礼和三十八名随从抓了起来,作为俘虏,送往圆明园关押拷打。待到英法联军打到京城,朝廷才慌忙释放了这些“俘虏”,活着出来的只有十八人。英国人对此作出的反应是,将以火烧圆明园来作为惩罚。 然而,我们何曾请你来?当强盗闯进了主人家里,并叫嚣着要对主人做出惩罚,来维护自己的“人权”时,这个世界,便已无真正的公理和正义可言,剩下的,只有铁和血。 “干,你过来。”格兰特面sè铁青,“其他的几个翻译,都去参加跟你们朝廷的谈判了。你来写一封信,给你们皇帝的弟弟。” 皇帝的弟弟,指的自然是恭亲王了。咸丰皇帝北狩热河之后,便由他的弟弟,二十八岁的和硕恭亲王奕诉,来主持京里的事务,以及跟洋人的和谈。 关卓凡默默地坐在桌边,铺开了纸笔,心中yu哭无泪:想不到我关卓凡,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参与了这段历史。他知道,这封信,是格兰特给恭亲王的照会,关于将要烧毁圆明园的照会。 所谓照会,就是通知你一声而已。 “地球上的任何人,包括皇帝……”格兰特一字一句的口述着。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格兰特的英语,在关卓凡笔下化成半文半白的中文。 “如果做出了不诚实和欺骗的罪行,就不可避免的要承受制裁和惩罚……” 若犯虚伪欺诈之罪,即不能逃脱其应有之责任与刑罚…… “清朝皇帝不但不遵守先前议定的条约,甚至还要破坏条约……” 清帝不能守前约,反违反和约…… “我们将在九月五ri,摧毁并焚烧你们京中的紫禁城,作为惩罚!”格兰特做了结束。 兹定于九月初五ri,捣毁焚烧……关卓凡的手一抖,一大滴墨汁落在纸上。 紫禁城? ; 第十一章 拍卖会 ; 关卓凡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那重楼叠嶂,群宫耸起,檐飞八角,壁照九龙的紫禁城? 那雄伟壮阔,红墙碧瓦,馆藏百万,并世无双的博物院? 要烧的怎么会是故宫? 格兰特见他停笔不写,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没听懂,于是又重复了一句。 “紫禁城,皇帝的宫殿。”罢,看了法军的孟托班少将一眼。 关卓凡恍然大悟。他们两个,原来商定的目标是圆明园,然而格兰特心有未足,提出了所谓“更重的惩罚”,把目标转向了紫禁城。 不,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不允许发生!我是博学多才的讲解员,我是优秀的伪劣商品推销者,他不就是个傻老外么?我能忽悠他!关卓凡脑子里飞速转着念头,放下笔,站起身来:“尊敬的将军阁下,我认为紫禁城不是一个恰当的目标。”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格兰特不耐烦地看着他,“你的工作是把信写完。” “格兰特先生,如果是这样,我冒昧地建议你,立刻请求从英国派出更多的军人来这里,五倍,十倍的军人,”关卓凡的态度谦恭而固执,“即使那样,你也会把你余生的所有时间,都花在镇压这个庞大国度层出不穷的暴乱上。” “……很有趣。”格兰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通译,“你到底想什么?” “我无意冒犯,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击败的只是两万名僧王的蒙古部队,是大清帝国所有军队中,很的一部分。”在格兰特的目光下,关卓凡并不退缩,依然很温和却也很执着地道,“在长江以南,黄河以北,仍存在有几十万忠于朝廷的军队,正在跟太平国作战。他们之所以没有到京城来保护皇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相信和议一定能够成功,洋人不会对他们的都城造成致命的损害。” “但是皇帝犯了错误,必须受到惩罚……” “紫禁城不仅仅是一座皇宫,实际上,它是整个民族的象征,是这个古老文明的重心所在。”关卓凡心地选择着词句,“你如果只是想惩罚皇帝和zhèngfu,你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目标。但如果你毁灭了紫禁城,那么英国会成为这个东方文明永远的死敌。我想,这并不符合英国的利益。” 英国的利益?格兰特开始认真地听着,沉吟不语。 “格兰特先生,我想你们的女王和议会,并没有打算将战争无限扩大,也没有打算推翻这个朝廷,你不是也派出了代表,在跟朝廷谈判和约么?你要的本来只是几颗树木,可你现在却准备烧毁整个森林?” 这句话,让格兰特动容了!这名通译的见识,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格兰特,”坐在一边的孟托班也话了,“事实上,我认为这个人得很有道理。” 格兰特从复仇的狂热冲动中渐渐冷静下来了。他不得不承认,关卓凡所的话,切中要害。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必须审慎地评估,他的行动是否超出了女王陛下的授权,而女王陛下显然不会同意他“烧毁整座森林”。 格兰特缓缓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孟托班:“那么……维持原议?” “维持原议。”孟托班站了起来,“圆明园只是皇帝的一座私人园林,而且……据也有丰富的宝藏。”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格兰特又转向关卓凡,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你很出sè。” 干你妹的时候,我会更出sè。关卓凡看着这两个强盗头子,把他们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信不必写了,照这个底稿,把紫禁城改为圆明园,写成几张通告,我要派人张贴在城内和圆明园外。” 当下午,京内数处和圆明园外,都竖起了高高的告示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英法联军司令部给京城百姓的通告。这篇通告,笔法拙劣,语气粗疏,错字别字比比皆是,素为当时和后世的史家所鄙薄,却不知道这篇通告,实是出于关卓凡之手也。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若犯虚伪欺诈之罪,即不能逃脱其应有之责任与刑罚,清帝不能守前约,反违反和约,兹定于九月初五ri,捣毁其夏宫圆明园,以示惩罚,与百姓无关。” 每一个字,都象一口钉子,敲在他自己的心上。 * * 九月初五,劫煞,重ri,宜出行,动土,拆卸,忌嫁娶,安葬。 英军和法军的士兵,先后从圆明园的东面和南面入园。等到关卓凡随着英军司令部的后续人员到达的时候,疯狂的劫掠已进入了尾声。大批物品正堆在园子里一处空的台子上,由格兰特的秘书指挥着整理。 “嘿,干!你怎么现在才来?”格兰特的秘书兴致勃勃地叫住他,指了指远处,“人家龚先生一大早就来了,拿了整整一车好东西!” 远处正是那个穿白sè西装的华人,押着一辆车,由三个民夫推着,向园外走去。 “龚先生……龚孝拱!”关卓凡喃喃自语,“我祝你断子绝孙。”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大汉jiān,亲自引洋兵进入圆明园的龚孝拱。一个读书人,跑去做了大汉jiān,这就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是大名士龚自珍的儿子。 “马上就要举行拍卖会了,”格兰特秘书的话,打断他他的思绪,“你也来吧,保证有许多连你也没见过的珍宝!” 关卓凡知道这场拍卖会。英法士兵在这里所抢掠的很多珍宝,要统一在拍卖会上卖出。出价高的人得到珍宝,而卖得的钱,会均分给每一个联军士兵。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下了决心。 为什么不呢?他摸了摸荷包,那里有这几英国人所付给他的十二个金镑的报酬。如果能用这些钱,拍到几件东西,也算是能够将这些本来要飘扬过海的“文物”,留给后人。 主持拍卖的,正是格兰特的那位秘书,周围环绕着几百名比较富裕的军官和士兵。 每一件东西放上拍卖台,都会引起一阵sā动,然后往往只经过两三次简单的竞价,就会被卖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会为某一件物品出特别的高价。 一柄镂空的白玉如意,两个英镑就卖掉了。 一块青玉砚台,只要一英镑六十先令。 两件龙袍,卖到了五英镑,引起一阵惊呼。 关卓凡用一英镑,买到了一副绢本的《捣练图》,又用五十先令,买到了一副梁楷的《六祖伐竹图》。 这真是梦幻般的价格,关卓凡心想。若是放在后世,那自己是要笑不动了。 现在拍卖台上放着的,是四个铜制的兽首,从断口处就可以看出,是工兵用大斧从什么地方砍下来的。 蛇首、羊首、鸡首、狗首。 “四个一起,只要一英镑!”秘书已经累了,有气无力地喊着。 关卓凡举起了手。 “现在是一英镑,有没有人出一个半英镑?” 坐在离关卓凡不远处的一名法军中尉举起了手。 “两英镑。”关卓凡不等秘书话,自己报出了价格。 那名中尉撇了撇嘴,放弃了。关卓凡听见身后的士兵在互相嘀咕:“只是几个水龙头罢了。这个奇怪的中国人,不买珍珠宝石,总是买一些破纸和垃圾。” 拍卖的效率很高,随着拍卖品的减少,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了。主持的秘书看了看角落里一堆书本字画,抬起头来,对关卓凡喊道:“干!这一堆东西,”他用手指了指,划了一个圈,“十英镑,都给你好不好?反正你喜欢。” 好是好,可是…… “我的钱不够了,”他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荷包,“我只有八英镑。” “八英镑,成交!”秘书笑道,“不过我要跟你清楚,里面有不少已经损坏或者弄脏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四周的洋兵,响起了一片哄笑声——这个家伙,又买走了一批破纸。 ; 第十二章 万园之园(二更) ; 关卓凡把买到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裹,不无悲哀地想: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把包裹系在背上,准备向圆明园做最后的告别。 读书的时候,关卓凡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看着遗址中剩下的那几块破落的石头,遥想圆明园当年的风光。而今,他再一次走进了历史,可以亲眼目睹这一切,才发现即使是最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形容出他所受到的震撼,也不足以渲染出这里真正的辉煌。 三山三园,造就空前绝后的永恒经典,奇珍异宝,铸成华光冉冉的稀世传奇。 这里是万园之园。 然而,当关卓凡漫无目的,痴痴的随心行去,园中的景象却开始如梦魇一般,一处处映入眼帘。 贤良门内,伏着几十具技勇太监的尸身。当数以万计的城防部队都溃散无踪,反而是这些一向为人所轻贱的阉人,充当了圆明园的最后保卫者,赤手空拳,死战不退,终于被洋兵乱枪shè杀。 再往前走,便在福海边上看见了投湖自尽的守园大臣文丰,尸身已经被捞起来扔在一边,永不瞑目的双眼直视苍穹。 等走到了倚秀阁,意料之中地见到了正围着死去的常妃,哀哀痛哭的太监和宫女。这位道光爷的后妃,于jing讯忽起之下,不及走脱,困在园中,活活被惊吓而死。 一百一十二方胜景,到处丝绸遍地,古书狼藉,楼台破碎,满目苍夷。 关卓凡的心开始绞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在书上看来的时候,是知识;在遗迹中缅怀的时候,是沧桑;而置身其中的时候,却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作为一个曾经的历史专业人员,他确实走进了历史,但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活生生的历史,被无情地肢解,摧残,毁灭,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一个的杀死。 他终于发觉自己方才的行为很可笑——当家都被别人打得粉碎时,他居然抱着几块抢救出来的残砖败瓦,沾沾自喜?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志向很可笑,当他亲手所写的毁园通告被高高张贴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幻想着未来的前途和温饱? 大群大群的英法士兵从这个华人通译身边经过,提着火把,在园中穿梭,兴高采烈地大声喧哗着,仿佛是一群粗野放荡的无赖,得到了特别的许可,可以去别人家的院子里,燃放一场盛大的节ri焰火。 关卓凡的一颗心,蓦地抽紧。 你们有文艺复兴,复兴就复兴吧。你们有工业革命,革命就革命吧。你们能够远渡重洋,来了就来了吧。你们打胜了,胜了就胜了吧。你们抢东西,抢了就抢了吧。 算你们牛逼还不行吗?!何以—— 何以还要怯懦和无耻到要点这一把火,将这片壮丽的瑰宝无情毁去?你们敢这是对皇帝所谓的惩罚,而不是在掩去劫掠的罪迹? 第一个火头燃起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于是东也火起,西也火起。当满园都是火焰在熊熊燃烧,灼热的风夹杂着浓烟,一阵又一阵地掠过他身边的时候,关卓凡呆立当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魔怔了似的不停喃喃自语:“我不服……我不服……” 他心中的怨恨,彷如冰川融水,汇成溪,继而溪汇成江河,奔腾不息,充塞胸膛,终于像跪在八里桥的战场上那次一样,仰嘶吼起来:“我不服——!” 辱到了极处,痛到了极处,反倒将内心深处的书生意气激发了出来,仿佛灰烬堆中涅槃重生的凤凰,振翅而起,要宣明自己高贵的尊严。 我的前世,是一介书生,我的现世,是一介武夫。也许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力不能拔山,气不能盖世,可我关卓凡,以万园之园的烈火为证,不雪今ri之耻,誓不为人! 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们百倍赔还。欠下的血债,只有用血来洗清。这个朝廷对抗不了你们,那就由我来对抗你们。 虽千万人,吾往矣。 * * 当晚上,关卓凡就背着包裹,从圆明园绕道阜成门,直接回了家——英军曾经严整的军纪,因为圆明园的劫掠和大火,出现了裂隙,在一片狂欢的气氛中,已经没有人去在意这个华人的生死去留。 关卓凡的忽然出现,让一家人都有喜从降的感觉。关卓凡被英军带走以后的这几,家里一直是愁云惨淡,白氏更是以泪洗面。她挂心着关卓凡的生死,更是怨恨老的不公——好不容易过了一段踏实的安稳ri子,就弄出这么一场飞来横祸,难道自己的命,真的那么苦?夜夜对着油灯,不知向菩萨许了多少愿心,只求她这个叔子能够平安。 现在关卓凡真的回来了,这一份高兴,溢于言表,但问出来的话,却是寻常:“卓凡,吃饭了没有?” “饿极了。”关卓凡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微笑着道,“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出来。厨房里还有酒吧,也打一壶。” 普普通通的几句话,白氏却从里面听出了不一样,这个叔子,似乎又有了变化。 在她的印象中,关卓凡原是个典型的旗下少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整混混ri子,大话,一旦真遇上事情,就变得胆而窝囊,一点也指望不上他。可是上次他回来后,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自信从容,而杀掉想欺负她的那个大胡子洋兵的时候,那一份果敢,放在原来真是想都不敢想。至于那个拥抱…… 白氏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好看,从她嫁进关家开始的第一,这个叔子看见她,便常常会愣愣怔怔,时间久了,她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杀掉洋兵之后的那个拥抱,如果换做原来的他,就算借他个胆子也是绝不敢的。 而现在,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关卓凡变得更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一下子不上来,似乎就是隐隐有了一种气势,出话来,淡淡两句,便让她有不能不照着去做的感觉。 她没感觉错。现在的关卓凡,不肯再为一身计,为稻粱谋,而是要开始为下计,为下谋了,心境一变,那股一往无前的凌厉之意,不管他如何藏锋隐锐,终归与从前是不可同ri而语了。 于是他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嘴角带笑,居然将白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声嫂子辛苦,才起身回西厢的房间去了。留下被看得面红耳热的白氏,指挥着福收拾碗筷,心里砰砰直跳:他的眼光,好奇怪。 奇怪,也不算奇怪。她若是知道这个叔子此刻心中的念头,只怕更要花容失sè,羞得不敢见人了—— 吾今yu将大笔,重写hun秋,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一个嫂子乎? * * (第一卷完); 第一章 那些不可思议的国宝 ; 第二一早,关卓凡便拎了一个包裹,敲响了隔壁周家的大门。 :应门的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长随,只将大门开了一条缝,见是关卓凡,先是一怔,又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两边张望。确定只有关卓凡一人,才点点头,:“关少爷,您有事?”言语之中,虽已不像从前那么嚣张,但仍是一脸的戒备之意。 “我不是来借钱。”关卓凡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暗暗好笑,知道他们家是对前几ri印度兵的劫掠,仍然心有余悸,心里掂量了一番,将手上打了死结的包裹递了过去,“这个,交给你们家老爷,他一看便知。”罢,拍拍手,扭头走了。 果然,刚回家还没来得急坐下,院子里的门就被敲响了。亲自开门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一身府绸长褂,胖胖的脸上写满感激和不安,心知这必是隔壁的主人周家玉了。 “逸轩!你这……嗐!”周家玉一手拖起关卓凡,不由分,将他拉出门,回了自己府里,直入正堂,将他往八仙桌旁的椅子里一按,兜头做了一个大揖:“张贵不懂事,逸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切不要计较。” 原来我叫逸轩,关卓凡心想,这必是自己的字了,看来自己的老爹还真有几两墨水,起的名和字,居然都颇见雅致。他见八仙桌上是那个摊开的包袱,里面的细软首饰灿然耀眼,只是却没有黄金白银的影子,很客气地笑了笑,站起来还了一个揖:“周兄,你见外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当下便将早已编好的一段辞讲了出来——那晚上如何听到有洋兵闹事,如何在门口拾得这个遗落的包裹,如何有急事出门以致于今才来送还。 周家玉听得心下感动,道:“逸轩,你家里境况不大好,平ri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没想到你真是寸金不昧,这一份高义,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道:你知道感恩,那很好。我寸金不昧,这倒是受之有愧了。 圆明园的一场浩劫,将他最初的想法和打算,全都推翻。他要成就下大事,自然不会再拘泥于节,这个贪官的包裹中,原有的两锭金子和二十几锭白银,他已经毫不客气的收起,要拿来做别的用途。细软首饰,是有主之物,既不好拿去变卖,更不能拿去戴在白氏的身上,因此便还了给周家玉,有意要让他存下一个感激之心。 两人有了一会话,无非是听周家玉大骂洋兵禽兽不如。等到起被抢走了多少东西,周家玉就变得有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了。关卓凡心里好笑,却见周家玉告了个便,将包袱拿进内室去了,过了片刻,手里捧了一锭银子出来,向他面前一放,诚恳地:“逸轩,这一点银子,拿不出手,你买壶酒喝!” 这锭银子,关卓凡自然不能收下,否则自己苦心营造的光辉形象,便要大打折扣。周家玉再也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推让争执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叹息一声,握了他的手,极诚恳地:“逸轩,我原来真是看错了你。我是户部的官儿,你们行伍上的事,我也帮不上。若是有别的什么难处,今后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了算的,你一句话!” * * 关卓凡回到家中,向图伯要了杆秤,在自己屋里插了门,从柜子里取出剩下的那些银锭金锭,做了一番称量。那些银锞子,果然是十两一个的官锭,一共二十三个,也就是二百三十两银子。两个金锭,每个都是四十两,按照当下金银一比九的官价,要值七百二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有九百五十两,再加上那些金镑和一点散碎银两,他居然也有了一份过千两银子的身家。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昨在圆明园中背回来的包裹,心翼翼地打开——真正吓人的东西,是在这里! 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轻轻整理。先把那四个铜制的兽首取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想到后世,仅仅一个兔首在国外拍卖,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由得感慨万千。昨的拍卖会上,他只见到这四个兽首,其他的八个,想必是被洋兵私藏进了自己的口袋,不曾上交。 剩下的是书画。他先将完好无缺,未曾污损的挑出来点了点数,一共是十四件。再将或是破损,或是弄脏的数一数,是八件。 件件都是瑰宝啊——关卓凡有些激动,眼眶都有点há湿了。他虽然是学历史的,对这些文物的知识最感兴趣,颇有涉猎,但他毕竟不是收藏的行家里手,并不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件东西的名称,也不能准确地判断每一件东西的价值,然而它们都是皇家的藏品,其中的大部分,想必在后世已经散佚流失,珍贵之处,那是不用的。 他想起拍卖时一名英**官所的话“这些画连透视和立体感都没有!”,不由得鄙夷地摇摇头:这帮鬼子还真他么是粗胚。对他们来,不在画布上堆起寸许厚的油彩,那还能算是画吗? 看着面前的这一堆国宝,他又有些发怔:这些一共用了十个英镑买来的东西,随便挑出一幅,在后世都要以亿元来作为计价单位吧?这么多加在一起的话,别墅,豪车,游艇,私人飞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啊,美女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就这么心驰神往了好一会,才从幻想中收回了心,自失地一笑,把面前的书画重新分拣了一遍——叫不出名字的,不记得后世的下落的,收成一堆,这些是不能出售,要保存下来的。能叫上名字而又确知后世仍存留在“一个中华”范围内的,收做另一堆,数了数,一共是九件,那幅绢本的《捣练图》和梁楷的《六祖伐竹图》都在其内,而其中异常珍贵的,还有北宋黄庭坚的一幅草书,和东晋顾恺之的大作《女史箴图》。 这九件东西,会在机会合适的时候,换成银子,为他所图谋的大业,助上一臂之力。 第二章 胜四叔给了新差事 (二更) ; 英军和法军,已经从城内各处撤走,只占据了城北的一部分地方,这是关卓凡原来不知道的。即使是所占据的这部分地方,也主要是作为议和谈判的筹码——也就是,英法联军现在把京城作为被绑票的人质,要逼迫朝廷尽快签署和议。 仗是暂时不用打了,关卓凡便开始打听骁骑营的去向,这些ri子没见到阿尔哈图和老蔡,倒让他有些想念了。然而打听的结果令人失望,战事结束之后,骁骑营的大部已调往热河行宫,看来一时半会,跟这两位是见不上了。 不管怎么,京城的市面儿上毕竟又开始活泛起来。关卓凡由图伯陪着,雇了一架推车,花了半功夫,在街上采买了整整一车东西,到晌午时分,才回到家里。 到了家,从车上卸下几样,让图伯搬到正厅,其他的大部分,留在车上,让车夫在门口等着。 白氏见到正厅桌子上琳琅满目摆开的一大堆,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轻声埋怨道:“卓凡,怎么又瞎买东西啊,就算你攒了点钱,也不能这么一下子花光啊。”福带着芸,也跑过来看热闹——实在是家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买过这许多东西了。 关卓凡笑了笑,指着:“这一包是给芸的,都是些吃的玩的。这几匹布,让图伯和福做几身新衣服穿。这几块时鲜的料子,嫂子你留着自己用。还有这些——”打开了一个包袱,里面包着些女人家用的香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都是徐凤记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些,你挑着使。” 白氏看得呆了,好一会,才:“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关卓凡又把白氏拉在一旁,从身上拿出一个手巾包,里面是他在钱庄兑出来的散碎银子,“嫂子,这大概有五十两,你先收好。” 白氏愣愣地接过来,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像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关卓凡见她这样,倒不得不解释一下了:“我一会要去我那个四婶家里谢谢她,这些东西,是顺便买的。” “哦,哦。”白氏这才回过神来。关卓凡要去“四婶”家里,那就是要去胜保府里送礼,“胜大人又提拔你啦?” “嗯,全靠他。”关卓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啊呀,有胜大人照应你,这可太好了!”白氏欣喜地。既然胜保肯关照关卓凡,那他能挣下这么多钱,也就不奇怪了。没想到家里攀上的这门“远亲”,终于发挥了作用。 关卓凡心道:胜大人是够照应我的,差一点脑袋就被他砍了。至于现在肯不肯关照,还两呢,要不我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还放在车上的各sè礼物,花了他足足三百两银子。 他从来不相信里的那些神话般的穿越故事,一个人穿越,不知怎么收了几个弟,就慢慢发展出一只军队,然后就打遍下无敌手了。在这个年代,壁垒森严,一个一无所有的角sè,想凭空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太难了,几乎无异于痴人梦。要想达成自己的誓言,必须拥有一个平台,才能有机会借力打力,成就大事,而最终如果能把这个平台抓在自己手里,则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此,关卓凡决定回到体制中去。他知道,对清廷的政局来,接下来的一年,将是波云诡谲,翻覆地的一年,他要在京城之内,寻觅一个合适的位置来观看这场大戏,如果有机会,更要亲身参与到这场大戏里面去。而能够最快让他回到体制内的人,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仍然只有这个目前暂摄京城防务治安的胜保了。 * * 来到设在东四条胡同的胜保府前,已经是下午。中门自然不敢敲,乖乖来到边门,报了自己身份,一边请门房通报一声,是来看四婶,一边指挥着图伯和车夫,将车上的礼物搬了进去。 之所以送礼物而不是送现银,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胜保是统兵大员,一向手面豪奢,每年过手的军费象流水一般,轻飘飘三百两的银票,不在他的眼内。但是三百两银子买成的礼物,就有足足一车,既不像送银子那么见外,又显得厚重而花样繁多,至少他这个“四婶”,总会见他这份人情,见一面,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果然,过不多时,门房就回来了,太太正在忙,请他坐等。既然有这句话,那自然是肯见了,关卓凡让图伯先回去,自己在门房里的长凳上候着。这一等,约莫有半个时辰,心里嘀咕着,回头到旧货铺去,看能不能淘到一只西洋怀表,不然没有看时间的地方,实在不习惯。 终于,一个听差模样的来叫他了,太太有请,关卓凡连忙跟在身后进了府。到了正院,换成一个管家来引路,走到二院门口,却又换了一个丫鬟来带路,在府里又绕了半圈,这才来到正房,心里咋舌:胜保家里的排场,也真不。 胜保的太太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目倒是很和蔼。关卓凡请了安,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四婶,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这个“四婶”,言语也很客气,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两句。 关卓凡知道,看家里的景况,这两年跟这门亲戚肯定甚少走动。而且既然是攀上的亲,她对自己的情形大约也所知不多,于是借着唠嗑的机会,把家里人的大概状况也夹杂着了一遍,无非还是那句“死爹死娘死大哥”,再把自己在大帅营中当差的情形,也了几句。 “唉,那你也是怪可怜的。”他的四婶心倒不错,听得眼圈有点红红的,“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四叔的没有?“ 关卓凡心道,我这个四婶,人好,也得窍。他不敢跟着她叫“四叔”,想了想,恭恭敬敬地:“大帅现在ri理万机的,我也不敢去烦大帅。要是婶子什么时候得便,就请婶子替我,我想在城里头,寻一个差事。” “也是的,你在城里,家里面也好有个照应。”胜保的太太点点头,道,“这是事,我看明……后吧,你早点来,我有几样东西,你带回去。” 这是有回送的礼物,也是暗示他后来听消息。旗人重礼,亲戚之间的往来,必然是有来有往,回礼不论轻重,都算是一份礼数,关卓凡知道,这是不必拒绝的。看看话得差不多了,于是很知趣地站起身,再请一个安,做了道别。 到了第三,按胜保太太的吩咐,刚过晌午就到府等候。这一次,胜保太太没有见他,而是由一名管家带了几样礼物出来。 “关爷,这是太太交下来的几样东西,您拿好。”管家一脸笑容地,“另外,有个好信儿带给您。” 关卓凡心中一喜,知道差事有着落了。再看那管家笑得如此灿烂,忽然醒悟,摸了块银子塞了过去。 “谢您的赏,”管家凑近了他,声,“大帅吩咐了,让您明到步军统领衙门,找和翼尉去报到。”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二哥哥 ; 步军统领衙门,全称是“提督九门步军统领衙门”,专管四九城之内的防务。关卓凡很满意,觉得这个位置比之要在城外砍砍杀杀的八旗京营,又要好上一些了。 拎着胜保太太所赠的四sè礼物,索ing雇了顶轿子,优哉游哉地回到了寿比胡同。下轿开发了两个轿夫的赏钱,敲响家门,心想有空也该把这破旧的两扇门给重漆一遍了。 门打开,却见开门的图伯一脸忧虑的样子,还没等问,图伯就向内院的方向努努嘴,道:“又来了。”罢,叹了一口气。 什么又来了?看图伯的样子,好像一声“又来了”,自己就应该明白似的。忽然心里一紧:难道是英国人又来了?当下大步流星地赶进了内院。 院子里却没有英国人的影子,只看见正厅内,白氏陪着一男一女正在坐着话。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毕竟从图伯脸上的表情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走进正厅,见白氏秀美微蹙,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另外那一男一女,男的穿一件对襟的马褂,看上去三十不到的样子,还算英俊,只是面sè蜡黄,大刺刺地坐着,显得有些无赖,然而不知为什么,关卓凡看他,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女的也就二十五六,生得丰满,也不难看,一脸不屑地看着白氏。三个人见他忽然走进来,都怔了一下,白氏声喊了句“卓凡”,便又不做声了。 “老三,你回来啦?”那男子还是那么坐着,只将眼风扫了一眼关卓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转过去盯着白氏:“你总是这么拖着,也躲不过去。到底怎么样,趁早句话!” 老三?关卓凡心道:叫得挺亲热,这么我该认识他?可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是谁,也不知怎么会有那股认识他的感觉。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看着白氏,希望她能话,让自己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最终是图伯打破了沉默,他站在门外,忍不住叨咕了一句:“二少爷,你何必老是来逼大nǎinǎi,当初老爷给你分家的时候,不都给你们大家好了吗?” 二少爷?关卓凡楞了几秒,恍然大悟:我我怎么叫关三呢,原来大哥死了,还有个二哥在这儿等着我哪!至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是因为与自己的脸有几分相似的缘故,而自己的脸长得什么样,也只在铜镜里大致瞧见过几回——来可笑,记得并不算十分深刻。 那女子看着图伯,没好气地道:“图伯,他们哥仨的事,用不上您来分派吧?敢情您不帮着关家,反而帮着外人话哪?” “嗐,怎么是外人……”图伯摇摇头,叹了口气,蹲下不吱声了。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家里争产的事。具体争的是什么,为了什么缘故,都不清楚,因此也不敢贸然话。而他的二哥二嫂,也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对着白氏话。 “分家了是不错,可分家的时候,我大哥还在呢。”他的二哥还是半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你又没给关家留下一子半女,现在倒好,还把自个儿妹妹接来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儿他妈到底是关家啊,还是白家啊?” “卓仁,话不是这么。”白氏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却很平静,没有一丝畏缩,也没有一丝火气,“当初分家的时候老爷就了,柳条街那处宅子给你,这里归我们和卓凡住。要是将来卓凡娶媳妇,咱两家该一起出钱给他置宅子,是不是这么的?” 二嫂在旁边轻蔑地嗤笑一声,道:“得轻巧,好像你出得起钱似的。” “出得起出不起,那原本是我的事。”白氏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不过弟妹你既然这么了,我也放一句话在这里,给卓凡买房子的钱,我是没有。他要是娶亲,这间院子都给他,我和芸只要一间房子住,我愿意!他要是还不肯,我搬走!可这是我和卓凡的事,不用弟妹你ā心。倒是你们该出的那一半钱,不知道有没有呢?这两年卓凡当兵,他的钱粮,可都是卓仁替领了,你们是用了呢,还是打算还给他呢?” 关卓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旗下的应份钱粮,都是被这个二哥领去了。难怪白氏的ri子过得这么艰辛,自己上次问起,她还很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看着这两个所谓的二哥二嫂,心中怒气暗生,心想你们夫妇俩就这还不知足,还要谋夺这里的房子,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呢? “卓凡的钱,我是替他存着,你别给我胡咧咧!”二哥卓仁有点sè厉内荏,瞄了一眼关卓凡,才继续道:“再了,你少拿卓凡来糊弄我!他看见你就迷迷瞪瞪走不动道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你……你……”白氏气得脸通红。卓仁这话得太难听,然而得却是实情,这让她有口难辩。 “老三,我可告诉你,”卓仁转头看着关卓凡,“她是你大嫂,你不用起什么糊涂心思,不成你还指望她给你传宗接代?趁早绝了这个想头,听二哥的,她搬出去,咱们给她一笔安家费,剩下的房子,咱俩半儿劈,或者你二我一都成,咱们是亲哥们儿,好商量。” 这种话出来,算是欺负人到家了,白氏作为一个女人,根本没法张嘴辩驳,终于被堵得呜呜地哭了起来,站起身,捂着脸就往厅外跑。 半晌没话的关卓凡,一手扯住她的胳膊,笑道:“嫂子,你别急啊,我还没话呢,你好歹听完了再走嘛。”作好作歹,把白氏按在椅子里坐下。忽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拎着的礼物递了过去。 “对了嫂子,这是胜保胜大人的夫人,托我带给你的几样东西。” 二哥大刺刺伸着的腿,忽然收起来了,人也在椅子上坐直了。 二嫂正在不屑地冷笑的脸,忽然僵住了,艰难地换成了尴尬的笑容。 “二哥,二嫂,”关卓凡笑嘻嘻地轮流看着他俩,“这英国鬼子刚撤,你们倒是打上门来了。” “老三,你这是什么话……”二哥卓仁一皱眉头,刚出声,却被关卓凡打断了。 “二哥,大约是我从窝囊惯了,你们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关卓凡紧紧盯着他的“二哥”,“现在用得着我了,又想起我来了,觉得我好忽悠,是吧?我进来这么久,这是你看我的第三眼……我他妈还没完,你敢插嘴试试!” 这一声怒吼,把又要抢着话的卓仁,吓得憋了回去,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个三弟,这个从到大在他面前连屁也不敢放的三弟。二嫂更是一声不敢吭,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我在外面出兵放马,干的是刀头沥血的营生。八里桥洋兵的枪没打死我,洋炮没炸死我,我关三回来了,只想过个安稳ri子。你们是我二哥二嫂,我跟你们三句话。”顿了顿,才接着往下:“第一,将来我娶媳妇,不用你们替我出钱买宅子。第二,我那份钱粮,你们尽管拿去,我一分银子都不要。” 到这里,又停下来,加重了语气:“第三,这个家,这个宅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她的。”他指了指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他的白氏,“想要欺负她,你们真不配,也真欺负不起。这话我明白了吧?今算是她让着你们,要是下回再跑来那些没人味的混账话,保准让你们后悔一辈子信不信?不服,只管试试。” 等他完了,卓仁犹豫地看着他,一副想话又不敢的样子。 关卓凡举起了手:“二哥二嫂,请回吧,不送。” 看着两人狼狈的走了出去,他才吐了一口气,转身看着白氏。白氏看他刚才疾风暴雨般的一顿发作,不知不觉就忘了哭,幽幽地劝他:“卓凡,你是帮我,嫂子见你的情。不过到底是你哥哥,你也忒凶了点……” 关卓凡摇摇头,笑道:“他算我哪门子哥哥?” 还有一句话不曾:你又算我哪门子嫂子? 第四章 黑眼珠看见白银子(二更) ; 步军统领衙门虽然也算京营,但不像普通京营都是八旗子弟,而是旗汉混编,因此在官位的设置上,也是兼有八旗和绿营的编制,很是奇特。 衙门是设在崇文门,关卓凡穿着公服,早早地就到了。心里琢磨着,不知自己能得一个什么差使? 和翼尉倒是个很豪爽的人,穿着三品武官服sè,将他略略打量了一番,笑道:“胜大人跟文大人过了,把你补在南营。你运气好,最近洋鬼子进城,咱们尽有出缺的,你这一来,就能补上个委署步军校尉,虽是从六品,到底是升了一级,好歹也算六品,补子和顶子都能换啦。” 关卓凡一愣,跟着便是一喜,知道这多半是“四婶”枕边风的功效了。不过,看来胜保对自己的印象,至少不坏,否则也不能刚来就给升补。 至于和翼尉所的文大人,应当便是时任军机大臣,兼署步军统领的文祥了,也就是所谓的九门提督。文祥是当朝名臣,旗人大员中的佼佼者,既jing明强干,又中正平和,是未来朝局变幻的关键人物。能在他的手下当差,关卓凡心里的满意,又进一层。当下恭恭敬敬地请过安,站起身来,双手递上一个封包。和翼尉接过,也不避讳,打开略略一瞧,见是张一百两的龙头票,笑道:“难怪你子升官,谢啦。” “全靠和大人栽培!” “嗯,听你是骁骑营出来的人,在城外跟法国鬼子见过仗,骑术和武功,想必都是好的。咱们叫做步军衙门,其实五脏俱全,马队也是要紧的。南营有三支马队,你带一支!”接着把每ri要巡防的区域路线,值守交接的规矩,跟他交待了一番。等到都完了,哈哈一笑:“关,别我没照应你,马队轻松威风,又用不着出城去打仗,你就给我管带好这九十来个人,一百来匹马吧!” 关卓凡干脆请了个双安,心道:这又是胜保的交待,和我那张银票的功效了,可见官场这玩意,一环扣一环,学问大得很呢,只是苦了我这双膝盖,老子这辈子……上辈子,加起来也没跪过这么多次。 接着便由衙门里的书办指点着,把从六品的部照,和六品的顶戴官服领了下来。步军统领衙门,相当于是京城的jing备区和jing察局,因此办起事来,顺顺当当,几乎没受什么刁难,发了些喜钱茶钱倒是难免的,花了不到二十两银子。心里算了算,从出门办事开始,这几前前后后已经将近花去了五百两,全副身家不见了一半。不由暗暗咋舌,心这要是再升一次官,老子岂不就破产了? 然而到了营房,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那一营马队,有四个哨长,每人带二十四员骑军定额。收到消息有名从骁骑营调过来的新任管带,据还是胜保的人情,谁肯不来奉承?早早地就等在营门口,见他来了,簇拥进了营房,纷纷请了安,一边乱哄哄地寒暄着,一边将四个封包,塞进关校尉的手里。 关校尉却不像和大人脸皮那么厚,直到几名哨长退了出去,才红着脸打开了封包——到底,这毕竟是他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收受的第一笔贿赂。四个封包打开,每个里面都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加起来便是二百两了。楞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做官这行当,真的是将本求利,跟做生意是一样一样的啊。 * * 晚上下了值,回到家里,一家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个三少爷,早上出去是七品,晚上回来变成六品,这是闹的哪一出呢? 然而诧异归诧异,心里面那份欢喜,都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到了吃饭的时候,又是一大桌菜不,连白氏,也都陪着他喝了两杯酒,图伯更是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指点福,什么叫砗磲顶子,什么叫绣彪的补服。 关卓凡自己想想,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还是个跪在地上等待杀头的九品芝麻官,现在却已经穿着六品武职的服sè,堂而皇之的在京师重地带起了一支百人马队,无论如何,这个升迁的速度,不算慢了。 而这个开头,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呢?他想来想去,慢慢地悟出了几点心得。 第一,有胜保这一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关系这东西,有近有远,有亲有疏,除非是你爹,其他的,全看你自己怎么经营。 第二,舍得投资下本钱。起来,周家玉的那些金子银子,给自己的帮助委实不。 第三,多少得有点真材实料。他能在胜保手底活下来,靠的还是准确地预计到法军的动向。 第四,也需要一点胆量。一切都是从那一声“我不服!”开始的,要是当时没有一嗓子喊出来,那么不仅他自己,连老蔡和老阿他们,都得做一堆完蛋。 第五,得有这么几个好哥们,好朋友。象老蔡老阿,就在关键时候帮了自己一把,要是没有这一把,自己现在还不一定混成什么样呢。 另有一点很重要的,倒是自己穿越而来的旗人身份。这些年,八旗的子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想想也是,人人都有一份安稳钱粮,谁肯再拼死向前呢?本来这几年打仗,立功的大多是汉人,那些空有品秩而授不上实职的各种记名武官,照例是遇缺即补,最狠不过。但京营中的旗缺,按例是需要旗人来补的,无形中就便宜了自己。 想出了这些,自己先笑了——再这么过两年,自己该能写出《官场心经》,《厚黑指南》什么的了。 而想到旗人的钱粮,不由又想起那个二哥卓仁,看样子,早就不是第一次来家里闹事了,于是想了个法,问白氏:“我前些ri子不在的时候,卓仁还是经常来么?” “嗯,我早就惯了。”白氏叹了口气,“倒不是我他,你想想,吃喝piá赌,再加上好抽一口大烟,有多少钱,能够他折腾的?穷极了,就得想法子弄钱,原来每回上我这儿来,多少还能诈几个子儿,后来家里实在是自己都过不下去了,哪还有东西填他的窟窿?嘴里的话也就越来越难听了呗。要不是今你在……” “他那个女人,也不管管他,就这么由着他?” 白氏听关卓凡不叫二嫂,看了他一眼,:“你那个二嫂,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展颜笑道:“挺高兴的ri子,这些不开心的干嘛?多吃点,吃好了去歇着,你明还得起大早上衙门办差呢。在大街上跑马,也够累的。”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果然是一早就到统领衙门应了卯,然而今却不用跑马。 “恭王跟洋人议和的地方,换到城南的礼部大堂了,侍卫的人手不够。”和翼尉吩咐,“马队用不上,外围有巡捕营弹压。有职分的军官,这两要帮着去充任内堂的jing戒。” 关卓凡领了令,带了两名哨长,来到设在南大街街口的礼部大堂,按照分派,进入内堂充做jing卫——白了,就是站班。顶戴补服的武官,与侍卫们一起,在内堂四周排开,手按刀柄,挺胸凸肚,目不斜视,好歹算是扬我大清国威,维护一点仅存的面子。 时辰一到,双方的谈判代表入场。朝廷这边,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英气勃勃,翎顶辉煌,自然是那位皇上的六弟,受命在京中主持抚局的和硕亲王——恭亲王奕䜣了。 关卓凡的“历史病”又犯了,心中砰砰直跳。看着这些书本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居然活生生的鱼贯走过自己面前,这是每一个历史学家的最高梦想啊。他激动不已,几乎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恨不得冲上前去,扯住恭王的袖子:“偶像,给签个名呗?” 朝廷的代表过完了,跟着是英法的代表。关卓凡心知,走在前面那个高鼻深目的瘦高洋人,必是英法的全权谈判代表,英国公使额尔金了。虽然知道这是由外交人员参加的谈判,但心里还是有点嘀咕,最好别遇上英军的军官,以免认出他来,大家尴尬。 念头还没转完,赫然见到一个身穿白西服,带着黑sè礼帽的瘦华人从面前行过。这个身影,是关卓凡铭刻在心,永远不会忘记的。 龚孝拱,龚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第五章 知识改变命运 ; 这个龚孝拱,正是关卓凡在英军司令部和圆明园屡次看到的人。毫不意外地,他现在作为通译,又出现在英国的谈判代表团里面了。关卓凡恨恨地想,一个人既然已经成了汉jiān,那不论做出什么数典忘祖的举动,都不奇怪。 谈判并不激烈,因为大部分的内容,已经在之前的谈判中议定好了——事实上,情势迫人之下,可争的东西并不多,朝廷一方也只能是尽力减少一些损失罢了。之所以换到礼部大堂来,倒是为了谈成以后,签约的方便。 最后的分歧,集中在两点上,一是所赔付的八百万两兵费,如何给付,二是九龙半岛,到底是割让还是租借。关卓凡支起耳朵,用心地听,慢慢听出了味道:兵费的给付方式,无非是分几年,在何处,以什么为担保的问题,不论怎么谈,差别都不大。而九龙半岛,事关香港的未来,割让与租借的区别,关系极大! 但是朝廷这一方,为翻译水平所苦,谈得非常吃力。洋兵进城,办理抚局的恭王和大臣们,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翻译,只好用一个粤省所来的黄姓知府,临时充当。黄知府是个半瓶醋,不仅英语起来常常词不达意,就连想听明白额尔金的话,也很困难。如此一来,双方的谈判,不得不通过龚孝拱来完成,也就给了他从中把持的机会。 “九龙言租可以,若是割让,实在难向下交待。”话的是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 “周大人,额尔金公使坚持割让,你们在这里拖沓延宕,若是洋兵生出别的事端来,恐怕更难向下交待吧?这里面的轻重,你要知道!”龚孝拱的态度极其傲慢,这一番话,无异于在当面教训周祖培,这位年迈的“商城相国”。 其实按额尔金的想法,租借也不坏,只要租期长一些,那就与割让无异。而法国的谈判代表更是无可无不可,事不关己,只想和议能早些定下来,拿到属于法方的那一份利益。无奈龚孝拱坚持服额尔金,认为还是以割让为好,可以永绝后患,只要再坚持一下,这帮朝廷大员必做让步。既然他一定这样,额尔金当然是乐观其成的。 周祖培皱着眉头不话了,龚孝拱以启动兵端相威胁,正是朝廷所害怕的事情。 关卓凡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额尔金和法国公使的态度,他已经听得明白,无奈看着朝廷大员们懵懵懂懂,为龚孝拱所欺,心该如何想个法子,能够告诉他们才好。 正在着急,见司职全场jing戒的和翼尉走过面前,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轻轻扯住了他,低声:“和大人,我有要紧的事和你禀报。” 和翼尉一愣,看着这个新任的委署步军校,不知他要弄什么花样。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带着关卓凡走过通道,来到门厅的侧房内。一进门,便用极威严的声音道:“关,你弄什么玄虚呢?” “我能听几句洋文,”关卓凡急急的解释道,“洋人的那个翻译,龚孝拱,所不实。和大人须得报给诸位大人知道,洋人并不一定坚持要割让,租借是可以谈的!” “你还能听几句洋文?”和翼尉挠了挠头,为难地道:“这些事,我可不明白。” 关卓凡知道他的是实情,干脆拿过桌上备着的纸笔,想了想,写到:“彼酋意不在割让,唯孝拱作梗尔。或可谓之永租,当可议成。割让则属权全失,永租则治权在彼,属权在我,内中之区别,异ri大有干系。”写完匆匆一看,字虽不佳,文气也还通顺,于是向和翼尉的手里一塞。 和翼尉心翼翼地接过了,扫了两眼,狐疑地:“关,你可别害我!” “我哪里敢?和大人尽管递,上头必见您的功劳!”关卓凡催促道,“我先归岗,请和大人这就递了上去,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罢,先出了屋子,走回自己的位置去站着。他绝不能让洋人看出,这一张便笺,是出自一个的从六品武官之手。 惨的是和翼尉,捧着这一张纸,有如千斤,三步一停,心中暗骂关卓凡,不知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接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然而想到那句“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的jing告,无奈之下,咬一咬牙,走到坐在谈判桌旁的文祥身后,躬着身子,颤颤地声道:“文大人,有个条陈……”文祥是他的主官,旁人只当他在禀报jing戒的事宜,并不显得突兀。 文祥一听,却勃然大怒,心你斗大的字还不识一箩筐,又能写什么混账条陈了?只是这种时候,没办法发作他,蹙眉狠狠盯了他一眼,接过了那张纸。 和翼尉看见文祥的眼神,心中一凉,知道这回自己多半是要完蛋,恨不能把关校尉抓过来一把掐死。呆呆地退了两步,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然而文祥看了便笺,脸sè却逐渐舒展开了,思忖片刻,又将便笺悄悄递给了恭王。和翼尉象濒死的人又看到一线希望,心想:难道这个关,果然有几分门道? 恭王虽不知便笺是谁人所写,但上面的意思倒是看明白了——额尔金未必一定要坚持割让。想了想,觉得“永租”二字,是个不错的法。心里有了底,朗声道:“请告诉额尔金公使,九龙割让,事在万难,断不可行。如果是租借,则可以不设期限,租金亦是可以谈的事情。” 额尔金在华多年,能粗粗地听一些汉语,恭王这番话的意思,他听懂了。不设期限,那就是可以永远租借,租金也只要象征ing的给付一点就行。正要话,却见龚孝拱将手一挥,霸道地对恭王:“这纯属异想开,从没听过这样的事!老实吧,非割让不谈!” 这等于是连恭王的这段话都拒绝翻译,把持得也太过分了!恭王大怒,将手一指:“龚孝拱!你家世受国恩,却为虎作伥甘做汉jiān,百般刁难,是什么道理?” 龚孝拱将眼睛一翻,傲慢地:“我那个爹固然是朝廷的官,我的上进之路却被你等堵死,何曾受过朝廷半分恩惠?只得乞食于外邦。今你骂我是汉jiān,我却看你是国贼!” 一个翻译嚣张到这样的地步,当面辱骂朝廷的全权代表,身份贵重的和硕亲王,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时之间,礼部大堂鸦雀无声,朝廷的大臣和随员,人人目瞪口呆,不知所对。 却见堂下一名站班的青年武官,目不斜视,大声道:“人人都有五伦,洋人也讲礼仪。你却无君无父,无兄无友,抛妻弃子,只养一个妾,riri厮混,五伦之中,倒少了四个半,与畜生何异?既然是畜生一样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咆哮朝堂,大言惭惭?” 这一段话,句句诛心,将龚孝拱卑污不堪之处,全都揭示出来。龚孝拱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样剜心入骨的指责,脸sè惨白,双手颤抖,指着那名青年武官:“你……你……”不知他缘何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如此清楚。支吾半晌,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终于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恭亲王心里那份痛快,难以言表,不自觉的已是满脸笑容。龚孝拱这个障碍一去,剩下的谈判,便顺利得多,九龙的地位,不是割让而是永租,最终写进了这份《燕京条约》之中。 堂下的关校尉,见人人都把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便努力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中却在想:老子赌中了,老子又要大大升官了。 ; 第六章 升了一点点官 (二更) ; 然而这一次,关卓凡自己预计的“大大升官”之路,遇到了意外的波折。 和议既成,英法联军便渐次退出京城,顺原路东返,在大沽口上了海船。京师内外,又一切安适如常,只有圆明园的断垣残瓦,还在诉着那场曾经的浩劫。 抚局办得很漂亮,京师的百姓交口称赞,在热河的咸丰皇帝也下旨褒奖,这都让恭亲王的心情大好,于是约了文祥和宝鋆,来自己的府里吃饭。 宝鋆是先到的,见了恭王,笑嘻嘻地作势要请安,为恭王一把扯住,笑道:“几没见,如今给我来这个,嗯?” “王爷的回护之恩,总是要谢的。”宝鋆也笑着道。 五十二岁的宝鋆,是内阁学士,总管内务府大臣。他跟恭王的交情极厚,已到了脱略形迹的地步。前些ri子,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宝鋆作为内务府大臣,连出城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被咸丰落旨痛斥,骂他“没有人心,是我满洲人中之废物”,从一品顶戴,直降到五品京堂。幸亏恭王办成了抚局,以议和有功的理由,替他求情,这才开复了一切处分,官回原职。 话间,文祥也到了,于是由几个生得极明艳的丫头伺候着,在王府后花园的水榭之中,围桌酌。酒是刚从冰窖中取出的西洋葡萄酒,倒在水晶杯中,寒气沁人。恭王抓起杯子,先喝了一大口,感慨地:“佩蘅,前些你挨骂,我没给你道恼,现在你官复原职,我也不给你道喜,两抵了。这一回抚局能够成功,全赖你们大家努力,总算把局面维持住了。” “那也是靠着王爷主持大局,佩公才有今ri。”一向持重的文祥也拈须微笑。他跟宝鋆两个,是恭王的左膀右臂,自然替宝鋆高兴,“起来,这一次托王爷的福升官的,着实不少,我手下那个和宁,因为礼部大堂里的那一个条陈,这不也从翼尉升做总兵了?” “他有胆量递那个条陈,这份功劳,便值一个总兵。”恭王哈哈一笑,饶有兴味地问:“对了,写条陈的那个校尉,叫关什么来着,你是怎么个意思?” “叫关卓凡,镶红旗的,父亲原是光禄寺的少卿,已经去世了。”文祥答道,“我让和宁问过他,他的洋话,是跟他们家原来的一个先生学的,后来父亲去世,家道中落,那个先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骂龚孝拱的那几句,真是痛快!”恭王轻轻拍着桌子,回忆道:“五伦之中,倒少了四个半,与畜生何异?痛快!痛快!” “可不是嘛,”宝鋆知道恭王对龚孝拱深恶痛绝,也凑趣道:“现在大街巷里,都叫他龚半伦。就算他躲回沪上的租界,这一辈子,只怕也休想抬头了。若是龚定庵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我劝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怎么想得到,老竟给他降下了这样一个不肖子?” “唔,关卓凡,”恭王若有所思的看着文祥,“旗人的子弟之中,有这样的人才,也很难得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正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文祥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是胜保的一个远亲,在骁骑营做一个九品的外委翎长,八里桥一仗打下来,升了七品翎长的实缺,跟着调进我的步军统领衙门,又升补了委署步军校。没几的功夫,已经自九品升到从六品,论年纪,却只有二十一岁。这回又立下大功,竟不知该给他保个什么官好——骤然升得过高,怕他缺了历练,做得不好,反而害了他。” “原来还是文武双全,这就更难得了。”恭王点点头,对文祥道:“博川,你的当然是正论。只是按我朝的制度,有功不赏,难以服众,我看……” “王爷!”宝鋆忽然打断了恭王的话。 恭王愕然:“怎么?“ “我倒有个想法,”宝鋆慢吞吞地,“这种人才,当然该拢在袖中。只是我听,行在的步军统领衙门,肃六最近也要添人了……” “哦——”恭王和文祥对望一眼,都露出会意的神情。 所谓行在,指的是热河行宫。皇帝以“北狩”之名,在这里避难,而且一时没有返回的打算,那么自然也设有一个负责防务的衙门,同样叫做步军统领衙门,是由郑亲王端华负责统带。而端华的弟弟,则是被宝鋆称为“肃六”的权臣肃顺了。 肃顺人很能干,又深得咸丰皇帝的宠信,近几年的气焰与权柄都是一时无二。以载垣端华为首的军机大臣,除了文祥,尽以肃顺的马首为瞻,肃顺也就成为了事实上的首辅。皇帝出行得很匆忙,扈从的兵力并不足够,现在既然洋人已经撤走,肃顺打算近期从京城的步军统领衙门中,抽调一部分人马,来加强热河的防务。这个消息,却为宝鋆所得知。 按宝鋆的想法,抚局结束之后,焦点自然便会转移到恭王与肃顺的权力斗争上。关卓凡既然有胆有识,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派到热河的步军统领衙门之中,倒不失为一着缓急可恃的好棋。但如果升官升得过高,则怕肃顺和端华会起疑心,那就达不到派他去的本意了。 然而不升官,又如何把关卓凡“拢在袖中”呢?恭王和文祥,都有这个疑问。 “略升一点就好,”宝鋆坦率地,“其他的,不妨以赏代爵。” * * 关卓凡接过正六品的部照,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和翼尉——现在是和总兵了。 和总兵挠了挠头。在关卓凡面前,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从翼尉升为正二品的右翼总兵,而正主儿关卓凡,却只得了个正六品的营千总,连顶戴都没换成。他是个直爽的人,总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关卓凡什么,因此从头到尾替他将六品部照办下来,略做一点弥补。 “兄弟,我不知该怎么,”以两人悬殊的身份来,这一声兄弟,叫得倒是很诚恳,“我可……我可没匿了你的功劳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文祥文大人会是这样一个安排。 听他这样,关卓凡忽然惊觉,自己的反应大大不对头,就好像是在向上司表示不满一样。连忙利索地打了一个千儿,恭敬地:“和大人您这是的哪里话,标下这个千总,也全靠大人的栽培!” “这个话就别了。”和宁苦笑道,“你是委屈了点,可是上头既然这么分派,咱们做属下的,也不敢有什么抱怨。好在你还年轻,以后机会有的是,我看……”想了想,似是下了决心,道:“南营的马队,原来是包佐领管的。我做个主,给他调剂调剂,以后这三支马队,就全交给你了!” 这是好事。关卓凡心想,官只升了一点点,实权倒是大了不少,看来又能收上不少封包了。想到受贿这种事,脸居然红了红,当下谢过了和总兵。 其实,他刚才之所以发呆,倒不是嫌升的官,而是在琢磨自己哪里做错了。 在礼部大堂吼龚半伦那一嗓子,并不是临时起意,作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他也没有那份出口成章的急才。事实上,从得知要去礼部大堂站班开始,他就已经在构思那几句话了。毕竟,恭王和龚孝拱的对话,是史有明载的,而龚孝拱的底细,史书上写得也很明白。他要做的,只是抓住那个时机,把想好的几句犀利言辞,倾泻到龚孝拱的身上,将他打垮。 而那个关于“割让”与“永租”的条陈,虽是临时起意,但既然和宁已经因此得了总兵,当然是更加没有问题的。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关卓凡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家里和白氏吃晚饭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这回事,就连院外的敲门声,也是充耳不闻。 过了片刻,却见图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名刺。 “少爷!少爷!”自从上次来闹事的二哥卓仁被他赶出去,图伯就改了称呼,不再称呼“三少爷”,而是干脆喊他“少爷”了。 “唔?”关卓凡看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有些好笑,“哪儿着火啦?” “宝大人……宝大人有请!” “哪个宝大人?”关卓凡茫然,伸手接过名刺。 “总管内务府一品大臣,宝鋆宝大人啊!” 当啷一声,白氏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第七章 以赏代爵 ; 一个红顶子的一品大员,具了名刺,来请一个六品的武官到自己府里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难怪白氏会吓了这一大跳。关卓凡自己,也有点忐忑不安,虽然猜到必是与礼部大堂的事情有关,但是祸是福,可就不准了。 门外是宝鋆的一个听差,姓杨。名刺当然不敢收,原封璧还,并且仔细问了宝鋆府的地址,声随后就到。那听差特意申明,宝大人交待了,请关卓凡不必穿公服相见。 这就更显得客气了。关卓凡送走了听差,让图伯去雇一辆车来,自己回到正厅,把剩下的饭吃完,也把自己的心情冷静一下。 “卓凡,不会出什么事情吧?”白氏怔怔的,还有点没回过神,“都黑了。” 关卓凡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头绪,但要有什么大风险,似乎也不至于。 吃过饭,图伯的车也雇好了,于是坐了车,一路向西,来到设在西城凤翔胡同的宝鋆府,向门上通报了姓名,呈上自己的手本。很快,刚才的那名听差便从里面出来,声“宝大人有请”,把关卓凡一路带到了宝鋆的书房。 见了宝鋆,自然要行堂参的大礼。宝鋆等他行完礼,叫着他的字:“逸轩,起来起来,坐下喝茶。” 宝鋆年轻的时候,也是倜傥佻达的一类人物,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本事最大,因此三教九流都能打得来交道。此时的语气中,便很自然的透出一股子亲热来,不带一点官派,丝毫不以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为意。 “是,谢谢宝大人。”关卓凡在宝鋆侧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他还没有跟这样的朝廷大员打过交道,心里没底,打定了主意少多听。 宝鋆先是跟他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问了问家里的状况和在营里当差的情形,才转入了正题。 “逸轩,前几ri你在礼部大堂那一出,语惊四座啊,”宝鋆慢条斯理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谢大人夸奖,卑职不敢当。”关卓凡又离座请了个安。 “哎,坐着坐着。”宝鋆心想,这个年轻人,既不失礼数,又没有在上官的威仪面前惊慌失措,文祥他有胆有识,看来不错。 “你写的那个条陈,亦为恭亲王所激赏!但你的官衔,只的升了这么一级,你跟我实话,是不是有些抱怨啊?” 抱怨当然是有的,但实话是万万不能的。关卓凡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卑职才二十一岁就做上了六品的营千总,这已经是意外的福分,全靠大人们的提拔,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之心。” 话得很实在,宝鋆听了,大为满意,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好!不矜功自喜,方是英雄本sè。” “大人谬赞了。” “即便是荆山璞玉,也需要琢磨,以后总有你大用的时候!逸轩,这一番让你多经历练的苦心,你要明白。” “是,卑职记得了。” “记得就好。王爷的为人,赏罚最明,决不肯让有功之人落空的,”宝鋆点点头,移开桌上的琉璃镇纸,从下面拈起一张纸片来,“这个给你。” 关卓凡躬身趋前,双手接过那张纸片,眼风一扫,见是张龙头大票。一愣之下,还怕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去。 一万两! “这……”他脑子一阵迷糊,讷讷地不出话来。一名千总的俸禄和加支,通算起来也只有四十九两银子。即使是仅次于王爷的一等公,年俸也只有七百两。现在一赏就是一万两,这宝大人的手面儿也太惊人了。 宝鋆要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满意地笑道:“这是恭亲王赏下来的,你先收好,我还有话。” “谢恭亲王!谢宝大人!”关卓凡行礼谢过,将银票收起来,坐着等宝鋆吩咐。 “过一阵子,热河的步军统领衙门,要添兵添人,文大人打算把你调过去。”宝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掌热河防务的郑亲王,也是个求贤若渴的人哪。” 关卓凡先是一愣,怎么不要我在京里,反而要把我推到热河去?继而恍然大悟:这是无间道的节奏啊!心下雪亮,这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半是酬庸他在礼部大堂的功劳,另一半,则是要买他一个忠心耿耿了。 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犹豫的表示。关卓凡一躬身,断然道:“全凭宝大人吩咐。” “好,好。”宝鋆很安慰地,“听你跟胜克斋,是亲戚?” “是远亲,”关卓凡心翼翼地申明这一点,“我管他叫四叔。” “嗯,他那里,你也不妨多走动走动。” 关卓凡明白,这是恭王笼络胜保的一种表示。看这样的情形,未来在热河,迟早会有一场好戏上演的。 * * 身上揣着一万两的银票,关卓凡只觉得脚步都要飘起来。走出凤翔胡同,想了想,决定不急回家,雇了个车,先到南营马队的驻地。 京城里面步军统领衙门的马队,一共十二支,分属东南西北四营,以十二地支作为番号。城南的三支,是子,丑,寅,关卓凡原来所带的是寅字队,现在统管三支,也还兼着寅字队的管带。他进了营,先不去惊扰别人,只把寅字队没出更的三个哨长叫了出来。 他升了千总,统管南营马队的消息,早就传开了。那三名哨长被他喊出来,心想关千总连夜来收保护费了,都忙不迭地往外掏银子,却被关卓凡一把拦住:“别来这个!今我请大家喝酒。” 哨长们大喜:不用交保护费,还有酒喝!连忙带了马,簇拥着关卓凡一阵疾驰,来到一家叫“奎元馆”的酒楼。一进门,关卓凡就知道这必是马队相熟的地方,老板和大厨都上来招呼,把他们让到二楼的一间雅座,伺候得极是殷勤。 一名叫张勇的哨长,指着关卓凡,对老板笑道:“这是我们关总爷,以后城南的地面儿,就归他照应了。这顿饭,你张老板请了吧?” “应该,应该!”胖胖的张老板一脸福相,笑得眯起了眼睛,“请都请不到。” 这就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了,他摇摇手,道:“这不成。今是我好ri子,请哥几个喝酒,哪能让你张老板破费。”见张老板还要话,把手一摆:“甭了,心意领了,上酒菜吧,拣好的来!” “成,成。”张老板看他年纪轻轻,心里嘀咕:这不知又是哪个大员的子弟,看样子不那么好话……别是哪儿没伺候好?想了想,悄悄叫过跑堂的头儿,交待了几句,这才下去给他们安排酒菜。 不一会,菜就流水一样的送上来了,四冷八热十二个碟子摆了满满一桌。酒是坛的竹叶青,泥封一开,醇香满溢,四个人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 当兵的人,酒量好,饭量也大。明明都是用过晚饭才来的,吃喝起来,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么回事。等喝到有六七分酒意,那个叫张勇的哨长,又话了:“关千总,你的人了得,又没架子,还这么仗义,我张勇再敬你一杯!” “谁不是呢!”另一个叫额世保的哨长谄媚地笑着,也跟着,“跟着关哥混,准没错。” 最后一个姓丁的哨长,看到人家都举起杯子了,赶忙也举起杯子,憨厚地笑着,胡乱嘟囔了两句。 关卓凡心里暗笑:我都成“关哥”了……你们谁不比我大个十岁八岁的?难道官越大,年纪也越大?再转念一想,官场之上,原本不就是谁的官大,谁就是哥么?要是再大一点,那就是爷了。 ; 第八章 疑似穿越者 (二更) ; 关卓凡请他们喝酒,一来是表示感谢,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手下这几个哨长——人在酒后,往往会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那个额世保,纯粹是个拍马屁的货,多半没什么真本事。张勇这人,胆识是有的,只是亦有些匪气,若是用对了地方,也自有他的长处。而那个姓丁的哨长,虽然不太会来事儿,但人敦实稳重,劲气内敛,反倒是关卓凡最看好的一个,惭愧的是,他把别人的名字给忘掉了。 正在心里这么评判着,雅座的帘子一掀,跑堂的头儿进来了,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干喝酒没意思,张老板吩咐了,叫棠hun给几位爷伺候两首曲儿。”回身把帘子打起,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手抱琵琶的姑娘,向几位客人行了个万福,浅浅一笑,见得唇红齿白,额上一抹刘海,乌黑齐整。几个哨长的眼睛都是一亮,张勇更是笑道:“关千总,这又是你的面子了,棠hun姑娘轻易不出条子,这回咱们有耳福了。” 关卓凡心知,这棠hun必是附近哪个清吟班的歌ji,为张老板所请来的。他本来就是个乐盲,更不要这个年代的曲了,只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心那就跟着胡乱听几首吧。 谁知琵琶声一起,真如清泉叮咚,珠翠环响,立时便将众人的笑声压了下去,就连关卓凡也停杯不饮,听得入了神。棠hun起手这一段弹过,朱唇微启,正要开唱,却听隔壁传来一声喝彩:“好!” 这一声好,大煞风景。棠hun脸上微微变sè,纤纤五指在弦上虚虚一按,琵琶声便攸地断绝。 大凡在酒楼之中,请歌女献唱,多是为了助兴。旁边的客人如果听得高兴,喝起彩来,做主人的不但不会着恼,而且会觉得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但喝彩也有喝彩的规矩,总要等一曲告终,才好出声。而方才的那一声彩,就好像在别人蓄势待发之时当胸一拳,不止是不通,简直就是在喝倒彩了。 关卓凡还没话,张勇已经扬声骂开了:“王八蛋,懂不懂规矩?” 隔壁的人似是自知理亏,不吱声了。 “得了,别跟他计较。”关卓凡劝住张勇,“棠hun姑娘,甭理他,咱们重来。” “是,我换首曲子好了。”棠hun收起那一份不快,凝神想了想,皓腕轻挥,一套轮指起手,急如密雨,瞬间便把众人的心思唤回了曲子当中。前奏弹完,大家都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生怕隔壁再冒出一声“好”来,直到棠hun起唱,才都松了一口气。一群武夫,听着她一口吴侬软语,糯糯地唱出江南调,不由骨头都酥了。 谁知才唱到第三句“最撩人hunsè是那柳下花前”,隔壁那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连关卓凡都怒了——这不是成心搅场子么?断喝一声:“把他给我提溜过来!”三个哨长早就等着千总这句话,哗啦啦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只听隔壁想起一阵呼喝怒骂之声,跟着帘子一掀,张勇和那个丁姓哨长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走进来,将他往地上一顿,额世保跟着也进了来。 “就是这家伙,”张勇恨恨地,“一个人喝酒,还不老实,来扰爷们的清兴!” 关卓凡细看,见这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弱,衣衫不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醉态可鞠,嘴里却还在嚷嚷着:“我是举人,你们不能动粗。” “妈的!”张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将他当胸一扯,“京城里的举子成千上万,也不少你一个落第的穷酸!”扬起手来就要打。 “哎——”关卓凡听他是个举人,止住张勇,逼视着他:“你既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礼法,为什么大呼叫,滋扰别人?” “我骤闻乡音,触动乡愁,此乃真ing情也,何曾有违礼法?”那举人梗着脖子不服。 关卓凡不过他,又好气又好笑:“乡愁乡愁,riri思乡不回乡,在京城做什么?下一科的会试,只怕还早吧。” 那举人见关卓凡虽是个武官,谈吐却并不粗鲁,望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唉,有家不能回啊。” 额世保不耐烦了,道:“大人,不用跟他废话,先把他提回去关上十八的,再交给顺府的学政拉倒。” 一直抱着琵琶缩在旁边的棠hun,听额世保这样,忽然上前一步,向那举人问道:“先生是苏州人?” 那举人点点头:“正是。棠hun姑娘,你这两首曲子,弹得好,唱得更好。” 棠hun怔怔地咬着嘴唇,忽然转身向关卓凡一跪:“大人,女子求您,饶过了他。我们苏州,五月里被长毛破城……他必是喝糊涂了,才冲撞了您……” 她这么一,不独关卓凡,连张勇几个也听明白了,一时都默然无语,只有那举人,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不必跟他们多,他们知道什么……supid!” 嗯? 关卓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敢再一遍?” 几个哨长大为奇怪。苏州被太平军攻破之后,城内死伤甚惨,既然知道他是苏州人,那谁都不会再为难于他。却不知道他刚才又了什么,惹得千总大人忽然发怒。 “supid!”那举人一副“你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听懂?”的架势。 “yu_supid!”关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两个人大眼瞪眼,忽然谁都不话了。 棠hun见两人僵在那里,生怕关卓凡忽然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强笑着:“大人,先生,你们这是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那举人的是“愚蠢”这个词。关卓凡几乎就要问出“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这句话了,被棠hun这一打岔,才哑然失笑,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京城这么大,能英语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个。脑子里转着念头,问道:“先生贵姓?住在哪里?” 那举人却被关卓凡吓了一大跳,一个朝廷武官,张口就是洋文,这样的事,哪里听过?心中惊疑不定,不觉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姓利,利国利民的利,叫做利宾,在右安门的法源寺里借宿。” 关卓凡点点头,暗暗记下了,:“原来是利先生,您请回吧。方才是误会了,我这几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请不要见怪。”又转头对棠hun:“棠hun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来听你的曲儿。” 一场风波闹下来,曲子也没听成,几个哨长都颇觉遗憾。等到那个姓利的举人和棠hun都走了,额世齐舔舔嘴唇,sè迷迷地对张勇笑道:“这个棠hun,听还是个雏儿,你那么喜欢她,何不花上一笔银子,把她给梳笼了?” 梳笼,就是开苞的意思。张勇笑道:“我没那份闲钱!再,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愿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这些老粗。我瞧啊,她对那个破举子倒似有几分意思,乡里乡亲嘛。” “嘁!”额世保不屑地一笑,“什么清倌人,两口合hun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yin娃!” “你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张勇根本不信,“什么合hun酒,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整想婆娘的人瞎编出来的。” “怎么是瞎编,”额世保较上了劲,很认真地,“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瓶。” 就这么聊着这些风月场上的无稽之事,把残酒吃完,几个哨长把关卓凡送回了家,返营去了。 关卓凡进了门,才知道图伯和白氏都还没有睡下,图伯手里捏着几张纸,是正在和大nǎinǎi一起清点东西。 “哟,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关卓凡走进正厅,果然见摆了一地,白氏正搬来搬去的清点着。见他回来,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送来的,都是你南营的兄弟,给你关千总的贺礼。喏,礼单在这儿,你要不要过一过?” 关卓凡微微摇头——若论会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还需努力才行啊。; 第九章 一壶浊酒春意浓 ; 回到家里,却看见白氏坐在厅里,正和一个妇人着话。 阅读再走近些,才看清这妇人竟是二哥卓仁的媳妇,他的“二嫂”。上次来时,这妇人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关卓凡记忆犹深,难道今又跑来向白氏罗唣? 关卓凡双眉一竖,大踏步走进厅来,正要发作,却见两个女人脸上都是和颜悦sè,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楞了一愣,不知她们是怎么一回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白氏。二嫂见了他,赶忙站起来,笑道:“他兄弟,你回来啦。” 白氏也微笑着:“卓凡,你二嫂带了几样好菜,还有两瓶酒,特地来……来……”下面的话,似是甚难启齿,踌躇着不知该怎么。 “嗐,就是来给大嫂赔个不是。”二嫂的脸微微一红,有点勉强地,“前些ri子被你了一顿,你二哥的心里不好受,想想也是我们做得不对。本来他要自己过来的,恰恰这两身子不舒服,只能让我替他来了。他兄弟,从前的事,你都别再往心里去了。” 这样也好,关卓凡心想。到底算是一家人,他们夫妇俩能主动把这个过节给解开,上门道歉,明也还没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至于二哥卓仁,有病什么的,大概也是托辞,多半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不好意思亲自来罢了。 一想明白了,脸上就有了笑意,很客气地笑着:“二嫂,见外的话就不了。那我的脾气也不好,平常也没上家里去多走动走动。等过几,我到家里去看看二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我也出点气力。” 二嫂听他这么,笑了一笑,道:“你在营里当个九品官,俸禄也不高,钱够自己使就行,还ā心我们,心意领啦。” 关卓凡一怔,听她的口气,还是不大瞧得起自己的样子。跟着就明白了,白氏并没有把自己现在的情形跟她多,于是笑一笑,不做声了。 晚饭果然很丰盛,二嫂带了一堆卤味酱肉什么来,都是关卓凡所喜欢的,胃口大开。二嫂把带来的酒开了,给他和白氏倒上,笑吟吟地:“大嫂,他兄弟,你们多喝两杯,我替卓仁赔罪啦。” 白氏见她不喝,道:“弟妹,你也喝点吧?” “我还得回去伺候我那口子,他也不能让我喝。” “呀,卓仁病得厉害吗?” “是头晕脚软,身子虚的不行,昨才到冯德堂抓的药。”二嫂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 关卓凡喝了几杯,渐渐地有些酒意上头,再看桌旁正在唠嗑的这两个嫂子,心里忽然起了别样心思。白氏固然是“如花似玉的嫂子”,就连那个看不顺眼的二嫂,此时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他这个二嫂生得本不难看,身材又丰满,关卓凡看去,活脱脱一个ing感尤物。他只觉口干舌燥,腹之下,坚硬如铁,恨不能随便抓过一个嫂子,大大蹂躏一番。心中大呼道:“身体记忆!绝对是身体记忆!” 看来他穿越的这个家伙,原来对两位嫂子早就有非分之想了,要不然只喝了区区几杯水酒,以自己的酒量,何至于此?然而再看白氏,满脸通红不,人也有些坐不住似的,秀眉微蹙,在椅子里局促不安地扭来扭去。 冯德堂抓的药?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关卓凡,前几在“奎元馆”吃酒时,额世保的一番话,句句都清晰地冒了出来。 “两口合hun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yin娃!” “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瓶。” 二哥病了不能来……他上冯德堂抓的药……他不让二嫂喝…… 老子中招了!关卓凡吃了这一吓,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心二哥装了合hun酒来,这是要看他和白氏的笑话?有什么好处呢?呆呆地看着二嫂,忽然一笑,拿起酒壶,给二嫂倒了一杯。 “二嫂,我二哥的病,你不用担心。这半年我倒也攒了点钱,回头你到我房里拿二十两银子,给二哥买点什么,补补身子。这酒,你也喝上一杯。” 二嫂听得有二十两银子,眼中放出惊喜的光来,嘴里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生受你的……”,心里却是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酒喝了。 “来来,好事成双,我再敬二嫂一杯!”关卓凡见她喝了,心痒难耐,又给她满上。 二嫂听他得不伦不类,略作羞赧的表示,却不过他相劝,只得又喝了一杯。两杯酒下肚,只觉一股暖意热烘烘的升起来,心里还觉奇怪:今这酒,劲怎么这样大? 关卓凡却已等不得了,看了看自顾不暇的白氏,一把搀起二嫂:“走,先去把银子拿了。”扶着她出了正厅,向西厢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见那妇人喘气已经粗了起来,夹着两腿,走得甚是别扭。心知药力已经发作,于是走快两步,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挑亮了油灯,随手将门关上。 叔嫂共处一室,原没有关门的道理,那妇人却浑然不知,只觉得身上燥热,一颗心噗通噗通的,难受得无处安放,连银子的事也全忘了。关卓凡再也忍不住,低声道:“二嫂,我先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下身。那妇人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支铁棍,“啊”了一声,软软地把手挣了两下,却哪里挣得开?反被按得更紧了。关卓凡另一只手将她一把搂住,先结结实实做了个嘴儿。那妇人唔唔的出不得声,被他抱紧了,一直拥到炕边,半个身子放倒在炕上。 关卓凡此时yu火如焚,什么都顾不得了,三下五除二,把二嫂剥得跟白羊似的,最后把她束胸的带子一解,一双大nǎi攸的弹了出来。关卓凡大揉一阵,那妇人只哼哼唧唧的,不出话来。又伸手往下一探,那妇人早已湿的不成样子,哼哼的声音也忽然高了起来。于是不由分压上去,中宫直进,象捣蒜一般只情纵送。那妇人yu仙yu死的,到得后来,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到底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这么大弄下来,没过多久,便一泄如注。关卓凡长吁了一口气,心中那团yu火,这才慢慢冷却下来。抵着二嫂的身子,还在喘息未定,却忽听院子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循着那妇人的呻吟之声,行了过来。 “二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是图伯试着拦阻的声音。 “你走开!我今儿个就要让人看看他们的丑事!”是二哥卓仁凶恶的声音。 卓仁的这一条计策,毒得很。白氏的房子,他是志在必得,上回吃了关卓凡一个闷亏,回到家越想越心有不甘,终于被他想到了这个主意。他打发毫不知情的媳妇携了合hun酒来劝宅子里的叔嫂二人喝,自己却带了街上一个相熟的甲长,守在胡同口,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敲开了门,直奔内院,来捉关卓凡和白氏的jiān。只要能当场捉住,有那个甲长作证,立时便可到衙门告他们逆伦,把白氏赶出家门是一定能做到的。 至于那个窝囊弟弟,卓仁始终不相信他能有多少本事,无非是大话吓吓人罢了。因此壮着胆子,和那个甲长一起,急急地冲了进来,到了关卓凡的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门,满拟能将这对叔嫂捉个正着。 谁知叔嫂倒是叔嫂,却不是白氏,而是自己媳妇,正满脸通红,惊慌地拿衣服遮着身子。旁边的关卓凡,已经草草套上了袍子,好整以暇地望着房顶,好似没看到有人闯进来一样。 这一下,几乎把卓仁活活气死,脸sè铁青,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把门关上了,咬着牙,对还在探头探脑想往里张望的甲长道:“没有事,没有事了!” 第十章 治家 (二更) ; 甲长已经识趣地走了。阅读 二嫂穿好了衣服,满面羞惭地坐在炕角,不敢话。卓仁一掌挥了过去:“贱人!”,将她打了一个趔趄,又转过身来,狠狠瞪着关卓凡,揎臂上前,一副要动手拼命的样子。 “二哥,”关卓凡仿佛视而不见,慢吞吞地取出一锭银子,“这是二十两,你拿去再买瓶酒喝,正好不多不少。” 卓仁脸sè变了,青一阵白一阵,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这个“三弟”——他知道关卓凡看破了自己的把戏。自己买合hun酒的事,做的极隐秘,连媳妇都没告诉,关卓凡却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刚刚绷紧的一股劲,顿时散得无影无踪,情知再下去,道破真相,那人就丢大了,楞了半晌,忽然一手抢过那锭银子,一手扯了媳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着瞧”,头也不回地去了。 “早过的,再来胡闹,让你后悔一辈子。”关卓凡喃喃自语,半晌,才扬声叫道:“图伯,落锁,睡觉了!” 第二不用当值,因此睡到ri上三竿才起床。来到院子里,看见图伯,彼此脸上都有些讪讪的。福看见他,也是红着脸,低头不话。只有芸浑然不觉,照样叫着三哥,自顾自地嬉笑游戏。 不知白氏怎么样了?心里这样想着,漫步进了正厅,见白氏系着围裙,坐在门边的一张凳子上,正低着头在剥豆荚。阳光斜映,照在她雪白如凝脂的颈子上,愈觉动人,关卓凡心中微微一荡,叫了声“嫂子”,白氏没抬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在生气——生关卓凡的气,生卓仁的气,生那个弟媳的气,也生自己的气。至于为什么生气,她自己却不上来。昨晚上,在西厢房里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甚至连问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觉得心中有不出的烦闷,不出的委屈。 关卓凡见她这样,笑了笑,自己先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再招呼她到:“嫂子,你来,我有话。” 白氏默不作声,半晌才站起身,把围裙摘了,走过来坐在桌旁,眼光却望着地上。 “嫂子,你昨吃了酒,可是觉得身子难受?” 白氏脸一红,想起昨酒桌上那股奇怪的感觉——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这两年独守空闺,夜半无人之时,亦时常会涌起这样的感觉,只是从没有象昨ri那样强烈。现在被关卓凡这一问,心里先虚了,嘴上却道:“你胡扯什么呀……我不知道你在啥……” 关卓凡见她不打自招,暗暗好笑,心我这个嫂子有点萌得可爱了,脸上却正sè道:“嫂子,昨那酒,不是好酒!那是卓仁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药铺弄来的,叫合hun酒。” “啊?”白氏吃惊地抬起头,捂住了嘴。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酒是做什么用的,难怪自己的身子会变得那样奇怪。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还劝你二嫂喝?” “这个么……嘿嘿,”关卓凡不怀好意地看着白氏,笑嘻嘻地:“若不是她,那昨晚上在我房里的,就是嫂子你了。” “呸!”白氏满脸绯红,啐了一口,站起身来就走。 “哎,哎,当我没……”关卓凡慌忙拦着,做了个揖,“当我没还不行吗?” 白氏把脸偏在一旁,绞着衣角,半晌才又坐下,声道:“你昨……弄出那么大动静,也不怕人听见……幸亏芸还不懂事……”到这,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是是,我下回点儿声。”关卓凡笑着。 白氏见他还是风言风语的,白了他一眼,又:“卓仁的媳妇让你给……那个了,他能善罢甘休?你得防着一点!” “是他自找的。”关卓凡淡淡地,“谁也别想再来欺负你。” 白氏低下头,不话了。 * * 跟白氏这一番对话,倒启动了关卓凡另外一个心思。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下”,修身这种事,也就算了,但自己要成大事,家是非齐不可的,一定要将这个家,经营成一个基地,固若金汤,这样自己做起事来,才能够大胆放手,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ri子,白在营里,跟一帮手下的军官,慢慢混的熟了,统带马队,也渐渐有了些心得。管带子队和丑队的两名委署校尉,都还算得力,帮上了不少忙。至于寅队,那名丁姓的哨长,叫丁世杰,关卓凡不在的时候,多半倒是把寅队委托他来管带。 关卓凡把营里原来的规矩改了改,按东路,中路,西路,把城南划成三片,由三支马队各管一片,每支马队的四哨之中,白派两哨巡逻,夜里派一哨,另一哨轮班休息。在巡逻的路线的几个点上,设了水牌,需由带队的军官签到。如此做来,秩序井然,在和翼尉那里,博得激赏,过不多时,城里的其他几营,便也都用上了这个法子。 至于街面儿上那些免不去的各种陋规收入,他没有去触碰,仅仅对手下的官兵做最低的约束,不要弄得太过分就好。当整个体系的**都已经深入肌理,想让他们独善其身,无异于方夜谭,他亦不想做堂吉诃德,在与风车的战斗中碰得头破血流。 而自己应得的那一份陋规收入,他做了适当的削减,算是“让利”给手下的军官。有空的时候,还会自己拿钱,轮流请各队喝酒吃饭,把习气不那么重的人,暗暗记下名字来,偶尔有谁遇上了难处,也会帮上十两八两银子。如此一来,没过多久,便声名鹊起,营里都赞这个年轻的千总为人仗义,豪爽大方,人既能干,又十分会来事儿。 到晚上下了值,关卓凡便会细细盘算着“齐家”的事情,有想好的,就交待给图伯,一件一件地去做,有时候还会叫上福一块。白氏见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不知忙些什么东西,忍不住好奇,偷偷问了几次图伯,图伯总是挠挠头,陪着笑,少爷交待过,不许跟她,到时候她就知道了。 白氏无奈,只得去问福,没想到竟连福也不肯。逼得急了,便吞吞吐吐地告诉白氏,三少爷了,要是她敢跟大nǎinǎi乱,就要把她给“办”了。 “大nǎinǎi,什么是‘办’了啊?”福有些害怕地问,“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白氏又好气又好笑,心这个卓凡,怎么就没个正行,跟丫鬟也没大没地开玩笑。再看看福,虽然只有十七岁,但身条已经渐渐丰腴起来,不由得心下嘀咕,这家伙该不是又盯上福了吧?随口笑道:“三少爷的意思,是要抬举你做个丫鬟的头儿!”心想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丫鬟,可不就是个头儿么? 谁知福却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哦,这个呀,本来就是么。” “嗯?”白氏疑心大起,追着问道:“福,你什么?” 福好像知道自己错了话,打死也不肯再一个字了。白氏哭笑不得,心里想,这个叔子才回来没多少时ri,家里的人,怎么就被他威胁利诱,全拉过去了?就连自己的妹妹芸,每每在她这儿挨了训斥,都学会哭着跑到“三哥”那里去道委屈了,偏偏这个三哥对她十分亲热,每次都能拿好吃的好玩的,把她哄得破涕为笑,几次下来,更加认定三哥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这个卓凡,真的成一家之主了……想到这一点,白氏并没有一丝恼火,反而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儿莫名的甜蜜,心里想道,这一份幸福,若是能永远持续下去,那就好了。 第十一章 白氏成了太太 ; 就这么又过了五六ri,关卓凡来找白氏了。 “嫂子,”他笑嘻嘻地,“你这一阵子辛苦了,今请你出去看景,散散心。” “哪有什么辛苦?”白氏心想,从前的ri子,辛苦是真的,自从关卓凡回来,百事不忧,ri子实在是滋润得很。然而嘴上虽是这么,听得要出门,女人家没有不高兴的,出了房门一看,图伯和福都在院子里,一身新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芸牵着福的手,也穿得漂漂亮亮。 白氏见人人都是喜气洋洋,跟过年似的,倒是自己这身家常的打扮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犹豫了片刻,了声“你们等等我”,又蜇回房去了。这一等,足有半个时辰,再出来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见她换上了一件如意襟的玫红sè夹袄,发髻上别着一支巧的黄杨木扁方,耳上悬着一对宝针耳钉,脸上淡淡施了脂粉,明眸皓齿,摇曳生姿,直似画中人一般。 关卓凡一向垂涎嫂子的美貌,却不知她打扮起来,竟可以美到这样的地步,不由看得呆了。白氏自己,守孝的时候自不必,即使是满孝以后,也从未做过这样的装扮,此时见大家都看自己,心里有点发慌,故作恼火,嗔怪道:“怎么了,都看什么呀?走啊。” 关卓凡摇摇头,一边走,一边:“万万不能让皇上看见了你。” 看见了便怎样?白氏知道他又在风话,脸一红,只当做没听见。 外面已经雇好了两辆车,几个人上了车,从城南的东头,向西头行去。白氏和芸福坐一辆车,时不时地偷偷掀开车帘,向窗外张望,一览市井繁华,又问福:“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福笑着回道:“少爷,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死妮子。”白氏嘀咕了一句,也就不再问了。 走了不到两刻钟的样子,车驾拐进了一条宽敞的胡同,随着“吁”的一声,停了下来。福麻利地下了车,把白氏搀了下来,再去抱芸。白氏放眼看去,见车停在了一家宅子门口,新刷过黑漆的广亮大门,富丽堂皇。正在疑惑,关卓凡已经打头走了进去,白氏由图伯陪着,只得也跟了进去。才迈进大门,门内三四个家仆模样的人,穿着蓝布衫子,见她进来,一起垂手请安:“太太好。” 太太?白氏迷糊了,见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仆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图伯的儿子么? 图伯的老伴早已亡故了,留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一个牛录家里做长随,前年随着主人去打长毛,在随州阵亡了。这个的,是在一个宗室家里做包衣奴才,偶尔来看看图伯,自己也曾见过的,今怎么会在这里?在这里也就罢了,却怎么又会叫自己“太太”? 只有一家之中的主妇,才可以被称为太太。白氏心里发慌,却见关卓凡自顾自地穿过院门,走进内院去了,图伯在她身旁将手一让,道:“太太,这边走。” 连图伯都忽然改了称呼,这是什么意思?白氏晕晕地,又问不得,只好亦步亦趋地随着关卓凡走了进去。 进去了才发现,院子之中还套着院子。又走过一道院门,才来到正院,门内两旁却站着一个老妈子,两个丫鬟,见她进来,又一起屈膝行礼:“太太好。” 白氏也不管了,先从前到后看了一遍——这居然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所谓“五进五出”,指的是这个宅子,是由五个院子环环相连组成。第一个院子,设有耳房,马房;第二个院子,有两排厢房;中间的正院,是正厅和书房的所在,另有一排厢房;第四个院子,是内院,设着品字形的三间大套房;内院的后面,则是一个花园。宅内的每个房间,都是四白落地,拾缀的整整齐齐,大件的家什,也都齐全。 这样的宅子,虽不能跟王府侯门相比较,但一般大臣的家宅,也就不过如此了,至于那些清水衙门的官,和非当红的詹翰科道,则是根本不敢巴望的。 “嫂子,”待到都看完,关卓凡请白氏在正院的厅里坐了,微笑道:“以后,咱们就搬到这里住,好不好?” “你要租这个宅子?”白氏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他真的出来,还是大吃一惊,摇头道:“这得多少钱……” “图伯,替我拿过来!”关卓凡扬声喊道。图伯闻声,手里拿着一卷文书走进来,递给关卓凡。关卓凡将文书在桌上展开,推到白氏面前。白氏一眼便看见,在这张房契屋主的位置上,居然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一下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做梦一般,而关卓凡还在娓娓着:“嫂子,咱们住内院。你住正屋,让福带芸儿住东厢,我还是住在西厢房。正院里的偏房,给丫鬟和妈子住,外面的两间院子呢,是图伯和男仆们的地方。图伯的儿子,是我替他赎出来,以后随我在营里做个听差。” 白氏半晌才回过神,终于相信这是真的,自己和妹妹,这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去看卓仁的脸sè,再也不用去听那些刻薄的闲言碎语。讷讷半晌,颤声道:“卓凡,你这是何必呢……这么大的宅子……就算你挣了钱,我替你攒起来,留着将来娶亲用……” “我在外头出兵放马,刀头舔血的事,保不齐什么时候人就没了,不能不预先做个打算。”关卓凡不动声sè,从底下又抽出一张文书来,“我让图伯在通州盘下了一个庄子,不大,两百来亩地。以后就算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家里的生计,也不用愁。” 替她们姐俩打算到这样的地步,真是无话可了。白氏只觉得眼眶一热,泪珠便不听话的滚了下来,哽咽不能成声。 关卓凡这些ri子忙下来,统共花去了近五千两银子,才把诸般事情办妥。现在见到白氏的神情,和这一副发自衷肠的热泪,自觉没有白忙,心下暗暗宽慰。他就任千总以来,入息颇为丰厚,但他志不在此,并不像前任那样贪得无厌,反而将不少应得之钱让给手下,很是博得了一些拥戴跟好评。至于置办大宅的花销,则是得益于那张恭王所赐的龙头大票了。 这笔花去的巨资,并不是只为博得美人的感念。另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他所筹谋的“齐家”——从今以后,他便要将这里当成自己的根据地了。 事实证明,他这一番措置很是及时。仅仅三之后,抽调步兵统领衙门三千人,充实热河禁卫的圣旨,便由军机处发到了京里的兵部。 ; 第十二章 肃顺的心机 (二更) ; 写旨的是军机大臣焦佑瀛。军机大臣一共七人,八里桥之战后,除文祥奉旨留京协助恭亲王办理扶局外,其余的六人,尽数随御驾来到热河。在这六人之中,怡亲王载垣是军机领班,郑亲王端华以亲王的身份亦享尊荣,另外四个,按资历排去,依次是穆荫,杜翰,匡源,焦佑瀛。 排在末尾的焦佑瀛,俗称“打帘子军机”,是前年才从军机章京超擢为军机大臣的。他貌不惊人,一脸麻子,因为是新进的缘故,奉职格外殷勤,皇帝传下什么旨意,总是抢着写旨。 这次也不例外,军机大臣们见过皇帝,得了旨意,退回到军机值芦之后,旨稿仍是由焦佑瀛动笔,一挥而就。写完之后,却不交给载垣,而是双手捧了,送到坐在东首的一人面前,恭敬地:“肃中堂,您看这样写可使得?” 被称为肃中堂的人,自然便是肃顺。他并不是军机大臣,却在军机值庐中公然高坐,如果放在前朝,这已是死罪。然而奇怪的是,军机大臣们都不以为意,就连身为军机领班的怡亲王载垣,也将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按朝廷的体制,大学士是名义上的宰相。但实际上,军机处才是处分下军政事务的中枢,一入军机处,便算是有了宰相的身份,而军机领班,则是首辅的身份。但这几年,肃顺为咸丰所重用,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以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衔,大政所出,无不参与,成为事实上的首辅,而军机大臣,倒似乎成了他的办事班子,因此他出现在军机处,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 “成!”肃顺一目十行地将旨稿看过,递回给焦佑瀛,“回头誉正了,请皇上用了印,就交发吧。” “唉,这又要来三千人,”端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犯愁的,“人吃马嚼的,供应上又该吃紧了,也真是麻烦。” 端华是肃顺同父异母的哥哥,承袭了郑亲王的爵位,身份贵重,还兼任着行在的步军统领,这一次从京中调来的三千人,就是要拨归他的辖下。然而他最是糊涂无用的一个人,不明白肃顺干嘛又给皇上出主意,要往热河这里调兵,给自己平添了许多事端。 肃顺对他这个哥哥一向不甚客气,见他懵懵懂懂的,对自己的一番苦心全然不知,又好气又好笑,抢白道:“对,对,真麻烦。等到什么时候让人一索子捆去宗人府,riri睡凉炕,看四方,就什么都清净,再也不用麻烦了。” 载垣见端华一副茫然的样子,心里好笑,叫着端华的爵号道:“老郑,雨亭这一番安排,自有他的意思。”左右看了看,伸出右拳,竖起拇指和指,摆了个“六”的样子,压低声音:“京里有传言,他要反!” 端华再笨,也知道这个“六”字,指的是京中的恭王。当今的咸丰皇上,是道光皇帝的第四子,而恭王,则是道光皇帝的第六子。端华听恭王要造反,吓得脸上失sè,而其他几位军机大臣,见怡亲王居然毫不掩饰地谈论这等事情,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接话。 肃顺却漫不在乎,大刺刺地:“也就是有这么一,所以做个未雨绸缪的打算。真要造反,我看他恭老六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本事。”罢哈哈一笑,屋里方才那一阵紧张的气氛,才告缓解。 然而肃顺虽在面上做这样的表示,但心里对恭王的戒惧,其实是深到了极处的。 恭王的和硕亲王称号,是由道光皇帝在临终前,御笔亲封,比之那些承袭而来的王爷,要更加尊贵。以他的身份,若在军机,便会是当仁不让的军机领班。只可惜在五年前,因为与自己的四哥——咸丰皇帝的一桩误会,被咸丰免去一切官职,逐出军机,回上书房读书。直到不久前,奉旨议和,把抚局办得很漂亮,博得京中清议和百姓的激赏,声势复振,朝务便隐隐有了两个中心,一个是以热河的肃顺为首,另一个便是以京中的恭王为首。 肃顺很能干,同时也是一个要独揽大权的人。要揽权,便决不能容许恭王再起,他用的方法,一是离间皇帝与恭王的兄弟感情,不许恭王到热河来觐见,让那一桩误会,得不到澄清的机会,二是削弱京中的兵力,强化热河的武力,以防止恭王的异动。只是这一层用心,眼下还不能对人明言罢了。 他想了想,还是对端华叮嘱了一句:“步军统领衙门是要紧的地方,调来的这些兵,四哥你要笼络好才是。” 端华点点头,记住了肃顺的这句话。 * * 发到京中的圣旨一共是两道,一道是命令胜保前往直隶山东一带,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统筹剿捻事宜,另一道则是下令从京城的步兵统领衙门之中,抽调得力兵将三千人,前往热河。经过文祥与兵部的一番折冲,决定抽调马队五百,步卒两千五。其中的五百马队由一个叫福成安的佐领带队,编作东西两营,由一个姓林的千总和关卓凡分别统带。 关卓凡的西营,大多是从他城南马队的老部下中挑选出来的,所需的两名校尉,他硬着头皮向上面举荐,希望由张勇和丁世杰来升任。令他惊喜异常的是,上面居然给了这个面子。他知道,这必是文祥和宝鋆为了让他指挥顺手,暗中调护的功劳。张勇和丁世杰因为这一次开拔,糊里糊涂的便升了官,对关卓凡感激之余,更是矢诚效命。 关卓凡心想,不知在热河的老蔡和阿尔哈图,现在做了什么官?想到就快见到这两位大哥,心中也很高兴。 开拔的ri子定在十二月的初五,也就是,要在热河孤零零地过年了,因此被抽调的军官和士兵,都有些怅然若失。但也有一桩好处,只要当差不出什么岔子,平平安安熬到皇上回銮,那就算是护驾有功,升赏是一定会有的,所以大家也都没什么怨言,纷纷赶着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等待开拔。 关卓凡则更是忙碌,除了要搬家之外,另有几件事情,是必须赶在开拔之前完成的。好在白氏很能干,指挥着图伯福和几个新进府的仆人丫鬟,雇人雇车,不要他帮忙,也尽自忙得过来。 第一件事,是要去谢他的“四婶”——胜保太太。起来,他的这一番际遇,还是缘于胜保的举荐,因此这个环节必不可少。这下午,他备好礼物,由图林拿着,一路来到了东四条胡同的胜保府,通报进去,很快就有了回音。 “关少爷,”来的还是上回那个管家,笑容满面地,“请您到花厅,大帅在那儿见你。” “大帅?”关卓凡糊涂了,怕是管家传错了话,“您是大帅夫人?” “大帅要在花厅见你。”官家加重了语气,“咱们这就进去吧。” “这……”关卓凡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下有些着忙。胜保要见自己,这是个好兆头,但是胜保的派头大,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自己今来见四婶,是按走亲戚的礼仪,并没有穿官服,这样去见胜保,恐怕要大大地惹他不高兴。 管家仿佛看透了关卓凡的心思,笑着道:“大帅特为吩咐了,穿便服无妨,走吧!”干脆一把拉了他的胳膊,向里面走去。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随管家在院子里七拐八拐,来到了花厅门口。管家立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向内禀报道:“老爷,关少爷来了。” 里面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进来吧。” 关卓凡进了花厅,便觉得身上一暖,只见花厅两侧生着两个烧得极旺的火盆,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红脸膛的汉子,身穿皮袍,外面套着一件鼠毛坎肩,正是那个几乎在八里桥砍了他脑袋的大将胜保。他不敢多看,趋前两步,老老实实地跪下磕了一个头:“参见大帅!” “三儿,起来吧。”胜保笑着,“怎么不叫四叔?” 第十三章 敲寡妇门 ; 三儿……虽然听上去别扭,但无论如何,这是胜保对他表示亲热的一种称呼,自己可不能露出什么不快的神sè来。当下咽了口唾沫,爬起身来,略带拘谨地喊了一声:“四叔。” “嗯。”胜保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对于关卓凡,胜保以前从未真的把他看成亲戚,直到经过了八里桥那一嗓子“不服”之后的事,才令胜保刮目相看。胜保的为人,最好面子,而关卓凡在礼部大堂痛骂龚孝拱的事,早已传遍京城,胜保作为他的保荐人,自是脸上大感光彩,所以心中不自觉地便认了这个“族侄”。 “听你在步兵统领衙门干得不错,”胜保打量着关卓凡,抚了抚唇上的两撇胡子,道,“这回调往热河的事情,文博川已经跟我了。我也奉了旨意,ri内就要前往山东剿捻,离得远了,不能事事关照得到,以后要靠你自己好自为之。” “是。”关卓凡答应一声。 “起来,文博川处事一向公正,可这一次……”胜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礼部大堂议和,你的功劳不,却只给你升了个六品,有点不过去了。” “那自然不能跟待在四叔身边相比。”关卓凡捧了一句胜保,心想,虽不知道文祥宝鋆压住自己的官秩,将自己派往热河,究竟做的是什么样的打算,但至少在热河埋下一支钉子的意图,是猜得到的,这一层,只怕胜保还不了解。 这句话得恰到好处,胜保听了很是受用,想了想,道:“你不用急,等过了年,我在山东安置妥当了,可以向兵部把你再调过来。野战功勋,升官毕竟还是容易。” 话是好意,却把关卓凡吓了一大跳。捻匪大多是马队,往来飘忽,即便想追上打一仗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哪里谈得到什么野战功勋,升官容易?何况在他的历史记忆中,实在想不起胜保剿捻打过什么了不起的胜仗,这一去经年,多半要将大好时光靡费在里面,是万万不可的。 然而该如何拒绝这一番好意,须得有个婉转的法。 “谢谢四叔栽培!”先铺垫了这一句,才接着道:“只是到了热河,我们就归肃中堂和郑亲王管辖了,不知道文大人话还算不算?另外,我在热河,倒也有一桩好处,有什么行在的事情,可以随时给四叔通个消息。” “肃顺算什么东西!端华更是个糊涂蛋。”胜保的ing格,刚愎张狂,并没有把权倾一时的肃顺放在眼里。倒是关卓凡的后一句话打动了他,发过牢sā之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热河那边要是有什么变故,你就往我府里送个信儿好了,自然会有人送到山东。”罢,拍了拍手,将门外的官家叫了进来。 “你去账房上支五百两银子,再请文案上的刘先生过来一趟。”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过不多时便回来,将银票摆在胜保身边的桌上,退了出去。胜保向关卓凡招招手,待他走过来,便将银票递给他:“四叔没赏过你什么。眼看要过年了,你拿去给家里添点东西罢。” “四叔,这……”关卓凡还要推辞,胜保笑着摆摆手,不让他下去。关卓凡只得谢了,心,这个大概算是将来的信息费吧。 再过一会,门口的皮帘子一掀,进来一个青衫文士,四十来岁的样子,想必就是胜保口中的刘先生了。胜保替二人做了介绍,特意交代关卓凡,以后有什么消息,通报给这个刘先生便可。 关卓凡知道,有的统兵大员,在京中的府里会安排有一位信得过的幕僚,代为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转发一些朝局上的秘闻,这个刘先生,自然便是这等人物。胜保面上看去是个粗疏的人物,然而内中的心计,其实也很深刻。而且从他对肃顺的态度来看,多半也是恭王一派,难怪上次宝鋆会暗示自己,不妨与这位四叔多走动走动。 * * 要办的第二件事,是去探望马额齐的遗孀明氏。 按照阿尔哈图和老蔡的法,在八里桥一役中阵亡的马额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后留下孤儿寡母,甚是可怜,照自己早就该来看望的。只是他其实从未真正见过马额齐,心中少了那一份真实的同袍情谊,加上听白氏起过,马额齐家在京里有不少亲戚,想必都能有个照应,因此也就没有把这事当做急务来办。 另有一个原因,就是见到明氏之后,很可能要听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在心中对这样的场景难免生出畏惮之意,也就一拖再拖,直到现在,算来已有四个月。眼看就要往热河开拔,再不去,便没有机会了,所以下定决心,走这一趟。 按着以前从白氏嘴里套出来的地址,关卓凡安步当车,寻到了城东周店坊一带的旗营。这一带的人家,都是旗人,所住的房子,亦都是官房,是朝廷特为划给家境贫困的旗人居住的。关卓凡想得到,既然是官房,当然不会太好,然而当他见到这几排屋子时,还是被眼前破败的景象吓了一跳。 每排屋子大约有十余间,似乎是每间住着一家人。屋墙之上斑斑落落,屋顶也尽有缺损的地方,只用黄泥和茅草修缮堵塞。正面的墙壁,家家都被熏得一片漆黑,显见是热的时候,用泥炉在外面生火做饭所致。现在已是将进腊月,各家各户的门上却还都挂着布帘,要是朔风一起,哪里挡得住寒气? 屋子前面,有两三个人正在劈柴,也有几个孩子在玩耍,见到衣着光鲜的关卓凡,都拿眼睛看着他。关卓凡脚步有些沉重,慢慢踱到左首的第一间房子,见门边也零零落落地堆着些干柴。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举起手,叩响了门,心里苦笑:我这算是“敲寡妇门”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个年轻的妇人,面sè有些憔悴,模样却生得很标致,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穿着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左手上套着顶针,看来是正在做针线活。身后跟了一个三四岁的子,躲在妇人的腿后,偏出半边脑袋,偷偷地看着关卓凡。 妇人见了关卓凡,楞了一下,面上变得全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关卓凡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门,一声“嫂子”便叫不出口。视线越过妇人向屋内看去,屋内又甚是黑暗,一时看不分明。 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一会,那妇人忽然转过身,扯了孩子,走进屋里去了,门却没有关。关卓凡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敲错门,连忙跟了进去,正想把门带上,却听那妇人冷冷地道:“干脆别关门,省得别人闲话,让你关少爷面子上挂不住。” “嫂……嫂子,”关卓凡艰涩地叫了一声,踌躇了片刻,想到外面冷得紧,毕竟还是关上了门扇,才跟进来,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把屋里打量了一番。只见屋中的家什陈设,都甚为简陋,墙上开了一扇的窗户,窗下生着一个炉子,用来取暖。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个针线篮子,还有些零碎布头,显是明氏方才在做的活计。再往里隔开一扇门,想必是明氏带孩子睡觉的地方了。 明氏坐在椅子上,仍然偏着头不理他,那个孩子依偎在明氏身边,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灵动可爱。 关卓凡没想到她母子过得如此艰难,心下大愧,嚅嗫道:“嫂子,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们这么难……” “也没什么难,”明氏平平淡淡地,“我有朝廷的抚恤银子,娘俩饿不死。老马欠下的几笔债,我慢慢做活还上就是了,不劳兄弟你ā心。” 关卓凡知道明氏是生了自己极大的气。想来也是,作为马额齐最好的朋友,这几个月来不闻不问,无论如何也是不过去的。现在听到明氏话得硬气,他又是敬佩,又是羞愧,忽然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掏心掏肺地道:“嫂子,难怪你生气,我这干的不叫人事儿,实在是对不住了。你大人大量,别记恨了,不管怎样,再给做兄弟的一次机会。” 明氏听他那一掌打得结实,话也得极诚恳,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sè渐渐柔和起来,低下头,轻声道:“也知道你忙。别的不上,你能来看看我们娘俩,我也就知足了。” 没有预想中的眼泪和哭闹,关卓凡心里安定了不少,连忙:“不忙,不忙,我这次来……” 话没完,却见明氏站起身,从橱柜里取了个布娃娃塞给儿子,柔声叮嘱道:“虎,在这乖乖玩。”又拿起针线篮子,指了指那扇门,叹了口气,对关卓凡:“到里屋话吧。” “好。”他连忙站起身,走进里屋,明氏跟在后面。关卓凡进了门,才迈一步,右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大骇之下,转头一看,却是被明氏狠狠拧了一记。 “你……你个死没良心的。”明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已是带出了哭腔,“你终于舍得来了?” ; 第十四章 朋友妻 (二更) ; 我……我这个死没良心的?关卓凡傻了,呆呆地看着明氏,作声不得。 “老马不在了,虎我一个人带,我不怕。”明氏一边哭,一边着,“担水劈柴,这些爷们的活,我自己来干,我也不怕。老马欠下的账,我累死累活总能还得上,这些,我都不怕。可是从老马过世,到现在都四个月了,你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你也真能狠得下心!”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关卓凡张大了嘴,想点什么,却一个字也不出来。他就是再笨,也猜得出来,自己穿越的这个“本身”,与明氏之间必是有一段私情。难怪自己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明氏生得端正好看,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这个懦弱无用的关三,竟然还做得来这么一出。这叫“最好的朋友”?果然是朋友妻,不客气啊…… “我是对不住老马,你也对不住老马,可他人都走了,你来看一眼我的死活,能怎么地呢?我知道你胆子,可你究竟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讹上你?我跟你在一块,图过你的钱还是图过你的势?”明氏还在流着眼泪,数落着关卓凡。 “嫂子,呃……老马欠的账,有不少吧?”关卓凡尴尬之余,没话找话,找出这么一句来。 “他闲下来就是喝酒,喝了酒就赌,赌输了就打我打孩子,你有什么不知道的。”明氏白了关卓凡一眼,幽怨地,“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让你得了手?”到这里,一股委屈和自怨自艾之情涌上心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扑在关卓凡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抽泣道:“也就是虎不能没了娘,不然我真想一索子吊死,落个干净。” 不用,必是老马平ri里对她粗暴,那个关三常来嘘寒问暖,才生出这样的事来。然而关卓凡听她老是起虎,不觉疑云大起,心别是我的儿子吧?吭吭哧哧地问道:“嫂子,你虎……该不是……咱俩生的吧?” “你胡唚些什么!”明氏红了脸,将他向外一推,“你糟蹋了我,也就罢了,你这么虎,对得起老马么?”罢,才发觉自己的话中,大有语病,关卓凡本来就对不起老马,那还用?心里一急,又哭了起来。 关卓凡辩无可辩,只得将就着明氏,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以示安慰,心中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场哭闹,到底没躲过去,只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缘由。 就这么哄了一会,明氏渐渐不哭了。关卓凡替她拭了拭泪,发现明氏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另有一番动人之处,也难怪关三会喜欢上她。这样一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辩无可辩,那何不干脆就不要辩了?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溃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个年纪与白氏相若的年轻女人。关卓凡觉得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心中暗叫不妙:好好一出苦情戏,别是要唱成yin戏?然而从前对明氏的“身体记忆”,已经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胯下更是涨得难受,不由双臂一紧,将明氏压向自己身上,喘的气息也粗了起来。 明氏哪里想得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兽ing大发”,待到惊觉时,腹已经被一个硬硬的家伙顶住了。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家伙,也知道关卓凡想干什么,一时惊惶起来,压低了声音急道:“门没拴……虎还在外屋……” 关卓凡压根不理会她什么,一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嘴,一只手便来解她的衣裳。明氏唔唔地不出话来,只能用双手尽力推拒着。关卓凡忙了一会,始终不能得手,心中焦躁起来,在明氏耳边道:“我要用劲了,闹出动静来让虎听见,可不干我事。”罢,一手环住明氏的腰,一手伸进去解她的裤带。明氏被他吓住,心里一怯,手上便软了,愣神之间便被他解开了带子,裤子滑落在地,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来。 关卓凡得势不饶人,褪去自己衣物,将明氏推站在墙边,抬起她一只脚踩在床沿上,寻丝觅缝,一举而入。明氏毕竟是个良家妇女,何曾见过这样羞人的姿势?只是两手被他架在肩上,推拒不得,只能握了拳头,在他背上乱打,然而抵不住关卓凡龙jing虎猛,一连三五十下,明氏的身子便软了下来,一丝力气也无。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由得他肆意轻薄。 * * 来也巧,两人刚刚穿好衣服,还在喘息未定的时候,虎便推门跑了进来,闹着要糖吃。明氏脸都吓白了,狠狠瞪了关卓凡一眼,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翻了翻,找出一块桂花糖,给了儿子。 虎欢喜地的去了,关卓凡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陪着笑,对明氏道:“虎喜欢吃糖,就给他多买点嘛,也花不了几个钱。” 明氏轻轻叹了口气,:“老马欠的帐,算下来我总要三四年才能还得上。家里就是这么个样子,不能不委屈他一点儿了。” 关卓凡点点头,道:“嗯,嫂子,我有正事要。你先告诉我,老马到底拉下了多少饥荒?” “零零碎碎的钱不算,大数一共是四十两。”明氏摇摇头,轻轻蹙眉,“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欠下这么多。” “老马和你的那些亲戚,就没有帮一帮的?”这是关卓凡心中的一个疑问。 “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明氏苦笑了一声,“大户人家是这样,其实穷家户也是一个样。起初还有几个来看看的,到了后来,人影都见不着。也不怪别人,谁还能管你一辈子呢?我也不想去求他们,还得看他们脸子。” 关卓凡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有些散碎银子,也就不到二十两的样子。正在为难,忽然摸到一张纸片,想起来这是胜保给的五百两银票,心中一喜,把银票和银子一起掏了出来,摆在床头的柜子上。 明氏见他拿出钱来,脸sè却是一变,瞪着他:“卓凡!你这是做什么,piá窑子吗?” 明氏的话得很难听,但关卓凡却丝毫不以为杵,反而增加了对她的敬佩之意。他看得出来,明氏是要强的ing子,而且有生怕被自己看低了的意思在里面。另外也看得出来,以往关三在明氏的面前,只怕话没什么分量。 这样的ing格,不是坏事,但亦有稍加挫磨的必要,不然ri后相处起来,会有麻烦。关卓凡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死死盯着明氏瞪起的眼睛,直到将她盯得有些含糊,眼神之中开始有些慌乱,才逐字逐句地开口话。 “从现在算起,你们娘俩的事,我关三管了!” 明氏被关卓凡话语中那股凌人的气势震住了。她有些糊涂,一向唯唯诺诺,甚至刚才进门时话还不大利索的关三,怎么忽然就脱胎换骨,变得飞扬跋扈起来了? “还有就是,以后不许再这么难听的话了。”关卓凡笑了笑,但眼光始终坚定地看住明氏,没有丝毫游移,“嫂子,女人家就管好女人家的事。该爷们儿管的事,就让爷们儿来做主,好不好?” 明氏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从何说起 ; 关卓凡见明氏不话了,这才回到正事上来,娓娓道:“这点钱,你收起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眼看就是腊月,寒地冻的,怎么过?家里用的柴火什么的,不要自己弄了,到街市上让人送来就是,房子什么的,也赶紧找人好好修一修,补一补。旁的事,以后再,咱俩的事,既然做都做了,我断不肯叫你落个没下场。” 明氏细细品着他话中的意思,默默站起身,取了一个手巾包,将柜子上的散碎银两包了起来,手指刚摸到那张银票,却仿佛被蜇了一下似的,攸的收了回来。 “这……这……我不能要!”明氏被这张大票吓住了,惊惶地。接着想起关卓凡方才过的话,怕他又发作,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求恳似的道:“卓凡,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钱了……关家嫂子一人撑着一家子,也苦得很,你那个二哥还常常上门欺负她,你既有钱,还是拿去帮帮她吧。其余的钱,你得存着,将来娶媳妇还有一大笔花销。我这里,有这些散碎银子,尽够花了……” 关卓凡听了她这一番絮叨,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怎么明氏和白氏一个样,老是挂念着他娶媳妇的事。摇了摇头,木着脸道:“我娶媳妇的事,我自己有分数,不用你瞎ā心。你先把钱收起来,我还有话。” 明氏不敢再争辩了,战战兢兢地取了银票,塞进手巾包里裹好,捧着这一笔“巨款”,有些手足失措,四处望着,不知该藏在哪里才好。 关卓凡心中暗笑,伸手拉住她,跟自己并肩坐在床边,一手搂住她,一手接过那个手巾包,低声笑道:“我替你放进衣裳里,贴肉藏着,好不好?” 明氏见他又来调戏自己,脸上一红,轻轻啐了一口。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手将手巾包塞到枕头底下,从荷包里摸出怀表,叮的一声打开,看一看,自言自语道:“四点半了。” 这块怀表,是他从古玩街的二手洋货店里淘来的,虽然略旧,走时仍是极准。明氏哪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儿,盯着闪亮的银sè表身,眼睛都看直了,声问道:“怎么叫做四点半?” “就是申正二刻。”关卓凡指着表盘上的指针和刻度,给她解释了一番。看着她一脸惊羡的样子,不免暗暗自得,心想,原也该把自己的状况跟她清楚,而且不妨大一点,这笔钱她才能拿的安心。于是把自己这几个月升官发财的事情,简单地跟她了一遍,至于恭王所赐的万两银票之类的事情,自然是略过不提。 “咱现在是六品的千总,一个月下来,两三百银子的进项,那是平常事儿!”关卓凡随口胡吹,“胜保胜大人,我管他喊四叔。他的府里,我隔三岔五就得去上一趟,跟自己家里一个样。” 明氏听得连连点头,深信不疑。彼时的风气,人人都以为当官的贪污受贿,就跟拿薪水一样,乃是经地义的事情,男人在外面能挣到钱,就是本事,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不安。明氏果真如关卓凡所设想的,彻底安下了心,了一句:“你该饿了吧?”站起身来走到外屋,抱着儿子出去了。片刻转了回来,关上门,对走出来的关卓凡一笑,道:“我把虎送到隔壁黄婶家去了,让他在那儿玩上一个时辰,这就给你做吃的。” 关卓凡看着灶台边的明氏,心里有点困惑。四点半,时候也还早,再做饭就做饭,何必把虎送走呢?这样一想,恍然大悟,走到明氏身后,双臂一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明氏轻轻叫了一声,把头埋在关卓凡怀里,由得他将自己抱进了里屋。 过不多时,里屋的床便开始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 关卓凡离开周店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明氏将他送出家门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幽幽地问了一句:“你……往后还来么?” “只要我从热河回来,一定来看你和虎,”关卓凡温言道,“还是那句话,我断不肯让你落个没下场。” 决心是这么下的,但心里面还并没有一个可行的主意。他一边走,一边琢磨,四周寒气袭来,远处更是漆黑一片,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心想要是马额齐的鬼魂找上自己,那便如何?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连忙在心里祝祷道:“马大哥,你做了鬼,若是英灵不散,该当知道弟我只是个穿越而来的人。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从前那些欺兄盗嫂的事,可不能算在我头上,都是那个关三的错。他现在多半也是个魂儿了,你要找,就找他去,你们都是魂儿,找起来也方便些。” 念叨完了,又觉得还有点不能自圆其,想了想,继续祷告道:“至于今的事……你媳妇现在是寡妇了,她有恋爱ziyu啊,马大哥你该撒手就撒手吧,以后你儿子虎,我一定好好看顾着,让他衣食无缺,不受人欺负……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请您就安心地去吧。” * * 回到寿比胡同的家中,白氏和图伯他们都还没有睡,都还在整理东西,厅里和院子里,堆放着些收拾好的箱笼。搬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再有两三,也就大功告成了。 关卓凡没在院子里停留,跟白氏匆忙打了个招呼,是去看过明氏了,便回自己房间去了。白氏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留意看了他几眼,倒也没什么,只是吩咐福,到厨房盛一碗火上炖着的莲子粥,给少爷送到房间里去。 关卓凡没动那碗粥,躺在炕上,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今周店坊这一行,真是匪夷所思,自己平白无故就多出一个相好的,虽是美事,到底是多了一个头绪。而且如何能照顾得孤儿寡母周全,也还没想到切实的办法,自己要做大事,整纠缠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这么思来想去的,忽然惊觉:自己该不是有恋嫂的倾向吧?这个念头一起,把自己吓了一跳,霍地坐起身,认真地算起来。 白氏是大嫂,也是自己必yu得之而心甘的人。卓仁的媳妇是二嫂,上回因为合hun酒的事,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弄了一回。明氏是老马的媳妇,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今又是hun风几度。合着凡是嫂子,都逃不过自己的毒手啊?这这是从何起? 回想自己穿越前,似乎并没有这个毛病,虽然喜欢的女ing,少有萝莉,确实是御姐型的多一些,那最多也就明自己是个御姐控,怎么也没到嫂子控的地步呀?何以穿越之后,却尽是跟各种嫂子产生缘分呢?难道,是受了自己的“本身”,那个关三的影响? 再想一想,忽然明白了。这个年代,黄花闺女们都躲在深屋院里,哪里去寻?不到洞房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是等闲连面都见不得的,所以自己能看见的女人,当然只有各种嫂子了。 穿了便毫不稀奇,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的无事自疑。 既然想通了,就把这些杂念抛开,将心思转到正事上来,开拔之前,还有两个人是要见的。一个是宝鋆,他对自己必然要有所交待,只是自己一个六品武官,不可能无故去上府求见,只能静等他派人来传了。另一个,则是上回在奎元馆喝酒听曲,所见到的那个会洋话的举人,关卓凡相信,这个举人,在自己未来的计划中,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关卓凡还记得,他叫利宾,在右安门外的法源寺内借住。 /aa/a; 第十六章 总爷吉祥 (二更) ; 第二一大早,关卓凡便坐了车,来到离南门不远的法源寺。 法源寺是座规模颇大的寺庙,每到大考之年,便有不少来京应试的举人在这里借住,既能省下客栈的使费,又可以跟一班文友谈股论经。寺庙里对这些举人也很客气,因为这些人中,保不齐谁就是未来的学士御史,宰相封疆,若是刻薄了他们,闹出王播“三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笼”的笑话来,那名声就难听了。 进了寺庙,找到知客僧,把利宾的姓名容貌一,知客僧便连连点头,确实有这么一个举人,上年会试名落孙山,却还一直住在寺里不肯走,平ri里颇为倨傲,没把那班同住的举人放在眼里,因此人缘也不太好。到了上个月,不知为了什么,却突然间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关卓凡深自懊悔,自己应该当时就来找他!偌大的京城,现在却是到哪里去寻?一个大好的人才,就这样失去了结交的机会,实在太可惜。 他怅然若失地回到城南的营里,把ri常事务分排了,又叫过张勇和丁世杰,把开拔前的各种准备,又细细询问了一遍。 “请关千总放心,一切都备妥了。”丁世杰持着名册和军需单子,一项一项的指给他看,“准定于四ri后的辰正开拔,由林千总的东营先走,咱们西营相隔五里续行。” 辰正,那就是早上八点,关卓凡点了点头。这些ri子,他愈发感觉到丁世杰的得力,是个可用的人。他算了算ri子,转头对张勇道:“老张,有件事,要麻烦你替我办一下。” “是,请老总示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关卓凡摆摆手,笑道:“前些ri子,我过我换了宅子。乔迁本来是该请大家喝酒的,只是现在新宅子那儿太乱,还是把酒席摆在老宅子好了。加上眼看要离京了,咱们趁这个机会,喝上两杯,乐一乐。时候就暂定在后,要请的人,回头我列单子给你。酒菜和桌子什么的,就请上回咱们去的那家奎元馆送过来……” 提起奎元馆,他却忽然想起一桩心事来,呆呆地看着张勇,没了言语。 张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陪了个笑,试探着问:“老总……?” “唔,唔。”关卓凡回过神来,道:“对了,另有一件事。你替我查一查,上回那个唱曲的……牡丹还是什么的,是哪个院子的姑娘。” 张勇和丁世杰挤挤眼睛,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张勇便笑嘻嘻地:“老总,您的那个是棠hun,我这就去奎元馆,找张老板一问就知道。”又凑近了关卓凡,神秘兮兮地:“要不要给您弄瓶额世保的那个合hun酒来?” 关卓凡一哂,无奈地摇摇头,且不去理会他们,取了纸笔,写起客人的名单来。 * * 张勇的事情办得很有效率,还没开午饭,便已驰回营中,向关卓凡交差。 “都好了。菜是燕席,照您的单子,一共五桌,后下午送来,都是盒子菜,在灶上温一温就成。张老板听是您办席,格外巴结,另送六坛竹叶青,再派三个跑堂的,帮着一起招呼客人。” 关卓凡很满意。这是他第一次请大客,能办得圆满些,当然好。 “棠hun的出处,是在新街口的紫hun馆。”张勇压低了声音道,“一共二十几个姑娘,其中棠hun四个,是清吟班,只借干铺,不接恩客,要是想梳笼她,大约鸨儿非得要个高价。不过新街口是咱们辖下的地面儿,治他们的法子有的是,您想怎么着,给个章程,归我去办。” 所谓“借干铺”,是指行院给流连在此的客人提供借宿,但并没有姑娘相陪,而“梳笼”,则是破瓜的意思。棠hun是清倌人,处女之身,这一笔肉金,老鸨是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也还不到这个,先去看看。”关卓凡见张勇认定自己在打棠hun的主意,也不辩解,笑笑道,“吃了午饭,你跟我去一趟。” “是。要不要喊上穆宁?那一带的规费,都是他在收,熟一些。” “成,叫上他吧。”穆宁是张勇手下的一个把总,这次也是要一起带去热河的。关卓凡又想了想,三个朝廷武官,穿着公服去逛窑子,不太像话,便多吩咐一句:“咱们都换了便服去。” * * 三个人来到紫hun馆的时候,才是下午三点,院子还没有开始迎客。但看门的伙计,认得穆宁,连忙将三人让进来,带入一间客厅,奉烟奉茶,招呼得极是殷勤。没过一会,便听楼上梯响,一名四十多岁,打扮得颇为艳丽的妇人噔噔地走下来,见到穆宁,未语先笑:“哟,是穆总爷,今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心里放不下我们红姑娘啊?” 不问可知,这便是紫hun馆的老鸨了。穆宁在上司面前,被她一句话揭了底,有些心虚,心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对老鸨道:“你胡扯些什么!今来,是有别的事情。” 行院中的鸨儿,都是八面玲珑,人情熟透的角sè,见穆宁的眼风一扫,已知道今他是陪着另外两人来办事的。虽然不认得关卓凡与张勇,但从穆宁的神态上来看,这两人也不可觑。于是福了一福,谀笑道:“这两位爷面生的很,必是头一次来的,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关卓凡是个连夜总会也没去过两次的人,来到这种传中的青楼ji院,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目视张勇,让他来答话。 “没什么,想请棠hun姑娘见一见。”张勇会意,接过话头来,大刺刺地对老鸨。 “这……嗐!我那个女儿最懒,到现在只怕还没梳洗完呢。要不先请几位爷在这里吃烟喝茶,等会把酒席开起来,我再叫她来伺候几位?” “妈妈,我们来,不为听曲儿!”张勇的神sè有些不耐烦了,“你只请她来,我们看看。” 什么叫“我们看看”?老鸨心里嘀咕,今只怕要有麻烦。这几个人,不知是谁看上了棠hun,多半不是想梳笼她,就是想替她赎身。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答应了两声,转身去找棠hun了。 清吟班之中,其实少有真正一辈子不卖身的。所谓的清倌人,无非是因为容貌姣好,歌喉曼妙,老鸨将她们养起来,既为了平ri里可以赚钱,也为了自高身份,遇见肯出血的主儿,大大敲上一笔,把她们卖个最好的价钱。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这是喜的地方。 忧的则是,对棠hun有一份不舍和抱歉。青楼之中,老鸨和自己手底下的姑娘之间,有着一种甚为奇特的关系。只要不是刻薄恶毒到极点的鸨儿,对姑娘们都会用感情加意笼络,对红牌的姑娘,更是千疼万爱,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种半母半女的情形,她和棠hun之间,便是如此。 关卓凡他们在客厅又等了半晌,才见到老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姑娘,袅袅婷婷,不施脂粉,显得素雅可爱,正是那在奎元馆见过的棠hun。当下站起身来,展颜一笑,道:“棠hun姑娘,还记得我么?” 棠hun刚才被老鸨追问了半晌,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谁看上了自己,只是吓得没了主意,差一点便哭出来。没奈何之间,只得跟着老鸨来见他们,路上却已打定了心思,什么也不能答应。然而又想到这其实是由不得自己的事,心里烦乱,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此刻见到关卓凡,虽然穿的是便服,但那晚在奎元馆,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深,略一思索便认了出来,脸上一红,心想:“原来是你看上了我,怎奈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向前一步,深深道了个万福。 “关总爷,您吉祥。” 第十七章 勾栏之中的高人 ; 张勇在一旁,见棠hun认出了关卓凡,心想索ing替他把架子撑大一点,让老鸨知道利害,一会谈起事情来就方便许多。于是清清嗓子,道:“这是我们的营千总,城南营里的几百号弟兄,都归他管,我和老穆,都是他的属下。”又拿眼睛唆着鸨儿,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关老总,为人仗义,最肯照应朋友,也最讲情分,谁对他好,他是一定记得的。 言下之意,谁要是对他不好,他自然也会记得。老鸨心中一痛,知道想借棠hun大敲一笔的想法,怕是靠不住了。单以品秩而论,六品的官,在京城里算不上有多大,到紫hun馆来作乐的客人中,连二品的尚书也见过。可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身份不同,城南的地面又是他的辖区,对她们这种偏门生意来,就是惹不起的人。这跟“抄家县令,灭门令伊”一样,的都是同一个道理——县官不如现管。 无论如何,别人既然来了,就是大的事,自己也得接着。老鸨向关卓凡陪了个笑,道:“原来是关老总,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您老可别怪罪。” “好。”关卓凡见张勇咋咋呼呼的把这婆娘吓住了,心中暗笑,且不去理会她,还是对着棠hun道:“棠hun姑娘,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弄了半,原来只是为了打听个人?厅里的众人都糊涂了,连棠hun也是摸不着头脑,惊讶地问:“不知您要打听哪一个?” “上次在奎元馆听曲时,你的那位贵同乡,利宾利先生。” 棠hun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副忸怩的神sè,还没答话,一旁的老鸨象见到救星一样,已经喊了起来:“有!有!可不就是他么,赖在我女儿这里不肯走,赖蛤蟆想吃鹅肉……关老总,可是他犯了什么事,您几位要把他带走?” 棠hun听她这么,心中气苦,跺了跺脚道:“妈妈,你怎么这样人家利先生?” 关卓凡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他上午算过ri子,利宾从法源寺搬出去的时间,正是在奎元馆遇到棠hun之后,不消,自然是一头扎进了这销金窟之中。棠hun这样的人物,利宾迷上她也是常事,只不知是他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罢了,看棠hun的神情,倒是后者的可能ing更大一些。 既然找到了人,关卓凡也就安心了:“我想见见他,成不成啊?” “成,成,”老鸨一连声地答应,“我这就让伙计把他喊过来。” “不用。”关卓凡摇了摇头,“棠hun姑娘,你带我去。” “是。”棠hun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来拿利先生的,看看关卓凡的神情又不像,只得在前面引路,往旁边的一个院子行去。关卓凡示意张勇他们不必来,在一旁的老鸨却不放心,还是在身后跟着棠hun来了。 关卓凡确实没有猜错。那晚上,利宾把棠hun送下楼,外面自有紫hun馆的车在等着。上车以前,两个人又了许多的话。家园零落,旅居客地,骤然遇见自己的老乡,又是这样温柔可人的一位姑娘,利宾不免动了真情,而棠hun也是一样。起来,两人的缘分,在棠hun替利宾求情,向关卓凡那一跪之时,便已埋下。 * * 三人进了旁边的一个别院,关卓凡见院中有幢两层的楼,心想这应该就是清吟班的四位姑娘所住的地方,而院中的几间屋子,想必就是所谓“借干铺”给客人的房间。 棠hun走到右首的一间屋子,叩了叩门,轻声喊道:“利先生。” “来了,来了!”屋中有了动静,片刻,门哗的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利宾。他穿了一件青sè棉袍,皂sè油靴,腰间扎着一条玄sè的腰带,额顶和脸上都刮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极是jing神,与那在奎元馆满脸于思的形容,大不相同。 关卓凡抱拳一揖,微笑道:“利先生请了,弟特来拜访。” “哦哦……哦——原来是你。” 棠hun在门外唤自己,这是少见的事,利宾兴冲冲地来开了门,没想到门外还有两个人。先是茫然地看着关卓凡,“哦”了两声,抱拳还礼,接着便认了出来,这人是在奎元馆见到的那名会洋话的千总。 “正是弟。”关卓凡笑道,“到法源寺拜访先生不遇,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先生。” 者无心,听者有意,利宾难得的闹了个大红脸。一个举人,流连于勾栏之中,毕竟不是什么雅事。骤然被关卓凡撞见,即使是象利宾这样duli特行的人,也难免觉得不好意思,一时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关卓凡不愿他难堪,转头对棠hun和老鸨:“我借利先生的地方聊聊,你们请自便吧。”完,也不管利宾同意不同意,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子。他的言行之中,自有一股气势,让人违拗不得。老鸨带着棠hun,悄悄地去了,利宾也讪讪地跟进屋,在八仙桌旁与关卓凡分主宾坐了。 “弟姓关,叫关卓凡,字逸轩。”关卓凡不等利宾动问,自己介绍道,“弟是旗人,隶镶红旗,现在在城南步兵统领衙门,做一名千总。” “哦,原来是关兄……” “不敢当,不敢当,利先生若是看得起,就叫我逸轩好了。” 这段时间,利宾每次想起奎元馆那晚的事,便忍不住对那个武官极是好奇,怎么也想不通他何以能一口纯熟的英语。现在碰了面,见关卓凡虽是旗人,却为人谦逊,浑不像巡防衙门中那些飞扬跋扈的武官,更是大生好感。宾主两人由此相谈甚欢,一会中文,一会英语,聊得不亦乐乎。 他是苏州人,少时在乡里即有神童之称,十六岁在昆山中了秀才,十八岁在南京中举,但随后文运不佳,会试之中屡屡失意,始终不能得中进士,蹉跎至今已是三十五岁。中间有七年时间,是在上海英国人所办的“墨海印书馆”度过,不但习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更是学得了许多经世的实务,并非寻常的腐儒可比。 “先生不必难过,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以弟想来,待到下一科,先生必然能够得意的。”关卓凡安慰道。 利宾苦笑一声,道:“我曾立过誓,不中进士不谈嫁娶。可是现在,科场上的事情,我已经看透了,杜工部‘文章憎命达’,诚不我欺。这辈子,我是不做这个念想了。” 好得很,关卓凡心想。面上却不动声sè,问道:“却不知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苏州在长毛手里,一时是回不去了。本来打算走水路,先去上海谋个差事,谁料……”利宾叹了口气,将手向屋子四周比划了一下,“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瞒你。大约是前世的孽缘吧,怎么也不舍得离她而去,就这么混到现在。” 到这里,忽然惊觉,光顾着自己话,却连关卓凡的来意都还没有问一问,于是做了个抱歉的表示,道:“逸轩,我一时忘形,还没请教你的来意,真是失礼之至了!” 关卓凡摇摇手,笑道:“并没有别的意思,是为了上回奎元馆的事,特为来向利先生赔罪。” 从法源寺找到紫hun馆,只为来向自己赔罪?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虽利宾的ing子倨傲,酒后亦偶做痴态,但其实是个极聪明jing醒的人,世故通达。他沉吟了片刻,才徐徐道:“逸轩,你我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你很对我的ing子,可以是一见投缘。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直。或者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便请吩咐下来好了。” ; 第十八章 这姑娘我买了 (二更) ; 利宾既然把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若是再支支吾吾,就显得不够朋友了。关卓凡对自己未来的行动,有一个庞大的规划,他之所以下决心收拢利宾,就是要让他成为这个规划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话该如何,已经反复推敲过几次,而话之前,先拿出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京城居,大不易,利先生盘桓ri久,想必花费不少。”关卓凡将银票推过去,很诚恳地,“这里是三百两,姑且替先生壮一壮杖头之资,请不要推辞。” 这真是雪中送炭!利宾本来也不是个多有钱的人,上京时所带的银两,前几个月便已花去一半。而这个把月,在紫hun馆内借干铺,更是早就使得jing光。若不是棠hun偷偷拿体己银子接济他,怕是早就被赶出去了。为了这个事,不知受了老鸨多少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有几次利宾几乎便忍耐不住,要摔门而去,但想到楼之上的棠hun姑娘,就又迈不动脚步,只得厚起脸皮来,将那种种羞辱,都装作听不见。 他是个豁达的人,既然料定关卓凡有事托付自己,也就不闹那些虚文,老实不客气地将银票收起,心想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只等关卓凡出下题目,自己尽心去办就是了。 “逸轩,受惠甚多!”他向关卓凡拱手相谢,“不瞒你,床头金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完这一句,便不再出声,静等关卓凡的吩咐。 “弟生于斯,长于斯,虽然学了一口洋话,却从未离开过京城。”关卓凡啜了口茶水,闲闲地,“东南风物,十里洋场,我一向仰慕得紧。” “既然如此,何不去看看?” “职守所在,一时不能暂离。”关卓凡摇摇头,“ri后若有机会,弟是一定要去见识一下的,若是能在那边谋个一官半职,那就更遂了心愿。只是人地两疏,就算去到,只怕也扎不稳脚跟。” “逸轩,你的意思是……”利宾听出了味道。 关卓凡将茶杯捧在手里把玩着,仿佛不经意地:“唉,若是能有个象利先生这样的人,jing明练达,又长于洋务,在那边有片的基业,则弟一旦过去,便可托庇于门下,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利宾恍然大悟,关卓凡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替他去打个前站。这个旗下的少年武官,胸中竟然有这样的气象,实在令人惊叹!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呢?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去上海本来也是自己心中所愿,只是—— 只是一看到窗外的楼,满腔的豪情便都泄了气,苦笑着对关卓凡道:“逸轩,承蒙你看得起,这事我能办!只是……不怕你笑话,我一想到棠hun姑娘,就象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什么主意都没了。” “唯大英雄能本sè——利先生真是ing情中人!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替棠hun姑娘赎了身?” “你当我没想过?”利宾的脸上,仍是苦笑,“鸨儿爱钞,千古不易。她妈妈了,没五千两银子,谈都不要谈!” 五千两!即使是关卓凡,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她妈妈怕是失心疯了吧,怎么值这许多?“ 这句话坏了。利宾不满地看了一眼关卓凡,道:“逸轩,你这话就不对了,以棠hun姑娘的人才品貌,就是万金也不为过!她妈妈是看在我们两情相悦的份上,才让到这个价码的。” 关卓凡哑口无言,心他还真把这当成友情价了?原来疯的不是老鸨,而是利宾,看来再jing明的人,也难勘破这个情字啊。见利宾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道:“利先生,是弟失言了。象棠hun姑娘这样的美人,原该十斛量珠才对,何况区区万金。”心中却在哂笑:若是万两银子,上rénjiān的红牌姑娘,排着队让你挑,哪个比棠hun差了?你一换一个,换上一年,万两银子只怕还没有花完呢。 利宾却不知他口不对心,见他得诚恳,脸sè登时和缓下来,抱歉的:“逸轩,今若不是你来,我连一两银子也没有,还谈什么万金!刚才的话,是我痴气发作,你别见怪。” 他这么一,弄得关卓凡又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盘算了一会,抬头笑道:“先不忙,万事有商量,我且带你见两个人。”不由分,拉上利宾出了屋子,向正院走去。 * * 张勇和穆宁正在客厅里等得无聊,忽然见关卓凡携了利宾走进来。张勇的心思快,见老总与这个举人成了朋友,自己当然要先站稳地步,于是连忙起身一揖:“利先生,那晚上得罪了,您多包涵!” 利宾自然还记得张勇,奎元馆那晚,若不是关卓凡拦着,自己几乎就被他胖揍一顿。不过人家既然道了歉,他也就不为己甚,也不摆架子,还了一礼,笑道:“哪里的话,那原是我唐突了。请问这位是……?” “这是老张,这是老穆。”关卓凡替他们介绍了,大家才坐下话。 棠hun的事,关卓凡已经想清楚了,决意替利宾把她赎出来,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银子花了还可以想法子再挣,而利宾这样的人才,一旦失去,虽以中国之大,却不知再到哪里去寻了。十九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然而亦不能照老鸨的开价去办。五千两银子,差不多就是他剩下的所有财富了,都扔在里面,实在心疼。他于这方面的行情完全不懂,也不善于装腔作势的压人,想到要跟老鸨砍价,不免心生怯意,于是想到张勇和老穆,由他们来办,最是合适,而且一旦办成了,也要让利宾承他们的人情,所以把利宾特地带了过来。 等到伙计把老鸨喊了来,关卓凡开口了:“妈妈,棠hun姑娘跟利先生的事,我想替他们办一办。”他慢条斯理的,“她的赎身银子,请你开个数目。” 老鸨还没话,利宾先大吃一惊,霍地站起来,向关卓凡道:“逸轩,这……这……” 关卓凡怕他书呆子气发作,再出什么千金万金的胡话来,慌忙扯住他,笑道:“先生请安坐,这事不劳您ā心。” 利宾听懂了关卓凡的意思,是让自己闭嘴。他知道自己也实在不是这块料,只得讪讪地坐下来,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嘴里低声咕哝着,自己都不知自己了些什么。 关卓凡的这句话,将老鸨一度生出的希望,击得粉碎。她想,关卓凡与那个利先生谈了这许久,五千两银子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又要让自己开个数目,摆明了就是来砍价。嚅嗫半晌,硬着头皮道:“利先生看得上我女儿,也是她的福分,只是这五千两身价银子,我看在利先生份上,实在已是让到最少了。” “少不少的,只有妈妈你自己最知道,”关卓凡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鸨,“只是这件事既然归我来办,总不能一点也不可以商量。” “是,是。”老鸨的额上见了汗。 “至于怎么商量……老张,老穆,我就拜托给你们了,跟妈妈好好合计合计。”见张勇和穆宁躬身答了,关卓凡便对利宾笑道:“利先生,咱们到院子里透透气。”拉着利宾走了出去,不容他在这里搅局,才一出门,就听见张勇在里面对老鸨大声嚷嚷起来。 “五千两!你当爷们儿是才出道的雏儿么?” 第十九章 拦都拦不住 ; 最后商量出的结果,是三千二百两,再折去棠hun在老鸨手里存着的四百两,实价两千八百两银子。老鸨再另送两副头面,四身衣裳,算是嫁女儿的陪奁。 照青楼之中的规矩,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就是要唤了棠hun来,听她当面一声愿意,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棠hun眼眶红红的,显是知道了消息,刚哭过一场。在堂中忸怩了半晌,才怯怯地看了一眼关卓凡,用极的声音,从嘴里挤出一个“愿”字。话刚出口,便又“哇”的一声,扑进老鸨怀里大哭起来。老鸨一则心疼损失的钱,二则多少有一份母女离别的伤怀,搂着棠hun,叫了声“我的乖女儿哟”,就势放了声儿。 关卓凡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看她们抱头痛哭的样子,心中倒有些难受起来,对老鸨抱有一丝歉意。然而事已至此,多也无益,未必还能吩咐自己营里的兄弟,以后多多来她这里piá院子,以作补偿?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利宾走到自己身前,一揖到地:“逸轩,逸轩……你让我什么好呢?”这半ri来,他仿佛做梦一样,好事一个接着一个,全是拜关卓凡所赐。大恩不言谢,人家做到这个份上,自己卖了这条ing命给他就是。 关卓凡连忙扶住,道:“先生什么都不必。明一早,我打好了银票,着人送过来。我呢,眼看就要开拔去热河,家里还有些琐事,就不多留了。刚才好的交割文书,请先生自己去跟妈妈去办一办,张穆二位,留在这里给你做个中保。” 利宾点点头,先去谢过张勇和穆宁,再和棠hun一起,把关卓凡送出了客厅。关卓凡看着利宾,拱拱手,笑道:“恭喜利先生,恭喜嫂子!ri后到上海安顿下来,请给弟家里带个喜信儿。”再看一眼犹自泪痕未干的棠hun,心想,这又是个嫂子,虽比白氏要逊了三分颜sè,但也尽称得上是楚楚动人……想到这里却遽然jing醒,暗暗骂自己:想什么歪心思呢?这个嫂子,可是万万打不得主意的! 利宾听他起上海,脑子才反应过来,关卓凡替自己忙了这许久,自己却连人家要让自己做些什么,都还没有问清,真是荒唐已极。连忙让棠hun先回去,抱歉地对关卓凡道:“逸轩,我真是糊涂,这就请你交待下来,我到了上海,该办些什么事情?” “经了洋人打进京城这一遭,现在万事都跟原来不一样了。”关卓凡早就等着他这一问,一边走着,一边徐徐道:“我听若要强国,离不开强军;若要强军,离不开洋务;若办洋务,离不开上海。弟的学问浅,只晓得这三句话,算是一点见识。利先生是学穷下的人,究竟该如何办,都在先生心里。” 利宾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可不是什么见识,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他愈发觉得关卓凡有些神秘莫测,一个六品武官,张口就是强国强军的……他不愿再细想,只是简单问道:“逸轩,你大约什么时候能来上海?“ “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关卓凡笃定的。 “好!以一年为约,我一定能替你撑开一个局面。”利宾在上海,特别是在租界之中,有颇丰厚的人脉,而且洋务一道,既是他的所长,又是他的所好,关卓凡的吩咐,他自信可以做到。 话之间,两人已来到紫hun馆的门口,关卓凡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的现银不多了,好在家中还有两张先父留下来的字画,明我让人一并送来。先生可在租界内,或是去香港,寻个合适的价出手。得来的钱,在这一年之中,该花就花,不要吝惜。” 利宾明白,关卓凡是要将这个钱作为自己办事的经费。心里盘算,关卓凡既然这么,想必这两张字画价值不菲,若是能换个三五千银子,那做起事来就更顺手了,于是随口答道:“成!不客气,我在字画一道上也是行家,决不会吃亏。却不知是那两张?” “字是黄庭坚的《云赋》,画是梁楷的《六祖伐竹图》。”关卓凡罢,翻身上马,举手为别,一溜烟的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利宾,怔怔地站在门口,作声不得。 * * 到了第二早上,关卓凡将两幅字画心翼翼的裹好,又数出来两千八百两银票,装进一个封包,另取一张信笺,写了新宅的地址,再一总打了个包裹,叫过图林,叮嘱他送到紫hun馆,面交利宾。 这件事,是他穿越以来,做得最痛快,最得意的事情。想想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毫不起眼的研究生,现在却能挥手千金,谈笑之间便玉成了别人的一段佳缘,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投资是投下去了,然而这笔投资究竟是会成长为一支绩优股,还是最终成了退市的垃圾股,即使熟知历史进程的关卓凡,也是无法掌控的,唯有寄望于利先生的本事,和老的眷顾了。 关卓凡有一桩好处,就是从不纠结于想不通的事情,或是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现在这事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他便先放在脑后,把jing神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账目是要先盘一盘的。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仔细算下来,现在家里可以动用的现银,只剩下二千两出头的样子,心里有些嘀咕,这可得心些了。热河不比京城,没任何的陋规和外快可以捞,只能老老实实地吃饷,而现在的这个家,单靠自己的军饷,是绝对养不起的。俗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架子既然撑起来了,就没办法再缩回去。这二千两银子,就是未来一段时间所有的储备粮了。 下一件事,是晚上的宴席。关卓凡所请的人,除了几家邻居之外,大多数是自己的同僚,和这几个月里所结识的各衙门官员,品秩最高只请至五品,省得身份地位悬殊太大,让客人之间彼此不自在。 因为请客的帖子送得匆忙,原没想着都能有回音,然而没料到的是,凡是请到的人,都表示能抽空参加。更没料到的是,虽然关卓凡已特别交待营中的文书,要在请帖里写明谢绝收礼的意思,但从下午开始,各家的礼物,还是源源不绝地送到了。到了傍晚,登门的宾客除了道喜之外,更是人人都递上一个红封袋。 “怎么回事?”关卓凡扯过站在门口,正以亲信身份替他招呼客人的张勇,悄悄地问,“许文书没按我的意思写清楚么?” “写了啊,不写怎么成?”张勇困惑地眨眨眼睛,似乎没听懂关卓凡想问什么。 “那怎么还送来这么多礼品礼金?!”关卓凡恼火地。 “嗤——写归写,送归送,本来就是两码事嘛。”张勇听得笑了出来,这种经地义的事情,亏他还要大惊怪。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特意换上一副无耻的谀笑,居然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封袋来,“这是标下的,恭喜老总!” 关卓凡哑然。他不想收礼的意思,本是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高调,然而这一次,他真正领略到了官场规矩那种坚不可摧的魔力。 他所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在礼部大堂所出的风头,统兵几个月下来所获得的赞誉,以及他是胜保嫡亲子侄的传言,“城南关三”的名头,已经渐渐响亮起来。官场中人,有烧热灶的传统,最会观望风sè。关卓凡虽然还只是个灶,但却是热灶,因此许多人都愿意趁这个时候,来烧上一烧。 席开五桌,正厅里的一桌坐的是女眷,由白氏陪着,外面的四桌,请周家玉坐了首席。这一场宴席,是关家许久未有的盛事,因此主仆全体出动,务求圆圆满满的办下来。奎元馆的师傅亦很得力,送来的菜,样样jing致,客人们也都交口称赞。 酒至半酣,外面的院子响起一阵敲门声。图伯只道是有晚来的客人,连忙赶了去,打开大门,却见门外的胡同里,竟站着一大片人,总有二三十个,一sè皂衣短打,不少人手里还提着棍棒家什。打头的两人,一个是名形貌颇为凶狠的大汉,而另一个,却是关家的二少爷,关卓仁。 第二十章 特来送死 (二更) ; “是卓仁啊,”图伯眉头一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卓仁?卓仁是你叫的?”卓仁脸上抽搐了一下,瞪着图伯,“怎么不喊二少爷?合着我不是关家的人了?” 今来的客人之中,尽有带车带马带轿子带跟班的。因为怕滋扰了街坊四邻,所以图伯特意关照了胡同外南二大街上的一家车马行,请各家的车轿随从,都在那里等候,抽烟喝茶。因此胡同中颇为清净,关卓仁这一班人,也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门前。 “卓仁,你可别乱来!”图伯看出卓仁的面sè不善,心知他这是上门寻事来了。自从上次合hun酒的事情后,图伯便改了称呼,对关卓凡不再称“三少爷”,而是直呼少爷,表示这个宅子中,只承认这一位少爷。而对卓仁,图伯确实已经不把他看做“关家的人”了。 “这个家,我也有份,想把我挤出去,别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卓仁冷笑一声,向内一指,“不让我好过,谁都别想好过,今我就砸他个稀巴烂!”将手一挥,身后的人便要一哄而入。 图伯慌了,将双手一张,拦在门前,急道:“卓仁,使不得,这是要闯大祸的!” “老不死的,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卓仁一把将图伯推了个跟斗,转头对那壮汉:“杜哥,你们替我狠狠地砸!” 上次他用hun酒谋白氏,结果自己媳妇却被关卓凡给睡了,又声张不得,吃了一个绝大的闷亏。吃亏也就罢了,房子却始终不能到手,自己这边欠下的烟钱赌债,又被催逼得一ri紧似一ri。他没有正经来钱的地方,平ri里只靠自己和关卓凡的两份钱粮过活,如何还得起债?将心一横,连哄带骗的弄了点钱,邀集了这个在城东地面儿上混的“杜哥”,和他手下的一班无赖,决意弄出点大动静,将宅子内砸了,连带再将弟弟痛殴一番,既出一口恶气,又要以此来逼使白氏搬出去。 他自顾自地筹划了这一招棋,却料敌不明,不知道关卓凡已非吴下阿蒙,更想不到他方才将图伯这一推,犯下大错,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方才图伯急急慌慌地想将他拦住,并不是为了白氏和关卓凡,而实在是为了他卓仁。 图伯在关家几十年,是看着三个孩子长大的。这三兄弟都不成器,大少二少沾上了大烟,三少爷又是个窝囊没用的,眼看家道中落已经不可避免,图伯暗地里不知叹息过多少次。谁料关卓凡从八里桥回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的主意却拿得极稳,一举一动,往往出人意料,却又让人不得不服气。仕途上也是顺风满帆,摆明了关家中兴的希望,就在他的身上。 至于卓仁,图伯知道,他这辈子是注定斗不过弟弟了。关卓凡行事既快又狠,但为人并不决绝,如果卓仁知道利害,不再来找白氏的麻烦,那么ri后关卓凡发达了,多少还是会照应这个二哥的。可惜卓仁屡屡吃亏而不醒悟,现在竟然还带人打上门来了。今是关家宴客的大ri子,卓仁这一冲进去,等于是扫落了他弟弟的面子,关卓凡是绝对饶不过他的。 更何况,里面坐着些什么人?大多是步军统领衙门的武官。卓仁带着一帮无赖冲进去,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惨状,真是想都不敢想。图伯对卓仁终归还是有感情的,怎么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去送死,然而刚刚发出jing告,还没来得及把话完,就被卓仁推在地上。 没有了图伯的拦阻,一帮人便一窝蜂地冲进来,见外院没什么东西可砸,便又呼喝着涌进了正院。卓仁从人堆里挤出来,刚喊了一声“狠狠地砸”,便觉气氛不对,四周鸦雀无声,安静得不像话。抬头一看,院中居然生着八个大炭盆,中间是四桌酒席,而桌边的宾客,人人都转过头来,把目光聚在他的脸上。再看身旁的杜哥,面sè已变得死灰,哆嗦着嘴唇,正在狠狠瞪着自己。 “二哥,你来啦,”关卓凡从桌边徐徐站起,将手一让,微笑道:“坐下喝一杯吧。” * * 坐下喝一杯吧。 卓仁木立当场,看着自己这个三弟,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实在搞不懂,一个芝麻绿豆大的九品武官,哪来这么大的排场。 满座的宾客,有的穿着便服,有的穿着公服,还有的武官,因为才下值就赶了来,尚未曾解刀卸甲。有些人曾经隐隐听过,关卓凡有个不成器的哥哥,但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都觉得匪夷所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举动才好。 终于有个刑部的吏曹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兔子打进狼窝里来了,这……这是怎么的?” 这话得有趣,而且在理,然而在座的一众武官,却个个脸sèyin沉。步军统领衙门,总司九城内的缉捕弹压,是京城安危的所在。一群混混,居然就敢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提枪弄棒地打上门来,这不是大的笑话么?让众人的颜面,往哪里去放?便有不少武官,跃跃yu试地想冲过去收拾人,只是碍于关卓凡的面子,做主人的不发话,不好动手。 然而这实在是冤枉了卓仁这帮子人。若是他们知道关卓凡的身份,知道他今宴客,知道这里面坐着一群阎王爷,那就是再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门的。现在倒好,手里的家什都扔在了地上,动不敢动,跑不敢跑,生生变作了一群泥塑木偶。 “关卓仁,你害得我好!”杜哥盯着卓仁,从牙缝里声挤出一句话来。 “哟,这不是东城的杜二么?出息了啊。”西城衙门一名姓徐的佐领,一边,一边灌了一大口酒,斜眼看着身边另一位叫做白明礼的佐领,笑着:“老白,你到底是怎么管教这帮王八羔子的?以后我见了他们,这可得绕着走了。” 东城是白明礼的辖区,他平时就跟那位徐佐领不对付,现在被他一顿冷嘲热讽,登时紫涨了面皮,霍地从身侧一名武官腰间抽出腰刀,大步向杜二走了过去——按大清律,持械夜闯家宅,是可以当场格杀的! 关卓凡见他目露凶光,真的动了杀心,这才快步追上去,拉住暴怒的白明礼,声道:“白大人,今是弟的好ri子,还请替弟稍存体面。” 白明礼愤恨难消,然而在别人家里动刀杀人,无论如何对主人是件不吉利的事。嘴里一句:“好,关,我看你的面子!”将刀往地上一惯,上前几步,低喝一声:“别碍事,给我滚开了!”一脚将卓仁踹了开去。 依着他的ing子,本是要骂几句娘的,然而想到卓仁跟关卓凡是亲兄弟,不论怎么骂,都不免将关卓凡也骂了进去,只得放过了卓仁,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哨棒,狠狠地盯着杜二。 “杜二,你今是给我上眼药来了。”他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杜二身上,手起一棒,结结实实砸在杜二的腿弯之处,杜二闷哼一声,被这一棒打得跪了下来。白明礼还不肯停手,挥着哨棒夹头夹脑地向杜二身上招呼,杜二倒也硬气,被打得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却并不呼痛,嘴里翻来覆去的只有那一句:“关卓仁,你害得我好!” 上官既然动了手,别的武官又怎肯闲着,立时便有十几个人站了起来。他们若一动手,眼见得就是一片鬼哭狼嚎,今这场宴席,怕也就无疾而终了。就在这时,却听巷外一阵急如密雨的马蹄声,转瞬便来到了院子外边,听声势,足有数十骑之多。 关卓凡的兵到了。 第二十一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 喊人来的是图林。 免费电子书下载他很机jing,从那帮人冲进院子开始,就知道今这事不,是非拿人不可的。出门冲到车马行,牵了一匹马,飞奔到营中,将值哨巡夜的马队拉了来。大家听是关老总的家宅被人打上门,那还得了,慌忙提刀带马,片刻便飞驰而至,一拥而入,站满了半个院子。 有兵到,事情便好办了。关卓凡作好作歹的,劝住了白明礼,陪他坐回到桌旁。想了一想,向那位刑部的吏曹拱拱手,道:“老吴,到谙熟律例,谁也比不过您去。今这事儿,您看该怎么办?” “这个嘛……”老吴抚着胡须,一时倒犯了难。心这样的事,当然可以重办,然而中间夹着你哥哥,你若是不想办,在座的都是你请来的朋友,谁也不会非办不可,这本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怎么倒来问我?思忖半晌,想到了一个法,慢吞吞地道:“我看,不着急送顺府,先押在三里屯好了,依情节轻重,慢慢甄别清楚了,才得上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暗笑他滑头。三里屯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监房所在,老吴来去,意思还是你们自己衙门的事,自己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法,却甚合关卓凡的心意。 今本是个喜庆ri子,热热闹闹的办下来,一家人都高兴,白氏更是面子十足,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明搬了新居,然后带兵北上热河,圆圆满满。谁知斜刺里杀出来一个卓仁,把好端端的一件事给搅乱了。虽不能破了局,但毕竟大煞风景,关卓凡心里,实在是恼火到了极点。 然而恼火归恼火,好歹算是自己的“二哥”,若当真把他送顺府,却也狠不下这个心来。俗话:“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案子一旦交了出去,那卓仁的死活,自己话就不算了。而若就此轻轻放过了卓仁,那更不肯,因此按老吴所的法子,可进可退,倒是一步好棋。 心里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杜二这一干人,是城东地面儿上的,白明礼的面子还要敷衍一下。于是欠了欠身,用请示的口吻道:“白大人,我听您主持。您看老吴的法子,成不成?” “成!”白明礼把杜二打了一顿,气也消了不少。往ri里,他也曾收过杜二的孝敬,因此觉得这么办,留个余地也很好。他赞许地拍了拍关卓凡,又向跌坐在地上的卓仁扬了扬脸,道:“关,不是我你,象这样的哥哥,你也不必太过回护于他。” “是。”关卓凡面上做出很沉痛的表示,“弟自然不敢以私废公。” 一旁的图伯听了他这句话,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卓仁的牢饭是吃定了。 * * 每名人犯,都由两名士兵夹持着带出去。白明礼那一脚,踹得很重,卓仁由张勇搀着,跟其他的人犯一起,出了胡同口,来到南二大街的边上。 “差不多了,捆了吧。”张勇挥一挥手。之所以把人带到这里才捆,是因为怕吵到了还在吃酒的贵客。步兵衙门的兵,干惯这个,立时便将人犯按在地上,一人反剪起双手,另一人用索子横竖三圈,再穿过肋下,从颈下交叉绕回来,结一个双扣,就是神仙也难挣开。也有下手重了的,怕痛的人犯就会大呼叫,兵士们却只当听不见。 卓仁起初倒还镇定,待到见两名兵士拿着绳索走过来,脸sè就变了。刚才张勇搀他出来,一路都很客气,让他旗下大爷的脾气又发作了:“怎么的?连我也要捆?!” 话音未落,便被张勇一掌扇在脸上,直打得满眼金星。正要开口叫起来,张勇反手又是一记,打得鼻血长流,眼泪都疼出来了。张勇要替关卓凡出气,因此这两巴掌下手很黑,卓仁哪里受过这个,整个人委顿在地上,几乎便要哭出来。 “我没关老总那么好脾气,”张勇狞笑一声,蹲下身子,看着吓傻了的卓仁,“到了牢里,也没人惯你那些臭毛病,现在弄明白了,以后就少吃亏。” 罢,拍拍手站起身,招呼兵士过来:“捆了!” * * 第二,图伯带着仆人丫鬟忙了大半,将寿比胡同老宅子里的东西,彻底搬得干干净净。等到关卓凡在衙门下了值,迈进新宅的大门,白氏便牵着芸,从里面迎了出来,全家主仆,一时都聚集在外院之中。关卓凡见人人都穿得喜气洋洋,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虽进了腊月,离过年也还早啊。 图伯笑嘻嘻地捧着两把万年青的叶子,替关卓凡把脚上的官靴拂拭了一遍,高声道:“青云直上——”,完,图林和一名叫张成的仆人,一人拿出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红绫裹扎,图伯又高声喊道:“节节高升——”。 嚯,来这套。关卓凡想笑,但看人人都是一本正经,极认真的样子,自己又何必不识趣,坏了大家的兴头呢?于是不吱声,由着他们折腾,反正让自己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图林和张成,取出两大挂炮竹,挂在两支竹竿的顶头,用纸媒点燃了,高高地从大门中挑了出去。在劈劈啪啪的爆竹声中,只有芸捂着耳朵蹦蹦跳跳,其余的人,都是含笑听着,要沾一沾这个喜气。 待到炮竹放完,图伯高声叫道:“开宅大吉——!”这一声喊完,福便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包捧给白氏,由白氏一个一个地发给大家,连芸都有一份,偏偏没有关卓凡的。接过红包的人,的都是“谢谢太太”,只有芸喊的是“谢谢姐”。年轻的白氏脸上溢彩流光,那份心满意足,人人都能一眼便看出来。 派完了红包,却还有事要做。图伯带着关卓凡走在前面,其他所有人跟在后面,从外院,到二院,到正院,再到内院,花园,全部走了一圈。每一间屋子的门,都是用红纸封住,都要由关卓凡来解封开门,即使连柴房茅厕也不例外。 做完了这一切仪式,这座位于柳条胡同内的关家大宅,才正式宣告启用。 关卓凡躺在内院西首大屋中的床上,看看四周,陈设得既jing致,又大方,再摸摸床上,软被绣枕,舒适极了。知道这必是白氏亲自替他布置的,心中一荡,绮念丛生,望着头顶的帐子,自言自语的笑道:“怎得有一ri为你铺床叠被?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 第二十二章 行不得也哥哥 (二更) ; 这段时间里,诸事纷纷,至此才算告一段落。关卓凡着实累了,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因此在“开宅大吉”的这个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等到醒来,掏出怀表一看,已经过了十点。 今已是开拔前的最后一ri,不必到营的。他躺在床上,把家里的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毕竟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若是有什么疏漏,弥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寿比胡同的老宅子,他已经交代了图伯,在一家相熟的牙行挂了号,只要有个过得去的价格,或租或卖都可以。埋在墙根下的那具印度阿三的尸身,也已经由图伯和图林一起,偷偷掘了出来,用一口薄皮棺材装了,填了许多石灰和雄黄,送到左家庄的化人场烧化了。 那宴客所收到的礼金,出乎意料的多,算下来竟有一千三百多两。不过既然是人情,礼尚往来,总有要还礼的时候。家中的钱,都是交由白氏管着,他特地叮嘱白氏,要把所有的礼单收藏妥当,ri后会用得上。他的那些宝贝字画,也由白氏亲手打了包裹,密密地收在一个陪嫁带来的箱子里,放在她卧床的床头底下。 算来算去,诸事妥当!关卓凡这才慢悠悠地起了床,恋恋不舍地回顾了一眼:这么舒服的地方,只能再住一晚了,从明起,就要住军中的毡帐了。 洗漱完毕,刚出了屋子,对面东厢的福听见他的动静,急急走了出来。 “少爷,太太等你好久了。” “哦?怎么了?” “是二……二少nǎinǎi来了。”福有些窘,尴尬地把话完,脸都红了。 原来是卓仁的媳妇来了。关卓凡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福脸上的表情。他心,别是这丫头hun心发动,偷偷的喜欢上我了?再一琢磨,忽然醒悟了,总归是上次自己跟这位二嫂弄出的动静太大,福虽未经人事,毕竟不傻,自然知道他们在房中做过什么,所以在他面前提起二nǎinǎi,才会不好意思。 “人呢?”关卓凡问道。 “在花厅。” “嗯,是太太陪着呢?” “没有,是图伯陪着。太太不见她,等你睡起来拿主意。” “那怎么不喊我?” “太太,你这些ri子累极了,要你好好睡一觉,谁也不许打扰你。” “唔……”关卓凡默然不语,心里有点乱,一时想不清白氏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正要问福“太太呢?”,却恰好见到白氏从中间的大屋里走了出来。 “嫂子,”关卓凡瞅了瞅白氏面上的神sè,讪讪地:“咱们一起见见她吧。” “行啊,我倒没什么。”白氏脸上略有担忧之意,点点头道,“她也够难的。” * *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真是一点不错,卓仁的媳妇一进院子,便被宅子中的气派给镇住了。在花厅里等了许久,见到白氏和关卓凡进来,畏畏缩缩地站起身,叫了一声“大嫂”,从前脸上那种轻蔑和不屑的神情,再也看不见了。等到图伯和福退了出去,她略作踌躇,忽然双膝一弯,冲关卓凡跪了下去。 “他兄弟,”她哭着道,“求你大人大量,饶了你二哥吧。” “二嫂,不必如此……快起来!”她这一跪,弄得关卓凡有些手忙脚乱。倒是白氏把她给搀起来,轻声埋怨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咱慢慢商量。” 白氏的心最软,卓仁媳妇这一哭一跪,让白氏心中原来存有的一点芥蒂,一扫而空,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安慰道:“你别担心,他们是亲哥俩,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气消了也就过去了。你是不,卓凡?” 关卓凡微微一笑,点头道:“嫂子得是!我看二哥也是一时糊涂,他的事,我一定想办法。” “你二哥是猪油蒙了心!你只看在你侄子的面上,帮你二哥一把。没了他,我们娘俩这ri子,没法过……”见关卓凡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卓仁媳妇又哭了起来,半晌才抹了抹眼泪,低下头声道:“大嫂不是外人,什么都知道的,我也不怕再丢脸。卓凡,二嫂没什么别的可以谢你,你放过你二哥这一回,我只有到宅子里,以后给你当个使唤人……” 关卓凡动容了——她把话到这个份上,至矣尽矣!若非山穷水尽,是万万不会这样自甘下贱的。白氏涨红了脸,把眼光望在别处,默不作声,关卓凡思忖片刻,咬了咬牙,断然道:“二嫂,我再不济,也不敢逼嫂子做这样的事,你千万别再这么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卓仁的事,包在我身上!只是这种事,一下子急不来,你容我想想办法。” 完,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一百两,你先拿着,别让孩子缺了什么。到了十五,可以去看看二哥。只一条,若是有人上门催债,你不要给,就是我关三的,一切等卓仁出来了再算!” 卓仁媳妇得了他这句话,心中安定多了,心想关卓凡既然这么,大约卓仁放出来,也就是年前的事了。于是慢慢收了眼泪,千恩万谢地又了许多好话,才由福陪着送了出去。 关卓凡等她走了,喊来图伯,让他把图林叫过来见自己。图林已经在步兵统领衙门补上了名字,明就要随关卓凡去热河的,因此虽在家中,仍是一身戎装。他跟着老爹进了花厅,给白氏请过安,便垂手站在一旁,等关卓凡吩咐。 “三里屯会去吗?”关卓凡问图林。 “爷是步兵衙门的官牢?会的,我去过。”家中的人,都喊关卓凡“少爷”,只有图林,一直喊他“爷”。 “好,你骑我的马,去找一个姓郝的主事,郝庭奇。”关卓凡拿出一个封包来,“这里是二百两,就是我送他的年礼。” “是。”图林接过封包,心翼翼地问道:“爷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关卓凡一笑,赞许他的这份机灵,点点头道:“我二哥卓仁的事,你替我带话给老郝。” “是,请爷交待下来。” “就一句,”关卓凡目光炯炯地看着图林,一字一句地道:“绝不能放他出来!” 第二十三章 我是钉子 ; 图林领命去了,厅中剩下白氏和图伯,都呆呆地看着关卓凡——刚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关卓凡见图伯嘴唇翕动,一副yu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道:“图伯,有什么话,只管。” “少爷,卓仁不成器,做的事太不像话,也难怪你生这么大的气。只是我想……”图伯有些期期艾艾的,见关卓凡脸sè平缓,才继续了下去,“他从没吃过这么大苦头,若是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老爷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能安生……” “嗯。”关卓凡心,你却不知这个老爷,真不是我亲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白氏,问道:“嫂子,你怎么?” 白氏的心理有些微妙,既同情卓仁的媳妇,又对她刚才所的话,有一丝不快和不安——那句话的语意,有些晦暗难明,若是关卓凡肯救卓仁,她来给关卓凡做个使唤人,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ing中的善良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唉,要卓仁媳妇,也真是可怜。你既然答应了她,包在你身上,那就帮帮她吧,怎么反倒要把卓仁关起来不放呢?”白氏不象图伯有什么顾忌,把自己的不解照直了出来,“要是她从前对我怎么怎么样,这些你都不用理会,我也不记恨她。更何况,你和她……”到这里,却红着脸不下去了。她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妇人,当着图伯的面,实在老不起脸皮来谈论这种男女之事。 关卓凡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和二嫂之间,既然曾有过那一次交欢,便算是对人家有所亏欠。那么在卓仁的事上,就该抬抬手,有所报偿才是。 白氏和图伯完,便看着关卓凡,等他的表示。关卓凡却站起身,在厅中踱起步来——这种四方步,据是做官必备的官派,他现在居然也练得像模像样了。 走了两圈,见白氏和图伯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己,关卓凡忽然立定脚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嫂子,其实你跟图伯,的都对。” 既然都对,何以却摇头呢?白氏与图伯疑惑的对望一眼,等他继续下去。 “你们看低我了。我关卓凡堂堂七尺,顶立地的一个汉子,怎么会去欺骗一个妇人?我包在我身上,那便是包在我身上!”关卓凡侃侃而谈,“只是有些事,还需看深一层才是。” 他顿了顿,见白氏和图伯都没有话,才继续下去:“卓仁这一次,不但害了自己,还把杜二给害惨了。那个白参领,是总要把杜二弄出来的,若是卓仁从牢里面出来,头一个放不过他的,就是杜二!到那时,我人在热河,你们谁能护的住卓仁周全?” 白氏和图伯恍然大悟,没想到关卓凡竟然还有这一层考虑在里面。 “图伯你得对,卓仁没吃过苦头,”关卓凡又开始踱步了,一边慢慢摇着步子,一边道,“没吃过苦头,就不晓得利害,就改不了他那身臭毛病。我这个二嫂,原来是怎么一个嚣张的样子,你们是知道的,今为什么变成这样?吃到苦头了,知道利害了!老爷子既然不在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就要替老爷子教训教训卓仁,让他把苦头吃足了,吃够了,让他知道利害,知道怕。” 图伯心下感慨,没想到这个三少爷,心思如此深沉,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还没有他看得透彻。 “嫂子,你得也对,我这位二嫂真是够可怜的。”关卓凡看着白氏,放缓了语气,“为什么可怜?因为卓仁吃喝piá赌不算,还抽上大烟了,他又没个正经来钱的地方,这ri子自然没法过。吃喝piá赌就能戒吧,沾上了大烟瘾,凭他自己能戒掉?现在呢,我把他放在牢里,未必还有人巴巴的跑来请他抽大烟?不戒也得戒了!嫂子你,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白氏跟图伯一样,彻彻底底的服了,红着脸道:“以后你怎样,就是怎样好了。我一个女人家,原也不懂得这许多道理。” 图伯也跟着赞道:“少爷,若论你这心地,真是没挑了,这一下,卓仁算是有救了。” “有救没救,我了也不算。”关卓凡笑笑,淡淡地,“尽人事,安命,剩下的事,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 * 整个下午,关卓凡都在等宝鋆派人来召自己到府,然而直到黑,才等来了宝鋆那位姓杨的听差。 “宝大人交待,请您替他带一点东西到热河。”那位听差持着一个大封袋。 这就是,并没有什么话交待下来。关卓凡掩饰住心中的失望,将听差延入了自己的书房。本来按他的预计,既然宝鋆和文祥把自己作为一枚“钉子”埋在热河,那么在开拔之前,宝鋆必然要对他有所交待,他便能够以此为契机,加入到未来那一场大争斗当中去,一场决定着历史进程的大争斗。 是顾命,还是垂帘。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其实自己并不是什么钉子,而只是个普通的六品武官而已?但是那张万两之巨的银票,却又该作何解释? 关卓凡一边紧张的思索着,一边客气地向那名听差问道:“杨老哥,请问宝大人要带些什么?” “喏,”听差将那个大封袋向前一递,“有一封信,带给军机处的曹老爷。另外有些银票,是宝大人送热河诸位的炭敬,也一并交给曹老爷就行。”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宝鋆送给热河一些官员的打赏,或者叫变相贿赂也行。夏送“冰敬”,意思是知道您穷得叮当乱响,这点钱请您买几块冰来消暑;冬则送“炭敬”,意思是知道您穷得两袖清风,这点钱请您买几块炭来取暖。这都算是官员的正常收入,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按关卓凡原有的历史知识,这本是外官向京官送礼的规矩,没想到象宝鋆这样的京中大佬,也有这个风气。看来宝鋆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真不是白当的。 他用心想了想,却想不起军机大臣之中,有哪一位是姓曹的,于是抱歉地问道:“杨老哥,请您明示,是哪一位曹老爷?” “曹毓英曹老爷,热河的军机章京领班。”杨听差从怀里掏出一张片子来,笑着道:“就怕你不认得,这个是他的名片,你拿着找,再不会错的。” 关卓凡眼光一跳,随后便连声道谢,又取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塞在他手里。杨听差颇感意外,推辞了一下,还是受了。关卓凡知道,替宝鋆办这种事的,一定是他的亲信听差,结纳一下,没有坏处,于是亲亲热热的,一直将他送出了大门,才回到书房。 那个大封袋并没有封口。关卓凡可不是什么端方君子,老实不客气地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里面有二十几个红封包,都写明了致某某某的字样。那封信的封面上写着“付琢如”三个字,居然也没有封口,三张雪白的薛涛笺上,用蝇头楷写得密密麻麻,展开一读,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琐事。关卓凡静静地想了一会,将信原样装好,跟那些红封包一起,塞回到大封袋里。 果然是他,那个以“内娴掌故,外悉四方”而领军机章京十数年的曹毓英,那个以“寸心自用,险计奇谋”而被恭王倚为国士的曹琢如。 关卓凡的心安稳下来了,他知道,自己仍然还是那枚钉子。 ; 第二十四章 兵发热河去也 (二更) ; 黎明时分,还在睡梦中的关卓凡被福叫醒了。 “少爷,少爷,时辰到了。”福轻轻拍着门。 “嗯,知道了。”关卓凡沉稳地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却有点嘀咕,福这丫头,为什么偏要加一句“时辰到了”呢?听上去很不吉利的样子,似乎是要送自己上路的节奏啊…… 确实是要上路了。他的马队八点开拔,因此吩咐了福四点唤他起身,这样才可以在五点钟赶到营里,开始整队。 关家大宅中的各间屋子渐次亮起了油灯,院子里也点起了灯笼。当关卓凡装束停当,走出屋子时,整个宅院已经是灯火通明。少爷要出征了,这对于现在的关家来,是一件大的事,即使他要去的地方,只是四百里外的热河。当然,大家都以为他此去只是侍卫皇上的行宫,不会有出生入死的危险。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去风波险恶,实不亚于关山重重。 福跟在他身后,敬畏地看着他那一身戎装。关卓凡穿着清军制式的棉甲,暗褐sè的牛皮护胸,暖帽的红缨穗子上,是一颗白sè的砗磲顶子,脚下崭新的皮靴上镶着马刺,走起路来,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 他走进花厅,惊讶的发现白氏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一身盛装。 “卓凡,吃饭吧。”白氏微笑着指指摆了满满一桌的早餐。 关卓凡呆呆地看着白氏,她这一身妆扮,至少要花上两个时,如此算来,她岂不是半夜就起身开始打扮? 白氏从桌上拈起一支筷子,轻轻敲了敲碗:“喂!怎么啦,还不快吃?多吃一点,等会骑马赶路才有力气。” 关卓凡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掩饰地笑了笑,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心里却还在琢磨:白氏这样的妆容,当然是以示隆重,不过,难道就没有几分打扮给我看的意思么? 事实上,他猜得大致不差,只有一点猜错了:白氏不是半夜起身的,而是根本就没睡。 这段时间,随着关卓凡开拔的ri子越来越近,白氏的心事也越来越重。到了昨晚,更是紧张得难以入眠,索ing便不睡了,花了近三个时,把自己妆扮得一丝不苟,又选了最好看,最正式的衣裙穿上。这一切弄完了,便对着油灯枯坐,直到黎明。 现在她看着桌子对面的关卓凡,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啦?她并不是一个懦弱无用的女人,想当初,嫁入关家才三个月,丈夫便撒手而去,那么难那么苦的ri子,自己也一个人撑了过来,可是现在一想到这个叔子要走了,自己缘何就变得一丝主意也没有呢?一颗心空空落落的,无处安放,居然连觉也睡不着了。 她不愿意再深想,在心中为自己譬解,睡不着是因为担心他误了开拔的时辰——万一福也贪睡不醒,至少她可以亲自来喊关卓凡起身。 关卓凡吃过,丫鬟们撤了桌子,送上热茶。 “嫂子,我要走了。”关卓凡看着面前这位端庄娴静,正襟危坐的丽人,没话找话的。 “嗯。” “给各家的年礼,你就按我拟好的单子,让图伯分派他们去送就成。” “好。” “到时候通州庄子里送来的年货,若是有点出入,不用太计较。” “行。” 他没词了,白氏也不话,两人就这么默默坐了一会,关卓凡看看sè,叹了口气,准备跟白氏做最后的告别。才站起身来,忽然又给他想到了一句话:“嫂子,过了年,芸就快到开蒙的年纪了,你想不想让她认字?” “到时候,你拿主意吧,”白氏也款款地站了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你什么都听我的?那……你别动。”关卓凡先是一愣,继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居然向她靠了过来。 白氏大窘,这才发觉自己这句话大有语病,简直跟卓仁媳妇过的那句话一模一样了:都听你的…… 眼见得关卓凡一副轻薄样子,贼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不禁又羞又急,声道:“你……你做什么……” “你的头发乱了,我替你拢一拢。”关卓凡伸出手,在她面上轻轻一触,将她鬓角的半缕青丝拢到耳后。收回手,后退一步,居然右手平胸,啪的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走。 白氏在关卓凡的面前,一直刻意保持的那份女人的矜持,长嫂的尊严,都被这轻轻一触,击得粉碎。她追到门边,看着关卓凡大步流星的背影,象一个委屈无助的女孩一般,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卓凡……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 * “啪!”张勇手起刀落,将公鸡的脑袋砍了下来。 四周的骑兵,人人都是一手扶刀,一手带马,整整齐齐的按哨分列,静气屏声,肃立不语。所有的战马,亦都以络头和嚼子约束,嘶鸣之声不闻。只有几面青sè的旗帜,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为这的仪式添上了几分肃穆庄严。 所行的是跋祭,祭祀的是行军途中的山川神祗,表示这支军队从此可以跋山涉水,一往无前。照道理,行跋祭该用三牲之礼——猪牛羊各一口,然而毕竟只是一支的部队,也不是什么大征伐,便由张勇不知在哪里寻来了一只公鸡,略具其形也就是了。 关卓凡接过张勇递来的半碗鸡血,涂抹在一面铺开的军旗之上,再交给旗手擎起,整个仪式便告结束。他环顾了一圈,两名校尉,八名哨长,加上士兵,一共二百四十七员,人人挺胸凸肚,军容甚是齐整。论起战力,自知比起蒙古马队来还颇有不如,但数月的时间,有这样的成果,也可以满意了。 “辰正!”丁世杰大声报告道,“请千总的示,是否开拔?” “走吧。”关卓凡轻轻挥了挥手,跨上了马。 整营的骑兵由城南营地中鱼贯而出,由枣林大街拐上南大街,一路向北,终于从德胜门出了京城。出了城门十里,解去战马的络头和嚼子,走起来便更是轻快。 到了第二拔宿前行的时候,sè变得yin沉起来,浓厚的朔云涌起,一团一团的布满际,远远望去,有几乎要垂压到地面的感觉。再行一时,于北风呼啸之中,片片雪花便开始飘落下来,少顷更是转为鹅羽般的大雪,队伍中的士兵,纷纷兴奋地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 这是咸丰十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但对于行军赶路的将士来,却平添了三分艰难。关卓凡骑在马上,只觉得寒意一阵一阵地袭来,忍不住便连打了两个冷战。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学生,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就是到了外面,手套帽子羽绒服,捂得严严实实,虽然没有现在的威风,却也不必吃现在这份苦头。 “罗衾不耐五更寒!”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心这个李后主,在床上的被窝里还嫌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让他到这儿来试试? 想起被窝,不由得便怀念起新宅中自己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来,而嫂子白氏的丽影,也不期然的浮现在脑海中。昨在院子里,自己听着白氏的哭声,却忍着心踏步而去,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所后悔的,是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一招。 “要是早知道摸一把就有这样的效果,老子在她脸上摸上十七八下。”关卓凡心猿意马地想,若果真如此,不定早就得手了。想到如何把白氏抱上自己的大床,如何胡胡地的折腾,心里便一阵一阵的发热,觉得身上似乎也并不如何冷了。 这样的大好机会,居然轻轻放过,心中难免懊恼不已。又想到此去热河,不但再没有嫂子可以调戏,而且多半是连女人的影子也见不着一个,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这军营中的ri子,看来也并不好过啊。 控马走在他身侧的丁世杰,却不知道上司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扬鞭向前一指,笑道:“老总,前面五里,就到密云了。” 密云夜,惊变,旋转乾坤。 关卓凡jing神一振,看了看自己周围这些全副武装,默默前行的剽悍骑兵,杂念一去,豪气顿生,也扬起马鞭,大喝一声:“兄弟们,走起来!”双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两百余名骑兵亦都跟着催动战马,如一阵狂风般向前奔去,铁蹄卷地,在身后扬起漫雪花。 第二十五章 找到了组织 ; 军机章京许庚身下了值,出了行宫内的值芦,回到自己在宫外的住所。先把五品的白鹇补服换下,就着听差高升打来的热水洗了脸,再吩咐听差,有访客一律挡驾。自己进了书房,磨好了一汪墨,准备用功了。 要用的功,是写“大卷子”。他是原礼部尚书许乃普的侄子,本来依照惯例,大臣子弟是不许入章京之班的,他却由咸丰特旨简拔入班,可见才具不凡。然而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只是个举人底子,因此屡次痛下决心,要中个进士回来。而要中进士,则必须要练习答卷的字体——馆阁体,先把字写得黑大光圆,才能入了得了考官的法眼。 谁知才写了半篇,正觉笔风顺畅的时候,高升又进来了,心翼翼地:“老爷,有客……” “混账东西!”许庚身发起脾气来,“不是了挡驾?” “是曹老爷的听差,有张条子……”高升有点委屈,捧过来一张纸。 “哦。”许庚身释然,心这倒错怪高升了。曹毓英是自己的同寅至好,又是自己的“达拉密”——满语中领班的意思,即使是他的听差来,也是照例不在挡驾之列的。 打开条子一看,却只有四个字“牌兴如何?”心中一喜:有牌局!然而看看眼前的半张卷子,又有些为难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把笔一扔,收拾了几张银票,喜滋滋地去了——这也就难怪他屡次痛下决心用功,而屡次不能成功了。 在热河随侍的官员,都不准携带家眷,只能以两件事消磨闲暇,一是闲谈,二就是打牌。大家住得不远,许庚身安步当车,很快便到了。进了屋子,见除了曹毓英,还有方鼎锐和朱智在座。彼此都是同一班的好友,熟不拘礼,百多张骨牌向桌上一倒,便垒起了四方城。许庚身又嚷嚷饿了,让曹毓英的听差拿了两碟点心来,边打边吃。 “星叔,”曹毓英随手打出一张幺鸡,叫着许庚身的字问道,“我今没当值,听大阿哥的师傅,皇上点了李鸿藻?” “唔,唔,”许庚身含糊地点着头,直到把嘴里的酥饼咽下去,才:“你都知道了?这么上谕才出军机,外间就传开了啊。” “自然是有人散了出来。”曹毓英漫不经心地。 “谁?” “除了焦大麻子,还能有谁?”方鼎锐心直口快,把军机大臣焦佑瀛的名字点了出来。 军机章京又被称为“军机”,是军机大臣的行政班子,而军机大臣之中,焦佑瀛则是被他们最看不起的一个。 “此公最爱卖弄,自高身价。”许庚身鄙夷地道,“上次恭亲王要造反,也是从他那散出来的。” 这种事,连军机大臣都是不敢议于朝堂之上的,但这帮军机章京在私邸中谈论起来,毫无顾忌。 “恭王挟洋人自重,要造反,这当然是别有用心的谣言。”曹毓英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怕的是有人拿这个当借口,有所图谋。我就听,要造反的那个,另有其人。” “谁?”另外三个人,都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将身子向前俯了过去。 曹毓英在桌上翻了翻,捡起一张“六万”来,向上一亮。 大家都明白,他取的是那个“六”字,自然指的是肃顺了。恭王和肃顺,都是行六,于是肃顺一派的人,称恭王为“恭老六”,而恭王一派的人,则称肃顺为“肃老六”。 “你是宫灯?”话的又是方鼎锐。“宫灯”是他们几个之间,为肃顺起的别号,来有趣,原因居然是肃顺这个“肃”字,形状上象一盏宫灯。在外人听来,便万万猜不透了。 “密之!”曹毓英先叮嘱了一句,才继续道,“若非别有所图,何必又在京中调兵入卫?” “的也是。”许庚身是兵部郎中出身,对兵事最是熟稔,“热河已经放着近两万的兵,又调三千人来,其心不可问焉。” 曹毓英面上露出关切的神sè:“倒不知这新调来的三千人,成sè如何,什么时候能到?” “昨晚上已经到了,”许庚身无所谓地,“步军还是老样子,也就是站个班,摆个门面的用处。倒是听这一回派来的马队练得不错,不比骁骑营差。” 不比骁骑营差,那就是,肃顺的实力,又增强了这一块。曹毓英添了这件心事,并不流露出来,继续打牌。一把牌刚刚上听,却见听差曹平进来,声道:“老爷,有客。” 这么晚了,而且在打牌,当然是不见客的,曹平如何这么不懂事?但曹毓英的脾气好,没有发火,和缓地问道:“是哪一个?” “是宝鋆宝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好嘛,这下能过个肥年了。”曹毓英完这句,四个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宝鋆的手面儿阔绰是出了名的。 “是宝大人府里哪一位送来的?”曹毓英问听差。 “不是,”听差摇头道,“是行在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的一个千总,叫关卓凡。” * * 许庚身的不错,关卓凡的马队在头一晚上,便到达了热河。第二,便由行在步军衙门的总兵遇昌下令,把防区划在了如意洲。 关卓凡扎好了营,命文书把地图送到帐中,展开细看。如意洲是一方水泊,本身是在行宫的西南,地图上便是在行宫的左下方。这里离热河向西和向南的道路都很近,如果有事,随时可以扼守,深合关卓凡的心意。 他先不急着去打听蔡尔佳和阿尔哈图的所在,而是带了张勇丁世杰,以及八名哨长,把如意洲一带的形势仔细踩了一遍,分派好了巡逻的班次和路线。如意洲并不在宫墙之内,因此只有一些规模不大的建筑,和一座戏台。戏台倒是不,只是大概很久没有唱过戏了,略显破败。 等到入了夜,关卓凡换了便衣,依着地图上看到的大致位置,骑马沿行宫绕了半个圈子,找到了官员的住所,稍加打听,便寻到了曹毓英的房子。敲开了门,申明来意,再把自己的姓名职务一报,便在号房里等着听差的回音。 这一下,便等了好一会。他心中纳闷:难道宝鋆的面子还不够大? 宝鋆的面子是一定够大的,曹毓英之所以没有马上出来见他,是要先掂量一番宝鋆的用意。致送节敬,是题中应有之意,这个不必,然而不派相熟的亲随,而是托一个陌生的六品武官带来,此是何故?他用相询的目光看了看其余三人。 “宝佩蘅管内务府,没听跟步军衙门有什么瓜葛。”许庚身思索着,有些困惑:“倒是这个千总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下却想不起来。” 奇怪的是,曹毓英亦有这样的感觉。他点点头,心想或许是在兵部报备的武官名字中见过。军机章京虽然都博闻强记,毕竟不能把每个六品官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莫非是文博川的人?”方鼎锐提醒道,“文大人跟宝佩蘅的交情,咱们是知道的。”文祥是军机大臣,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因此提到文祥,语气上便不象谈论宝鋆那么随便了。 “就算如此,这本是派个亲信听差就能办的事,宝佩蘅又何必多此一举?”许庚身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掩人耳目!”曹毓英目光闪动,幽幽地,“现在是非常之时,多事之秋,宝佩蘅此举,必有深意。星叔你方才还,这次来的马队练得好,这人可不恰恰就是西营马队的?” 罢,站起身来道:“诸公少坐,这个人,我要好好见一见。” 第二十六章 小钉子和大钉子 (二更) ; 曹毓英安步转出外间,一眼便见到了正在堂中正襟危坐的关卓凡。 访问下载 “给曹大人请安!”关卓凡一个千儿打下去。 “不敢当,请起吧。”曹毓英得很谦和。 关卓凡站起来,从怀中取出那个大封袋,双手递了过去,顺便打量了一下曹毓英,见他生得面貌清癯,眉目祥和,确实让人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 曹毓英接过封袋,却不急着打开,让关卓凡坐了,微笑着问道:“关千总,这一路辛苦了。” “回大人的话,不辛苦。” “哎,你不要拘礼,咱们随便聊聊。”曹毓英摆摆手,便问起他的履历。 “先父母都已经不在堂了……”关卓凡先把“自己”家里的状况简单报了,而履历,则从八里桥之战开始,捡能的了一遍,至于自己跟胜保的关系,宝鋆的巨赏等事情,则略过不提。他相信,这些事曹毓英是一定有办法知道的,这样的做法,能够为自己加上“谨守分寸”的印象分。 曹毓英盘算了一下,一个九品的外委翎长,才二十一岁,不到三个月便升为六品的千总,若没有得力的奥援,是很难相信的一件事。 “在八里桥打过,那也算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了。”曹毓英先泛泛地夸了他一句,又问道:“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先父的名讳是保成,原来是光禄寺的少卿。” “哦,哦,原来是关少卿的公子,难怪这样能干。”曹毓英口不对心的。关保成他是知道的,一个五品官,人很平庸,在光禄寺混ri子而已,也没听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朋友,关卓凡之起,应当不是靠他父亲的力量。 既然问不出来,索ing便单刀直入了:“关千总,不知宝大人托你送东西,是什么一个缘由?” “卑职在戒卫礼部大堂议和的时候,侥幸受过文大人和宝大人的赏识。”关卓凡恭恭敬敬地回答。 礼部大堂?曹毓英目光一跳,顿时想起来了。他在桌上一拍,笑道:“好,好,原来你就是那个痛骂龚半伦的武官!难怪我觉着你的名字有些耳熟。” 这件事,在京城里很是轰动,曹毓英他们在热河自然也有所风闻。军机章京都是读书人的底子,以书生意气,都觉得这件事做得痛快淋漓,没想到原来就是面前的这个千总。曹毓英顿时对关卓凡刮目相看,问道:“宝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倒没有,”关卓凡答道,指了指那个放在桌上的大封袋,“只要东西送到,卑职就算交差了。” 宝鋆既然没让他带话,那么想必重点是在封袋里头了。曹毓英沉稳地点点头,拿起封袋,声“你先坐”,站起身来转进书房去了。 进了书房,倒出封袋内的东西,先把那些红封包放在一旁不管,取出三张信笺,略略一扫,便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从底下取出一张薄纸板来。这张薄纸板,与一张信笺的大分毫不差,稀奇的是,上面还挖空了许多方格子。 这个叫“套格”,是曹毓英与京中通信来往的秘密工具。他将薄板往信笺上一放,那些格子里显出的字,就有了全新的意思,再将这些字一个个抄录下来,就变成新的一封信。 他将这封新的信读了两遍,默默思量了一会,便就着烛火把信烧了。直到纸灰燃尽,才站起身,走进客厅。 “逸轩,让你久等了。”曹毓英的语气变得十分亲热,与最初大不相同。 现在是逸轩了,关卓凡心想,这是个好兆头。他就知道,宝鋆的那封信必有古怪——几百里的让他赶着送来,却写满了三大篇废话,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原来猜测,信中一定有许多暗语,倒没想到他们用的是“套格”这种办法。 “你今来这里的事,不必对别人提起。” “是。” “不知你的防区,是在哪里?” “我的马队是划在如意洲,已经扎了营。” “听你的马队,练得很好。”曹毓英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国家多事之秋,拱卫行宫的重任,都在你们肩上。万万用心去做,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话,然而在关卓凡听来,似乎句句都语带双关,别有深意。 曹毓英心里,自然有他的想法。热河的禁军,都掌握在肃顺载垣和端华手里,现在文祥和宝鋆替他送来这一支兵,真是上掉下来的宝贝。只是关卓凡太年轻,曹毓英担心他不知轻重,弄出什么纰漏来,因此第一次见面,便不肯跟他得太多。 “逸轩,你少年英发,文大人和宝大人,都寄望于你。”曹毓英微笑着鼓励他,“你尽心当差就是,再有什么事,我让听差曹平来找你。” 关卓凡点头称是,心想:我当然是他们埋下的钉子,可比起这位曹大人来,就只能算是钉见大钉了。 * * 几ri下来,关卓凡无奈地发现,想找蔡尔佳和阿尔哈图,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皇帝北狩热河,戎马仓皇,随驾的部队番号繁多,即使是同一番号的部队,防区也甚为杂乱,一时不能打听明白。只得吩咐给图林,让他慢慢地找,而心里对执掌热河防务的郑亲王端华一班人的军事才能,不免有所鄙薄。 拱卫行宫,单靠胡乱堆积人数,有什么用?他心想,胜保对端华的评价,果然一阵见血:此人是个糊涂蛋。 热河行宫的设置,甚为奇特,与京城中的皇宫大不相同。 这里是专为皇帝避暑所建,偶尔也会作为皇帝接见塞外蒙古王公的场所。行宫周围二十里之内,都无百姓人家,因此戒卫的难度不高。平ri里站班排哨,都是步兵的职责,而热河禁军之中有限的骑兵,虽也有自己的防区,但更多是作为机动,以备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 关卓凡的西营马队也是如此。每例牌巡逻,轮班休息,每三去向驻扎在五里外的佐领福成安报告一次,除此之外,别无他事。曹毓英也再没有派人来找过他,这么连着十几下来,心都懈了,riri睡到十点来钟才起,倒是比在京城里闲适多了。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干脆一觉睡到晌午,才懒懒地起了身。在帐中用过了饭,踱步到了帐外,看着营中的司务给士兵造帐发钱——年夜,照例加发三两银子的恩饷。 正在无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有一匹马冲入了营中,马上那人却是上次陪关卓凡去紫hun馆的穆宁。还没等马停稳,他就滚下鞍子,大叫:“带马,拿家伙,咱们让人给打了!”。 营中顿时大哗。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平素里横行惯了,只有欺负别人,没有被别人欺负的。现在听被人打了,那还了得?登时便有不少人挂了腰刀,冲到马槽边去带马。 “都站住了!”大吼一声的是丁世杰。他喝住了这些兵,看着关卓凡,等他的指示。穆宁这才看见站在帐前的关卓凡,连忙跑过来,气急败坏地:“关老总,张校尉他们跟人动上手了,对方人多,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话还没完,关卓凡抡圆了巴掌,一掌扇在他的脸上。 “穆老总,”关卓凡脸sè铁青,冷冷地道,“你先醒醒。” 第二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 ; 老穆先是被这一掌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关卓凡。 免费电子书下载而关卓凡那句“穆老总”一出口,他才真的被打醒了,立刻便明白过来,自己犯了军营中的大忌讳——僭越。 僭越这两个字,是做下属的越过了界限。这种错误,可大可,但在两个地方是绝对不能犯的,一是君臣之间,臣下若是僭越,便是死罪;二是军队之中,下属若擅行主官之权,亦是取死之道。 老穆只是一个七品的哨长,隔过了校尉和千总,辄敢在营中大呼叫,喊人带刀带马,若不是丁世杰喝止,不定已经有人冲出去了——把关卓凡这位主官,置于何地? 想明白这一点,再看看关卓凡脸上的神sè,老穆身上的冷汗唰地就冒出来了,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标下知道错了!” 关卓凡yin沉着脸,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老穆,先向周围的兵士们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回去!” 关卓凡的这一掌,不但打醒了老穆,也打醒了那班跃跃yu试的兵士。他们从未见过关千总发这么大的脾气,听到这一声吼,谁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都灰头土脸地溜回各自的营帐中去了,悄悄从军帐的缝隙中,看着外面的动静。 事实上,关卓凡的爆发,并不仅仅是因为老穆。这支马队是他城南马队的老底子,他确实用心地下过功夫,就连曹毓英,也称赞“练得很好”,这让他颇为自得,觉得带兵无非也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难的。谁料老穆只喊了一嗓子,一堆人便想冲出去打架杀人,可见习气不改,哪里还象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简直就是街头上的帮会了。 想到这些,不由得又是恼火,又是灰心。然而眼下的急务,是先把事情处置下来,别的只好回头再。张勇今并不当值,老穆身上穿的也是便衣,他们跟人冲突,一定不是因为防区内的公务,于是哼了一声,问老穆:“怎么回事?” “今是年,张校尉带了我们几个到酒店吃饭,”老穆咽了口唾沫,惴惴地看了看关卓凡,声道,“因为一副座头的事……” “放屁!哪来的什么酒店?”关卓凡打断了老穆的话。行宫二十里内都没有百姓人家,更别饭馆酒店了。 “是在……往滦平的路上。”老穆似乎也知道这事做得有些荒唐,垂头丧气地。 “真有出息!”关卓凡气得笑了起来。滦平是从热河回京的第一站,这帮家伙为了喝一顿酒,居然跑出去二三十里远,结果还弄出了跟人争座打架这档子事。 “对面是什么人?” “有十几个,不知是哪个营的兵,狗ri的横得很……” “我看你们才是横得很,几个人就敢去欺负人家十几个。”关卓凡瞪了老穆一眼,思索片刻,扬声叫道:“图林,带马!”又对老穆喝道:“滚起来,走!” 老穆立时站起身,跑去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心翼翼地:“老总,要不要多带些弟兄?他们人多。” 关卓凡心里有数,今的事,只能化解,决不能再恃强跟对方动手。自己到热河才十几,如果因为这种事闹出大动静来,坏了自己的大计,那才是真麻烦。当下摇了摇头,飞身上马,带着老穆和图林,拐上官道,向滦平方向奔去。 * * 纵马狂奔了二十多里,便见着路边孤零零的几间平房,当中一间的门檐上,挑着一面白sè的酒招。门口围着几个人,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见他们来了,又转头向这边张望。而房子侧面的马棚里,拴着足有二十匹骏马。 关卓凡看看时间,花了二十分钟。他把怀表揣起来,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老穆连忙跟上,紧走几步赶上他,悄悄道:“老总,全是官马。” 马棚里的那些马,不但是官马,而且是战马,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关卓凡嗯了一声,听房子里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别是已经出了什么大事? 门口围着的那几个人,都是饭店的伙计,见来了个穿官服的武官,立刻给他们闪开了一条路。关卓凡进了门,看清楚屋子里的局面,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桌翻凳倒,地上满是杯碟的碎片。张勇等五个人,背靠在对面的墙上,手里都持着桌子腿,长凳之类的家什,作为武器。对方有十来个人,围成半圈,手里也都拿着各sè家伙,逼住了张勇他们。双方都穿着便衣,默不作声,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看情形,大概已经掐过几个回合,两边都有人挂了彩。 这就看出武人们好勇斗狠的一面了。身着便衣,也就看不出彼此的品级身份,动起手来之后,谁若是先亮出来,自然就会被看成是认低服软的一方。 “各位,有话好。”关卓凡客客气气地。 他一话,那十来个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他,张勇见了,喊了声:“老总!”对方有一名高个子见关卓凡不过身穿六品服sè,恶狠狠地道:“你谁啊?少来管闲事!” 关卓凡挂心着张勇他们的情形,不愿跟他计较,只皱了皱眉头,声“借光”,排开了两个人,从对方中间穿了过去。身后却忽然打斜里伸出一只手臂,如铁钳一般握住了他的肩头。 张勇和老穆几个人,见关卓凡忽然被人揪住,顿时勃然大怒,就要上前动手,却听对方一个人喊“关三!”,另一个喊“关!”,哈哈大笑。 关卓凡一扭头,先看见了满脸络腮胡子的阿尔哈图,再看见了粗壮敦实的蔡尔佳,又惊又喜,叫道:“阿大哥!蔡大哥!”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在这里见到他们。 两边的人,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这三人是极好的朋友。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便消弭无形,彼此面面相觑了一阵,把手里的家什砰砰碰碰扔了一地,都觉得刚才那场架打得不知所谓。 “他就是我跟你们过的,敢在胜大人面前指手划脚,救了我和老蔡一命的关三!”阿尔哈图向同伴夸耀着,“真正是从八里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的同伴中,便有不少人发出“哦”的一声,用佩服的眼光看着关卓凡。张勇几个人,从未听关卓凡过这段经历,此刻听了,大为倾倒,顿时觉得连自己都有了面子。 “明明是我们骁骑营的人嘛,什么时候跑到步军衙门去了?”阿尔哈图打量着关卓凡的服sè,“好嘛,都升到六品了……什么官?” 关卓凡嘿嘿一笑,还没答话,身后的张勇已经抢着:“这是我们的营千总。” “嚯,都自己带队了!”阿尔哈图笑着完,看了看张勇:“关,这几位是……” “都是我营里的弟兄。”关卓凡把张勇老穆几个人,介绍了一番。刚才还打得要死要活的两帮人,转眼就嘻嘻哈哈地聊在了一起,亲热得象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并不是虚言,而是极有趣的一种情形。做武官的,不象文人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痛快打过一场之后,化敌为友,这样的情分,反而比客客气气的泛泛之交,要深刻许多。 ; 第二十八章 关千总的法度 (二更) ; “关三,你这几个兄弟,手底下还真硬。 :”老蔡笑着,“咱们十几个人打他们,居然也没赚到什么便宜。” “我们步军衙门,原本吃的就是街面儿上的饭。缉捕弹压,要是手上没有活儿,怎么混?”关卓凡见老蔡和老阿两个,总是不自觉把自己归到骁骑营那边,因此有意地在言语里划清界限,不然自己的部下会生出意见,“不过终究是马队,论到野战的功夫,就没法跟你们骁骑营相比了。” 这句话把两边的人都捧了捧,于是大家一笑,起刚才这场架,果然就是因为争一副靠窗的座头,互不相让,这才动手起来。老穆比较机灵,见自己这边人少怕要吃亏,便溜出来,狂奔回营去搬救兵。 “两位大哥,别尽是我了,这么久没见,你们的品秩,也都升了吧?” 阿尔哈图听见这话,笑笑没言声,蔡尔佳面上却露出愤愤之意,道:“不怕你笑话,升了个球!打完八里桥那一仗,咱们就重编在第三佐了,那个佐领勒保,竟不是个人养的,除了老阿的骁骑校,是原来胜大人许下的,他勒保不敢昧了之外,别的,一概要钱!有钱就能记功,没钱,你就玩蛋去。” 关卓凡见他竟敢公然辱骂自己的佐领,便知道这十几个人,多半都是他俩的铁杆弟兄。心里一动,面上不露声sè,笑道:“这世道,也真是没办法——那多少塞他点钱也就是了。” “嘿,几十辆银子,人家还看不上!关三,你在步军衙门,还有些油水,我和老阿你是知道的,就靠一份干饷,哪有钱塞他勒保的屁眼儿!” 老蔡骂得粗俗,关卓凡不擅此道,笑了笑没话,张勇却忍不住接上了话头:“这种人,就该ā他娘!” 老蔡还是七品,张勇却是从六品的委署校尉,因此他原本看张勇有点不顺眼。现在张勇这一骂,却骂进了老蔡的心里,顿时大起知己之感,连连点头:“对对,ā他娘!” 关卓凡有些啼笑皆非,道:“先不忙ā他娘,我看你们这顿饭,是吃不成了——阿大哥,你们怎么也跑到这来喝酒了?” “来了几个月,闲得发慌。”阿尔哈图苦笑道,“再不让偷偷喝两杯,就真要象戏文里的,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是这么,屋子里已经被他们打得粉碎,想吃饭喝酒是绝无可能了。关卓凡把老板叫进来算了算,打坏的东西一共要折二十五两银子,他便从靴叶子里掏银票。阿尔哈图还不肯,争执一番,到底还是关卓凡把账付了。 “今是没指望了,再往前,就得一直走到滦平县城才有饭馆了。”老蔡不胜惋惜地。 既然没指望了,那就只好各自回营去吃饭。互相通报了驻扎的防区,他们所在的骁骑营第三佐,是扎营在行宫的东南角,也就是地图的右下方,离关卓凡的西营马队,相距不到十里。 知道地址就好办了,于是约好过几ri再聚,便纷纷上了马。老阿和老蔡坚持让关卓凡先走,关卓凡也不多客气,举手告别,带了张勇几个,扬鞭而去。 到了营中,晌午的饭已经开过了。关卓凡吩咐司务,在院子里摆张案子,把剩饭剩菜端上来,跟他们六个一起吃。随便扒了几口饭,他便吃饱了,自回帐子里去了。 营里的众人见老总歇了,纷纷围上来,打听刚才的战况。跟张勇同去的另一名哨长,叫伊克桑,身手很好,刚才打起来是出力最多的。此刻便花乱坠地吹起牛来,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步军衙门损失甚微,他骁骑营伤亡惨重。 等他们将将吃完,关卓凡却又从毡帐中走了出来,踱到案子旁边,微笑着问道:“吃饱了么?” “吃饱了!”六个人亦都站起身来。 “你们的伤,不打紧么?” “一点皮外伤,不打紧!”张勇笑嘻嘻地。 “嗯,那就好……”关卓凡点点头,将脸一扬,厉声道:“来啊,给我绑起来!” * * 六个人都被反剪双手,在身上套了索子,面朝关卓凡,跪在军营的院子当中。动手绑人的,是关卓凡的亲兵队,因为事先得到了吩咐,所以并没有捆得太紧。 营中所有的军士,都已吹号集合,左右各四哨,分列在两侧,站得整整齐齐。人人都把眼光盯在关卓凡身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们三个,自己唱名。”关卓凡干巴巴地。 “标下张勇,行在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委署校尉!” “标下穆宁,行在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第六哨哨长!” “标下伊克桑,行在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第八哨哨长!” 这三个人是营中的军官,要追责,当然先要落在他们头上,而不是后面跪着的那三个大头兵。 关卓凡看着他们,心情有些复杂。在京中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手下,用的是宽厚加笼络的手段,大家亦都很买他的面子,因此不论是巡逻执勤,还是整队训练,指挥起来都还顺遂。对营中兄弟一些的违规,能包容的也就包容了,太出格的,才加以呵斥,而被骂的人,只要唯唯诺诺的服软认错,便不会受到进一步的处罚。所以城南马队的气氛,一直颇为融洽。 然而今的事情,却彻底打醒了关卓凡:带兵只靠一团和气是万万不行的!这一支兵,是他的基本武力,是他在热河图谋大事的关键,自己的威严,不容挑衅!必须将京中带来的种种习气,痛加革除,才能做到如脑使臂,如臂使指,成为一支真正能为自己所用的jing兵。 “你们没有我的命令,辄敢擅离防区三十里,打架斗殴,可知罪么?” 这句话,得很妙,要点在于“没有我的命令”。换句话,如果“有了我的命令”,那即使离开防区三百里,也不算是“擅离”,别打架斗殴,就连杀人越货,也都是做得的。 这种微妙的含义,张勇他们一时自然不能体会,但无论如何,“没有我的命令“这一句,是听得懂的。 “标下知罪了!”张勇俯身道,“请千总责罚。”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都是我从城南马队里带来的老弟兄。”关卓凡环顾四周的兵士,缓缓道,“一向以来,承蒙你们看得起,捧着我做了这个千总,凡是我交待下去的事,于公于私,都从没让我丢过面子,我关三心里,很是感激。” 先交待了这一段,才话锋一转,声sè俱厉地道:“然而这里是军营,谁敢把军令当儿戏!你们走出三十里外,去了哪里,竟是连我都不知道。倘若有紧急军情,却怎么?” 几个人俯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咱们是吃兵粮的,跟人动手,那是平常事,可也得看看为了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人家是谁,上去就打,还要回来搬兵,还要动刀动枪?这里是禁宫脚下!真要是闹出人命,你姓张的有几个脑袋够砍?” 大冷的,张勇的汗却把贴身衣服都湿透了。 “所谓军纪,并不是为了我关三,而是为了大家。”关卓凡放缓了语气,“象你伊克桑,别管你有多能打,放在战场之上,万军丛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到了两军对垒,硬碰硬的时候,没有军纪的一方,一定崩!而崩,就是由着人家践踏,就是死!” 到这里,先顿一顿,见所有人都在噤气屏声的听着,才继续下去:“为了将来不崩,为了大家不但能活下去,还能打胜仗,还能升官受赏,今我不得不肃一肃军纪,正一正军令!” 这是要行军法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不知关卓凡要做怎样的处置。 “行军打仗这种事,实在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的。”关卓凡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明我禀告一声,把你们几个发回京中,还是按原品,回步兵衙门效力,你们意下如何啊?”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哪里算什么处罚?然而地上跪着的几个人,脸却攸地涨红了。 第二十九章 吃我一棍 ; 张勇他们红了脸,是有缘故的。阅读 所谓“人孰无错”,犯了错,该打该杀,处罚完毕,事情也就过了。但关卓凡的话,摆明就是你们几个配不上在这当兵,连受罚的资格都没有——不仅是蔑视,简直就是侮辱人了。这样被被咨回原衙门,等于面子丢光,一辈子都难抬头。 “怎么着?都哑巴了?”关卓凡面无表情地,“这样的好事,不正遂了你们心愿么?” “回千总的话,标下不愿!”一片静默之中,先忍不住的倒是伊克桑。 “哦?”关卓凡故作惊讶,看着张勇和老穆,“你们怎么?” “不愿!”伊克桑既已开了口,张勇和老穆也就异口同声地出来了。 “好!”关卓凡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功效,沉声道,“你们不愿,明你们还有志气,还知道丢人,还愿意跟着我关三干!既然有这样一份心,那我成全你们。来啊——” “在!”亲兵们一声暴喏。 “张勇擅出防区,因琐碎细故与人斗殴,记十军棍。身为长官,罪加一等,打二十!” “嗻!” “穆宁喧哗大营,扰乱军心,依军律当斩——姑念其为初犯,打二十!” “嗻!” “伊克桑么……打十军棍!既然吹自己功夫好,给我打结实点,省得他不知道疼。” “嗻!“ “其余三人,算是长官有令,不得不依从,这次就免了你们的军棍,罚饷两个月——下一次,就没这么客气了!” 张勇他们三个人自己知道,既然了“不愿”,则受到军法处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此时见关卓凡下了令,无话可,趴在地上,由执军棍的亲兵,一个一个的打过来。牙是要紧紧咬住的,不然哎呀一声叫出来,那就丢人丢大了。 不一会,五十军棍打够,那名执棍的亲兵便过来交令。 “好,扶他们起来。”关卓凡对他们的硬气很满意,徐徐道,“罚了过,还要赏功。” 赏功?刚看完这一顿军棍的兵士们,正在翘舌难下,忽然听关卓凡这么,都困惑不解。就连被打得皮开肉绽,刚被亲兵扶起身的张勇几个,也摸不着头脑:自己何功之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卓凡掉了一句书包,向两边的军士们大声道:“这句话的是什么?的是军中兄弟,情义最重!你没衣服穿,我把我的衣服分给你,敌人冲过来了,我愿意跟你一起死!为什么上阵亲兄弟?因为打不散,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一人有难,八面支援,这样的队伍,谁见了不害怕?自然可以所向披靡!” 大家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听得入了神。 “今张勇他们,五个人打骁骑营的十几个,没有输!为什么?因为人人并力向前,没有一个认怂!老穆来回狂奔六十里,为什么?因为他心里有兄弟!这些,就是他们的功!索司务——” “在!” “每人赏三十两银子,回头找图林拿钱。” 场中一片寂静,然而每个人的心里,都被关卓凡鼓动得热血沸腾。尤其是老穆,这短短一阵功夫,一会要杀头,一会变成打军棍,一会又要赏功,几度惊魂。听了关卓凡最后几句话,只觉得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由鼻子冲上脑门,一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以主官的身份,执行尊严的军法,也是他第一次领悟到恩威并重的带兵心得。从这一起,他的西营马队,才真正由一支京师的治安部队,开始了向一支百战jing兵的蜕变。 * * 过了年,就算是踏进了大年的门槛。即使在军营之中,节ri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厚,虽不至于张灯结彩,但帐篷上的hun联是贴齐了的,各种年赏也纷至沓来。宫里头颁出来的,叫内赏,动用的是内帑,皇上的私房钱。兵部给的,叫恩饷,已经在年那发过了。行在的步军衙门发下来的,叫衙赏,另外郑亲王端华,也以统帅的身份,发了一道私赏。 “爷,咱的银子,只剩下不到七百两了。”替关卓凡管着钱的图林,悄悄地提醒他。这些ri子,关卓凡把自己的钱,贴进去了不少,都是用在了打赏上。他这一次来热河,带了一千二百两银子,都是那次晚宴所收的礼金。看他这么使钱,他不心疼,图林倒心疼了。 “值什么!”关卓凡笑道,“别心眼,借给营里的么,借条你不都还收着?” “嗯……”图林不放心似的又摸了摸怀里的几张借条。 起来,关卓凡还是颇有现代财务概念的,这些借给营里的钱,司务都写了条子给他,以后总是能还的。然而怎么还,究竟什么时候能还,他却还没想明白。他只知道,带兵的将领,总是能挣不少钱的,可是想要挣钱,法子不外有两种,一是克扣兵饷,这叫“喝兵血”,二是虚报兵额,这叫“吃空饷”。喝兵血的事,他做不出来,吃空饷他倒是肯做,然而马队才从京里定编开拔,急切之间,又到哪里去吃? 这件事,让他颇为困惑,于是干脆不去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法子的,没理由别人带兵就能发财,他关卓凡带兵就得穷死? 到了年二十六,经滦平县送来的劳军所用的牲口,也分给了各营。他们西营马队分到了八口猪,十二口羊,于是举营欢呼,自己动手在军营外面搭了个临时的棚子,把这些牲畜圈了起来,慢慢杀来吃。巧的是,阿尔哈图和老蔡,也带着几个人来串门了。 “哟,猪来了,羊来了,两位大哥都来了。”关卓凡笑吟吟地。 “ā,你子不积点口德!”老蔡笑骂道,“今来吃你的,明去吃我们的。” 这样倒也有趣。每个军营的厨子,手艺不同,做出来的菜,风味也不同。西营马队的几个厨子,都是山西人,从下午起,就架了柴火,开始烤羊。风飘篝火,脂香四溢,弄得整营的人都馋涎yu滴,到开饭的时候,大盆大盆的清炖猪肉和焦黄的烤羊,便流水价端入了各个帐篷。 骁骑营来的七个人,自然坐在关卓凡的帐中,关卓凡特地让图林把张勇老穆和伊克桑请了过来一起吃。老阿老蔡一见,分外亲热,只是看他们行动僵硬,间中还有呲牙咧嘴的神情,困惑之余,不免动问:“老张,你们这是怎么了?” “吃了老总的军棍。”张勇笑嘻嘻地回答,颇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行军法的亲兵,下手极有分寸,打下去的声势虽大,却绝不伤筋动骨,因此几个人养了几,虽然身上依然疼痛,但行动却是没有大碍。 阿尔哈图和老蔡几个,问清楚了情形,再看关卓凡时,便多少带了些敬畏的神情。阿尔哈图喝了一大口酒,感慨地:“关,你是越来越行了,他们都这么服你,比我们那个狗屁佐领,不知强到哪儿去了!不是我奉承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胸襟气魄,你将来的发达,那是一定的。你若是在骁骑营,我们跟了你干,那该多好。” 话题由是便又转到了他们那个佐领勒保的身上,老蔡又了勒保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来,弄得大家一时咬牙切齿,一时破口大骂。 就这么胡吃海喝,吃完了饭,人也已经半醉。关卓凡把他们送到帐口,扯了一把阿尔哈图和老蔡,往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过年了,弟的一点心意。”他声。 “这……这……嗐,这怎么成!”两人眼里都放出惊喜的光来,“这也太多了,我们也没法回礼啊……” “这话我不爱听!兄弟情分,哪能用钱来算?”关卓凡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当初弟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不也使过两位哥的钱么?” “这……行,那我们就收了。关,你这人……真是没的!”阿尔哈图动了感情。 “关三,我真的,”老蔡喝得有些迷糊,拉住关卓凡的手,“要是再有什么发财的事,带上我和老阿,我们全听你的。” 发财的事当然有,关卓凡心想,就看你们敢不敢干了。 送他们上了马,关卓凡才回到帐中,打算歇一歇。才刚躺到铺上,图林又进来了。 “爷,外面有位叫曹平的,要见你。” 曹毓英的听差!关卓凡一跃而起,酒也醒了不少。 /aa/a; 第三十章 财神到 (二更) ; 曹平带来的话很简单,曹毓英明晚上请他酌,不再另具帖子了。 组织上来找我了,关卓凡心想,希望这一次能取得组织的信任,让我打进组织内部。 第二,他早早就换好便衣,而且特地不骑马,让图林喊了一顶轿子在营外等着。 行宫所在,没有百姓人家,也没有酒楼饭庄,但是有几样店,是一定要有的:提供车轿的轿房,经营各类书籍的古书店,经营文房四宝的翰墨店,打造金银玉石的首饰店,还有经营绸缎和成衣的布庄。这些店,不仅要供应在热河的文武官员,而且还要随时为皇家提供服务。 两人的轿,将他一直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外,下轿开发赏钱的时候,看着大冷的却累得汗流浃背的轿夫,关卓凡感到一阵由衷的歉意。他实在不习惯这种**裸的压迫,一个生龙活虎的伙子,却坐在两个jing瘦的轿夫肩上……要是四个轿夫就好多了。 或者八个,他无耻的想。 他在心里算了算,按照礼制,他得当上三品官,才坐得四人轿子,而想坐八人大轿,那只有成为建牙开府的督抚才行了。 十六人的大轿子,是给皇后坐的,他这辈子是不用指望了。至于三十二人的……这东西哪怕只在心里想一想,都是大不敬的罪吧?话回来,要是真做了皇上,就算你要一百个一千个人来抬你,又有谁来管了? 他在心里感慨着,叩响了曹毓英的房门。来应门的是曹平,带他来到厅外,通报了一声,里面便传来曹毓英的声音:“逸轩,请进来吧。” 关卓凡迈进厅里,出乎意料,里面除了曹毓英,还坐着另外两个人。 “这位是许庚身许老爷,这位是方鼎锐方老爷,都是我的同僚,过年一起坐坐。”曹毓英替他作介绍,“这位兄弟,是步军衙门的千总,叫关卓凡,关逸轩。” 关卓凡看到这个架势,衣袖一甩,干脆请了一个总安:“给各位大人请安。” 清时官场的礼仪,四品以下的,称为老爷,四品以上的,才称为大人。而关卓凡一贯的做法,凡是品级比自己高的,一律称为大人,礼多人不怪,总是不会错的。 人家却不知道他心中这一点想头,许庚身和方鼎锐都离座起身,避开了他这一礼,连:“不敢当,不敢当。” 军机章京被称作“军机”,看上去离军机大臣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典型的“权重位不高”。担任军机章京的人,各有本职,象许庚身是兵部郎中的身份,方鼎锐是内阁中书的身份,都是五品的官,比关卓凡只高了一级,因此对关卓凡所请的安,不肯受之不疑。只有曹毓英以军机章京领班的身份,独居三品,算是真正的“大人”。 “逸轩,久闻大名了,”大家坐下喝茶,方鼎锐笑着,“礼部大堂一顿霹雳言辞,骂得龚半伦眼歪口斜,真有点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味道了。” “还是文武双全,”许庚身也笑道,“听他是在八里桥跟洋鬼子交过手的,匹马当先冲入敌阵!” 轮到关卓凡“不敢当”了。许庚身和方鼎锐都是言辞有趣的人,又这么捧着自己,关卓凡心生好感之余,起初的局促便渐渐消失了。大家都要听他八里桥的故事,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放下茶杯开了口。 “来惭愧,弟本来是绑在地上要杀头的……”从这里开头,把八里桥一战讲了一遍,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博物馆,又变成了那个义务讲解员关卓凡。以他对这一战的烂熟于胸,和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讲得极是jing彩,把三名文官听得目瞪口呆,颇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僧王和胜克斋都算是一时之选了,面对洋枪洋炮,还是吃了大亏。”许庚身连连嗟叹,“逸轩,你这也算死里逃生了。” “年轻人有这样的经历,很是难得。”曹毓英罢,看看sè,笑道:“时候也还早,先打四圈再吃饭好了。本来还叫了蒋老爷,结果临时有事来不了,逸轩,你来凑上一角如何?” 听要打牌,许庚身来劲了,笑呵呵地:“好,好,要过年了,今先迎一迎财神。” 关卓凡听要打牌,楞了一下,心,财神谁不想迎?可你们那个麻将,我不会啊。 * * “弟不会。”关卓凡尴尬地。 许庚身已经起身在张罗了,听他不会,也楞了一下,接着便热心地:“不会没关系,我来教你,这东西是极简单的,一学就会。 曹毓英也笑道:“逸轩,一起来吧,不然三缺一,也扫兴得很。你虽然不会,总看别人打过,许星叔是个中高手,有他教你,包你不吃亏。” 曹毓英既然发话,那不打也得打了。于是关卓凡跟着大家进到正屋,由仆人取来一个jing致的皮盒子,往桌上一倾,将那一百三十六张骨牌倒在桌上,许庚身便一五一十地教起关卓凡来了。 事实上,关卓凡不仅会打麻将,而且还算得上半个高手。他的技术,是在大学的时候磨炼出来的——不做此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他不会,是不知道这清朝的麻将打法。现在听许庚身了一遍规矩,觉得似乎相差不大,心里便安定了几分,笑着道:“弟倒是常看别人打,那就按许大人教的,试试吧。” “琢翁,打多大的?”许庚身看着曹毓英。曹毓英是主人,官阶又最高,自然是他了算。 “过年嘛,索ing打大一点,一百两银子一底好了。” 虽然不能确知这样打输赢究竟会有多大,但听到“一百两”这三个字,关卓凡的汗就下来了——他的身上,只有四张五十两的银票,图林那里,也最多只有三百两了。 “弟……身上的钱只怕不怎么够。”他有些发窘。 “你是统兵大员,还能缺了钱么?”曹毓英先开一句玩笑,才接着:“没关系,你也未必就输,就算输了,回头再给就是了。” 回头?回头也给不起啊,关卓凡心想。第一次打,输是一定输的,就看能不能少输一些了。想到自己万一输大了,只得向白氏要钱来还赌帐,一家人衣食无着的惨状,不免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不喝兵血,你们倒要来喝我的血。” 果然,一上手便打得磕磕碰碰,连输了两把。看看自己的筹码,心下着忙,把全副jing神放在牌上,下决心要扳回来。曹毓英三个,却不像他这样如临大敌,打得十分从容,一边出牌,一边聊着些轶闻趣事。 “逸轩,听你在营里大发神威啊,”许庚身笑着,“五十杀威棒,打得地动山摇。” 关卓凡刚拿到一副好牌,听了这话一怔——没几的事,他就知道了,看来这位许大人的消息,灵通得很。 曹毓英却正sè道:“带兵原是要这样带才行!现在许多统兵官的部队,哪里还有什么军纪可言,旗营就更别了。”又对关卓凡:“许老爷兵部出身,下的兵事,都在他的心里,你可以向他多请教。”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军营里的事这么了解,关卓凡心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组织上的人? 许庚身摇了摇手,:“哪里,我这都是纸上谈兵,有机会还要向逸轩请教才是。” 这样一打岔,让关卓凡分了神。他的一副一条龙的牌本来已经上听,不知怎么,竟然打成了相公,结果被许庚身和了一把“步步高”,心中懊恼yu死。 谁知从第四把牌开始,他的手气奇迹般好转起来,想什么来什么,又是开杠又是自提,连赢了七八把,弄得许庚身连连叹气:“新人手气壮!新人手气壮!” 果然是新人手气壮,这样的势头一起,再也止不住。到了打完四圈一结账,许庚身输得最多,而关卓凡一家独赢,算下来,居然有两千八百两之多! “弟侥幸。”关卓凡面上做惭愧的表示,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财神进门,真是挡都挡不住。 第三十一章 又见到一只偶像 ; 结过了账,曹毓英便吩咐开饭。关卓凡身上多了二千八百两银票,心情大好,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得意忘形,笑得太过灿烂。 与昨晚上大盆大盆的肉相比,曹毓英家里的菜要清淡许多,却也jing致了许多。最珍贵的是一尾清蒸鲤鱼,寒冬腊月的,不知是从哪里弄来。酒是十五年的花雕,入口绵醇,通体舒泰。 “这个年,过得不容易。”曹毓英举起了杯子,感慨道,“只盼来年战祸早平,四海得安。” 这是善祷,几个人连忙都举起酒杯,一同喝了。 关卓凡算了算,自洪杨的太平军在金田兴起,如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虽然朝廷经历了前期的大溃败后,现在总算维持住了局面,但也只是僵持而已。在中部和东部,洪秀全依然拥兵百万,再加上南北的捻军从侧翼相助,朝廷的ri子仍然极为艰难。 “十月里,曾涤生的祁门大营两度被围,好在撑过来了。他那个九弟,铁了心打安庆,抵死不退,左季高在江西,也颇有进展。”许庚身替曹毓英分析道,“这样打下去,我看有希望。” 曾国藩!曾国荃!左宗棠!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出来了!关卓凡心里一阵激动,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走进了活生生的历史,这些人物,不但可以听到,而且还可以看到,甚至触摸到。 谈论了一会战事,话题又转到为湘军筹饷上来,曾国藩在前面打得虽然不错,然而东南财赋之地,大半还在太平军的手里,因此饷源便成了一个难题。 “曾国藩也难的很,”曹毓英道,“皇上昨才把劳崇光骂了一顿,他广东海关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到现在都还没解到安徽。” 许庚身瞄了一眼关卓凡,笑道:“看来曾涤生只好学学咱们关千总,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进去发饷了。” 关卓凡始而一愣,继而大窘,没想到自己借钱给司务的事,许庚身竟然也知道了。 方鼎锐也跟着打趣道:“逸轩,没想到吧,好事也能传千里,咱们大清开国两百年,只怕还从没有过带兵将官拿自己的钱借给粮台的。知道的人都,西营马队的那个千总,身家豪富,仗义疏财。” 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呢?关卓凡有些辨不清滋味了。 曹毓英见他有些发窘,微微一笑,道:“逸轩,你是好心,不过这里面有个关节,你要弄明白。这些兵,是皇上的兵,你明着用自己的钱给他们加饷,懂道理的人,自然竖起拇指夸你一句,可是有些糊涂的人,没准便会胡八道,你关逸轩妄施恩义,其志不哇。” 关卓凡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大错特错了!红着脸站起来,躬身道:“谢谢曹大人提点,我知道错了。” “坐着,坐着。”曹毓英笑着安慰他,“在我这儿,不用见外。” “也不能都错。”许庚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军中清苦,给他们调剂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些钱,不妨在私下赏出去就好,何必让那些人嚼舌头呢。” 关卓凡懂了,感激地看了一眼许庚身,心想这真是个人物,刚输了近二千两银子给自己,仍然能够若无其事地跟自己侃侃而谈。 若无其事?关卓凡一呆,终于恍然大悟。 什么新人手气壮!刚才赢的二千八百两银子,是他们特意输给自己的! * * 直到回营之后,关卓凡躺在铺上,仍在琢磨着今的事情。想想自己也够可笑的,有那么一会工夫,真把自己当成赌神了,真以为自己第一次打牌,就能打得那三个老手大败亏输。 这些钱,自然是曹毓英来出,而曹毓英的背后,自然是恭王。至于许庚身和方鼎锐,不问可知,必定也是组织上的人了。 为什么他们要给自己钱呢?当然是因为听自己贴钱赏赐部下,因此送来了一笔“粮草”,供自己运用。然而曹毓英何不直接把银票给自己,而偏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这个问题,关卓凡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虽然他们在自己身上寄了希望,然而自己毕竟还年轻,万一闹出什么事,追查下来,若是某年某月某ri,自己得过曹大人一笔活动经费,那曹毓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而若只是在曹宅打麻将,赢了一笔钱,那曹毓英就谈不上有什么牵连了。 看来自己还在考察期呢,关卓凡摇摇头,心想。然而对曹毓英的心机之深,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确实不愧是寸心自用的智谋之士,也难怪恭王把他倚为国士,放在热河,作为最大的钉子了。 想明白了这些,心里通透多了,而且不论如何,银票总不是假的。有三千两银票在身上,这一觉便睡得分外踏实。 第二起来,先照料了营务,再交待了图林,自己要到御景街去走一趟。 从曹毓英那里回来以后,关卓凡觉得有一件事,还是该办一办。他一直把曹毓英当成组织,因此也没起过送礼行贿的心。现在想想,既然过年,似乎从礼节上来,还是应该有所表示,于是准备到翰墨店里去挑几样贵重一点的纸和砚,作为过年的年礼。连许庚身和方鼎锐,也都该送一份,既顾了人情,又不失雅致。 翰墨店和其他几样必开的店铺,都集中在御景街上。这里离宫墙不远,论起过年的气氛,除了宫里,整个热河就属御景街最浓了。他到得早,街上的人还不多,他找到那家叫做放鹤斋的店,踱了进去。 伙计见来了人,极客气地把他迎了进去,奉烟奉茶的招呼着。这家店做的是文房四宝,客人的身份都很纯粹——除了官,还是官,因此店里相待得很殷勤。 烟抽不来,关卓凡喝着茶,把自己送礼的意思了,请伙计帮着挑一挑。最后定下来三排湖州的狼毫,三块端砚,六刀扎花宣纸,包成三份,花了八十多两银子。 拎着东西才出门,却被隔壁首饰店门口传来的一个声音吸引住了,公鸭嗓子,话又高又快。看真切时,见是一个老太监,正将从首饰店里接过来的东西,一包一包地分派给身边围着的几个太监。 关卓凡见那老太监戴着五品顶戴,心想这竟然是个副总管太监。再看他身边那几个太监,有七品的,有八品的,都是宫内有职司的太监,不由大感兴趣: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王义,这是你们丽主儿的翠金翅,你拿好了啊。成子,这一对儿金刚镯子,没错吧?安子,你的东西得再等一会,你自己仔细着啊……”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在取宫内各家贵主儿定做的首饰,大概是新鲜式样,自然算是皇帝年下的赏赐,买单的则是内务府了。 拿到东西的太监,便纷纷走了,还没拿到的,就在门口等着。关卓凡沿着街往西走,准备去取自己的马,心里想着:太监的称呼,也真有趣,宦官宦官,都七品八品的官了,还是被叫做什么成子,安子…… 安子? 关卓凡的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霍然回首,见等在门口的那名太监,十六七岁模样,戴着八品的yin纹镂花金顶子,相貌清秀得像个戏里的生,身形却柔媚得象个旦一般。 安德海,偶像,给签个名呗。 /aa/a; 第三十二章 繁星之眠 (二更) ; 安德海,这位ri后红极一时的权监,现在却像个受气的媳妇一样,只能乖乖地站在首饰店门口等着。访问下载 关卓凡摇摇头,心这真是不可思议。他装作在附近闲逛的样子,在各店的门前溜溜达达,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安德海,直到看见他接了一个包裹,向御景街另一端的御道走去,才跟了上去,寻找“下手”的机会。 从御景街拐上御道的转角处,是个没人的地方,关卓凡紧走几步,赶上了安德海,在他肩后一拍。安德海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关卓凡:“做什么?” 关卓凡也真放得下架子,随手便打了个千儿。成大事者不拘节,关卓凡在这些事情上从不纠结,向来都很有决断,稍纵即逝的机会,是绝不肯轻轻放过的。 “安二爷,一向可好?”他亲亲热热地问道。 “哦——好。”安德海的脸sè舒缓开来,嘴角上翘,换成了一副略带傲慢的表情,“你是哪家的长随?” “在下姓关,是步军衙门西营马队的营千总,”关卓凡脸上带出一点讨好的笑容,“一向久仰安二爷的大名,不想今在这儿碰见您了。” 刚才给自己行礼的,居然是个六品的武官!安德海局促不安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成尴尬的笑容。宫中的太监,虽与外面的官身份不同,不能单以品级来比较,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品秩只是八品,受人家这一礼,不过去。 关卓凡把他短短一会功夫之内,脸上表情的变幻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叹:难怪他将来会红,年纪轻轻的,便练就了一身变sè龙的本领。 “原来是关大哥,”安德海抱歉地道,“您这……实在太客气了。” “没有什么。安二爷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能见您一面,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关卓凡谀词如há,终于把自己都得都有点脸红了,心想,我原来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分? 安德海毕竟还是年轻!关卓凡一口一个“安二爷”,终于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戒备之意。他只是个八品的侍监,在储多宫中还算能管着几个太监,出了储多宫,别的人就不怎么待见他了。在宫里人家见到他,叫的是“安子”,在宫外更是不认识什么人。现在关卓凡如此捧他,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关卓凡更是大起亲切之感。 “关大哥,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啊?” “我有个五服之外的族侄,在京城宫里做过苏拉,”关卓凡随口胡扯道,“他早就跟我过,安二爷年轻能干,这两年是必定要飞黄腾达的。” 做太监的人,往往迷信,最喜讨口彩。安德海听他这样,高兴得面上飞金,连声道:“关大哥,这可借您的吉言了,要是真有这么一,不敢忘了您的好处……对了,您找我别是有什么事要办?”完心里想,以自己今时今ri的样子,怕还真是帮不上人家什么忙。 关卓凡摇摇头,笑嘻嘻地:“都要过年了,还能有什么事!安二爷,话这个年可还过得去?”拉过他那只空着的手,把一张银票塞了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哟!”安德海假意推辞了一下,忽然看见竟是张四百两的龙头大票,惊叫一声,半晌才吃吃地:“关……关大哥,你这是给我的,还是给我主子的?” 如果是给他的,则数目太大,如果是给主子的,则胆子太大。 一个八品侍监,月例银子只有区区四两,他此时的权势又不大,只有偶尔到宫库给主子要东西的时候,虚报一点,却也值不了几文。因此四百两对他来,不啻为一笔巨款,所以数目太大,难以相信是给自己的。 而皇宫之中,对于嫔妃,有森严的法规。除了娘家可以送东西之外,外官如果竟敢私自有所馈赠,那严究起来可以是死罪的。所以如果这钱是想送给主子的,那关卓凡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安二爷,您这话的,我又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关卓凡把安德海的五指攥成一个拳头,推了过去,“这点钱,安二爷买双鞋穿。”心里想着,四百两就把他吓成这个样了,可见送得值,等到再过两年,四千两也未必能入他的眼了。 “这……”安德海踌躇了片刻,仿佛下了决心,马蹄袖一甩,啪地给关卓凡请了个极漂亮的安,“关大哥,谢您的赏!” 好嘛,扯平了,关卓凡心想。 “关大哥,您是步军统领衙门西营马队的营千总。”安德海的记心极好,“我跟您请教您的大名。” 这就显得他会来事儿了,而且有诚意。关卓凡把自己的名和字了一遍,安德海暗暗记住,诚恳地道:“关大哥,我们主子还在等我拿东西回去,我不敢多待了,等过了年,我请您吃酒。” “好,好,瑞福常在!”关卓凡了句新年的祝福话,在心中,又暗暗加上了另一句:“替我问你主子好。” * * 过年了,真的过年了。 除夕这一的晚上,整个热河也喧闹起来,除了不准放炮仗,各个军营里,军官和兵士们都在兴高采烈的吃着肉,喝着酒,唱着歌。 关卓凡和张勇,丁世杰,老穆,伊克桑等一干军官一起,闹了一个晚上,又到每一顶毡帐中,跟兵士们喝一杯酒,互相几句祝福的吉利话。 待到人们都撒够了欢,喝够了酒,东倒西歪地在帐篷中睡去了,关卓凡便披上大氅,走出自己的帐篷,走过暗夜沉沉的院子,与值守的哨兵轻声打过招呼,来到营前的一座土丘上,坐着想自己的心思。 从穿越到现在,五个月了,自己做得怎么样呢? 至少先活了下来,从刽子手雪亮的屠刀下活了下来,从法军的炮口下活了下来,从印度兵的刺刀下活了下来,从英军一触即发的入户搜查下活了下来。 他为自己打下了基础,成功进入了朝廷的体制,立下了来ri大展身手的基点。关家大宅中,美丽温柔的白氏,正翘首以盼,待他归来。 而现在,他终于触摸到了历史的主线,如愿来到了热河,这里发生的一切,将决定未来。 当他被作为钉子埋在热河的时候,他也将利宾作为伏线,铺设在了上海。在他的心中,对未来有着更为庞大的规划。 圆明园的烈火,在他心中从未熄灭。 血债血偿。 关卓凡舒了一口气,向远处望去,远处的兵营,刁斗之声相闻。他又抬头看看上,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漫的繁星显得如此清晰明亮。 这是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年代。 跨越百年,对亘古不变的星空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吧。 同样的星空下,在那一个世界里,他的亲人和其他一切陌生人,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觉得心中有一阵酸楚,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从穿越的那起,他便不允许自己再去回忆从前的事情,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到jing神分裂的状态中去。 可是今…… 让我想一会儿,只想一会儿就好。 关卓凡把头埋在膝间,拉起厚厚的大氅,把自己包了起来。象一只鹰,缩回了出生时的蛋壳,象一只兽,蜷回了出生时的巢穴。 让心歇一歇,明还要出发。 第三十三章 讨厌的福佐领 ; “第六哨,放!”穆宁将手向下一挥,二十五名满弓斜指的士兵把扣弦的手攸的一松,劲急的羽镞便破空而去,带着锐急的风声,shè向对面远处草地上的标靶。 准头不错,站在老穆身后的关卓凡,看着箭矢划过的弧线,沮丧的想。 准头不错,可是毫无用处。 过了大年初四,关卓凡的西营马队便开始了训练。一共八哨兵,每三哨执勤巡逻,一哨休息,另外四哨,便由丁世杰和张勇轮流管带,进行训练,riri如此,绝不放松。 训练的内容,是骑马,劈杀,shè箭这三项。他沮丧的原因,是他认为这三项内容都没有什么意义——已经是洋枪洋炮的时代了,这些冷兵器时代的训练内容对未来而言,恐怕没有太大的帮助。象在八里桥,两万余骑兵那样惨烈的反复冲击,换来的也不过是英法联军区区六十余人的阵亡,这还是最后冲破了法军炮阵的结果。 然而没用也得练!内容虽然没有意义,形式却是有意义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进行训练的原因。这个想法,来源于过年之前,许庚身与他的一次谈话。 “逸轩,你可知道,飞扬古带兵有三个独得的心法?”许庚身收下他送来的湖州狼毫和端砚之后,寒暄了几句,便跟他聊起了两人都最感兴趣的“兵事”。 “请教许大人,是那三个心法?”飞扬古是康熙一朝有名的大将,扫平准葛尔,威震漠北十数年,是封过一等公的人,关卓凡自然知道他。现在听许庚身提起,jing神一振,心这是有武林秘籍可以听么? “哎,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许大人。”许庚身纠正了他,接着道:“一是纪不能驰,军队的军纪一旦松弛了,再想重树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我看你做得很好。” 关卓凡谢了,心想,看来那五十军棍,给许庚身留下的印象很深。 “二是饷不能足,兵士们身上的钱太多,打仗时便不肯拼命了。当然也不是不发,而是把余下的钱用在刀刃上。”许庚身看着关卓凡笑了笑,“这一条,逸轩你自然未必用得上,姑妄听之。” 关卓凡见他这一笑,颇有点皮里阳秋的味道在里面。他知道许庚身所指的,是自己拿钱贴给营里的事,再想起那“赢来的”二千八百两银子,不由也笑了起来。 “三是兵不能闲,”许庚身郑重的,“闲则生事!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再锋利的刀枪,放着不用,总归是要生锈的。再好的军队,如果总是坐着不动,也是一定会烂掉的。到底一句话:要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这四个字,给了关卓凡很大的启示。现代的军队,内务条例严格到了几近苛刻的程度,单单是叠被子一项,都要花许多时间来训练,来比赛,叠出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样子。他曾以为这是可笑的事情,现在才明白,这真是深得“兵不能闲”的真义。 “谢谢许大人!”这一番闲谈,让关卓凡自觉受益良多,起身深深一揖。 见关卓凡还是“大人大人”的死不改口,许庚身也只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报以苦笑。 那么,就练兵吧,关卓凡想,没用也要练…… “第八哨,放!”伊克桑将手一挥,又一排箭矢破空而去。 “好,老张,他们的准头不错。”关卓凡对站在身边的张勇,“再shè一轮,收队回营吃饭,过了晌午就备马,四十里拉练!” “嗻!”训练的时候,张勇脸上不敢有一丝嬉笑之意。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从营中飞马奔了过来,下了马,单膝点地,右手平胸给关卓凡行了个军礼:“关千总,福佐领传你去见他。” * * 这一次从京里调来的马队,分作东西两营,一共五百人,都归这名福佐领管带。他叫福成安,属镶蓝旗,是郑亲王端华的一个远亲,而端华也正是镶蓝旗的旗主。 福成安人很平庸,最是胆怕事,靠祖上军功的恩荫,才能做到五品的佐领,平ri里所奉的座右铭,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关卓凡银票开路,把他敷衍得还不错,但心里对他的评价,则是那句“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现在听他传自己,这倒是少有的事情。于是带了图林,打马来到东营马队的驻地——福成安的军帐,是与东营马队设在一起,离关卓凡的防区,相距五里。 生得白白胖胖的福成安,看上去实在不像个武官。他对关卓凡很客气,见了面,不等关卓凡行礼,便亲热地拉着他坐下,让左右看茶。在一旁陪着的,是东营马队的林千总。 关卓凡知道,这多少也是自己银票的功效。前后两次,开拔的时候送过五十两,年礼则奉上了一百两,所以现在才有这样的待遇。 “逸轩哪,听你最近练兵,搞得热火朝,”福成安喝着茶,开口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其志可嘉,其志可嘉!” “谢谢大人夸奖。”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了,心里却在暗笑:别看这个福成安没什么学问,这句话倒是得文绉绉的。 “嗯嗯,也不是什么夸奖,你本来就当得起嘛。”福成安笑眯眯的,又捧了关卓凡一句,跟着便将话锋一转:“只是这时节,寒地冻,咱们做长官的,也要多体恤兵士的难处,若是弄出什么大伤大病来,就不好了。” 关卓凡有些困惑,不知他到底想什么:“标下鲁钝,还请大人明示。” “我听这些里,西营光是坠马摔伤的,就有好几个,还有shè箭扭脱了筋的,玩刀被砍伤的,加起来也有好几个。这些事,有没有呢?” 有是有,可是这不正明兵不练不成么?再,伤情也没那么夸张。 “回大人的话,坠马的有两个,伤都不重。拉弓时脱筋的,休息几就好了。刀伤的那个,是练劈砍的时候,自己不心划伤的,不碍事的。” “是这么,不过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福成安很认真地,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咱们是步军衙门,等皇上回銮之后,还是得回去管四九城里的事儿,这些野战的功夫,用处也不大。再了,热河这么多兵,各家各营都安分守己的,只有你西营马队弄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比起来,让人家怎么办?” 关卓凡默然,再看看旁边的林千总一脸假笑,不断点着头,便恍然大悟了:我福成安怎么能知道这许多,自然是林千总打听来了,报给他的。 “逸轩,你看就连皇上最宠爱的神机营,不也没练么,咱们何必去拔这个尖儿?我看哪,咱们管好自己的防区就成,别的事,还是安静为主,安静为主。”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神机营都是火器,就算想练,谁还敢在行宫周围呯呯碰碰的放枪放炮不成?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这番话下来,让关卓凡哭笑不得,再看福成安那张胖脸,心中对他的观感,便与原来不大一样了。 你还是毫无用处,可是变得有些讨厌了。 关卓凡回到营中,叫来了张勇和丁世杰,三人一起商量了半,始终不得善策。张勇便破口大骂,林千总告黑状,要带人去偷偷埋伏,抽冷子一箭shè死了他。 这当然是气话,关卓凡也懒得他,只是心想自己这练兵的大计,怕是要中途而废了。 没有料到的是,两后发生的一件事,不仅让他的计划没有中断,而且更可以大张旗鼓地进行下去。 总领行营事务,掌管热河禁军的郑亲王端华,突发奇想,要到各营来看ā了。 第三十四章 大比武 (二更) ; 在热河的大臣,以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为首。 访问下载三人之中,皇帝最为倚重的肃顺,排在第一,怡亲王载垣以领班军机大臣的身份,排在第二,而郑亲王端华,只能勉强排在第三。 端华为人粗鄙,既无大志,又无才具,整只晓得跟在载垣后面,变着法儿的替咸丰寻开心,一向为朝中的大臣所看不起。然而他这个“郑亲王”的名号,却是个响当当的铁帽子王。 所谓铁帽子王,并不像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是犯了死罪亦可以不掉脑袋的护身符。实际上,它的正式称呼,叫做“世袭罔替”。 清朝所封的王爵,并不是终身制,而是一代一降。比如老子是亲王,传到儿子就要降成郡王,传到孙子就要降成贝勒,依次类推。只有加了“世袭罔替”衔的亲王,可以不必降等,代代都是亲王!因此异常珍贵,有清一代,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十二家而已。 端华以身份贵重的原因,虽然是个糊涂蛋,还是奉派了总管热河防务的差事。等到过了年,热闹完了,心里忽然想起弟弟肃顺叮嘱他的那句话来:“步军统领衙门是要紧的地方,调来的这些兵,四哥你要笼络好才是。”于是心血来há,吩咐下去,要巡视新来的这三千人的营地,看他们的ā演。 令出如行,去就去,热河地方不大,也不必摆多大的排场。第二,端华便带了人,以王府的护卫为先导,开始巡视,上午看了两营步军,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不知道,在京的八旗各营,凡是上官有所巡视,必得提前旬月打好招呼,让带兵的将领营官,可以临急抱佛脚,大加ā练。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到了巡视那ri,至少可以摆得出一个门面来,衣甲鲜明,队列整齐,也就算交得了差了。 而象他现在这样,头一吩咐下去,第二人就到了,让各营的管带,情何以堪?于是ā演之时各种出乖露丑,不在话下,端华自己也是看得百无聊赖,然而毕竟是要“笼络”,还是懒洋洋地放了半赏,余下的步军各营也不想看了。只有福成安是他的亲戚,多少也算是个亲信,因此端华决定只等下午看看他的马队,就回府喝几杯热酒去。 福成安头一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跌脚,在心中叹气:“唉,真是个糊涂王爷,哪有这样的规矩?”但这话是不敢出口的,而且亦无用,只得下令给林千总和关卓凡,务必连夜整顿各自营地的军容——白了,就是大扫除,希望第二郑亲王只是巡查军营,那就可以搪塞过去。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晌午,便有两骑王府的护卫驰来,郑亲王下午来看过ā演就走。福成安的这一宝,押庄开闲,yu哭无泪之下,只得命令在营外西侧的一个土丘上设置了一排座儿,在土丘下方的大片空地上远远地摆了箭墩,作为下午ā演的场地。 * * 到了下午,一波一波的王府护卫便次第到来,在土丘周围设了jing戒。虽不必摆排场,但端华到达的时候,身边自然还带着一大群官员,王府的长史、参将,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都陪着他一起来了。出ā的五百马队,也都早已在场地中分列东西,整整齐齐的排开。 落了座儿,端华先看军容。一眼望去,便觉得比上午所看的两营步军要强——马队中的士兵,毕竟是jing选而来,比之步军之中老弱都有,自然要强上一个档次。再细看东西两面,又觉得西营尤佳,队列齐整服sè鲜明不,单是骑在马上那些士兵的jing气神,就明显比东营更饱满旺盛。 “不错,不错,”跑了一,此时端华的脸上才露出笑容,“都不错,西面的更不错。” 正在惶惑不安的福成安,居然得了这么一句夸奖,连忙跪下:“谢王爷夸奖!” “嗯,让他们走起来吧!” 走起来,就是让马队以受巡阅的姿态,依次从土丘前行过。福成安将手一挥,关卓凡的西营先动,一排五骑,每哨自成一个方队,军官则控马走在方队的左侧。两百多人一共八个方队,走得次序井然,连马蹄的步点也是纹丝不乱。这一下,不仅端华,就连他随行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动容。 当第一哨走到土丘正前方时,哨长握掌成拳,平肩一举,兵士们便同声暴喊出会ā时军中例行的口号。 所喊的自然不是“首长好”,而是“执锐披坚,所向无敌”——这是大臣看ā时才喊的号子,如果是皇上来看ā,那喊的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看ā的人,先是被忽如其来的号子吓了一跳,跟着便是欣喜。一连八哨,都是如此,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等到东营一动,立刻便显出差距来了,马匹的步点杂乱,队型参差,号子喊得虽然也响亮,但起止不统一,少了刚才那种“暴喝一声,银瓶乍破”的气势。端华不免大皱其眉,心想这个福成安,怎么弄得虎头蛇尾? 虽虎头蛇尾,到底还有个虎头,因此兴致不减,看过了ā,就要考校弓箭。办法是东西两营各派一哨人,由哨长率领,首尾一线,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纵马横掠,驰过五个箭墩,每人准发三箭。由一名王府护卫报靶,看看各自所发的七十八支箭,能够命中多少。 这次轮到东营先上,一圈跑下来,却只命中了二十三箭。 关卓凡派的是伊克桑所带的第八哨,声道:“要是敢输了,别回来见我。” 伊克桑紧张得脸sè铁青,把弓摘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低喝一声:“上!”率先冲了出去,他的兵也是控弓纵马,一个接一个地飞驰而出。一轮shè完,便驰回队伍,人人气喘吁吁,却都紧张地望着那名正在查看箭墩的王府卫士。 “回禀王爷,一共是六十三箭!” 刹那间,西营马队欢声雷动,仿佛将这一场ā演,变成了东西两营的比拼。这一下,人人都看出来了,福成安统带的这五百马队,固然可以笼统的很出sè,但出sè的其实是西营那一半人,至于东营,只好是平常。 端华兴致大发,转了转眼睛,叫过两名护卫,吩咐了一番,两名护卫便领命上马而去。人人都好奇他在弄什么玄虚,端华却只把眼睛望着上,不话。 他不话,人人都不敢话。就这么过了好一会,端华才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笑道:“成安!” “在!”福成安躬下身子。 “我派了护卫,在官道上十里的地方儿等着呢。你挑二十个人,”端华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东西两营,“每人都跑马去到护卫手里取一粒金瓜子,回来交账,看看谁快。” 这个做法,迹近玩笑,然而他是王爷,谁敢不听?挑二十个人,自然是要东西两营各挑十人,这就又变成了一场比试。福成安见东营的林千总面sè灰败,心想关卓凡的兵骑在马上跑来跑去,这一场林千总恐怕又是输定了。有心想回护于他,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也是无法可想,只得硬着心下了命令。 果不其然,头十个跑回来的,竟然全是西营的骑兵!端华身后的众人,便有不少在暗暗摇头:看来西营的出sè,与福成安之间,怕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成安,干得不赖!”端华自然也看出来了,但是还要顾着福成安的面子,“给你记上一功!” “谢王爷!”福成安真有喜从降之感。 “放赏!”端华完,身后的随从便拿出一千两银票,交给福成安,算是对整个马队的赏赐。 端华再向下面一指:“那个千总,叫他上来。” 人人都知道,“那个千总”指的是关卓凡,而不是林千总。关卓凡上了土丘,依规矩磕了头,报了官阶姓名,才站起来等端华发话。 “你是谁的儿子?”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但端华素ing如此,大家都不以为奇。 “回王爷的话,先父是光禄寺少卿,讳保成。” “嗯嗯,”端华自然不认识这个五品的关保成,随口敷衍。他对关卓凡,却极是欣赏,想了想,从衣襟上解下一个汉白玉的佩件,道:“喏,这个给你,好好干!” 这是很大的面子,台上台下的众人,都发出一阵艳羡之声。他的长史却慌了,声提醒他:“王爷,使不得,这是御赏的物件儿!” “哦,哦!”这个糊涂王爷醒悟过来,收回了手,“那就……拿五百两赏他!” 直到端华在众人的簇拥当中离去,福成安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好险,”他拍拍心口,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居然还得了赏。” “这都是福佐领统管有方!”林千总谄媚地笑道。 “运气好,运气好!”胖胖的福成安,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运气好?关卓凡勃然大怒,心若不是老子给你撑住了场面,只怕你今真下不了台! “怎么是运气!”关卓凡大摇其头,“实在是福佐领统管有方!” 虽然未来的训练已经不成问题,他还是觉得福佐领越来越讨厌了。 回到营地,西营马队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士兵们兴奋得几乎无法自持,三五成群地热烈讨论着刚才的这场ā演。 关卓凡却一个人站在营外的如意洲边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自己是恭王一方派到热河来的钉子,现在,跟肃顺的一方,也搭上了线。未来几个月的热河,明争暗斗的戏码会不断上演,而他们两方的攻防博弈之间,便是自己游刃的空隙。 不对,不是两方……该是三方才对。 关卓凡抬起头,看着远远壁立在如意洲对面,那道红砖碧瓦的宫墙。 不知宫中的懿贵妃,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三十五章 宫闺私语 ; 一只纤纤玉手,将朱砂墨盒的盖子揭开,把毛笔放在银质的笔架上,再将自己淡紫sè的软缎袖口挽起,露出一段葱白的臂。手腕处,套着一只水绿sè的镯子,翠艳yu滴。 “如意,你去回皇上吧,这些折子,大约半个时辰可以做完。” “嗻。”太监如意在门口躬着腰,复述了一遍:“懿贵妃奉旨批本,半个时辰可以复命。” 等到如意去了,坐在几子上的懿贵妃先不急看折子,而是向那张空空荡荡的御座望了一眼。 “他现在,连见我一面也不愿了。”她发了一阵呆,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拿起案子上的奏折,一件一件批着。 今年只有二十五岁的懿贵妃,替皇帝批示奏折却已有三年多的时间。起初只是在咸丰的教导下偶一为之,后来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而到了热河之后,因为咸丰的身体不好,命懿贵妃代为批本,就成了常态。 她学得很快。最开始,咸丰只是把教她批本视为一种乐趣,为的是欣赏她那娇憨懵懂而又手足无措的样子。但现在,批本对于她来,已经是家常便饭,变成一件很熟练的事情。 所有的折子,都由咸丰事先看过,以指甲在折子的右上角留下掐痕作为记号,懿贵妃再根据掐痕的多少,横直,来写上相应的批语。一道掐痕,表示“览”,两道掐痕,表示“依议”,两道之中掐一个斜杠,表示“该部回奏”,一共十几种,无不了然于心。 而没有掐痕的折子,大约占去一半,表示皇帝没有成见,要在发往军机处后,由军机大臣商量之后回奏。这样的折子,或是钱粮的调动,或是战事的方略,都是重要的军国机务,懿贵妃往往看得格外认真。 二十多道折子批完,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她将这些折子仔细地装进黄盒子,扣上锁,交给在门口等候的太监秦媚媚,由他送往军机处。安德海带着另外一名太监,则一直候在御书房的十步之外,等着送她回宫。 懿贵妃向远处的烟波致爽殿遥望一眼,知道皇帝此刻正不知由哪位嫔妃陪着,在殿中谈笑。她心中有些酸楚,亦有些不甘,然而面上依旧沉静似水,由安子伺候着,款款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西六宫中的储多宫。 安德海扶着她落了座,递上一块热手巾,声:“主子,照侯爷已经在宫门口行过礼了,这会儿正等着主子吩咐呢。” 照祥是懿贵妃的大哥,朝廷依例封了三等承恩候。今是正月的最后一,他作为懿贵妃的娘家亲人,可以在这一来探望她。 所谓探望,其实并不能进入内宫,只能在宫门口行了礼,再将娘家带来的一点东西,请太监转交给懿贵妃。 而“等吩咐”,白了就是等着自己妹妹赏下来东西。懿贵妃的娘家,是在京城中的方家园,由两个哥哥奉了老母在这里居住。家中的境况并不太好,两个哥哥都不成器,懿贵妃一年两次的赏赐,便成为家里的一个盼头。 懿贵妃当然知道这一点,叹了口气,:“安子,去把我的盒子拿出来。” 安德海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烫金的皮盒子,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她面前。懿贵妃打开盒子,挑出一副钉翠的耳坠子,一副金手镯,一颗没镶的水钻,二百两银票。犹豫了一下,狠狠心,又加上了一百两。 “你跟他,这些东西,是要交给老太太来分。”她的语调透着一丝无奈,“要是他自己匿了哪一样,叫我知道了,我可不依!” 事实上,她的手头也并不宽裕——贵妃的年例银子,只有六百两,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收入,一年的进项也不过千两之多,与外人的想象实在是相去甚远。只是她是个极顾家的人,这些银子,倒有大半是补贴给了方家园。 这些情形,安德海一清二楚,不免替主子抱屈,恨恨地:“肃顺克扣得咱们也太狠了。” 懿贵妃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你去吧,把珠子她们叫过来,我要去给皇后请安。你交完了东西,就到中宫去等着。” * * 在整个后*宫之中,皇后是懿贵妃唯一敬服的人。按照礼法来,皇后与皇帝,乃是敌体——这个“敌体”,不是敌人的意思,而是指身份上的平等。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有统摄六宫的权力和责任,而其他所有的嫔妃,在身份上都只能是妾,即使是皇贵妃,也不例外。 懿贵妃的名份是“贵妃”,比之皇贵妃,尚要低一个等级,但她对皇后的敬服,倒不仅仅是因为身份上的差异。皇后虽然比她还着一岁,但为人中正平和,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处分事情,也总是据理而行,让人心服口服。而皇后对懿贵妃,更是格外曲予优容——毕竟是她诞育了唯一的皇阿哥。在她失宠的这些ri子,皇后对她的关心与照顾,与往ri里分毫无异,这些都让她分外感激,与皇后之间,也就有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姐妹之情。 “姐妹”之中的姐姐,无关年龄,自然是皇后。懿贵妃依礼给皇后请了安,乖乖地坐在了下首。皇后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有话要,微笑着问:“怎么啦?” “皇上的病,好像又重了。”懿贵妃把安德海替她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皇后,“昨又传了太医院的李秋生来请脉,出来的脉案,听不怎么好。” 皇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李秋生怎么?” 懿贵妃叹了口气,:“还不是清心静养几个字?明知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用。” 皇后默然。咸丰自从到了热河之后,焦头烂额于国事的困顿,心灰意冷之下,竟有点纵yu自戕的兆头。明明自己身体有病,却仍是内幸嫔妃,外猎民sè,几乎没有一ri停歇。皇后和皇帝的夫妻感情很好,劝过几次,咸丰当面也肯听,然而过不了几ri,便故态复萌。皇后是个生ing敦厚的人,见他这样,心中着急,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载垣、端华这两个,也太不像话。”皇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她一向知道这两个人,大事做不来,但在哄着皇帝行乐上,却每每别出心裁。 “谁不是呢,”懿贵妃附和了一句,想一想,又跟皇后了一件秘闻:“听前些ri子,他们还给皇上弄了一个徐寡妇来……” “什么徐寡妇?”皇后大惊失sè。 “又能是什么正经的,还不是……”懿贵妃到这里便住了口,两人脸上都是微微一红。皇帝喜欢床上的新鲜花样,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种床笫中的事,两个年轻女人之间,没办法得出口。 “唉,要是回銮就好了。”皇后微微叹息。回到京城,宫禁森严,便决不至于让皇帝再这样胡闹。 “肃顺怎么肯?”懿贵妃看得更透彻一些,冷笑着,“在这里多自在,宫里宫外,什么都是他了算。” “要肃顺,把持得也是略略过分了一点,”皇后颌首道,“不过人无完人,政务军务上的事,还是得靠他为皇上分忧。” 懿贵妃替皇后装了烟,声道:“能分什么忧?前两,为了关外马匪的事,皇上把直隶提督、奉将军都大骂了一顿。我看折子,几百个马匪,从喜峰口进了长城,又过了遵化、延田,现在竟不知到窜哪儿去了!就只有几百号人,肃顺便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后虽然不懂军务,但遵化延田离京城和热河都不远,这个总是知道的,心中忧虑,一时没有话。两个人便这样坐着,密密地又聊了半,一直到宫门快落匙的时候,懿贵妃才辞别了皇后,由安德海等几个太监宫女跟着,回了储多宫。 安德海伺候完差使,退了出来,到外殿找到一个相熟的苏拉。明是二月初一,年就过完了,有一件事,已经想了几,要赶在宫门落匙之前办一办。 “你到如意洲的步军衙门马队,找一个叫关卓凡的千总。”他拿了一两银子给那个苏拉,嘱咐道,“就我明在西角门请他喝酒。” 第三十六章 设局! (二更) ; 郑亲王端华颁发的一千两赏赐,分到西营马队手里的,是二百两。张勇再一次破口大骂,把福成安和林千总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个遍。 “我去做了他!”他目露凶光地。 关卓凡懒得理他,把自己所得的五百两添了进去,让一起发给兵士们。然而兵士们还是很快得知了真相,群情激愤——不是为了钱多钱少,而是为了自己的出sè表现被生生抹煞,不公平。 好得很,关卓凡心想。有自尊心,有团队自豪感,有对福成安的痛恨,这些都是他想要的效果。 福成安的存在,对他的西营马队是一种干扰,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个庸庸碌碌的佐领,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坏他的大事。像张勇的那样杀掉他,当然不是选项,要是如果能有什么法子,把他从这个职位上弄掉,那就好了。 但福成安算是端华的亲信,什么诬告、陷害之类的办法,大约都未必能收效。关卓凡考虑了许久,还是苦无善策。 没想到,跟安德海吃了一顿饭,倒让他生出一个灵感来。 安德海所的西便门,在行宫的西南角,离西营马队的驻地不远。这里的宫墙开了一个角门,供太监和其他执杂役的人出入,门内的一块区域,就变成他们休憩闲谈的地方,酒菜都有。而这块区域到真正的宫内之间,另有宫门隔绝,以护军守卫。 “关大哥,”安德海将他延入一个单间,桌上已摆好了酒菜,“早该请你来的,年下差使忙,一直没得空,真是抱歉。” 两个人先碰了一杯,跟着边吃边聊,海阔空的什么都谈。宫内的事情,自然是安德海知道的多,外面的世界,则以关卓凡的见闻更丰,互通有无之间,谈得很是起劲。 “关大哥,你在马上带兵打仗,一定威风得紧。”安德海不无艳羡的,“我就只好在宫内,大约一辈子也见不着这样的场面了。” “我们是禁军,少有接仗的机会,是替皇上站岗放哨的,也算是替你安二爷站岗放哨的。”关卓凡打趣道。 “这可当不起了。”到打仗,安德海想起一桩事来,“对了,我今听我们主子,关外有几百个马匪,不知怎么跑到关内来了,连肃中堂都拿他们没辙。关大哥你带队去把他们剿了,这不是打仗立功的机会?” 几百个马匪?关卓凡心中苦笑。关外马匪的勇悍,他是听过的,凭自己这两百号人,多半要反过来被马匪给办了。 “这些事,自然是听上官的。”关卓凡摇摇头,“到底,我们做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粗活,倒是你安二爷,在宫里见惯达官贵人,奇珍异宝,那才真正叫人羡慕呢。” “关大哥,你这话不假,”安德海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又年轻好面子,被他一捧,得意起来,“任他多大的官,到了宫里,都得低眉垂眼!到珠宝,外面再好的货sè,跟宫里头的一比,那就排不上号了。单是我们主子今赏给娘家哥哥的一颗水钻,那成sè,外面儿哪里见过?” 有关懿贵妃的一切,关卓凡都格外留意,这正是他结交安德海的目的。现在听安德海提起,便装作不经意地道:“懿贵妃给娘家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那是,若论我们主子的心地,真是没挑的,对老太太孝顺到家了。”安德海摇头晃脑地,“可惜两个哥哥不争气,照大爷呢,是来拿东西,初三就回去,桂二爷呢,嘿!干脆就等在家里分东西。” 二月初三么?那就是后……关卓凡心里一动,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来。 * * 第二一早醒来,关卓凡躺在铺上又盘算了半,终于下定决心,把图林叫了进来。 “图林,咱们还有多少钱?” “我这儿还有二千三百两。”图林张口就报出数来。 “好,拿一千给我。”关卓凡伸出了手。 “是……”图林迟疑着,心翼翼地提醒他,“爷,你身上还有三百两呢。” 关卓凡翻了翻眼睛,没话,只是再将手往前一伸。 图林没法子,只得心疼地数出一千两,交给关卓凡,心想,这个爷,怎么就存不下钱呢? 关卓凡拿了银票,单人匹马,来到了骁骑营第三佐的驻地,找到阿尔哈图和老蔡。 “今什么风?”阿尔哈图把关卓凡让进帐篷里。他跟蔡尔佳两个,整ri介无聊,见到关卓凡来了,都很高兴。 “嗐,别提了,乱头风,脑袋疼得很。”关卓凡坐下,把福成安的种种不堪,向他两个诉了一通苦,末了:“他平时任事不理,我让兵动一动,练一练,他倒插一杠子,管起来了。等到郑王爷来看ā,我们西营替他撑住了场面,得了一千的赏,分到我们手里,就两百!” “可见下佐领,没一个好东西!”关卓凡的话,深得阿尔哈图和老蔡的共鸣,忍不住又把勒保拿出来大骂了一顿。 关卓凡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弟有个念头,想请两位大哥帮一把手。” 两个人慨然允诺——关卓凡难得提出请求,不管什么忙,当然是要帮的! “我得了个实信儿,有几百个关外的马匪,前些ri子出现在遵化一带,离咱们这里,也不怎么远。” “哦?”阿尔哈图和老蔡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弟想,若是弟的马队在演练的时候,恰好在官道上驱逐了几名马匪,那以后再要练兵的时候,谁还能再弟什么闲话?” 老蔡的脑筋快些,先听懂了,笑道:“关三,真有你的。你是,让我和老阿带几个人,扮了马匪,帮你演一场戏?” “弟不敢这么,全凭两位大哥的意思。”关卓凡掏出那一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案子上。 阿尔哈图和老蔡,见那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加在一起怕是有千两之多,不由砰然心动。然而以彼此的交情,演这场戏,实在不费什么力气,哪里肯让他破费这么多钱?于是坚决不肯收。 “不瞒两位大哥,”关卓凡声道:“不定,到时候道上正好有车驾经过,那就热闹了。这些钱拿去,给出了力的兄弟们买口酒喝,是一定要的。” “车驾谁的车驾?”阿尔哈图似有所悟的样子。 “三等承恩侯,照祥!” 阿尔哈图吃了一惊,站起身,走到帐口向外面瞧了瞧,才折回来坐下,低声道:“关,袭击照侯爷的车驾,这不是玩的,万一伤了人” “阿大哥,你到哪儿去了?”关卓凡笑着摇摇头,道,“依弟看来,要袭击车驾,马匪是绝无这个胆子的,多半只会远远吆喝了几声,见到弟的马队,便吓得心胆yu裂,头也不回的跑了。” 关卓凡的这一条计,白了,无非“英雄救美”四个字而已。女神被坏人威胁,英雄及时出现,装腔作势地吓跑了坏人,于是女神自然归心。所区别的,是他将女神换成了承恩候照祥。 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这便是关卓凡的想法。虽然看上去有些行险,但仔细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破绽。 阿尔哈图和老蔡对望片刻,两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马匪也实在是太猖獗了,”阿尔哈图慢吞吞地,“到了明照侯爷上路那会儿,我看多半会有六七个马匪,青衣蒙面,要打照侯爷的主意。” 第三十七章 局中局 ; 二月初三,是轮到后四哨执勤,前四哨训练。阅读 关卓凡在头一,便已将训练的内容定为三十里拉练,到了凌晨时分,命令丁世杰摸黑整队,在往滦平的官道上一口气冲出三十里,让队伍停在路北侧的一片凹地上,下马休息待命,却并不告知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里距离上次打架的那家酒馆,约有五里之遥。他之所以把等候的地点选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已经出了热河的范围,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至于引起太大的sā动不安,不然若是“马匪”出现在行宫的范围之内,那恐怕要变成一件字号的大案子。二是这里四周没有人烟,不会有旁观的人将看到的情形散播出去,他可以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段路的地形,以中间的路基最高,向两侧斜下来,形成两个坡面。他将队伍停在路北,而阿尔哈图他们将从路南发动“袭击”,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从安德海那里听来的消息,是马匪曾出现在遵化一带,而遵化在热河和京城的南面,因此从道理上来,“马匪”一定要从南面过来,才得通。 整个戏的剧情,也已经安排好。从热河启程的人,总是不亮就要上路,这样才能在黑前赶到滦平歇宿,关卓凡相信照祥也不会例外。象照祥这样的“空筒子侯爷”,无非是顶了一个三等侯的名义,身边不会有几个随从。而且从热河到京城,自洋兵退去以后,安适如常,变作一条平安大道,因此内务府也决不会派兵护送,最多是派两个衙差随行,做一个形式上的保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卓凡兴奋地想。可惜东风还没来,北风倒是起了,强劲的朔风如利刃割面,呼啸而来,不但吹得人几乎无法张目,而且简直可以寒透重甲。凹地中的兵士,都把脸转向大路,将身体靠在马后避风,然而无一人敢于胡乱走动,跺脚取暖。 这就相当不容易!关卓凡心想,这固然是军纪的威严,训练的锤锻,而丁世杰带兵,也真有他的一套。自己初遇丁世杰时,便看好他的沉稳厚重,现在看来,果然不错。那老穆飞奔回营高声一喊,满营大哗,自己也慌了神的时候,只有丁世杰峙立不动,厉声喝止,这才能有后面的整肃。因此,“是个将才”这句考语,完全可以加在他的身上,至于是不是帅才,那就只有以后才能知道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见远处隐隐有马铃声响。关卓凡引颈一望,在朦胧的sè中,依稀见到一辆车,数骑马,从官道上逶迤而来。关卓凡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右手不自觉地扶住了腰间的刀柄,心: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车驾行到距离他们一箭之地的时候,路的南侧,忽然响起一声唿哨,接着唿哨声便此起彼伏,亦有人纵声长啸,催动马蹄的声音在呼呼的北风中仍能听得十分真切。 关卓凡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来了来了,马匪也来了!老阿和老蔡,真不白给,七八个人,就把气势造得这样足。 所有的兵士,当然都发觉了情形有异,个个绷紧了身体,有的向大路上望去,也有的向关卓凡望来,看他的指示。站在关卓凡身边的丁世杰,难得地露出紧张的神sè,低声道:“老总,不对头!” 老总很对头,你才不对头。关卓凡在心中笑骂了这一句,高呼一声“上马”,飞身跃上坐骑,率先驰去,所有的骑兵,都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关卓凡冲上路基,便跟左前方从南侧冒出头来的几名“马匪”,不远不近地打了个照面。关卓凡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便拔出马刀,向前一挥。 “放箭!” * * 明明已经好了,由关卓凡约束手下,不动刀,不放箭,现在何以如此?未必那一千两银子,是拿来将阿尔哈图他们几个圈进局来,做个买命钱? 所谓名将,自然是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但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却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成为名将。其间的差别,或许正是那一点点与生俱来的禀赋:谁能于瞬息万变之中,杀伐果决。 幸运的是,关卓凡虽然还远远称不上是名将,但他的身上,似乎确实具有这一种赋。冲上路基的那一刻,虽然sè朦胧,但仍然一眼可以看到对面“马匪”的身上,穿的是灰sè中间带一块白的衣服。 阿尔哈图的是“青袍蒙面”! 关卓凡忽然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了——灰sè的是衣服,白sè的是反穿的羊皮夹袄。 这不是阿尔哈图他们扮演的“马匪”,这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马匪,传中那剽悍的关外马贼! 一声“放箭”脱口而出,挽救了他自己,也挽救了他这支百人的部队。他的话音才落,斜对面已经有更多的马匪冒了出来,十匹,二十匹,三十匹…… 这是马匪的前哨,人数约在七八十人之间,向北游荡搜索,沿途劫掠,正好在这里遇上了照祥的车驾。如果不是关卓凡恰恰要在这里演一出戏,想必此刻的照侯爷,已经变成了落入狼口的肥羊。 马匪并未把官军放在眼里——八旗与绿营的**无用,尽人皆知,而最能打的湘军,此刻还在江南与太平军缠斗。他们入关之后,横行数百里,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抵抗或攻击,即使只是面对这支前哨,数百人的官军往往都会一触即溃,这更助长了他们骄狂的气焰。此刻骤遇官军的“伏击”,竟然不肯退去,先上了大路的马匪,便挽弓与官军对shè。 马匪犯了一个大错!其实关卓凡的西营马队,虽然经过相当的训练,但大多数兵并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野战,对面剽悍的马匪只要一个集结冲锋,西营马队便多半要被打散。但这种远距离的对shè,却让官军占了大便宜——首先官军是在上风,发箭无碍,而马匪迎着强劲的北风,视物尚且艰难,何况发箭的准头?再者,这种对shè,让一度慌乱的官军士兵有了一个缓冲,在军官的约束下,很快便镇定下来,而此时训练的效果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七分弓,左前,放!”丁世杰大呼。 第一排箭雨落下,便眼见有马匪从马上坠了下去,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官军的齐shè越来越准,比之马匪零落的箭矢,效果和威慑力都要强上许多,很快便压制住了马匪的势头。眼看坠马的同伴越来越多,亦有不少马匹中了箭,软倒在地上挣扎,马匪终于怯了!几声呼哨,纷纷拨转马头,冲下路基,向路南逃去。 “老总!”丁世杰急切地看着关卓凡。 “准追十五里!” 丁世杰大喜,高声喊道:“第一哨走左边兜截!第二哨走右边兜截!第三哨跟我冲正面!第四哨……护卫千总!杀——!” 痛打落水狗,是人类固有的ing。无须动员,骑兵们的斗志就已经达到顶点,“嗷”的一声喊,抽刀在手,分三面狂奔而去。 被分到护卫关卓凡任务的第四哨,也是个个都急红了眼,抽刀在手,原地打转。然而没有关卓凡的命令,谁敢妄动?只得把恳求的目光集中在关卓凡身上,盼望他下一句命令,让他们也能再多一份立功的机会。 关卓凡只好当做看不见,心里嘀咕:你们都跑了,谁来保护本千总? ; 第三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二更) ; 刚才的一场战斗,在关卓凡的感觉,似乎只是一转眼的事,但内中所蕴藏的凶险,直到现在,才让他感到后怕。这样的遭遇战,完全没有准备,只要稍有不慎,局势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好在挺下来了,他想。而他对丁世杰的好感,也有进一步的加深,刚才临危不乱的表现暂且不,单是那句“第四哨护卫千总!”,就足以令关卓凡有深得吾心的感觉——谁他不会做官? 然而还有一个绝大的疑问没有解决:阿尔哈图他们,哪里去了?是临时胆怯爽了约,还是竟然遭了马匪的毒手?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只见远处有六七个骑士,正在犹犹豫豫地向这边靠近,而且,“青袍蒙面”! 原来阿尔哈图和老蔡他们,并没有预先到这里来埋伏,而是一路缀着照祥的车驾,远远跟随。眼见快到预定的地点,就要发动的时候,却发现了远处的大批马匪。 这一下,不敢动了。而等到关卓凡的兵与马匪打开了,他们就更加不敢出头——这身打扮太过尴尬,若是贸然上前助战,刀箭不长眼,有跟马匪玉石俱焚的危险。 这样的情形,关卓凡大约猜到了,心里不免好笑:现在过来,能做什么?提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官军剿匪!无关人等远离!” 阿尔哈图和老蔡也很机jing,听关卓凡一喊,便已明白他的意思,掉转马头,往热河方向奔了回去。 这个疑问解开,关卓凡的心里一松,便开始着手收拾眼前的局面。他先命人检点己方的伤情,再命人查看马匪遗下的尸首,有无活口。而他自己则带了图林等几个亲兵,驰向停在远处的大车。 与大车随行的三匹马,战事一起,便逃得无影无踪,只有原本坐在轿厢前的一个长随和车夫一起,蹲在马车旁抱头发抖。据按道上的规矩,遇见打劫,这些下人们只要老老实实地抱头蹲下,劫匪便不会加害他们。这个法,关卓凡也曾听过,真与不真,就只有知道了。 “起来,我们是官军!”图林虽然不知道车里是谁,但却见不得他们这副样子。在他看来,临危不能护主的奴才,实在是丢人丢到了极点,因此言语之中毫不客气:“车里是什么人?” “是……是我家老爷,承恩候……照侯爷。”那长随听是官军,脸上才回过了几分颜sè,战战兢兢地。 关卓凡给图林使了个眼sè,图林纵马上前两步,将轿厢那面厚厚的棉帘子一把挑了起来。轿厢之中,果然坐着一个穿九蟒公服的人,三十来岁年纪,面sè蜡黄,身子缩成了一团,惊恐地看着他们。 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这一刻!关卓凡利索地下了马,请下安去。 “步军衙门西营马队关卓凡,参见侯爷!” * * 没过很久,追击马匪的三哨兵就回来了,追击的结果是——没有追上。 没追上并不奇怪。马匪之所以敢于横行,最大的恃仗便是来自口外的良马,喂养既好,锻炼亦足,而且常常一人两马,轮换驱使,因此在对仗之时来去如风,比之关卓凡的西营马队,毕竟还是高出了一筹。 然而若完全没有追上,也不确实。有马匹中箭负伤,渐渐跑不动而又来不及换马的马匪,或者自己负了箭伤慢慢支撑不住的马匪,便落在官军手里,算下来,一共斩首五级。而在大路上与官军对shè身亡的马匪,一共是九人,另有两名受伤的,做了俘虏。 也有不好的消息——第二哨一名叫做索契多的士兵,在追击的途中,为马匪返身shè出的一支流矢直中咽喉,几乎当场就断了气。 这名士兵的身亡,对关卓凡的心理造成了不的冲击。因为自己所设的这个局,最终害死了一个人,这是学生时代的关卓凡所根本不敢想象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投身的历史,既真实,又残酷。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第一个为他的“功成”所牺牲的“枯骨”,而这具枯骨,却又不知是谁的“hun闺梦里人”? 因为心里多了这一份沉重,关卓凡的闷闷不乐,便与周围部下那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丁世杰却以为关卓凡是不满于追击的战果,一时之间,讷讷地不敢再上前跟他话。 照祥的车驾,自然是先派兵送回热河,而且为示隆重,关卓凡足足派了一哨人来护卫。两名活着的马匪,绑缚在马背上,直送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看能不能在他们的身上,寻出大股马匪的踪迹来。 剩下的事情,是拔队回营,先对伤亡的士兵给予一点抚恤,正式的抚恤,当然要等朝廷做出。另一件事,就是要写战报表功了——关卓凡只是六品,远没有直上奏折的权力。这份战报,要先送福成安,再由福成安报给步军衙门的总兵,写成奏折,呈报朝廷。 写战报的,正是上次为他写宴客请帖的那个许文书。关卓凡特别提示,要将张勇等在营执勤的一百人,一并写进去。这当然是虚报,但按彼时的惯例,只要打了胜仗,是绝没有人会来追究的。 站在一旁的张勇,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恭恭敬敬地请了一个安:“谢谢老总栽培!” 许文书的文笔不错,一时半刻便已拟好了底稿,拿来呈给关卓凡审阅。关卓凡接过,只读了寥寥数行,便笑了起来。最多七十名马匪,被他翻了一番,变作“百五十人”,杀死的马匪一共十四个,有首级为证,做不了假,但击伤的马匪,却不妨随意夸大,写成了六十多人。再看到描写自己的那一段,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关千总卓凡,当先放箭,自shè杀马匪四员。俄顷,匪不能支,仓皇遁去,关千总乃大呼‘杀敌’,率军邀击,以白刃相搏,再阵斩马匪两员……”一个活脱脱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好,好。”关卓凡忍住了笑,敷衍道。 许文书听见关千总夸自己写得好,登时眉开眼笑。他在后面,还照例为自己加上了一笔,既然千总大人夸好,那么自己的这一功,自然也可保无虞。 “好是好,可惜不能用。”关卓凡将底稿递回给许文书,惋惜地,“得重写。” 许文书的心又悬了起来,心想,莫非是自己将关千总的功劳写得还不够?又或是关千总不喜浮夸,要让我据实以报? 但既然打了胜仗,岂有不虚报的道理?多半是关千总为人太实诚,还不清楚军中的规矩。于是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千总,咱们报一百五十马匪,已经算是少的了,照道理,该报三百四百才是……” “我不是的这个。”关卓凡见他会错了意,心中好笑,面上却正sè道:“这一仗的首功,自然是福佐领调度有方,一定要将他的功劳,写足,写透!” 福佐领?帐中的几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西营马队,福成安已是人神共愤的对象,关千总莫不是疯了,平白无故拿这场功劳送给他? “不必多,就按我吩咐的写!”关卓凡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福成安,我虽然不能把你弄下来,但我至少可以把你抬上去。 第三十九章 声名鹊起 ; 关卓凡这一战的胜利,算是侥幸之至,但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回报。 按照他原本的设计,这一出英雄救美,有着一箭三雕的效用。一是从“马匪”手下救出懿贵妃的哥哥照祥,搭上她娘家的这一条线,为将来做个重要的伏笔。二是将首功推给福成安,让他借助端华的力量,官升一级,离开佐领这个位置,去除掉对自己未来行动的干扰。三是为自己积功,若是竟能趁佐领空缺的机会,得以署理,将步军统领衙门的这五百马队彻底抓在手里,则最好不过了。 只是在原来的剧本中,毕竟只是吓退六七个“马匪”,这一份功劳有多大,他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照祥承他的情这一条,当然是可以做到的,至于后面两条,那就只有望打卦了。 没想到,事情向上一报,不仅热河震恐,而且消息传到京师,也是朝野大哗——马匪的前锋,不但敢于进窥京畿之地,离皇帝所在的行宫,更是只有三十里之遥,这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闻!咸丰皇帝暴怒之下,晓谕军机处,雷厉风行,将担有责任的一众官员大张挞伐。 最倒霉的是滦平知县和承德知府,以守土有责的缘故,革职拿问。奉将军和直隶提督,革职交部议处。就连直隶总督文煜,也得了革职戴罪留任的处分,严令限期剿灭。军机大臣们虽未获咎,也是一个个灰头土脸,只有端华一人,得意洋洋,因为这一次出彩的,乃是他的步军统领衙门。 “老六!”他笑着对肃顺和载垣,“看你们以后,还敢瞧我不了?” 所谓有罪则罚,有功则赏,既然有罪的人被罚得这样重,那么相应的,有功之人的赏格,给的也就特别高些了。 得了头彩的是福成安,以练兵有方,调度得宜,从一个正五品的官,连升三级,越过四品,超擢为步军衙门的指挥同知,当上了从三品的官,从此不必在军营中受苦,堂而皇之地坐衙门去了。 其次是关卓凡,以亲临敌前,不避刀矢,率队击溃马匪前锋的功劳,官升两级,如愿以偿地接替福成安,坐上了步军统领衙门马军佐领的位置,东西两营马队,尽归掌握。 他的两名亲信,丁世杰升了千总,张勇也赏了千总衔,成为“记名千总”,只等哪里有了千总的空位,就可以递补为实缺。而这个千总的实缺,也是指ri可待——关卓凡既然掌了马队的总权,那个东营马队的林千总,末ri也就不远了。 其他的军官士兵,按照功劳大,也都各有封赏,皆大欢喜,就连图林,也当上了九品的外委把总。 但是不管在热河还是在京师,亦不免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虽是在京畿之地,虽是胜仗,但毕竟只是一次的遭遇战,杀死的敌军,也不过只有区区十四个而已,比之湘军动辄成百上千的杀敌,简直不值一提,何以却滥赏到这样的程度? 而了解内情的人,听了这样的话,不过会心一笑:这里面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只是这一层原因,不能摆到桌面上来罢了。 这个原因,就是打胜仗的,乃是“旗营”。 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制,最为奇特,乃是满汉混编,像关卓凡的西营马队,汉人比旗人更多,而旗人之中,又以汉军旗为多。但按照传统,依旧循例被视为旗营。 自从和hun的江南大营,在去年五月为“忠王”李秀成击破以来,军队中的旗营,除了蒙古八旗尚可称得上勇猛之外,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的**无用,早已成为定论。现在从南自北,从西自东,正为朝廷作战的部队,几乎全是由汉人率领,这让念念不忘昔ri八旗劲旅之威的勋贵重臣们,情何以堪?现在凭空跳出来一支西营马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了个硬仗,自是群情振奋,以为我旗营之中,也有能打的将领,也有能打的部队,于是在赏赐上,难免要秉持从快从宽从厚的原则了。 得了头功的虽然是福成安,但关卓凡才是打仗的那个人,毕竟是昭彰的事实。因此“城南关三”的名头,几乎在一夕之间,便已鹊起于热河和京城。而关卓凡心目中的三方势力,在这一件事情上,也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嘉奖的奏折,经过肃顺和军机大臣们议定,由当值的军机章京曹毓英写就,而在奏折上写下“依议”两字的,正是替皇帝批本的懿贵妃。 “你救了我的哥哥,”最重恩怨的懿贵妃,把关卓凡的名字悄悄记在了心里,“将来,我必定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报答。” * * 此时的关卓凡,却不知自己已是“简在后心”。他看着那张五品的部照,心中半是喜悦,半是不安。 他没有想到,为了这一件事情,朝廷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再看自己原本的计划,实在是莽撞的很,一旦那出假戏演成了,朝廷用这样的力度追究下来,怕是要出大漏子,而出漏子的后果,不问可知。 这就显出自己的见识不够了,他想。如果曹毓英或者许庚身对这个计划有事先的了解,他们是决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胡闹的。 幸运的是,真马匪的及时出现,把“假戏”变成了“真做”,让他不仅逃过了这一劫,而且获得了比预料更丰厚的报偿。但他还是提醒自己,运气不会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了,否则,万一有什么行差踏错,很可能就是一个死字。 另一桩没有想到的事情是,旗人的身份,会带来这样的好处,看来自己当初在八里桥的月夜之中,所想的没有错——这个身份,是一个绝好的掩护,如果能善加利用,则对于未来,应当还会有很大的帮助。 “爷,有位内务府来的老爷,想要见您。”图林的话,将关卓凡从沉思中唤醒。 内务府?他心想,好像没打过什么交道啊。 来的人叫汪铭,是热河内务府的一名司官。关卓凡整了整衣冠,将他延入自己的军帐中。 “恭喜关佐领,”汪铭满面hun风,抱拳向他祝贺,“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敢,不敢,”关卓凡很客气地寒暄着,以目光探询他的来意,“汪老爷实在是过奖了。” “那护送照侯爷的三名衙差,是我们内务府的人,”汪铭开门见山,“他们没打过仗,骤然遇见马匪,难免有些惊慌失措,还要请关佐领包涵。” 原来是从照祥身边纵马逃走的那三个人。关卓凡明白了,汪铭的意思,是让自己替他们两句好话,不要折了内务府的面子。可是战报早已交了出去,实情也已经写在上面,现在提包涵二字,不嫌太晚了么?难道是让自己去把战报讨回来,重新改写?没有这个道理啊。 汪铭见他犹豫,便又特地提醒了一句:“这是肃中堂的意思。” 一提肃顺,关卓凡便恍然大悟。肃顺跟宝鋆一样,都是内务府大臣,管着热河的内务府。汪铭此来,与其是内务府不愿意丢了面子,倒不如是肃顺不愿意丢了面子。 “既然是肃中堂的吩咐,那没有不办的道理。然则……”关卓凡为难地,“跟汪大人请教,该如何来改才好?” “实不相瞒,已经改过了。”汪铭沉稳地,“我只是来知会关佐领一声,免得将来要对景儿的时候,接不上茬。” 关卓凡默然——以肃顺的权势,当然已经改过了!心中感叹,肃顺维护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形象,真是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也考虑得如此周密,绝不给政敌任何一点点可以攻击自己的把柄。他能有今,果然不是侥幸得来,这样的态度,实在是…… 实在是值得学习。 ; 第四十章 谁敢杀我 (二更) ; 三等承恩候照祥,被马匪闹了这一出,又冻又吓,生起病来,在热河多养了十来,才告好转,总算可以启程回京了。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所以为了表示慎重,他的护卫不再由内务府派衙差充任,而是由步军统领衙门派兵随行。这个美差,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关卓凡的步军衙门马队的头上,而关卓凡又理所当然地把这个美差分给了西营马队。 是美差,是因为马匪虽然还没有剿灭,但已在直隶总督的部将刘世芳的追击下,逃向东部去了,沿路一带并无贼氛,打仗的可能ing极。而担任护卫的兵,到京之后,照例有ri子上的宽裕,等于是一个的假期,这对于离家已经两个多月的京营来,是个很大的诱惑。 至于关卓凡,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这个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照侯爷的护卫,不能再出事,”他恭恭敬敬地对总兵遇昌道,“标下打算亲自押队。” “也好,”遇昌是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正二品的大员。他与关卓凡一样,也是隶镶红旗,因此对这个新近蹿红的年轻佐领,格外假以辞sè,“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我多给你些ri子,到兵部交完了令,就回家看看。” 关卓凡被他看破了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这个遇昌,待下属倒也算宽厚。 拿到的期限,是十五。他从西营挑了十六个人,都是在前几的战斗中功劳最大的哨官和士兵,把这次回京作为对他们的褒奖。再加上图林和两名亲兵,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护卫队伍。 出发之前,要办两件事。曹毓英那里,是需要去一去的,另外难得回京一趟,要看看阿尔哈图和老蔡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带回家的东西。 从曹毓英的家里出来,坐轿回营取了马匹,直奔骁骑营第三佐的驻地。到了营地门口,关卓凡才想起来一个新问题,以前来这里,都是直接去阿尔哈图的军帐找他,可是现在自己升了五品佐领,身份不同了,从道理上来,应当先去拜访一下他们的佐领勒保才是。 然而想到勒保的口碑,又有些犹豫起来,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去见上一见。否则,不打招呼就直接去找别人的下属,是件失礼的事情。 没有想到,勒保只让亲兵传出来一句话“勒佐领正在推演军务,请关佐领稍候”,就把他晾在军帐之外。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才见他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关佐领,对不住之至,这就请进吧。” 关卓凡原来已经暗自不爽——狗屁不通的一个五品佐领,又能推演什么“军务”了?但想到他大约是在召集会议,这口气也就忍了。谁知进账一看,人影全无,只在军案上胡乱摆了张热河的地图——热河的军务,轮得到你勒保来推演? 这一下几乎就忍耐不住,差点发作起来。位居同品,份属同官,公然无礼到这样的地步,不是辱人太甚了么? 可是想到阿尔哈图和老蔡,又不得不把心中的狂怒强自按捺下去。不怕县官,只怕现管,阿尔哈图和老蔡毕竟还在勒保的手下,今自己跟他翻了脸,只怕明他们就有好果子要吃。 “勒大哥,”关卓凡抱一抱拳,同样以皮笑肉不笑的态度道,“您是骁骑营的前辈,弟早该来拜访的。” 勒保倒真是他的前辈——关卓凡还在骁骑营任九品外委翎长时,勒保就已经是五品佐领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勒保对关卓凡的蹿升,有着极大的不屑和妒意。今关卓凡既然来了,他便要趁这个机会,明明白白地将这股蔑视之意发泄出来,看你这个好大名头的“城南关三”,又敢怎么样? 事实证明,关卓凡的确“不敢怎么样”,不仅不敢,而且还是得低头,称自己为大哥、前辈。勒保得意地想,就是得让他知道厉害,才能晓得前辈的威风与尊严。 他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关卓凡的心中已埋下了杀机。 * * 等见了阿尔哈图和老蔡,又遇上一桩新的尴尬。他们两个,见了关卓凡那身簇新的熊罴补服,闪亮的水晶顶子,到了嘴边的“关”,便讷讷地叫不出口了。而这一声叫不出口,后面的话也就不下去,老蔡挠了挠头,笑得有些窘迫:“这……这倒不知该怎么了。” 关卓凡是个极机jing的人,见了他们的神sè,立刻便醒悟过来,很诚恳地道:“两位大哥,弟一时侥幸,得了这么个封赏,也是托了两位大哥的福。从今往后,咱们该怎么,还是怎么,别去理会这身官皮。” 话是这么,可这身“官皮”,代表的东西太多,做官的人,对身份等级上的认同感,实在已经是浸透骨髓,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改得掉的。对阿尔哈图和老蔡而言,虽然还不至于喊出“关佐领”来,但“关”之中的那个“”字,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叫了。 可若叫他“老关”,又不像话。三个人争论了一番,折中的结果,是以后用“卓凡”来称呼他,而且“大哥”的称呼,也不敢再当,一定要让关卓凡称他们俩为老阿和老蔡。 关卓凡知道,这真是一件悲哀却无可奈何的事情,在权力的体系里走得越远,这样的情形就会越多。都皇帝是“孤家寡人”,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自己,便已开始领略到这样的滋味。好在称呼改了,交情还在,别的事,以后再就是。 “卓凡,先正事,”阿尔哈图罢,取出一叠银票,不好意思地:“这是那一千两,原来是准备事情做完之后分下去的,可是你看,咱们也没能帮上忙……” 关卓凡一摆手,不让他下去,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阿大哥……老阿,老蔡,你们千万不要再这样的话了。那早上你们的人一到,事情就算做完了!至于跑出来一堆真马匪,那谁能想得到?这点钱,不用替我省,就按你们原来商量好的数,分下去。” 阿尔哈图听他得这样坚决,也就不再推辞,收了银票,起另一件事。 “卓凡,你现在是官长,新近又立了大功,在上官那里是一定得上话的,”阿尔哈图看了老蔡一眼,声道:“我跟老蔡商量过,我们两个和十几个平时最好的兄弟,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我们调到你的步军衙门马队去?勒保的下面,实在待不下去了,让我们跟你干吧。” “这……”关卓凡没想到他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吃惊,又是感动,一时沉吟着没有话。 “卓凡,我们知道你那儿军令严,训练苦,这些我们都不怕。”阿尔哈图以为他在犹豫这个,赶紧道,“我们到了你那儿,就是你的部下,犯了错,你照样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我们绝没有一句怨言!” “不成!”关卓凡下了决心。见阿尔哈图和老蔡都是面露失望之sè,关卓凡笑了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俩,声但有力地:“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关三,就在骁骑营好好待着,不出半年,我包两位大哥换顶戴!” 大哥固然是不敢当,但是……换顶戴?阿尔哈图和老蔡对望一眼,都是又惊又喜:换顶戴,那便意味着至少官升两级! “卓凡,我们听你的!”阿尔哈图攥了拳头,断然道:“你吧,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关卓凡摇了摇头,忽然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来:“你们看过《三国演义》没有?” 三国演义?两人都被关卓凡弄糊涂了。他们大字不识几个,自然是没有看过,但三国的评书没听过十遍,也听过八遍了,所有的故事,早就烂熟于胸。 “话魏延造反,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谁敢杀我?”关卓凡仰起脸,自顾自地回忆着书本上的话,“一声未毕,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吾敢杀汝!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众皆骇然——斩魏延者,乃马岱也!” 罢,看着一脸茫然的阿尔哈图和老蔡,哈哈大笑。 ; 第四十一章 回家 ; 第二一早,二十人的马队,前后夹着照祥的大车,踏上了往滦平的官道。没黑,便已抵达滦平县城,在驿站歇了宿。 从热河到京城,如果单是马队疾行,两就可以到,现在多了这一位照侯爷的车驾,那就要走上四。关卓凡想想十五的期限,不免有点心疼,于是去跟照祥的房间跟他商量,看能不能辛苦一点,走快一些,省出一的路程。 这番话当然不能直陈,而是要换一个法。 “照侯爷,中间这一段路,既不靠热河,又不靠京城,两头不到家。您看咱们是不是走得快一点,免得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好,好,”对于救了自己ing命的关卓凡,照祥没有二话。而且他对上次被马匪袭击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早就恨不能快些回到京城。 “谢谢侯爷体恤。”关卓凡笑着请了个安,退出去的时候,顺手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压在茶杯底下——照祥只是一道桥,关卓凡不能也不必在他身上花太多的钱。 但是在照祥眼里,这二百两银子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妹妹一共只赏下来三百两,这次关卓凡的马队亲自护送他回京,他心里既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有这样厉害的部队在身边,安全是真正有了保障;心疼的是,到京以后照例要给人家开发赏钱,二十个人,五十两不知道够不够?至于关卓凡的,那更不知道该怎么谢人家了。现在有了这二百两,除赏钱之外,还有富余,更重要的是,关卓凡的举动,表明自己不必再送他什么,而是记得这份人情就好。 照祥一无所长,但人还不算糊涂,知道人家这份人情,不是冲他来的。自己的妹妹现在不得宠,什么都不必,将来若是有机会,她自然会还上,根本不用自己ā心。 为了赶出一的路程,第二凌晨四点便从滦平动身。这一路因为赶得急,大家都颇为辛苦,但好在不论照侯爷还是护卫的兵士,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愿望:早一ri回到京城,因此毫无怨言。车粼粼,马萧萧,一行人穿过古北口,终于在刚黑的时候,望见了密云县的城墙。 密云夜,惊变,旋转乾坤。 这是关卓凡心中第二次生出这样的激动。他在歇宿的驿站安排好jing戒,自己却先不休息,而是带着图林,在城内好好转了几圈。回到驿站之后,就着烛光,跟图林两个把重要的街道和地点,画成了一张密云地图。 这件事做完了,才肯上炕躺下,却又理所当然地想起家中的白氏来。 自己临行前她那一哭,真情流露,绝对错不了。到了明相见的一刻,大概会纵体入怀,喜极而泣吧?那么晚上……想到这些,身上燥热,翻来覆去好一阵,到了沉沉睡去的一刻,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嫂子,我回来了。 * * 这一支部队,护送着照祥的车驾,从德胜门进入京城。虽然只离开了三个月,但通过城门的那一刹,关卓凡还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九城繁华依旧。 马队一直将照祥送到方家园的宅子门口。关卓凡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懿贵妃进宫前所住的地方,见院子的外墙和大门,都已经显得陈旧,而许久未翻新的原因,大概就是缺钱吧。 这倒不免让人感慨了。叶赫那拉的这一门之中,出了一位现任的贵妃,一位现任的王妃,而娘家的境况如此窘迫,出去,谁肯相信?如果到了后世,在人们的想象中,没准还以为这里会是多么多么金碧辉煌的一座府邸呢。看来所谓皇家的豪奢,亦不可一概而论。 咸丰的七弟,二十岁的醇郡王奕譞,娶了懿贵妃的妹妹,作为自己的正福晋。“两兄弟娶了姊妹花”,一时之间,传为佳话。只是醇王年轻,新近才分了府,也没拿到什么真正有实权的差使,因此并不宽裕,补贴给岳家的钱也就相当有限了。 “关佐领,”下了车的照祥,要把场面话做一个交待,“一切都多亏你!” “侯爷的身份不同,自是吉人相。”关卓凡不居功,笑着答道,“卑职离京之前,再来拜见。” 这就是,还有东西要送来。照祥高兴得很,一眼见到二弟桂祥从门内奔出来,便扯他过来,替关卓凡做了介绍。 “桂二爷,幸会幸会。”关卓凡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上马,带队离开了方家园。在路上,心里不免疑惑:这两兄弟都长得形容猥琐,却如何能有两位国sè香的妹妹?也不知是不是一个爹生的…… 心里转着这个大不敬的念头,驰到设在兵部街上的兵部职方司,缴纳了军令,这才下了解散的命令,约好集合的时间,让手下这十几个官兵欢喜地的各回各家去了。自己带了图林,先去香烛店买了点东西,再穿过半个京城,回到了柳条胡同。 已经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飘来温暖馨香的味道。这已是关卓凡第二次“归家”了,对比上一次的失魂落魄,真是地之别。上一次是在寿比胡同的老宅,敲门之前,惴惴不安,心里想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媳妇。这一次归来,踌躇满志,心里挂念的是巧笑嫣然的白氏,愈近家门,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开门的是一位叫张顺的仆人,见到关卓凡,先吃一惊,再连忙请安:“少爷,您回来啦!” “嗯。”关卓凡答应一声,带着图林进了二院,正好见到图伯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图伯见到两名服sè鲜明的武官,也是一愣,跟着看清楚了,前面那个五品的武官,正是关卓凡,不由得大喜过望,喊了一声“少爷”,才看见后面站着那个,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图林。 “狗ri的……”图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还不敢相信,“也混得人模狗样啦?” 狗ri的?关卓凡心想,老头儿拿这句话骂自己的儿子,不大妥当吧?正在好笑,却见图伯抖抖索索地摸着图林那身衣服,眼里已滚下泪来。心不妙,还没来得急出言相劝,图伯扯着儿子的胳膊,已经嗬嗬地放了声儿:“哎,哎,我们图家,也有个当上官的了……”转过身,跪在地上就给关卓凡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嚎:“少爷……少爷……” 也难怪图伯失态。一家人几世为奴,已成惯例,现在儿子跟了关卓凡,才几个月,就当上了官。虽只是九品,但也是如假包换的朝廷军官,这在原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老爹一跪,图林自然也得陪着跪下,在一旁涨红了脸,怎么劝也劝不住。 关卓凡也有些伤感,把老头搀起来,道:“图伯,我们回来,是喜事!你再这么哭,可不大吉利。” 这句话很有效。图伯是最信这些的,听了这话,不但立刻收了声儿,而且还很有些惶然,骂自己道:“我真老糊涂了,少爷,你别见怪……” “嘿嘿,你大约是高兴糊涂了。”关卓凡笑道,“我跟你把话明白——图林的官,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和我可没什么干系。不过他有出息,咱们替他高兴,那倒是应该的。” 图伯的哭声,把隔壁正院里正在忙碌的丫鬟和妈子都惊动了,在院门处挤着向这边张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却见到是关卓凡回家了,连忙让开一条道来,纷纷请安。关卓凡点点头,从她们中间穿过去,便有丫鬟偷眼去看这个在家里没住过几的少爷。 一路穿过正院,刚走进内院的月牙门,便见到白氏从当中的正屋里走了出来——她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出来看看,不曾想却赫然见到关卓凡,一身戎装站在院门处,正向自己凝视。毫无准备之下,不由便呆住了,几疑是身在梦中。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再不错的。关卓凡见白氏穿着一套月牙白的夹袄,下面是一条西洋呢子的宝蓝sè长裙,颈上围着关卓凡买给她的那条银sè貂皮围脖,于美丽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份绰约。不变的是凝脂般的肌肤,被院中数株盛放的红梅一衬,更显得玉白胜雪。 关卓凡看得痴了——若把她置于禁宫内院,不信不能艳压群芳! “嫂子,”两个人呆立了好一会,还是关卓凡才开了口,“我回来了。” “你……你回来了。”白氏惊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抱歉地一笑,便由一个压梅胜雪的佳人,变回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嫂子,“你看你,也不预先知会一声儿,倒吓了我一跳。” 这样的见面,与关卓凡心中所预想的场景,有差距。 好的投怀送抱呢? ; 第四十二章 红烛 (二更) ; 关卓凡既然回来了,晚饭白氏就不肯只上原来的那几样菜了,让福吩咐刘妈她们,再多做几样好的。这样一来,菜就多了,关卓凡的意思,索ing不拘主仆,大家热热闹闹地在厅里一起吃,算是难得的一次团圆。 这个提议,白氏拍手叫好。她对主仆的分际,原本就看得不重,而每次关卓凡回来,家里就变得生机勃勃,才是她真心喜欢的。于是催着关卓凡,让他好好去用热水洗个澡,消消乏,再来用饭喝酒。关卓凡见她从刚才到现在,俨然又是一副嫂子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笑眯眯地去了。 白氏心中的想法,关卓凡却无从得知。 关卓凡开拔前在她面上那轻轻一拂,害得她情不自禁之下,失声哭了出来。这三个月来,白氏把自己那一的失态,已不知翻来覆去想过多少次。千种心绪,万般柔情,都为名教的一条红线,束得死死,自知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做逾越的念想。 那一哭的真情流露,便装作从没有发生过!以后在他的面前,自己该照样维持一向谨守的叔嫂分际,保有一个做嫂子的尊严和体面,再替他把这个家打理好,也就是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这个叔子对自己的情意,白氏不是看不出来。她心想,卓凡这次回来,穿的官服居然又跟上次不一样了,不知又是升了一个什么官儿?可见前程远大,怎么可以耽误在礼教伦常这种事情上。他对自己的痴迷,多半是没见过什么姑娘的缘故,等到娶了亲,自然就好了。 至于他平时油嘴滑舌地些风言风语,讨些口头便宜,随他去好了,难道还能放下脸来他几句不成?想到这儿,却又有点脸红心跳,从前那种平安喜乐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心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氏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既然做了决断,心里也就轻松下来,到厨房督促着丫鬟妈子们做菜去了。 到了黑透的时候,菜也摆满了两张桌子。关卓凡和白氏,坐在东首的一张;图伯图林带着两名男仆,福带着芸,跟刘妈和三个丫鬟坐在西首的一张。之所以摆两张桌子,是为了体恤下人们——他们现在见了关卓凡,一个个都是诚惶诚恐,若是坐在一张桌上,不要吃饭,就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那就失去了热闹的本意。 即便是这样,下人们一开始还是拘谨得很,直到几巡酒过,才渐渐活泛起来。 “卓凡,你这一回,又是升了什么官儿啊?”白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一句,“我怎么觉着,你就跟变戏法一样,每次出门,再回来的时候,这顶子和身上的官服,就变得不一样儿了。” 白氏的话,引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关卓凡也是一笑,还没来得及出声,邻桌的图伯站起来,把话头接了过去。 “太太,少爷现在是五品,跟老爷生前,一模一样了。”每次到官职品秩这些东西,图伯就变得很郑重,“那顶戴,叫水晶顶子;补服上绣的,叫做熊罴。至于是什么官儿——”图伯不上来了,拿眼睛去看图林。 “回太太的话,”图林大声道,“咱们爷现在是步军统领衙门马队佐领,全马队的五百多号人,都归咱们爷管!” 众人都把敬畏的眼光瞧在关卓凡身上,就好像他头上还戴着顶子,身上还穿着官服似的。 话题由此便转入了热河之行,图林人机jing,口才竟也不错,在自己那桌滔滔不绝地起了热河的种种故事,关卓凡如何在营里大打军棍,西营如何在ā演时大胜东营,郑亲王如何犯糊涂,拿了个御赏的白玉挂件赏给关卓凡……弄得一桌人都忘了吃,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就连白氏,也不知不觉把关卓凡晾在了一边,偏着头,专心地听起了图林的故事。 关卓凡真是无奈加没趣,两样一起来,心里嘀咕:我真人坐在这儿呢,你倒跑去听故事了,你若是爱听,我自己一样一样地给你听嘛。还有图林也可恶,竟敢抢老子风头……念头还没转完,便听“啪”的一声,图伯扬手给了自己儿子一个耳光。 * * 关卓凡又惊又喜,心知我者图老伯也!一时却弄不明白,老头为什么忽然发作自己儿子。 图林刚到路遇马匪的那场战斗,关卓凡是如何弯弓搭箭,百步穿杨,又是如何匹马当先,挥刀劈翻马匪,正得起劲,脸上忽然被老爹扇了这一巴掌,捂着脸,愣愣地看着老爹,不敢吱声了。 “兔崽子,懂不懂规矩,有你这样当亲随的?”图伯几乎把手指头戳到儿子脸上,“两军对阵,你让少爷冲在最前面?那要你还有个屁用!” 原来是为这个,关卓凡心中失笑,图林把牛皮吹得太大,反而代自己受了过——跟马匪那一战,自己实在是未出一刀,未发一箭。然而图林的话,他也并未去纠正,以他的想法,在家里的下人们面前树立一下形象,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不是一件坏事。 此时见图林受窘,关卓凡便伸手到荷包里,将准备好的一把钱取了出来,哗啦一声放在桌上,一个个金灿灿,明晃晃,正是从那个死鬼印度兵身上搜出来的金镑。众人哪见过这种洋钱,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就连图伯,也一时忘记了教训儿子,不知关卓凡要做什么。 “这个家,一直是靠太太ā持,你们大家,也有一份辛苦在里头。”关卓凡不疾不徐地,“今我回来了,高兴,要放一回赏。这个钱——”他拈起一枚金镑,在指间翻弄着,“是英吉利国的洋钱,叫做金镑,很是贵重,来得也不容易。现在每人赏一枚,你们自己收好,别三个不值两个的卖了当了!” 众人都喜出望外,一个一个地排队上前,谢了少爷和太太,领了金镑,回到座儿上互相比较着,喜气洋洋地声议论起来。 还剩下三枚金镑,白氏也向关卓凡讨了一枚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看着这个稀罕物儿。瞧了半晌,问关卓凡:“卓凡,洋钱上这个女的,是谁啊?” “这个是英吉利的女王,叫做维多利亚。” “女人还能做王?”白氏吃了一惊。 “能!前朝的吕后,武则,都是有名的女主,本朝……”关卓凡住了嘴,想起深宫之中的懿贵妃来,心她能不能做成女主,大约还要看看我关卓凡。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白氏端详着维多利亚的头像,认真地,“就是衣裳穿的有点不大尊重。” 颈子下面露了一点,就叫不大尊重?要是她见了后世穿比基尼的,那干脆吓死得了。关卓凡暗暗好笑,面上却正sè道:“洋婆子都穿的少,起来,女王还是穿的最多的,越往民间,穿得越少,露胳膊露大腿什么的,那都不算个事儿。” “哪有这种话?”白氏失声而笑,脸却不自觉的红了,“羞也羞死了。” 关卓凡见了她笑靥如花的娇态,心中大动,压低了声音问道:“嫂子,你想不想做女王呢?” “我哪儿成啊。” “那你做娘娘好不好?”关卓凡笑道,指了指另外一桌,“他们就是公公和宫女。” “那敢情好。”白氏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又被关卓凡讨了便宜——他那意思分明是在,自己是娘娘,他就是皇上了。 “呸!”白氏轻轻啐了一口。 这顿饭吃完,时候已经很晚,福早把芸带回内院去睡了。白氏指挥着丫鬟们把桌子收拾完了,才跟关卓凡回到内院——还不能睡,因为还有事情要跟他交待。 “这是一位利宾先生让人送来的,是你一看就知道。”白氏从床头下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来。 “嗯。”关卓凡拿在手里,并不急着看。 “这是各家送来的年礼单子,这是通州那处庄子送来的年货单子。” “嗯。” “还有一个事儿,”白氏把东西都递给了关卓凡,又含笑道,“就前几,有个工部的张主事,托了人来打听你的情形,多半是想给他那个闺女来提亲了。” “嗯。”关卓凡还是不置可否。 白氏见他这个样,倒有些奇怪,劝道:“卓凡,你都快二十二了,娶亲的事,也该放在心上啦。” 地上的暗龙燃着火炭,房间里温暖如hun。关卓凡凝视着白氏,良久才展颜一笑:“嫂子,你得对。”探手从怀中取出在香烛店买的物事,拆开包封,拿出一对红烛来。他转过身,打开油灯的罩子,就着火苗把红烛点燃,将红烛一边一个插在烛架上,这才拍了拍手,走到白氏的面前,将她向怀中一拢。 “我今娶亲。” 第四十三章 ** ; 白氏吓得呆住了,直到关卓凡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她才明白这个叔子要做什么,脸腾地一下从额头红到了下巴,慌得拿两手去推他的胸口。红烛映照之下,那种羞怯、慌乱而又迷惑的神态,愈发显得格外动人。 “嫂子,你真是美得不像话了。”关卓凡低声道,左手环紧了她的腰身,右手便开始解她外面衣服的纽子。 “卓凡,你……你做什么呀……你快放手!” “你再喊大声一点儿,我怕福听不见。”关卓凡声笑着,手上却一直没停。 白氏被他这一吓,先是拿手捂住了嘴,接着觉出不对,又拿手去抢自己的衣钮,却再不敢喊了。 “地龙里的火这么旺,屋子里也暖和得很了,”在这样的争夺中,关卓凡仍然一丝不苟地把她的纽子一个一个解开,“不用穿这么多的。” “卓凡,你别犯糊涂,你……你……” 话之间,扣子到底被全解开了,关卓凡的手向上一探,摸到了她的胸前,隔着衣和抹胸,已触到兰ru隐约,略一用力,白氏的话便不下去了,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双腿一软,被关卓凡紧紧搂在怀里。 “我……我……”关卓凡学着她的腔调,调笑了一句,“嫂子,你这一对宝贝,见的这么绑着,太过委屈,我替你松泛松泛,好不好呢?” 话之间,连下面的裙子和裤子也都脱去了,剩下的衣,哪里还遮得住无边hunsè?关卓凡打横向她的腿弯里一抄,将她温软的身子抱了起来,低声道:“嫂子,咱们今洞房,这一对红烛,便是见证。” 白氏心知今定然无幸,浑身酥软得一丝力气也无,只得用双手捂了脸,算是遮羞,梦呓般地喃喃道:“亮……” 关卓凡抱着她,走到烛架旁,噗噗吹熄了蜡烛,才走回床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不再客气,除去了她仅余的衣,再将她的束胸扯去,登时一对玉峰弹起,傲人挺立。白氏轻呼一声,便拿手挡在胸前。 月光之下,玉体横陈,关卓凡哪里还忍耐得住?将自己的衣服胡乱扯了下来,jing赤着身子扑上去,拉开白氏无力的手,大饱口舌之yu,一边又含又舔,一边还要调戏身下的美人:“嫂子,你好狠心,这一对尤物,却藏了这么久……你,如何能偷偷长得这样大?” 白氏被他上下其手,哪里还得出话来?把嘴紧紧闭着,苦苦忍耐,只求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关卓凡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情yu勃发,只觉自己的胯下已是坚硬如铁,不由分,将嫂子的双腿一分,桃源处已是hun水微漾。 黑暗之中,只听白氏闷哼一声,便喘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轻轻的**撞击之声在黑暗中响起,渐渐越来越快,终于变作了疾风暴雨之势…… * * 不知过了多久,那羞人的声音才告停歇。关卓凡拥着白氏,躺在那张绣被软褥的大床上,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早知道会有今ri,所以才将这张床布置得如此舒适。” “你胡……” “嫂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是……属羊的。”白氏的声音细如蚊呐。 关卓凡头疼得很,心想你就不能直么?可是又不能自己算不出来,用心算了半晌,才试探着问:“你是二十二……” “嗯。” “跟我是同岁,”关卓凡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白氏把头埋在关卓凡怀里,声,“只有一个ru名。” “嗯,叫做什么?以后在你房里,我可不愿意再叫你嫂子了。” 女子的ru名,只有娘家人和自己的夫君才知道,如果告诉了他,岂不是承认他是自己的男人?白氏咬着嘴唇,羞得不出口。 “嗯?”关卓凡见她犹豫,忽然把手摸上了她的胸脯,“ru名,是这ru的名字么?” “不是……不是……”白氏吓得去推他的手,却哪里推得开? “那是什么?”关卓凡在她耳边笑道,灵巧的手指已触到了嫣红一点。 “双双……是双双。”白氏立刻招了,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 “双双,”关卓凡这才将放在她胸前的手移开,扳过她的脸来,轻轻一吻,“我娶的是双双。” “你……”白氏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道,“我身子给了你,给了也就给了,我当成是命。娶媳妇这件事,还是得替你好好找个姑娘,娶……娶我这样的话,可不许再瞎了。” 关卓凡正在情浓,把她搂住,声道:“我就娶你,别的人我不要。” “不成。” “白双双,你这是要造反啊……”关卓凡yin猥地笑着,“不信治不了你。”一只手忽然又再袭上了她的双峰。 “成不成?” “不……不成!”白氏声音颤抖着。 “嗯,”两只手指向上一捏,轻轻搓了起来,“现在成不成?” 白氏的俏脸憋得通红,闭着眼睛,还是不肯松口。 于是,那只可恶的手,居然向下伸了过去。白氏大惊,紧紧夹着一双**,把腰扭来扭去,却还是摆脱不开,终于被他摸到了地方。 “这下总成了吧?”关卓凡喘着粗气,咬着她的耳朵。 白氏紧紧咬着嘴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然而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谁管你成不成……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堵住了她的嘴,再次翻身压了上去。 hun风两度,白氏再也无力话,躺在床上娇喘连连。关卓凡抱歉地搂住她,过了好一会才话:“双双,我不在的时候,你想不想我?” “想,我都求菩萨保佑你平安。” “可见你注定是我媳妇儿,要不为啥想我?” “可不敢这么,菩萨要怪罪的……” “什么菩萨,你就是我的女菩萨。”关卓凡先调笑了一句,在心里转了转念头,理直气壮地道:“按咱们满洲的老风俗,哥哥不在了,一切就都归我,连你在内,也不例外,这叫兄终弟及!” “你的那是老话,现在早就不兴这样儿的了。”白氏听关卓凡的意思,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正妻,心中又甜又酸,向他靠了靠,:“卓凡,你别犯糊涂。要是逆了伦常,就算你官儿做得大,老爷们治不了你的罪,可是外面闲言碎语的起来,你也担不起。你的前程远大着呢,千万不能为了这样的事,耽误了自己!” “在这个宅子里,我就是主子,谁敢嚼舌头,我自然有法子治他们。”关卓凡无所谓地,“至于外面……到了那个时候,我倒想看看,谁还敢什么。” “到哪个时候?”白氏疑惑地问。 关卓凡看着头顶的帐子,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到我了算的时候。” ; 第四十四章 少爷的家训 ; 奔波了一,又ā劳了一夜,关卓凡这一觉睡得酣甜,醒来一看,已是ri上三竿,白氏却已不在身边。伸了两个懒腰,正要起身,却见白氏笑晏晏地进房来,走到床边,道:“醒啦?你这一觉可睡得扎实。我让下人们做事都心着些,就怕吵醒了你。” 关卓凡看她脸上白里透红,似乎更增了三分颜sè,心想,女人家就是不能缺了爱情的浇灌。口里嗯嗯地应着,忽地从被子里伸手去捞她,却被她灵巧一闪,躲了过去,佯嗔道:“就这么不安好心,昨儿晚上还不够你累的……”脸一红,又不话了。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苦短,怎么就亮了呢……也罢,有什么好吃的?” “快起来罢,给你备了你最爱吃的酱菜米粥和羊肉大包子。”白氏完,又指了指床头矮柜上的一叠东西,红着脸:“光知道做坏事,正经事全不管了?昨的信封和单子,就这么撇在地上。” 关卓凡想起利宾的信,jing神一振,坐起身来,向白氏笑道:“双双,我要穿衣服啦,你可别偷着瞧。”作势就要掀开被子。白氏自然知道他赤身**的,吓了一跳,声:“呸,好稀罕么?”转身飞也似的逃出去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先把衣服穿上,再拿过那个大信封,沿封口撕开,取出信笺仔细地看起来。 信是利宾的亲笔,抬头写得很客气,称呼“逸轩吾兄”。他去年十二月携了棠hun从京里启程,先到津,然后在大沽口坐了一家外国公司的轮船,沿海岸南下,顺利到了上海租界,一切都已经安顿妥当,请关卓凡放心。 至于所托付的两件字画,有一件已经出手,“豫章旧本折银,三取其一,备兄家用。”这就是,那副黄庭坚的草书《云赋》已经卖了。关卓凡心想,原来嘱咐过他,卖得的钱,是用来做他的经费,现在他却从里面抽出三分之一,送来给自己花,可见卖得的银子不少。 那么,究竟有多少呢?关卓凡将信封一倒,果然倒出来一叠银票,五百两一张,数了数,一共十二张,六千两。也就是,那幅字卖了有一万八千两之多。 关卓凡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暗笑利宾,把话得如此隐晦,什么“豫章旧本”,若不是自己早知道是指什么,又怎能想起黄庭坚还有这样冷僻的别号?还敢夸口他自己没有迂腐书生的习气。 然而再一想,便恍然大悟,以利宾的本事,当然早就看出来,这两幅字画不是什么自己的家传之物,而是御藏的真迹。他之所以将信写得如此隐晦,正是防备万一落在别人手上,也不会替“东家”招来麻烦。 从这里可以看出两件事,一是利宾不在乎东西是怎么来的,只忠于关卓凡的所托;二是利宾做事jing细周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再看信的结尾,写的是“利宾携夫人宁氏顿首百拜”,下面则是在租界内的地址。 “携夫人”,这个落款少见。原来棠hun,是姓宁,而且利宾不是拿她做妾,竟是把她当做了正房。关卓凡想,利宾也算是享了艳福了,不过比起自己来,还颇有不如。如果白氏是国sè,那棠hun就只好算是州sè,省sè。 这样一想,关卓凡心情大好,把银票收起来,晃出了屋子,向着正厅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最喜欢吃的羊肉包子,他要保持好充沛的体力,这几晚上,还有得忙。 * * 接下来的几,关卓凡真是过上了“不羡鸳鸯不羡仙”的ri子。白就是懒洋洋地睡到红ri高照,吃吃喝喝,晚上就变得龙jing虎猛,搂着白氏,尽情温存。 “双双,你我跟大哥……哪个好……”他犹豫了好几次,到底没能免俗,还是吞吞吐吐地问了出来。 身在床上,问的当然是床上的事,这让白氏怎么?嚅嗫了半晌,才用极的声音道:“我嫁到你们关家的时候,卓英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共就只……三四回……” 关卓凡释然了,同时也惭愧于自己的下流。他想,难怪白氏没生出孩子,让卓仁夫妇抓了口实,这实在怪不到她身上啊。用手在白氏柔软的腹上轻轻抚摸,声笑道:“双双,我让你生个大胖子,给关家续上香火,好不好呢?” 好是好,只是……白氏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我自己心里有愧吧,这几,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嗯,”关卓凡点点头,“我知道,都归我来办。” 第二,他难得的起了个早,全套官服,挂刀戴帽,在厅里用过早饭,便吩咐图伯,把家里的下人们都叫到正院里来。图林听老爹关卓凡穿了官服,于是也是一身戎装,跑了过来,立在一旁站规矩。 倒hun寒的气,依然料峭。关卓凡负着双手,在厅前踱来踱去,却不开口,只是打量着每一个站在面前的人。下人们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排成一排站着,个个控背弓腰,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白氏也不知道他要演哪一出,扯着妹妹坐在厅里,听外面的动静。 “我是当兵的,”关卓凡终于开了口,不紧不慢地,“军营里,讲究两个字:规矩。你若好好的,大家就是兄弟,你若立了功,自然就能得赏,你若犯了错,那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不过呢,有的错能犯,有的错不能犯。”他用锐利的眼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才接着道,“我的手底下,管着五六百号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军旅汉子,亡命之徒。闲下来的时候,喝酒、打架、赌钱,尽有犯了这些规矩的,捆起来,军棍打完了,我还当他们是兄弟。可是,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自家军务上的事拿到外面儿去卖弄,或者是竟然传到敌人那去,那对不住,我关三往死里收拾你!” 众人都被他最后一句话的凶狠语气吓得一震,关卓凡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下去。 “军营里有规矩,家里有没有规矩呢?也有。在军营里,我是主官,凡事我了算。在这个家,太太是主子,她的话,就是令!至于你们——”他抬起手,比划了一圈,“你们有的是我从火坑里拔出来的,有的是遇上了过不去的坎,我帮你度过来的,可见咱们有缘分,我关三不拿你们当外人看。从今起,所有人的月例银子,加三成!以后有谁做得好,让太太高兴,那就是立功,我另外还有赏!” 下人们的眼里,都露出惊喜的神sè,然而谁也不敢话,都乖乖地听着下文。 “也不光是钱,”关卓凡指了指肃立的图林,“前几,都知道图伯哭,为什么哭?儿子有出息了!图林跟了我三个月,现在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了,再往后,我包他还能升!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听主子的话,知道好好给主子办事,知道护主,我不升他升谁?” 于是大家又偷偷看一身武官打扮的图林,心里的艳羡不免形诸于sè。图林却只看着关卓凡,手扶刀柄,标枪一样立着一动不动。 “可是有一条,若是有人不拿这个家当家,敢把家里的事拿到外面去嚼舌头,那就是犯了不能犯的错,我只有一个法子处分你——”关卓凡唰地抽出刀,向下一掷,马刀便坚实地扎在地上,修长的刀身轻轻摇晃着,恰好把阳光反shè到一排人的脸上,“我在这给你立个牌位,年年今ri,三刀纸,一炷香!” 底下的一排人,齐刷刷地将身子一低,矮了半个头,有两个丫鬟,更是吓得面sè刷白,几乎要哭了出来。 “行了,堂地狱,都只在一念之间,你们好自为之吧。”关卓凡把脸sè和缓下来,掉了句书包,挥了挥手,“再有,我年纪也不了,以后别喊我少爷了。” 不喊少爷,那该喊什么?然而谁也不敢问他,都心翼翼地散去了。在厅中听得透不过气来的白氏,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心想:难道是要让人家喊他老爷?这也太…… 只有图伯心里有数,退下去之后,便一个个地叮嘱了一遍。 从这一起,关家大宅里的人们,便用了一个响亮却又语意暧昧难辨的字眼来称呼关卓凡。 爷。 ; 第四十五章 齐人有一妻一妾 ; 关卓凡把ri子算了算。总兵遇昌一共给了十五的期限,回京的路上花了三,回去的时候,就算以马队疾驰,也要两,再打一的富余,这就去掉六了。剩下的九,到今已经是第六,有些事情,该办一办了。 先跟白氏把帐盘一盘。图林回来以后,便把身上存的一千一百两银子向太太交了帐;利宾送来了六千两;通州的庄子,除了送来了一应货品之外,还缴了二百五十两现银;而过年时年礼的往来,有一百多两的结余;再加上白氏手里原有的两千银子,一共就是九千五百两,再除掉这段时间家里的开销,净得九千三百两现银。 九千三百两,那也很可观了。想当初自己从定福庄的军营进京,身上只有阿尔哈图和老蔡送的一锭二十两银子,才只半年的时间,境况已是迥异,高宅大院,佳人在抱,手里还捏着这么一笔巨款——这人生的际遇,谁能预想得到呢?关卓凡一边心中感慨,一边跟白氏商量着,把要用钱的地方一个个列出来。 胜宝府里,宝鋆府里,方家园的照祥府里,要送三份重些的礼,按四百两银子一份的标准。前两家只送礼物,后一家一半礼物,一半现银,为的是照顾“方家园”实际上的需求。 再有就是二嫂的家里。现在二哥卓仁还在牢里,只剩下她带着个孩子,似乎也该照顾一下。 “你上回给过她一百两银子,中间我让图伯也去过两回,她家里倒是不缺什么。那些要账的,知道了那是‘城南关三’的哥哥嫂子家,现在连门都不敢上。”白氏一直为这么大数目的银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现在起卓仁媳妇,理路才清晰起来,“她没别的,就是想着卓仁能早点儿放出来……”她看看关卓凡的脸sè,声:“卓凡,这事当然你了算,不过我看你二嫂也是怪可怜的。” “双双,要论你这心地,自然是好的……”关卓凡笑着摇摇头,“只不过,这叫妇人之仁,我从前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卓仁现在还不能出来,怎么也得再关上半年,才能把他的ing子转过来。” 他的心里,还有另一句话不曾。未来几个月,将是自己最关键的一个时期,前途命运都在其中,他没有多余的jing力来应付其他杂事,也不想卓仁出来后再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白氏点点头,想了想,道:“那再给她家里送点东西过去?” “这个可以,回头你让图伯去办。我也交待图林,让他去三里屯再找找管狱的老郝,不会让卓仁吃什么亏。”关卓凡知道,白氏对于把卓仁关在牢里,心里始终抱有不安,因此不愿逆了她的意思,更何况自己还有另一件事要求她。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关卓凡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样子,“马额齐家的媳妇,ri子也不好过……” “是啊,你该去看看她了。”白氏的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关卓凡看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知道点儿什么似的,心里一慌,话就不成句了。 “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咳咳……住的官房……咳咳……咳咳……” “卓凡,你跟我实话,”白氏很平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把人家给欺负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关卓凡大窘。以他脸皮之厚,居然闹了个满脸通红,也算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而这句话一,便等于一切都不打自招。 “你原来就见的往老马家里跑,明氏来咱家串门的时候,看你的眼神也不对。”白氏低下头,看着地上,幽幽地,“还有你上回从周家坊回来,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这些事,你们男人不留意,我们女人家却瞧得出来。” 关卓凡面红耳赤,讷讷地不出话来,心想,前头的事儿,可不能算在我身上。 “起来,这件事儿你做得不地道,”白氏还是盯着地上看,“不过我原也没资格这话。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当然不能不管人家,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双双,我……我有个想头,要请你的示,”关卓凡期期艾艾地,“她们孤儿寡母住在外面,实在是没个照应。我琢磨着,咱们正院里的那排厢房,不是还有空着的么?不如让她搬进来,平时也有个人陪你话,芸也多个人一起玩……” 白氏把头抬起来,剪水双瞳清澈明亮,盯着他看。 “哎,哎,双双你别生气,再商量……再商量……”关卓凡被她揭到了短处,话自是不免低声下气。 “我不是个好嫉妒的女人,遇见你这么个冤家,大约是我的命,也是明氏的命。”白氏摇了摇头,却还是坚决地:“只是这件事,不能这么办。” “是,是。”不能这么办,那该怎么办呢?关卓凡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看她的脸sè。 “正院里的厢房,住的是妈子和丫鬟,你让明氏住在那儿,是打算拿她当奴才看么?”白氏责怪地看着关卓凡,“你把人家欺负了,现在你倒是想对人家好,可这样安排的话,她就算嘴上不,心里该怎么想?” “那……”白氏的话在道理上,关卓凡无语了。 “内院的倒座房也是大房子,明我让福和芸般进去住。”白氏断然道,“你跟明氏去,让她住东厢,以后我们姐俩做个伴儿。” 白氏所的倒座房,就是靠着内院院门的几间房子,正对着她自己所住的正屋。她已经反复想过,如果让明氏住在外面,以关卓凡这样的多情种子,多半是放不下的,那就等于是让他置了一个外宅。外面的事不像家里,是一定保不住密的,一旦传扬开去,这个名声他担不了。而且离得远,自己管不到,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就更麻烦。 另一方面,关卓凡的话也打动了她。她跟明氏素来相识,一直觉得明氏人不错,以后关卓凡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可以多个人商量,寂寞的时候,也有个人可以谈谈讲讲,漫漫长夜便易于排解得多了,芸也可以多个玩伴,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关卓凡又不出话来了,然而这一次是激动——这个双双,花容月貌不,还这样“深明大义”,真是夫复何求?老爷待我不薄! “双双,你待我太好了。”关卓凡拉过白氏的手,在她手上亲了一下:“你放心,我让她来,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不用在这儿跟我嘴,”白氏被他的这一下弄得红了脸,“有意思没意思,你自己知道。反正我跟你清楚,内院可是住满了,再也装不下第三个嫂子了。” 关卓凡知道,这是白氏对自己的jing告,不可再打什么嫂子的主意了。当下诺诺连声,拉着她的手,郑重道:“你是我媳妇儿,可不是什么嫂子。”心中却在想,要内院,福可也不是我嫂子啊…… ; 第四十六章 齐人之福 (二更) ; 既然奉了“懿旨”,关卓凡变得底气十足,第二便兴冲冲地骑了马,到城东周店坊的旗营来寻明氏。 他特地穿了官服,为的是让人看了,猜得出是老马的军中同袍,就不会生出别的遐想。 房子还是那排官房,但明氏所住的左首第一间,却已经粉刷一新,房顶角落的脱漏之处,也用新瓦覆盖妥当。门边的柴火堆得整整齐齐,门上所挂的,是比棉帘更好的厚皮帘子。虽然都是表面功夫,但比起隔壁的邻居,已是好上太多了。 拴了马,举手拍门,来开门的正是明氏,见到关卓凡,又惊又喜,话里带出了颤音:“你……这样快就回来了?” 关卓凡见了她,却也是眼前一亮,现在的明氏,与三个月前又不一样了。原来脸上的憔悴之sè不见了,变得愈加标致明艳,身上穿着浅黄的缎子夹袄,比上次见他时,穿的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更能衬出少妇的俏丽。 昨才跟白氏过“没有别的意思”,现在一见明氏,关卓凡却又动心了。进了屋子,掏出在路上买的一包糖来,拿了一颗给虎,将其余的递给明氏。 “亏你想得周到,还拿了包糖给他吃。”明氏微笑着。 无意的一句话,却勾起关卓凡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来。他坐在椅子上,笑道:“嫂子,我想起一个笑话来,你要不要听?” 明氏见他不问别的,先笑话,点了点头:“好啊,什么笑话?” “话有一对夫妻,想办那个事儿,可是碍着孩子在面前,总是不能成功。”关卓凡笑眯眯地才了一句,明氏就知道不是好话,红了脸道:“呸,无缘无故地这个。” “怎么是无缘无故?你往下听就知道了。”关卓凡还是笑眯眯地接着,“男的灵机一动,买了一包糖来,跟儿子,这糖谁抢到谁吃。完把糖往门外一撒:儿子,快抢啊,我把你娘压住啦!” 明知道是在讨自己便宜,明氏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久别重逢后的拘谨,一扫而空。关卓凡瞧着明氏那身衣服,觉得配起她的笑容来,格外好看。 明氏见他老盯着自己身上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扯着衣襟,声道:“这是在布庄扯的缎子,我自己拿旧棉花做的,只花了三钱银子……”话里的意思,是在解释,仿佛生怕关卓凡嫌她花钱多了。 关卓凡心里一沉,一时间没有话。明氏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不高兴了,心里就有些发慌,连忙把这三个月花了哪些钱,一项项地了起来,临末了:“房子刷了一遍,是想看着亮堂些……这些一共,花了七两六钱,你给我的钱,还了帐,还剩下四百五十……” 关卓凡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管正在门口玩的虎子,站起来,一把将明氏拉入怀中。 “不用了,明开始,你和虎子,搬到我那儿去住。” * * 搬到他那儿去住?明氏呆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卓凡以前是对她过,“你们娘俩的事,我关三管了!”,本以为给了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情深意切,谁料还要厚待到这样的地步。在自己来,当然是千情万愿,只是…… 关卓凡跟马额齐面上是好朋友,老马不在了,关卓凡愿意帮她,别人也不能什么闲话,可是绝没有把朋友的遗孀接到自己家里去住的道理,这个名声,任谁也担不起。 关卓凡自然知道她的疑虑,于是把宅子是在白氏名下,家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搬过去以后让她住在哪里,都一项一项地对她清楚了。 这么来,是搬到关家嫂子的家里,这就无碍了。明氏心中感动,以前到关家串门,一直觉得白氏是个好心人,没曾想好到这样的地步。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虽然不易启齿,但不能不先问清楚:“卓凡,你跟我的事……关家嫂子知道么?” 这句话,不大好回答,关卓凡便含含糊糊地:“都是女人家,自然可以感同身受。” 这个成语,明氏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心中的疑惑也就随之而来:这种事,关家嫂子怎么会“感同身受”呢?这样一想,恍然大悟,这个冤家果然是到处留情!又好气,又好笑,低头想了一会,声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关家嫂子?” 话问得极妙,就好像问“张先生,您贵姓?”一样,听上去是句废话,细品之下,自有深意。 关卓凡听懂了,心想这两个女人,都不白给。但不管明氏怎么想,话还是要清楚:“她了,你们姐妹相称。以我想来,大约她是姐姐,你是妹妹。” 明氏知道,这便是分了主次。以姐妹相称,见得白氏的诚意,而分了主次,从道理上来,她也能够欣然接受。于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明搬?” 明氏正要点头,却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心中一震,又呆呆的不做声了。 关卓凡见她不话,又加一句:“现在这个地方,住起来实在太苦,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虎想想。” 这一句话,全无效用,因为明氏所犹豫的,正是虎。 按她的想法,自己若是搬过去,则迹同改嫁——至少在他娶亲之前,晚上是要伺候他的。伺候他不是问题,自己心甘情愿,问题是儿子。自古以来,有替别人养老婆的,没有替别人养儿子的,凡是改嫁,则带去的孩子是要改姓的。自己已经对不住老马了,不能再把他儿子送给别人。 看来搬进他家里去的愿望,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然而心中毕竟存了一个万一的念想,还是声多问一句:“卓凡,虎要是跟我到了你那儿,你……让他姓什么?” 姓什么?关卓凡有些茫然:“不是姓马么?” 明氏的目光霍然一跳,抓住他的手,声音抖抖地问:“你再一遍?” “我……我让他姓马。”关卓凡心想,你自己过的,这不是我儿子啊,不姓马难道姓关? 明氏一下子捂住脸,声抽泣起来。 于是,第二就由图伯带了人,雇了两辆大车,将明氏屋子里的东西,拣了值得带的搬走,而明氏和虎则是坐了轿子,搬进了关家大宅。 关家大宅的下人们,见又搬进来一个标致漂亮的女子,偏偏还带着个孩子,不免心里嘀咕,咱们家这位爷的口味,独到的很。也有个别心思快的,却往好的一面想:不定下个月的月例银子,又涨三成。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正厅里的饭桌上,就多了一位明氏。等到酒菜上来,白氏给明氏布着菜,两人相谈甚欢,倒把关卓凡冷落在一边了。关卓凡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老酒喝起,左看看,右看看,衣香鬓影,佳人在侧,不由心痒难耐,暗暗琢磨:今晚上,多半是要享受齐人之福了。 齐人之福,双飞是也!关卓凡的上辈子,哪里敢奢望会有这样的艳遇?心下感叹:老爷果然待我不薄,穿越这东西,还真特么的好啊! 然而到了该睡的时候,两个女人却把聊的地方,换到了白氏的屋子里,秉烛长话。关卓凡在院子里逡巡一圈,只听见她俩一会笑,一会哭,全然没有一丝让他享福的意思。如是数回,终于彻底绝望,悻悻地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心中愤愤不平平—— 齐人有一妻一妾,谁都知道。有一妻一妾而独守空房者,关卓凡是也。 ; 第四十七章 设谋于密室 ; 就在关卓凡自怨自艾,孤枕难眠的时候,大凤翔胡同内的恭王府中,却依然有访客未去。 书房后的一间密室之中,三位红顶子的一品大员和一位三品的文官,环恭王而坐,正在密密计议。伺候茶水的,叫秋玉,是恭王的一位侧福晋,生得丰腴明艳。她原本是恭王的一位通房丫头,机jing聪慧,忠诚可靠,极受恭王的喜爱,因此开了脸,飞上金枝做了凤凰。在恭王府中,亦只有她一人,是准予进入这间密室的。 因为是私下集议于府邸,各人穿的都是便服。三位一品大员之中,宝鋆和文祥自然在列,另一位,则是恭王的老丈人桂良。那位三品文官,叫朱学勤,是在京的军机章京领班,也是恭王的一位心腹。 这四个人,加上身在热河的曹毓英,是恭王的核心班底。此刻所议的,是咸丰皇帝的病情,以及后续的对策。 “肃六可恶!”宝鋆恨恨地,“把持得太过分了,皇上的病情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竟是谁也不出个所以然来。” “佩翁得是,确实不像话。”文祥也开了口,“听就连老五太爷去探病,也只是在病榻前站了一站,一共只让了一句‘皇上保重龙体’,就被请了出来。” 老五太爷指的是老惠亲王,他是近支亲贵中辈份最尊的一位,连他都是这样的待遇,其他人更是可想而知了。恭王以御弟之尊,屡次请求觐见,都被肃顺找了各种借口,怂恿皇帝一概拒绝。 之所以急于弄清皇帝的病情,是因为这是牵动朝局走势的最大变数。恭王和肃顺两方,都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然而只要皇帝还在,就谁也不敢异动,否则就会变成谋逆。而谋逆,在两方来,不仅是没有这个胆,而且实在也并没有这个心。 肃顺几年前开始受到咸丰的赏识提拔,直至倚为股肱,言听计从,宠爱无以复加。君臣之间,实已到了脱略形迹,视同家人的地步。因此肃顺感激涕零之余,确实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的决心,自然不会有谋逆的念头。 而恭王的情况则更为特殊。他是咸丰的弟弟,从就跟他这个“四哥”感情极好,深宫之中,形影不离,做什么都在一块,即使中间曾有过一段“争储”的故事,也并未真正影响到兄弟之间的情分。直到后来出了那一次误会,才在咸丰心中酿成心结,真正疏远了恭王。恭王虽然对此一直抱憾颇深,但眷眷之情未泯,更谈不上什么谋逆了。 但不谋逆是一回事,对未来的局势发展预先做好准备又是一回事,否则到时候霹雳一声,昏地暗,又拿什么来应对?因此对皇帝的病情,两方都希望有详细的掌握。这在肃顺一方是容易的事,因为热河本来就在他们手里;而恭王一方,则不得不殚jing竭虑,苦寻善策了。 “依我看来,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反而等于是知道了。”桂良抽着烟,慢吞吞地开了口。他跟关卓凡一样,姓瓜尔佳,在朝中是资格极深的一位大老,论督抚则做过直隶总督,疆臣之首;论枢庭则做到东华阁大学士,位极人臣。历练之丰,无人能出其右,最是练达而老谋深算的一个人。他一开口,连恭王在内,都侧耳倾听。 “燕公,此话怎么讲?”宝鋆将身子向前一倾,大感兴味地问道。 “若非病情可虑,又何须封锁到这样的地步?”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在座的各位,顿时都有霍然开朗的感觉——若是皇帝的身体无事,或者只有恙,肃顺又何必怕人知道? 这样看来,或许变局只在数月之内了,各项的部署须得加紧进行。然而目前的朝政为肃顺所把持,该以哪里作为突破口呢? “总是要想办法,让王爷重回军机。”宝鋆,“不然缺了名义,许多事不好措手。” 然而恭王为肃顺所拦阻,始终见不到皇帝,那一桩误会也就无法澄清,重进军机,便成了做不到的事。 “见不了面,都是白。”文祥摇了摇头。 “嗐!皇上也真是的,一桩事而已,何至于到现在仍不能谅解。”宝鋆痛心地。 沉默的是恭王。如果真是到“四哥”临终之前都见不上一面,那么这桩误会,就会变成终身的遗憾。 宝鋆得不差,这桩误会,确实算不上是大事,要从恭王的生母——当时的静皇贵妃,后来的康慈太后之死起。 咸丰皇帝的生母早逝,自幼便被交由静皇贵妃抚育,所以才有与六弟恭王的“深宫之中,形影不离”。咸丰登基之后,静皇贵妃变成了静皇太妃,咸丰对她仍然是视若亲母,礼敬有加。可惜静皇太妃的身体渐渐不好,病疴沉重,终于不治而去。也就是在这一,闹出了两兄弟的误会。 静皇太妃升之后,一直在此侍疾的恭王,掩面而出,恰恰遇上前来探视的咸丰。咸丰问起太妃的情形,恭王不免跪下大哭。 “已经升了,”恭王涕泪横流地道,“只是还没得到太后的封号,因此不能瞑目。” 静皇太妃一共为道光皇帝生了三个儿子,又抚育了当今的皇帝,因此虽不是正宫,但死后得到“太后”的封号,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哦,哦。”咸丰亦是萧然涕下。 跪在地上的恭王,却把四哥这两声“哦”,误会成了同意,于是起身之后,径直来到军机处传旨,命礼部具册请奏,要封静皇太妃为“康慈太后”。 这一下,让咸丰恼火异常。封太后固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也要由他自己来御口亲宣,才够隆重,也才能显出他的孝心。现在被恭王自自话,弄了一个礼部的折子上来,真是别提有多别扭了。若是准奏,则形同被胁迫,但若是不准,就会闹出礼制上的大笑话!只得恨恨地准予所请,从此对恭王,便生出了极大的心病,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由头,命他“退出军机,回上书房读书”,这才有了随后的肃顺之起。 这些事,屋子里的几个人自然一清二楚,此刻见恭王不话,知道触到了他的痛处,一时也都陪着他沉默起来。只有朱学勤,觉得这样沉默不是办法,于是清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了出来,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诸位大人,请恕我直言,此刻让王爷进军机,是做不到的事情。就算做到了,孤掌难鸣,仍然不是肃顺的对手。” “嗯。”朱学勤的话,中了恭王的心事,军机处是肃顺的下,就算自己能回去,一个人也斗不过他们八个。于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朱学勤,问道:“修伯,你有什么高见?” “莫若时机一到,将军机全班推了!” 在座的大老,都是一品大员,话要自重身份,唯有朱学勤,以三品官而为恭王的心腹,设谋却不妨大胆。他的话一出口,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振聋发聩,让各人的jing神都是一振。 这是恭王集团内,第一次提出武装政变的概念。 “然则……”桂良沉思着,问出一句话来,“热河的防务归端华管着,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太后和幼主,都在他们手上,我们无拳无勇,何以为之?” “桂公得是,”朱学勤点点头,“不过我们在热河,也有王爷埋下的一支兵。” “有这样的事?”桂良大为惊奇。他知道朱学勤跟曹毓英联络最密,因此热河的情况,以他了解得最为详尽。 “这人叫关卓凡,镶红旗的子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他为王爷所赏识,现在是行在步军衙门的马队佐领,前些ri子在滦平痛击马匪的,就是他。” “哦,原来是他。”与马匪的一战,轰动京城,桂良自然知道,“不过到底,只有几百兵……” “桂公,热河的禁军,**不堪,唯有他的五百马队与众不同——曹琢如给我的信中,有‘剽悍无匹,来去如风’八个字的考语。另有一位许庚身,是热河的军机章京,最通兵事,按他的法,这支马队即便面对两三千数的禁兵,亦绝可以一鼓荡平!” “这么厉害!”一向深沉的桂良,也不禁动容,听得眼中放出光来。 “这都是王爷慧眼识珠,预先布下了这一着棋。”宝鋆恭维了一句,又道:“王爷,他这几正在城里,我原准备见见他,再帮他些银子。现在若是按修伯的计划,就快要揭盅了,那是不是请王爷赏见一面,以示荣宠?” “成!”恭王做断然的表示,“有些话,不能老是打哑谜,该就得了!” ; 签约与更新 ; 这本书写到十五万字,本周签约了。 能够在没有签约的情况下写到现在,全靠看书的朋友赏面子,各种收藏推荐书评打赏,是狮子坚持下来的动力,一ri两更,从未间断。 现在改了a签,编辑大大提示,让狮子把更新的字数略缓一缓,等一等推荐。所以从周三到周六这四,只有一更,周ri恢复两更。 这不是狮子的本意,因此要请大家谅解,狮子在这里谢过了。希望各位能继续支持这本书,狮子会用更好的状态进行后面的创作。 谢谢!; 第四十八章 我是人才 ; 关卓凡带了车,先跑了趟胜保府,把礼物交卸了。胜保人在山东剿捻,于是他先给四婶请过安,再找到胜保幕中的那位刘先生。 “刘先生,不知我四叔现在仗打得可还顺手?” “也还没打什么仗。克帅的钦差行辕,是下在德州府的北面,他要先布置直隶山东交界一带的兵力,把捻匪往南挤。”刘先生倒是很清楚,“等总兵李长松的五千人到了,再一起夹击。” 关卓凡所要知道的,只是胜保驻兵的地点,他非所问。现在既已知道了,便从自己所掌握的秘密中,选了一条告诉刘先生,作为回馈:“拜托你给我四叔通个气,最近皇上的身子,不大爽利,他的行辕不可再向南移,万一有什么事,怕呼应不及。若是可以,倒不妨向北动一动。” 这种秘密,关卓凡是从自己的历史记忆中,信手拈来,轻飘飘的毫不费力气。可在刘先生眼里,却是万金难买,顿时对关卓凡肃然起敬,:“好,好,我连夜就派人送去。请问关少爷,若是向北,该移到哪里合适?” 这个问题,关卓凡就不上来了,为难地笑道:“我不知道,四叔这个钦差,都能管到哪里的事儿。” “那倒也没有一定之规,大致上,直隶山东都算是战区。”刘先生看出来他不太了解兵事,心想他是京中的武官,外面的事大约不太懂,于是连忙取来一张地图,铺开在他面前,“不过太靠近京城的话,那又不像剿捻的样子了。” 关卓凡在地图上比了比,口中问道:“不知道沧州府,离热河有多远?” “总有六百里的样子。” 也就是,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一ri可到。关卓凡点点头,也不点破,笑着道:“刘先生,我也只是给四叔通个气,别的就不怎么懂了。移动行辕大约不是事,该怎么办,请四叔斟酌就是了。” 刘先生当然听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是行辕至少要设到沧州一线。当下诺诺连声,一直把他送出了府门,才拱手作别。 下一站,是方家园。照祥亲自带人出来接了东西,再拿到那张二百两的银票,一脸高兴,要请关卓凡进去喝茶。 “照侯爷,这可不敢当了,”关卓凡保持着恭敬而又不失亲热的态度,“这是给老太太的一点点敬意而已,卑职若是留的时候长了,怕人侯爷的闲话。” 照祥会意。关卓凡此来,虽不算交通后妃,但这里毕竟是后妃的娘家,多少还是有点嫌疑。若是被哪个御史知道了,奏上一本,那就划不来了。 “关佐领,那就谢谢了。”照祥倒也没有架子,凑近了关卓凡,声道:“上次一路上的关照,我已经跟妹妹了。” 已经了……怎么能这样快?关卓凡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当然不是懿贵妃,而是做了醇王福晋的那个妹妹。 也好,也好,关卓凡心想,这个妹妹知道了,那个妹妹也就快知道了。 一上午转下来,略感疲惫。好在宝鋆的府里照例是要等到上路前一再去的,因此可以回家吃饭,好好休息一下。 进了家门,来到正厅,见饭菜都摆好了,白氏和明氏都还在等他吃饭。见到她们笑意盈盈的样子,关卓凡又把昨晚上空等一夜的懊恼抛到脑后去了,心想,今儿晚上还不轮到我爽?顿时觉得胃口大开,正要动箸,图伯却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爷,宝大人府里那位杨听差来了。” 杨听差带来的话,是宝大人请关佐领晚上去一趟,时候不妨晚一点儿。 不妨晚一点儿?关卓凡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今儿晚上的“齐人之福”,多半又泡汤了。 * * 按照宝鋆的吩咐,关卓凡“晚一点儿”到了宝鋆府里,一边由杨听差带着往里走,一边想,宝鋆也是越来越谨慎了。他不知道,这却是出于恭王的叮嘱,他这颗棋子,现在对于恭王来太重要,损失不起。 进了宝鋆的书房,关卓凡才发现除了宝鋆之外,还有另一人在座,而一品大员宝鋆居然坐了他的下首!仔细再看那人,轻裘缓带,疏朗神秀,略一愣怔便想起来了,心中不由一个激灵:是恭亲王! “参见王爷!”关卓凡唰地后退一步,撩起袍子的前摆,就行参见的大礼。 亲王仪制尊贵,礼绝百僚,照道理该行二跪六叩的礼节。恭王为了表示优遇,等他磕过了三个头,就把手一摆,道:“行了,起来坐吧!” 亲王面前,一个五品官当然只能站着伺候,哪有坐的道理?关卓凡正要推辞,宝鋆笑着:“逸轩,让你坐你就坐吧,王爷还有话要。” “是。” 恭王见关卓凡斜签着身子坐着,两手放在膝上,气象沉稳,全然不像初次见到他的官员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暗暗赞了一声:看上去,倒是个人才。拿起茶碗来喝了口茶,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逸轩,你在礼部大堂那个条陈,功劳大得很!”恭王的语气干脆利落,并没有官场上惯有的那副官腔,“你可知道,为什么却只给你升了个六品?” “回王爷的话,宝大人曾指示过,卑职还年轻,这是对卑职的磨练。” “话是不错,可是不光因为这个。本朝开国以来,年轻而位高的统兵将官,也不少。”恭王盯着他,“你知道还因为什么吗?” “回王爷的话,卑职不知。” “因为我如果狠狠升你的官,肃顺就会知道你是我的人,就会对你戒备,你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恭王毫无顾忌地把这句话出来,便等于是亮了底牌,不仅摆明把他当做“我的人”,而且公然点了肃顺的名字。关卓凡心想,组织上终于要承认我了! 恭王完这句,嘿嘿一笑,问道:“逸轩,你觉得,你是不是我的人啊?” 这是一个字都不能答错的。关卓凡略想一想,离座请安,恭恭敬敬地:“王爷的威名,高山仰止,连洋人都是要佩服的。如果卑职能得附骥尾,自是一生追随,虽舍此躯又有何惜。” 恭王和宝鋆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个关卓凡,能带兵打仗,笔下来得,能洋话,连马屁拍得也是滴水不漏,而且话里话外,把甘于在热河承受风险的意思也表达得很透彻——这样一个人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是这么想,心里毕竟还是欣慰的。恭王面露笑容,示意他起来,道:“好,你有这份心,我自然成全你。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从不亏待自己的属下!只要你实心为国家办事,半年之内,我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关卓凡心里一阵激动:赏格就要悬下来了。 “你若是愿意继续带兵,那步军衙门的左右翼总兵,你挑一个;你若是愿意从政,那总理事务衙门,我保你在办事大臣上学习行走!” 这个赏格,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关卓凡大感意外,再看恭王,脸上满是那种贵介公子挥手万金的豪迈快意之情,便知道他不是虚言。 宝鋆见他愣愣地发怔,笑着提醒他:“逸轩,谢赏啊。” 关卓凡这才反应过来,只得又跪下给恭王磕头:“谢王爷的赏!”心想,从穿越到现在,老子磕过的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有这一个头磕得最值。 宝鋆等他归了座,道:“逸轩,总兵是正二品的武职,做上两三年,外放提督,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新近才设立的,你大约不怎么清楚——办事大臣上学习行走,那至少也是三品的文官!王爷的这一番提拔,并不只为酬庸你将来的功劳,也是看重你能武能文,是个难得的人才。” 关卓凡心,你宝大人这句话倒是在理,我上知文,下知地理,上下五千年的事,我全知道,就连总理事务衙门,大约也比你宝大人清楚得多,自然算得上是个人才。不过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嘴上是提都不能提的。 “谢谢王爷!谢谢宝大人!再请王爷示下,卑职该做些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未来国家多难,在热河居然有人作乱,你关卓凡怎么办?”恭王峻声问道。 “卑职的五百马队,尽供王爷驱策!”关卓凡毫不犹豫的大声回答。 一千,道一万,要的无非就是他这句话。恭王和宝鋆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第四十九章 京城的最后一夜 ; 关卓凡坐在轿子里,又摸了摸怀中那个封袋。里面除了宝鋆给曹毓英的信,还有两万两银票,一半是给曹毓英的,一半是给他自己的。 真的是挥手万金啊,他想。他很喜欢恭王的ing格,大气爽快,毫不矫揉造作,与历史记载如出一辙。而恭王的行事方式,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关键处又狠又准,决不拖泥带水,一个赏格开出来,就把钉脚敲得死死,完全不给你三心二意的空间。这种用人的心法,是该自己用心去揣摩学习的。 等轿子到了柳条胡同,关卓凡只让轿夫停在街口,自己下轿走了回去。图伯和图林都还守在外院的耳房中,听到动静,抢上来替他开了门,图伯便提一盏灯笼,把他送到内院门口。 进了内院,抬眼一望,竟看见白氏俏生生地站在屋子门口,屋子里的油灯也还亮着。关卓凡心里一动,大步跨过去,拉了她的手,拥入房间。 “夜里头风凉,”关卓凡替她暖着冻得冰凉的手,心疼地,“怎么还站在外面儿?” “你老是没回来,我心里有点不落底儿,”白氏靠在他怀里,声道,“再有,昨晚上,也冷落了你……” “对,对!”关卓凡jing神一振,心境立刻便转到白氏的身子上来了,“犯了这么大的错,这可得好好罚一罚你了……”双臂略一用力,将她柔软的身子抱起,向大床走去。 几番温存,沉沉睡去,到得醒来的时候,照例又已是光ri白。明就要赶路回热河,有两件未了的事,今无论如何要办一办。 先吩咐图林,拿上一百两银子,去找这次一同回来的两位哨长,再一起到那个阵亡的索契多家里,送上这一份抚恤。这个钱,是关卓凡的私赏,而且赏得很重,之所以要喊上两名哨长,是因为他要让自己的慷慨,传扬到整个马队——为关佐领效命,不白干! 起来,用心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一百两银子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因此也无可厚非。 接下来要办的一件事,是芸的开蒙。这是关卓凡在三个月前就已向白氏提过的事,白氏原以为他只是随口,没想到这次回来的第二,他就交待了图伯,去寻个好的先生,束脩从优。先生很快便找到了,四十多岁,是个秀才的底子,约定每月逢双ri上府来教半书,月供六两银子,外加一年三节的敬礼。 白氏以姐姐的身份,自己翻黄历,把开蒙的ri子定在了今。从道理上来,即使是户人家,孩子的典学也是一件大事,只是芸毕竟是女孩子,所以仪式便不用办得太隆重,只在院中铺了一方红毡条,由福带着,让芸给先生磕了头,跟着先生念一句“地玄黄,宇宙洪荒”,便算是礼成了。 关卓凡却听得暗暗皱眉,心别的先生都是先教三字经,这个黄先生倒拿千字文来开蒙,先难后易,岂有此理?芸是自己极喜爱的,一向当成亲妹妹看,可别耽误在他手里。因此趁着丫鬟们收拾毡条的功夫,瞅了一个空子,很客气的向他请教。 是请教,其实是有诘问的意思在里头。黄先生自然也听出来了,不紧不慢地:“三字经看似浅显,实则深奥,包含了许多世间的至理,单是‘人之初,ing本善’这六个字,就算理学的大宗师,也还不清楚,才启蒙的孩童,哪里能够体悟?关老爷想一想就明白了,何以三字经敢称为‘经’,而千字文则只是‘文’?我这样教,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一番话,得关卓凡哑口无言,心想,听上去倒也能自圆其。这个先生,别出心裁,不定真是个有料之人也未可知。 站在内院门口向外张望的白氏,却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这个幼妹,从战火中逃得ing命,与她相依为命之时,哪里想得到竟有这样开蒙典学的一?百感交集,携着明氏的手,呜咽不止。而明氏看着院子中的情形,想到自己儿子也会有这样一,又怎能不触动心境?自然是陪着白氏一起垂泪。 两位少妇,彼此“感同身受”,心中对关卓凡的观感,也就出奇地一致:这个冤家,固然是人品不端,但对她们的好,真的是好到让人无话可,绝不是一个轻佻浮华的无行浪子。 * * 因此,到了晚间关卓凡来到她屋子的时候,白氏便很郑重地给他行了一个蹲礼。 “卓凡,”白氏感激地,“真是要谢谢你。” 谢谢我?关卓凡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一直把芸视作亲妹妹,今的事,他是当成自己的本分来做,倒没多想别的。现在见白氏得郑重其事,心里嘀咕:谢我什么?谢我来给你陪床很辛苦么?这也太客气了吧…… “芸有你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她的福气。”白氏着,眼圈又红了。 哦,原来是今开蒙的事。关卓凡不愿居功,一句调笑的话,来转移白氏的心境。 “怎么是哥哥,”他上前去搂白氏,笑嘻嘻地,“明明是姐夫才对。” 白氏这回却将他轻轻一推,拉了他的手,让他坐在凳子上。 “卓凡,你明就走了,不去看看明氏么?” 关卓凡恍然大悟,这是白氏要给他一个“恩典”,来酬谢他对芸的好啊。心里感动,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示,毕竟前几才信誓旦旦地过,让明氏住进来,“没有别的意思”。 “她来了这几,你一直没去……看过她,”虽然跟关卓凡已有了肌肤之亲,但起闺房中事,白氏还是会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女人家的心思,大约你不明白。除非你有把握,以后永远不去招惹人家,不然的话,临走之前,无论如何该去看看的。”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现在白氏把话开了,关卓凡想到明氏,自然不会不动心。但看着眼前红霞扑面的白氏,又觉舍不得,灵机一动,给他想了一个主意出来。 “唉,得也是,不过我心里舍不下你——明这一走,关山万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他尽量把话得悲壮动人,“倒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到我那儿去躺着聊聊,聊得乏了,自管睡就是。好在我那张床,也还够大……” “你……”白氏满脸通红,将手向门口一指:“替我滚出去。” 关卓凡灰溜溜地滚回了西厢,吹熄了油灯,坐在床沿上等着。少顷,果然门扇一开,依稀见到明氏悉悉索索地,一步一步慢慢挪了进来。 “姐姐,你有话要跟我。”明氏低头弄着衣角,声道。 关卓凡跟白氏,形同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然而此时见了数月未曾沾身的明氏,又有点“别胜新婚”的急迫,不得将她一把捞住,宽衣解带,拥入锦被之中。 明氏赤着身子,被他上摸下摸,骨软筋酥,颤着声道:“我姐姐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儿,你还不够……还不肯放过我……” “hun兰秋菊,各擅胜场。”黑暗中,关卓凡把头埋在被子里,嘴里就跟咬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含含糊糊地,“你这儿又白又软,好象比她还要大着一点儿……” ; 第五十章 公报公仇 ; (谢谢五鼎、秋风、言、星辰、ilil等打赏的书友,也谢谢各位收藏推荐点赞的朋友,狮子鞠躬。) * * 四月的热河,已是hun意盎然,关卓凡回到这里也已经有二十多了。此刻,在东营马队那位林千总的军帐中,有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林兄,这倒叫我为难了。”关卓凡把几本账向案上一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无遗憾地,“你自己看看吧,八百多两的口子,还有三匹谎报病死偷卖的军马,兄弟我就算想替你弥缝,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几,关卓凡忽然按照原来福成安的做法,将自己的中军帐,从西营马队移到了林千总的东营马队的驻地。一共带了十几个人,先扣了东营的司务和文书,再把东营马队这几个月的账目盘查了一遍,结果不出所料,查出了八百多两的亏空。 这是他跟曹毓英、许庚身商议过后拿出来的办法,具体的,是许庚身的主张。所用的名义,是收到东营官兵的举发,指林千总克扣军饷,侵吞伙食,私卖战马这三条罪状。 把林千总拿掉,是关卓凡早就定下来的宗旨,不论于公于私,都有这个必要。于公来,不把他拿掉,自己就始终不能对东营马队指挥如意,对未来的行动有极大的阻碍;于私来,这家伙曾屡屡在背后砸黑砖,在福成安面前打自己的报告,最可恨的,是根本无冤无仇,所为的不过是将自己踩上几脚,好显出他的高明。不收拾了他,怎么出心中这口恶气? 只是这一次,关卓凡不愿再象上次演“英雄救美”那样莽撞,而是预先把这个想法,拿来向曹毓英和许庚身请教。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宗旨,曹毓英不仅十分赞成,而且还要全力为他设法。收到宝鋆那封由关卓凡从京中带回来的密信之后,曹毓英照例用套格一框,弄懂了恭王和宝鋆的意思。既然关卓凡已经彻底成为自己人,那对他话时,便不需要再用原来那种闪烁吞吐的语气了。 按关卓凡原来的想法,是准备用“怠忽营务,军纪散漫”,把林千总参掉。对于这个办法,曹毓英却有不同的见解。 “逸轩,这个法子不行。”曹毓英直言,“以你现在的名声,参是参得掉他,可是斧凿的痕迹太深。他‘怠忽营务,军纪散漫’,这个罪名,过于泛泛,全热河的禁军,除了你那儿,哪个营不是如此?” 对于千总这个级别的官,虽是下属,关卓凡也是无权直接把他拿掉的,这就要用到所谓的“参”,也就是上级官员对下级官员的一种弹劾,列明属下的种种错处,把文书交到步军衙门去,由主官做出决定。而参得掉参不掉,除了动参的理由之外,还要看参与被参之人的分量。 曹毓英的意思,是关卓凡新近立了大功,正在走红,主官也必然会卖他这个面子,因此他要参林千总,是一定参得掉的。但是所用的理由既然如此勉强,就难保不会引起某些猜疑,万一怀疑到他抓军权的动机上来,那就划不来了。 不用这个法子,那该用什么法子?曹毓英和关卓凡,都把目光投向许庚身。 许庚身笑了:“法子是明摆着的,只是逸轩一时想不到罢了。你关佐领是自己拿钱往营里贴,你当那个林千总跟你一样?就查他克扣军饷,包你一查一个准!这是过硬的证据,白纸黑字,够他喝一壶的。” 林千总的为人刻薄,底下的兵士早就啧有烦言,关卓凡交待张勇,花了半个月私下搜集证据,然后突然袭击,先扣人,再查账,不仅查出了军饷和伙食银子上的亏空,还查出了贩卖军马这样的事。现在把几本帐往林千总的面前一甩,原本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林千总,也只能低头了。 “关佐领,标下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林千总双膝跪倒,试着为自己求情,“可是自从您上任,您的话,标下从没敢再不听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关卓凡心中冷笑,嘴上却仍是客客气气:“老林,过去那点子破事,兄弟我从没放在心上,现下咱们的是公事,不能混为一谈。你这个篓子捅得有点大,兄弟真的是爱莫能助,想帮都帮不上。” 林千总心,你要是想帮,没有帮不上的,八百两银子,对你城南关三来,还算个事儿吗?只是自知从前对人家是有坏无好,现在人家要收拾自己,也无话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关佐领,那你要怎么处置我?” “我不为难你,顶戴和官服都不动你的,你自己到步军衙门领罪去吧。张校尉——” “在!”张勇上前一步。 “你带几个人,陪林千总去一趟衙门,”关卓凡指了指案子上的账本卷宗,“把这一包东西都带上,呈给遇总兵。” “嗻!”张勇应了一声,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虚情假意地来搀扶还跪在地上的林千总:“林千总,咱们这就走吧。” “**少给我来这套!”对张勇,林千总就没那么客气了,霍地站起来,一把将张勇推了个趔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合着指望我栽了,这个位子就是你张勇的了,用的什么心,谁不知道!” 关卓凡登时勃然大怒——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敢夹枪带棒地指桑骂槐!一拍桌子站起身,沉声喝道:“来啊!” “在!”四周的亲兵一声暴喏。 “可见好人难做!”关卓凡狞笑一声,将手指定了目瞪口呆的林千总,“下了他的刀,剥了他这身皮,给我捆起来!” 四名亲兵扑上去,按住林千总,不由分一阵撕扯,将他的腰刀和官服都扯了下来,反剪了双手,提绳就捆。 “巴克坦!” 巴克坦是林千总手下的一名校尉,听见关卓凡喊他,吓得一个激灵,躬身道:“标下在!” “吹号集合!” 以牛角磨制而成的军号,被司号吹出了两长一短的低沉呜鸣。东营的士兵,这两人人都知道营里出了大事,都悬着一颗心,此刻听见集合的号声,便由军官呼喝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列队完毕。 被五花大绑的林千总跪在场中,身后跪着东营的司务和文书,关卓凡的亲兵散成一个半圆,腰刀出鞘,闪着雪亮渗人的寒光。众人心里都是一紧:佐领要行军法杀人了么? “咱们当兵的人,不容易。”关卓凡开口了,“风吹雪打,ri晒雨淋,所为的,不过就是每月那区区几两银子,几石糙米,好拿来养家糊口!现在若是有人要抢你们的银子,偷你们的米,你们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已有十几名胆大的士兵,按捺不住喊了起来:“不答应!” “军中的伙食,朝廷早有定规,一三饱,三一肉!现在若是有人克扣你们的伙食银子,让你们吃黑了心的馊饭臭肉,三餐半饱,你们又答应不答应?” 如果克扣军饷还是军中的常事,那么伙食上的刻薄,则让东营的兵士们衔恨尤深,立时便是轰然一声“不答应!”,更有人破口大骂:“林司务,我ā你娘亲!” “这两个人,”关卓凡指了指簌簌发抖的司务和文书,“一个是他的堂兄,一个是他没出五服的内侄,三个人一起,克扣军饷,贪污伙食,盗卖军马,把东营马队变作了他们林家的后院。这样的事,咱们能不能答应?” “不答应!” “好,”关卓凡将目光转向面无人sè的林千总,“你罪不至死,我不杀你。可你辄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咆哮军帐,我若是轻纵了你,倒叫人以为我关三怕了你——图林!” “在!” “每人打四十军棍!打完了,捆在马背上送步军衙门。” 掌棍的亲兵,要替关卓凡出气,虽然没有下死手,但力道用得很黑,几棍下去,三个人已开始杀猪般哭号起来。等到四十棍打完,都已是半死不活,被亲兵撮弄着架上马,牢牢捆住,由张勇带了七八个人夹着,一溜烟地赶向衙署去了。 “东营的营务,暂由千总丁世杰统带。”关卓凡扫视着场中的士兵,面无表情地,“以后营里的规矩,得改一改。好好干的,我自然有赏,有敢乍刺儿的,我关三能替你把毛捋直了——你比林千总还横?” 让丁世杰带东营,是关卓凡认真考虑之后的决定。整顿营务,作训士兵,让这支部队走上自己既定的路子,这方面,厚重沉稳的丁世杰比张勇更强。 果然,两之后,步军衙门传来复命,丁世杰为东营马队千总,张勇为西营马队千总,一切均如他所请。 很好。关卓凡走出军帐,看着营外烂漫遍野的山花,而远处的大戏台,也有工部的匠人在修修整整,心想:我一味地在这里打打杀杀,倒是辜负了这一片大好hunsè。 不愿辜负这大好hunsè的,不止关卓凡一人。行宫深处,咸丰皇帝的病情,居然也有了起sè,想要动一动,散散心了。 第五十一章 春心萌动的皇上 ; 咸丰的身体,既畏寒,又畏热,虚到了极处。到了hun暖花开的四月,气候宜人,仿佛为他枯瘦的躯体注入了一丝活力,由两名太监搀轻轻扶着下了床,拖着步子,慢慢在暖阁中绕了一圈。 “肃六!”皇帝脸上浮出了笑容,“你看我的病,这可不是快好了么?” “皇上万安!”以内大臣身份在一旁侍候的肃顺,连忙跪下磕头,“皇上的龙体健旺着呐,一点儿的不舒服,哪里算得上什么病。” 咸丰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是个多能干的君主,但也不至于昏庸到以为自己根本没病,只是听了肃顺所的吉利话,jing神还是一振,指了指设在阁中的御座,:“拿燕窝粥来,我坐着吃。” 立时便有太监去传燕窝粥,两名太监还是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慢慢向御座走去,眼光却不敢朝下看——咸丰有轻微的跛足,如果盯着他的脚看,会被以为是大不敬,惹来祸事。 连吃了两碗燕窝粥,皇帝更加觉得jing神大好,吩咐肃顺道:“好是好了一点儿,可也耐不得繁钜——就见见军机吧,让他们拣要紧的事。” “是,这就叫起吗?” “叫吧。” “叫起”是皇帝命臣下进见的通俗法,一拨人就是一“起”。等载垣率全班军机赶到东暖阁,肃顺在门口又叮嘱了两句:“皇上刚见好,请诸公要言不烦,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就不要了。” 肃顺的话,对他们来无异于圣旨,于是进殿磕过头,给皇帝问过安之后,便只拣了两件事来。 “恭亲王报京师平静,奏请回銮。”怡亲王载垣陈奏道,“恭亲王另外还有个片子,奏请到热河给皇上问安。” 开口就是让人心烦的事儿,皇帝和侍立一旁的肃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但皱眉的原因,却不尽相同。 咸丰北狩热河,最初自然是为了逃难,但是渐渐地,他却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自十年前登基以来,几乎没过过一太平ri子,太平国还没闹腾完,洋人又几次打进来,焦头烂额之下,自觉难胜繁杂,常常生出困惑来:他的诸位列祖列宗,何以能轻易便将一应军国要务都处置得井井有条? 等到到了热河,惊惶之情初定,便发现了这里的一桩妙处:远离京城,每不再有大批官员拿着各种待办事件来烦他,不是急务的折子也可以扔着先不管,清净多了。宫禁也不像紫禁城中那样严苛,寻芳猎艳,乐趣多多,于是乐不思蜀,找了各种借口不肯回銮,实在是“赖”在了热河。 这个老六,咸丰心想,我好不容易过几安生ri子,偏偏要来搅合。“京师平静”,好像生怕别人忘了他办理抚局之功似的。 “回銮的事,先摆着吧。”咸丰吩咐道,“另外,京师乃根本之地,所关尤重,恭亲王请来行在问安一事,着毋庸议。” 好得很,肃顺心想。皇帝在热河,朝局就可以为他所掌控,最好是能借皇帝的力量,将恭亲王的权柄慢慢削去,那时再议回銮,就稳妥得多了。 “还有什么事?”咸丰问载垣。 “曾国藩奏请将大营移到东流,要请皇上裁夺。” 这是军务,不能不重视,而平洪杨的重任,全由曾国藩一身所系,则更要加倍重视。咸丰坐直了身子,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这话载垣就答不出了,就算答得出来,亦答不好,于是将跪在地上的身子偏了偏,暗示身后的杜翰来回答。 这一班人中,以载垣和端华的爵位最高,肃顺是主心骨,而杜翰则是其中的谋胆,理路最是清晰。此刻领会到载垣的示意,先磕了一个头,越次答道:“恭喜皇上。曾国藩的意思,是要全力支应曾国荃打安庆了。” “哦?!”咸丰将身子往前一倾,“何以见得?” “曾国藩在祁门的大营,先后两次为洪逆所围,都拼死不退,他当时的折子上,有‘去此一步,无死所也”的话。现在自请向安庆方向移营,可见皖南的局面,已经尽归掌握,只要支援他那个九弟把安庆打下来,则安徽全境一定可以肃清。” “好,好!”咸丰大为兴奋,面泛红há,不由又咳嗽起来。 肃顺担心地看了皇帝一眼,自作主张地替皇帝答了一句:“皇上已经准奏,你们跪安吧。” 等到军机大臣们退了出去,咸丰那一阵咳嗽也平复了下去,肃顺便:“请皇上还是多歇歇。” “总算有个好消息,我自觉jing神还成。”咸丰摆了摆手,略带亢奋地:“你我该到哪儿玩玩去?” “是,奴才这就去传升平署备戏,等敬诚殿的戏台布置好了,就来请皇上移驾。” 肃顺知道,皇帝想到哪里去“玩玩”,以这副身子骨,寻芳是绝无可能了,那自然就是想看戏。咸丰是个最大的戏迷,不仅爱看,而且深通,假如真的打扮起来,粉墨登场,一定也是个唱作俱佳的好角。 办就办,升平署等于是皇家豢养的戏班子,行头砌末jing美异常。班子里头虽没有盖世的名伶,但各个生旦净末丑的头牌,也都是当行出sè的好角,再加上一班漂亮的“学生”,花团锦簇,几场戏下来,陪着皇上看戏的内务府官员和太监,都有大饱眼福的感觉。 肃顺却一直看着咸丰,见他虽也有摇头晃脑击节叫好的时候,但神情里面,总有点恹恹不足的样子。于是等一出戏唱完,凑上去躬身问道:“皇上,可是有哪一段唱得不对?” 问下来的结果,戏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演戏的地方。 “又是敬诚殿,”皇帝环顾四周,微微叹了口气,“不是不好,就是这地方待得让人有点气闷。” “回皇上,如意洲那处‘一片云’,奴才早就已经命工部修整了,”肃顺知道他的心意,笑着,“等过两ri皇上身子大好了,奴才请皇上到那儿去看戏。” 热河的戏台子一共有三处。一处在敬诚殿,一处在勤政殿前的福寿园,这两处都在宫内。另一处则是在禁宫之外的如意洲,叫做“一片云”,规模最大,风景也是绝佳。 “好!”想到可以出宫,到那片山花烂漫遍野的如意洲去散散心,咸丰的眼中不禁放出光来,“把在热河的三品以上大臣,都叫上。这些ri子,他们苦哈哈的,也够累的,听一场戏,就算是我和皇后给他们的赏赐。” “有皇上这样体恤的主子,真是奴才们的福气。”肃顺哈着腰称颂一句,又请示道:“储多宫那边儿……?” 这是在问要不要叫上懿贵妃。既然皇后要去,照道理,宫内的嫔妃们自然该伺候皇后同去,但懿贵妃的失宠,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肃顺对她,还另有一层忌惮之意。 咸丰的脸sè果然沉下来了,默然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也叫上吧,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少了她,不大好。” ; 第五十二章 绝世御姐 (二更) ; “若到江南赶上hun,千万和hun住。 ” 不知怎么,关卓凡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片hunsè,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诗来。百多年后的热河,大约已经没有这样的景致了吧?一时之间,有时空错乱的感觉,自己一个历史系的学生,眼下却是全副戎装,在这里为历史上的皇帝“站班”。 咸丰出宫,这在热河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在他生病之前,隔三岔五就有一回,因此随驾扈从的侍卫也早有定规。但象现在这样,不仅皇上自己,还带着三宫六院、诸位大臣一起来看大戏,单靠侍卫处派出的侍卫就顾不过来了,毕竟禁宫之内,也仍需要如常值守。 关卓凡的东西两营马队,以驻地就近的缘故,提前两得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分派,要跟御前侍卫一起,充任如意洲周围的守卫。一名叫兆丰的侍卫领班,特意到他的驻地,跟他划分防区。商量的结果是,戏台五丈以内,仍由侍卫设岗,十丈之外的第二圈jing戒,由马队的士兵站班,带刀不带马——怕马匹嘶鸣打扰了皇帝看戏的清兴。只有关卓凡和两名千总,因为要巡查督促,可以骑马。 叫做“一片云”的戏台,是建在一片缓坡之上的最低处,已经布置得美轮美奂。戏台前好大一片空地,设了前低后高的上百个座儿,当中一个,以黄绫包裹,不问可知是皇帝的御座了。关卓凡骑在马上,缓缓地沿着戏台两侧行走,虽然隔了有近二十丈的距离,仍能清晰的看见戏台上下的戏子和太监,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准备着。 等到宫内的仪仗浩浩荡荡从如意洲的西侧转过来的时候,关卓凡的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这是皇上啊,开玩笑么,全中国的历史学家,除了我关卓凡,谁能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皇上,在面前落座? 先入座的却不是皇上,而是各位后妃。她们下了轿子,由太监和宫女引导着,找到指定好的座位,站着等候,声言笑着。对她们来,出宫是一件难得的喜事,看惯了高墙云影,此时来到暖风和熙、一览无遗的野外,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随后入座的是在热河随扈的王公亲贵,和在皇帝身边办事、三品以上的大臣。他们一个个都做出肃穆端庄的样子,在最后几排按位置站好,目不斜视地看着地下——毕竟身前的一群,是皇上的女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也是不敢死死盯着看的。 等到皇帝和皇后的轿子到了,静鞭三响,举座肃然,直到皇帝最后落了座,所有人才敢坐下,终于完成了这个就座的仪式。 “今朕开心,不要闹那么多规矩。”咸丰笑道。到了这样正式的场合,他就要口称朕躬了,“看戏么,太拘束了不好,让大家随意些。” “嗻——”副首领太监王义答应着,随后扯着公鸭嗓子传了旨,座上的气氛便稍稍活跃了些。关卓凡听着这声音耳熟,仔细看去,原来还是老熟人——正是那在御景街看到的那个分派珠宝的老太监。而他身边的皇帝—— 皇帝的身材不矮,但瘦得厉害,龙袍穿在身上,有晃里晃荡的感觉。脸sè苍白,看上去连一丝血sè也无,双目之中,神采黯然,显是酒sè过度加上大病未愈的结果。关卓凡看着咸丰,在心里算了算ri子,暗暗叹息:他活不久了。而这种竟能够预知生死的能力,让他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那种讨厌的时空错乱感又再袭来。 他告诫自己,不要陷入到这种情绪当中,而他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办法也很有效:看美女。 * * 扮戏的伶人,给皇帝磕过头后,两位带戏的司官登上台子,往“出将”和“入相”两个位子上一站,戏就开场了。 先演的是一出文戏。关卓凡是个乐盲,更是一个戏盲,他搞不懂台上那个正在唱的,究竟是个青衣还是个花旦,只觉得满耳咿咿呀呀的,不胜其烦。但台下的后妃们,却个个看得聚jing会神,生怕漏过了一句戏词。 几十位嫔妃,裙裾宛然,环佩琳琅,可以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 站班的兵士们,人人手按刀柄,只能背朝戏台向外jing戒,关卓凡则可以借控马督查的机会,偷眼相望。他没有办法走到戏台的正面去,因此只能看见她们的侧面,虽然只是侧面,也足以一饱眼福。 他先寻找的是皇后,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认得出的人。后妃服装的规矩是什么,他不甚了了,但皇后是要带朝冠的,好认。果然,他只扫了几眼,便看见了带着青绒朝冠、饰有红sè帽纬的皇后。 皇后现在还很年轻,坐在皇帝左手约一丈远的专座上。看上去是个圆脸,生得亦很端正,怀里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边看戏,一边从旁边几子上摆的点心盒子中,拿东西给他吃——不会错了,关卓凡激动的想,这就是未来两宫并尊二十年的东太后了,她怀里那个,则毫无疑问就是未来的同治皇帝。 然而,他还没找到那个他最想找的女人。坐在皇后后面一排的嫔妃,应该是等级最高的六七个人,却不知哪一个是懿贵妃?连着再往后数排的嫔妃,看侧影,个个都觉得年轻漂亮,不由心中感叹:国势强弱,不需要什么麦当劳指数,只凭嫔妃的样貌,便能看出一个大概。此时咸丰的妃子们,还算得上是佳丽如云,而等到光绪一代的那几位嫔妃,真的就有不忍目睹的感觉了。 心中正转着这样亵渎的念头,目光扫到后排的太监宫女身上,却忽然跟安德海照了一个眼。略略一愣,便想到懿贵妃既然在这里,安德海当然也在这里伺候的,于是微微颌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安德海见了他,却很沉稳,点了点头,示意看到了,过得片刻,取了条手巾往左臂上一搭,托着一个盒子,躬着腰沿过道向前走去。 这是什么意思?关卓凡的心,再次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安德海这一下,分明是要给自己指出懿贵妃的所在啊。 果不其然,安德海走到第二排嫔妃的座位处,蹲下身子,先把盒子奉上,又声了句什么,关卓凡便看见座上的两名女子,齐刷刷地将头一偏,向自己看过来。他顿时恍然大悟——安德海不是要把懿贵妃指给他看,而是要把他指给懿贵妃看! 关卓凡是这边唯一骑在马上的人,当然是可以被一眼认出来的。他心想,看就看吧,我救过你哥哥,我给你娘家送过孝敬,我……我…… 他看清了两名女子的容貌,忽然心思就乱了。 两名女子,虽然服饰不同,但年纪相仿,容貌相若,仿佛是一胞所出的一对姊妹花。他的目力极好,再仔细看便看出了分别,左首的一位,年纪略长,应该是姐姐,穿着金黄sè的对襟龙褂,乌发如漆,柔美如玉,秀美中却透着一股冷艳,眼波一闪,晶光粲烂,有令人不能直视之感。右边的一位,梳着旗头,穿一身黑领粉sè团纹花袍,容貌亦美,然而坐在姐姐身边,就不免相形失sè了。 关卓凡反应过来,穿金黄龙褂的女子,自然就是懿贵妃!而她身边的,不是后妃,是她的妹妹,七王爷醇郡王的福晋。叶赫那拉氏的这一对姊妹花,名闻下,自己居然能一窥真容,幸何如哉!而这般颜sè,无论如何也该宠冠六宫才对,何以竟会失宠于咸丰,当真是不可思议了。 自诩为“御姐控”的关卓凡,只觉口干舌燥,明知道偷窥皇帝的后妃是大不敬的罪名,他仍然不舍得移开目光,就这么直愣愣地与懿贵妃对视了几秒,直到她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把头偏了回去,看戏去了。 看着瘦骨嶙峋的皇帝,和眼前这风华绝代的少妇,关卓凡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五十三章 寡人有疾 ;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阅读” 懿贵妃坐在储多宫内室的大镜子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她的心境,跟关卓凡所猜想的,正是出奇的一致。她慢慢卸下头上的扁方,一头乌发便如瀑布般垂落下来,直至腰际。 她是最爱惜自己仪容和样貌的人,每花在保养和妆扮上的时间,都有两个时辰。然而—— 给谁看呢?她望着镜中的丽影,无奈地笑了起来。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现在君王已经不见了,生丽质,只好给站在外面的太监和宫女看吗?真的是“弦断有谁听”了。 关卓凡也有猜得不对的地方,事实上,她实在也有过宠冠六宫的ri子。圆明园地一家hun之中,皇帝初见,便惊为人,含羞一笑,六宫失sè,那独承恩宠的三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 可惜好景不长,慢慢的,皇帝的心意有了转移。咸丰登基为帝以来,内忧外困,诸事不顺,他更喜欢那种百依百顺的女子,柔媚承欢,让自己焦灼的心境能得到舒缓和排解。而度过初承雨露,如胶似漆的那三年之后,懿贵妃的ing格中,刚强好胜的一面便渐渐显露出来,大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见。这是为咸丰所不堪忍受甚至是所忌惮的,自然也就冷落了她,就算她生下了皇帝唯一的皇子,由懿嫔晋为懿妃,再由懿妃晋封为懿贵妃,那也只是依例依礼而为,咸丰对她的观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二十五岁的懿贵妃,正当盛年,皇帝却已有三年多没翻过她的牌子,更不用临幸她所在的储多宫了。她等于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只能每每以三十二张牙牌来排遣漫漫长夜的空虚,压制自己身体上的驿动。但每早晨醒来,她都照样会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永远示人以沉静从容,绝不肯让别人窥破自己的软弱无助。 “主子,七王爷福晋到了。”安德海在外间,心翼翼地禀报道。 “嗯,让她进来吧。” 宫里面的人,最是势利,眼见得懿贵妃失宠,虽然以她的位分和ing子,还不至于有人敢来得罪她,但昔ri那种亲热的奉承和巴结,却是再也见不到了。她在宫中,能够聊倾诉的对象,只有皇后和她这个妹妹了。 她妹妹嫁了醇王,以淑房懿亲,同时又是皇帝的弟妇,出入宫禁方便得很,不像照祥只能在宫门外磕头。这回她是从京城来热河探望姐姐,昨看戏的时候,也蒙赏坐在姐姐身边。 妹妹扬着手帕,踩着一双“花盆底”,给姐姐请过了安,两人便并肩坐在懿贵妃的床上,密密低语。 “我们家那位,让我来讨个主意。”醇王福晋,“万一出了‘大事’,该怎么办,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看来皇帝病重的消息,早已传到京里头去了。懿贵妃沉静地看着妹妹,:“他们哥五个,自己没拿个章程出来,倒问我怎么办?” “老八老九还是孩子,五爷是个没主张的,我家那个七爷,也知道自己还年轻,到底缺了历练,不敢乱拿主意。” 五个皇弟之中,点了四个,独独不提恭亲王,可见还有话要。懿贵妃没做声,静静地等着妹妹下去。 “六爷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数。他的城府严,我们家七爷去问了他两回,都被他训了几句。他一向怕他这个六哥,碰了两回钉子,也就不敢再问了。” 懿贵妃心,城府严是好事,但这究竟是代表根本没办法,还是有办法却不,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对妹妹:“你知不知道,六爷请求赴行在朝觐的折子,又给驳回去了?” “我也听了。”醇王福晋嘟囔着,“老五老七,老八老九,谁都能来,偏偏就是不让六爷来,真不知道肃六安的是什么心。” “什么心?”懿贵妃冷笑一声,“我跟你直了吧,他是怕六爷!” “他怕六爷?”醇王福晋大为兴奋,看着姐姐:“我看他那张大白脸,就跟曹ā似的,还以为他除了皇上,谁都不怕呢。” 拿大白脸曹ā来骂肃顺,深合懿贵妃的心意,觉得痛快极了,声笑道:“真的是个曹ā。你想啊,他要不是心里有鬼,干嘛一直挡着,不敢让六爷来见皇上?我看哪,就只有六爷能对付肃六,不过也得他们哥几个一条心,都帮着六爷才成。” “好啊,该怎么帮呢?”醇王福晋赶紧问,“我回去跟七爷。” 该怎么帮,懿贵妃就不知道了,甚至恭亲王该做些什么,她也不上来。这是囿于见识和阅历有限,强求不来的事情,即使聪慧如懿贵妃,也不能无师自通。 “总之是要抱团,胳膊肘不能向外拐。”按懿贵妃的想法,五个皇弟加在一起,不能对付不了一个肃顺,“象上回五爷那样,人家造谣恭亲王要造反,他也跟着瞎喊,那可不成。” 五爷是指道光皇帝的第五子,早早就过继给了老惇王,承袭了惇王的爵位。 “他呀,”醇王福晋撇了撇嘴,不屑地,“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都知道他是个糊涂王爷,跟端华是造地设的一对儿!” 想一想,这两人还真般配。姐妹俩都笑了,笑着笑着,妹妹想起一桩事来:“姐姐,那个姓关的佐领,可不就是端华的手下么?” “嗯,救了照祥那个。”懿贵妃不笑了,“是步军统领衙门马队的。” “看来端华手下也有好人啊,”醇王福晋道,“大哥,他还送过两次东西,一次是从热河回京的路上,送了二百两;回到京城以后,又给咱们家里送了二百两,还有一份礼物。问过他是不是想谋什么差事,又不是。” 白了,这是典型的无事献殷勤。俗话,“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但懿贵妃却不这么认为。她的ing格非常独特,把别人对她的好,不论是言语上的巴结还是财物上的馈赠,都理解为对她的尊重和一种臣服。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愿意对这种“尊重和臣服”给予回报,而不去管对方的动机是什么。 她是真正践行“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的人——不看你想什么,只看你做什么。 “昨瞧了瞧,还真是一表人才,就是胆子也忒大了一点。”醇王福晋吃吃地笑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要是让皇上瞅见了,他的脑袋是别打算要了。” 懿贵妃回忆起昨那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军官,居然敢跟自己对视了好一会儿,可以是无礼已极!但那道目光,却颇有熟悉的感觉,总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不过她的心思不肯停留在这上面,而是在关注更重要的东西。 “这人很能打!”她对妹妹。那道她亲手批本的嘉奖奏折,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深,“他救照祥那一回,是拿两百个兵,打跑了一百多个马匪,还杀伤了六七十个。自己这边儿,只死了一个。” 打仗杀人这些事,醇王福晋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关卓凡的相貌人品家世。 “也不知他娶了亲没有,”她自言自语地,“看着倒还年轻。” “你想做什么?”懿贵妃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又好气,又好笑,“安子认识他!把他夸得上有,地下无,倒是还没有成亲。” “那就成了!”醇王福晋两手一拍,笑道:“我来给他一门好亲事,可不就还了他的情么?” 懿贵妃心想,这个关卓凡,少年新进,又对自己家里曲意逢迎,所为的绝不会仅仅是一门亲事。何况他还提带劲旅,既然有这样的表示,更应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能把他收归己用。只是这些事情,跟妹妹了,她也不明白,于是懒得再提,两个人又了些家常体己话,懿贵妃便命安德海送醇王福晋出宫了。 妹妹走了,深宫之中再次归于沉寂。懿贵妃想到即将来临的又一个寂寞长夜,心中有一份恐惧,也有一份不甘。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遥想烟波致爽殿中御榻上的皇帝,懿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昨见到的咸丰,已是病骨支离,与当初在圆明园中初见时的丰神俊朗,早就不可同ri而语。 那时,自己正在花下唱着曲,身后一声“兰儿”,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皇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目光中,那份惊喜和热烈,可不就跟昨的关卓凡是一样的么…… 什么?! 懿贵妃打了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脸忽然涨得通红。 她终于明白了关卓凡看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寡人有疾,疾在好sè。 ; 第五十四章 鼻烟壶的秘密 (二更) ; 收拾了林千总,掌握到东营马队的兵权之后,关卓凡除了整肃军纪,把校尉和哨长的部分位置做了调动之外,还在忙着琢磨一件银钱上的事情——把带来热河的大笔银子,好好的铺排一下用场。 他知道,如果宝鋆第一次给的万两银票,为的还是买他一个忠心耿耿,那么恭王这一次赏下来的一万两,用意则不是给他个人,毕竟为他开出的赏格已经足够高了。这一万两,是供他在热河邀买军心之用,除此之外,他自己还另从家里的现银中,再取了五千两,他要用这一万五千两银子,替未来的行动买一个保障。 关卓凡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历史的熟知——什么时候,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历史的进程有着巨大的惯ing,不会轻易地被所谓“蝴蝶效应”所影响,从他穿越到现在的事情,也都证实了这一点。但是,他仍然心翼翼地观察和维护着这个进程,当他真正要介入这段历史时,他希望能积累起最大的优势,就算历史进程发生了什么改变,也要保证是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来改变。 这笔银子,他打算主要用在他的步军衙门马队,和老阿他们的骁骑营第三佐身上,但还有一个人,他觉得有必要打点一下。总兵遇昌,关卓凡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在放假回京和拿掉林千总这两件事上,都卖了自己面子,而且他算是步军衙门的军事主官,一旦有事,或许是一个可以争取的人物,就算不能拉过来,至少让他不要跟自己作对。 找到遇昌在热河的房子,关卓凡用的名义,是来感谢遇总兵对自己的提拔。对这个法,遇昌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关卓凡的升迁,他并没有出什么力。但下官巴结上官,总会寻个由头,因此也不以为意,请关卓凡到客厅话。 “标下给大人请安!”关卓凡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多谢大人赏识提拔之恩!” “好,好,请起来吧。”遇昌从鼻烟壶里挑了一抹鼻咽,擦在上唇,深深吸了一口,“同属一旗,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 关卓凡取出一个红封包,双手奉上:“这是标下一点心意,请大人赏收。” “嘿,你还来这一套。”遇昌漫不经心地笑着接过封包,也不避讳,用手打开。他是开国功臣雅尔哈善的后代,世家子弟,府里颇为殷实,虽然觉得关卓凡知情识趣,但几十上百两银子,倒也没看在眼里。“逸轩,你们在营里头带兵,挣点儿钱也不容易,何必还……” 到这里打住了,看着手里三张五百两的银票,大吃一惊,楞了一会才道:“这……逸轩,这也太重了……你可别犯浑啊。”心里想,这个关卓凡,刚把林千总拿下,别是转头就把整营的军饷搬到我这儿来了吧? 关卓凡所学的,正是恭王赏人的心法,既然遇昌这人将来可能用得上,那么就不要弄得零敲碎打,黏黏糊糊,而是干脆下重注,一次给足给够,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时见了遇昌吃惊的样子,关卓凡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标下不敢,”他欠身答道,“标下家里,是先父留下了一些银子和几百亩地,所希图的,也不过是标下能够出人头地。标下能够有今,全靠大人照应,这一点心意,是应份的。” “哦,那就却之不恭了。”既然不是军饷,遇昌就放下了心。拿了这么重一份礼,自然改容相向,拱了拱手道:“受惠极多!逸轩,这可多谢你了。” 客气话过,两人便随意聊了几句军务上的事情。遇昌心想,他都了,是为出人头地,自然还是想继续升官。收了他的钱,不免要替他打算,沉吟片刻,道:“逸轩,要论上一回马匪的事情,照该是你的首功。可你的战报是那样写,他福成安又是王爷的亲戚,我也不好什么。你且耐心等到回銮,那时候叙起护驾的功来,我看能不能想办法替你换顶戴。” 关卓凡心想,等到回銮,老子的顶戴跟你就是一样的了,而你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顶戴,还未可知。想是这么想,还是欠身称谢:“谢谢大人栽培!” “王爷那里,平时有机会,我自然会替你好话。”遇昌点拨他道,“可你自己,也该去点缀点缀。” “王爷那儿,我怕门槛太高,迈不进去。”想到郑亲王端华,关卓凡坦率相告,“再,我那点东西,怕也入不了王爷的法眼。” “对别人或许是高,不过你不同。王爷上回看过你的ā,就对你赞不绝口,不是差点还拿个御赏的物件儿给了你?这次跟马匪这一仗,你又替他挣了大面子,因此门槛高这一项,不用担心,你准定能迈得进去。” “是,谢谢大人指点。” “至于你那点东西……”遇昌拿眼睛斜乜着关卓凡,笑道:“要是都象你这么想,那做王爷的,可就惨了。” 为什么就惨了呢?关卓凡不明所以,看着遇昌。 “王府里也不是生就金山银山,”遇昌耐心地开导他,“开销庞大,单靠亲王的一份俸禄,够干什么的?咱们做下属的,自然要尽一尽孝心。多呢,有多的送法,少呢,也有少的送法。我指点你一条路子,包你花钱不多,又能对了王爷的喜好。” 有这样的事?看来是遇昌的独得之秘了。关卓凡心里转着念头,嘴上:“是,标下求大人指点。” “王爷跟我一样,喜欢这个。”遇昌举起手边的鼻烟壶,递了过来,“我不是烟,我的是壶,你瞧瞧。” 关卓凡心翼翼地接过来,见似乎是个杂sè玛瑙的胎子,颈细肚大,壶的内壁上,画的是一副山水,还题着“水落石出”几个字。他不懂这些,但看遇昌郑重其事,想来一定是好的,于是言不由衷地称赞道:“真漂亮。” “在我这就是最好的了,在王爷那,这是最下品的。”遇昌羡慕地,“王爷给我看过他的藏品,几百个,个个非凡。最好的一个,用整块的翡翠掏出来,那水sè,啧啧,怎么也得上万银子!” “这……”关卓凡知道遇昌的意思,是让他送鼻烟壶,心,这能叫“花钱不多”? “当然不要你送这样贵的。有的时候,东西好不好,也不全在价钱。”遇昌看出了他的疑虑,接过自己的鼻烟壶,又往唇上抹了一撮,“御景街上,有家卖琉璃玩意儿的店,叫隆昌。你去找他们掌柜的,就是我指点你来的,问问有什么新奇有趣的烟壶,他自然知道。” 第二,半信半疑的关卓凡,按照遇昌的指点,找到了这家叫“隆昌”的店铺。门面不大,店中却甚是宽敞,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品,鼻烟壶倒占了一大半,琳琅满目。关卓凡心,看来喜欢此道的达官贵人,还真是不少。 他找到掌柜的,把来意声了,特别申明是要“新奇有趣”的东西。掌柜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诡秘地一笑,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来。 “这是西洋货,四个一套,一共六百两。既然是遇总镇的面子,按老客算!九五扣,盛惠五百七十两银子。” 关卓凡打开盒子,见四个白sè的鼻烟壶分装在黑sè的绒布格子里。壶的材质也还罢了,大约是象牙一类的东西,壶上画的人物,倒真是“新奇有趣”。 四个姿势各异的金发裸女,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关卓凡目瞪口呆,心想:让我带这四个光屁股洋妞,去见王爷? ; 第五十五章 亵渎 ; 这样的西洋hun宫,新奇有趣是不假,然而怎么敢送进堂堂的王爷府邸中去?可若是遇昌想害自己,又绝没有这个道理。 晚上关卓凡在营帐中琢磨了好一会,才慢慢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扈从皇帝来到热河的亲贵大臣,是不准携带家眷的。以端华的粗鄙无文,百无聊赖之下,见到这样的东西,一定会爱不释手。按遇昌的法来推断,端华当然是没见过这种货sè的,不然就谈不上是“新奇有趣”,再送就没意思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样惠而不费的好事,遇昌自己为什么不肯做呢? 这个问题,略想一想,也有了答案。正如自己所,王爷府里“门槛高”,能在端华府里出入的,不是亲贵,就是重臣,即使遇昌,也是二品的大员。这些人自重身份,绝不会拿这种yin猥的玩意儿送给郑亲王。自己则不同,一个五品的官,又是武职,身份恰当,正合了武人粗俗的ing子,送的人顺理成章,接的人也不会觉得唐突。 想通了这一点,不免佩服遇昌的心机之深。想到明就要送出去了,自己忍不住又将盒子取出来打开,就着帐中马灯的光,细细欣赏。 画得真是好!四名裸女,或者仰面朝,或者俯卧举臀,或者蜷腿侧躺,神情和姿态都描绘得活灵活现,就连最隐私的地方,用笔也是一丝不苟,描画得jing细异常。关卓凡看得血脉贲张,四个鼻烟壶上的裸女,渐渐在他脑海里化成了具体而微的四位白嫩佳人。 这个是白氏,这个是明氏……右边这两个,是那一对姊妹花仰面朝的这个,是懿贵妃……俯卧举臀的这个,是醇王福晋……这种罪恶的念头,刺激得他几乎不能自已,免不了手指头儿告了消乏,折腾了好一阵,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 * 第二下午,带着盒子,来到了郑亲王的府邸。既然身在热河,所谓府邸,并非能象真正的王府一样富丽堂皇,只是比别人的宅子多上几间房子罢了。府邸外面,有王府的护卫戒备,门口还加设了号房。 关卓凡惴惴不安地将手本递进去,等通报。惴惴不安的原因,不在于要见端华,而在于怀里的盒子,让他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出乎意料,端华不仅很快便传他进去,而且对他送上的礼物,大加赞赏。 “好东西!”端华毫无顾忌地当着关卓凡的面,将四个鼻烟壶逐个拿在手里把玩,“洋鬼子的玩意儿,还是别开生面,画得真他么像!逸轩,这四件,得好几千银子吧?” 皇亲国戚,不知薪米贵贱,也是常事。关卓凡不愿假话,却也不想实话实,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只要王爷喜欢,标下的这一点孝心,便算是尽到了。” “嗯,嗯,”端华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上回看ā,我就瞧出来你有出息,跟马匪那一仗,你打得也好,没给我丢脸!好好干,我自然提拔你。”了这句,就算把正事交待过了,接下来便开始大谈各类鼻烟壶。这一份礼,真是投了他的所好,把关卓凡当成此道中人,得兴致勃勃,口沫横飞,关卓凡倒也不必插话,只要做出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连连点头,就足以维持他的谈兴了。 就这么洗耳恭听了一会,忽听院子里脚步杂沓,有人大声嚷嚷道:“四哥,今还是来讨你的秘法鱼翅吃。” 端华收住了话头,也不理会关卓凡,向外笑道:“好嘛,我正嫌一个人闷得慌,老六你们就来了。”话音未落,门口的帘子一掀,走进三个人来。 关卓凡听到端华喊“老六”,心里一紧:这是肃顺!只是进来的三个人,都穿便服,他分辨不出,也不敢仔细看,只请了一个总安,便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这是怡亲王,你磕头罢。”端华见他不认得人,指着中间那人,笑呵呵地道。 原来怡亲王载垣也在其内!关卓凡跪下刚磕了一个头,载垣却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没功夫闹这些虚礼。老郑,你们这还没完哪?” 他们进端华府,自然是无须通报。问过门上,知道里面有个五品的军官在见王爷,心想大约是步军衙门的人,来跟端华回什么事,无非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进来一看,这人居然正坐着跟端华聊。 肃顺眼尖,一眼便看见桌子上摆的那几个鼻烟壶,不由鄙视地看了一眼关卓凡。他最瞧不起旗下的武官,任事不懂,只晓得吃喝玩乐,现在又拿这些下流玩意来奉承端华。 端华看见他的目光,想起来这些不雅的东西倒忘了收,讪讪笑着,一边把四个鼻烟壶装回了盒子,一边仿佛为自己辩解什么似的,对肃顺:“这是上回跟马匪打仗那个关卓凡,我正跟他交待军务上的事儿。” 他的这番鬼话,无人相信,但听到是“跟马匪打仗的关卓凡”,已经坐下的三个人,都不免转过头来,多看了两眼。 “你既然很能打仗,就该多把心思用在军务上,少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肃顺皱着眉头。他一向对端华这个四哥不以为然,训斥关卓凡,也不给端华留面子。 端华对肃顺这样的语气,早就习以为常,就跟没听见一样,对关卓凡:“逸轩,这是肃大人,那位是军机上的杜大人,你请安吧。” 我想见你们,已经很久了,关卓凡心。 “给中堂请安!”这么一会功夫,他跪下站起,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坐在肃顺下首的那位“杜大人”,看着关卓凡,干笑着:“这位关逸轩,就是在礼部大堂,替恭亲王痛斥龚半伦的那一位吧?” “卑职不敢当。”关卓凡垂下眼光,心翼翼地回答。 军机上的杜大人,当然就是杜翰。肃顺他们在端华府里聚会,独独把他带上,可见他的重要ing,是在其他军机大臣之上。而他目光闪烁,开口就点出了礼部大堂的事,又可见是个难缠的人,显然是肃顺集团中,曹毓英一流的人物。 关卓凡对杜翰,知之甚深。山东杜家,世代清华,“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名动下。但杜翰的名声,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而多半是因为他的父亲,杜受田。事实上,杜翰能够进军机,也是靠了他父亲的托庇之功。 这里面,当然有一段jing彩的故事。关卓凡心想,现在咸丰在位,你自是志得意满,可是你号称足智多谋,却不知能不能算到一旦皇帝归,自己ri后的命运? ; 第五十六章 一言定生死 (二更) ; (谢谢伐爱的打赏和满赞) * 杜翰的父亲杜受田,是咸丰当皇子时的老师,咸丰能够登上帝位,可以全是拜这位老师所赐。 道光皇帝的身体不好之后,便开始为立储考虑人选。身为四阿哥的咸丰,虽然年长,但身体有跛足的缺陷,文才武略,也都逊于当时的六阿哥恭王奕訢,内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大位无望。然而在道光皇帝对他们的两次考察中,咸丰却靠了老师的指点,胜过了六弟。 第一次,是在南苑围猎。满洲人重骑shè,道光所考察的,是阿哥们的身手。比试下来,自然是六阿哥猎获最丰,而四阿哥竟然一箭未发,一物未得。道光问起来,四阿哥按照杜受田事先教好的法,回答道:“时方hun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这个法,博得道光的激赏,认为他大有君主之度。 第二次,是道光病重之时,要对这两个儿子的见识,做最后的考察。六阿哥谈的是如何为政,如何用人,如何治国,尽吐胸中抱负,口若悬河。杜受田明知四阿哥在这方面,也是万万无法与弟弟一较短长的,因此密密嘱咐了三个字:“只管哭!”于是轮到四阿哥觐见,回答问题时,他便由始至终,伏地饮泣,把病榻上的道光弄得感动异常,交待身边的大臣:“皇四子奕詝,生纯孝,可继大任。” 咸丰绝地翻盘,终于得登大位,自然对老师感激不尽,荣宠有加。杜受田死时,谥号“文正”,又追封为“太师大学士”,是有清一代大臣中仅有的一人。而他的儿子杜翰,也不免被皇帝推爱,超擢为军机大臣。 关卓凡心想,杜受田的帝王之术,可以是登峰造极了,不知道这样的心术,杜翰学到了几成? 杜翰对关卓凡,则始终抱有一点疑虑,认为以他的人才来,不受恭王的赏识,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逸轩,听你还能洋文?”杜翰很感兴趣地问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卑职时候,家里的先生教的。” “这位先生可还在?” 关卓凡摇摇头:“卑职十四岁那年,先生就不在了,不知往哪里云游去了。” “哦,哦”杜翰点点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关卓凡这个法,其实不怎么圆满,只要细细查证,不难揭穿。他对杜翰起了戒备之意,心想你身在热河,现在是绝无可能专门为了这个事去查证一番,但是ri后就不准了。心中对这个杜翰,又增一层恶感。 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杜翰,而是肃顺。在这里见到肃顺,在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很想听肃顺多几句。遂人愿,他正在想怎么找个由头,能跟肃顺上话,没想到肃顺却自己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副要大发议论教训人的架势。 “会洋话,不是什么好事!”肃顺拿手里的烟杆,点了点关卓凡,“洋人这些玩意儿,奇技yin巧,除了枪炮之外,有什么好东西了?”他着,瞟了一眼端华,才继续道:“京城里的那些东西,决不许带到军中来,什么总理事务衙门,又是什么同文馆……朝上国,用得着这一套?依我看,就连通商的口岸,那也是被洋人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先这么应付着,迟早有一ri,都该关了才是。” 后面的话,却已不是对着关卓凡所,而是向着另外几人,大发感慨。 杜翰咳嗽一声,提醒肃顺还有外人在场。肃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把关卓凡当一回事,此刻见杜翰做这样的表示,便索ing替端华做了主。 “你下去吧。”肃顺挥了挥手。 “是。”关卓凡又给座上的几位请过了安,这才躬身退出了屋子,向府外走去。 肃顺不知道,这一席话间,便已注定了他的生死——终究难逃菜市口上的那一刀。 * * 事实上,不论是曹毓英、恭王,还是懿贵妃,都没有能完全看对关卓凡。只有白氏,在他从英军司令部逃返的那一回,曾经隐隐感到过他身上多了一种沛然莫能御之的气势。可是每当他离开家门,这种气势就会被刻意的遮掩,好像钢刀隐藏了闪闪锋刃,猛兽收起了利爪尖牙。 在他心中,有既定的宗旨,坚不可摧,百转不替。无论他怎样低眉顺首,逢场作戏,赤子之心都没有分毫改变。 对于他来,圆明园的烈火,从未熄灭。 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赔。你欠下的血债,就用血来偿还。 金钱,权势,美sè,都不能拖慢他的脚步;世俗的法则,千金的承诺,亦都可以被他弃若敝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太艰难,绝不肯为任何东西所束缚。 他从未变成“恭王的人”,也不会变成“懿贵妃的人”。 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 现在历史即将走到岔路口,关卓凡确信,自己有能力决定未来的走势。 向左,还是向右。 两宫同尊,恭亲王当国十余年,虽不能没有作为,也曾有过所谓的“同治中兴”,但国势始终没有根本的起sè,被列强愈抛愈远,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他对肃顺,始终抱有一分希望,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书上记载的肃顺,跋扈,狂妄,刻薄,是个权臣加jiān臣一类的人物。这些都不假,但肃顺的另一面,却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关卓凡可以确定的是:肃顺除了是个权臣jiān臣之外,还是个能臣!他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对内整肃朝纪,悍然杀掉牵涉进科场舞弊案的大学士柏葰,手段虽然过分,但科场一时风清弊绝,不能不是他的功劳。对外全力支持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干汉臣,这也是清廷在与太平国的争斗中,能够扭转局面的重要原因。 然而不管千好万好,都为肃顺自己“闭关锁国”的一句话所打消。这样看来,若是由肃顺这一班人来当国,只能更加不堪。 对于自己何时该介入历史,何时该逆转历史,关卓凡自己有着最深刻的考虑和筹划。 介入历史,好比在历史这辆大车上,找一个好位置,多乘上一个人。这是顺势而为,省时省力,也不会对这辆车的走势产生根本的影响。同时自己作为一个先知般的穿越人物,永远可以知晓这辆车的下一站是在哪里。 逆转历史,则是要做那一个挡车的螳臂,不仅要付出最大的努力,还要冒着随时被历史车轮碾得粉碎的危险。更大的问题在于,一旦成功地改变了这辆车的方向,那么自己最大的优势也就随之丧失——再也没人知道,这辆车的下一站会在哪里。 为了肃顺这样做,不值当。 肃中堂,对不住了,关卓凡心想,你只好还是做回那个权臣,jiān臣。 而我,则要做那个擎保驾,旋转乾坤的功臣。 ; 第五十七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 前些ri子,京里曾有皇帝病重的谣言流传,因而皇帝病情好转,在“一片云”传戏的消息,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 这几的京城,平ri里肃穆的朝堂忽然热闹起来,那些本不必riri上朝的闲散官员,冷曹官员,也一个个的赶来,有意无意地聚在离军机处不远的地方,谈地,其实却都是在等着,看有没有皇帝的消息。 所等的,是热河来的包封,也就是每ri从热河照例送回的各类文书。这一ri,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从在京值守的军机章京那里传出消息,今收到的三件奏折上,都有皇帝的御笔亲批,字迹端正有力。 看来皇帝的身体正在好转的消息,似乎不假。恭王的几个亲信看过御批之后,做了一番商议,认为假如皇帝的身体能够康复,那么对付肃顺的一些布置,也就不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了。可是单看御批的几个字,不能有确切的答案,因此决定还是要让人去一趟热河,尽量弄清楚,再做打算。 这个任务,落在朱学勤的身上。于公,他是留京的这班军机章京的领班,以述职的名义,去向热河的军机大臣做一个汇报,名正言顺。于私,他跟曹毓英既是好友,又同为恭王集团的两大谋士,正好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因此由他去是最合适的。 走就走,当就把往热河述职的禀帖发了出去。第二,朱学勤只带了一个长随,雇了车,离京出发。在路上走了四,在五月初三这一赶到了热河。 到了热河住下,来拜访的人一概被很客气地挡了驾,理由很堂皇:还没见上官,不方便先见客。然而到了起更时分,却有两顶轿,先后抬到了朱学勤所住的房子门口。 来的人是曹毓英和关卓凡。做主人的也不声张,拱一拱手,静静的肃客入内,关门落锁,让长随守在院子里,这才开口话。 “琢翁,这大半年在热河,辛苦了!” “各有各的难处,”曹毓英笑道,“若辛苦,倒是以逸轩练兵,最为不易。” 关卓凡一直没找到跟朱学勤见礼的机会,此刻见到自己,就要离座请安,却被另外两人一起按住。曹毓英便道:“逸轩,自己人,不用客气。” “是,卑职见过朱大人。” “逸轩,我在京城,早就想见你一面。”朱学勤亲热地,“赫赫有名的城南关三么!自己人话,你别老是卑职卑职的,咱们兄弟相称,明白了?” “是,卑职明白。” 朱学勤和曹毓英都笑了起来。曹毓英先不管关卓凡,问朱学勤:“修伯,我在热河是久旱盼甘霖,你这次来,有什么好信儿?” “好信自然有,可也要听听你这边的消息。”朱学勤把京城里的情形,先向曹毓英做一番长长的叙述,最后总结了一句:“不客气,京城的‘四心’,都在恭亲王这一边。” 这个法,曹毓英还是第一次听见,问道:“什么叫做‘四心’?” “官心,民心,旗心,军心,众望所归,都在王爷身上!” 曹毓英明白了,深深点头。英法联军攻城,皇帝率了一干亲信大臣跑了路,京里的局面,全靠恭王苦苦支撑。俗话,“百姓心里有杆秤”,危难之下,谁才是跟他们共度难关的人,一望可知,因此京城的官民归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旗心也倾向恭王,是因为旗人对肃顺的施政不满,原有的优遇,被他屡加削减,而且把旗兵旗将视若无物,这些都令旗人怨声载道。京城的部队,包括热河的禁军,大多是旗营,因此旗心也就是军心。 “然而一切都要看皇上的病情而定。”朱学勤道出了此来的本意,“若是皇上龙体无恙,那这些都不必提起,今后慢慢地跟肃顺周旋就是了。” 曹毓英点了点头,没言声。 “琢翁,听上个月皇上在宫外传了戏,一连看了整整半,jing神大好,有这事没有?” “有,是在如意洲的‘一片云’,我亦恭在其列。皇上看着瘦了不少,不过jing神健旺,倒是不假。” 也就是,皇帝病情转好的消息,确有其事。朱学勤和曹毓英一时都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了。 “皇上……大约撑不过六月了。”关卓凡忽然没头没脑地了一句。 * * 这一句话,石破惊!如果被外人听了去,几乎就是族诛的大罪。朱学勤和曹毓英都是脸sè大变,原因倒不在于这句话的大不敬,而是震惊于关卓凡何以有把握这样一句话。 “逸轩,你这话,从何起?”曹毓英紧盯着关卓凡,终于开口了。 从何起?自然是从书上起。刚才关卓凡见这两位恭王的谋士,都以为咸丰的病就快好了,不禁暗暗担心:这样的态度,如果带回京里,那么对付肃顺的布置,就会停滞下来,而一旦皇帝出事,就有措手不及的危险。因此,不能不咬咬牙,把真相告诉他们。 咸丰皇帝的死期,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出来毫不为难,难的是如何找个理由来圆自己的话。曹毓英有这一问,势在必然,关卓凡只得把自己临时编的一个理由,拿出来搪塞:“卑职……弟在热河待的时候久了,认识些下面的朋友。这句话,是从太医院煎药的太监口里,传出来的。” “那么,所传的是谁的法呢?”曹毓英听是从太医院里传出来的,先信了三分,但太监无智无识,一定是偷听了某位太医的话,因此不肯放松,再追问一句。 关卓凡躲闪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听,是李秋生的话。皇上的病,沉疴纠缠,已经极难入手,现在的jing神健旺,只不过是虚好看。等到过了暑,时一变,只怕就要转危。” 这段话似模似样,绝不是太监能够编造出来的,曹毓英又信了三分。李秋生是太医院的医正,每隔一两ri,就要进宫来请平安脉的,对于皇帝的病情,自然以他最为深知。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皇帝的病情,是字第一号机密,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姑且不论,伺候差事都是最谨慎的人,李秋生作为医正,更是如此。预计皇帝的死期这种话,即使跟同僚都是绝不敢的,如何却能被一个太监知道?莫非是睡觉的时候梦话,被偷听了去? 这个疑问,殊不可解,但即使多智如曹毓英,也万万料想不到身边的这位“弟”,其实是翻着阎王爷的生死簿子在跟他们话! 他跟朱学勤商议良久,最后的结论是:宁可信其有。若是弄错了,不过白忙一场而已,可若是真有其事…… “若是真有其事,逸轩你的功劳就立大了。”朱学勤郑重地,完才发现自己的话大大不对头:知道皇帝要死了,怎么能他是立了大功呢?简直非人臣之礼。尴尬之余,咳嗽两声遮掩过去。 好在都是“自己人”,不会在意这些。曹毓英沉吟着:“如果皇上大行,则立大阿哥,是势所必行。那么除了皇后晋位太后之外,懿贵妃,大约也能有一个太后的名分……” 懿贵妃所出的大阿哥,今年五岁,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当然只能立他。而懿贵妃母以子贵,封一个太后,也是想得到的事情。朱学勤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皇帝归之后,如果要对付肃顺,则两宫的态度,就变得尤为关键。 “琢翁,听皇后对于宫外的事情,不大晓得。懿贵妃虽然失宠,但这几年替皇上批本,照应该懂得些道理,不知她这个人,才具如何?” 曹毓英搓着手,眼望烛火,良久才:“这个女人,不简单……” ; 第五十八章 花海中的杀意 (二更) ; 四月里在“一片云”看的一场戏,让咸丰心情大好,自觉身子也是一比一强。于是食髓知味,进了五月,忽然异想开地提出,要去围猎。 围猎倒是常事。清朝以武功开国,从康熙以来,历代皇帝,都有“木兰秋狩”的传统,就连咸丰去年八月里逃难到热河,用的也是“北狩”的名义,意思是我可不是逃难,是到北边打猎去了。问题是作为名义尚可,怎么能来真的呢?他的病体且不,就算没病的时候,他又何曾做过什么围猎? 这个念头,把皇帝的近侍们都吓坏了,唯有肃顺不急。他知道咸丰所想的,其实不过是出宫散散心,只要聊具形式,也就应付的过去了。于是跟咸丰请示,还是去上次的如意洲,在花海之中扎营,以后妃相伴,禁军扈从,除了不能弯弓搭箭,其他的,也就跟围猎的野趣相去不远了。 肃顺的这个提议,咸丰欣然赞同。于是各个相关的衙门,大忙特忙,足足筹备了十几,才算是大功告成。这不同于上次看戏,要准备的事项极多,但毕竟只是离宫五里,因此也不必象真正的围猎那样,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来预做功夫。 “围猎”的场所,选在如意洲后面一块开阔的野地上,范围很大。皇帝的御帐,设在中间的一个山包,**的三十几顶宫帐,遥遥相隔,和太监宫女们的宿帐,统一都设在西面,随侍大臣的营帐,则设在了东面。 围场的戒卫,仍象上次一样,要由步军衙门派兵,而且这一次,因为地方太大,不能单靠关卓凡的马队。计议下来,决定分八个方向布置,马队只负责西南方向的jing戒。而不归步军衙门统辖的前锋营和神机营,也移动到距离围场五里的地方,以作呼应。 到了五月十八,皇帝先到,随后是一拨一拨的后妃和大臣。安顿好之后,居然还做了一个祭祀的仪式,这才开始名为“围猎”,实为hun游的乐事,置酒吟诗,赏花踏青,皇帝固然兴致勃勃,后妃们更是乐在其中,就连七岁的大公主和五岁的大阿哥,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大公主和阿哥,晚上还是跟我睡。”皇后看着正在空地上撒野的这一对姐弟,心满意足地。皇帝的jing神极佳,身体也见好,对她来,就不再有任何事情值得担忧了。 在一旁的懿贵妃和丽妃,自然都陪着笑,连忙答应。只是丽妃的笑,发自真诚,皇后喜欢她的女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懿贵妃的心中,则不免有一丝酸楚,皇帝固然冷落自己,就连这个儿子,“正牌母亲”也是皇后。 到了夜晚,各归宫帐,整个围场便安静下来。带兵在外围jing戒的关卓凡,骑在马上,遥望眼前点点灯火,星罗棋布,心中不免有所感慨:做皇上,真好! 整个“围猎”,原来预计是七,然而到了第三晚上,皇帝的身子不对了,开始腹泻,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吃了两副药,才由太医伺候着睡去。原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谁知再过一,居然发起烧来,人倒还清醒,只是虚弱得不行。按太医的意见,连起驾回宫都不可以,需要静养两ri,培固一下元气才行。 这一下,人人都担心起来。而肃顺在担心之外,还有一件事,不能不再次向皇帝做一个进言了。 在咸丰的御帐中,请皇上屏退了左右,肃顺忽然跪下,磕了三个头。 “肃六,”半躺在病榻上的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许久未见肃顺有这样诚惶诚恐的表示,“你这是做什么?” “奴才有一句话,要先请皇上恕罪才敢。” “行了,你就吧。” “是。”肃顺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身子来,“臣肃顺,冒死进言,请皇上为万年之后,定一个大计。” “唔……”咸丰心里,已隐隐猜到他要什么了。万年之后,自然是大阿哥继位,这是不消的。既然不是太子的事,那么要的是谁,不问可知。 “懿贵妃心机深沉,桀骜不驯,一旦皇上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绝不是她的对手。”肃顺把一向为咸丰所敬爱的皇后摆出来,晓之以情,“请皇上替皇后打算打算。” “我也知道,不过……她还不至于敢逾越吧?” “到时候,母以子贵,就不好能不能制得住了。”这是动之以理,“若是吕后武周之事再演,则又如何?” “懿贵妃毕竟有功于社稷,”咸丰沉吟着道,“若是现在削去她的名位……” “皇上得极是,不过虽然有功,毕竟还是社稷为重。现在阿哥年纪还,若是将来阿哥懂事了,再想做什么处置,就不容易了。” 这话得相当露骨,已经不仅仅是“削去名位”那么简单了。病中的咸丰觉得,这样的大事,不是自己虚弱的身体所能负担的,微微摇了摇头,无力地道:“该怎么办,一时也不清……我心里乱,得再想想。” “皇上,现有一个前朝的成例摆在那里,”肃顺看着皇帝的面sè,声但清晰地道,“钩弋夫人。” 咸丰目光一闪,深深地看了肃顺一眼,没有再言声。 * * 懿贵妃有一套独特的手腕,来驾驭自己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而对于皇帝身边的人,她也花了很深的功夫,虽然不能总是有效,但常常还是能收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这一次,当肃顺退出咸丰的御帐没有多久,安德海便进了懿贵妃的宫帐。 “主子,秦媚媚,肃顺刚刚见过皇上。”安德海是懿贵妃的一个耳目,有什么消息,大多是汇总到他这里来,由他向懿贵妃报告,“皇上不许人在帐子里伺候,秦媚媚也只零零碎碎地听了几句。” “哦?”懿贵妃对这样的事,自然极为关心,但表面上,仍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都听见什么啦?” “皇上,主子有功于社旗,还,心里乱要再想想。”安德海的记ing极好,把秦媚媚的话背得一字不差,至于“社旗”是个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不学无术的东西,什么‘社旗’?那叫有功于社稷。”懿贵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皇帝虽然绝情,好歹还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是自己替他生的。 “听见肃顺什么没有?” “肃顺话的声,听不真。”安德海,“就听见最后一句,什么‘高衣夫人’。” 这句话一,安德海就看见懿贵妃猛地坐直身子,脸sè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连忙低下头,心中大悔,自己实在是不该看见! “安子,你胡扯什么!”懿贵妃低声叱道,“这些话你敢在外面胡唚一个字,看我不让敬事房打断你两条腿!” “奴才不敢!”安德海噗通一声跪下磕头。他知道,懿贵妃不常发脾气,然而一旦发起脾气来,就绝不是闹着玩的。 懿贵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两只手,竟然还是不受控制的不住颤抖。 不是“高衣夫人”,而是钩弋夫人。对这个钩弋夫人,因为情形与自己很相似,她曾经暗暗请教过人,已经熟悉了。 钩弋夫人,汉武后妃,昭帝母也。时汉武病危,忧母壮子幼,杀钩弋于云阳宫。 肃顺劝皇帝杀我,而他自己,是准备着做霍光了。 懿贵妃五内俱焚,紧张地思考着,良久,才咬住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 “安子,你起来。”她柔声道。 安德海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看她,仍是垂首弓腰。 “今的事,你做的并没有错。”懿贵妃的语调,仍然极是和缓,“不仅没错,而且有功。” 安德海这才敢看了一眼懿贵妃,见她的脸上真的已经没有一丝恼怒之sè,才把刚才吓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放回肚子里。 “我还有一件事,要交待给你去办。”懿贵妃平静地,“这件事,你自己掂量,能办得了,当然好;要是觉得自己办不了呢,就老老实实地跟我,我也不会怪你。” 懿贵妃从没用这么客气的口吻跟他过话,安德海一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明知道必是件不容易办的事,还是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下来。 “请主子吩咐下来,奴才准定能办到。” “好,你去找那个步军马队的佐领,关卓凡。”懿贵妃的目光,剑一样shè在安德海脸上,“今晚上,带他来见我。” 第五十九章 入幕之宾 ; 安德海领命去了。懿贵妃自己一个人坐在宫帐中,动也不动。 这件事,给她的刺激太深,令到她惊骇之余,不能不动用所有的智慧来应对。 她怕的不是咸丰,而是肃顺。 对于皇帝,她实在是太了解,以至于到了看透的地步。 咸丰的ing格,到底两个字,软弱,俞到后来,愈是如此。表现出来的,则是拒绝面对压力,对于可能给他造成压力的人或事,他的反应也是两个字,逃避。他对懿贵妃的冷落,从深处看,也未见得是因为有多讨厌她,而是懿贵妃表现出来的刚强和执拗,会给他造成不的压力——女人应该是男人的附属品,后妃应该是皇帝的附属品,怎么竟然可以具有duli意志呢? 他赖在热河不愿回京,则是为了逃开那些多嘴的大臣,也逃开那些令人焦灼不堪的繁杂事务。这里有肃顺、载垣、端华和一班唯唯诺诺的军机大臣,可以替他把这些讨厌的物事,有效的隔离开去。 在这一点上,肃顺的认识完全错了。懿贵妃知道,皇帝是绝不可能听从肃顺建议的,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甚至从根本上来,他讨厌做出任何决定。 只有肃顺,才是那个她无法回避的存在,才是她最可怕的对头。汉武帝杀钩弋夫人,是把年幼的昭帝托付给了霍光,成就了霍光千古贤臣的令名。而肃顺,会是霍光? 懿贵妃冷笑一声。 肃顺只会是曹ā。皇帝的病,从这两大臣和太医的态度来看,有危在旦夕的感觉。只要皇帝一死,这个大白脸曹ā没准就敢矫诏来杀自己。就算不杀,戏里面的汉献帝,就是摆在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自己孤儿寡母,皇后又是个忠厚的人,对于外头的事,全不明白,到时候,拿什么来对抗肃顺?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懿贵妃的心里,真是对肃顺痛恨到无以复加——自己固然曾经因为内务府的事,呵斥过他,但独守冷宫已经三年,他居然还是不肯放过,用心何以如此之毒! 这时候,就显出懿贵妃的与众不同了。这样的事,放在别的后妃身上,无非是以泪洗面,怨尤人,但她是个从不肯认输的女人,逼到了绝路,不免就要铤而走险。 如果是在京城,或许还可以依靠恭王,但在热河,环顾四周,都有“非我族类”的感觉,她唯一能够想起来的人,就是关卓凡。虽然只是一个五品的佐领,但是他手提劲旅,能打,肯拼命,救过自己的哥哥照祥,最重要的,是有过对自己输诚的表示。她知道关卓凡的马队,一定是在围场附近充任戒卫,如果能把这一支兵抓在手里,就算皇上明驾崩,肃顺有动手的打算,至少还可以命关卓凡夺宫保驾。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她也绝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沦为汉献帝一流人物。 至于上一次那无礼的目光,在这种时候,可以忍——事实上,在她的内心中,不仅是可以忍,甚至还多少有些自得的意味。 对自己的容颜,懿贵妃有着充分的自信。而关卓凡,则是皇帝之后,第二个敢于这样看她的男人。 * * 安德海用的办法,简单直接,然而却有效。 这次“围猎”,到底还是准备得仓促了些。好在如意洲毗邻行宫,因此不论是皇帝,还是**的嫔妃,时常会有派太监回宫取用物品的事,值守的侍卫们,也早都见怪不怪。 “关大哥,委屈你。”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安德海,低声了一句。 关卓凡当然不必接茬,只是在心中苦笑:我太监了。 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关卓凡,穿着一身太监的服sè,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安德海的身后,心里有双份的紧张:一份是即将面见懿贵妃的紧张,一份是即将通过侍卫盘查的紧张。 懿贵妃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一定是围场里面,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然而在自己的记忆中,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理由,会逼迫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问了安德海,亦不得要领。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更加惴惴不安。 而侍卫一旦盘查起来,自己该如何捏着嗓子话呢?虽然已经在心中百十次地模拟,可是太监的公鸭嗓子,不是学就能学得来的,大概一开口,就会被人家识破吧? 谁知过哨岗的时候,侍卫只提了灯笼一照,见是安德海,一句话也没有多,摆摆手就放行了。等到进了围场,安德海熟门熟路,东一拐,西一拐,走了没有多久,就将他带到一顶大的宫帐外面。 “主子,东西送来了。”安德海恭恭敬敬地在帐外禀报。 “拿进来吧。”懿贵妃的声音,干净好听。 关卓凡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随着安德海进了宫帐,将盒子放下,低头垂手,乖乖地站在一边。 “安子,叫他们都远远儿的,不用过来伺候。”懿贵妃盯着关卓凡,嘴里的话却是对安德海的。 “嗻!”安德海自然知道,懿贵妃如此行险,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大事要跟关卓凡,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听见只言片语的,于是躬身退了出去,挥手招呼帐外的太监宫女,一直走出了二三十步之外,才敢站定。 “关卓凡。”懿贵妃低声。 听了这一声,关卓凡才敢有所举动,将袖子啪啪一打,趋前两步跪下,磕了一个头。 “臣关卓凡,叩见懿贵妃!” 一开口就不对,他的身份是旗人,照该自称“奴才”才是——这个称谓,在旗人来并不算自轻自贱,事实上,是表明了一种亲热的、特别的主仆关系,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然而在关卓凡,这句话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一方面,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对“奴才”这两个字,有着莫名的深深抗拒;另一方面,他也要借这句话,向懿贵妃表明一种微妙的态度:自己不是以家奴,而是以官身,来向她行礼。 果然,这一句话,虽然只是出自一个五品官员之口,却依然给懿贵妃带来了巨大的满足感。 臣关卓凡,叩见懿贵妃。 臣,关卓凡,叩见,懿贵妃。 懿贵妃在心里,享受的把这句话咀嚼了两遍,领会到了关卓凡的意思。 只有皇后,曾经享受过这样的荣耀,因为她是皇帝的妻子,在朝廷的某些大典中,可以与皇帝一起,接受官员大臣的跪拜朝贺,以下之母的身份,听到这样的敬语。而她懿贵妃,只是皇帝的一名侍妾,不要听,压根就连见外官的资格都没有。 不管ri后将有多少人在她面前诚惶诚恐地重复这句话,今,却实实在在是她人生第一次,有人跪在面前,称臣行礼。 “你,往前跪一点儿。”懿贵妃声吩咐道。 ; 第六十章 作死 (二更) ; 往前跪一点儿,是为了声话方便。懿贵妃不肯犯肃顺那样的错误,让自己和关卓凡的对话,叫人听了去。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是寻常奏对的格局了。关卓凡所跪的地方,离坐着的懿贵妃,只有一步之遥,几乎有“承欢膝下”的感觉了。他嗅到一阵淡淡的兰香,心想,不知道懿贵妃用的是什么香粉,这样好闻。 “关卓凡,你是镶红旗的?” “是。” “你的马队,练得好。” “臣尽力。” “你救了照祥,我该谢谢你。” “臣不敢当。” 就仿如是第一次召见廷臣,年轻生涩的懿贵妃,明明已经在心中把要的话想过了百十遍,但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话到这里就卡住了,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关卓凡一口一个“臣”,也仿佛是在皇帝面前进行奏对,同样拘谨得很,远不如在其他人哪怕是在恭王面前,话那样顺畅自如。 “君臣”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照规矩来,这样的情形,也就意味着到了臣子该退下的时刻了,但关卓凡明知懿贵妃夤夜召自己前来,决不能只为了这几句话。他还不至于自恋到以为那懿贵妃看了自己一眼,今就召自己来伺寝,心想当然是有大事,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猜不到。可是虽然猜不到,但总是宫内出了什么要命的变故,否则她不会走这样的险棋。 “请懿贵妃保重凤体。”关卓凡索ing挑一个话头,也顾不得逾规不逾规了,“阿哥年纪还,总要靠娘来照应。” 话得恰到好处。懿贵妃一直靠自己独撑局面,心力交瘁,现在忽然得了这一句语带双关的问候,半是触动心境,半是顺势造作,希望能激发他的敌忾之心,于是哽咽一声,泫然而泣:“你哪里知道,我们娘俩,受人欺负啊……” 关卓凡俯伏在地,不敢看她,亦没有接茬。他知道以懿贵妃的ing格,断然不会是单单向他诉苦情的,一定还有后话。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良心的。”懿贵妃拭着泪,道,“我且问你,假如有什么事,你是帮大阿哥,还是帮别人?” 这是早就想好的话,拿儿子替自己装个幌子,起来才能理直气壮。 “请懿贵妃明示,但有所命,臣愿效死力。”这是暗示她,不必再兜圈子,想让自己做什么,可以直。 关卓凡的态度,让懿贵妃很满意,于是把最想的话,问了出来:“我既然召你来,也就没打算瞒着你。皇上的病,危在旦夕,只怕……就在这两了。大事一出,这里若是有人胆敢犯上作乱,加害大阿哥,则又如何?” 关卓凡楞了。加害大阿哥,是绝不会有的事,要加害你懿贵妃,史上也没听有过记载,最关键的是,咸丰根本还没有到死期嘛。懿贵妃的这一问,从何而来? 再转念一想,忽然醒悟——这是作弊的绝好机会!她不知被什么消息所误导,以为身处险境,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召自己进见。此时表忠心,就算把牛皮吹到上去,也是惠而不费,完全零风险,何乐而不为? “回懿贵妃的话,臣的马队,就在左近。若是肃顺敢对懿贵妃无礼,臣杀肃顺。若是军机上竟敢党附作乱,臣杀军机全班。” 这一番话,奇峰兀起,石破惊,不仅得斩钉截铁,而且毫不含糊地把肃顺的名字公然点了出来。懿贵妃目瞪口呆之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所望的只是三分,他却给了十二分! “关卓凡,”懿贵妃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要作乱的是肃顺?” “肃顺跋扈已非一ri,不臣之心,尽人皆知。”关卓凡低声。 话到这个份上,懿贵妃决定,该有所表示了。 “你这样赤胆忠心,我原该重重赏你才对!可是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穷得很,没有什么钱给你。”她坦率地,“你这份功劳,将来我让大阿哥谢你。” 完这句话,伸出手来一展,只见右掌中托着一个jing致的金刚镯子。 “这只镯子赏你了,算是一个见证。” 这就见得出懿贵妃心思细密的地方了——等阿哥长大,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空口无凭,怎么能叫人信服?拿这样一件东西作为信物,弄得煞有介事,才好让人死心塌地。 然而她毕竟没有真正掌过权,对帝王心术中,要与臣下保持适当距离这一条,还不甚了了——距离产生权威感,而一旦突破了这个距离,则容易使臣下生出不敬的念头来。所谓“近则狎”,这固然的是人,可问题在于,关卓凡本也不是什么端方君子。 她让关卓凡跪在身边,幽香撩人,本已犯了一个错,现在将手一伸,皓腕如玉,整支雪白耀眼的臂,都落在关卓凡的眼里,立刻让他起了别样心思——那一晚,把玩摩挲了良久的鼻烟壶上,那个被他幻想成懿贵妃的白嫩裸女,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仰面朝,不着寸缕。 关卓凡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呆呆地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绝世御姐,yu望像há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心中却似有一个声音,正在绝望地jing告自己:不做死就不会死! 懿贵妃见他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轻声笑道:“怎么啦?不敢拿么?” 关卓凡咬了咬牙:“敢!”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这一只柔荑。 镯子落在了厚厚的地毡上。 懿贵妃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站起身来,向后一挣,低声叱道:“你做什么?!” 关卓凡也站起来,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干脆扑过去,连她的腰也一并搂住。 一道轻微的裂帛之声,便是关卓凡的回答。此刻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作死也未必会死! 宫帐外远处的太监宫女,虽不能听见帐中的声音,但懿贵妃只要呼喝一声,是立即可以涌过来的。然而帐中人的语音,却始终细不可闻,只有附耳在帐上,才可以约略听得明白。 “你……你作死……哎呀……”一向倔强的懿贵妃,声音忽然变得慌乱而软弱。 一阵悉悉索索的挣扎,接着是关卓凡喘息的声音:“臣罪该万死……” “你……你放开……你大胆!……哎唷……” 帐中至此便再无声息。漫星光之下,遍野花海之中,微风掠过,懿贵妃的宫帐,似乎随着风儿的吹拂,轻轻摇动起来,良久未止。 * * 第二的一整,关卓凡的人都变得有些木然,不仅没有去围场外面巡视督查,甚至几乎就没有迈出自己的军帐。 这样的情形,图林见所未见,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爷,您还好吧?”他探头探脑地在帐口问道。 关卓凡端坐在帐内,只是挥了挥手,让图林走开。 特么的,我……我怎么把皇上的女人给睡了? 还是懿贵妃。 这一回赌得大了。 现在如果有侍卫来拿自己,那就万事皆休,什么图谋下,重写hun秋,便都化作黄粱一梦,等待自己的下场,只有杀头。 然而他似乎并没觉得有多后悔,反而把最后的时间,用来回味昨夜的那一次风流。 那种滋味,还真是特别…… 关卓凡摇摇头,苦笑着想: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自己大概还是会忍不住,做相同的选择吧? 他却不知道,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懿贵妃身上。一早从皇后那里传来的消息是,皇帝的烧已经退了,明ri便可以起驾回宫。因此这一次的危机,暂时可以解除,她全副的心思便纠缠在了昨夜帐中的一幕。 “到底是他用强,抑或是我自己愿意的?” 要分辨得清楚,真是难。用强或许是有,然而自己始终没有高呼一声,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关卓凡,真的是sè胆包,居然敢在后妃的宫帐里面,不管不顾,就这么把自己的衣裳剥了去……不怕抄家灭门么? 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五品的武官压在地毡之上,不停交欢,懿贵妃的心里,辨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种事儿还能分品级的么?她自失的一笑,呆呆地看着帐外的花海。 那种滋味…… 只有二十六岁,正当盛年的她,已经许久未承雨露。 明就要回宫了。 懿贵妃的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心中人交战,挣扎到暮sè苍茫的时分,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招呼安德海过来。 “安子,你你再去传关卓凡来一趟,我还有话要。” 第六十一章 天崩地坼 ; 咸丰皇帝的病势,牵动朝局,然而起起伏伏的,始终不能有明确的好转。到了六月初九的万寿这一,病中的皇帝,为了平复ri甚一ri的流言,却又不得不强撑病体,试图把整套的礼仪完成下来。 为皇帝贺寿的王公亲贵,还有一部分福晋和受过诰封的命妇,六月初便都已到达热河。恭亲王照旧不在其列,不让他来的理由依然是京师重地,须得恭王主持,不可有一ri或离。 这早上,皇帝先拜过供奉的列祖列宗画像,才到明德大殿,在丹陛之乐的奏鸣声中,接受群臣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的大礼。时已经热得很了,而这样的场合,不论皇帝还是官员,一重重的袍褂穿起,丝毫马虎不得,因此都是汗湿重衣。大臣们倒还好,但虚弱的皇帝,便有些支撑不住的感觉了。 支撑不住也要撑!这是自己的好ri子,一举一动,都是众目睽睽,万心所系,可别闹出什么事故来。在这样的信念鼓舞之下,皇帝勉强成了礼,接着还有一道赐宴听戏的环节,是需要完成的。宴跟戏,都是设在敬诚殿内,戏台下摆了三十几张大桌子,奉旨听戏的后妃加上王公大臣,总有二百号人。 开场先演贺寿的大戏,鼓乐喧,热闹非凡,戏台上的各种机关,也都全部开启,一时女散花,一时鱼跃龙门,把台下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外面的班子,固然可以有顶尖的好角,但是若论场面宏大,机关jing巧,就万万无法与皇家相比了。 难受的只有皇帝一个人,只觉得两耳轰鸣,烦躁异常,心口似乎闷得透不过气来。好歹撑着把开场大戏看完,等到开始演他亲自点的一出武戏《三岔口》,萎靡不振的皇帝才略略振作了一点。 他实在是爱看戏,台上的几位名角,也都拿出十二分本事来伺候,渐入佳境之下,皇帝一时把病痛抛在了脑后。直到扮任堂惠的武生麒麟一个跟斗从丈许高的台子上翻了下来,落地无声,皇帝刚开口赞了一声“好!”,便身子一歪,倒在御座之上,昏了过去。 敬城殿内顿时大乱,十几个太监立刻围住了皇帝,后面的肃顺,景寿,醇王等几个,以子近侍的职分,一涌而前,连声不迭地叫着传太医。后妃们自然是花容失sè,不敢擅离座位的大臣们,个个也都是引颈张望,几个戏子,更是早已吓得跪在了台上。 只有曹毓英一个,把关卓凡的那一句话想起来了——“皇上的病,沉疴纠缠,已经极难入手,现在的jing神健旺,只不过是虚好看。等到过了暑,时一变,只怕就要转危。” 言犹在耳,思之不免遽然心惊:“暑可不是已经过了么……” * * 在万寿这样的大ri子病倒,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不吉利。皇帝的病,来势凶猛,到了第三,不仅发展到水米不能进,而且陷入了“谗妄”。 馋妄,就是胡话,是极坏的征兆。一时之间,行宫内人心惶惶,都有即将大祸临头的感觉。懿贵妃每一起来,便到中宫与皇后和大阿哥待在一起,既是彼此安慰,也是等着烟波致爽殿最新的消息。首领太监已来过几回,除了汇报皇帝的病情,还特意交代,请大阿哥不要走远了。 到了下午,便有太监飞奔来传,着皇后和懿贵妃带同大阿哥进见。两个女人又惊又喜,心想:难道皇上醒了? 皇帝真的醒了,待她们赶到烟波致爽殿,见肃顺、景寿和醇王正跪在地上,咸丰半躺半靠在御榻之上,虽然病体支离,双眼之中,却还有一丝神采。见到她们进来,咸丰眼光转动,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定在了大阿哥身上,眼光之中,有些慈爱,有些不舍,有些伤感,亦有些沉重。 “我不成了,奕譞,叫人来吧,”咸丰用微弱的声音,“军机,宗令,诸王!” 知道皇帝病危的亲贵和军机大臣,早已侯在殿外不远处的丹陛之下,寸步不敢或离。此时见到面无人sè的醇王,飞奔而来,将旨意一传,都知道大事不好,一个个提袍扶冠,顾不得什么身份气度,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殿中,依次跪了一地。照道理,皇后和懿贵妃是该当回避的,可是皇帝还有极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因此也就不能不破一次例了。 “大阿哥载淳,生纯孝,”咸丰又看了一眼刚满六岁的儿子,“着封为太子!” 懵然无知的大阿哥,由皇后教导着,给阿玛磕了头,算是谢恩。 “我那方‘御赏’的印,给皇后。”话音一落,便有身旁的太监,捧了一个jing致的盒子,送到梨花带雨的皇后手里。盒子是打开的,中间置着一枚玉印,上头刻着阳文的“御赏”二字。 咸丰又将目光转向懿贵妃,看了半晌,轻轻叹一口气,道:“拿‘同道堂’的印,赏给懿贵妃。” 这两枚印鉴,大不寻常。懿贵妃跪在地上,以双手接过,捧着这枚以yin文刻着“同道堂”三字的玉印,浑身颤抖——三年冷宫,到了皇帝弥留之际,终获谅解!一时酸甜苦辣都上心头,便要放声大哭。被跪在她身前的皇后转身连扯了两把,才好歹忍住了,伏在地上呜咽不已。 “载垣,端华,肃顺……”咸丰抖抖索索地从枕侧摸出一张纸来,吃力地举到眼前念着,“景寿,穆荫,杜翰,匡源,焦佑瀛,”一共念了八个人的名字,放下纸,将眼光望了过来,“朕,待你们如何?” 众人都知道,写在纸上的名字,要不就是肃顺所拟,要不就是皇上与肃顺商量所定。怡亲王载垣听了,忙道:“皇上待奴才们恩重如山!请皇上安心调养,待龙体康愈……” “住……住着!没功夫……这些。”咸丰知道,这已是自己回光返照,神智清明的最后时刻,吃力地喝止了载垣,喘了一会,才又道:“太子,就交给你们了。” 这就是在托孤了!殿中所有人,都是热泪满脸,被点名的八个顾命大臣,更是泣不成声,只能连连磕头。咸丰无力地摆摆手,:“写旨来看。”,立刻便有太监搬来案几笔墨,由杜翰写成谕旨,双手捧读。 “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发!”咸丰点点头,只了这一个字,轻轻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话了。 良久,咸丰仍然没有新的表示。跪在一旁的太医院院使李秋生,忽然站起来,给皇帝掐了脉,又抖抖地用手去试他的鼻息,终于一跺脚,软到在地,哭道:“皇上归了!” 跪在地上的皇后,轻哼一声,晕了过去。殿中的诸臣,放声嚎啕,哭声震,犹如一圈涟漪,从烟波致爽殿向外扩散开去,直至整个行宫之内,哀声一片。 第二,皇上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热河的禁军。各营都是摘樱子,起素幡,为皇帝举哀,关卓凡的马队也不例外,军官兵士,在一片凄惶之中,尽有痛哭到不能自已的。 随着这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消息不断传来。 皇太子载淳枢前即位,成为六岁的皇帝。 顾命八大臣面奉圣旨,辅弼幼主,赞襄一切政务。 皇后晋位太后,称母后皇太后,恭号慈安。 懿贵妃封太后,称圣母皇太后,恭号慈禧。 这一,关卓凡这个“假旗人”没有眼泪可流,因此也就不出帐子,一个人独坐沉思。 一个时代结束了,他想,另一个时代就要开始。 我的时代。 ; 第六十二章 跟他斗一斗 (二更) ; (谢谢候鸟的打赏,言的评价票,也感谢各位给赞的朋友) * 顾命大臣的名单,确实是由肃顺所进拟的,但既然经过了大行皇帝的同意,那就谁也不敢再什么。可是这份名单,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仅冷落了最有资格的恭王,而且名单中没有任何一名帝系的近支亲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把身为大行皇帝姐夫的六额驸景寿,放进了名单中,拿来搪塞下悠悠之口。 这样一来,不仅清议都在为恭王抱不平,而且帝胤的势力,也自然而然地向恭王身边集合,让恭王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增长。但恭王也有一桩头痛的事,那就是苦于没办法与两宫太后建立联系——要推翻肃顺,必须取得两宫的支持与谅解。虽然一向听两位年轻的太后与肃顺不睦,特别是西宫太后,在还是懿贵妃的时候,就曾与肃顺发生过很大的龉龌,但现在世易时移,不知她们对作为顾命大臣的肃顺,观感有无改变? “东太后,西太后”的法,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起因是慈安太后搬进了烟波致爽殿旁边的东暖阁,而慈禧太后搬进了西暖阁,宫里头的人,为了方便,在私下里便称呼“东边儿的”,“西边儿的”,逐渐形成了这个法。 凑巧的是,当恭王为无法联络两宫而苦恼时,两宫太后,也正为无法联络恭王而苦恼。 “关大哥,”安德海还是在西角门的老地方请关卓凡吃饭。国丧期间,不敢用酒,因此两个人坐在包间里,都只是喝茶,“肃顺是越来越嚣张了,今又害主子生了好大的气。” 自从两次带关卓凡夜见懿贵妃,安德海对待关卓凡,更是与众不同。虽然不知道懿贵妃究竟对他了些什么,但关卓凡是“自己人”,肯定毫无疑问。 “哦?”关卓凡故作惊讶,他很想听听是什么事,“肃顺在太后面前,还敢这么大胆?” “我看他压根就没把两位太后放在眼里。”安德海恨恨地,“就连年号,也敢擅定!” 新君登极,照例要改元,新的年号,该由顾命大臣提出几个备选,再请皇太后圈定。而肃顺不知是一时忘了,还是根本没把这个规矩当成一回事,径直把新年号写进谕旨,只待两位太后用过印,就要颁行下。 新年号写的是“祺祥”,文意的好坏先不去,这样藐视太后,却为多少通晓几分政事的慈禧太后所不能接受。 “先帝在ri,也是这个规矩么?”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慈安太后,将谕旨向外一推,紧紧盯着肃顺。 肃顺一时语塞,没想到被她捉住了漏洞。但他并不引以为咎,而是立刻便讲出一番大道理,从民生凋敝谈到国库空虚,从江北的捻匪谈到江南的“长毛”,强调现在人心惶惶,早定年号可以有利于稳定政局。口沫横飞地到后来,干脆让人取来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六枚铮光瓦亮的崭新母钱,上面是“祺祥重宝”四个字。 “太后请看,这是钱样子!”肃顺指手划脚地,“只要年号一颁,新钱立刻就可以开铸通行,民间的物价,也就可以稳定下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这等于是在反诘太后,语气可以是无礼已极。他所的一番道理,虽然不错,但却始终弥补不了那个漏洞:拟几个备选的年号请太后当面圈定,又能花费几刻钟的时间?何以敢自作主张,连新钱的模子都做好了?这样**裸的蔑视,就连忠厚的慈安太后,也觉得实在不像话。 然而事已至此,竟没办法不听他的,终不成把新钱的模版毁了重铸?只得忍气吞声,在谕旨上矜了印,回到宫中,自然大骂肃顺可恶。 “肃顺可恶!”关卓凡听完,当然也要做这样的表示,“难道就没办法治治他?” “两位太后都,要治他,非恭亲王不可,”安德海压低了声音道,“只是不知道六爷是什么个打算,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倒知道,关卓凡心中苦笑。他现在的处境,甚为尴尬,明明两头都视他为自己人,他却偏偏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做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 自己是恭王派在热河的卧底,而且一卧就是半年。恭王有这样的心术,如果自己向太后明言,那两宫以后对恭王会是个什么观感,难得很,对自己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而自己缘何能取得太后的信任,就更难向恭王一方启齿——难道还能跑去对曹毓英,自己跟年轻的太后之间,曾有过两夜风流? “唉,难。”关卓凡不自觉地摇摇头。 “是啊,真是难。”安德海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悄声:“主子跟东边儿,实在不行,就要逼一逼六爷了。” “哦,怎么个逼法?” “是要找个御史上折子,献议垂帘!” “这……”关卓凡大惊失sè。 * * 找人公开献垂帘之议,是慈禧太后想出来的一着狠棋。自从她得到了大行皇帝赏下的那一方印,她的自信心便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是源于肃顺的失误。在如意洲的那一次,他错判了咸丰的意愿,贸然提出来按“钩弋夫人”的例子来处置懿贵妃,手段太烈,引起了咸丰极大的不安。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到咸丰对他的信任,但咸丰jing惕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惨变,终于在临死前做出了这样的重大安排。 给皇后和懿贵妃的印,不是拿来看的,而是实实在在代表了最高的权力——凡是顾命大臣拟就的谕旨,不经两位太后用印,则视为无效。这等于是咸丰的遗命,为当时在场的王公大臣众目所见,即使跋扈如肃顺,也是不敢不承认的。问题在于,太后是否有权更动谕旨的内容?太后和顾命大臣之间,已经为此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交锋,但在肃顺的高压之下,结果都是以顾命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他们什么就是什么,那这两方印章,还有什么用?”一向生ing平和的慈安太后,被气得掉下了眼泪,“不等于把咱们就当成摆设了么?” “姐姐的是,”慈禧太后趁机,“所以得想个法子,逼着老六他们,出来话。” 慈安太后知道,她的法子,就是那个“垂帘听政”的折子。 “妹妹,我还没弄明白。”慈安擦了擦眼泪,抱歉地,“咱们现在不是也在听政吗?要‘垂帘’,就是加一道帘子么?” 都是“听政”,却大不相同。慈禧便向她解释,现在的听政,是只能见顾命大臣,而垂帘听政,太后则可以召见所有的外官,这样一来,肃顺就不能再一手遮。 “可是垂帘听政,肃顺他们能同意吗?”慈安提出了疑问。 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慈禧的用意,原也没指望他们会同意。 “把水搅一搅,”慈禧,“就算千年的老鳖,也要让他冒头。” 这又是指的恭王了,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是有的。这个折子一上,两宫便可以借机让京中的恭王,明白她们对肃顺不满的态度。 “也好,”慈安太后欣然点头,“肃顺这样跋扈,也该有人来一。” “是啊。”慈禧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得意地想,一旦真的跟恭王取得联络,那就不仅仅是“一”的事情了。不过这一点,先不忙揭破,以免吓到了老实的慈安。何况,有这两方印在手里,即使恭王仍然不肯出头,她也准备了一记更厉害的杀招,来对付顾命大臣。 不是不许更动谕旨么?到时候,她打算干脆直接在那个奏折上矜印,公然表示接受所请。肃顺能有多厉害?偏要跟他斗一斗! 然而,年轻的慈禧,毕竟还是缺少了实际政务的历练,没能够想到,自己这个贸然的举动,必然招致顾命大臣的强烈反击,造成致命的后果。 关卓凡的大惊失sè,为的就是这个原因——这哪里算是政治斗争?简直就是两位年轻的太后,在跟肃顺闹意气。若是以为掌握了两方印章,就可以为所yu为,那就不免大错特错了。印章所代表的,只是名分,想转化为真正的权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不是一道谕旨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冷静地想了想,现在他即使通过安德海,对两宫有所劝谏,慈禧也绝不会听从——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五品的军官,要在朝务上能有什么见识,任谁也不会相信。 不得,只好救她一救了。关卓凡心想,且不她以肉身布施,如意洲上那两晚的情分,只论不能让大事毁于一旦,自己便有非出手不可的必要。 第六十三章 夺命狂奔 ; “曹大人,朱大人,这回怕是要出事。” 在曹毓英家里的内室中,关卓凡把有人要上折子,献议垂帘的事,约略了。至于消息的来源,他也不隐瞒,直言是从安德海处听到的。 “这是要逼王爷出来话!”曹毓英脸上变sè,与朱学勤对望一眼,道:“西边儿的太冒失了,火候没到,这锅夹生饭,怎么吃?何况——” 何况还要防着肃顺的反噬。他们俩都深知,肃顺是王猛桓温一流的人物,平ri里杀大学士立威,尚且无所顾忌,现在直接威胁到他的地位,哪会乖乖的就范? 然而一时之间,亦没有可行的主意可以拿出来,不知该怎样把慈禧太后的这个念头,打消了去? “请恕弟直言,两宫既然已经发动,拦是拦不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关卓凡没功夫再韬光隐晦了,于是干脆利落地道,“当今之计,唯有两头着手!一头是请朱大人联络京里,无论如何,要请王爷尽快设法,驰来行在;另一头,弟则要自行其是了,不过还要请两位大人的一封亲笔。” 关卓凡锋芒一露,曹毓英和朱学勤都是大为惊奇——本来一直奇怪他一介武官,如何能在礼部大堂议和时,有那样的表现,现在见了他的气势,才终于信实了。 “逸轩,你要我们写什么?” * * 就在三个人密密计议之时,一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终于递到了军机处。 上折子主张垂帘的,叫做董元醇,一直是个半黑不红的御史,这次抓到这样一个机会,富贵险中求,将自己下半生的宦途,赌在了这一封奏折上。 垂帘听政,只是一种施政方式,本身不能以好坏论之。但从男人的眼光看去,女主临朝,有牝鸡司晨的嫌疑,多少觉得不是滋味。这篇折子,行文滞涩,理路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但也有好文字,其中的jing句是“权不可下移,移则ri替;礼不可稍逾,逾则弊生”,将关键之处点了出来,暗指肃顺的行为,揽权无礼,长此以往,将有篡政之虞。 而除了建议垂帘之外,后面的一句,“当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则不仅打了载垣和端华的脸,更是为了将恭王“逼出来”,所不可少的一句话。至于奏折里还请求替皇帝添个师傅,不过是陪笔,无关紧要。 折子到了军机,顾命大臣拆开一看,震怒异常。他们倒没想到这是出于两宫的授意,只是认为大行皇帝刚刚归,就有人敢上这样的折子,简直是反了!碍于礼制,还是将折子装进黄匣子,送进宫内,一边由杜翰动手,写好了一篇痛驳的谕旨,只等两宫太后看完了奏折发回来,就要发旨严谴。 谁知黄匣子送回来,七件折子里独独缺了这一件——被太后“留中”了。 这也是慈禧最初的本意,只要折子让大家看见了,其中的内容自然而然就会扩散出去,目的也就达到了。折子留在宫内,不做处理,既让肃顺他们抓不着什么毛病,又间接向外面表明了两宫的态度,一举两得。 以慈禧的阅历和见识来,这算得上是个很巧妙的设计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顾命大臣群情汹涌,竟由肃顺带队,请见太后,亲自来要折子了! “董元醇的折子,请太后发还,我们还要办事。”肃顺面无表情的。 “他的折子,我们姐妹俩还没想好,”顾命大臣的举动,已经颇为无礼,慈禧强忍着怒气,“等想好了,自然会发下来,让你们写旨。” 肃顺一哂,无所谓地:“臣等奉大行皇帝遗命,赞襄政务,办差一定格外巴结。这不,杜翰已经拟好了谕旨,请两位太后过目。” “什么?”慈禧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还没想好,你们写的什么旨?” “请太后看折子,可不是请太后想折子,既然已经看过,想好不想好的,也没什么打紧。”肃顺摆摆手,对杜翰道:“继园,太后问你写的什么旨,你给太后念念。” 不等慈禧太后有什么反应,杜翰居然就展开手上的谕旨,堂而皇之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洪亮,又刻意加重了语气,吓得慈安太后身前的皇帝,不住地往后缩。整篇谕旨,笔挟风雷,痛斥董元醇“故弄巧,包藏私意”,指他“卑污不堪,希图幸进”,尤其是那一句“该御史必yu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是诚何心?”,算得上是诛心之论,简直就是指着董元醇的鼻子在问:你,是不是恭亲王派你来的? 两位太后听完,又惊又怒,相顾失sè,慈禧更是在心里想,若是关卓凡在身边,自然会一刀一个,将这个八个逆臣杀在当场!然而毕竟是想想而已,此时此刻,只能靠自己硬挺。当下一拍桌子,作sè道:“你们八个,任意妄为,想一手遮,掩尽下人的耳目么?“ “臣等不敢,可也请太后不要违了祖宗的家法!”肃顺干脆大声咆哮起来,“国家大政,自有顾命大臣尊遗命办理,这就请太后用印罢!”完,杜翰向前一步,将那张写好的谕旨,递了过去。皇帝本已被肃顺的咆哮吓得不行,又见杜翰一副要逼上来的样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慈安太后身上的纱袍都尿湿了。 慈禧太后气得双手发抖,颤声道:“好……好……我给你用印。”不但不接杜翰手里的谕旨,反而拿出董元醇的折子,目视慈安,两人用各自的印,在奏折的一头一尾按了一下。慈禧拿起折子,将手一扬:“拿去,董元醇的折子,我们姐妹准了!” 一场争锋,剑拔弩张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没想到肃顺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指了指摆在一旁,专用于盛纳奏折往返的一个黄sè盒子,垂首道:“太后既然发还折子,该当装在黄匣子里,着人送回军机,臣等再遵旨办理。” 罢,行了礼,带同其他的顾命大臣,居然就这么退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位太后,面面相觑。 * * 董元醇的折子,被装在黄匣子里,由内奏事处派太监送回了军机处,两位太后,则坐在西暖阁内,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 在奏折上直接矜印,虽然不合体例,但亦可以视为特殊情况下的一种变通,表示全盘接纳奏折中的所有提议。这原本是慈禧太后所准备的最后一手杀招,却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之中,提前使了出来。 “妹妹,你看他们会遵旨办理么?”慈安太后问完,自己倒先摇了摇头,“这也未免太容易了吧……” 遵旨办理,等于是接受垂帘听政,以肃顺的桀骜不驯,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慈禧也猜不透肃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一想,道:“戏词里不是有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咱们且等着,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一等,直到用过了午膳,仍没有信儿。两位太后在廊下着话,都觉得诧异,忽然见安德海一路跑,穿过院子,到跟前磕了一个头,气急败坏地:“主子,出大事了!” 慈安太后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手揪着心口,面sè变得惨白。慈禧的心,也是剧烈跳动起来,总算强撑住,骂道:“混账东西!连怎么给主子回事的规矩,都忘了么?” 安德海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俯伏在地,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连声骂自己:“安子该死!安子该死!” “到底是怎么啦?” “内奏事处的老沙刚才跟我,送到军机处的黄匣子,到现在都一直没打开……” “什么?!”慈禧跟慈安都盯着安德海问,“哪有这样的事?” “端华……郑亲王,既然太后拿顾命大臣不当一回事,那还看……看……看个屁。” “你是,军机上不办事儿了?”慈安太后失声道。 “反正军机章京们,都是闲坐在屋里……还不止是这样儿,”安德海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慈禧,才接着道:“黄起忠跟我,宫门外的戒卫,增加了一倍,太监出入,都要搜身,是不许片纸出宫!他怕惊吓了太后,没敢来回。” 这一回,就连慈禧的脸,也变得刷白。她咬着嘴唇,看了看慈安,才道:“安子,跟我们进屋。” 进了西暖阁的内室,慈禧拉着慈安坐下,声道:“姐姐,我要找一个人,你别问我为什么,总之我有我的道理。” 交待了这一句,转头对安德海道:“到如意洲,去找他!” “嗻!”安德海自然知道她要找谁,忙道:“请主子示下,让他做什么?” “让他……”慈禧张了张嘴,一时不出话来。 肃顺的这一招,狠到了极处。军机上罢了工,等于掐住了两宫太后的脖子,外面的奏折进不来,里面的谕旨出不去,而太后又不能召见外官,相当于把太后软禁在了热河的行宫之内。而宫外jing卫增强,没准更是要谋逆的兆头。慈禧终于明白自己的冒失,犯了大错,情急之下,便象在如意洲那一样,想起了关卓凡。 然而,能让关卓凡做什么呢?宫里不比外面,难道还能命他带兵杀进来?想想就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事情。 “你只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情。”慈禧颓然道,“看他有什么话,叫你带回来。” 两位太后,在焦急彷徨中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安德海的回话。 “回两位太后,”安德海浑身大汗地跪下,“他的亲兵,关佐领带兵往南面拉练去了,至少要四才能回来。” 慈禧太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安德海得到的这个法,并不确切。此刻,关卓凡带着两名亲兵,三个人,六匹马,正在往南面沧州府的大道上,夺命狂奔。 第六十四章 大将胜保 (二更) ; 奉旨督办直隶山东剿匪事宜的钦差大臣胜保,已经将自己的钦差行辕,从山东德州府,移到了直隶沧州府北面的青县。 : 他要对付的,是东捻。自从去年英法联军进攻京城,山东巡抚谭廷襄带了部分兵力“北上勤王”,东捻的“庆王”刘玉渊,便趁虚进入山东,不仅威胁直隶一带,而且两次进窥曲阜,直逼城根,往来游弋,几乎夺占了孔圣人的家乡。 捻匪的部队,以骑兵为主,而胜保的部队,步军居多。他定下了以静制动的宗旨,让旗下的三名总兵,步步为营,要逐渐把捻匪压缩到考城一带,再寻求决战。而他自己率领八千人,候机而动,其中只有一千多马队,算是战斗力还比较强。 这一早上,胜保照例穿着为大行皇帝戴孝的白袍,正在中军帐中跟几位幕僚谈着粮草的事情,接到旗牌官的禀报,营外有三名官军,要求见大帅。问他们是哪里的兵,又不肯,领头的那个把总,只是从直隶来的,有机密军情,要向大帅报告。 胜保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何况近来也没听直隶一带有什么匪情,所谓机密军情,从何起?再想一想“机密”二字,忽有所悟,忙道:“带那个把总进来!” 等到那个把总进来,只见满面尘土,衣衫不整,人已是萎顿不堪,往地上一跪,喊了一声“参见克帅!”,便有支撑不住的样子——哪里是什么把总,却不是自己那个“族侄”关卓凡? “三!”胜保大惊。关卓凡在热河混得风生水起,他是早已知道的,而且自己的移营,还是出于他的建议,现在却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大营,还穿了身七品把总的服sè? “怎么弄得这个样子?”胜保话一出口,便即醒悟,关卓凡一个当红的五品佐领,不仅换了服饰,而且连身份也不肯通报,自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多半便是热河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当下先命亲兵扶着他坐下,端来一碗热粥给他喝了,再命无关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叫徐家成的心腹幕僚,这才温和地道:“三,你不要着急,慢慢地。” “四叔,”关卓凡一收到曹毓英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军机处拒绝视事、行宫戒严,便立刻上了路。两夜一昼间,狂奔了五百里,疲惫已极。喝过粥,喘了好一会,jing神才慢慢恢复过来,拿眼睛看了看徐家成,又目视胜保。 “不妨的,徐先生跟了我十几年,可共机密。” 原来如此。关卓凡向徐家成点了点头,表示致意,才对胜保道:“四叔,热河出事了!”从这里开始,把半年来热河的种种情形,要言不烦地向胜保了一个大概,一直到有人上折子献议垂帘,以及顾命大臣所做出的反应。 “这么,顾命的诸公,是搁车了。”胜保捋着唇上的两撇胡子,沉吟道,“行宫戒严,肃顺又想干什么?造反么?” 搁车,顾名思义,就是车夫把大车撂下闸,停在路上不走了。关卓凡心想,这个法,倒是颇为形象。 “造反不造反,得再看,”话的,是坐在一旁的徐家成,“可是不利于两宫太后的意图,是明摆着的。” 徐家成的话,得很到位。关卓凡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封袋,再从封袋之内,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胜保:“这是曹毓英和朱学勤两位,给四叔的信,请四叔过目。” “哦?”胜保极为重视,取出两页信笺,前后看了两遍才放下。他知道这两人都是恭王的心腹,他们的话,自然也代表恭王的意思。信是曹毓英执笔,写得很客气,把胜保夸成“中流砥柱,国之干城”,同时建议胜保,应该到热河去叩谒大行皇帝的梓宫,委婉地点出这是建立“不世之勋”的好机会,落款则有朱学勤的附名。 不世之勋四个字,是胜保所看重的。他听从关卓凡的建议,将大营北移到沧州府,也是为了热河局势变幻,万一有事,可以就近呼应的原因。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两宫与顾命之间,起了极大的冲突,而恭王自然是站在两宫一边。自己作为带兵在外的大将,分量就重的很了,只要有所表示,维护正统不坠的功劳是一定有的。 要表示,当然是向两宫表示。至于对肃顺,胜保象其他的旗营将领一样,怨气很大,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还看不起肃顺。 胜保是咸丰生前的爱将,三十不到,便曾经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师,节制各路,赐尚方宝剑,二品副将以下,可以先斩后奏,算是满洲的名将。他的脾气极大,肃顺跋扈,他比肃顺还要跋扈,肃顺刚愎,他比肃顺更加刚愎,因此在武将之中,是肃顺最为忌惮的一个人。 然而胜保亦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此去热河,固然是以叩谒梓宫的名义,但到底要做些什么,还要再问问明白。 “三,他们两个的意思,你最清楚,是让我统兵入卫么?”胜保每次见他这个“族侄”,都有士别三ri的感觉,这一次,更是知道不能再拿他当寻常的子侄辈看待,因此言语之中,颇见尊重。 “要跟热河的禁军见仗,那决不会。”关卓凡笃定地,“而且现在热河的情形急迫,若是全军拔营,怕缓不济急,如果只带中军马队,那就快得多了。依侄浅见,以四叔的威名,就算是肃顺,也不敢不买账,只要四叔的人能到,就足以收震慑之功。” 这么,是去吓唬吓唬肃顺。胜保点点头,关切地看看关卓凡,“你跑了五百里,还顶得住么?” “四叔放心,只要让我睡上半,什么都回来了。”关卓凡心,为了救这个御姐,不顶也不成了。 “好!”胜保下了决心,“我移营沧州,所等的就是今ri。先帝曾手诏嘉奖,我赤心为国,他肃顺什么东西,敢这样猖狂?我当然不能坐视!”转头对徐家成道:“传我的令,中军整队,吃过午饭开拔!” ; 第六十五章 逆谋 ; 顾命大臣搁车,已经持续了四,这四之中的朝政,完全瘫痪。 两宫太后仍然没有让步,但心理上,也基本到了崩溃的边缘,屡次拿起杜翰留下的那道训斥董元醇的谕旨,想盖了印交出去,又想到如此一来,认输服软,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就又把谕旨扔下,绕室彷徨。 “妹妹,我看不能再这么僵下去了。”慈安太后并不是个全无主意的人,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劲来之后,这几,在心中把利害好好的权衡了一番,此刻开口了,“肃顺他们不让人办事,京里六爷那边,又没有消息,这么下去,朝政就乱了。” “姐姐,这口气,我忍不了。”慈禧咬着细碎整洁的白牙,恨恨地,“我就是不低这个头,看肃六他们,敢把咱们怎么样!” “话不是这么,”慈安太后劝道,“咱们是主子,他们是奴才,现在虽是恶奴欺主,可是——” 可是,这个家毕竟是自己的。好比奴才不办事,主子难道还能跟奴才较劲,你不办我也不办,咱们耗着,结果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衰败下去? 慈禧知道,慈安太后的这句话,是在理上,但要就此向恶奴低头,无论如何也觉得心有不甘,想来想去,绝望地:“那以后他们要怎样便怎样,别咱们姐俩,就是皇帝,他们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慈安太后轻声:“等皇帝长大了,不是有个康熙爷的例子摆着么?” 慈禧心中一动——这个老实忠厚的姐姐,倒是了句有意思的话。从前的康熙皇帝,也是在孝庄太皇太后的调护下长大,忍了顾命大臣鳌拜多少年,终于把他给剪除了。可是现在的情形毕竟与往ri不同,顾命八臣,除了景寿不大话,其他七个,铁板一块,中间还有载垣和端华这两个混帐行子,以亲王的身份帮着肃顺作恶,就算皇帝长大了,真的能翻过来么? 正在纠结无助的时候,忽然见安德海轻轻走进来,面带喜sè,往地上一跪:“主子,有个好信儿。” 几来愁云惨淡,宫里头也是人心惶惶,现在居然听有个好信儿,两位太后都是jing神一振,慈禧便问道:“什么好信儿?” “关卓凡回来了。” “哦?”慈安太后偏过头来,看着慈禧,“是你上回的那个佐领么?” “是他!”慈禧仿佛在黑夜中看见一丝光明。她知道,单是关卓凡回来,还称不上是什么好信,安德海高兴,一定是关卓凡有什么消息让他带进来。 “他跟你什么了?” “他先让奴才带一句话,要恭请太后斟酌——‘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空’。” “哦——”两位太后,不约而同的了这个字,似乎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心中所想的,却大不相同。 慈安太后从话里听见的,是“忍”,是“退”,这跟她自己的意见,相差仿佛,因此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而这句话在慈禧听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有深意在内。她所听见的,是忍了以后,就有“大谋”,退一步之后,就可以“海阔空”,也就是,他在外面一定已经有所筹划,虽然还不能知道是什么安排,但已令她心安之外,更增期待。 安德海又跪前一步,用极的声音道:“他还,钦差大臣胜保的兵,明就可以到热河,替两位太后护驾。” “啊?”两位太后惊喜之下,霍地站起身来。慈禧忽然明白了,关卓凡不是去“带兵拉练”,而竟是去搬胜保这一支兵了! “恭亲王已经以恭办丧仪大臣的身份,请谒梓宫!”安德海继续,“关卓凡,王爷准定月内可以到热河!” 满的愁云惨雾,忽而变作云淡风轻!消息来得太多,太好,让两宫太后几乎无法承受,多ri的委屈,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泪眼朦胧之中,心意相通,对视一眼,各自取出玉印,在杜翰所拟的那道谕旨之上,轻轻一矜。 * * 两宫太后低头了! 内奏事处的太监,和军机处的章京,开始大忙特忙起来,积压了四的各类文书,不是开玩笑的。 军机值庐之中,顾命大臣们,纷纷额手相庆,喜不自胜。端华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老六,还是你这招厉害!就连西边儿那么扎手的一位主,到底还是让你给驯服了。” 这句话,已经迹近大逆不道,但大家高兴之余,都没在意,只有肃顺yin沉着脸,不话。 “雨亭,怎么了?”载垣拍拍肃顺,“我看你有心事似的。” “我是有心事,”肃顺点点头,不疾不徐地,“都象你们这个样子,我看得算算咱们上菜市口的ri子了。” 屋内的诸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事不能算完!”肃顺摇着头,“这一回是咱们赢了,下一回要是还这样,怎么办?回京以后,要是还这样,又怎么办?” “雨亭,你的意思是……” “趁热打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把规矩给她们两个定下来。”肃顺眼中闪着yin鹜的光,“让她们看折子,原本就是多余的事,以后没有这一!至于她们手里那两方印” 众人都把心提起来,不知道他要采取什么样的举措。 “收!”肃顺一挥手,断然道,“交司礼监保管,每次用印,照常记档,知会她们一声就是了。” 即使是肃顺的死党,听了这话,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御赏”和“同道堂”这两方玉印,是大行皇帝当着满屋大臣亲贵的面,赐给现在的两宫太后的,收就收,这能成吗? “雨亭,这……这不成谋反了吗?”怡亲王载垣嚅嗫半晌,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这不叫谋反!”肃顺理直气壮地,“顾命大臣,奉保幼主,不能事事被太后掣肘!现在的事,就得咱们了算,等到将来皇上长大了,自然要归政给他。” 端华也提出了一个疑问:“老六,你的收,要是她们不肯交,那怎么办?“ “不肯交也得交。”肃顺冷冷地,“不然我那班粘杆处的侍卫,养来做什么用?” 来去,倘若两宫不肯交印,则还是要以武力胁迫,这与谋反,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粘杆处又叫“上虞备用处”,上百名侍卫,平ri里只是负责陪着皇帝捉鱼打鸟,没什么正经差事。肃顺把这一支兵抓在手里,恩结义连,赏赐极厚,慢慢变成了他的私兵。 载垣没有肃顺胆子那么大,想一想,还是问道:“要是皇上将来长大了,追究这件事,那怎么办?” “皇上离亲政,总还有十好几年,将来的事,谁得准?”肃顺无所谓地,“先把眼下弄明白了再。我敢,如果不按照我的法子来办,一旦让她们两个翻过案来,在座的诸公,到时候想求一个囫囵尸首,亦不可得!” 这句话切中了要害。顾命大臣,负气搁车,断绝两宫太后与外界的联系,若是追究起来,亦可以是掉脑袋的大罪。因此肃顺提出的办法虽然凶狠,终于被众人所接受,只有老实无用的景寿,急得浑身直冒冷汗,自己好端端的一个额驸,被他们拉来充数也就算了,现在又无端卷入了这么一场大逆的案子,真是不知从何起? 既然定了宗旨,肃顺就开始分派各人的差事,同时决意明请见两宫,把今议定的事情,向她们做一个知会。如果她们肯善言善听,也就罢了,如果事有不谐,那就要动武了! 正在这么悄悄商议,一位叫郑锡瀛的军机章京,手里拿着一个奏折的封套,在值芦之外请见。郑锡瀛一向对肃顺巴结得厉害,因此肃顺也不以为意,叫他进来。 “怎么啦?” “启禀中堂,胜保的兵,已经到了仙浦口。”郑锡瀛愣愣地,“这是他递上来的折子。” “什么?”肃顺抢过折子,一把打开,只见黄绫硬裱的折子上,落的是胜保和直隶总督文煜的联衔,而折子正文的九个大字,剜心刺目,映入眼帘。 “恭请皇太后圣躬懿安!” ; 第六十六章 带刀的人 (二更) ; 关卓凡搬了一个马扎,坐在东营马队他的中军帐前,看着图林替他磨刀。这是个手艺活,刀刃跟磨刀石之间的角度,往刀上淋水的多少,用的力度大,都有讲究。这一手,关卓凡是真不会,心想,看来这个不算是身体记忆。 “爷,”图林用一块帕子将刀身仔细擦干,双手横捧,递到关卓凡眼前,“您瞧瞧。” 关卓凡接过刀,见刀刃被磨得锋利雪亮,就连刀身上“关三卓凡”那四个字,也被擦拭得铮亮。 “张勇——!”他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喊了一嗓子,就见今不带训的张千总,火急火燎地从帐子里钻了出来,跑到面前啪的一声站定。 “老总!” 关卓凡将刀横在膝上,轻轻转动,终于将阳光反shè到张勇脸上,闪得他双眼一花。 “嘿嘿,老总,今儿兴致不错?”张勇笑着。 自打昨晚从曹毓英那里听了消息回来,关卓凡的心情确实一直不错。 胜保的钦差行辕,摆在了距行宫五里的地方,由礼部的官员陪着,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放声嚎啕,直哭得昏地暗,让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他胜保来了。 胜保的出现,和那一道联名请安折子,给顾命大臣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来都是只有给皇上请安,哪有外臣给皇太后上请安折子的规矩? 可胜保偏偏就这么做了!他带来的一千马队,虽然人不多,但相比于热河那些疲弱的禁军来,仍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战力。更重要的,是胜保和文煜所代表的那些旗营旗将的态度,让肃顺终于认识到,自己还没到能够为所yu为的地步。 这样反复掂量下来,不得不将启动的异心暂且压制下来,松开了掐在两宫脖子上的那只手。 “两宫太后也让了一步,”曹毓英对关卓凡,“以后的折子,两宫只看不,怎么处置,由顾命大臣定夺。” “退一步海阔空,曹大人的计策,好极了。”关卓凡又恢复了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逸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客气了,这一次,以你的功劳最大。”曹毓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能韬光隐晦,不居功自傲,很是难得。看不出来,你不声不响的,倒跟安子交上了朋友。” 关卓凡听得出来,曹毓英虽是夸他,但话里也藏有机锋。论起智计,自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自问远不能与曹毓英相比。但以穿越的身份成为历史的先知,这种东西,就是十个曹毓英,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于是宕开一笔:“也是靠了胜四叔兵行神速。” “嗯,胜克斋的功劳,将来两宫必有酬谢,”曹毓英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王爷的了。” 恭亲王请谒行宫,是顾命大臣再也无法回绝的一件事。做皇帝的哥哥,生前没能让他见上一面,如果死后都不许人家到灵前一哭,是到哪里都不过去的一件事。 恭王此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办法面见两宫太后,把彼此之间的意思,好好谈一谈。关卓凡知道,这是没办法通过他和安德海来完成的,就比如两位**老大,最重要的交易,一定是面谈,而绝无可能依靠弟之间的传话来做最后的定局。 剩下来的事,就该交给我们这些带刀的了。关卓凡想到这里,看看膝上的马刀,又抬头看看张勇,笑笑道:“你的刀,也该经常磨一磨,别等到要用的时候,使不上劲。” 张勇哗的一声,将腰间的刀抽出半截,倒也算刀光雪亮。他把刀回了鞘,咂着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未必还能再来一股马匪?”上回没赶上对马匪的一仗,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让张勇蹲在身边,声问:“你营里原来那几个军官,现在怎么样?” 张勇见他忽然起正事,楞了一下,也是声回道:“其他都还好,就是积兰泰和于炳,一个校尉,一个哨长,我吃不准,不敢打包票。” 关卓凡没话,手指在冰凉的刀脊上慢慢滑过。 * * 两宫太后与顾命大臣之间,忽然变得和谐起来,即使是慈禧,也不再对每ri送上的奏折发表任何意见。每次顾命大臣将写好的谕旨,拿来向太后“请示”,两位太后也总是痛快的用印,“你们瞧着办吧”。而对于顾命大臣的辛苦,倒是常有温言嘉慰,隐隐表示出后悔曾经闹僵的意思。 太后是这样的态度,令到顾命大臣们,也不由自主的发生了转变,原来那种大声话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礼制上的恭恭敬敬。这样一来,更显融洽,就连最顽固的肃顺,也觉得这是个值得珍惜的局面,因此做主把两位太后的年例银子,各加了三千两,以作为回报。同时他们对两宫的防范之意,戒备之心,也渐渐转到外面的军务政务上去了。 在这样一团和气的氛围中,和硕恭亲王奕䜣,终于仪从烜赫地来到了热河。 肃顺对恭王的招待,极其用心。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脚步已经站稳了,对于宫廷斗争中这个失意的对手,可以展现出最大的宽厚和关怀。于是,恭王虽然预计只住三,肃顺还是命人将恭王下榻的公馆布置得一丝不苟,异常奢华。 让下人都看看自己的气度!肃顺这样想。他带着顾命大臣和一班官员,屈尊站在恭王的公馆之外,等到了恭王的车队。 一年不见,执手相问,彼此都是感慨万千。 “六哥!”恭王的眼圈先红了,感情极其真挚的,“这是怎么的呢,一年不到,沧海桑田啊,先帝……” “老六,你请节哀。”肃顺安慰他道,“这一年,多亏了你在京城维持局面,诸事妥当,先帝去ri,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肃顺跟恭王是同辈,各自都是行六,而肃顺年长,因此恭王要喊“六哥”,肃顺则可以喊他“老六”。第一句话一,就定下了今的调子,不叙官场之礼,而是叙旗人的家常之礼。恭王跟肃顺过了话,便又向载垣、端华等一干旗下的亲贵一个个问候过去。旗人多礼,每个人都要家长里短的上一会话,絮絮叨叨一圈下来,足足花了有半个时辰,才一起进了公馆落座。这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这班人连同肃顺在内,却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当晚,由载垣做东宴请恭王,在热河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来作陪。席间的谈话,肃顺的是热河的诸般情势,恭王聊的是京里的种种见闻,至于最重要的有关回銮的安排,则要等恭王叩拜过梓宫之后,再正式谈。吃过晚饭,恭王便早早地回公馆歇下了,访客一律不见。 第二,是叩拜大行皇帝梓宫的ri子。恭王换了一身白布孝袍,由众人陪着,一路趋行,来到停放梓宫——也就是大行皇帝棺木的敬诚殿。人才到殿口,已是步履凌乱,热泪满淌,紧走几步抢进殿内,见到满殿白茫茫一片缟素之中,摆放在正中的那一口黑沉沉的金丝楠木棺材,顿时心中大恸,扑在地上放声痛哭。 他跟自己这个四哥,自情谊敦厚,相争帝位的过往,册封太后之殇,恩怨纠缠,百味杂陈,都在这一哭之中,倾泻而出。 良久,才在众人的相劝之下收了眼泪,缓步出了敬诚殿,算是完成了叩拜梓宫的大礼。把众人一个一个谢过了,还没等别的,等在一边的总管太监黄敬忠,便走了过来,请了一个总安。 “两位太后,想请恭王爷进去见一见,打听一下甜水胡同和方家园的情形。” ; 第六十七章 夜谋 ; 千等万等,等的就是这一刻。甜水胡同是慈安太后的娘家,方家园是慈禧太后的娘家,两宫宣示的意思很明白,找恭王的目的,不为国事,只为家事。 恭王到了热河以后,一直坚持与众人叙家常之礼,为的就是这个。现在是两位嫂子要向叔子问问自己娘家的状况,无论怎么看,都得过去。肃顺和另几位顾命大臣,都一早被恭王拿言语挤兑住了,一时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有杜翰,迟疑着:“年轻叔嫂之间,依礼似乎该避避嫌疑……” 道理是没错,但当众出这样的话,可以算是无礼已极。恭王在心中勃然大怒,知道这是杜翰找的一个借口,为的还是不让他去见太后,因此面上没有做丝毫流露,点点头:“继园的也是,这可让我为难了……要不,诸公陪我一起进去吧?” 太后找恭王拉家常,一大堆无关的人陪着一起进去,象什么话?肃顺踌躇之下,把景寿想起来了,他是大行皇帝的姐夫,算是懿亲,由他陪着恭王进去,正合适。一方面,身份上不显得突兀,另一方面,又足以负起监视之责,至少让太后和恭王之间,没法子商量什么出格的事情。 “让六额驸陪王爷进去吧,省得外面那些混账人什么闲话。”肃顺一副好心人的口吻。 召见的地方,是在慈安太后住的东暖阁,对于景寿陪着恭王来见,两位太后都没有想到,只得吩咐两人一起进来。叔嫂相见,自然都想起才归的咸丰,都红了眼眶,各自伤情,一时相对无言。慈安便推了推怀里的皇帝,:“皇帝,叫六叔。” “六叔!”皇帝眨着眼睛,响亮地喊了一声。 慈禧太后却在看着缩在一旁,老实木讷的景寿。她当然能意会到肃顺派景寿来是什么目的,可是见恭王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该的话清楚,因此不得,只能对景寿来狠的了。 “六额驸,你一向辛苦了。”慈禧温声道。 不问恭王,先自己,这让景寿吓了一跳。他最怕这个理路清晰、言辞便给的太后,因此平ri八位顾命大臣面见两宫的时候,他总是躲在最后。此刻没办法,躬了身子,讷讷地答道:“都是臣应份之责。” “是啊,顾命之责,实在也是重的很。”慈禧慢条斯理地,“就连康熙爷那样的圣主,不也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才慢慢长大的么?” 顾命是祖制,这个是不消的,景寿一时不知太后想表达什么,没敢接口。 “我是个妇道人家,倒不记得康熙爷的时候,是那几位辅政来着?” “是鳌拜、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四个。”景寿心翼翼地答道。 “哦,那四个人里头,是谁了算啊?”慈禧再问。 “是鳌拜。” “那康熙爷亲政以后,鳌拜又怎么样了啊?” 景寿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人人都知道,鳌拜是被康熙“革职籍没,圈禁至死”,慈禧太后拿鳌拜来映shè肃顺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原来还以为两宫与顾命之间,已经相安无事了,现在看来,大非如此。神仙打架,两边都惹不起,自己怎么就给填在里头当馅儿了呢?心里一急,连忙跪下,期期艾艾地:“求圣母皇太后明鉴,臣这个顾命,实在是有名无实,是他们硬赶着鸭子上架。臣对两位太后,绝无二心,跟他们可不是一回事。” 恭亲王一直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个女人,果然非比寻常,不简单。此刻见到景寿的窘态,知道该自己话了,于是用打圆场的口气:“两位太后圣明,六额驸是家里人,胳膊肘是绝不会往外拐的。” “六爷得是,”慈安太后也话了,“先帝在ri,就夸奖六额驸是忠心耿耿,可以托付大事。妹妹,要我呢,六额驸决不能帮着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三个人一唱两和,白脸红脸,把景寿揉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谢谢母后皇太后,臣回头就去把顾命大臣这个帽子给辞……辞……” 到这里,不下去了。顾命大臣是大行皇帝所指定,那是辞就能辞的么? “六额驸,你请起来吧。”慈禧没想到景寿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倒有些歉然,不过大事当前,不得,只好再敲打敲打他,“我也不用你帮谁,你就守住这张嘴,别话。若是今我们跟六爷的话,有只言片语传到肃顺耳朵里,那就什么家人的情分都不用指望了,明白么?” 闭嘴不话,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景寿如释重负,爬起来,躬身答了一个字:“是。” “六爷,”慈禧把头转向恭王,开始正事了,“肃顺的跋扈,不用我,想必你也都知道的,我们姐俩和皇帝,全靠你。你这顾命的制度,能不能议一议呢?” * * 等到从宫里出来,晌午的席归端华请,但话题是以回銮的安排为主,因此席间大多是肃顺和恭王在话。大行皇帝已经不在,所以继续留在热河也就失去了必要,尽早回京,可以将因为皇帝驾崩而不稳的人心,尽快安定下来。 一应的细节,不管是道路,行陛,护驾接驾,都谈到了,最后把启程的ri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三。 “六哥,这下好了,你早点回来,我身上这副担子,也就能早点卸下来了。”恭王放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这可不成,”肃顺摇摇头,道,“洋务上的事,还得借重你!” 洋务是个很好的话题,恭王便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拿出来,谈得极其起劲。他要借这个机会,让肃顺以为自己的心思全在这上面,再也想不到自己将有惊的异动。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其余的事,自有恭王带来的官员,与热河的内务府、军机章京、各衙门来接洽。恭王回到公馆,也不再拒客,热热闹闹的,一直见人到入夜。 这种时候,公馆周围,自然有肃顺的坐探环伺,因此绝不会召关卓凡来见面。直到两之后,恭王启程回京,关卓凡的一顶轿,才趁着夜sè,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门口。等到他进了内室,发现许庚身也赫然在座。 “逸轩,都定下来了!”老谋深算如曹毓英,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神sè,“隐忍负重到今,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 关卓凡惭愧的发现,他的第一反应,是仿佛看到了二品顶戴在向自己招手。 “请曹大人吩咐!”他霍地站起身来。 “不忙,让许星叔先跟你把回銮的布置一。” 要的是自然是军事上的布置。整个回銮的jing戒序列,都是许庚身亲自参与安排的,因为这一层特别要紧,所以许庚身摆开了地图,讲得格外清楚细致。 所有热河的禁军,将会分成四拨陆续开拔。第一拨,随载垣端华等军机大臣先行回京,好让ri常的政务不至中断,各宫的嫔妃,也都随第一拨先走;第二拨,随景寿和睿亲王仁寿,护卫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于七月二十九ri到京,由恭亲王接驾;第三拨,随肃顺和惇王醇王一起,扈从大行皇帝的梓宫,因为梓宫是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所以走得格外慢些;第四拨,则是殿后的部队。 “第一拨进了京城,自有王爷料理,不用我们ā心,”许庚身道,“殿后的第四拨,到时候由胜克斋的骑兵来隔断,至少会跟前面拉开半ri的路程。” “两头大,中间,”曹毓英等许庚身完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关卓凡,“逸轩,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 “在哪里动手?”关卓凡明知故问,加了这么一句。 曹毓英没话,手指用力按在了地图中的一个圆圈上。 密云,当然是密云。 密云夜,惊变,旋转乾坤。 ; 第六十八章 别让她们跑了 ; 在两宫太后的眼里,ri子过得极慢,特别是慈安太后,翻着黄历,盼望回銮那一尽早到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到了预定启程的七月二十三,两位太后没亮就起身,梳洗打扮完毕,在烟波致爽殿前会合,最后看了一眼大行皇帝离去的地方。 “安子,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么?”慈禧轻声问安德海。 “请主子放一百个心,都妥妥的。” 慈禧太后听出来安德海的口气中,有那么一点点不稳重,于是转过头,狠狠看了他一眼,见他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于是没有再什么。 安德海这两ri忙进忙出,自觉把差事办得很漂亮,该带的话,该送的东西,都一样不落的交到了关卓凡手上,不免有些飘飘然。直到被慈禧盯了这一眼,才想起仍然是身处险境,别从自己的神态上露了馅,吓得把头一低,又恢复了那副恭谨的样子。 因为其他后妃都已经随第一拨提前几ri走了,整个行宫显得空空荡荡。慈安太后看着这住了足有一年的地方,忽然有些恋恋不舍起来,眼圈也红了。 “姐姐,走吧。”慈禧握住了她的手。 行出宫门,外面早有内务府安排的数十辆大车在等着了。两位太后带着皇帝,上了最大的一辆车,这是御驾,宽大的黑布轿厢之中,即使坐上十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景寿以御前大臣和懿亲的身份,骑马在御驾左右扈从,这也是肃顺一贯的安排,起一个监视的职能。护驾的部队,是前锋营和步军衙门的兵,除去先导和殿后,走在几十辆大车周围的,也有上千人之多。 等车队走到离热河三十里的喀喇河屯行宫,奉了大行皇帝梓宫在此等候的肃顺、杜翰,还有惇王醇王睿亲王等一众亲贵,迎上了御驾,陪着太后和皇帝,行祭奠之礼,算是对大行皇帝做最后的告别。一干君臣,免不了又是一恸,而慈禧太后在伤感之余,还担心地多看了几眼那几个王爷。尤其不放心的是她的妹夫,醇郡王奕譞。 醇王只有二十一岁,是大行皇帝的七弟。前几年,一直与老八老九一起,被视为年纪不到的孩子,只给了几个虚衔,没让他办什么事。直到这两年,才渐渐有了些实在的职务,现任着御前大臣、都统,除了亲贵的身份之外,也算是重臣了。明面儿上,他是老老实实话不多的一个人,私底下,他却是恭王的死党,最是佩服这个六哥,而把肃顺恨到骨子里。一心想着,如果哪一六哥掌了权,自己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唉,到底是年轻阅历少”,慈禧在心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妥的把那件差事办下来。” 祭奠完毕,重新上路,仍是由第二拨的御驾先行,肃顺等作为第三拨,护送梓宫,随后启程。当御驾绕出喀喇河屯行宫的路口,两位太后在轿厢里,终于看见了大群身穿步军衙门服sè的骑兵,衣甲鲜明,只是帽子上的红缨已经摘去,沿路边摆开,在战马旁一手持缰,一手扶地,以请安的姿态,恭送御驾。 “是关卓凡的兵。”慈禧向慈安轻声。两人对望一眼,都攥紧了手。 * * 关卓凡的马队,是划在第三拨随同肃顺行动。御驾一走,梓宫跟着就上杠,在后面缓缓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因为气不热,道路也修整得很好,倒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一些。 等到居庸关遥遥在望,就快进长城的时候,机jing多智的杜瀚,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中堂,”杜瀚骑马赶上肃顺,声道,“事情有些怪。” “怎么了?” “昨一,跟后面的都联系不上,派去传信的人,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嗐,后面的人多,东西也多,什么杂事都是他们收尾,走得慢点也在情理之中。”肃顺倒没多想,当然也万万猜不到,此时前后的联系,已经为胜保的骑兵所阻断。 “这我也知道,不过……”杜翰摇了摇头,皱眉道:“中堂,恕我直言,这一次回銮的安排,我总有些放心不下——让两宫先走,多少有些不妥。到底,那两方印,还是在她们手里,别给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话得很重,肃顺不以为然,觉得杜翰有些无端疑人,更何况还有景寿一直跟着两宫,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但肃顺毕竟是个胸有丘壑的权臣,并没有断然反驳,沉吟了一会,问道:“继园,那你的意思是?” “最好一起走,”杜翰坦率地,“免生枝节。” “也罢,”肃顺心想,做个万全的打算也好,“继园,就劳你的驾,叫内务府的汪铭带人到前面跑一趟,找到景寿,传我的话,就请两宫太后和皇上在密云歇息,等我们到了,一起走!” 汪铭是他的一个心腹。做好了这一番安排,放心赶路,然而等赶到了密云,城里哪有御驾的影子?只有汪铭来回报:“皇上又哭又闹的,已经待不住了,景公爷,还是早点回京,让皇上安稳下来,再密云县城不大,御驾和梓宫挤在一起,也分排不开。” 话是没错,何况又是景寿所。肃顺半信半疑的,只得先安排让梓宫安顿下来。护送的部队,当然是在城外宿营,城内只留少数值夜的士兵,但同行的许多亲贵大臣,却要一个个分派住处。这一边正在忙乱,那一边,杜翰把肃顺拉在了一旁。 “中堂,事有可疑,我看不能就这么由着她们走。” “你是,恭老六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两宫和皇上在,他就没什么花样好玩。” “那怎么办?人都走了。” “追回来!晌午才过没多久,一定还追得上。”杜翰断然道,“通行密云四门的火牌,也要换成新的。” “这……”肃顺只有片刻的犹豫,便已下了决心。杜翰的有道理,两宫匆忙离去,不能不让人心里存疑。“叫遇昌来!” 等到步军衙门的总兵遇昌,匆匆赶来,肃顺劈头就问:“谁的兵是驻扎在城西门的?” 城西是回京的道路,要追两宫的车驾,自然最为方便。 “回中堂的话,”遇昌略略一想便报告道:“西门两侧,是勒保的骁骑营第三佐,和关卓凡的步军马队。” “勒保倒是中堂旧部,”杜翰眼里,闪着幽幽的光,“关卓凡么……” ; 第六十九章 兵变! ; 关卓凡的马队,扎营在密云城西门外的北侧,离城五里。 :一扎好营,立刻命令生火做饭。他心想,没准这就是今能吃上的最后一顿热饭了。 从穿越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而自咸丰北狩所开始的一场大戏,也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这一年,他有过奴颜婢膝的谀笑,也有过刀林箭雨中的拼杀,终于谋到了这一个官,练得了这一支兵。曾经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好的位置,来观看这场大戏,而现在,他却要亲手揭开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幕了。 政变发动的时间,已经定在今夜正交子时的那一刻,由城内的醇王来主持。一旦成功,那么不可一世的肃顺,就会走向命运的尽头。 不成功,便成仁,关卓凡这样激励自己。事实上,如果不能成功,则不想成仁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正在思绪万千,心há澎湃,却隐隐听见远处人喧马嘶,似是马队出动的声音,他心里一动:那是骁骑营驻兵的方向! 过了片刻,图林便进来报告,有一个骁骑营的兵,急着要见关佐领。 “叫他进来!”关卓凡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他可不想今晚的计划,出任何变故。 来的人既不是阿尔哈图,也不是蔡尔佳,而是他们一个姓卓克的弟兄,上一次过年,曾经在关卓凡的帐子里一起喝酒,也算熟识。 “关佐领,出事了!”他大汗淋漓,急迫地,“勒保忽然把兵都带走了,是要去追……太后和皇上的车驾。” 关卓凡的心,仿佛忽地一下抽紧了,随即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这种时候,一丁点都错不得。 “他拔营了?” “没有,只留了两哨兵看守,我也在里面,其他五百多号人都带走了!阿校尉吩咐我,他们一走,立刻来报关佐领!” 关卓凡筹划了多时,要在今入夜之后,联手阿尔哈图,篡夺骁骑营第三佐的兵权,排除对午夜政变可能有的威胁。现在勒保一走,这个计划算是彻底落空了,但只要骁骑营的兵不在密云,那么效果是一样的,只要过了今夜子时,就一切都不要紧了。 但是,勒保没有拔营,也就是,他还要回来。那么,他去追御驾的车队,做什么呢? 这样一想,恍然大悟,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勒保不是要去护驾,而是要去劫驾! 勒保要把两宫的车队追回来……关卓凡心想,这当然是肃顺的指令。他紧张地算着时间,如果此时去追勒保,则醇王预定的子时发动,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随即他就暗骂自己糊涂——这还用考虑么?自然绝不能让两宫为勒保所挟持!他是肃顺旧部,骁骑营又是曾有过野战经验的骑兵,寻常的禁军,根本不是对手。以勒保的毫无心肝,万一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自己可就后悔莫及了。 “图林!”关卓凡霍地站起身,“叫司务熄火,传令集合——全装全甲,别吹号!” 步军马队的士兵,前一刻还在等着吃饭,这一刻已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整齐的肃列在营前的空地上。关卓凡全副戎装,大踏步的走出军帐,叫图林拖过一张案子来,跨步踩了上去。 “积兰泰!于炳!”关卓凡把张勇交待过的这两个人,点了出来。 “在!”两个人都是自队列中向前一步。 “捆了!” 话一出口,便有亲兵扑上去,将两人按在地上,动手就捆。 “关佐领!”身为校尉的积兰泰,见到关卓凡一脸的杀气腾腾,惊惶之下大喊,“我们犯了什么罪,要杀我们?” “不杀你们!”关卓凡喝道,“我有事要办,只得先委屈委屈你们俩。只要给我乖乖的,到了明,我给你们赔罪!” 人人都知道,这两人原来与福成安和林千总交好,此刻见关卓凡忽然处置他们,无不凛然,看着几名亲兵,将两人一直架到一顶帐子里去了。 “养兵千ri,用在一时!”关卓凡环顾周围的士兵,那这句话做了开场。这些兵,都是关卓凡拿银子喂饱了的,刚才见他绑了积兰泰和于炳,此刻又这样的话,情知终于有大事要办了,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sè。“我们是皇上的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然是效忠皇上!现在两宫回銮,有人要趁机作乱,我奉了特旨,一体擒拿!你们跟着我关三,立功受赏,就在今ri!别的先不,今少了你们一顿饭,明我拿一万银子赔给你们!” 这一下真是平地惊雷,大家都猜到会有大事,哪里想得到竟是去捉拿叛逆这样的大功?顿时群情涌动,一个个都被关卓凡的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拔队出发。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听得马蹄声响,遥遥一望,见十几匹马从密云城的方向狂奔而至。到了营外,马上的人纷纷翻下鞍子,向营内走来,当先一人,却是马队旧ri的佐领,现任步军统领衙门指挥同知的福成安,而身后跟着的一人,赫然竟是以大过被降为八品、随衙办差的那个林千总! “逸轩,”福成安带人进了营,没想到面前是这个阵势,楞了一下,对高高站在案子上的关卓凡道,“你下来,我有话。” 这个时候来,而且还带着林千总,那就绝无好事!关卓凡已经猜到了七分,将脸一扬,皮笑肉不笑地:“福指挥,标下甲胄在身,就不给你行礼了,有什么事,这就请你罢。” 在自己面前一向恭谨的关卓凡,忽然变得如此倨傲,这是福成安万万想不到的,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你一个五品的官,敢这样无礼?把脸一沉,拿出一张纸来一扬,喝道:“我奉步军统领衙门的钧令,暂代你马队的佐领之职!西营丁世杰的千总,由林世勋接任,东营张勇的千总,由积兰泰接任!积兰泰——!积兰泰呢?” 福成安喊了这两声,无人应答,心中更怒,将手一挥道:“把他给我拽下来!” 数名福成安的亲兵,便奔过来要拉关卓凡,忽听“啊”的一声惨呼,第一个伸手的亲兵,一条左臂,竟然被生生切了下来,血如泉涌,自己只看了一眼,便晕倒在地。 丁世杰慢吞吞地收回还在滴血的马刀,盯着福成安,一语不发。周围的兵士早就跃跃yu试,此刻见丁世杰动了手,呛啷啷一片响,都拔刀在手,将福成安的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白白胖胖的福成安吓得魂飞魄散,抖抖地指着关卓凡,颤声道:“逸轩,你这……这是抗令不尊,要兵变么?” “你有一张纸,我也有一张。”关卓凡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双手一展,大声念道:“奉旨:近有逆臣谋乱,着步军统领衙门马队佐领关卓凡,总司稽查,一体擒拿,有抗旨不尊者,格杀勿论。”念罢,也是将手一扬,见那张纸黄底素面,正是国丧期间的谕旨式样。 关卓凡格格一笑,俯视福成安,道:“福指挥,不知是圣旨大呢,还是你手里这片纸大呢?” 福成安面如死灰,还没话,身后的林千总,已经知道今ri是身陷绝地,若是不能动周围的士兵,只怕自己就有来无回了,当下大喊道:“你一个五品佐领,哪来的圣旨,这是假的!” 关卓凡也不动怒,却用眼角扫着张勇,嘲讽地笑笑,道:“张勇,早让你磨刀来着,原来你手里的铁片儿,杀不死人!” 张勇见到林千总,早就满腔的新仇旧恨,只待发作。此刻听关卓凡这一激,大吼一声,手中的刀向前一送,透胸而过,将林千总扎了个对穿,狞笑道:“老子没去找你的晦气,你倒来找老子的晦气!”提脚一踹,才将刀拔了出来。 福成安见张勇当场行凶杀人,脚顿时就软了,再也顾不得上官威仪,噗通跪下,向关卓凡哀求道:“逸轩,我遵旨,我遵旨,咱们留个ri后相见的机会,成不成?” 这时候才这个话,就晚了。勒保的骁骑营离去已久,关卓凡实在是耗不起时间了,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论罪,或许你不至死,可是现在只好借你的血,做一个投名状,来坚定我的军心!咬了咬牙,一狠心,厉声喝道:“尽数杀了!” ; 更新说明 ; 有一件事忘了明,看见书评区有朋友追债,才想起来,很抱歉。 现在的情形,与上一个单张《签*与更新》里面所的类似。 一般签*的书,是在五万字以内就签*了,这本书则是在十六万的时候才签,这样的情况很罕见,不过一签下来就连续两周有推,这是靠了看书的朋友们的支持。 现在**大大的意思是,因为已经签得晚了,字数增长过快的话,以后的推,顺序安排比较麻烦,所以这周再控制一下,这三都是只有中午的一更,然后恢复一ri两更。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狮子的本意,所以觉得非常抱歉,恳请书友们能够理解。不过狮子没有偷懒,多出来的一章,是在存稿里,以后会用爆发还给大家。 本周结束之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请大家放心。 请继续支持关,狮子拜谢。; 第七十章 危局! ; (谢谢一二三和星辰的打赏,谢谢惊叹的评价票) * 勒保的骁骑营,在离顺义还有三十里的地方,终于追上了两宫的车驾,口称肃中堂的急命,殿后的士兵,亦拦不住他。 “景公爷,”勒保带着五百多名骑兵,疾驰到御驾近前,找到了扈从的景寿,将肃顺的“手谕”递了过去,“肃中堂有命,请御驾回密云歇息,明ri再一道上路。” “这……”景寿迟疑了。御驾周围,侍卫满布,也有步军衙门的兵在扈从,但这些兵,现在到底听谁的,也还拿不准。就算肯听自己的,要跟看上去颇为凶悍的骁骑营对垒,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两位太后坐在车里,也将勒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是一沉。本以为已经逃出了肃顺的掌握,没想到他竟然派了马队来追。回去自然是绝不肯的,但眼前这个难关,怎么过?眼见得这个带队的军官,口气颇为嚣张,不但跟景寿话不怎么客气,而且竟然没向御驾请安,多半是肃顺一路的人,万一作乱,如何是好? 毕竟是女人,这里又不比宫内,在兵戈之中骤然遇到危机,到底还是缺乏处置的经验,一时之间,都有六神无主的感觉,只好把希望寄在景寿的身上。 然而景寿亦没有这份急才,正在全无主意,汗如浆涌的时候,忽见后方尘土飞扬,又有一支马队,蹄声如雷,向着御驾的方向疾驰而来。 “步军马队,奉旨护驾——!”关卓凡带队一路舍命狂奔,终于赶上了车驾,远远地便喊出这一声,一则是要先声夺人,二则是给要御驾之中的太后一个心安,三则是要告诉御驾旁的侍卫和官兵,我关卓凡是来保驾,而不是来劫驾的。 “是关卓凡!”轿厢中的慈禧,象劫后余生般,一把握住慈安太后的手,“这下可不怕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勒保。他见了对方马队卷地而来的声势,脸上微有惧sè,凝神戒备。 “景公爷!”关卓凡驰到面前,见了景寿,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转过马头,打量着勒保和骁骑营的兵。 “关三,你这算是什么?”勒保大声问道。 “我来护驾。”既然两宫无事,关卓凡的心里也就安定多了,在马上抱一抱拳,“勒佐领,你这又算是什么?” “我奉肃中堂之命,请御驾回密云歇息!” “勒保,你敢犯驾?”关卓凡的脸sè一沉,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心中在想,假如真的跟骁骑营交手,一定会是一场血战。 “你算什么东西,”勒保探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向关卓凡一指,他身旁的几名骑兵见了,也都随着抽刀在手,“别人怕你关三,我可不怕你!” “勒保!在御驾之前拔刀,这是死罪!”关卓凡厉声道。 “嚯,怎么着?”勒保狞笑一声,“你敢杀我?” “我敢杀你!”紧紧跟在勒保身旁的阿尔哈图,忽然反手一刀,结结实实地劈在勒保的左颈上,因为使力太大,竟至深嵌入骨。勒保闷哼一声,连人带刀,一头栽倒在马下。老蔡和他们手下的二十几个兄弟,立刻将阿尔哈图围住,大呼道:“勒保犯驾,人皆可杀,与大家无关!” 身后骁骑营的士兵都惊呆了,然而因为勒保平ri里擅作威福,积怨极深,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肯为他出头,只有几个勒保的死党,发出了几声鼓噪。 关卓凡知道,虽然只有一撮人喧哗,但一夫倡乱,万人景从,如果不立刻压下去的话,搞不好就会弄出什么变故。这种时候,不能有一点点的犹豫,于是忽地跳下马,单膝点地,向两宫的御驾请了一个安,高声道:“勒保冲撞御驾,已经军前正法。骁骑校阿尔哈图,勇猛善战,忠心耿耿,臣愿保举阿尔哈图接任骁骑营第三佐佐领之职!” “准奏!着阿尔哈图任骁骑营第三佐佐领。”轿箱中传出慈禧清脆的声音,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暂归关卓凡节制。” 慈禧在这些事情上,最有决断,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以五品佐领之职,保举另一个佐领,而竟然蒙恩准予所请,在有清一代,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一件事了。 既然老阿有了主官的身份,那关卓凡就不客气了,大喝一声:“阿尔哈图!” “在!” “把刚才那几个临阵鼓噪的混账,给我拿下!” 慈禧和关卓凡的处置,明快利落,那几个勒保的死党,无人相助之下,不敢抵抗,乖乖地下马交了刀,被捆了起来,骁骑营第三佐的五百多号人,归于掌握。 去了这个阻碍,御驾的车队可以继续前行了。关卓凡把老阿的骁骑营留在道口,严令不许任何人通过。 “就连飞过去一只鸟,也要算在你的头上。”他极严肃地叮嘱过阿尔哈图,便率了步军马队,护着车驾前行,以防再出什么意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算着时辰,直到车驾过了顺义,迎上了带领大批官员在此接驾的恭亲王。 “臣奕䜣,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恭王跪在御驾之前,从容不迫地。 一路惊魂的两宫太后,至此才敢确定,自己终于平安了,不由执手喜极而泣。慈禧轻轻掀开轿帘一角,想看一看关卓凡,泪眼朦胧中,却见马队的骑兵已经纷纷兜转马头,向着密云的方向,绝尘而去,伏鞍疾驰的数百人之中,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他。 * * 密云城中的醇郡王,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一遍又一遍的掏出他那个鎏金的大怀表,看着时辰。 “五哥,咱们动手吧。”醇王终于忍不住了,啪地一声合上了表盖,断然道。 跟他一起坐在行馆的,是惇亲王和睿亲王,还有僧格林沁的儿子,贝勒伯彦讷谟祜。这里面以醇王最为年轻,但捉拿肃顺的密谕,却是在他的手里。对于这一点,惇王没什么感觉,只是拿着大蒲扇,呼呼地扇着,但须发花白的睿亲王,心里就多少有一点不舒服——毕竟自己年长,而且好歹还是个亲王。于是,对醇王的决定,略表异议。 “七叔,我看还是再等等关三的马队。”睿亲王的辈分,比醇王却低了一辈,只能是这样称呼他。他一生没碰过刀枪,战阵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却最是顽固守旧的一个人,对湘军一向不以为然,却把关卓凡的马队视若神明,以为这是旗营之中下无敌的铁军,因此觉得还是要有他的马队在身边,才能安心。“肃顺到底还是正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要是抗旨,不定要动手。” “肃顺又不是武将,他带了两个妾住在北大街,行馆里只有一帮长随和听差,正黄旗的侍卫,都在芦殿护卫梓宫,远得很呢。”醇王有点不耐烦了,“咱们三家的王府护卫,加起来有一百多号,再加上伯贝勒的蒙古卫士,也有两百人了,收拾他绰绰有余。难道步军衙门巡夜的兵,还敢跟咱们动手不成?” 这一番话,不能没有道理,睿亲王也不好再什么,只得拱拱手,:“好吧,那就全凭七叔分派。” 于是集合王府护卫和蒙古卫士,由醇王宣谕,是要去拿作乱的反贼肃顺,等一会到了肃顺的行馆,谁在前门,谁堵后门,谁在两侧,分配得井井有条。护卫们固然是大为兴奋,醇王自己也是得意不已。他一向好武,自诩知兵,决意把这个差事滴水不漏地办下来,漂漂亮亮地露一把脸。 为了不惊动无关的人,两百人的队伍都是步行,三个王爷和一个贝勒,坐了四顶大轿,向北大街行去。数十盏灯笼点起,显得雄壮肃穆,城里巡夜的兵卒,见到这样的架势,果然都只是跪地请安,无人敢于多问一句王爷们要去哪里。 不一时,便已来到肃顺的行馆面前。醇王下了轿子,将手一摆,队伍哗地一声散开,便有二三十人绕向后门去了。 行馆的门口排着四名侍卫,见了这样的阵仗,惊疑不定,一名叫索克达的侍卫领班给几位王爷行过了礼,陪着笑问道:“不知几位王爷,有什么吩咐?” “肃顺呢?”醇王扬着脸问道,“是不是还在睡?叫他起来接旨!” 索克达见醇王盛气凌人,直呼肃顺的名字,便知道坏了——就算是接旨,可是时候不对,阵势也不对。他跟另外三名侍卫,都是正黄旗的侍卫,由侍卫处派的班,并不算肃顺的心腹。眼见得肃顺要倒大霉,正在转着念头,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行馆的大门忽然洞开,走出来的,却是杜翰。他正在肃顺的行馆内,等着御驾的消息,此刻见了外面这等阵势,先是一愣,看了看,知道醇王是正主,皱着眉头道:“七爷,这算什么?” “你也在,我倒省事了。”醇王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谕旨一扬,“奉旨拿问肃顺,连你一起!” “七爷,你别是失心疯了吧?”杜翰面如寒霜,“谕旨必经顾命,由军机而出,你拿了一张纸,就敢矫诏作乱么?” “你……你还敢为虎作伥!”醇王在言语上,远不是杜翰的对手,被他一番挤兑,恼羞成怒,还没来得急再话,却见肃顺大步走了出来,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我都听见了,”肃顺身上的袍子还没扣好,显是才从妾的床上爬起来,指定了醇王道:“老七,我问你,是不是恭老六派你来的?” “是又怎么样?”醇王冷笑道,“现在只问你,奉不奉诏?” “好,算你们哥几个厉害,我倒叫你们给蒙了。”肃顺铁青着脸,大声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敢矫诏作乱,不怕遭谴么?” 醇王见肃顺和杜翰一口一个“矫诏”,勃然大怒,骂道:“肃六,事到如今,你还想作威作福?我没那么多废话跟你,既然不奉诏,给我拿!” 身旁的王府护卫轰然答应一声,就要向前,却听肃顺也大喝一声:“来人!” 几个王爷都是一愣,不知道他在喊谁,却见行馆左右的两间屋子里,哗啦哗啦冲出来上百名侍卫,在行馆门前摆成三排,手中刀光雪亮,对准了王府护卫——这些正是肃顺下大力气豢养的粘杆处侍卫,肃顺今听了杜翰的建议,调在身侧,不想真的派上了用处。 “老七,谁拿谁,还不一定呢。”肃顺冷冷地。 这一下,醇王一方大出意外,气势自然一挫。然而拖下去,夜长梦多,万一再有什么样的变故,这一趟差事就算是办砸了。醇王一急,狠了心一挥手:“上!谁敢抗旨,格杀勿论!” 王府的护卫向前一冲,便跟粘杆侍卫交上了手,乒乒乓乓打了一阵,便又各自分开,粘杆侍卫的阵列未动,王府护卫倒是退了回来。 双方都是旗下的子弟,虽然都没有什么当真跟人动手的经验,至少也都算是jing壮之选。但这班粘杆侍卫是肃顺处心积虑抓在手里的,平时拿钱喂饱了,训练有素,也敢拼命。相较之下,王府护卫就显得颇有不如,虽然人多,但一回合打下来,倒伤了七八个,而对面只伤了三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动,隔街僵持,惇王和睿亲王,更是吓得躲到了后面。 肃顺拖得起,醇王却拖不起,心里大急:这样下去,要坏事! ; 第七十一章 密云夜! ; 正在这危险的僵持之间,就听城西门的方向,渐渐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由至大,静夜之中,蹄铁敲打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急若骤雨,势如奔雷,横行于住满了达官贵人的密云城中,全无顾忌。 杜翰脸上变sè,厉声喝道:“谁的兵进城了?!” “不用问了,明告诉你吧,是关三的马队!”醇王大喜,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豪气又生,向前一指,高喊道:“把这一班乱贼都拿下了!” 关卓凡的马队,名动热河,这些粘竿侍卫本来气焰极盛,现在听醇王一,已经自觉不是对手,彼此相视,脸上都有惶惶之sè。肃顺和杜翰的脸sè更是大变——原以为福成安已经接管了步军马队,何以关卓凡仍然能够带兵冲入城内? 马队来的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大批骑兵已经如一阵狂风般卷到,毫不收势,突入粘杆侍卫的阵列中,一言不发就动刀杀人。这些粘杆处的侍卫虽然勇悍,然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则人少,二则全是步兵,三则慑于“城南关三”的名头,雷霆一击之下,气势早已怯了,几乎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便被数倍于自己的骑兵分割包围,一时之间,惨叫声连绵不绝。 “奉醇郡王命,缉拿乱贼,是好朋友的,扔下刀,不伤你们ing命!”关卓凡见已经掌控了局面,才出声叫道。还活着的几十名侍卫如蒙大赦,丢下刀,高举双手跪在地上,算是捡回了一条ing命,剩下几个兀自不肯投降、挥刀狠斗的,转瞬之间,便已被骑兵乱刀砍翻,尸横马下。 这一场忽如其来的战斗,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交代,便猝然而起,戛然而止,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前后算起来,只不过盏茶时分。肃顺和杜翰在骑兵长刀所指之下,固然是面如土sè,另一边的几个王爷和一众王府护卫,也是看得目瞪口呆,翘舌难下——原来仗是可以这么打的!相形之下,方才两拨侍卫之间的那一场打斗,简直就变作了孩子过家家。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算是回过神来,便有十几名护卫冲上前去,将骑兵环绕之中的肃顺和杜翰,五花大绑。 “肃顺,还敢抗旨么?”醇王冷笑着问,展开了手中的谕旨。 杜翰已经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身材壮实的肃顺却仍挣扎着不肯跪。醇王府的护卫领班拔出佩刀,一声:“肃中堂,得罪!”用刀背在肃顺膝弯处狠狠一击,肃顺只觉痛彻心扉,双腿一软,终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被几个护卫掀住脑袋按在地上接旨。 “奉旨:肃顺矫诏窃政,包藏祸心,着即革职拿问!” 匆匆念完了这道只有一句话的谕旨,醇王在关卓凡的肩膀上,用力一握,表达嘉赏的意思,跟着便照按原来商定好的办法,将肃顺交给睿亲王看管,明再解送回京,又派了护卫,将肃顺行馆中的所有人等,连同他那两个妾,就地羁押,等梓宫启程之后,再行处置。 至于梓宫和那里的正黄旗侍卫,则由惇王前去接手,这是头等大事,一丝也马虎不得。而醇王自己,是要坐镇步军统领衙门,以防再出什么意外。待到一亮,就要召集密云城内的官员,宣示谕旨,告知肃顺就擒的消息。 * * 密云打得地动山摇,京城里却一丝风声也没有收到。 第二一大早,载垣端华几个人,就已经到了设于隆宗门的军机处,开始处理公事。他们俩连同穆荫、匡源、焦佑瀛,都是第一拨回京的人,在这里上值,已经有好几了。昨夜里皇上和两位太后回了宫,今也许会叫军机,因此都到得早些。 “老郑,还是京里好啊。”载垣一边感慨地对端华,一边透过窗棂,看着乾清宫那高耸的飞檐,“紫禁城里的气象,热河的行宫是怎么也比不上了。” 话音才落,却看见几个人从隆宗门转了进来,由个太监陪着,朝里面的养心殿走去。当先的一人,翎顶辉煌,不是恭王是谁? “出妖蛾子了!”载垣失声而呼,端华几个听见,连忙都凑过来看。 “恭老六要进内廷?”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都反应过来,由载垣带着,出了军机处,一声招呼,叫住了恭王。 “六叔,”载垣低着一辈,抱拳作礼,称呼得很客气,“你这是往哪去啊?” “我奉特旨,带这几位进去见见太后。”恭王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 载垣这才看见,跟着恭王的,是贾桢,桂良,周祖培,文祥这几个人。贾桢是武英殿大学士,桂良是文华殿大学士,周祖培是体仁阁大学士,从礼制上来,这就是朝廷的三位宰相,位齿俱尊。再加上一个和硕亲王,一个军机大臣文祥,这是要做什么? 载垣心里嘀咕,见三位白发苍苍的大学士都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知道不好惹,于是向文祥问道:“博川,你不在军机当值,也要进去见太后,是有什么事?” “是啊,”文祥抱歉地笑笑,“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给皇上添派师傅的事吧。” 才启蒙的皇帝,在热河的时候,因为要一切从简,所以只派了李鸿藻这一位师傅。现在既然回了京,添派一两位师傅,是题中应有之义,本身倒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若由此开了太后召见外官的先例,那就非同可了。端华忍不住,嚷嚷起来:“太后不得召见外官!就算是要添师傅,那也得由我们来承旨写旨,怎么能这样胡来?” “四哥,”恭王看着端华,笑道:“你的这些,以后你自己去跟太后回吧。几位相国都已经来了,终不成让两宫太后和皇上,在里面空等?”罢,将手一让,自顾自地开步向里面走去,文祥和三位大学士,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载垣和端华几个,楞在当场,作声不得——肃顺和杜翰昨夜在密云就缚,他们还不知道。而缺了作为主心骨和谋胆的这两个人,以载垣的无能和端华的草包,对恭王的扬长而去,就显得毫无办法。 几个人回到军机处枯坐,心里却仍在关注着养心殿召见的情形,过不多时,就有人来报,两宫太后在养心殿内,嚎啕大哭,而皇帝的哭声,尤为响亮。 这又是做什么?几位顾命大臣都是惊疑不定,难道是母子情深,舍不得皇帝到上书房读书?没有这种道理啊。 再过一会,又来回报,太后现在不哭了,有太监送了笔墨进养心殿。 不哭比哭还要糟糕——有太监伺候笔墨,这是要写谕旨!几位顾命大臣,都紧张起来,不知道养心殿内的那几位君臣,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第三次回报就简单了,是恭王连同几位重臣,已经出了养心殿,往军机处来了。 几个顾命大臣,心里拿着劲,踱步出了军机处,迎上了从内廷出来的恭王。这回先开口的是端华,看着恭王,愣愣地问:“老六,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自然是圣旨。恭王不理他,站定了脚步,徐徐道:“载垣,端华,穆荫,匡源,焦佑瀛,接旨!” “未经顾命大臣之手,哪来的圣旨!”载垣的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也顾不得破脸不破脸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恭王也不去管他什么,自顾自地将手里的圣旨展开捧读:“奉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退出军机。应得之咎,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 读罢,将谕旨一合,问道:“你们遵不遵旨?” 话音才落,被曹毓英等一班人称为“焦大麻子”的焦佑瀛,已经哎呦一声,晕倒在地,但站在前面的端华,却不像他那样懦弱。 “这是乱命!”载垣还没话,端华已经暴跳如雷,大吼道:“乾清门侍卫何在?” 话音才落,立刻便从隆宗门转进来十几名带刀的乾清门侍卫,单膝点地,哗啦啦跪了一片,齐声道:“听王爷吩咐!” “恭亲王奕䜣,祸乱朝政,连这几个老不死的,给我一并拿了!” “嗻!”侍卫们霍地起身,紧紧盯住了恭王。 恭王一哂,温声道:“四哥,这里是京城,你当还在热河?”将手轻轻一摆,声:“拿吧。” “嗻!”又是一声暴喏,那十几名乾清门侍卫扑过来,却是把载垣和端华扯了大帽子,双手反剪,收拾得动弹不得。 “恭老六,你好狠的手段!”端华又惊又怒,拼力跳着脚,破口大骂,“我他么被你骗惨了——” 恭王叹了口气,道:“送宗人府!最迟明,你们大约就能见着肃顺了。” * (谢谢喂马和一二三的飘赏,谢谢潜龙的评价票和更新票。) ; 第七十二章 简在后心 ; 一夕之间,朝局翻地覆,施行了不到两个月时间的顾命制度,被彻彻底底地推翻。那些平ri里仰肃顺的鼻息,将顾命大臣倚为靠山的官员,无不惊心,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而更多的人,受过肃顺的排挤打击,此时将一腔愤怒和欢喜都毫不掩饰地发泄出来,置酒高会,口沫横飞,大骂肃顺的跋扈,同时也大赞两宫的英明和恭王的魄力。 然而政务还要办。顾命大臣下狱的下狱,待罪的待罪,军机处只剩下文祥一个军机大臣,几乎变成空转,这样的状况,亟待改变。 倒不仅仅是补人的问题——补人总是容易的,关键是要将朝廷的政制先确定下来。 皇帝还在冲龄,不能亲裁大政。在这样的情况下,必得有人辅佐,代行皇权。既然顾命制度已经被砸得粉碎,那么无非是在摄政与垂帘之间,做一个选择。 摄政,现有一个恭王,算是合适的人选。然而到摄政,多尔衮的例子摆在那里,殷鉴不远,当时若不是孝庄太后曲意周旋,甚至传出“太后下嫁”的秘闻,则帝系几乎就要旁落到他人的身上去。因此没有人再敢做这样的倡议,就连恭王本人,也万万不敢做这样的念想。 既然摄政不可行,那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垂帘了。实际上,这已经是朝中大老心照不宣的事情,而恭王在热河与两宫的密谈中,彼此也已经取得了很好的默契——慈禧太后的原话是:“以后外面的事儿,我们姐俩都托付给六爷” 这样的法,白了就是一句话——你秉政,我垂帘! 这算是在摄政和垂帘之间,一种折中的办法,也是在两宫太后和恭亲王之间的一种平衡。暂时来看,两方对这样的体制,都表示满意。 有了这样一个宗旨,剩下的事情就是召集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垂帘的章程。这是需要时ri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倒是另外两件事,必须马上处理,拖不得了。 一是枢臣的人选,由恭王开了六个人的军机大臣名单,呈送两宫御览。名单上的人,是恭王,桂良,宝鋆,文祥,沈兆霖,曹毓英。其中沈兆霖是户部尚书,也是反肃的健将,得了这个职位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曹毓英则是从军机章京领班,超擢为军机大臣,自然是为了酬庸他潜伏热河一载,居中调度,机谋百出,终于打倒肃顺的功劳。 第二件事,是议定八位顾命大臣的罪名。既然案子是比照谋逆来办的,那么领头的肃顺、载垣和端华,就绝无活命之理,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景寿,也该各有应得之咎。 杀肃顺,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大快心意之事。肃顺当时在热河跋扈不臣,断绝宫禁,逼得两宫俯首认错的情形,她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恨意满盈。但为了表示对恭王的尊重,她还是问道:“照律例的话,他们三个,该得个什么罪呢?”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依大清律,矫诏窃政是谋反的大罪,不分首从,皆领凌迟之罪。”恭王大声回道。 要活剐?不仅慈安太后脸sè变得刷白,就连慈禧太后的手,也抖了一下。 “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他们三个,都是亲贵,律例不是有议亲议贵的法么?” “谋反之罪,不在议亲议贵之列!不然……”后面的话没有出来,但两宫太后已经明白了。能矫诏窃政的,本来就非亲即贵,若是一个平头百姓,大约也轮不上他来“谋反”。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还要“议亲议贵”,那就等于连“谋反”的大罪都可以轻轻放过,何以收震慑之效? “看怎么能减一点吧。”慈禧太后的本意,是杀掉肃顺就可以了,凌迟之刑毕竟太过残忍,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形象。于是按着“恩自上出”的法,将肃顺定了弃市,而载垣和端华则得赏一个全尸,赐令自尽。 剩下的五个人里面,两位太后和恭亲王,独恶杜翰。他替肃顺他们出了不少坏主意,包括意图劫驾的那一回,若不是关卓凡赶到护驾,结局如何就难了。可见杜翰罪行的程度,实在不下于载垣和端华,照理,也该难逃一死。然而—— “他是杜师傅的儿子。”恭王轻声道,两位太后得了这一个提醒,不做声了。 这是明摆着的,咸丰皇帝能得大位,全靠老师杜受田的帮忙,不然眼前的恭亲王,当年就会成为皇帝,那两宫太后的身份,就不过是四王府的一位嫡福晋和一位侧福晋罢了,哪有今ri之尊?因此无论如何,不可以把杜受田的儿子一刀杀了。 在两宫太后而言,是不可杀,在恭王而言,则是不能杀。他的心里,虽然把杜翰恨得牙痒痒的,但如果杀了杜翰,必然会被人讥刺,他将对杜受田的不满,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公报私仇”这个名声,倘若为清议所播,担不起。 于是将剩下的五个人分为三等,景寿以反正的功劳,邀得宽免,不再加罪;穆荫、匡源、焦佑瀛,革职永不叙用;杜翰则定了充军,发往极北苦寒的乌苏雅里台。 “让他滚得远远儿的,这辈子都别回来。”二十六岁的慈禧,恨恨地。 * * 罚完了过,就轮到赏功了,要对这次政变中立下功劳的主要人员,做第一次封赏,以为激励。这里面,也有个诀窍,就是赏得留有余地——毕竟时间仓促,赏格可能会定得不合适,如果低了,那么下一次可以再加上去,但如果定得高了,那就会尴尬,总不成明发了以后再追夺回来? 第一功自然是恭王,于是在和硕亲王的名号之上,另赐了一个响亮的名头“议政王”。这是一个极大的殊荣,表明恭王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枢臣领袖,不仅地位在诸王之上,而且秉持大政的含义,呼之yu出。 其次是曹毓英,除了进入军机之外,还赏了左都御史的头衔,总领柏台。 醇郡王赏了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总掌宫禁宿卫,是个极重要的位置,也让他好武喜兵的夙愿,一得所偿。 胜保官升一级,另加赏所有武将最为看重的花翎一支。 接下来,终于轮到那个五品的佐领关卓凡了。为了酬谢他的迭立大功,恭亲王把原来留京的麟魁,从步军衙门调上刑部,为的是给关卓凡腾出一个左翼总兵的位置。 直升二品的总兵!恭王得意的想,当初许给他的诺言,完全兑现,关卓凡一定会感激异常。而这个赏格虽然重了些,但两宫太后,想来亦不会反对。 “关卓凡立下的大功,我们姐妹俩,可都是亲眼看见的,”听了恭王的话,慈禧先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才缓缓对恭王道:“六爷,我想赏功罚过,总要让人能心服口服才好,这个关卓凡的赏格,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平素话不多的慈安太后,也点头道:“是啊,这个关卓凡,真的是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是该好好赏一赏他。” 原来不但不反对,而且还意犹未足!向来机敏善言的恭王,被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对。关卓凡以五品的身份,骤进为二品,已经算是极大的提拔,不知慈禧太后,何以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九门提督的位置,不是还空着么?这是个要紧的职位,该好好琢磨琢磨,找个合适的人选。”慈禧太后还是用商量的口吻向恭王。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用心却昭然若揭。九门提督,也就是步军统领,掌握京城的治安。回銮以后,文祥不再兼任,恭王已经将这个职位许给了蒙古的瑞常。现在慈禧太后开了口,倒让人难办了。 跪在后面的文祥,看出恭亲王的尴尬,开口替他解围:“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步军统领衙门,事关京师安危,非得有一个熟稔京师防务,稳重老道的人来主持。臣等商议过,觉得以瑞常来调补,最是合适。关卓凡忠勇有加,只要稍加历练,自然会有大用之ri,求两位太后明鉴。” 慈禧属意关卓凡,倒并不全为了自己的那一段私情。关卓凡在危难之时屡屡救驾,给她和慈安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因此她和慈安太后都觉得,如果关卓凡能够提督九城,那她们在深宫之中,才足以心安。现在听了文祥的话,知道自己想左了——正如文祥所暗示的,关卓凡到底还年轻,缺乏历练之下,骤然担当这个职位,恐怕也做不好。 “文祥这一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们姐妹俩是想差了,”慈禧太后坦然认错,“六爷,我们有见识不到的地方,你不要客气,尽管。” 太后做这样的表示,恭王自然很欣慰,:“不敢,臣一定尽力。” “那么,就给关卓凡再加个虚衔好了,算是我们姐妹俩,送给他的一份体面。”慈禧太后微笑着,“六爷,你看成不成呢?” “是,请两位太后示下,加一个什么衔头?” “我看,御前侍卫就好。” * (谢谢生命的评价票,谢谢谭谭的评价票和更新票,谢谢顺顺的打赏。) ; 第七十三章 太后的困惑 ; 御前侍卫,与普通人心目中的大内侍卫,不是一回事,不可以混为一谈。 所谓大内侍卫,亦可以简称为侍卫,归侍卫处统辖,员有定额,人有定级,是真正要站班站岗,动刀动枪的人。 而御前侍卫,也可称为内廷侍卫,品级和名额都不固定,由皇帝亲自指定,由御前大臣带领。虽也可以起护卫之职,但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身份和荣衔,赐予臣下。象康熙朝的顾命大臣索尼,本朝已经被拿问的顾命大臣肃顺,都曾被赐过御前侍卫的衔头。 一言以敝之,侍卫是子近侍,而御前侍卫,是子近臣。 “恭喜关大人!”传旨的太监,读完圣旨之后,笑容满面地扶起关卓凡,垂手给他请了一个安,旁边的一个太监,也将手里所捧的二品官服和珊瑚顶戴,心地摆在了案子上,而顶戴旁边摆着的那一块腰牌,银光闪亮,引人瞩目。关卓凡知道,这两名太监伺候得如此周全,是有所需索的意思,于是打发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看着他们欢喜地的去了。 如今我也是“大人”了,关卓凡有不可思议的感觉。辛苦了一年,终于获得丰厚的回报,而每一分回报,都是自己拼了命挣来的吧? 他屈着指头算了算。第一件功劳,是替两宫和恭王牵线搭桥;第二件功劳,是往返千里,搬来胜保护驾;第三件功劳,是策动阿尔哈图和老蔡一班人,阵前诛杀犯驾的勒保;第四件功劳,是回兵击溃粘杆侍卫,协助醇王捕拿肃顺。 这四件大功,换回一个二品顶戴,大约算得上是理直气壮。然而—— 然而心中亦不免有这样的疑问:自己最大的一件功劳,该不会是如意洲的hun风两度吧? 他有些不安地拿起那面腰牌,上面以篆体所铸的“御前侍卫”四个字的阳文,在ri光下熠熠生辉。 子近臣?他摇摇头,自失地一笑,心,我多半是太后近臣。 他周围刚才一起跪下听旨的官兵,此刻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面上满是敬畏之sè。 “嗯?”关卓凡将眼风一扫。被他盯上的张勇,不知怎么,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做什么?”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老总……大人……军门……”张勇嘴里胡乱嘟囔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些什么。 “什么样子!”关卓凡声喝道,“起来,别给我丢人!” 这里是城北的十里堡军营,步军衙门从热河回来的兵,因为都曾是端华的手下,所以要在这里做五的整训,再进城归建。 张勇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红着脸:“也不知怎么,看见这个珊瑚顶子,心里就慌了。” 看来官本位的崇拜,当真是浸透骨髓,连张勇这样的亡命之徒,见到自己的二品顶戴,都会吓成这样。关卓凡在心中感慨道,难怪下的才智之士,勇武之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帽子里钻,拼了命地要谋个一官半职。 “不用急,”关卓凡笑笑,道,“你们的顶子,也快换了。” 升了官,要办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是要去步军衙门参见自己的主官,新任步军统领瑞常。到了衙,还没见到瑞常,倒先碰上了昔ri的老相识,步军统领衙门的右翼总兵和宁,两人见了礼,面上都有些忸怩。 一年前的关卓凡,初进步军衙门,正是向和宁报到,得了一个从六品的委署校尉。而现在,两人虽同为二品,但关卓凡所任的左翼总兵,比和宁所任的右翼总兵,地位还要高上一点,也难怪两人都会有尴尬的感觉。 好在和宁是个豪爽的ing子,并不纠结,先带关卓凡看了设在东侧的左翼总兵办公衙署,再陪了他一起去见瑞常。瑞常是蒙古人,话也不绕弯子,受了他们的礼,请起了身,就正事。因为顾命大臣的倒台,步军衙门中原来肃顺端华一系的官员,自然要跟着落马,空出了不少要缺肥缺,需要尽快调补,才不致影响到ri常的治安。 “逸轩,你是立了大功的人,身份不同。”瑞常直言。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他不能把关卓凡当作寻常总兵来看待,“你的人,这次随你立了功,当然该好好调剂调剂。不过我的夹袋里,也有几个名字,都是各方面荐来的,不得不稍稍应付一下。” 这话得很坦率,也表达出了不见外的态度。关卓凡是个机jing的人,当然没有二话:“全凭大人安排。” “不能这么,咱们三个商量着办,合计好了,再报给上头请旨。” 于是三个人足足花了半时间,把各个位置上如何升迁转补,做了细细的推究。好在空出来的位置颇为不少,平衡之下,两方面都相当满意。关卓凡手下的干将,象丁世杰、张勇、穆宁、伊克桑、图林等,都得了一到三级不等的升迁,非常实惠。 “逸轩,还有一件事,”瑞常的面sè,转为凝重,“肃顺已经定了大辟,明一早,咱们要出红差,送他上菜市口。” 到底要杀人了,关卓凡心想。 杀人是刑部的事,与步军衙门无关,但沿路的jing戒弹压,则是步军衙门份内的职责。肃顺上刑场的盛况,史有明载,不但万众汹涌,而且将会有许多人,于道旁向囚车内“争掷瓦砾鸡蛋”。关卓凡却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落魄的旗人,并非为了什么忠君爱国,而不过是因为肃顺曾经奏减八旗钱粮,现在跑来一泄私怨罢了,行径甚是卑污不堪。 他打心底里不想见到这样的场面,因此抱歉地笑了笑,道:“弟新任,这样的大事,一时怕应付不来,明的差使,我想偏劳和大哥走这一趟。” 话得在情理之中,瑞常点点头,和宁自然也是一诺无辞。 到了第二晌午,安德海却派人来联络了关卓凡,是在正元楼的门口候着他,要请他吃饭。这个约,自然要赴,等关卓凡到了酒楼,安德海一见他,叫了声“关大哥”,便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让进里面。 外官结交太监,是大干禁例的事,但关卓凡与安德海的相识,却是这次政变成功的关键,因此不仅无罪,还变成有功。可是象安德海这样,毫不避忌,公然拉着一个二品大员在酒楼中过堂穿厅,就不免引人侧目了。 关卓凡心,我得当心点,将来别被这个不知起倒的家伙给害进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凉帽上嵌着一支簇新的蓝翎,知道他也受了封赏,于是一进包厢,就抱拳笑道:“安二爷,大喜啊,这支蓝翎,真正威风!” 宫里的总管太监是四品,而一个蓝翎太监,不过是六品的身份。但新立了大功的安德海,此时是西太后所居的长hun宫的首领太监,在整个宫内,已是一等一的红人,连总管太监也要让他三分,现在被关卓凡这一夸,更是得意非常,笑着:“我的富贵,虽是太后赏的,但到底,还是从关大哥身上来的。今儿个肃顺杀头,主子高兴,我也得了半假,要请你好好喝一顿。” 等到菜上来,喝到面憨耳热,两个人不免谈起过去在热河的种种往事。到顾命大臣的跋扈,安德海自然是破口大骂。 “关大哥,有一段儿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初在宫内,太后召见议政王,杜翰居然就敢拦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年轻叔嫂,要避避嫌疑”,简直是无法无了。” “他放屁!”关卓凡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八蛋!年轻叔嫂,又要避什么嫌疑了?杜翰这人,坏透了,真正该杀!” 慈禧太后对杜翰衔恨极深,安德海是知道的。关卓凡这样的表态,被安德海视作对太后的忠心,于是在第二慈禧膳后遛弯的时候,添油加醋,给她听。 慈禧听了,也深自欣慰。只是论起杜翰的原话,年轻叔嫂之间,要避嫌疑,其实本身并没有错,不可问的是他话外的用心。因此她对关卓凡听了这句话之后,何以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大惑不解。 慈禧自然再也想不到,关卓凡大怒的原因,乃是因为他自己马上就要回家,而家里正有两个嫂子,是急着要去抱的。 * (谢谢段端、野虎、彪骑兵、谭谭等朋友飘赏,谢谢惊叹的评价票,谢谢伐爱的评价票和……七张催更票。) (ps:明要上历史强推了,等于是连续三周都有推荐。这样的待遇,全是靠着大家赏面子,肯撑腰,因此狮子心里,实在是感谢极了,决定偷偷违背一下编*大大的意旨,今晚上再加更一章,大约在仈jiu点的样子。这本是份内的事,完全不成敬意,就算是的表达一下心情吧。等熬过了这一段,恢复正常更新以后,再努力加油,争取多多爆发。) ; 第七十四章 床上的军法 (二更) ; 肃顺一死,这一起大案子才告定局。许多热河的轶闻,回銮的秘辛,便逐渐在市井坊间流传开来。不论是酒楼茶肆,还是高宅院,到处都在谈论这起字第一号的大官司。除了两宫太后和恭王之外,被人提起最多的,便是关卓凡的名字。 这也难怪,百姓们对动武的事情,总是最感兴趣。而这次政变中,不论是劫驾护驾,还是密云城中的惊魂一夜,只要是兵戈相见的时候,都有关卓凡的身影,特别是御驾之前阵斩勒保的一节,迹近传奇,果然被拿来与马岱斩杀魏延的典故相提并论。有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人便断言,这位新封了御前侍卫的少年新贵,前途不可限量。 满街都传的沸沸扬扬,关家大宅内的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几个男仆,以一名叫做张顺的为首,每都要出门打听,再将听回来的街谈巷议,还有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逐一向太太报告,每当这时候,丫鬟妈子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在一起听得入神。而图伯听这位少爷已经升了二品的左翼总兵,眼见关家的中兴指ri可待,老泪纵横之余,连连感慨,这必是老爷的在之灵,暗中佑护。 关卓凡在十里堡整训部队,一直没有回家,但盈门的贺客,已经络绎不绝——军营踏不进去,家宅但来无妨,至少先留下几句话,一份礼,作为ri后相见的铺垫。来的人,都由图伯接待,大多数人不但言语上很客气,而且简直就是执礼甚恭,让原来只伺候过五品老爷的图伯,受宠若惊。 白氏和明氏知道这样的情形,惊喜之余,又有些犯愁。愁的是等到关卓凡回来,不知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他。 “他做了那么大的官,是不是得给他跪下啊?”明氏嘀咕道。 “不能吧?”白氏心里也没底,惴惴地,“哪有嫂子给叔子下跪的道理?” 于是叫了图伯来,偷偷向他请教。图伯却也犯了难,心,你们俩是拿嫂子的身份来接他啊,还是拿妻妾的身份来接他啊?这样的事没遇到过,想来想去,只得让她们行个蹲礼,含含糊糊地混过去好了。 在这样亦喜亦忧的心情中,没有等来关卓凡,却把图林等回来了。身为关卓凡亲兵队长的图林,已经赏了从六品,委署校尉的衔,身后跟着三名亲兵,带马进了外院,见到老爹,先跪下磕了一个头,才起来话。 这一回,图伯看着身穿六品服sè的儿子,不敢打了,讷讷地站在一旁问道:“怎么还带了人回来?” “下jing戒!”图林正sè道,“爷晚上回家。” 这一下把宅中弄得大乱。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他真要回来了,不但白氏和明氏紧张,就连下人们,也都没来由的惶惶不安,生怕哪里没收拾好,惹这位新任的“军门”发了脾气。于是鸡飞狗跳地,里里外外都忙了起来,除了准备晚上的酒席,还把整个宅子都再做一遍打扫,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 到了薄暮时分,便听到马蹄声响,关卓凡到了。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在门口请安的亲兵,由图伯陪着,大步走进了关家大宅的院门。先把门内跪地迎接的仆人们叫起来,再抬头张望,见院子里张灯结彩,于是笑着对图伯:“弄得跟过大节似的,这么喜庆。” “爷回来,就是大的喜事!”图伯认真地,陪着他走进正院。 进了正院,亦是灯火通明,几个丫头老妈子跪了一地,但关卓凡的眼光,却只落在并排站在院中的那一双丽人身上。 白氏为了他的回来,刻意修饰,此时一身盛装,经暮暑的余温一蒸,脸上挂了细细的汗珠,愈发显得粉腻脂香,分外娇艳。而明氏虽已出了热孝,但三年之期到底未满,不便做太过艳丽的打扮,好在本也没想着与白氏争胜,因此只是极薄的施了一层脂粉,明眸皓齿,也自标致动人。 白氏与关卓凡半年没有见面,此刻这个冤家却忽然已在眼前,身穿五爪九蟒袍服,胸前一块狮子方补,头上的起花珊瑚顶戴,洁白耀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好的行礼,全然忘到了脑后,眼眶却先红了。白氏没动,明氏自然也不能动,两位少妇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官居二品的“叔子”,不知什么好。 “给两位嫂子请安!”关卓凡笑嘻嘻地罢,马蹄袖啪啪两甩,一个千儿打在地上。 * * 长夜觉迟,**恨短,不知哪里传来第一声鸡鸣,白氏便醒了,略动一动,觉得百骸无力,躺在枕上想,这都是被他害的。 她嫁进关家之时,卓仁已是病体,仅有的三四回床笫之事,她也只是默默承受,尽人妻之责罢了。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夜,关卓凡以红烛高照,要了她的身子,彻夜求欢,她才始知闺房之乐,竟可以一乐如斯。 昨晚上是几回呢?白氏红着脸想了想,好像是折腾了三回,才算放过自己。她转过脸去,借着朦朦胧胧的光,看着仍在熟睡的关卓凡,恬静的样子,象个大男孩一般,心中不由爱怜横溢,很想在他的脸上,轻轻一亲。 然而还是忍住了,为的是怕惊醒了他,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羞人样子。 白氏用极轻的动作,慢慢移开了关卓凡那只靠在自己腹上的手,悄悄支起身子,向外挪去。等挪到了床边,才跪着身子,拿眼光在床上搜寻自己的衣——昨晚上,被这个家伙一通乱扯,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咄!往哪里跑?”关卓凡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轻声喝道。 白氏被他这一声,唬的骨软筋酥,几乎跌到床下去。等到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hun光尽泄,羞得连忙把双手护住**,却忘了那一双淑ru,正在他面前巍巍颤动。 关卓凡一笑,伸手将她扯了回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白双双,你未得本大人军令,辄敢擅自离营,该当何罪?” “我……我……”白氏知道他yin心又起,不由心里着忙。她不知从哪里听到过一个法,白是男人积存阳气的时候,如果白昼行房,对男人的身子不好。因此硬着头皮,声道:“晚上就由着你折腾,都亮了……你得爱惜自己身子。” “还没亮嘛,”关卓凡老实不客气地捉住她胸前的两团物事,笑道:“你叫白双双,这一对车头大灯,果然是白得很。” 白氏从没听过“车头大灯”这种东西,料定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敢问他,只是打定了主意,双手护住下体,任他花言巧语,也不松开。 “好,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关卓凡调笑道,“有句话叫‘围魏救赵’,你懂不懂?” 白氏不话,一味摇着头。 “我看你兵不离城,想必是城中藏有重宝,”关卓凡双手开始不老实了,在白氏胸前的嫣红两点上轻轻摩挲起来,“因此我假装攻打这里,为的却是把你守城的兵,调将出来。” 这句话白氏听懂了,下定决心不上他的当,然而胸前传来的感觉,酸酸的,涨涨的,麻麻的,痒痒的,让人难过极了。白氏的身子开始扭来扭去,终于忍不住,拿一只手去推关卓凡的手,却被关卓凡一把捉住,不由分,按在她自己的胸前揉着,声笑道:“你也来摸摸看,舒服极了。” 这一下,变作自己揉自己,哪有这样羞人的?白氏至此已经忘了方才下定的决心,颤抖着用另一只手,去解救胸前的危机。 守城的兵,走得jing光,关卓凡当然不肯错失良机,伸手向下一探,已插进她的两腿之间,做起了功夫。白氏惊呼一声,被弄得浑身都软了,不免城门大开。 “城中果然私藏重宝,这还了得?”关卓凡咬牙切齿地道,“先打五百军棍再!” ; 第七十五章 进宫 ; 关卓凡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才醒,自觉心满意足,几个月来未得一亲香泽的遗憾,算是有了一份补偿。 吃过了饭,他跟白氏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这几访客留下的名刺,和长长的一张礼单,慢慢地翻看。翻了几张,忽然看见“遇昌”两个字,规规整整地写在名刺zhngyāng,四周再无一个字的衔头和落款。关卓凡心中一沉,手指在礼单上划过,果然找着了遇昌的名字,后面写的是“恭致中秋节礼三千两”。 白氏见他脸sè有异,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他所指的那“三千两”几个字。 “这笔钱是不是收不得?”白氏怯怯地问,“我当时就觉着数目大得吓人,问图伯,他好像是个大官,推不掉,也不敢推。” 关卓凡摇了摇头,沉吟着没有话。 遇昌定的是“革职,交部议处”的罪名,此刻想来是闲居家中,正在惶惶不可终ri。他其实并不是肃顺的死党,然而密云那一,他在肃顺的命令之下,被迫出具了那一道免去关卓凡佐领、由福成安代之的钧命,终于替他惹来大祸。 他在热河曾受过关卓凡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孝敬。关卓凡知道,现在这三千两的节礼,双倍奉还,有乞恕的意思在里面,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件事出来,否则收了钱不但不替恭王办事,还反过来帮着肃顺,只怕更要罪加一等。 关卓凡对遇昌倒没什么恶感,那一道钧令,多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至于怪罪他,因此落井下石是不会的,如果能帮,也愿意帮他一个忙。只是想来想去,交部议处这种事,以自己现时的身份地位,不上什么话。心中感慨,政海之中真是风波险恶,一个行差踏错摔下去,再想爬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家里这些灯,得撤掉,”他先交待这件要紧的事,昨见到白氏和明氏,心中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是国丧期间,张灯结彩的,违律。” “好,回头我就让他们摘下来。” “双双,我现在的身份,跟原来有点不一样了,保不齐就有人盯着。”关卓凡想起在热河的时候,肃顺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那种不遗余力的劲头,觉得自己还是太漫不在乎了,于是不免要多叮嘱白氏两句,“家里面的事情,能不张扬就不张扬,要是下人们在这上面犯了大意,又或者是在街上瞎招摇,你尽管放下脸来训他们!” “好,我记住了。” “嗯。芸的书,读得怎么样了?”关卓凡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黄先生夸她聪明!”到妹,白氏一脸欣喜的样子,“书也背得好,字也能写一百几十个了。” “好极了,”关卓凡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随口道,“等她再大一点,我教她英语。” 英语是个什么?白氏不解地望着他。 “就是洋话。”关卓凡失笑,给白氏做了一句解释,旋即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自己为什么会洋话,要把口径做一个统一,不然哪一穿了煲,会有大麻烦。想一想,问白氏道:“我是怎么学会洋话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你过你是遇到过一个什么船的教师,跟他学的。”白氏很肯定地。 “是传教士……嗐,别管这个了。”关卓凡的语气转为郑重,叮嘱道:“回头你交待图伯福两个,若是有人问起这个事,就是从前家里请过一个先生,会洋话,我是跟他学的。不然要是皇上知道我的洋话,是跟那个什么船的教师学的,那非撤了我的差事不可。” 他故意吓一吓白氏,白氏也真被他吓到了,惊恐地捂了嘴,连连点头,心,看来这个船的教师,不知犯了怎样的大罪呢,惹得皇上生这么大的气。想到皇上,却有一个疑问:“皇上不是还么,已经能办事儿了?” “办什么事儿?”关卓凡的语气,又转为轻佻,“要办你,那大约还不成。你的事儿,今晚上还是交给我来办。” 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也能被他扯到房事的上头,白氏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声道:“今晚上我才不理你,你要办什么事儿,尽管找明氏办去。” 关卓凡笑笑,心想这多半是她们“姐妹俩”商量好的。 “你还没呢,皇上这么,了能算吗?”白氏又捡起了刚才的问题。 “皇上……自然还是要听太后的话。”关卓凡支支吾吾地。在白氏面前提起慈禧,他总有点心虚的感觉。 “对了,是有东太后,西太后。”白氏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对同为女人的太后,极感兴趣,追着他问道,“现在到底是哪个太后了算啊?” “现在是两宫并尊,”关卓凡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同治下。” * * 新的年号,已经定了“同治”二字。 这两个字,妙得很,妙就妙在象一个万花筒,不同的人看进去,就有不同的样子,但每个样子,也都是花团锦簇。在两位太后看来,这是两宫同治;在臣下看来,这是君臣同治;在坊间看来,这是朝廷与百姓同治。不论取哪个解释,都有一番改元向新,励jing图治的意思在里头。 既然年号是同治,那么两宫垂帘的ri子也就不远了。恭亲王连ri在内阁礼堂大集众臣,所有王公亲贵、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都在其列,均准畅所yu言。既然垂帘已成了势所必然的事情,那么所讨论的名堂,是“恭议皇太后垂帘听政事宜”,白了,就是定个办事的章程,也是对两宫太后的一种约束,让君臣之间都有所本,各自不要胡乱越权。 几番折冲,终于定了案,写成长长的奏折,呈报御览。两宫太后看过,都很满意,表示“准予所请”。恭王承了旨,由军机上写成“明发”,慈禧和慈安喜滋滋地在谕旨上一前一后的矜上了那两方印,颁告下。 至此,这一场翻地覆的大变动,尘埃落定。朝廷的体制正式由“顾命”转为了“垂帘,而两位太后对恭王的酬庸,则是一个“世袭罔替”的殊荣——从此满清一朝的铁帽子王,就又多了恭亲王奕䜣这一家。 垂帘听政的第二开始,轮到新近受过封赏的大臣觐见谢恩。这一,关卓凡不到四点就起了身,由白氏和明氏伺弄着,把二品朝服和顶戴穿得一丝不苟,挂上朝珠,打马来到宫门之外候朝。待到宫门一开,便由一名执事的太监,带着进去。 故宫,关卓凡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学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真的到了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步。可是这一次,刚刚走进大门后那条长长的甬道,他的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里不是故宫,这里是紫禁城。 故宫只是紫禁城的尸体,而紫禁城则是活着的故宫。 所区别的,是灵魂。在这一瞬间,关卓凡恍惚起来,仿佛又是随着如织的游客,挤进了故宫的大门,而在进门的那一刻,身边汹涌的人há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缓缓走进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宫殿,心跳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他踟蹰在笔直的御道之上,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殿,跨过一重又一重宫门,人到此处,意兴阑珊,什么起居八座建牙开府,什么飞机游艇别墅跑车,与这里一比,尽成云烟。 “逸轩,你也到啦?”一声招呼,将关卓凡从恍惚的思绪之中惊醒过来,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候见的朝房,话的是醇王。 “给王爷请安!”关卓凡心想刚才自己失态的样子,多半已被醇王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窘迫。 “起来,起来。”醇郡王笑着道,“你不用不好意思,第一次进宫,谁都是这样。” 关卓凡是御前侍卫,准予内廷行走,但候见的时候就不能乱走了,要由担任御前大臣的醇王来带领。等了片刻,就见到一位五品的太监过来传旨:“奉旨,传关卓凡觐见,由醇郡王带领。” 关卓凡自穿越以来,也算是历经生死的人了,但此刻仍是象梦游一般,跟在醇王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养心殿东暖阁外,听着太监在门口唱了名字,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纵心于物外”的功夫,却又不是一就能练成的。 “进来吧。”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柔和地道。 关卓凡跨进门槛,按照练熟了的礼节,趋前数步,把大帽子除下放在一边,在青砖地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关卓凡,恭请皇上皇太后金安!” * (谢谢易茶、剑飞、血雨、yunfeiyang的打赏,谢谢生命的评价票,还有各位点赞的朋友。) (ps:今开始上历史强推了,还没收藏的朋友,方便的话就给个收吧,感谢!) ; 第七十六章 再见,懿贵妃 ; “嗯,你抬头话罢。” 如意洲的那一夜,故事也是从“你抬起头来话”开始的。 “谢太后!”关卓凡收摄心神,抬起头来。 正中一个的御榻上,坐着六岁的同治皇帝,装束得整整齐齐,一件龙袍,jing致合身。皇帝虽也尽力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在灵活地四处乱看,煞是有趣。 皇帝的样子,略略冲淡了关卓凡紧张的心情,让他可以在太后发问之前,再仔细打量一下身前的情形。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御案,系着明黄sè的软缎桌围,而在同治皇帝的两侧,一东一西又设了两个御座,御座之前,垂着两方明黄sè的曼纱,帘后的人,虽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但表情神态,仍然可见。 这就是垂帘听政了,关卓凡心想。 “关卓凡,你是镶红旗的?”照例是由慈安太后先问。她的声音,关卓凡还是第一次听见。 “是。” “这是你第一次进宫么?” “是。”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跟母后皇太后回话,只有哥哥和嫂子了。”关卓凡犹豫了一下,答得模棱两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自己娶了嫂子,关了哥哥,那岂不变成“欺兄盗嫂”?这个西洋镜可拆穿不得。 “这一回,你的功劳不。” “谢谢太后夸奖,臣不敢当。” 问到这里,不大善于言辞的慈安太后没有话了,看着慈禧,示意她把话接过去。 “皇帝这几感冒,书房都撤了,”慈禧接过了话头,闲闲地,“今,我们特为让他在这里,见你一面。” 这算是一份很大的荣宠,关卓凡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记起“多磕头,少话”的古训,磕了一个头,表示谢恩。 “步军衙门是个要紧的地方,你要多上心。”慈禧的话,都在点子上,比之慈安的泛泛而问,要实在得多,“御前侍卫的差事,你听醇郡王的吩咐,该来就来。” “是,臣不敢轻忽。” “你的胆子大,这是好事,只是要用对地方。”纱屏后面的慈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学费英东,不要学年羹尧。” 费英东与年羹尧,都以胆气豪壮闻名。只不过费英东是开国功臣,一生忠心不二;年羹尧虽然亦是雍正一朝军功卓著的大将,却终以跋扈被诛。在旁的人听来,慈禧的这句话里,有激励,有诫勉,是一句很得当的话。但在关卓凡听来,太后的这句话,似乎还另有深意。 “不过到底还是京里好,大内的戒卫,又比热河要周密得多,”慈禧忽然发起了感慨,“不用再象热河那样,整提心吊胆。” 关卓凡终于听懂了!她现在已不是从前那个朝不保夕,整要“提心吊胆”的懿贵妃了,而是垂帘听政,手握生杀的太后,具有无上的尊严。紫禁城中,宫禁森严,她不会允许那一段私情,危及到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如意洲的旧事,再也不会重演了。 “你立了大功,朝廷也不吝赏赐,以后的事,你还是要用心去做。君臣之义,要有始有终才好。” 关卓凡,你对我的好,我已经报答了你,从今往后,咱们重新再来。 “臣,遵旨。”关卓凡俯下身去。 再见,懿贵妃。 * * 暮暑已去,秋凉渐起。 这段ri子,关卓凡当差当得极其起劲,每不到傍晚,家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白氏曾经半真半假地调侃过他一回,京城里头大大的官都算上,他关大人一定是最忙碌的一个。 话是不假。京里各部各衙门的堂官,多半是早上到衙,把该签阅的文书画一个押,转上一圈,没什么事也就回府去了。就是属官,也最多坐衙坐上半,下午就想法子在家里躲懒了。象关卓凡这样整不着家的,实在罕见。 关卓凡则不同,他上午要么是在步军衙门坐衙办事,要么是以御前侍卫的身份,随醇王到内廷当差。而到了下午,他却总是跑到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去,在人家那里一坐就是半。 建立才不过半年的总理事务衙门,设在东堂胡同原来赛尚阿的老宅中,牌楼上挂一块“中外禔福”的匾额,算是祈求世界和平的委婉法。衙门新设,百事待兴,是眼下京城里最忙碌的地方。专管的办事大臣和各级章京,一下来,往往手脚不停,少有歇息一会的时候。关卓凡一个二品的武官,在里面的各股各司之中,串了东家串西家,riri如此,以至于衙门里的人都开玩笑,总理事务衙门编内,有两个人必是每上午不到下午到的。一个是议政王,一个就是他关军门。 这个衙门,以恭王,桂良,文祥领衔,而倾注了最大心血的,则是恭王。他上午在军机上ā持朝政,下午必到总理事务衙门视事,关卓凡这样的举动,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终于有一,把关卓凡叫到了自己那间“首席王大臣”的房内。 “逸轩,你是不是想到译署来?我这儿正缺人呢。”恭王想他既然这么喜欢这里,何不问问他的意思,“我原来答应过你,可以保你在办事大臣上学习行走。你的洋话既好,见识也不错,现在若是还想来,我去请两宫的旨意,把你从武职转成文官好了。” 译署和总署,都是总理事务衙门的别称。恭王没有想错,关卓凡是真的喜欢这里,但原因,却不是为了调到这里做官。 朝廷跟洋人打交道,原来一直是由礼部和理藩院出面的,等于把各国都视为“番邦”。直到总理事务衙门设立,才算是开始承认与各国之间的平等地位。这里是古老帝国向世界打开的第一扇窗口,是自强运动的中心,是洋务运动的起始,是践行“师夷之长以制夷”的地方,是未来统管通商、海防、关税、路矿、邮电、军工、同文馆、派遣留学生等事务的“下第一部”。关卓凡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坐在这里,就能够触摸到百多年后的一丝气息,仿佛离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近了一点。 他泡在总理事务衙门,除了自身的感受之外,更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个衙门是怎样办事的,各地的洋务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衙门里有哪些人是自己该当结交的。而对于恭王的好意,他只有先敬谢不敏——刚穿越来的时候,靠自己的英语到总理衙门谋一个差事,曾是他的保留大招,但现在,他图谋的已经是下之事,便不肯再让自己局促在这个一隅之地了。 至于转文官,那是迟早的事,不过,不是现在。 “也罢,我不勉强你。”恭王叹了一口气。能办洋务的人才,已经是很稀缺了,而又能办洋务又是自己心腹的人,大约只有这个关卓凡一个。“以后什么时候想来,跟我回一声。” “谢王爷栽培!” 经过这么一段,恭亲王照例每下午到衙视事,关卓凡也照例东串西串,但他串得最多的地方,是“英国股”和“法国股”。 你们欠我的东西,还没有还回来。 * (谢谢方蓝和uban的打赏,谢谢迷离的催更票,谢谢大家投下的推荐票。) ; 第七十七章 四品洋人 ; 家里最重要的东西,白氏一向是收在她床头底下的那个箱子里。 阅读象那些字画,房契,银票,关卓凡跟利宾的通信,还有那些礼单,每次都是心翼翼地装进去,拿一把锁头锁好。然而随着东西越来越多,箱子不够用了,而床底下又塞不进更大的箱子。放在柜子里呢,睡觉的时候自己又不放心,几来一直为这件事犯愁,直到图林带着几个亲兵,喊着号子,面红耳赤地把一个大铁柜抬进了内院。 “这是什么?”白氏没见过这东西,疑惑地问。明氏和福,也都围过来看稀罕。 “这叫保险柜,是专门给你放东西用的,没有密码,谁也别想打开。”关卓凡笑着,“是个洋鬼子送给我的。” “洋鬼子?”白氏睁大了眼睛,“洋鬼子送你东西?” “这个洋鬼子,跟别的不大一样,”关卓凡怕她想起那个印度兵,连忙安慰似的,“他是我们大清的官。” 越越不靠谱了,洋鬼子怎么能做大清的官?白氏摇摇头,不相信。 “不止是官,还是个四品呢。”关卓凡笑道,“是总税务司,叫做赫德。” 白氏和明氏,愈发惊讶得不出话来,楞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收税的,最坏!” “他只管海关的税,是收洋人的钱。”关卓凡猜得到,从前的白氏和明氏,大约都没少吃税吏的苦头,因此不得不向她们做一番解释,心里却懊悔不已——我只保险柜不就完了,什么洋鬼子?这样问下去,十万个为什么,哪有完的。 “海关是什么?”果然又开始追问了。 “就是洋人要运货进来卖,咱们设个卡子,收他们的税,赫德就是干这事的。” “这个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两个女人下了结论。 关卓凡啼笑皆非,但想一想,她们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不就是“以夷制夷”么? “那个赫德,长什么样儿?”明氏从没见过洋人,很是好奇,“是不是红头发,绿眼睛?” “他倒是黑头发,蓝眼睛,就是头发不多,有点谢顶。”关卓凡忍着笑,边回忆边,“不过这人很厉害,朝廷的礼制,中国的风土人情,他都熟得很,世界上的事,什么都知道。” “比你还厉害?”白氏不服气地问。 “这……”关卓凡一时语塞。如果自己不是穿越来的,而是与赫德同生于一个时代,那自己大约是比不上他了。他不愿欺心,但要让他在白氏和明氏面前,承认自己没这个洋鬼子厉害,更不愿意。想来想去,到底给他想到了一个法。 “他的中国话,没有我的好。” * * 海关的历史,关卓凡太熟悉了。近代的世界史,无非是一部宗教史,一部战争史,再加上一部贸易史。作为世界史的研究生,贸易这一块,是必修的课程。 朝廷设立海关,真的是逼出来的。原来施行的政策,是禁海,也就是所谓的“片木不得下海”,既然没有外贸,也就不需要什么海关。直到鸦片战争后,开放了一些通商口岸,洋商开始涌入,才有了设立关卡的必要。 这个关卡,是属于朝廷的,但英国提出,由英国人来管理海关,将“来往之商人,加意约束”,而所收得的税金,用来支付战争赔款。朝廷一听,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同意了——拿外国人的钱付给外国人,自以为占了绝大的便宜。 公正的,英国人确实没有在海关的账目上弄手脚。海关的税金收入,不仅是用来支付赔款,而且很快还成为了朝廷最为稳定可靠的收入,在今年,也就是关卓凡穿越的第二年,这个收入就达到了五百五十万两白银之巨。反过来,假如是由朝廷自己来管理海关,以大官员的无能和**,能不能达到这个数字的一半,都成问题。 朝廷损失的是“治权”——当一个国家的海关、邮政、铁路之类的权力,都掌握在外国人的手里时,这个国家的命途如何,是不难想见的事情,然而在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赫德已经在中国待了七年,以后还会再待三十年。他现在的身份,是“署理总税务司”的职位,授着从四品的知府衔。他是个中国通,对官场上的这一套,不仅熟悉,而且极为热衷,整穿了一身四品官服,挂着朝珠,在各衙门之间游走。他与关卓凡,正是在总理事务衙门相识的。 赫德自然知道,关卓凡是现下的红人,因此加意结纳。而关卓凡,也把赫德作为自己潜在的猎物,心周旋。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居然走到一起来了。 当然,如果他们两个是纯粹的互相利用,也不公平。在关卓凡来,憋在这个年代的时间久了,能跟赫德这样的人谈谈讲讲,不失为一种乐趣。而在赫德来,朝廷里面居然有关卓凡这样一位官员,英语流利,见识不凡,他的钦佩也是真心实意的。两个人话的时候,时而英语,时而中文,每次都能聊得不亦乐乎。 “他还会官话?”白氏吃惊极了。 “不但会,而且还溜得很。”关卓凡苦笑道。事实上,赫德的官话,基本不带口音,的比大多数朝廷官员还要好。 “他送的这个‘保险柜’,一定贵得很吧?”白氏摸着厚厚的铁壁,提醒关卓凡道:“卓凡,你要当心他使什么坏心眼。” “坏心眼倒没有。他是要巴结我,让我在王爷面前替他好话。” “什么好话?难道他还想再升官?” “谁不想升官?”关卓凡笑道,“他现在是‘署理总税务司’,他想把署理两个字去掉。” 赫德的前任,叫李泰国,也是个英国人,因为被太平军吓怕了,找个借口溜回了国,因此赫德得以代理这个总税务司的位置。他是个有心计的人,想趁这个机会,把署理变成真除,知道关卓凡在恭王面前能得上话,所以也曾向他拜托。 “那你帮他么?” “自然要帮,不过他也得先替我做点事。”关卓凡拍了拍保险柜,“光是送一个保险柜,那可不成。” 既然关卓凡要帮他,白氏心想,这个赫德看来不是坏人,于是放了心,跟明氏一块琢磨起赫德送的保险柜了。 “没有钥匙,怎么开门呢?”两个女人找了半晌,没找到匙孔,柜门上只有两个圆盘,上面的刻度倒是中文。 “这叫密码锁,看好了——”关卓凡把两个圆盘左转右转,咔嗒一声,打开了柜门。 “啊呀。”白氏和明氏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sè来。 关卓凡又教了她们两遍,对白氏:“你定两组数,我帮你设好,以后这就是密码了。” “哦,哦。”白氏懂了,跟明氏唧唧咕咕了半,凑了两组数字出来,又拿了笔墨,写在一张信笺上。 关卓凡心中暗笑,也不理会,帮她们设好了密码,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转移到大保险柜里,转动密码盘,咔哒一声上了锁,心满意足的相视而笑。 “这回可好了,什么都不用怕了。”白氏得意地,“要是忘了‘密码’,还有这张纸。” “好是好,不知这张纸,又该藏在哪里才保险呢?”关卓凡完,哈哈大笑,自顾自地出门去了。留下白氏和明氏,面面相觑,看着手里那张写了密码的信笺,发起愁来。 * (谢谢生命、一时、劈柴、很帅的打赏~) ; 第七十八章 送你一个小萝莉 ; 从养心殿外下了值,醇王和关卓凡一前一后回到御前大臣的朝房。醇王先把太监送上的热茶喝了几口,看着关卓凡,有话要。 “逸轩,我的府里,你还从没来过,这可不大对头啊。” “王爷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不敢去打扰王爷。”关卓凡笑嘻嘻地。 “胡扯!”醇王笑着骂了一句,“你要是舍不得掏那个门包,跟我一声,我吩咐给你免了。” 王府的规矩大,醇王又是新得大用,要进他的门,须得给门上致敬一个封包才行。 “标下不敢。” “明晚上你来吃饭吧,我邀了各营的几位主官,咱们喝两杯酒,好好聊聊军务上的事儿。”开过了玩笑,醇王神采飞扬地。 “是。” “对了,还有个事儿。”醇王似乎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口气很得意,“七福晋要给你一门亲事,我先跟你透个风,省得到时候怪我没告诉你。” 亲事? 关卓凡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的关家大宅,已经被他经营成自己的大本营,白氏和明氏,都算是患难之交,不仅类似于妻妾,更有信心绝不会背叛自己,是可共机密的人。宅子里的下人,他用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也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醇王福晋要亲,对方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决不能象白氏和明氏一样无牵无挂。如果贸然让新媳妇嫁进来,先不闺房中的事该怎么摆,单论自己要图谋的大事,就伤不起——关家大宅,再也不会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 然而该怎么拒绝,又实在是一件伤脑筋的事。醇王这里倒还好,这件事他不是正主儿,ing子也是好话的那种,自己又曾替他立过大功,即便有一时的不快,总是可以哄得回来的。七福晋是正主儿,又是太后的胞妹,如果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等于是极大地削落了她的面子,会埋下很深的芥蒂。 “怎么啦?”醇王见关卓凡呆呆地不作声,心难道是高兴糊涂了?但看他脸sè,却又没有一丝欢喜的神sè,于是只好再多两句,“是崇伦的孙女,十六岁,人品相貌都好!崇伦更不必了,管过内务府,有名的财神爷,现袭着二等子爵呢。你现在不是还住在嫂子家里么?你岳家了,随你挑地方,另购新宅,一切使费全包在岳家身上。” 唔,十六岁的萝莉,外加一个大宅?多半还会奉送一群青hun婢女,而这一切,完全免费?关卓凡咂了咂嘴,随即便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意志何以如此不坚定? 醇王的话,是自以为板上钉钉的口气,连“岳家”都出来了——明明七福晋根本还没开口嘛…… 对了,关键就在于“七福晋还没开口”! 关卓凡想明白了,既然七福晋还没开口,那醇王的这些,一概都是“透风”,是做不得数的。现在是个极好的机会,只要自己把话在前面,让七福晋根本开不了这个口,那就算不上是“拒绝”,也就谈不上会扫她的面子了。 可这句话,该怎么呢?没有退路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法。 “回王爷,标下不敢。”关卓凡俯身请了个双安。 “怎么叫不敢?”见他忽然行这样的礼,醇王奇怪了,瞪大了眼睛。别的事可以不敢,没听过不敢娶媳妇的。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霍去病的这句话,用在这里,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醇王一时哑然。 * * 七福晋照例每月一次进宫探望姐姐——从前的懿贵妃,现在的慈禧太后。到了长hun宫,给太后请过安,坐在下首的凳子上,把家里人的情况一个一个过,又谈了些外头的情形,就把话题转到关卓凡身上来。 “上回我不是提过,要给他一门好亲事,算做对他的报答么?”七福晋道,“崇伦的孙女还没出阁,我找人问了问,他们家倒是愿意。” 慈禧听了,看了妹妹一眼,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答了一个字:“嗯。” “结果他倒不肯了,我们七爷才露了个口风,就叫人家给堵回来了。” “哦?”慈禧太后的嘴角,微微一翘,显出极淡的一个笑意,“真有意思……他怎么?” “可又作怪,非什么‘匈奴未灭’,问他谁是匈奴,他是长毛。”七福晋略带不满的,“七爷跟我,曾国藩把安庆都打下来了,江南无忧,长毛的ri子没多久了。就这,也值得他不娶媳妇么?” 安庆是在八月里破城的,攻破安庆的,是曾国藩的九弟,被人唤作“曾老九”的曾国荃。 对太平军而言,安庆是翼卫京的重镇,因此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双方围绕着安庆的攻防,斗智斗勇,都打得艰苦卓绝。曾国荃带了一万多人,死围安庆不退,而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和“英王”陈玉成,为解安庆之围,曾五路救皖,也是出尽了法宝。 为了逼迫曾国藩撤安庆之围,太平军曾两次进入湖北,兵锋直指武昌,然而都被湖北巡抚胡林翼化解掉了,无功而返。而曾国藩以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的身份,将大营设在东流,即使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也不肯从九弟那里抽一兵一将回援,摆明是将胜负赌在了安庆城上。等到局面稍有缓解,曾国藩便指挥多隆阿、鲍超等一干大将,猛扑太平军,先后在挂车河、集贤关击破太平军,让曾国荃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全力围攻安庆。 安庆城里的部队,抵抗得也很拼命,可惜围困ri久,缺粮的弱点便暴露出来了。陆路全被卡死,只有指望水路的接济,然而自己的粮船,每次都为湘军杨岳斌的水师所劫夺,一艘也不能到岸。好在还可以向洋人买一些粮,从上海运来,暂做维续。洋人的船,湘军不敢动,于是曾国荃幕府中的一位谋士出了一个主意,拿大船守在安庆城的两侧,有洋船运粮来,便用翻倍的价格,向洋人把粮食全数买下来。 这一下,釜底抽薪,安庆便无论如何守不住了。到了八月底,终于被湘军以炸药轰塌城北的一段城墙,蚁附而入,打了一年多的安庆,终告攻克。 而安庆一下,朝廷在军事上便占据了主动,不仅有了信心,而且有了把握,因此七福晋才会觉得,关卓凡“匈奴未灭”,有些题大做了。 “依我看哪,他竟是没瞧上人家。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二等子爵家的姐,怎么就配不上他了?”七福晋絮叨着,忽然灵机一动,得了一个主意,“太后,要不然你来指婚好了,你的话,难道他还敢不听么?” 慈禧太后没言声,眼光越过殿门,虚虚地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收回眼光,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界高,”太后轻声道,“强求不来的。” * (谢谢rainb,散人,ybh,长风,心路等朋友飘赏~) ; 第七十九章 东南糜烂 ; 事实证明,醇郡王夫妇对局势的判断,还是失之草率了。就在醇王福晋进宫看望姐姐后的第二凌晨,两骑快马自城南的永定门驰入京城,在南大街上一路狂奔,过了正阳门,向东一拐,上了兵部街。 沿路被惊醒的人都知道,这又不知是哪个省的紧急军报到了——如果不是折差,则绝不敢在暗夜沉沉之中的京师里,这样不顾一切的纵马飞奔。而如果不是最紧急的“六百里加紧”,折差也不至于玩命到这样的地步。 两名折差在各省驻京的提塘官公所下了马,冲进公所内,叫了一声“老齐!”,将身上的折包往迎上来的浙江提塘官手中一递,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就地坐倒,大口喘着粗气。那位叫做老齐的提塘官顾不上照料他们,先把折包拆开来,看见里面的包封上,盖的是闽浙总督耆龄的大印,却不见巡抚王有龄和杭州将军瑞昌的会衔,顿时面sè大变,倒抽了一口凉气:“坏了!” 亮之后,一则噩耗便以极快的速度,在京城里传播开来:杭州被长毛攻占了。 平洪杨的军兴以来,至此已有十一年,官军丧城失地的事情,见得太多,何以这则消息格外让人震惊?一来,安庆才破不久,上下都以为局面已经好转,收功的ri子就在眼前,忽然遭此当头一击,不免为之sè沮;二来,杭州是旗营驻防之地,筑有满城,杭州一破,满城之中的近万旗人,落在长毛手里,怕是有死无生了。 实际的情形,与京中所猜测的亦相去不远。 杭州之陷,与安庆颇为相似,虽然主客易位,但都是败在粮食上面。所不同的是,安庆被围了一年多,才告断粮,而杭州仅仅被围了一个多月,城中存粮便已告罄。 是告罄,其实不如是准备不足。杭州民间,从无存粮的习惯——“上有堂,下有苏杭”,江南米仓,城边几十里到处都是粮田,要存粮做什么呢?在官府来,也是应对失据,仓促之间被“忠王”李秀成的大兵合围,毫无办法。巡抚王有龄,派了自己的至交加心腹,大名鼎鼎的胡雪岩到上海买粮,然后走海路,从鳖子门进入钱塘江,运到了杭州,结果又是重演了安庆故事,粮船为太平军所阻,粒米不能入城。 城中的粮食很快便吃光了,接着是吃鱼翅、海参、枣栗、柿饼,然后开始吃糠麸、野菜、芭蕉叶、皮箱,最后终于上演了吃人的悲剧,堂变作了人间地狱。 这样的情形,当然守不住。总兵张玉良做了最后一搏,带兵出城,试图打开一个通往钱塘江边粮船的通道,结果力战不支,全军覆没。如此一来,太平军攻城更急,拿两只大船翻过来盖在地上,从船下凿通暗道至凤山门下,用几口棺材装满了火药,塞大炮台之底,终于破毁了城墙,一涌而入。巡抚王有龄以下,二十几名四品以上官员,或上吊,或服毒,或是抹了脖子,以身殉职。 而旗营驻防的满城,则是在外城陷落七以后,方才告破。外城刚失守的时候,杭州将军瑞昌就命令发下火药,每家兵丁给发三斤,官弁衙门每给一桶,将军衙门和都统衙门,各给四桶。等到满城一破,将军府两声号炮,各家一起点火,不分男女老少,均葬身火海,几乎无一幸免。 这一,关卓凡不当值,难得的睡了个痛快。起身之后,还没来得急用饭,便从总兵衙门派来的信差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杭州陷落,在关卓凡而言,引不起什么感情上的波澜——这是是意料中的事,他只是不能确切记得ri期。满人入关之后,屠杀甚烈,现在有这样的果报,也没有话。然而在杭州一同罹难的,亦还有四万多汉人!见得太平军的一切口号,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另外一方面,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个消息,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有着另外一些意义。 杭州一破,意味着东南的战局再度糜烂。关卓凡换上了公服,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思索了一会,提起笔来,给远在上海的利宾,细细地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展读两遍,密密封好,压在镇纸下面,这才站起身,大步走出来,喊了一声:“图林,备马!”,带着图林和两名亲兵,向城东的步军衙门东城分署驰去。 到了东城分署,在衙前站班的兵士自然要下跪请安,而等到进了衙门,里面的大官员更是乱成一团,心怎么这位新任的左翼总兵,招呼也不打一个,来就来?一个个忙不迭地从屋中奔出来,行礼请安。 “免了免了,请各归本位吧。”关卓凡很客气,完了这句,向管着东城分署的参领德敏拱了拱手,笑着:“老德,对不住,没给你打个招呼就来了。我没什么别的事,找个人私下几句话就走。” “是,请问关大人,要找哪一个,我这就去叫他来。” “白明礼。” “是。”德敏听完,便出屋去喊白明礼过来,心关大人不知是什么事,要指名找这个五品的佐领。 白明礼却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大约一年前,自己在这位关大人的宅子里吃宴席的时候,杜二曾经打上门来,那时候,关大人还只是个从六品的校尉。今他已经是二品的总兵,御前侍卫,点名来找自己,多半要有麻烦。 “标下白明礼,参见大人!”白明礼跑着进了屋,报名行礼,心里紧张得不行。 “老白,起来起来,老相识了,不用这么客气。”关卓凡的语气很温和。 “不敢当,不敢当。”白明礼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对关卓凡的话,连称不敢,站起身,陪着笑道:“大人一向少见,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下来,标下一定尽力。” 这位一年前自己的上官,现在在自己的面前,却已经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开口问道:“老白,听那个杜二,已经放出来了?” “……是。”白明礼没想到他开口就问这个,有些狼狈。杜二在三里屯的步军衙门监狱,只关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他弄出来了,自然还另收了一笔孝敬。 “哦,”关卓凡点点头,微笑着道,“我那个二哥,倒还在牢里。” “标下……标下……”白明礼额头见汗,不由又跪了下去,心你二哥还在牢里,那是你自己不肯放他,与我可没相干啊,不过你既然比出杜二来,想必是要找他的麻烦,那还有什么的?只能怪杜二命苦了。想到这里,连忙道:“标下这就派人去把杜二拘起来,听候大人处置!” “那倒不必,”关卓凡知道白明礼会错了意,笑了笑道,“你起来,替我带一句话给杜二就好。” “是,请大人示下。”白明礼如蒙大赦,心翼翼地站起来。 “一年前那件事,算是卓仁坑了杜二,大约他还怀恨在心。”关卓凡坐在椅子上,手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不过到底,卓仁到底是我二哥,麻烦你去跟杜二一句,从前的事,只当一风吹了!从此卓仁跟他,谁也不认识谁。” 白明礼知道,这是对杜二的jing告,永远不许再去找卓仁的麻烦,连忙躬身应承了,心想:这个卓仁,眼见得是要放出来了。 * (谢谢书友111、浪子、yz、ybh、糖果的打赏,谢谢y的更新票。) ; 第八十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设在三里屯的步军衙门监狱规模不,分了五大一,一共六个围起来的院子。其中一个关押女犯,另有一个则关押犯了法的普通旗人。而的那个,则是为那些有点身份,却又够不上去宗人府的旗人囚犯所准备的,多少算是一种优待。而如果别的监仓里有犯人肯花大钱,也有可以搬进院子的机会。 卓仁却不在这两者里头——他在身份上几乎就是一个破落户,同时也没有什么钱。他的媳妇每月初一十五能来看一次,留下一点吃食,再向狱卒塞上一点碎银子,以求得对卓仁的善待。这一点钱,原本起不了什么大用,但狱卒因为曾得了管狱的主事郝亭奇的吩咐,“不要打”,所以倒也不曾虐待卓仁。 这句话,原本是关卓凡交待的,郝亭奇肯听,自然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而等到关卓凡升任衙门的左翼总兵,变成他的顶头上司,郝亭奇便着了忙,这些为了卓仁的事,riri揪心,连饭都吃不安生。 这真是一块烫手山芋!有心对卓仁好一点,可是明知道他是关总兵的仇人,一个不心,关总兵没准要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若是对他狠一点,人家到底又是亲兄弟,没准哪一和好了,翻出旧账来,自己不免要吃不了兜着走。好坏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到了昨,衙门的校尉送了文书下来,关总兵今要来查狱,郝亭奇更是心下着忙。他实在拿不准关卓凡究竟是怎样一个意思——虽然关卓凡交待自己,“不要打他”,但也过“不要放他”!想来想去,咬咬牙,还是把卓仁从号子里提出来,安排进院子里单独的一间监房,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等这位新任的左翼总兵一到,郝亭奇带着一帮人,规规矩矩请过了安,立在一旁,听关卓凡吩咐。 “老郝,我来看看他。”关卓凡没有废话,单刀直入。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自明。于是由郝亭奇带路,进了院子,两名早已得过吩咐的狱卒将监房的门哐啷一声打开,便躬身退在一旁。 那个痞里痞气,飞扬跋扈的卓仁不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作了一个憔悴而驯顺的可怜人,被开门的声音惊得一跳,接着就看见了门外一身公服的关卓凡,珊瑚顶戴,狮子绣补,正在负手而立,凝视着自己。 卓仁茫然地张了张嘴,似乎想点什么,然而嘴唇翕动几下,到底还是没出来,畏畏缩缩地挪到屋子当中,跪了下去。 在这样一个情形下亲兄弟相见,在场的人,甚觉尴尬,都把眼光转到别处去,不敢看。只有郝亭奇,不住地用眼角偷觑关卓凡的脸sè。 此情此景,关卓凡亦不能没有感触,在心里问自己:我对卓仁,是不是狠了一点?然而他很快便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就算狠一点,今这个样子,对大家都好! 郝亭奇见他摇头,心里吃了一惊,还没想过来,关卓凡已经淡淡地:“他住的这地方,倒真不错。” 郝亭奇心坏了,马屁拍在了马脚上,一着急,话就有点不成句:“是昨……昨……” “老郝,”关卓凡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具保,保这个关卓仁出去,成不成啊?” “成!成!”郝亭奇如蒙大赦,连了四五个“成”,陪着笑道:“大人现在就带人么?那公文手续,回头我亲自送到衙门去。” “那就偏劳你了,”关卓凡很客气地笑着,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别的地方,大约都是好的,我就不必看了。” 意思是,所谓“查狱”,也不必查了,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心中有数。 卓仁由两名狱卒搀扶着,出了步军衙门的监牢,见到外面的白ri青,犹自彷如身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自己出来了。外面的路旁,图林领着七八名亲兵,正在带马等候。而不远的地方,还停着一辆乌蓬大车,关卓凡脚步不停,向大车走去。 图林则努努嘴,便有两名亲兵从狱卒手里接过卓仁,跟着关卓凡走了过去,到了大车跟前,将帘子一打,卓仁便看见自己的媳妇从车上下来,欢喜得泪流满面。 这一下,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是ziyu了,嚎啕一声,跟媳妇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关卓凡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两人哭声渐弱,怯怯地转过头来看自己,才取出一张银票,递在卓仁的手里。 “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关卓凡后退一步,向二人略略一哈腰,“二哥,二嫂,从此以后,大家各自珍重。” * * 就在关卓凡前往步军衙门监狱,释放二哥卓仁之时,养心殿中,两位太后却正在召见军机,谈论现下的局势。 八月的时候,安庆一破,颇有人以为下从此可定矣,然而杭州陷落的消息一到京城,便震动了朝野。这些来,两宫为了这件事,忧心如焚,已经跟军机上商量了好几次,要拿出对策来。 对策分成两部分,一是要表彰殉节的“忠烈”,二是要设法挽回局面。 浙江巡抚王有龄,平ri官声不佳,浙江籍的京官,对他多无好感,参他已不止一次,但这回见危授命,殉了节,立刻就不同了。浙江的京官,特别是朱学勤、许庚身这些在政变中新立了功劳、握有实权的浙江人,格外帮他的忙,从中斡旋,恤典甚厚。 而杭州将军瑞昌,因为是旗人,他的“壮烈”算是替旗人挣了面子,故而恤典更为优厚,追赠太子太保,諡“忠壮”,入祀京师贤良祠。据瑞昌的一个妾,在城破的时候,带了两个数岁的儿子,杂在难民丛中,走得不知去向,慈禧太后还特地吩咐恭王,设法把瑞昌的那两个名叫绪成、绪恩的儿子找回来,好承袭他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 然而表彰容易,只要给钱给名分就好,想设法挽回局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毕竟浙江全省只剩下了湖州和衢州两座孤城。只得一方面督促湘军加紧从西往东打,一方面传令给身在江西的左宗棠,希望他的楚军,能够往浙江方向有所作为。 而且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绝大的忧虑——现在江苏浙江两省,既然都已沦于长毛之手,上海便如一岛孤悬,有风雨飘摇之感。 能救上海的,只有一个曾国藩,可是按他的法,湘军的老营,还正在从安徽往江苏打,无兵将可调。固然他已经派了他的门生,原来的福建邵延道、现在的三品按察使李鸿章,在安庆别练新军,准备驰援上海,可是缓不济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 到了这样的局面,两宫太后虽然心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祈望李秀成不要这么快就打上海的主意。这就变成了望打卦,哪里做得了准? 君臣几个,来去,也没出什么头绪来,恭王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太后,起来,倒有这么一件事,”恭王微蹙着眉头,“前两ri,关卓凡上了一个禀帖,想从武职,转成文官。” 慈禧吃了一惊——从武转文,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关卓凡才升了二品总兵没多久,怎么就想转成文官了?早听他见的往总理衙门跑,原来是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想,他会洋话,似乎倒也有这样的能为。 “总理事务衙门的事,六爷你也过好几回了,缺人。关卓凡既然想过去,那让他在办事大臣上学习行走,我看也未尝不可——毕竟洋务上的事,也是要紧的。”慈禧顿了顿,跟慈安太后交换了一个眼sè,才接着道,“这件事,我们姐妹俩没有成见,你们拟旨吧。至于他的御前侍卫,还是照原样儿好了。” 现在京里的局面,早已稳定下来多时,并不一定非把关卓凡留在步军衙门。按慈禧心里的想法,关卓凡既然有这个念头,不要堵了他的上进之路才是,尽管让他去一展所长。 “他……倒不是请调总理事务衙门。”恭王的语气有些吞吐。 “哦?”慈禧太后见到恭王和身后的一班军机大臣,脸上的神sè都颇为古怪,不禁疑心大起,追问到:“怎么啦?他想调到哪个衙门去?” 这话很难出口,恭王犹豫了一下,然而情势所逼,不也不行了。 “他想调到江苏去,做上海知县。” (第二卷完) * (各位书友,第二卷《密云之变》至此完结,第三卷《东南风雨》周ri开更。一路走来,有你相伴,请继续支持关,谢谢!) (ps:周六缓冲一,先发一个关于懿贵妃的番外,再把手上的存稿理一理。从周ri开始,永久恢复二更,直到海枯石烂,jing尽人亡。) ; 番外:关于懿贵妃的样貌 ; 这篇番外,不是讲故事,是地研究一下懿贵妃的样貌。不喜欢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过,对以后的阅读是毫无影响的。 本来没有打算这个,不过看到书评区里对这个话题讨论得很热闹,于是忍不住也来上两句。 首先要明的是,读者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是第一位的。作为读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印象或者直觉,来决定懿贵妃到底长得好看不好看,而没有义务去听作者庸长的唠叨,或是接受作者强迫的灌输。 在这样一个前提下,我们再来问一问:懿贵妃这个女人,年轻是个什么样子呢? “懿贵妃”,当然指的是年轻时候的慈禧,二十多岁。不得不,拿六十多岁的照片出来事儿,实在是有点这个……有失公允吧。在1900年左右的摄影技术下,认为能根据照片推断出任何一个老妇人年轻时的相貌,不免想当然了——就算是今,如果把那些四十年前的美女,老去之后的照片拿来放在你面前,你能猜得出她们年轻时,也曾惊艳一时吗? 自古英雄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自古以来,都有“娶妻娶德,纳妾纳sè”的法,皇帝家选后选妃,也一定程度上受这个影响。皇后是妻,妃子是妾,所以选妃子的时候,不必像选皇后那么瞻前顾后,隆重其事。当然,即使是妃子,也不能德行就不重要,也不能完全排除政治婚姻的可能ing。 那么,懿贵妃是个什么情形呢? 简单地,懿贵妃的父亲只是一个道员,而且在她进宫选秀之前,就已经死了,家境落魄得很。在这样的情形下,姐姐成为了咸丰的妃子,妹妹成为了咸丰七弟醇王的正福晋,总不能,是皇帝哥俩脑子抽抽了,是特地为了行善,才娶了这一对姊妹花? 当然不是。更靠谱的解释,应该是这一对姊妹花的容貌,即使不国sè香,至少可以算在上品之列。 再来看一看咸丰的后妃。其实在书里已经点明,不好拿光绪的例子来做对比的,如果以为光绪如此,则朝朝代代都是如此,那就不免失之武断了。至于为什么,大家应该明白。 咸丰的后妃,有名有姓的,三十几人,宫女什么的更是无数,其中确实有以宫女的身份被宠幸,提拔为“常在”的。咸丰是个好sè的人,在这样一个群芳环伺的皇帝身边,懿贵妃能够独承恩宠达三年之久,若是她姿sè平庸,甚至长得很丑,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如果非照片的话,更接近一点的是五十岁的慈禧照片,有图,也有报道。从报道能够看出,五十岁的慈禧,就比人们印象中的那个老太婆,要丰满漂亮许多。如果有好这一口的,可以自行百度一下,嘿嘿。 至于民间的传之中,对懿贵妃的相貌,更是有许多溢美之词。不过那些都是花丛轶史,香艳得很,不足为凭,所以就不拿来事了。 其实了这么多,到底二十五六岁的懿贵妃长什么样,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大家就是图一个乐。如果非觉得看书的时候,代入不了,那我隆重推荐以下美女,都是演过慈禧的,请自行择一代入。 刘晓庆,吕丽萍,邱淑贞,邓婕,巩俐,米雪,袁莉,方舒,奚美娟,潘虹,谢芳,盖丽丽,丛珊,马翎,宋佳,韩再芬,吕中,欧阳佩珊,刘雪华,梁冰。 哥已经够体贴的了吧?票票拿来~ * (谢谢喂马、ybh、脚踏、s051的打赏。) ; 第一章 七品知县 ; 三百七十吨的“威廉麦特”号火轮,拉响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离了汉口港的码头,跟在它身后的,是它的姊妹轮,四百四十吨的“玛格丽特”号。两条船的船首和桅杆之上,都高高悬挂着美国的星条旗。 新任上海知县关卓凡,自己从船舱中绰了一把广东产的藤椅,摆在船首的甲板上,撩起袍褂的前摆,端端正正地坐下去,凝视前方。这里是长江与汉水的交汇处,江面忽然变得宽广,让人有浩淼无际的错觉,秋ri的夕阳,映shè在缓缓流淌的江水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岸边泊靠着的几叶乌蓬舟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这是水上人家劳碌了一之后,可以安稳享用的一顿晚饭。 这副安谧的景sè,让关卓凡感到温暖而宁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原来这个时代的长江,水还是清的。 船头悬挂着的那面美国国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引起了他的注意。红白相间的星条旗,太熟悉了,因而一眼就能看得出与“未来”的不同——相比于将来的五十颗星,这面国旗上,还只有三十四颗星。 关卓凡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即使只有这三十四颗星,现在恐怕也正在打得不亦乐乎吧?照时间来推算,美国的南北战争应该已经打响了半年,不可一世的星条旗上,那道看不见的裂痕正在扩大。 “老总,”不知什么时候,张勇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身边,陪着笑,“在看风景啊?” “呀,张都司。”关卓凡仰起头来看他,微笑着道,“你怎么不看着弟兄们,跑到我这来了?” 话和称呼都很客气,然而语意却带有一点责问的意思。张勇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是彼此的身份,不好意思的则是自己似乎有擅离值守的嫌疑——按照上船前的规定,不离开汉口二十里,兵士们不许出舱,因此他应该在舱中照看他的手下。 “在里面尽看着他们吐,无聊得很。”张勇嬉皮笑脸地,“老总,我来陪你看看风景。” “不是早过了,别再喊老总?你现在是四品的都司了,我只是个七品的知县,让人听了会笑话。” “是!”张勇做出一副肃穆的样子,啪的一个立正,接着散了军姿,指着前方江面上金sè的波光,很认真地道:“老总,这风景真是好,一定出师大吉——你看左边儿也是金子,右边儿也是金子,这不注定了咱们要发大财么?” “你竟是来给我煞风景的。”关卓凡见他还是一口一个老总,无奈地摇头道,“好好的意境,被你糟蹋成什么了。” 意境又是什么东西?张勇愣愣的,接不上话。 关卓凡自失的一笑,心我跟这个粗人扯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于是问正事:“弟兄们有多少吐了的?” “我各舱都转了转,也就二十来个,有的船还没开,就吐起来了,纯粹是他么吓的。”张勇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撇着嘴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老丁看着他们呢。” “胡扯!”关卓凡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放缓了声调,对张勇道:“这六百人,大都是北方的兵,没怎么见过水,头一回坐船,犯晕也是常事,你该多开导他们才是。” “那我怎么没事?”张勇不服气地着,叉开双腿,掐腰一站,“老总你看我站得多稳?什么水上风大浪急,都是吓唬人的。” “吓唬人?”这回轮到关卓凡不屑地笑了,“等什么时候坐上海船,我看你再嘴。” “本来就好了是到大沽口坐海船嘛,”张勇嘟囔着,“要不是河南巡抚李鹤年非有匪情,咱们也不至于兜这个大圈子。” “只当练兵了,我看不吃亏。”关卓凡笑着,“海船无聊得很,不如江船又稳当,又有一路风光可看。” “老总,你坐过船?”张勇不相信地问。 “这个……书上的嘛。”关卓凡知道自己漏了嘴,打了个圆场。 “哦,”张勇释然,又问一句:“咱们多长时间能到上海?” “快得很,”关卓凡把手一挥,笑眯眯地,“两岸猿声啼不住,烟花十月下扬州。” * * 调到上海,是关卓凡筹谋已久的一件事,他一年前花了偌大力气,把利宾放到了上海,等的就是今。 给恭王的禀帖,把恭王吓了一大跳。等到恭王向两宫太后一,又把两宫吓了一大跳。 来也是,一个二品的总兵,要去做一个七品的知县,满清开国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奇闻,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然而,等恭王把关卓凡的理由向两宫回明白之后,两位太后细细一想,竟是越想越有道理,这个上海知县,倒似乎本就该由他去做。 其一,李秀成新克杭州,兵势大炽,回头进窥上海的传言甚嚣,而上海周围,能打的军队基本没有——曾国藩的湘军破了安庆之后,正在做围攻金陵的打算,李鸿章在安庆新募的部队,也还没有成军,因此“上海无兵”也不为过。上海的大官员和士绅,盼朝廷的救兵,如望甘霖,就连租界内的领事团,也不止一次发出照会,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派兵,加强上海的防务。这种时候,关卓凡愿意提调他那一支马队,出京驰援,这是振奋人心士气的一件好事。 其二,上海丢不得,不但是因为多年来的战乱,那里涌入了太多避祸的巨室富户,已成东南首屈一指的繁华之所,而且是因为上海海关的关税,要占到全国关税总数的六成,是朝廷的命脉所在。然而上海的情形,是全由洋人和地方官员把持,如果能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掺和进去,对朝廷而言,自然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其三,也不是掺和就能掺和得进去的——在上海做官,最要紧的是有跟洋人打交道的本事。关卓凡不但能打仗,是“自己人”,而且还能一口流利的洋话,在京里泡总理事务衙门,足见他对洋务的兴趣极大,跟赫德还成了好朋友,这样看来,到上海去做官,除了他,还有哪个旗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然而做官就做官,何以非得做个七品的知县不可?这一点,关卓凡在禀帖之中,亦了他的一番道理:“上海华洋杂处之地,内中情形,非外人所知。骤获高位,无从措手,同僚之间,易生嫌隙,于大事反为不美。” 这一番道理,得很实在,亦很透彻。 上海的情形,甚为奇特,上海县之上是松江府,松江府之上,本该是江苏的藩司和巡抚,但现在中间却多了一个四品的上海道台。上海的事情,松江府不大管得到,多半要由上海道台来做决定,因此若是去做五品的松江知府,表面看起来官大了几级,实则无趣得很。而上海道台的辖权,对军政民政海关都有涉及,又肩负着与领事团打交道的责任,外交上的担子极重,这么重要的位子,如果缺乏历练,却也不是坐就能坐的。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关卓凡的禀帖,竟然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自甘从二品武职屈就七品的文官,禀帖里则另有一句话“卓凡受恩深重,不敢以名位为念”,愈发让太后和军机大臣们感念到他关卓凡为国之忠,简直是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于是不但准予所请,调兵调人,而且颁下了一道特赏,显出他身份上的不同——“赐黄马褂,仍准内廷行走”。 以七品知县而兼具御前侍卫的身份,可以在大内之中逛来逛去的,有史以来,除关卓凡以外,不再作第二人想。 ; 第二章 轩军 (二更) ; 自武昌顺江而下的两条船中,“威廉麦特”号上,装的是人,“玛格丽特”号上,装的是马。 这一支人马,是关卓凡在热河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因为要出京作战,所以他又特别做了jing选,从原来的五百多人当中,挑出来四百人。而马队中的军官,因为在政变中立的功劳,大都已经升了官,特别是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几个,他不好意思硬调,要先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 “要官还是要钱?”他问张勇。 “要钱!”张勇毫不犹豫地。 要钱跟我走,我带你去上海,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要官还是要钱?”他问伊克桑。 “要……要官。”伊克桑忸怩了一会,才红着脸。 要官跟我走,我带你去上海,那里升官如拾草芥。 “要官还是要钱?”他最后去问丁世杰。 “只要跟着老总,涯海角我都去。”丁世杰一脸郑重地回答道。 唔,我看好你…… 京营的武官外放,循例官升一级,于是丁世杰和张勇,成了四品的都司,伊克桑则成了五品的守备。 意外的是,消息传开,步军衙门和京城各营之中,居然有不少人或者托了人情,或者干脆直接上门,请求调入这一支行将出京吃苦的部队——跟着城南关三,只要肯拼命,就能升官发财,现有热河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因此一些自负勇武而又不怕吃苦的人,便不约而同地想抓住这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既然恭王准他调兵调将,关卓凡也不客气,委托丁世杰主持,从这些人里挑出二百人。条件有三个:一是不要习气重的人,二是要年轻肯学,三是多挑汉人。 只有一个人是他亲自定的,来自于许庚身的推荐。 “逸轩,我替你荐一个人。” “是,请许兄吩咐下来。” 许庚身是老朋友了,他的面子当然要买。热河回来以后,许庚身以曹毓英副手的身份,同样凭借政变之中的功劳升了官,调到了吏部。这次关卓凡在吏部替利宾捐了一个候补知府的官,就是许庚身的经手。 “这个人姓丁,叫丁先达,二十五岁,是安徽庐江人。的时候,就在长江边摇渡船,长毛打下庐江,被裹胁着入了长毛的水师,当了个哨官。等到曾九帅打庐江的时候,他带了三条船,一百几十个人,反正投效,很是立了些功劳。不过到底是长毛投靠过来的人,曾九帅也不大信得过他,这一年多闲在京里做个安徽的提塘官。他的一个娘舅,是我的同乡,求我帮忙,想让他跟你出京效力。” 丁先达……关卓凡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仔细去想,却又飘飘忽忽地抓不住。 许庚身见他发愣,还以为他听丁先达做过长毛,不大愿意要,因此多加一句:“逸轩,我看人从不走眼。这个人我当面相过,绝对是一把好手,帮得上你的忙!” “既然是许兄好,那一定是好的。”关卓凡见他误会,连忙笑着道,“何况许兄的吩咐,弟岂有不遵的道理。” 于是,南下的部队中,又多了一位五品守备,丁先达。 等到兵将都挑选好,六的整训完毕,报上去的名单,一共是六百二十七人。恭亲王在军机处看到了人数,有些担心,皱着眉头:“毕竟是要跟长毛开仗,虽兵贵jing不贵多,可这人数也太单薄了,让他调兵调将,怎么才弄了这一点儿人,连千数都没有凑够?” “王爷,有些话,关逸轩也不好直。”曹毓英替他解释道,“京中旗营的情形,王爷您是知道的,若是带去了不能打,反而累赘。这一回他挑的人,倒是汉军旗和汉人多些,他了,等到了上海,还要再募新勇。” “哦,那也罢了。”恭王将名单又扫了一遍,对曹毓英:“琢如,还是借你的大笔,这就拟旨吧。” * * 这一支兵,虽然算做旗营,但为了关卓凡将来募勇的方便,因此是按照绿营的建制,全称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协下外标马队”。这个名称佶屈拗口,没什么人记得住。其时的官场和民间,习惯于从各支军队主官的名或字里面,取一个字,作为军队的番号,称呼起来既爽利又好记,比如曾国藩手下大将鲍超的兵,被称为“霆军”,取自他的字“鲍hun霆”;刘坤一的兵,则直接称为“坤军”。仿照这个例子,这支马队在私下里便被称为关逸轩的“轩军”,关卓凡人还没离开京城,这个称呼便已渐渐流传开了。 这一道谕旨,很难写,难在四个地方:主官是谁,归哪里节制,粮饷由谁支应,募勇的额度是多少。不过这些难不倒曹毓英的一支笔,他把跟文祥宝鋆商量的结果,稍加润sè,便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 这支军队名义上的主官,不能是关卓凡——岂有一个七品知县做军队主官的道理?于是,在明发的圣旨里面,官阶最高的四品都司丁世杰成为这支“轩军”的统带,副手是同为四品的张勇。 归哪里节制,却没有点明,只是含糊地写明了轩军的驻地,是“驻扎松江府”,粮草亦由松江府负责支应,而军饷却是“自江海关关银中指拨”。所谓江海关,也就是上海海关,以关银来供应轩军的军饷,是牢不可拔的饷源,绝不会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烦恼,这是其他军队不曾有过的优遇,不免令人艳羡。 至于募勇,谕旨上写的是“视战事所需,酌情招募”,连额度都不要了,**裸地:你尽管招人,多多益善。 通篇谕旨,未写明的地方甚多,然而妙就妙在大大的官员看了,人人却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关卓凡看了之后,也不免感叹我大中华的文化,真是源远流长,博大jing深,官场中的潜规则,更是无须赘言。 而这一切的背后,又反映出了朝廷的一种态度:不管是两宫太后,还是恭亲王,抑或是军机大臣和朝中的亲贵,都认为轩军所代表的,乃是京营的名声和朝廷的脸面,将来在上海可能发生的战事中,只许胜,不许败。 尘埃落定,便要准备开拔了,按照原本的议定,应该先到津的大沽口,再坐洋船到上海。偏偏这个时候,河南巡抚李鹤年被假军情所误导,急报境内发现数百骑捻匪的前锋,向直隶窜扰。军机处没有办法,只得顺手更改了轩军的路线,往河南迎头压下去,预备跟李鹤年的豫军一起合力击溃了捻匪之后,直接从武昌坐江轮到上海。 到了河南,结果发现所谓的匪情,乃是误报。所以张勇直到上了船,在甲板上仍然对李鹤年表示不满,认为不仅耽误了时间,还耽误了他坐海船的机会。 对李鹤年不满的,远不止张勇一个人——上海的官员和士绅,私下里对李鹤年破口大骂的,尽有人在。原拟在大沽口接兵的洋船,是上海方面所雇,损失了一笔上万银子的定金也就罢了,难过的是白白耽误了时间! 好在耽误的时间亦不算太多,等轩军急行到了武昌,消息传到上海,惶惶的人心终于初定:有两艘洋船接运,顺江直放,只要途中不遇到阻隔,轩军到达上海,是指ri间的事了。 对于朝廷派出轩军来防卫上海,上海的士绅有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的心,原因全在于“城南关三的马队”这七个字,以祺祥政变中的表现,在坊间被愈传愈神,层层夸大,干脆到了以一敌百、神乎其神的地步,被视为下一等一的劲旅,拱卫禁苑的头号部队。因此这一笔从武昌到上海的巨额船费,全由上海的士绅报效,并不要官府出一两银子。就连承运的美国旗昌公司,也表示了要“出一分力”的意思,将运价做了两成半的折扣。 长江水道,并不能通行无碍。事实上,湘军和太平军的水军,仍有激烈的争夺,两岸的关卡犬牙交错。这种时候,仍然敢于冒险在江面上航行的客船,只有旗昌公司这两条火轮,而能不能顺利到达上海,又全靠船上这两面美国国旗撑腰。 开辟了这条“申汉线”的美国船东,叫做金能亨,这个俗气无比的名字,是他亲自替自己取的。名字俗气,人却不俗,很稳重,也很能干。此刻他也在船上押船,正在琢磨着,自己该如何与这位新任的上海知县,第一个拉上关系。 ; 第三章 顺江而下 (周一求推荐票) ; 金能亨与赫德不同。 阅读作为一名美国商人,他来到中国的时间还不够长,因此他对于船上这帮中**官的举动,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四品或者五品的军官,为什么在一位七品的知县面前,会表现出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 在他的眼里,关卓凡是新上任的上海知县,而这一船官兵,是去加强上海的防务,这两者之间,他还看不到等号应该划在哪里。 然而这位知县有着特别之处,是一定的。虽然看上去还年轻,但也许他是一名状元,是中国今年考出来的学问最好的人。不管怎么,除了道台吴熙,在上海县就是他了算,因此这个结交他的机会,不应该放过。 他宴请关卓凡的地方,是在船上的餐室。桌上铺着雪白的镂花桌布,漂亮的银制餐具,旁边还立着一位站得笔挺的印度侍者。 “干先生,我很……荣幸,可以吃饭……和你一起。”络腮胡子的金能亨,礼服扣得一丝不苟,举起手中的酒杯,用笨拙的中文道。 干,关卓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你可以英文。”关卓凡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用英语道,“叫我‘逸轩’就好了。” 难怪他来做上海知县!金能亨恍然大悟,脸上的惊奇很快便转化为热情洋溢的笑容。用英语对话,轻松多了,话也就顿时流利起来:“你能英语,真是太好了。逸轩……逸轩……k,我叫做edard–unningha,你可以叫我埃迪。” 埃迪是昵称,而逸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昵称,都算是亲近的表示。 关卓凡的脑中,对金能亨没有什么记忆,于是很专心地听着他的话,讲述自己如何来到上海,如何从广州租下了这艘曾经全新的“威廉麦特”号,如何甘冒奇险,朔江而上,把一船货物运到了武昌,终于开辟了这条“申汉线”,如何把旗昌轮船公司发展到今有三条船的规模。 “逸轩,我还兼着一个名誉的美国副领事,在租界内,有一定的影响力。”金能亨的表述,恰如其分,既点出了自己的地位,又不至于过分夸大自己,“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让我知道。” “好极了。”关卓凡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确信,我们之间不仅会有着真正的友谊,而且还会有很好的合作机会。” “合作机会”这四个字,是金能亨最愿意听到的。按照他对中国官场的一贯理解,他非常认真地向关卓凡表示,在未来任何可能的合作当中,他都会充分考虑到“逸轩”的利益。 这位埃迪,还真是知情识趣——关卓凡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想。事实上,在他的计划里,确实也需要一位美国人,不过这是后话,要等到了上海,摸摸这个家伙的底细,再做决定。 这顿晚餐,宾主都很尽兴。金能亨很客气地把关卓凡送回甲板上第二层的头等舱内,才告辞而去。等他走了,关卓凡却又出了舱门,下到甲板之下的统舱,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背着手看丁世杰和各位军官给兵士们点卯。 “老总,这洋人的怀表,还真是好用。”点卯已毕,丁世杰用衣襟把手中的怀表又擦了擦,才心地收了起来。这次一同开拔的军官,七品以上,每人都收到关卓凡所送的一块洋表。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因此虽然很花了一笔钱,但关卓凡并不心痛。 伊克桑和丁先达,都学着丁世杰的样,把怀表收了起来。张勇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凑近了关卓凡,神秘兮兮地问道:“老总,洋人请你吃什么好东西了?”船上的伙食,虽不能多差,但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样,他已经吃得腻了。 “嗯……先吃了几片青菜,然后是一块鱼,再就是一块点心。”关卓凡沉吟着,把沙拉,主菜和甜点,一个一个报了出来。 “还有呢?”张勇一副垂涎yu滴的样子,继续追问。 “还有?”关卓凡双手一摊,“没了。” “没了?!”张勇瞪大了眼睛,手按刀柄,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我ā他娘的洋鬼子,竟敢看不起我们关老总!” “洋鬼子的饭,叫做番菜,各人吃各人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儿,”关卓凡啼笑皆非,“这个金能亨,人还不错,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哦,哦,”张勇知道自己是露了怯,坐下身子,犹自声嘟囔着:“我ā他娘的洋鬼子,对自己也这么狠。” * * 船到江宁的时候,是薄暮时分。这里是太平国的“京”,泊靠在两岸的太平军水军舰船,重重樯帆,清晰可见,时而亦有大舢板划江而过。从这里往下,大多是被太平军控制的水道,为了不被发觉火轮上乘客的身份,船上的气氛紧张起来,禁舱令再一次实行,除了几位五品以上的军官,可以便装在甲板上观望,其余的官兵,白都不许出舱。 “先达,你请过来。”关卓凡站在船首右侧,沉声把丁先达叫到了身边。 “老总。”丁先达毕恭毕敬地来到关卓凡身侧。他虽然是五品官,但毕竟是新进马队的人,平ri里话不多,在关卓凡的面前,更不敢象张勇他们那样随便。 “我看长毛的水军,阵容也鼎盛得很,”关卓凡一边张望,一边问道,“两边的水军,你都待过,依你看来,如果湘军的水军进攻江宁,胜负如何?” “回老总的话,标下以为,长毛的水军必败无疑。”丁先达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口吻。 “先达,你不用这样拘谨,有什么就什么。”关卓凡笑道,“入了营,咱们就是一样的兄弟,我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你也不必自称标下,到底,我只是……”他又想我只是七品的知县,但情知也没用,烂了嘴,他们也没一个人肯认真听的——自请降为七品,结果带来这样仪制上的麻烦,倒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丁先达话。 “是,卑职有几点浅见,请老总指教。”丁先达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从军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因此起话来,并不粗鲁,“其一,长毛水军喜欢用大船,而且不分战船与辎重船,连军用和民用也不分,不仅笨重,而且臃肿;湘军的船,轻快灵活,不论是火攻还是炮战,都占上风。” “嗯,有道理。其二呢?”关卓凡对水军一窍不通,一边看着两岸太平军的船,一边对照着丁先达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其二,彭雪帅是用兵的好手,他的一营水军只有六百人,打起仗来,每营各担其事,分工明白。长毛的水军,一个军就是上万人,靠一个军帅,哪里统管得过来,何况上面还有总制,将军,监军,人人都能话,因此打起仗来,靠的就是一拥而上,没什么战法,输得糊里糊涂,就算赢,也是赢得糊里糊涂。” 彭雪帅,指的是湘军水师统领,那位“书生笑率战船来”的彭玉麟了。关卓凡点点头,鼓励丁先达继续下去。 “其三,长毛水军的船虽然多,装备却不行,都是土炮抬枪,水军中的人,又大多都不能习枪炮之法。湘军水师的炮,都是曾大人从广东买回来的洋庄,打起来又准又狠,长毛的水军,难以抵挡。” “洋庄是什么?” “就是用旧的西洋大炮。” 西洋大炮好,这个我倒知道,关卓凡心想,当初八里桥的那一炮,若不是靠了黄骠马一挡,自己今怕是没机会在这里指点江山了。 “其四,湘军水师虽然也受曾大人的节制,但自主行动之权很大。而长毛的水军只是陆师的附庸,处处受制,就算有一身本领,也施展不开,因此卑职敢,长毛的水军必败。”到这里,丁先达脸上居然有一丝痛惜的神sè,停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加了一句:“老总,水师是可以duli成军的。” 丁先达有这样的见识,颇出关卓凡的意料。他心中一动,看了丁先达一眼,沉吟道:“以你看来,假若英美的舰队,进入内河,与彭雪帅的湘军水师交手,那胜负又如何?” “卑职……卑职不敢。”丁先达嚅嗫道。 “出你口,入我耳,无妨。” 丁先达垂下头去,片刻才声道:“不用舰队,只要两艘炮舰,从上海到武昌,足可以横扫了。” * (谢谢谭谭、糖果、ybh的打赏,谢谢j161的评价票。) ; 第四章 诺言 (二更) ; 顺江直下的两艘洋船,一路并没有受到太平军的阻碍,过了常熟,前方的水道便告安全,众人悬了多ri的心,也才放下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太平军的心理,真是很奇怪,关卓凡心想。他们任由这两只美国船在长江上来往,不敢动其分毫,在陆地上却又敢于冒着跟洋人决裂的风险,进攻上海。这样看来,多半是洋人的炮舰,给他们造成的印象太深刻,而在陆地上,这样的畏惧感便了许多。 太平军打上海,已经有过一次。 那是在咸丰十年,也就是去年的事,李秀成攻克苏州以后,稍加修整,便分兵向四围攻掠,其中就有一支近万人的偏师,攻向上海,连陷青浦,松江,终于开始围攻上海县城。 在朝廷方面,若“上海无兵”,也不完全确实——江南提督本标右营的营兵,驻扎在松江一带的,有数千人之多,由一位名叫李恒嵩的参将率领。李恒嵩还算是能打也敢打的人,无奈手下的部队欠饷ri久,士气疲软,根本挡不住“粤匪”的锋锐,一败再败,终于溃退到南翔一带,把上海城的正面让了出来。而最终能够守住上海城,靠的是从租界内倾巢而出的数百名洋兵,和一个美国人所组织的五百多名“洋枪队”。 这个美国人,叫做华尔,只有二十九岁,黑发碧眼,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他一生最爱两件事,航行与军事,曾经在尼加拉瓜替zhèngfu训练士兵,也曾经在克里米亚替法国人带过雇佣兵,远航的足迹,更是遍及各大洲。他对东方,尤其是对中国,情有独钟,先后在两艘舰船上担任过大副的职位,一艘叫“东方”号,另一艘干脆叫“孔夫子”号。从十五岁开始,几次来到中国,终于在上海落了脚。 等到太平军向上海进发,他预感到清军的无用,于是动城内的官绅出钱,由他组织了五百多个闲散的洋水手、洋兵痞、洋无赖,配以洋枪,算做一支军队,不但发给薪水,而且承诺以战利品赏赐。 在这样优厚的条件下,洋枪队初期作战颇为勇猛,趁太平军不备,华尔率队出城作战,竟然被他把松江城夺了回来。抢到了不少战利品不,上海的官绅更是狂喜,大赏白银三万两,两样总计,华尔一人便分得了近六万美元的财货。 可惜好景不长,洋枪队兵员素质参差不齐,乌合之众的本质很快便暴露出来了。接下来在青浦的两战,大败亏输,残余的两百人再次退入了上海城。而华尔本人,为火绳枪的一颗流弹击中,从左下颚打入,又从右脸穿出,使他连话都不能讲出来,满脸鲜血,其状甚为恐怖,若不是他的两位副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拼死相救,他几乎就要死在太平军的手中。 而等到太平军开始攻城,租界内的各国领事,没有办法再坐视不理,于是将租界内所有的洋兵派了出来,计有六百多人,跟剩下的洋枪队,以及部分清兵一起守城。激烈的攻防打了三,这回轮到太平军损兵折将,受创惨重,加上侧翼又被李恒嵩袭扰,这支太平军的偏师终于支持不住,撤围而去。 颇为讽刺的是,正当洋兵与清兵联手,在上海与太平军打得你死我活之时,关卓凡所在的清军,却也恰恰正与英法联军在八里桥打得你死我活。这样的怪事,在世界战争史上,也算是罕见得很了。 上海总算是守住了,但靠的是洋兵的力量。庆幸之余,士绅们对洋枪队的态度,转趋失望,除了送一笔旅费给华尔,让他到欧洲治伤之外,剩下的,便不管不问,洋枪队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然而那一次,到底只是太平军的一支偏师,力量不强。而这一回,倘若李秀成挟新克杭州的兵威,再攻上海,那么以上海现时的防务,是不是还能抵挡得住,就只有望打卦了。因此上海人对轩军的期待,可想而知。 就在这一片殷殷的热望之中,“威廉麦特”号轮船,终于在十一月初二这一,驶进了黄浦江。 * * 在港口接船的官绅之中,以李恒嵩的官阶最高,是正三品的参将,但真正权力最大的,却是正四品的上海道吴煦,因此主角自然要由他来唱,李恒嵩则与候补道杨坊、松江知府贾益谦、离任上海知县金雨林一起,知趣地缩在了后面。 出乎他们的意料,先下船的并不是关卓凡,而是四品都司、奉旨统带这一支军队的丁世杰。在他之后,则是六百多名马队的官兵,顺着两条踏板鱼贯而下。这六百人,都有身为“京营兵”的自傲,头一回外出打仗,要挣面子,因此个个刀甲鲜明,jing神昂扬,步履整齐有力,完全看不出一丝旅途劳顿之sè。 这样的军容,自然令到码头上的官绅们喜不自胜,以吴煦为首,很客气地与丁世杰和张勇见过了礼。兵士们则由军官带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喊着号子集合整队,肃穆无声,阵列一旁。 这个时候,才见到关卓凡出了甲板,一身青衣帽,带着一副墨晶眼镜,颤颤悠悠地从踏板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长随张顺,替他拎着一个大皮箱。 这位红动京华的御前侍卫,就带了这么点东西来上海?在场的官员,都有不能相信的感觉。而他的这一身装扮,颇有洋场的做派,并不象别的京官那样保守古旧,让这些得风气之先的上海官绅,在心里先存下了一份好感。至于箱子里都有些什么,别的不知道,至少装着一件黄马褂,那是确定无疑的。 从仪制上来,该让丁世杰们先下船,这是关卓凡在路上就已经想定了的事,而这一身装扮,也是刻意为之,表示我关卓凡和你们上海的诸位老大,绝对可以和光同尘。 然而做此官,行此礼,下属参见上官的那一道程序,总免不了。等走到吴煦的面前,关卓凡便将袍子的前摆一撩,利索地请了一个总安。 “关卓凡参见各位大人!” 这个礼,必不可废,可是该如何应对他这一个礼,也让这帮上海的地方官员伤透了脑筋。从道理上来,一个到上海来上任的知县,他们是根本不必迎接的,至多由县衙来一个主簿,足够了。可是关卓凡的身份却又不同——虽然丁世杰是名义上的统带,但人人都知道,关卓凡才是这支军队实际上的主脑,而且“御前侍卫”四个字,念兹在兹,谁也不敢真把他作为一个七品知县来看待。 于是包括吴煦以内的各位官员,仿佛遭了什么惊吓一般,都纷纷避开了他这一礼,表示不敢受,然后抱拳长揖,作为还礼。 “逸轩!”吴煦把关卓凡扶起来,笑容满面,亲热地,“你的大名,我已经仰慕多时了,这一回蒙了皇上恩准,放你出京,这才有缘在上海见到你。” “不敢当。下官初到上海,一切还要请吴大人多多提点。” “好,好。”吴煦把客气话完,这才正事,“轩军的马匹,是在闵行下的船,已由贾知府派人,妥善送到七宝。营房也早已经备妥,只等丁都司他们入营了。你的公馆,是我和老金替你打理的,不要嫌寒酸。一会儿先送你歇息了,晚上我做东,替你洗尘。” 吴煦是广东人,一口官话得却很流利。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官做得极为老到,这一番话,滴水不漏,体贴入微,连关卓凡听了,亦有暖洋洋的感觉。对于“轩军”这个称呼,关卓凡也已经考虑过,这固然不合于仪制,但既然是惯例,自己亦不必处处在仪制上纠缠,不然以文害义,反而会耽误了正事。 “多谢吴大人!”关卓凡的口气,还是很谦逊,“到公馆……下官还是住在县衙吧,何况还要接印。” “不忙,不忙,你多歇一,接印的事,可以后再办。老金调的是松江府,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原任上海知县金雨林,调去做松江府的同知,从品秩上来,算是升了官。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关卓凡做了一个揖,表示领受了这一份盛情。 见完了官,还要再向站在几步以外的那群士绅,表达致敬和谢意。还没等走过去,眼光一扫,就赫然见到利宾也站在人群里面,正激动地看着自己。 “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关卓凡记起当初在紫hun阁中的话,向利宾微微颌首。 利先生,我关卓凡没有失信于你,终于到上海来了! * (今上历史类大封推了,跟大家求点推荐票,冲冲榜,谢谢!) ; 第五章 接风宴 ; 接风洗尘的宴席,设在道署的花厅之中,作陪的除了在码头接船的几位官员,还有三位士绅,一位是上海钱业公会的理事,一位是上海丝业公会的理事,一位是怡和洋行的买办。三人之中,有两人是捐班道台的身份,另一人是捐班知府,因此通座算下来,倒是以关卓凡的七品知县,品秩最低。 最低归最低,却是主客。丁世杰和张勇,不敢抢关卓凡的话头,而且洋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在这样的场合也怕露怯,于是除了应付敬酒的人之外,话并不多。然而这样的表现,看在上海官绅的眼里,翻增敬意:一是两人酒量豪迈,杯到酒干,面不改sè;二是显得沉稳矜持,果然有大将风范! 桌上的话题,自然要由吴煦和关卓凡来挑选。从京中的趣事,扯到洋场的繁华,终于谈到了平洪杨的大局。 “逸轩,你本是二品的总兵,又从京中来,大局自是最为清楚。依你看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平洪杨只是早晚的事情,”关卓凡笃定地,“安庆一破,江宁再无重镇屏障,自古以来,对顺江而下的军队,金陵都是无法抵挡,何况这一回还是曾大人的百战jing兵。六朝古都,恐怕也只好‘一片降幡出石头’了。” “哦,哦。”在座的官绅,彼此对望,都是喜动颜sè。 “如此来,上海是不要紧了?”吴煦心中高兴极了,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吴大人,恕下官直言,这只怕又未必。虽洪秀全在王府里riri醉生梦死,可是伪‘忠王’李秀成这个人,是长毛众望所寄,不简单的。上有堂,下有苏杭,现在苏杭都在他的手里,手提重兵,一定会再弄些花样出来,来减轻他们‘京’的压力。”关卓凡徐徐地,“要弄花样,弄在哪里好呢?放眼东南,也只有拿上海来做文章了。因此朝廷调兵,加强上海的守备,无非也是防着他这一手。” 官绅们脸上的神sè,又转趋凝重,不过这毕竟是原来就想得到的事情,因此吴煦点点头,道:“好在现在有了轩军这一支下劲旅,可以徐图备战之计了。我想李秀成新在杭州大打了一场,大概总要半年时间来休息整顿,调兵遣将吧?” 朝廷这帮官员有个坏毛病,就是惯于自己骗自己,来求得一个心安,看来吴煦也未能免俗。关卓凡心想,免不得又要做一次“预言者”,来敲打敲打他们了。 “李大人上一次力退粤匪,威名赫赫,轩军也还要听李大人的主持。”起轩军,关卓凡先把李恒嵩捧了一句。未来上海的攻防,一定离不开李恒嵩的绿营兵配合,因此他对李恒嵩,一直是尊敬有加。过了这一句,下面的话却急转直下:“李秀成用兵,一向险急诡诈,我敢断定,不出正月,长毛的大军,必到上海!” 在座的人,都是脸sè大变,就连李恒嵩,脸上也现出了惊惶之sè——现在已进了十一月,岂不是,再有两个月,李秀成就要杀到了?然而关卓凡敢这样,必然有他的道理,又或是有可靠的情报,所以对他的话,谁也不敢不信。 “这……”吴煦额上见了细汗,“李合肥新练的淮军,枪械未齐,是最快也得再要几个月才能到沪上……逸轩,上海的安危,全在你手里,我们大家,都听你的调遣!” 自然是枪械未齐。关卓凡心中,对李鸿章有微微的歉意,心你的枪械若是齐备,我到哪里去找立功的地方? * * 眼看一场接风宴就要变成军事会议,这在关卓凡来,是求之不得的事——军情火急,确实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不过对吴煦的法,关卓凡还不能接受,要再逼他们一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下官不敢当。上海的攻防,自然还是听吴大人和李大人的。” “逸轩,这样的时候,你就不要再客气了,”一旁的候补道杨坊话了,把手向座上比划了一圈,“一切以大事为重,其他的都该先放下。在上海能了算的,今都在这里,要人要钱,你一句话。” 杨坊这番话,得很透彻,也很到位,在座的官绅一起点头。而杨坊这个人,亦是关卓凡所特别重视的一个,将来有不少事情,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对他的这句话,欠身致谢,表示领情。 “杨大人的是,下官受教了。既然承蒙各位大人厚爱,下官就斗胆有所陈述了。” 要的事,有几件,先要把整体的战略,做一个交待。 “要守住上海,不能单靠轩军,非四路齐发不可。第一路,自然是李大人的营兵,”关卓凡仍然把官阶最高的李恒嵩放在前面,“只是绿营的军饷,大约欠得厉害,就算不补足,多少也要发一些才好。关银固然不能动,看能不能从府县的库银之中,挪借一点,暂解燃眉之急。” 对关卓凡“四路齐发”这个策略,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见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样子,自然不是随口乱讲,而是早有通盘的筹划,于是无论官绅,都觉得心中一定,对他所提出的要求,更要尽心去办了。 “这个归松江府来办!”喝了不少酒的松江知府贾益谦,脸红红的一拍胸脯,“回头请吴道台的一纸手谕,要多少有多少。” 松江地方富裕,这一点钱,当然难不倒他。倒是李恒嵩,原来对关卓凡多少有些嫉妒之意,心想你的轩军是“兵”,众星捧月,军饷也是由关银指拨,吃喝不愁,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没想到关卓凡处处给他留面子,捧着他不,而且第一句话就是替他筹饷,这样的厚意,怎么能不感动?于是也不顾官阶高低,站起身来,兜头一揖:“逸轩,多谢你!” “不敢当。”关卓凡谦逊着,还过了礼,才接着下面的安排。 “第二路,是轩军。现在轩军有六百三十名,是马队。轩军的马全是北马,从武昌到上海,一共有三十多匹死在了船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请贾大人一并帮忙,采购南马来补足。在此数之外,另请加购五百匹,就算这回用不上,以后也一定能用的到。” “成!”贾益谦一诺无辞,“一两百匹,立等可办,五百之数,又是骑兵要用的好马,就得多给我一些时ri,慢慢买齐。” “这个自然,全靠贾太尊费心。”关卓凡点点头,“轩军这一支马队,如果是冲锋陷阵,我敢,能当数千之敌。然而作战要有攻有防,皇上准我‘酌情招募’,因此我要另募两营步勇,每营五百名。这一千人的洋枪和装备,不是一笔数。” “这个理当报效。”三位士绅的代表,齐声道。 好,好,关卓凡心想,这才是同仇敌忾的态度。他向三人欠了欠身子,道:“地方上父老有这样的心意,逸轩感激不尽。不过后面还有要请各位出力之处,现在这笔钱,我想先拜托吴大人。” “那是自然。”吴煦连忙道,“轩军要用的钱,从关银中拨付,这是有明旨的。只是……”犹豫了一下,才把心中一个疑虑了出来:“逸轩,上海开埠以来,民风有所不同,老百姓都是以赚钱为要务,你要招他们当兵打仗,怕是不那么容易。” “大人见得极是,”关卓凡知道吴煦的是实情,然而他亦有自己的打算,“我要募的新勇,不选本地人,而是要从三十万难民里面去招。” * (谢谢ilil、党指挥枪、fgps、ybh的打赏,谢谢橘子皮的更新票。) (另:特别致谢稻草人,致谢给赞和给票的朋友,致谢心路、谭谭、palin、魔灵、黯然、等对情节缺陷提出中肯意见的朋友,还要谢谢ybh所做的各种考据。) ; 第六章 嫂夫人好 (二更) ; 近年来,江南一带战火肆虐,兵祸连结,自然逼着人们寻找更加安全的地方去避难,而上海以拥有租界的优势,成为了首选,先后涌入租界、老城厢、县城周边的难民,达到了几十万人之多。 访问下载 几十万人,自然不能全是大户富室,多数还是平常人家甚至是穷苦人家,逃难ri久,生计就不免成了难事,因此只要竖起招兵旗,肯吃粮的自然大有人在。而关卓凡在船上,对几位军官还另有叮嘱:“jing中选jing之外,特别再注重两条:一是最好能认些字的,二是家里有人死在长毛手上的。” 后一条,当然是要用他们的敌忾之心,而前一条,象张勇这样的,就弄不明白关老总在想什么了——在他看来,当兵的只要能吃苦,肯卖命,别的都不在话下,识几个字,有什么屁用? 这些话,吴煦自然不知道,但关卓凡从难民中募勇的想法,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子。于是不仅大表赞同,而且主动提出来,可以让离任知县、新任松江府同知的金雨林,来协助他办这个事情,金雨林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老金,承情之至!”关卓凡感激地向金雨林拱了拱手,又对吴煦道:“提起金同知,下官倒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 “请尽管。” “我初到上海,人地两生,偏偏又军情火急,县衙的事务,怕是一时还上不了手。因此想请老金在城厢里多逗留几,有什么事,我随时请教,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老金也可以随时指正。” 这可真是“不情之请”了。自来县令交接,有的连面都见不着,有的是一杯茶,几句话,关系极好的,花半时间把该交待的事情仔细交清,再吃上一顿饭,也就到头了。而关卓凡的意思,竟是要把金雨林先留在城里,做一个顾问。这就变成一个六品的同知,替七品的知县“帮办衙务”,传出去,会被当成笑话来,面子上很难下得来。 吴煦望向金雨林,心想,就算自己肯答应,金雨林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金雨林也犹豫着,一时没有话。关卓凡见了,微笑道:“弟从来不做上墙抽梯的事情,金兄的功劳,弟将来在折子里,一定详述。” 这句话在外人听上去,又象是一句笑话:一个七品知县,什么“上折子”?然而在座的诸人,人人心中都是一凛,谁也不敢当成笑话来听——这是御前侍卫!他自然可以不经督抚,专折密奏,直达九重。 “义不容辞!”金雨林是个聪明人,立刻便品出了这里面的轻重,斩钉截铁地,“但凡我能够帮得上的地方,逸轩你尽管吩咐。” 解决了这个难题,关卓凡的心里也是一定,才接着他军务上“四路齐发”的筹划。 “所谓守上海,不能只是守,更不能只是守县城,要让战斗尽量打在外围的几个点上。但是要攻出去,那么城内的防卫,一定会空虚,因此这第三路,是租界内的洋兵,要替我们上海的城厢,起一个守御的职责。这是休戚相关的事情,他们本来就该出一份力,只是这个交涉,下官不知该如何去办?” “这个好办,归我和老杨去交涉。”吴煦笑容满面的道。洋兵的犀利,是他亲眼见过的,只是他怕关卓凡以正统自命,不肯“借枪助剿”,所以也不敢贸然做这个提议。现在关卓凡主动了出来,自是大合他的心意。几位士绅,也都露出了笑容,对他们来,有洋兵帮忙,上海的安全自然又多了一分保障。 “第四路么,”关卓凡看着那三位士绅,笑着,“我听去年长毛打上海的时候,城里有一支洋枪队,打得不错,那个华尔,不知还在不在城内?我想筹集一笔兵费,将这支洋枪队,再恢复起来。这笔钱,不好列在正饷之内,只得请地方上帮忙了。” 谁知这句话完,连几位士绅在内,人人脸上的神sè都变得颇为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话,只有候补道杨坊的眼光闪了一闪,却也没有开口。 * * “不是因为钱的事——他们当初那样对别人,现在自然不好意思再去开口。”在吴煦替关卓凡准备的公馆中,利宾听了关卓凡的描述,哈哈大笑。 公馆是在县城中间,处于县衙的斜对面,方便得很。接风酒吃过,时候已经不早,但关卓凡早已交待过张顺,如果有一位利先生来访,则请他在屋内等候,因此踏进正屋,就见到了一年未曾谋面的利宾。 利宾对自己的这位“东家”,已经佩服到了极点。他人在上海,却无时不刻地关心着京城的消息,等到顾命推到,两宫垂帘,“城南关三”的名声遽然而起,他便知道,自己真是没有跟错人。而关卓凡居然用自降为七品知县这样的法子,带兵来到上海,达成了那个“一年之约”,利宾就更觉得这个年轻的官员,胸中丘壑之奇,到了有些深不可测的地步——何以在一年之前,他就能有这样的把握? 既然“不可测”,那就干脆不去测了,把他交待的事情,一件件地办好,比什么都强。关卓凡连寒暄话都顾不上,就先提洋枪队这件事,可见极为重要,利宾也就把收到关卓凡的密信之后,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形,细细地给他听。 “那个首领,叫华尔的美国人,去年受了伤之后,是到法国巴黎去医治的,今年六月间才回到上海。他的手里原来存了一点钱,因此景况也还过得去,在英国租界里开了一家番菜馆。他的馆子我去过,生意还好,菜的味道也不错。” 而华尔的两位副手,过得就不那么如意了。按利宾的法,白齐文是在替一位洋行的大班做保镖,而福瑞斯特更是沦落到在租界的工部局做一名“西捕”,每月的薪金是三十元,算成白银,是二十二两。 “混得这么惨?“关卓凡皱了皱眉头。 “那有什么法子?他们只晓得打仗的事情,生意又不会做,就算想做,亦没有本钱。” “我听当初,是杨坊找到华尔的……”关卓凡尽力在脑中搜寻着一切与租界有关的历史知识,“现在别人不好意思去见他们,难道杨坊也不好意思去?” “当初断绝洋枪队的供给,一来是觉得他们连败两阵,打得不好,二来是觉得长毛已经退了,洋枪队留着亦无用,因此把这件事情,做得不大地道。只有杨道台是反对的,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不过现在他如果主动提这件事,去找华尔,则于同僚的面子上,不好看。” “哦,原来如此。”关卓凡点了点头,考虑了片刻,断然道:“这三个人,我是要找回来的,有大用。” “逸轩,我看那个华尔,未见得这么容易肯回来。”利宾提醒道。 “给他钱么!”关卓凡蛮有把握地,“总不成他还要跟银子过不去?” “倒也不光是钱的事。”利宾解释道,“我打听过,他这个人很骄傲,口碑亦不错,从来不做拆烂污的事情。上回的事,他觉得‘有损尊严’,因此对上海的官绅们,颇有微词。洋人跟咱们一样,也讲一个面子呢。” “怎么,难道还要去求他?” “那倒也不是,不过面子这种事,如果有人能从中合一下,那就好转圜了。” 关卓凡明白了,想了想,:“利先生,美国租界有一个叫金能亨的人,是旗昌轮船的董事,你认不认识?” “自然认得。这人很能干,还是一位挂名的副领事。” “我跟他,也有一面之缘。”关卓凡下了决心,“麻烦你明去一趟租界,替我约个时间,我请他吃饭。” “行!”利宾点头应允。 这件事完了,关卓凡才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含笑把利宾又打量一遍,道:“利先生,一年未见,风采依旧啊,嫂夫人现在还好吧?” * (二更,求推荐票) ; 第七章 大杀器 ; “我还好,”利夫人将一盘糖烧排骨放在桌上,红着脸道,“谢谢关大人还记挂着我。免费电子书下载 ” 这已是第二的中午,利宾来公馆接上了关卓凡,到家里吃饭。两顶双人抬的轿走了没多远,便放了下来,出轿一看,是在一处巷子的巷口,里面甚是狭窄,轿子进去便错不开。 “上海的弄堂,亦是一景!”关卓凡的历史病又犯了,站在堂口,四处张望,而且大发感慨。利宾对关卓凡的博学,敬意又深一层,他一个旗下的官员,生平第一次出京,“弄堂”两个字,随口就了出来,而且连音都没有读错——“弄”字在这里,要读成“龙”的去声。 利宾的家,是弄堂内的一所石库门房子。等见到利宾的夫人,原来的棠hun,关卓凡不由又是一番感慨:曾经莺歌燕舞的红歌ji,现在洗尽铅华,变作一个主妇模样,只是略略有一些发福,见得夫妻恩爱,ri子过得心满意足。 一声“嫂子”,弄得利夫人红了脸,把菜放在桌上,便又逃进厨房去了。关卓凡看着利宾,笑嘻嘻地:“利先生,起来,你是不是待人家薄了一点儿呢?嫂夫人荆钗布裙的,你们这是要学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啊。” 他有开玩笑的意思在里头,利宾却正sè答道:“逸轩,你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不能拿你给我的钱,胡乱开销。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也得帮你把钱用在正经地方。” 利宾这样一,关卓凡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也改容相向,谈正事。 利宾带着棠hun从京城到上海以后,安顿下来,便到原来所在的“墨海印书馆”走了一趟,与他的老师、创办书馆的英国人麦都思见了面。麦都思是一名高级教士,也是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在上海的人脉极广,在他的帮助下,利宾跟上海的华洋官员和不少华洋商行,都打上了交道。 当初在紫hun阁,关卓凡曾经交待给他三句话,“若要强国,离不开强军;若要强军,离不开洋务;若办洋务,离不开上海”。他仔细琢磨了话中的意思,发觉关卓凡的重点,是在“强军”两个字上,因此在交往之中,若是遇到与军事有关的人,便格外用心结纳,而且自己对于洋务与军事,亦很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 “逸轩,你交给我的两幅字画,都已经出了手。黄庭坚的《云赋》,卖了一万八千两,我这留下的是一万二;梁楷的《六祖伐竹图》,真是稀世珍品,我托了可靠的人,在香港找的下家,除掉回扣,净得了三万七千四百两,加在一起,是四万九千四百。你托我买下的那批法国货,一共花了两万二千两,我之前所用的钱是……” 关卓凡举起手,告饶似的:“行了,行了。” “怎么?”利宾愕然道,“你既然来了,我当然要交账。” 关卓凡摇摇头:“不!不但不要交,我还要再给你加钱。” “还加钱?”利宾有些糊涂了,“逸轩,你人都到上海了,衙门里有的是人,还用我替你管钱么?” “那是公款。”关卓凡狡黠地一笑,“这是私款,两回事。那批法国货,回头亦要从关银里面报销。” “那就等于没花这笔钱……还要加钱做什么呢?” “我先问你,”关卓凡笑着,“利先生,你听过‘股份公司’么?” “我竟不知你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利宾无奈的笑了,“这样的公司,上海也还只有两家……”到这里,忽然停住,瞪大了眼睛:“你是要入别人的股子,还是要让我办公司?” “自然是办公司,而且还要办洋行!” 利宾倒抽了一口冷气:“那还得找洋人来入股……” 关卓凡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这不是急务,你先存下这个心,好好琢磨琢磨,过几咱们再商量。” 话到这里,利夫人把菜也准备齐了,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你也来一起吃吧。”利宾招呼夫人道。他跟关卓凡,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是不必避忌的。 利夫人却还有些忸怩,不好意思地:“我可不敢跟青大老爷一起上桌。” “老爷?你们家利先生,才是真正的老爷。”关卓凡笑眯眯地从身上掏出一个“护书”,从里面取出一张崭新的部照,“我倒差点忘记了——利先生,我替你捐了一个五品知府的花样,算是弟的一点心意,恭喜你跟嫂子,举案齐眉。” * * 吃过了饭,按两人昨晚好的,要到设在七宝镇外的军营去一趟,这次不坐轿子,转为骑马。出了城门,早有图林带着二十几名骑兵等在路旁,另有十几架马车,装满货物,蒙着油布,由利宾的一位堂侄带押着,也在等他们的到来。 “图林,见过利先生。”关卓凡指了指利宾。 图林已经赏了千总衔,仍是作为关卓凡的亲兵队长。他等图林行过了军礼,转头问利宾:“都在车上了?” 利宾点点头:“嗯,上午就从仓库里提出来,都装好了。” “走!”一行人以四名骑兵为先导,夹护着马车,向轩军营地行去。 松江府的府治和娄县的县衙,都设在松江城内,而轩军的营地,则设在松江与上海之间的七宝镇,离开上海大约十几里的样子,不用一个时就赶到了。到了营门,丁世杰已经带着几名军官等候多时,见到利宾,不禁愕然——这不是那个在奎元馆中又哭又叫的醉酒举人么? “这是利先生,自己人。”关卓凡见到丁世杰的表情,忍着笑道。“跟张勇是老朋友了。” 张勇自然认得利宾,不仅认得,当初棠hun赎身的事,还是他一手经办,只是万万想不到会在上海见到他,而且还变成了“自己人”。大家见过礼,略略寒暄两句,进了营内,大车上的油布掀开,露出上百个木箱来。丁世杰便招呼了几十个兵,将箱子抬下来,按利宾的指点,在营中的广场上,分成两堆排放好。 等到马车走了,张勇第一个忍不住,拔出刀就去撬箱子,营中所有的兵士也都远远围着,激动不已——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箱子里所装的是什么。 “老总你看,洋枪!”张勇到底撬开了一口长条箱子,从塞得满满的干草中,取出一支褐sè枪身、乌黑sè枪管的步枪来,举在手中给关卓凡看。四周的士兵,sā动起来,人人的眼睛都绿了——这是洋枪啊,只有神机营才能配备的家伙,现在自己也要有了! 关卓凡微笑着接过来,见这支枪,要比死掉的印度兵那支步枪短上一点,也要轻上一点。他双脚一分,哗地把枪平端起来,做了一个标准的站立瞄准姿势,引来一片啧啧赞叹:关老总真乃神人也,连洋枪也是上手就会,莫非是生而知之? 大学军训学到的那点架势,也就这么多了,再往下,就要露怯。关卓凡收了枪,还给张勇,把眼光望向利宾。 “法国人把这个叫做‘卡宾’枪,就是马枪。”利宾滔滔不绝地,“虽然是在法国产的,原型却是葡萄牙人的设计,现在这批枪的不同是,有了膛线。” “糖馅……是什么?”张勇追问道。难道洋枪还分甜的咸的? “这……”利宾面露难sè。他也只是把洋商跟他的话,原样照搬,问得再细,他就不上来了。“明有洋人的教习来,你去问他们。” “那一堆,是我的子弹么?”关卓凡指着另一排箱子问。 “对,是子药……子弹。”子弹这个名称,让利宾觉得很拗口,低声道,“逸轩,我又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按洋商的法,这是新货sè,连租界里的洋兵,也都还没有!” 一口方方正正的箱子被抬了过来,还是张勇第一个打开,再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几百发铅灰sè的锥形子弹。 “这是什么玩意儿?”张勇用指尖拈起一枚,目瞪口呆地看着。子弹他见过,应该是圆圆的弹丸嘛,手里这个,不但是尖头的,而且尾巴上,还塞着一块软木。 “这个是大杀器,叫做米涅弹,”利宾肃然道,“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万无一失。” ; 第八章 葡萄牙军官团 (二更) 按关卓凡的看法,近代的世界史,离不开一部战争史和一部贸易史,因此他作为一个世界史的专业人员,虽然对武器装备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但对那些划时代的革命性发明,彻底改变了战争形态的东西,无疑有着深刻的记忆。 而米涅弹,一定可以列在这一类发明里面,据这个玩意儿的地位,堪比坦克的出现。简单的,米涅弹配合膛线,将步枪的射速提高了五倍,射程提高了五倍,精准度则不知提高了多少倍。在不久的将来,八里桥战役中的那种步兵方阵就会消亡,士兵们不必再聚成一排,依靠密集的弹幕来杀伤少量目标,而是真正具有了各个击破和一枪毙敌的战斗能力。 散兵战术即将出现,而散兵战术无疑更适合缺乏训练的中国士兵。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为关卓凡念念不忘,在米涅弹还没有成为洋兵的制式装备之前,便凭借自己的记忆,在这个节点上,委托利宾向法商重金采购了来。而这一千支马枪,射程和精度都要略差一点,不过也尽够用了,好处则是方便骑兵的携带。 “枪弹都放好,覆上油布,加派人看守,明教习来之前,谁也不许动。”关卓凡吩咐完,看了看张勇,多加一句:“连你在内!” “是!”丁世杰和张勇同声应答。 “走吧,丁都司,到你的中军帐里话。”关卓凡将手一挥,当先向中间最大的那顶军帐走去。 “老总,标下的军帐,是在那里。”丁世杰把手指着左侧的一顶毡帐。 “嗯?那中间的这一顶,做什么用?” “回老总的话,这是老总的中军帐!”丁世杰大声。 唔……我看好你。 关卓凡跟丁世杰、张勇、利宾几个人,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坐定,先问教习的事:“利先生,明要来的教习,是怎么?” “一共要来五个葡萄牙的教习,一个法国的‘铜匠’,还有三个通译。”利宾解释道,“那个‘铜匠’,把枪械和子弹的事情交待清楚,第二就回去;五个教习,每人是八十两银子一个月,要待多久都行;葡语的通译不好找,因此只有三个,好在还有一个教习能一些中国话。”利宾完,又放低了声音,补充一句:“那几个教习,要帮着打仗也可以,不过到时候,每人要另加三百两的薪水。” 唔,葡萄牙军官团?关卓凡犹豫了一下,看着丁世杰和张勇。 “跟洋鬼子一起打仗,这倒没试过。”一向主意拿得很稳的丁世杰,也有些挠头,“不过洋枪这东西,弟兄们从来没摸过,若是有他们一起……” “嗐,管他什么鬼子,先打败长毛才是正经事,”张勇得很干脆,“拿了咱们的钱,不就是咱们雇的人么?那就得听咱们的话!” 关卓凡听得一笑——大大咧咧的张勇,这次倒把话在点子上了。他下定了决心,对利宾道:“成,答应他们。跟他们,只要教得好,仗打赢了,我还另送花红!” 等到丁世杰和张勇起身离开,去各自分派事情,关卓凡这才诚恳地对利宾:“利先生,这次真是全靠你,我是坐享其成了。” “什么话!接到你的信,我自然要尽心去办。” “对了,”关卓凡微笑着问道,“李鸿章向英国人买的那批枪械,你是怎么挡了三个月的?” “嘿嘿,这件事,我做得不大光明磊落。”利宾笑道,“湘军的那批货,是向怡和洋行订的,怡和的大班,叫做鲍里斯,我花了二百两银子,买通了他的一个厮,在合同的价格上,偷偷加了一个零。这份合同递送到英国,自然出不了货,一来一往的修改,三个月也就过去了。” 关卓凡不由失笑。他在密信中嘱托利宾,看能否想办法延宕这一笔交易,原想着是千难万难的事情,没想到利宾竟是用这样的法子,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逸轩,他跟英国人的这一笔交易,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在内?”利宾倒不以为自己立了大功,而是对这件事的内幕,很感兴趣。 “古怪得很。”关卓凡随口胡扯,漫无边际地答道,“这里面,大有内情。” * 即使是对利宾,他也不能尽吐心声。 因为明要去县衙接印,所以关卓凡早早就回了公馆,吃过了饭,捧一杯茶,坐在房里沉思。 从穿越到现在,一年零三个月了,他布下的这盘棋,刚刚开始进入中局。也许真的是斗争使人成长,他现在再想想穿越前的自己,那个在八里桥博物馆内热血沸腾,握住战刀发白日梦的学生,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按照关卓凡的想法,倘若历史只是一条平静安稳的大河,缓缓流淌,那么以他的本事,恐怕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而这条大河假如水势湍急,有暗流,有漩涡,有急剧的弯曲和转折,那么他才可以一展所长,毕竟他就象一个无比纯熟的船工,知道这些暗流、漩涡和转折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京城的一年里,他抓住了出现的第一个转折,因缘际会之间,完成了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第一笔“原始积累”。他得到的,是一个稳定的家,一个能够在官场上通行的身份,在宫中和枢廷之中的人脉,一个响亮的名声,和一支可以作为基础武力的,效忠于自己的六百人的部队。 最重要的,是他取得了两宫太后和恭亲王的信任。 而他仍然缺乏的,则是权力,财富,以及行动的自由。 京中的局势,重新回归成了那条平稳流淌的大河,体制这个东西,惰性和惯性同样巨大,以至于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水的流动。在他的上下左右,高官如云,他很难再找得到一个合适的发力点,来攫取更大的权力。 至于钱,更不要了。他原来的财富中,除了圆明园那一场拍卖会上抢下来的国宝,其他真正能用的,都是靠着别人的赏赐而来。而现在,在上海这个奇秒的地方,每年流动的金钱,几十倍于朝廷的岁入,他才能够为自己庞大的计划,找到足够的支撑资金。 再想到行动上的自由,关卓凡不由的笑了,现在真正是海阔凭鱼跃,高任鸟飞!他已经找到了第二处湍急的漩涡,剩下的,就看自己如何把握了。 不得不,太平国已经接近了末日。他要做的,是从这场最后的盛宴之中,分一杯羹,打下自己在东南一带的基础。他挡住李鸿章,是因为李鸿章这个人,手段太厉害,如果现在就让他到上海来,自己在全无基础之下,不是会不会被分薄了功劳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寸功全无的问题。 何况他要做的,还不止是分一杯羹。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依靠自己的介入,加快这一段历史的进程——他终究是要向英法去讨还欠债的,而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时间有限,不准哪一,就会因为一个阑尾炎什么的病,一命呜呼。因此,他不介意在某些时段上,让历史的时钟走得快一点,替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为将来的摊牌做准备。 而要做到这一切,轩军是他最重要的资本,从现在开始,可以放手扩展了,而且要扩展到李鸿章吃不掉的地步。这一支兵,一定要成为真正属于他的军队。 关卓凡心想,《论语》上,君子应该立身,立言,立德,我却是在琢磨着立功,立权,立钱,跟圣人的教导,完全南辕北辙,可见自己恐怕算不上一个君子。 再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岂有君子把嫂子抱上床的? 一想到嫂子,顿时便凌乱了,对白氏的思念,忽然如洪水溃堤,无可遏止,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恨不能立刻飞回京城的关家大宅中去。 (二更,求推荐票~) (ps:本卷第一章的内容,略有修正,大意是把关卓凡出京这一件事情,再交待得清楚一点,也有把本来埋在后边的伏笔,提前亮一亮。大家可以去看看,不过就算懒得再去翻看,也不会影响后面的阅读。) 第九章 接印 这一夜关卓凡没有睡好,于是第二在县衙中见到金雨林的时候,带着黑眼圈。 金雨林当然猜不到他是因为思念嫂子的缘故,反而颇为善解人意地道:“也难怪,军民两端,百事纷纭,逸轩你还要节劳才是。” 关卓凡脸上一热,支支吾吾地遮掩了过去,与金雨林并肩在签押房中坐定,谈接印的事情。 东南一带的衙门,格式仿佛,签押房其实是正衙旁边的一个院子,一个正厅带两间厢房,一间用作书房兼签押办公,一间可以作为日常起居之用。两人既然谈事情,自然是在书房里坐。 密室对坐,金雨林的语气就不一样了,极恭谨地:“关大人,你是子近臣,功勋赫赫的人,皇上派你下来,自然是为了历练之故,将来总要大用的。我能留在城里帮着你做事,幸何如哉!那在道台那里,这个话不好,请你不要见怪。”罢,竟站起身来,就地请了一个安。 关卓凡心中失笑:这个金同知,想了两个晚上,到底把这件事想明白了。不过他肯做这样的表态,对关卓凡来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明衙务相关的事情,他一定肯尽心尽力去做,于是连忙扶他起来,道:“老金,这可不敢当,你还是叫我逸轩好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事情没有办不好的,把眼下的难关挺过去,我想朝廷亦绝不肯埋没咱们的功劳。” 一口一个“咱们”,把金雨林的心里听得喜滋滋的,心想:你关逸轩的功劳,朝廷当然是不肯埋没的,至于我的功劳,还不是你什么,就是什么? 金雨林其实是个会做官的,人也极聪明。宴席那,关卓凡委婉地提出来要请自己“帮办衙务”,对自己那片刻的犹豫,金雨林回到县衙之后,失悔不已,恨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关卓凡是什么人,明摆在那里:御前侍卫,二品总兵,焉有无缘无故跑来做一个知县的道理?自然不日就会升转上去。自己为了一个的面子,若是让关卓凡心中存下了芥蒂,随便一句“怠忽军务”的话,就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为了这个,一连两心忧无计,辗转反侧,直到现在得了关卓凡的一番话,才转忧为喜,心想:我还真是糊涂得可以,明摆着的一条终南捷径么!跟着他,不是强胜于跟着什么知府、道台?于是起话来,更是格外巴结:“那我就僭越了,喊一声逸轩。以后衙里的杂务,你尽管吩咐下来,我替你去办。募勇的事,我跟丁都司去接头,立即就着手。我没带内眷,已经在城里找好了一处宅子,回头跟你交接完了,就搬过去。” “那倒不必。我已经想好了,我那间公馆,以后归你住。” “这……这怎么可以。”金雨林双手乱摇,还要话,却被关卓凡止住了。 “老金,你拿我当朋友,我亦不拿你当外人。我做事,喜欢干脆,要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你住在那里,一是近,二来也住的舒服些,我要借重你老兄的地方还有很多,这样也好让我心安一些。”完,笑一笑,打趣道:“只是一条,凡事尽管拿主意,不能做摇头大老爷!” 这是拿金雨林“同知”的身份来开玩笑,但也有激励的意思在里头。同知在名义上是知府的副手,但实际上,已经变成安置闲散的一种“备官”,既无实权,亦无责任,逢事可以摇头,一问三不知,因此被称作“摇头大老爷”。 两人都是哈哈一笑,事情就算定局了。金雨林心想,这位关逸轩,为人很四海,不定真是一个值得卖命的主儿。 * 关卓凡由金雨林和一帮县里的佐杂官吏陪着,先验看过银库和钱库,结果账实相符,看来金雨林为官不算贪,但上海首富之地,即使不贪,平时的陋规和杂费收入,亦足够他维持很好的排场了。 库中的银子,另有一样别致的地方,除了官铸的银锭和一些散碎银子之外,还有许多银元。这种银元,每一元折银七钱二分,作为一种标准化的货币,方便好用,因此在华场和洋场都可以通行。 然后是看县衙的监狱。这样的阴冷腌臜之地,本不宜于贵人莅临,关卓凡自己,也实在不想看。但这一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也是要“账实相符”的,不然囚犯的数目万一对不上,接到手里会是一件麻烦事。 监狱设在县衙仪门的西南,所谓“坤位”的地方。一进甬道,先见到两侧各有一方水池,水清叶浮,养满了莲藕。 “这倒雅致。”关卓凡了一句,心想,这样的景象,与自己想象中充满戾气的监狱,大不相同。 “关老爷,这叫莲池,是由监中的人犯所修。”陪同的典史,心翼翼地,“意思是要他们知道‘廉耻’。” 关卓凡哑然,看来狱中的感化教育,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了。 监狱的外墙有丈许高,分成内外两个院子,外院押轻犯和未决犯,内院关押重犯和女犯。等到进了监仓,戾气就来了,一间间大不等的监房,阴冷潮湿,暗无日,牢中关押的人犯,或是辗转呻吟,或是呆坐于地,目光茫然地看着这一群视察的官吏。再看设在西侧的刑房,站笼、伽板、夹棍等刑具一应俱全,墙上和地上,都有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关卓凡遽然心惊,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是上海的父母官,手操一县百姓的生杀大权,上堂决疑,断案谳狱,无论是纵还是枉,都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自己真的有这个本事么? 自从穿越以来,他的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不安和畏难的情绪,直到又看过粮库,跟大家一起回到县衙的大堂上坐定,惴惴之意才算略略平复下来。 属下的官吏,金雨林都已经为他一个个介绍过了。县丞姓黄,“副县长”,是正八品的官,人很谦和,看上去精明能干。一位主簿是九品,刚才那位典史,则是“未入流”——官员中最的一级。而之外的巡检,驿丞,书办,则不是官而是“吏”了。大家都辍了长凳坐下,等这位新任长官的训示。 “兄弟是初到,等一会接了印,以后就要跟大家一起做事了。”关卓凡微笑着开了口,“也因为是初到,所以万事都不熟悉,总要仰仗各位的大力。我这个人,不难话,也最分得清好歹,衙门里的规矩,一如从前,我不做更张。” 这句话,先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互相对望一眼,面上虽不敢露出喜色来,心里却都在暗暗高兴:这位关老爷,真是通情达理。 “只是有一条——上海一个县的户口,加上避难的,怕是已有百万之数,人比京城还要多!各位做事情,心中要有一道分际,如果过了线,弄出什么变故来,那我可不能保你,也保不了你。” 这是在警告他们,就算捞钱,也不要太过分。关卓凡环顾一圈,见大家都是一副诺诺的样子,这才继续下去。 “这些,我请了金老爷驻城,我若遇上什么疑难的事情,好让他给我耳提面命。以后金老爷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关卓凡向金雨林点了点头,道,“至于长毛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军情急如星火,因此是一点点也轻忽不得的。若是有人在这上面给我开了玩笑,那对不住,兄弟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不用禀报上官,我就能叫你在这大堂之上,血溅当场!” 到最后,声色俱厉,语气凶狠已极。底下的诸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县令”?人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将身子一矮,吓得脸色惨白,知道这位传闻中的御前侍卫,并不是浪得虚名,此刻终于见了真章。 关卓凡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向金雨林道:“那——金老爷,咱们这就交印罢?” “是,是,”金雨林的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的乱跳,连忙将红绸包裹的官印捧了过来,“逸轩,你请验一验。” 于是,在满堂官吏的见证之下,这一方官印转移到了关卓凡手里。这位新任的上海知县,从今开始,正式上任了。 第十章 千金小姐 (二更) 县衙的格局,是前后三进,两侧再各带一个院子。西侧的院子,是签押房,东侧的院子,是两位师爷住的地方。当中的正堂,照例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门口还摆着一块大石头,勒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意思是公正才能明察,算是给在这里断案的父母官的一个告诫。 后衙的院子,相当于县官的私宅,地方也不,正房和厢房俱备。关卓凡习惯使然,不住正房,却挑了西厢房来住,图林、张顺和四名亲兵,则住在院门外的几间耳房中。关卓凡安顿好了,踱步出了西厢,只见偌大一个院子,空空荡荡,不由得望着正房和东厢发起呆来:要是把白氏和明氏也带了来,该有多好呢? 然而到底只能是想想罢了。县官赴任,固然可以奉了父母一起居住,也可以携带内眷,甚至兄弟姐妹大舅子姨子都来也无妨,可是谁听过带两个嫂子来上任的?只得苦笑一声,出了院子,去看自己那两位“老夫子”。 老夫子,是对师爷的敬称。县官治县,离不开师爷的帮助,这两位,一位姓季,一位姓秦,都是来自“下刀笔,十出其七”的绍兴,但所学不同。季师爷管的是刑名,秦师爷管的是钱谷,都算是祖传的“手艺”。 师爷不是官聘,而是知县的私聘。按衙门里的规矩,东家对这两位师爷是不能呼来喝去的,如果有事,必须亲自移步到东院来请教。但关卓凡的身份不同,季秦二人自然不敢做这个念想,明了有什么事,让张顺来招呼一声就好。现在见到关卓凡纡尊降贵,不免感动,一起迎了出来,推让一会,还是到了较年长的秦师爷屋中坐定。 这两个人,是金雨林所聘下的,本来“一朝子一朝臣”,新官上任,总会换成自己的私人。但关卓凡从利宾那里听,这两位的口碑也还不错,于是也就懒得折腾,仍予延聘,而且还按照他一贯的做派,讲好了如果政事顺遂,年底还会致送一笔花红。 在秦师爷的房中,自然秦师爷算主人,而关卓凡要找的,恰恰也是他——这个时代上海县的情形,颇为陌生,要听他好好一。秦师爷在这方面倒也知之甚详,于是当仁不让,旁征博引的替他仔仔细细做了一番介绍。 上海县城,是筑于前朝嘉靖年间,原来是用以“备倭”的。城周九里有余,城墙高二丈四尺,大一共六个城门。其中东南西北四门,各有正名,分别叫做朝宗、跨海、仪风、晏海,另外有两个门,俗称东门、南门,都是可以泊船的。 至于夷界,一共分成三片,英国和美国的租界,都是在县城以北,从一条名叫洋泾浜的内河开始算。而法租界,则是在县城的西北。夷界中的洋人,县里收不着他们的税,而夷界中的华人,则由夷界的工部局代为收税,再转交县库。 “秦老夫子,不知夷界中的洋人,一共有多少呢?” “大约总有两三千人,”秦师爷答道,“细数就不知道了,大概得问道台衙门的张师爷。” 关卓凡点点头,心这个数字,大约是吴熙的一个不传之秘,外人无从得知。 “对了,不知城北的城隍庙,东翁去了没有呢?”秦师爷一脸郑重地望着关卓凡。 “不曾去过。”关卓凡摇摇头,有些不解,“怎么,是个好玩的地方么?” “倒不是为了好玩。”秦师爷见他不明白,给他解释道,“城隍庙是城隍秦裕伯的邑庙,历来到上海的大令,必先斋戒沐浴,去献礼焚香,再住宿一晚。一来可以求得城隍的庇佑,二来亦可以得到城隍的托梦,指示城里有哪些冤屈未明之事。” “哦,哦。”关卓凡随口应着,心想,原来如此,那这个县官也好当得很了,干脆饿着肚子,在庙里办公就好。 “要是到玩,老城厢里也有不少好地方。”季师爷不象秦师爷那么古板,笑着道,“东翁若是爱看热闹,城隍庙后的豫园是个好去处,若是爱看花,那梅家弄一带,亦颇有不少上品。” 花花草草的,有什么好看?关卓凡一怔,看季师爷脸上的笑容颇为暧昧,才恍然大悟:此花非彼花也! 正在想着该怎么答他,恰巧这个时候,张顺来到门外,有事要禀报。 “爷,利先生派了一个厮来,跟那位金先生,已经约好了。” * 利宾做事情很有效率,不到两,就约到了金能亨,地方定在城厢里的芸香阁,请他吃本帮菜。 菜不错,事情谈得也很顺利。在席间,关卓凡直言不讳,自己要重组洋枪队,请金能亨帮这一个忙,去跟华尔做一番合。金能亨倒也答应得很痛快,并没有提什么条件,而是把这件事,当成关卓凡欠自己的一个人情。 同为美国人,在金能亨的眼里,华尔是个孤胆涯的美国式英雄,因此他认为,关卓凡要请华尔再次出山的决定,非常正确:“逸轩,我想你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我可以为他的人品和能力做保证。事实上,我认为他有很大的机会,接受你的邀请。对他来,开一家饭店,只是最无奈的一个选择。” 他有信心去服华尔,当然好。关卓凡除了表示感谢,而且也明确表示,自己会记得他这一次的帮忙。 有了这一层铺垫,关卓凡心想,杨坊是洋枪队的始作俑者,他那里,也该去一趟,双管齐下,更有把握。于是,到了第二下午,坐了他那台蓝呢官轿,也不要人喝道,只带了一个张顺,悠悠地去拜杨坊。 他知道杨坊这个人,身份颇为复杂,到底是官,是商,还是买办,一时还真不清楚,但有一点:醉心洋务,身家豪富,是没有疑问的。果然,轿子抬到杨坊的宅前,是一幢白色的西式楼,楼前还有一个花园,与城厢中那些老房子的式样,迥然不同。 关知县来访,自然是贵客。杨坊是候补道,加着盐运使的衔,但在关卓凡面前,全没有上官的架子,亲自将他延入客厅,请他在西洋沙发之上落座,人才刚刚坐下,果盘点心便流水价送了上来。关卓凡环顾四周,只见长窗吊顶,典雅豪华,全是一派欧式装潢,恍惚之间,几疑自己回到了现代。 “逸轩,你再不来,我就打算下帖子请你来吃饭了。”杨坊笑呵呵地。 “本该早来拜见杨大人的,”关卓凡道,“只是才接了印,衙门里的公务多,一时没有走得开。” “你不要叫我杨大人了,我也当不起——我的字是启堂,叫我的字好了。” 杨坊身形中等,头发略见花白,双手的尾指上,各带了一个碧绿的翡翠戒指。起话来,柔和平缓,是那种一见就令人心生好感的类型。关卓凡心想,难怪他在上海方方面面都吃得开,看上去,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是,我喊启翁。”关卓凡在沙发上欠一欠身子,恭敬而不失亲热的道。 “好,好,逸轩,”杨坊也是毫不见外的态度,“我看你孤身到任,只带了一个箱子。县衙里若是缺什么吃的用的,你尽管,我让人替你打理。” “有劳启翁挂心了,我一个人惯了,将就住,也没觉得少了什么。”关卓凡言不由衷的着,做出一副羡慕的神色,“不比启翁会享福,高宅洋房,正好养气移体。太太也还好吧?” 这句话没问对。杨坊摇了摇头,:“内子六年前就故去了,我现在是带了两个妾,连着一个女儿,住在这里。” 关卓凡有些尴尬,心想功课没做好,抱歉地:“是我失言了。” “哎,逸轩你这么就见外了,”杨坊呵呵笑道,“我这个宝贝女儿,倒是冰雪聪明,足慰老怀。就是从养得娇,虽见过些世面,只是有些惯坏了。”罢,仰头喊了一声:“莺儿,来见见关老爷。” “来啦!”楼上一声清脆的应答,果然音如黄莺。 关卓凡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节奏? (二更,求推荐~) (谢谢喂马、ybh、秋风的打赏,谢谢秋风的更新票。) 第十一章 莫测高深的杨大人 () 官家姐,养在深闺,即使是夫婿,未过门之前,也不能得见一面,怎么可以随便叫出来给客人看? 念头还没转完,楼梯上已经噔噔噔地跑下来一位妙龄少女,十仈jiǔ岁模样,鹅蛋脸庞仿似敷着一层薄薄的红晕,樱桃般的嘴俏皮地翘起,乌溜溜的双眼流波转盼,灵活之极。看她的打扮,穿一身绿sè的西式裙装,倒像是电影中的洋场上,哪一位公使的女儿。关卓凡心想,也只有杨坊,才养得出这么一个洋派的女儿。 “关老爷好。”姑娘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给关卓凡福了一福。她没有伸出手来行握手礼,倒让关卓凡有点的失望,看她那双白嫩的手,如果能握上一握,一定很有趣。 “她叫杨莺,”杨坊笑吟吟给关卓凡介绍过,转头对女儿:“莺儿,关老爷可是才大如海,听他的洋话,得极好,大约比你还要强得多。” “是吗?”杨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sè,“等关老爷有空,我要多请教!” 关卓凡脸上有点热,心想,难道是杨坊见自己孤身到任,形只影单,要把自己女儿送给自己,以解房中寂寞?又或者见自己少年新贵,异rì必定前程似锦,不可限量,故此让女儿跟自己见上一见,埋下伏笔,将来要收自己做个女婿? 他还在胡思乱想,杨坊却已经开口谈正事:“逸轩,公事上可还顺手?” 关卓凡见杨莺并不离开,只是远远地坐在了一旁,心想她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于是不去管她,抛开杂念,先回答杨坊的话:“公事上有老金帮着,一切都还好。我今来,除了拜见启翁,还有一件事,是要请启翁指教的。” “是洋枪队的事么?”杨坊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笑着问。 “是。用生不如用熟,我还是想让华尔来管带。租界那边,我已经请了一位美国的副领事,金能亨,替我去做个客。咱们这一边,我也想请启翁的一句话。” “本该效劳,只是——”杨坊犹豫了一下,“逸轩,不瞒你,华尔回到上海以后,跟我倒还有来往。只是战阵上的事情,我懂得不多,去年弄了一回,结果还落下了埋怨。这一次,我有些含糊,怕好心办了坏事。” “启翁,何必过谦?你老的胆略见识,不要上海的官绅,就连洋人,只怕也是要佩服的。”关卓凡听他跟华尔还有来往,更加要拿一顶足尺加三的帽子戴给他了,“单论你老那一年义救吴观察的事,谁能比得上?” 吴观察,指的是原任上海道台的吴建彰。杨坊救过吴建彰一命的事,关卓凡是从利宾那里听来的。 那还是咸丰三年的事情。吴建彰在任道台的时候,治下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帮会——刀会。刀会的首领叫做刘丽川,是吴建彰的同乡,彼此的交情还不错,因此不管别人怎么,吴建彰就是不相信刀会要造反。等到刀会跟长毛勾结好了,忽然起事,转瞬之间就占据了全城,知县袁有德被害,守备李华自尽。刘丽川倒没有杀吴建彰,而是把他囚在一家米行的地窖之中,等于拿他做了一个肉票。 杨坊这时候还是个候补同知的身份,不过他是宁波四明公所的董事,算是宁波人的一个头。宁波人在上海的势力很大,杨坊查到了吴建彰被关押的地点,纠集了二十几个亡命之徒,居然出其不意把他给抢了出来,送到租界里的一家钱庄内躲藏。等到刀会事败,杨坊以这一桩功劳,被赏了候补知府的衔头。 这件事,是杨坊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此刻关卓凡了出来,正好搔到痒处。他心中高兴,面上却不以为意似的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逸轩,你要找华尔回来带洋枪队,有什么详尽的打算没有?” “除了华尔,他的两个副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也要找回来,另外的洋兵,由他们去聘,不过也不必太多,有一两百号人就可以。我打算另募一营新勇,交给他们去训练管带,因此虽然叫做洋枪队,其实里面还是咱们中国的兵多。” “着啊!”杨坊在茶几上轻轻一拍,赞许地,“这话到点子上了。去年洋枪队打得不好,也是因为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散漫得很,五百个洋人里面,怕是倒有两三百个**无赖,怎么也不像一支军队。若是照你现在的打算,我看能行——华尔这个人,在练兵上很有心得,我听他过,他在美洲的墨西哥国,和欧洲的克里米亚,都带领佣兵打过仗。” 这就对上茬了。杨坊答应,等金能亨见过华尔之后,他就把华尔找来好好一这件事情。 “逸轩,我直吧,这件事情,我有把握一定可以得动华尔。”杨坊先打了包票,再把自己的一个担忧了出来,“不过华尔对吴道台那边,抱憾颇深,不见得肯听他的节制。” “这一层,我亦有想过。”关卓凡心,这好极了,我原也没打算交给吴煦来管,“如果华尔肯来,我打算上折子,替他请一个四品的功名,这样他跟吴道台品级相等,也就无所谓谁听谁的。” “好,好,这一下,再无滞碍了。”杨坊深感满意,“洋枪队这笔军费,由地方上来筹集,归我出面来牵头,担保不会耽误了你的事。” “多谢启翁!”关卓凡拱手相谢,“不过有一句话,还要请启翁跟华尔清楚。” “好,什么话?” “虽军费是地方上来出,但到底,也算是报效给朝廷的钱,所以洋枪队还是得听朝廷的招呼,如果谁的话都不听,那可不成。” 这话是在道理上的。毕竟是一支军队,如果还是跟去年那样,自行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就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了。何况去年是官军已经溃败,不得不依靠洋枪队来救场,与现在的情形,大不相同。 “嗯,理当如此。”杨坊点了点头,问道:“逸轩,那么这一支兵,你的意思是……” 意思当然是归我来指挥!不过自己只是一个七品知县,这话不便直,于是先耍一个花枪,恭恭敬敬地:“我想奏报朝廷,这一支兵,归启翁来统带。” 杨坊瞪起眼睛,看了他半晌,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逸轩,真有你的。”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感慨道,“早听过‘城南关三’是个好角sè,果然名不虚传!有你在,上海大约是无忧了——你今别走了,就在我这儿吃晚饭。” 关卓凡笑了笑,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毕竟还是逃不过这只老狐狸的法眼,只是正在着军务,怎么忽然扯到吃饭的事上去了?看了看窗外,时候还早得很,不过杨坊既然开了口,自己当然不能却了这个面子。 “那就叨扰启翁了,”关卓凡笑着,“府上的厨师,一定是顶尖的,我正好一饱口福。” “手艺是还不错,不过今用不上他——我要请你吃最好的本帮菜。”完,把沙发旁的一根绳子扯了一下,叮咚一声,便有一个官家走了进来。关卓凡心,这个杨坊,果然全是西式做派,连叫个下人,也学了洋人摇铃的派头。 “老张,我要留关老爷在家里吃饭。你拿我的片子,去请人来。” 一直坐在一旁专心听着的杨莺,此刻跳了起来,笑道:“爹,是不是要请扈姐姐?我去我去!” 关卓凡差点把这姑娘给忘了,此刻听了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心中一动,想道:她果然对我有意,就连请个陪客,也抢着去。只是杨坊请自己吃饭,何以要去找那个什么扈姐姐来作陪,煞是难解,莫非是哪个窑子里的红牌姑娘?没有这个道理啊。何况还让人持了名刺,带了杨莺一起去——总不能,派自己女儿去窑子里接人吧?愈发猜不透,只觉得杨坊行事,真是莫测高深。 “你去就去吧,坐我的车,把轿子也带上。”杨坊笑看他这个宝贝女儿,“只是一条,不许贪玩!快去快回,关老爷还等着吃饭呢。” “晓得啦!”杨莺看了关卓凡一眼,笑着道,“关老爷,你请稍候。” 等到杨莺象燕子一样轻快地跑出客厅,关卓凡才回过神来,向杨坊道:“启翁太客气了,还请了哪一位贵客来做陪?” “倒不是客,是替咱们做好东西吃的厨娘。”杨坊笑呵呵地。 “厨娘?”关卓凡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一个厨师,哪里来这么大排场,还要用车轿去接? “不错,”杨坊点点头,得意地,“身娇肉贵美厨娘。” ; 第十二章 身娇肉贵美厨娘 (二更) 这位厨娘,叫做扈晴晴,是杭州人,大约十年前随着做厨师的舅舅来到上海。舅舅是在租界里的一家杭州馆子里做大厨,而等到舅舅身体不好,回杭州养病,她却自己挑起了摊子。这个摊子,不是在原来那家馆子,而是在租界里另找了一套两进的院子,做“私房菜”。内院自己住,外堂由一位表弟招呼客人,每定下规矩,只做一桌菜。院子外边亦不设招牌,上门的客人,全靠口口相传。 虽然不事声张,但她的手艺实在太好,杭州菜和本帮菜都做得异常精致,相貌又出色,以至于很快就在上海爆火。先是不预约就吃不上,到后来,争相上门的客人实在太多,干脆收了摊子不做,只有相熟的巨室豪富出重金相求,她才肯做一次做上门掌勺的“临时厨娘”。“美厨娘”,当然是指她的相貌,而“身娇肉贵”,有戏谑的意思在里头,是指她体态婀娜,酬金昂贵,每次请她上门,材料都由主家自备之外,还须以数百两银子相谢。 听了杨坊这一番话,关卓凡不禁咋舌,一个厨子,做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想必是她于厨艺一道,从就有过人的禀赋,不然决不能坐拥这样的名声。 话之间,已听得院外车声辚辚,不一会,门外就响起了杨莺的笑声。杨坊向关卓凡点点头,道:“莺儿把她接来了,我去打个招呼。”起身走了出去,跟着便听见杨坊在屋外笑道:“扈姐,这一趟又偏劳你了。我有贵客临时到访,没有提前送个信给你,唐突得很。” “杨老爷勿要这般讲,能帮你老办席,是求都求勿到的事体。”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轻柔好听,语气也很斯文,想来就是那位美厨娘了。 等到杨坊转回来,两人又随意聊了些上海的风土民情。关卓凡心里就像有一只老鼠在挠,对那位扈晴晴,极是好奇,恨不得亲自跑到厨房里去,看一看这个大名鼎鼎的厨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美”法,怎样的一个“娇”态。至于贵不贵的,反正不是自己会钞,倒不必去关心。 杨坊的眼光,何等老辣,见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抚着颌下的胡须,微笑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逸轩,可是起了慕艾之心?” “啊,啊?”关卓凡被他骤然喝破心事,脸上一红,尴尬的笑道:“启翁又拿我取笑了,见都还没有见过。” 这句话也的不甚得体。固然是没有见过,然则见过之后,却又如何?现摆着一个杨莺在外面,自己却把心思放到了厨娘身上,在杨坊面前,岂不是失礼得很?想到此处,愈发觉得忸怩。 “逸轩,这有什么!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倜傥风流的性子。”杨坊笑着,“不过这位扈姐,眼界高得很,多少公子哥都在她面前讨了没趣,就连咱们的薛抚台,想讨她做五房,托人去,亦都吃了闭门羹——你厉害不厉害?” “薛抚台也动过这样的心思?”关卓凡很感兴趣。他心想,薛焕是现任的江苏巡抚,正是当管,不过他的官声不怎么好,只要李鸿章的淮军一动,他这个巡抚也就做到头了,自己不必去怕他。 咦?关卓凡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什么怕不怕的,自己又没打算去跟他抢扈晴晴。 咦?抢扈晴晴? 关卓凡糊涂了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薛抚台的为人,也就是那么回事,日子长了,你自然明白。”杨坊淡淡地完,把关卓凡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倒是逸轩你,少年英发,器宇轩昂,或许能邀得美人另眼相看,也未可知!” 关卓凡笑笑,正要话,却见门一开,杨莺亲自端了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虾子大乌参!”她将盘子摆在桌上,笑盈盈地道,“我的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 为了关卓凡的到来,杨坊特地开了一瓶三星白兰地,倒在水晶杯里,醇香四溢。 “这是法国领事送给我的,是极品。一共两支,今先开一支,你尝尝。” 听是法国人送的东西,关卓凡先有一点反感,但绝不会表露出来。他尝了一口,也没觉得好到哪去,为了礼貌,还是言不由衷地连声称赞:“好!好酒!”然后仍然把注意力,放在菜上面。 菜并不奢华,除了一道乌参之外,三个荤菜是酱烧肉,糟钵头,秃肺,另有两道素菜,油焖笋和干贝开洋炒素三样。汤却不是本帮菜,而是以一个大海碗所盛的半碗宋嫂鱼羹。四荤两素一个汤,标标准准的家常席面,然而—— 实在太特么好吃了!关卓凡箸下如雨,抓紧一切谈话的空隙,往嘴里送着,差点连舌头也吞下了肚。这样的吃相有点不好看,但他却并不担心,因为越是如此,做主人的越有面子,越觉得付出的数百两银子,没有白花。倒是不停进进出出的杨莺,时而会捂嘴偷乐,觉得这个关老爷真有意思。 “关老爷,你们旗人在京里,是不是没有好吃的东西啊?” “别瞎,没有规矩。”杨坊笑骂道。杨莺这句话有点犯忌讳,他怕惹得关卓凡不高兴。“京城是子脚下,什么好东西没有?” “还别,真是没有。”关卓凡又不是真正的旗人,自然不以为杵,反而感叹起来,“我猜就连太后和皇上,也都没尝过这样的美味。” “皇上不是吃满汉全席么?”杨莺好奇地问。 “皇上年纪还,是跟着两宫太后一起吃饭,”关卓凡吃得胃口大开,连酒也多喝了几杯,借着微醺之意,起了京里的一些见闻。杨坊这一生没到过京城,因此也是抚杯停箸,听得很专心。“御膳都是温火膳,没有镬气,论材料,自然是金贵的,但是论味道,就万万比不上你端上来的这几个菜了。” “那你是,扈姐姐可以去做御厨了?我去告诉她,她一定开心。” “宫里的大厨,都是公公,要是你扈姐姐去了,被皇上看见……”到这里,忽然警觉,今自己的话,有点太多了,于是哈哈一笑,戛然而止,对杨坊道:“启翁,酒够了,请赏饭吧?” “才喝了不到半瓶,逸轩你的酒量,应当不止此数。”杨坊笑着道。杨莺却起身跑了,不一会,又亲自端了两碗米饭回来。 “这个洋酒,后劲颇大!”关卓凡看着那只酒瓶,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启翁,起这个酒,我倒听过一个故事,蛮有趣。” “好嘛,来乐一乐。” “话有一间酒楼,为了招徕生意,在门上挂了半边对联,写的就是‘三星白兰地’,拿这个跟同行打擂台,不拘哪家同行谁能对上来,立时可以拿走五百两银子。结果这幅对联挂了足足一年,也没有一个人能对得出,酒家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了。请启翁猜一猜,下联该对什么好呢?” “哈哈,你这是是考我来了,”杨坊一笑,坦然道:“逸轩,不瞒你,我是绸布店的店员出身,后来在教会学校里学的洋话,因此这些风雅的东西,不怎么行。”转头看着女儿:“莺儿,你平日总夸口文才不输旁人,你来试试?” 杨莺用心想了一会,所拟的几个,不是文意不顺,就是平仄不佳,自己不出口,眼睛转了转,起身走了。 杨坊失笑道:“多半是找她那个扈姐姐去了——她可不正是酒楼的‘同行’么?” 这一去,良久未返,直到饭用完,茶喝过,杨坊叫管家支了银票,备好车轿,要送那位“美厨娘”回府了,杨莺才转了回来。 “爹,关老爷,人家让我带两句话来。” “哦?什么话?”杨坊觉得很有趣。 “第一句是,谢谢两位老爷夸奖她的手艺。”罢,瞄了一眼关卓凡。 “哈哈,好。第二句呢?” “她情愿赏银不要,想请关老爷赐一个下联。” 杨坊楞了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 “这……”关卓凡为难了。不好为了一个笑话,害别人没有了几百两银子。 “逸轩,你揭谜底罢,我也想听呢。”杨坊笑道,“赏银我照样开发就是。” “这原本是个无情对,”关卓凡微笑着,“三星白兰地,对的是‘五月黄梅’。” 只听门外传来轻轻的一声“哦……”,柔昵婉转,直透到关老爷的心里去了。 第十三章 骚乱 既然动了杨坊,关卓凡对洋枪队的事情就有了底,转而把心思放到募勇上来。 新勇的招募,出奇顺利,然而也正因为太顺利,差一点闹出事来。 流亡到上海的难民,哪个省的都有,不过以安徽,江苏,浙江,江西这四省的最多。募勇的消息,刚刚由各位乡长、保长、里长一层层传递下去,投军的人潮,便汹涌而至,让金雨林和丁世杰,都有些乱了分寸。 人潮如涌的原因,是这次招兵的,乃是轩军!平常的绿营,一是**,二是一战即溃,三是军饷低到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因此大家都抱了“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主意,不到走投无路,是绝不肯去投的。但轩军不同,在大家眼里,这是京城出来的子禁军,待遇优厚不,而且真的能打仗,不必混吃等死,所以不管是在太平军手里有血债的,还是想出人头地的,抑或是只奔着那一份饷银的人,都想来试一试。 本拟招一千人,结果一连三,每早上,在新划出的新兵营地外,都有数千人在等候,而且人数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连华亭、青浦和娄县的民众,也都开始闻讯赶来。丁世杰所带来的二十几个人,单是帮着衙役们维持秩序都已忙不过来,更别论看人验人了,三下来,只招了不到一百个。 关卓凡看到这副景象,大皱其眉,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同时心里却也产生了新的念头,于是吩咐下去,暂停招人。 谁知这一下更坏,在营地外的大几千人,由希望变作失望,群起鼓噪,骚动起来,上海县派来的两百多个衙役,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喊破了嗓子也没用,局面眼看就要失控。好在这个时候,半里之外的轩军军营之中,见到这边发生变故,由张勇率领,马队倾巢而出,数百骑战马驰到人群前面,作势一冲,立刻便将喧哗的人群,吓得向后退去,人人都想:这是下无敌的轩军马队! 下无敌,自然还差得远,但这些原都是步军衙门的兵,论起弹压的功夫,那是老本行,真的是下无敌。“弹压”二字,讲究的是“以势凌人”,见血就落下乘。只见这些骑兵,往来奔驰,呼喝连连,更有一些兵,从衙役手里接过长鞭,把鞭花打得噼啪作响,鞭梢却只在人群脸前半尺之内挥舞,绝不会失手打在脸上。 就这样只花了片刻功夫,象牧羊犬驱赶羊群一般,将方才还在群情激愤的人群,圈在了营外的一块空地之上,规规矩矩地站着,无人再敢喧哗。面如土色的金雨林,此刻才透出一口大气,连连感叹:“铁军!铁军!” 铁军的首领,此刻却已经汗湿重衣。关卓凡把一直攥紧了的拳头松开,心里却仍然止不住的后怕:自己到底还是年轻,少了经验,差一点就激出大事来。 可是怕归怕,不能倒了架子,于是拉了金雨林,跳上马,由一堆骑兵跟着,来到人群面前。 “大家想当兵,不怕死,这是好事情!”他尽力大声道,“可是要当兵,先得懂规矩,这里是军营,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今是头一回,大家不明白,我不追究!可是我得把话放在这里:若是下一回,谁敢再闹事,就没那么客气了,为首的,就地正法!” 完这几句,看看无人出声,才接着下去:“今不招兵!明也不招兵!什么时候招呢?后!后开始招!怎么一个招法呢?一个乡一个乡的来,要由乡长保长带队!哪一,轮到哪个乡,回头有松江府的金老爷出告示,送到乡里!” 身后的金雨林和丁世杰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个法子好,人人有份,也不会乱了秩序,可以从容挑选。 “招多少人呢?原来是招一千人。可我看了大家的样子,觉得民心可用!民气可嘉!因此把人数翻上一番,招两千!只要你有胆量,有本事,我等着你来吃粮!既然开得起饭店,我关三就不怕大肚汉!” 人群发出一阵低声的欢呼,接着便是窃窃私语,这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官员,就是那位御前侍卫,新任上海知县的关卓凡。 驰回大营的路上,关卓凡没有话,直到进了营门,跳下马,把缰绳一甩,才开了口。 “他娘的,出了鬼了。”关卓凡阴沉着脸,“今这几千人里面,李秀成的奸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 从招募一千到招募两千,不完全是临时起意。除了两营轩军之外,洋枪队本来就要招五百人的,而另外多出来的五百,关卓凡打算先让他们从“长夫”做起。 “我的这个长夫,与众不同,算是‘半勇’,亦准他们领半饷。跟他们,等到这一仗打胜了,可以给他们转成正勇!”关卓凡在大帐中坐定,对几个人道。 军队打仗,原来也是要配长夫的,用来搬运枪支弹药,后勤粮秣,也就是民伕。长夫不算在正式的编制里头,缺乏训练,所支取的银子,也只有正勇的三成,因此打起仗来,很容易先行逃散,常常就会耽误大事。 按关卓凡的想法,是让多招的那一营新勇,先干长夫的活。这个是算在编制以内,既有半饷,又有打胜仗之后可以转正的承诺,因此士气上会截然不同。而且平日里,亦要给予一定的训练,当成“预备兵”,等到转为正勇的时候,立刻就可以上手,与完全新招的兵,大不一样。 大家都觉得关老总的这个法子很好,除了每月要多花一点饷银之外,没有别的坏处,而好处则一眼可见。 “伊克桑,丁先达,后再招兵的时候,你们两个,要跟丁都司一起去。”关卓凡点了名字,两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听着,“我送你们一句话,是曾督帅的:谁的兵谁招,谁的兵谁练。记住这句话,可以受益无穷。” 这句话,是曾国藩练兵的心得——当营官的,必须对自己手下的兵,有完全彻底的了解。伊克桑和丁先达,为关卓凡所指派,充任这两营新兵的营官,并且用他们的名字,作为营号:克字营和先字营。而整个轩军,仍以丁世杰为统带,张勇为副统带,马队的管带,则由张勇兼任。 “跟你们一起调过去的哨长和什长,大多都是升了官的。告诉他们,给我好生用心,别摆老资格的架子。到底这是步勇,跟原来的马队不一样!”关卓凡一句一句的交待完,沉吟片刻,对丁世杰和张勇:“轩军的军制和营制,先就这样,等打完了这一仗,我还要改。” 要改,是因为朝廷原有的品秩,与现在的营制越来越不能对应,高品低用、低品高用的情形越来越多。关卓凡的轩军,更多是仿照湘军的营制,与绿营的建制颇有不同,因此他已经琢磨了很久,要玩一套自己的东西:军衔跟职务的分离。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有更实际的问题要解决。 “老总,”伊克桑心地提出来了,“我们的枪……” “放心,短不了你们的。”关卓凡笑了,“租界里的洋行,尽有存货,虽未必能像马队的这一批枪那么精良,不过对付长毛,也足够了。我还是那句话,打赢了这一仗,我给你们换新枪,包你们见都没见过。” 既然没有那么精良,也就是,无论精度还是射程,都有差别。关卓凡见伊克桑一副怏怏不足的样子,笑道:“虽然枪没有马队的好,我却另送你们一样马队没有的好东西——十二门洋炮!” 听有炮,还是洋炮,居然还有一十二门之多,伊克桑和丁先达的眼睛都亮了,尤其是丁先达,眼睛不仅亮,简直就是绿了,象饿狼看见鲜肉一样。 “先达,喜欢炮吧?”关卓凡看在眼里,笑着问。 “喜欢。”丁先达用力地点点头,“我在水军的时候,就喜欢操炮。如果是洋炮,用开花弹,两门炮就能抵得上一营兵!” “老总,我们的枪和炮,什么时候能到营?”现在伊克桑变成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不急,回头叫许文书来,咱们一起盘一盘帐,看看要多少银子,我好去找吴大人打擂台。”关卓凡心中有数,这一笔钱绝对不了,但好在有关银做后盾,因此不用担心。“倒是松江府那里,得请老金你跑一趟。” “行,要什么?”金雨林连忙答应。 “你跟贾太尊,这两个月,要知谕各县各乡,加派衙役团练,设卡盘查,遇到可疑人等,一概先扣下来,送府讯问。” 金雨林想到关卓凡刚才的那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脸色又有点变了,担心地:“逸轩,你是有长毛的奸细混了进来?” “自然有。李秀成是何等人物?象方才那样,才了暂停招募,人群立刻鼓噪,若不是有长毛的奸细在内煽动,决计不会这样。”关卓凡笃定地,“刚才是近万人挤在一起,不能查,一查就乱了。我要分乡招募,由乡长保长带队,也是让奸细无所遁形的意思。不然在我的轩军之中,招进来几个长毛,那玩笑就开大了。” (谢谢路遥、宝七、6、ybh、妮安的打赏,谢谢宝七和6的评价票,谢谢路遥的满赞。) 第十四章 巨额兵费 (二更) 要算兵费,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却也是一件必不可少的大事情。最早城南马队的许文书,叫做许制告,一路跟着关卓凡从京城到热河,再到上海,已经升了六品的衔,做了轩军的总案。他带了一个文书,一个司务,笔墨俱备,坐在一旁,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关卓凡跟几位军官,一项一项的合计着。 现在的营制,有营官、哨官、什长、兵勇四层,营官统带全营的五百多人,每营四哨,每名哨官统带一百三十人,每哨四什,每名什长统带三十人。 营官的薪水银子,是每月六十两,另加支一百五十两,作为公费。 哨官的薪水银子,每月十八两。 什长每月十二两。 亲兵每月八两。 马勇每月六两 步勇每月五两。 伙勇每月三两五钱。 长夫拿半饷,每月二两五钱。 这样算下来,加上五百名作为“预备兵“的长夫,轩军将近两千二百人的兵额,每月的军饷大约在一万二千两的样子。因为就要打仗,关卓凡打算先支四个月的饷银来做预备,因此这笔钱,算做四万八千两。 “老总,这可不少。”丁世杰有点担心。现在供应上最充足的军队,是作为主力、也是最能打的湘军。而轩军这样的薪饷,比一向号称富足的湘军还要略高。 “还没完呢,底下还有。”关卓凡沉静地,“不过只要能把这一仗打赢,一切好。” 除了饷,还有粮。粮食虽然是由松江府供应,但军队上亦是要折成钱来走账的,这个钱,叫做“口粮钱”,不分军官士兵,只按人头计数,每日九十文钱,四个月通算下来,大约要二千三百万钱。按一千八百文钱一两银子的比价,折成银子,就是一万三千两。 至于帐篷,号服,腰刀等一应军需,可以直接从府县的兵库之中报数领取,不用另外花钱。由松江知府刘文身代买的五百多匹军马,也可以等筹足数目之后,再一并算钱。 但洋枪洋炮的钱,却是一笔大数。利宾替马队所买的一千支马枪,是十六两银子一支,每支再送一百发子弹,而另外加购的大量子弹,则须多付六千两,因此一共是二万二千两。 十二门洋炮,都是八磅的法国野炮,带有炮车。每门炮七百五十两银子,倒还好,关键是炮弹金贵——每枚开花弹,要价六两!炮加上炮弹,一共是一万九千两银子。利宾已经付了定金,只要款子筹足,就可以提炮。 而供两营新勇使用的洋枪,在洋行方面,关卓凡打算交给金能亨去做,算是对他办事的酬庸。而自己这一边,则准备把面子卖给吴煦——一支枪大约在十八两上下,随他戴多少帽子,反正不是自己出钱。 这样算下来,总要十三万银子才能过关,洋枪队的兵费,是由地方上的士绅筹措,还没有包括在内。关卓凡自己也有点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所求过奢了。 等到回了城,把自己的担心向利宾一,利宾倒笑起来了。 “逸轩,你知道的,吴煦的这个上海道,全名是‘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苏松太是什么地方?那是全下一等一富裕的地方!现在再加上一个上海,你有钱没钱?”利宾的意思,是笑他杞人忧。这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 “有土斯有财。吴煦是地方官,有地方才有官,若是地方被长毛占去了,他到哪里做官去?你帮他守上海,他正求之不得,怎么肯在银钱上难为你?更别还有那一千二百支洋枪的人情了。你尽管去,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好。”关卓凡嘿嘿一笑,“我原来还怕他肉痛。” “肉痛归肉痛,两害相权取其轻!”利宾笑道,“若是单单用银子就能把长毛砸死,他吴煦必定第一个从城上往下扔。” * 果然不出利宾所料,吴煦听了民众踊跃投军的盛况,又听关卓凡要多募一千人,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出来,十三万的军费,一口答应。 “逸轩,若是不够,你尽管开口。”吴煦叮嘱道,“而且只要守住了上海,地方上的父老,一定还另有表示。” 既然他这样痛快,关卓凡投桃报李,把采买洋枪的事提出来了。 “吴大人,轩军新募的兵勇,要一千两百支枪,打算就从租界的存货里买。洋行那边,我委了金能亨替我找货,咱们这边,我洋务上不熟,价格什么的,更是完全不知,因此想请吴大人派员,代为办理合同。” 吴煦心想,你马队的一千支好枪,是利宾替你办的,你绝没有不知价格的道理。他明白这是关卓凡特意送一桩生意给自己做,钱多钱少是另一回事,至少为人上很漂亮,既不是目空一切,也没有吃独食。这样一想,更觉得这个关卓凡,有好好结纳的必要。 “逸轩,多谢你。”吴煦放低了声音道,“这张单子,我让张师爷去接洽,最后的合同怎么定,我让他请你的示。” “是。张师爷谈下来的,一定是好的。” “对了,你跟那个金能亨,是朋友?”吴煦很注意地看着关卓凡。 “也还谈不上,我是拜托了他,去给华尔带个话。” “哦——”吴煦明白了,想了想,道:“有他去项,那也很好。洋枪队的事,自然按你的意思来办,我听城里的士绅,已经动手在筹款,而且捐输都很踊跃,想来旬月之间,便能够募齐。” “是,有吴大人的威望作为号召,万事顺手。”关卓凡捧了吴煦一句,问另一件事:“不知李参将那里,上次所补发欠饷的事,有没有着落?” “唔,他那里,”吴煦慢吞吞地,“我已经行了咨文给贾益谦,请松江府送了两万银子过去。” 关卓凡知道,李恒嵩的绿营兵,有三千多人,这两万银子,就算层层克扣,发到士兵手里,每人总还能有个三四两,对士气多少会有一些帮助。不过看吴煦的神色,虽然钱是给了,但并不痛快,与对轩军的态度有壤之别。 吴煦实在也是这样想的。他虽然只是四品文官,但作为分巡道兼兵备道,有权节制地方绿营武职,当地方安宁受到威胁时,可以移牒所在营汛令其出兵。只是去年的一战,李恒嵩的兵一触即溃,丢盔卸甲,在吴煦心中留下的印象太坏。这支兵是江南提督的本标右营,并不归他筹饷,所给的两万银子,是因为卖关卓凡的面子,不得不如此,因此当然给得不怎么痛快。 吴煦的意思,关卓凡当然听出来了,笑着道:“黑云压城,只好同舟共济。我看李参将这个人,还是能打的,只不过‘皇帝不差饿兵’,绿营的情形,由来已久,手里没钱的话,他也没有办法。” 朝廷对绿营的供饷,一向秉持“无事少给,有事多给”的原则。因此没有战事的时候,绿营士兵的饷银极低,甚至低到了无法养活自己的地步,而就连这样的饷银,也还要积欠,士兵要靠出外贩运,做生意,卖手艺这些旁门邪道的补贴,才能够生活,简直已经不是一个兵了。 等到战事紧急,朝廷倒是肯给钱了,然而军纪废弛已久,训练荒忽,哪能打就打?所以常常是钱也给了,仗也败了,变作“百年受养兵之累,临敌无破寇之效”,白花花的银子,等于都扔在水里。不过站在朝廷一面想想,也是无奈,下半壁战火,财赋之地断绝,国家岁入只有这么一点,左拙右支之下,弄成这副样子也不奇怪。 “逸轩,李恒嵩的兵,疲弱得很,军纪也不怎么好,你要慎用,不然搞不好会坏大事。”吴煦特地叮嘱了一句。他对于绿营,真的是全无信心。 “卓凡绝不敢轻率,请吴大人放心。”关卓凡含含糊糊地答了这么一句。 李恒嵩的兵,是一定要用的,只是该怎么个用法,在关卓凡的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谢谢行走时代的两次打赏,中午居然看漏了~) 第十五章 出人意料 杨坊那里,不负所托,很快有了下文,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华尔愿意接收关卓凡的邀请,不过希望在事情定板之前,见一见关卓凡,地方就在杨坊的府上。 这算是合理的请求,关卓凡也欣然应允,到了下午,便再一次乘轿登门。杨坊在门口亲迎,待到进了客厅,见到沙发之前,站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洋人,身形笔挺,穿着一身燕尾服,衬领雪白,皮鞋铮亮,向他伸出手来。 “关大人,很高兴见到你。” 关卓凡心想,华尔的仪容得上是一丝不苟了,没想到他的中国话也得这么好。微笑着伸手一握,道:“华尔先生,我也是慕名已久,请坐。” 等到彼此都在沙发上坐下,杨莺从门外进来了,亲自端了一个精致的托盘,放在关卓凡的面前。 “关老爷,请用茶!”杨莺的脸上红红的,带着一丝羞涩的表情,完了这句话,照例远远地坐在了一边。 这个丫头真有意思,关卓凡心想,她第一次见我时,大方得很,这一回倒害羞起来了,难道是情愫暗生? 不过现在有正事要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华尔这名美国人的性格,非常爽朗,关卓凡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便把洋枪队的薪水、饷源、枪械、驻地等一应事情,跟他全都敲定下来。洋枪队原来的两位副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华尔也已经征询过他们的意思,都表示愿意加入。谈得这样顺利,两人在不知不觉中,都改了称呼。 “逸轩,你邀请我替你组建一支部队,我很感谢。可是仍然有一个问题,我需要你的澄清——为什么只允许我招募不超过两百个外国人,而要使用五百名中国士兵?” “这是因为在上海,也许没有这么多合适的外国人,供你招募。” “怎么没有?”华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关大人,我想你可能不清楚,租界里曾经打过仗的人,就有很多,各国兵舰上的水兵,只要有合适的薪水,愿意来的也有不少,还有菲律宾人,印度人……” “我清楚得很,”关卓凡接过了话头,不再客气,“我还知道,去年你就因为私募英兵太多,几乎被英国舰队司令何伯逮捕。” 华尔一时语塞,惊奇地看了关卓凡一眼,自我解嘲道:“军事上的事情,总会有风险存在,现在早就没事了。” “华尔,今的事情定下来,我就要向朝廷上折子,替你请一个四品都司的官职。你的洋枪队,朝廷会当成一支经制的武力来使用,再不会像原来那样,打完一仗就解散,因此要做长远的打算。”关卓凡平静地,“我希望你能多招募一些有经验的军官,而不是只会放枪的士兵,更不是那些只知道泡酒馆的兵痞和酒鬼。至于英法兵舰上的人,不是不可以招,但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过犹不及’,做得太过分了,人家就不免就要对付你,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华尔不能不服,然而—— “中国的士兵,战斗力不行。”华尔的话,亦得很坦率,“又不会使用枪械……” “你的那是原来的绿营兵!现在这五百名新勇,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但都能吃苦耐劳,人也不笨。”关卓凡又拦住了他的话头,“华尔,我听启翁,你是最善于带兵的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他们训练出来!” “那也要看是带谁,”华尔争辩道,“我在克里米亚的时候……” “你在克里米亚的时候,带了四个连的新兵,连续从俄国人手里抢夺了两个渡口,又帮助法国人守住了埃松高地。”关卓凡第三次打断了华尔,漫不经心地,“在君士坦丁堡,你的部队纪律最好,几乎没有酗酒和梅毒的现象发生。在墨西哥,你替沃克训练佣兵,几乎以两千五百人,就攻占了尼加拉瓜全境。” “我……”目瞪口呆的华尔,再也不出一句话来,转头去看杨坊。杨坊却也只能一脸讶异地摊开双手,表示对这些话,闻所未闻。只有坐在一旁的杨莺,听了关卓凡的话,崇拜地看着华尔。 明明应该崇拜我才对嘛!关卓凡心,如果哥不是学历史的,又怎能把这个洋鬼子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 “现在在中国,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把我交给你的这一营兵,训练成一支劲旅。”他微笑着对华尔。 “好吧,我答应了!”华尔站起身来,对关卓凡伸出了手,“逸轩,不管你是怎样知道这些的,我佩服你!我非常不喜欢你们的文官,但跟你打交道,非常痛快。” “咳咳,我也是文官上海知县。”关卓凡提醒他。 “你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侍卫,是军人。”华尔很认真的。 “那我父亲呢?”一旁的杨莺,涨红了脸,又气又急地瞪着华尔道。 “哦……哦……”一直很严肃的华尔,面上居然现出了一丝忸怩的神色,慌乱地道:“杨道台……是例外……” 纳尼?关卓凡看看杨莺,又看看华尔,终于恍然大悟——我真是一头自作多情的猪! 不好,不好,他心中大呼道,这个娇滴滴的姑娘,要落在洋鬼子手里了。 * 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第三,杨坊忽然亲自来了县衙。 “逸轩,事情有变。”刚在签押房坐定,杨坊便皱着眉头,“洋枪队的兵费,只怕有麻烦。” “怎么?”关卓凡吃了一惊,“是一时募不足款项么?” “倒也不是募不足,只是那边……”杨坊用手往东的方向指了指,“让我把募款的事,先停一停。” 东面,自然指的是县城东大街上的道台衙门了。这么,吴煦在洋枪队的事情上,有了变卦。 “原来是这样。”关卓凡有一桩好处,就是每逢大事有静气,当下不动声色,轻声问道:“启翁,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是在上海的林下大老们,对洋枪队这件事,有不同的想法。” 关卓凡明白了。林下大老,是杨坊一个委婉的法,本意是指退休的高官,所谓“退居林下”的意思。眼下滞留在上海的大员虽然不少,但大多却不是真正身在“林下”——有的是赴任或者述职的途中,道路为战火阻断,不得不暂居于此,有的是做官的地方,为长毛所占,只能无事闲居,更有的是丧城失地,从长毛的兵锋底下逃到这里来的。他们的手里虽然一时没有实权,但影响力极大,吴煦只是一个四品道台,对他们的意见,不能不有所顾忌。 关卓凡在心里盘算了一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得先见过吴煦,把情形弄清楚了,自己才好有所主张。于是送走了杨坊,坐上官轿,直奔道署。 吴煦自然知道他的来意,延入内室,没话,先叹气。 “唉,逸轩,这是真正想不到的事情。”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在上海的几位大老,都觉得用洋人来打仗,于理不通,于礼上亦有悖,是万万不可行的事。” 关卓凡心中冷笑: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纠缠理和礼,倒不如请他们去到长毛的军营,讲理讲礼,看看能不能得李秀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话不能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吴大人,不知是那几位大老?” “反对最力的,是原任的江督何桂清何大人,奉旨接任江西学政的彭大人,还有已经致仕的礼部侍郎孙大人,其他的人,也以他们的马首为瞻。”吴煦无奈地,“逸轩,守上海,是以你为主,可是何大人的话,咱们做属下的,也不能不听。我不是跟你过不去,实在是夹在中间,为难的很!” 吴煦这话,听上去是两面都不想得罪,但话里却露了马脚——既然停了杨坊的募款,便等于是宁肯得罪关卓凡,也不愿拂逆了这班大老的意思。 “吴大人,”关卓凡提醒道,“何桂清早已经革职,属下不属下的,好像也谈不上。” “逸轩你的虽然不错,不过咱们江苏的薛抚台,到底还是何大人提拔的——” 何桂清是云南人,道光十五年的进士,翰林出身,官运极红,四十一岁就当上了两江总督,风头一时无两。然而太平军攻破和春的江南大营时,他在常州坐拥重兵,见死不救,可等到太平军开始逼近常州,他却又怕了,借口要到后方去筹饷,意图先行离城而走。常州的耆绅,攀辕跪香,不让他走,他的亲兵队居然开枪,共打死了一十九人,到底还是出了城。 等到常州一破,咸丰的圣旨也到了,何桂清“革职,交部议处”。 照例,既然被革了职,应该自行回京,听候勘察,可是何桂清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卑污不堪,这一进京,必获严谴,于是跑到上海,待在英租界里,找了种种借口,延宕时日,以待转机。浙江巡抚王有龄和江苏巡抚薛焕,都是何桂清的人,一边替他在京里活动,一边把他在上海供养得好好的。偏偏这时遇上英法联军进城,咸丰皇帝北狩热河,这个案子,也就拖了下来。何桂清在上海又渐渐开始对时局指手划脚,干脆以士林领袖自居了。 吴煦的意思是,连本省的巡抚薛焕都要听何桂清的话,而这帮大老们对“洋枪队”又有所指责,他一个四品道台,不得不顾及到他们的观瞻。 这样的想法,关卓凡不能同意——军情火急,已经到了一日都耽误不得的地步,何暇去考虑他人的观感?于是放缓了语气,温和地道:“国家的官员办事,例有定规,不能为私人的意见所挟制。这些大老,既然身在林下,就不能干预地方上的事务。这上头,请吴大人一定想清楚,千万不可自误。” 语气虽然和缓,话里的意思却极为凌厉。官场之上,讲究“圆融”两个字,关卓凡虽然身份不同,但品级上到底只是一个七品的知县,竟对上官出这样的重话来,公然告诫他“不可自误”,这让八面玲珑的吴煦,面子上也觉得挂不住,始而愕然,继而不悦。 “逸轩,你这个话我可承受不起,原封璧还。”吴煦拖长了声调。 关卓凡见吴煦打起了官腔,倒不便再继续下去了,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一件事,原拟等这一次打退了长毛再办,”关卓凡沉吟着,“现在看来,只得先办一办了。” “嗯嗯,什么事啊?” 关卓凡没答话,先站起身来,把官服略作整理,才从容地不迫地道:“吴大人,我奉有皇上的密谕。” 吴煦茫然地看着他,胖胖的脸上,两只眼睛乱眨,过了好一会,才霍然醒悟,慌忙离座,双膝向地上一跪,磕下头去。 “臣……吴煦,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 第十六章 钦差大臣 (二更) ; 第二下午,在道署的花厅之中,以何桂清为首,坐了七八个人,由吴煦陪着喝茶聊,等候开席。他们都是由吴煦发帖子特地请来,题目是商议上海城防的事情。 除了何桂清之外,还有江西学政彭敏宽、退休的礼部侍郎孙寿博等几位大员在座,而那两位同业公会的理事,也都在作陪。话题既然是谈城守,那么自然要提到轩军,大家对这一支荆枝初发,朝气蓬勃的军队,都颇有好感。 “起来,关卓凡这个人,在密云是替两宫立过大功的。”彭敏宽道,“人年轻,自然有一股锐气,倒是足可与长毛一战。” “有锐气是好的,不过到底年轻,做事还不够稳重。”孙寿博咕噜咕噜吸着水烟,慢吞吞地,“他那个洋枪队的动议,我看就甚为荒谬。大清的兵勇里面,杂着些红毛绿毛的洋鬼子,算怎么一回事?他的轩军要饷,没有话,给!可咱们吃洋鬼子的苦头够多了,决不能再拿钱去养着洋兵。”到这里,又吸了两口烟,才接着道:“好在还有云公在城里,文武双全,有你主持,上海可保无虞。” 何桂清别号“根云”,此刻正啜着茶,听孙寿博到自己,放下茶碗,悠闲地:“不敢当。我是待罪之身,城守的事,全靠大家拿主意。不过洋枪队的事,国家体例相关,是绝不可行的,我看,还是该拿一笔钱,厚厚犒劳李恒嵩的兵,以他为主来出战,才是正道。” 何桂清一向自诩知兵,每好大言,在奏折里洋洋洒洒,铺陈他对朝廷用兵的看法,邀得咸丰皇帝的激赏,以为他是个人才,终于做到了两江总督的位置,其实却最是草包无用的一个人,一切方略,全靠浙江巡抚王有龄替他筹划。等到他从常州出逃,王有龄在杭州殉城,他就再也没什么好主意可以拿出来。刚才他所的话,主张以李恒嵩的绿营兵为主来守城,在座的诸人听了,无不暗暗皱眉。 但官职毕竟是以他最大,虽革了职,可是一年多来,未曾到京,朝廷似乎也并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意思。官场中人,最会观风辨sè,像这样的情形,都觉得何桂清起复只是早晚的事情,况且江苏巡抚薛焕,又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因此上海的官绅,仍不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这……以李恒嵩为主,会不会把关卓凡开罪了?” “也不能他什么,就是什么。”何桂清不以为意地道,“虽他在旗,又是京里下来的人,可是到底还有个长幼尊卑。咱们这几个,身受国恩,现在遇上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替朝廷分忧!” 不曾想曹ā,曹ā就到,何桂清还正在夸夸其谈,门上的人却来通报吴煦,知县关卓凡请见。 “混账!没看见我正在跟各位大人商量事情么?”吴煦板起了脸,训斥道,“去回他,有什么事,请他明再来。” 在座的,只有江西学政彭敏宽是现任官,虽然还未曾到任,到底是新离开京城不久,对关卓凡在京中的名头,有切身的认识。他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但身份特殊,是大家都能够意会的事情,因此觉得吴煦这种态度,甚为不妥,正想开口劝他,门上却已经话了。 “不让他进来,恐怕不行……”门上嚅嗫着,“外面全是他的兵。” * * 七品知县,带了兵进道署?在座的诸人,无不变sè,吴煦正要话,厅外靴声囊囊,关卓凡已经走了进来。他穿的倒是七品公服,神态安详,可是身后跟着的十几名亲兵,身挎腰刀洋枪,挺胸凸肚,杀气腾腾,不是好兆头! “各位大人,”关卓凡不肯失礼,拱手团团一揖,“下官有公务在身,唐突之处,还望包涵。” 在座的人,都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虚,心中惊疑不定,无人还礼,也无人做声。 关卓凡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走到南面转身站定,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绫裱边的纸来。 “何桂清接旨!” 这一声有如平地惊雷,将众人都吓得呆住了,一个个如泥塑木偶,如痴似呆,动弹不得。 彭敏宽见机最快,听了这话,知道何桂清要倒大霉了,第一个离座,乖乖跪在一边。众人见了,也都明白过来,关卓凡这是要宣圣旨!慌忙都学着彭敏宽的样子,在他的身后跪下,伏地不敢抬头。只有何桂清,如遭雷亟,面sè灰败,一个人跪在正面,哆嗦着嘴唇,连请圣安的话都不成句了。 “臣……臣何桂清……” “奉旨,有话问你。” “是。”何桂清勉强把持住,磕了一个头。 关卓凡见这个风云一时的两江总督居然如此草包,暗自叹息,心你既然号称才气无双,若是待在翰林院,清华贵重,却不是好?何苦来趟这一汪浑水。两江总督任上,出过多少名臣,前有于成龙、史贻直、尹继善、林则徐,后有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刘坤一,你桂清老兄何德何能,也配侧身其中? “奉旨问你:你一向奢谈兵事,妄邀宠幸,一旦失利,不知自责,反而上折子‘大局动摇,非书生所能支持’,是什么道理?” “臣知罪。实在是臣纸上谈兵,皆因报效之心太过,请皇上治罪。” “奉旨问你:和hun是钦差大臣,总督军务,职权在两江之上。何以向你先调张玉良不许,再调马德昭又不许,九度行檄乞援,未得你一兵一卒之助,以至于江南大营溃败,数年之功,毁于一旦。你有什么话?” “回皇上的话,臣用兵乖方,以为常州亦是要地,须以重兵固守,因此铸成大错。” “奉旨问你:你既以重兵据常州,何以粤匪未到,便已仓惶东走,弃满城百姓于不顾?又何以下令队开枪,杀伤跪留士绅,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 “臣罪状深重,无言以对,只是实在不曾下令开枪,是当场局面混乱,兵士自行开火。至于离城,非臣敢于自为,是按察使查文经以下十七位官员的‘公禀’,促臣先离城筹饷。” 关卓凡听他一直口称“无言以对,臣罪当诛”,但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在替自己辩解。虽然只是奉旨问话,也不由怒气暗生,心这个何桂清,文人的骨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心中鄙薄,继续问下去。 “奉旨问你:你既已革职交部议处,便应自行上京,何以仍滞留上海,藏身于租界,托庇于洋人,将国家大臣的体面,弃置不顾?” 这是诛心之问!何桂清额上见汗,狼狈不堪,支吾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臣……臣拟于上海激励团练,运动内应,设法……设法光复近城,以赎前愆。” 关卓凡心中冷笑,问完了话,便直接展读谕旨:“何桂清拥兵自保于前,丧城失地于后,戕害百姓,罪无可绾。疆吏以城守为大节,不当以僚属一言为进止,大臣以心迹罪其状,何须以公禀有无为权衡?何桂清着即拿问,解送进京,交刑部重议其罪。钦此!” 为了对何桂清的处理,朝中大臣,意见不一。恭王密咨几位督抚,其中以曾国藩的复奏最为切实,其中的两句,jingjing绝伦,为两宫太后所激赏,由军机直接写进了谕旨之中,在关卓凡离京之时,将这一道密旨交给他,由他到上海之后,相机办理。 曾国藩所的,便是谕旨中“疆吏”和“大臣”的两句话。有清一代,督抚的威权特重,尤其是总督,出巡的派头,连王公都不能相比,但有一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是不可移替的铁律。何桂清逃离常州,凭恃的是属下的那一张“公禀”,而曾国藩这两句一出,等于将他离城的借口,完全推翻。跪在旁边的彭敏宽知道,这一回何桂清不仅是解送回京,而且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关卓凡却不为己甚,念完谕旨,便换了个笑脸,先将软在地上的何桂清搀了起来,由两名亲兵半扶半架着,带了出去,接着做了一个手势,请各位还跪在地上的官绅大员们起身。 “各位大人请坐。下官也是职责在身,不得不如此。好在现在事情做完了,我也算是交卸了这个差事。” 关卓凡宣明密旨的那一刻,便等于是钦差的身份,而现在这句话,意思是差事办完了,这层身份已经去掉,咱们该怎样还是怎样,一如从前。 然而又怎能一如从前?几个人惊魂初定,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相互看看,由彭敏宽开了口。 “逸轩,正好你在这里,洋枪队兵费的事,咱们好好议一议。”彭大人郑重地道,“毕竟军情紧急,到筹款,那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 (谢谢ybh,彩虹、生命、幽雁、行走、北纬、喂马的打赏,谢谢予妤的满赞。) ; 第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 革职两江总督何桂清在上海道的道署之中,被关卓凡率兵逮捕,锁拿进京的事,立刻轰动了上海。不论是官场之上,还是市井坊间,甚至在租界的洋人之中,都在很兴奋地谈论这件事情,而反对设立洋枪队的声音,自然销声匿迹——现有一个何桂清的例子摆在那里,谁肯再做仗马之鸣? 倒没人怀疑到吴煦头上。他在道署之中,对自己门上的那一番做作,扮得极像,把大家都骗过去了。事实上,若不是他下的请帖,关卓凡想把何桂清从租界里骗出来,恐怕还要花费一番手脚。 算他见机得快,关卓凡心想。既然如此,目前仍旧可以跟吴煦合作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 华尔开始经常往县衙跑了,跟关卓凡商量有关洋枪队的一切。何桂清这样的一品大员,挡洋枪队的路,关卓凡拿就拿了,这让华尔对关卓凡佩服之余,亦增敬畏之意,更加觉得这个人不同凡响。 他的两个副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也都已经见过。同为美国人,福瑞斯特看上去更沉稳一些,而白齐文则显得更凶悍一些,他们的中国话,没有华尔得好,但应付基本的对话,和战场中的喊话,倒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从没想到的地方冒出来的:洋枪队该穿什么军装? 这是一个关卓凡没考虑到的问题,因此华尔一提出来,他就楞住了,想了想,问道:“就穿官军的号服怎么样?” 华尔不同意,而且坦陈应该让太平军一眼能看出来,洋枪队与普通官军不同,是由洋兵组成的,这样可以给太平军造成混论,让他们感到畏惧。 关卓凡不得不承认他得有道理。按华尔的想法,干脆穿西装,区隔最为明显。可是以西装充作军装,又似乎太儿戏了一点,于是讨论来讨论去,始终不得要领。 “老总,华尔,”白齐文ā着生硬的中国话,提了一个建议,“我在美国,穿打猎的衣服,口袋多,耐磨,可以扎腰带,挂刀。” 关卓凡跟华尔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个建议好。于是定了下来,由白齐文找一家好的裁缝店,把猎装的样子拿出来,然后由金雨林和他一起,分别让县城和租界所有的裁缝店赶工缝制,做工不必jing细,但一定要结实耐用,先要七百套,以后再加七百。 “什么颜sè,你们要?”白齐文比划着问道。因为有金雨林在场,他不得不中文。 “猎装,当然用黄sè。”华尔道。 关卓凡失笑,你以为是在向你们美国的西部进军呢? “你们三个,都是朝廷命官。”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着三个美国人,伸出右掌,凌空虚劈:“用黄sè,是要砍脑袋的!” * * 按照新的办法,募勇进行得有条不紊,很顺利地便招足了定员。 伊克桑的克字营,丁先达的先字营,跟马队的营盘成品字形,算是所谓的“互为犄角”。华尔的洋枪队,则设在一江之隔的周浦,以骑兵和渡船来通信联络。 十二门八磅的法国野战炮,利宾提了货,每门炮车由三匹健骡牵引,押赴军营。洋炮入营那一刻,全军轰动,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跟过节一样。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炮,被华尔“截夺”了四门。 “逸轩,你为什么没有给我炮?”华尔跟关卓凡一起,看了野炮入营的盛况,抗议道,“你应该公平地对待你的每一支部队。” 华尔的这句话,在道理上,没有办法驳他。关卓凡这一点的私心,被他指了出来,哑口无言之下,心里嘀咕:你们叫做“洋枪队”,又不是叫“洋炮队”,要炮来做什么? 不过华尔的话中,亦有很动听的地方,就是那句“你的每一支部队”。关卓凡听了,打心里觉得熨帖,心想,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能做这样的表示,就是好事。于是,由关卓凡做主,从克字营和先字营中,各拨出两门炮,送给华尔,并且承诺,替各营都再另购两门,补足六门之数。 轩军中会ā炮的炮手,一共八名,是关卓凡出京之时,写信向四叔胜保要来的。胜保的大营,亦用洋炮,他接到关卓凡的信,特地派了八名熟手,赶赴上海向关卓凡报到。 八个人自然不够,按照洋商的法,每一门炮就需要七个人的定编,分别负责击发,装填,搬运,清扫,火门手,驭手等各职,才能保障战斗中的流畅运转。于是每营都指定了两什,作为“炮什”,每什的三十名兵,作为“炮勇”,由胜保派来的炮手负责指导,务求在开仗以前学会。 至于步勇的训练,按照华尔的法,如果是使用弓箭,那么一名士兵,没有两三年的功夫,很难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弓手,但使用洋枪的话,拿三个月的时间来训练,就可以勉强上得战场了。如果还想加快,那就要舍得下本钱,拿实弹来“喂”。 实弹就是银子,虽然不是自己花钱,但要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心疼又能如何?关卓凡一咬牙,喂就喂吧! 于是,各营外面的靶场,噼噼啪啪的枪声,夹杂着开花弹的炮声,由早响到晚,葡萄牙的教习们,一向节俭,现在看到轩军这样挥霍弹药,无不痛心疾首,尤其是马队的教习,看着这帮丘八把那些新式的米涅弹象撒豆子一样打出去,靶板上却依然洁净如故,更是大摇其头:这种败家的行为,真是难以宽恕啊。 * * 等到进了腊月,关卓凡给朝廷的奏折,终于有了答复。 替华尔所请的四品都司衔,照准。 替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所请的五品守备衔,照准。 关卓凡所定的营制和各营军官人选,一律照准。 着上海道吴煦,将乐输助饷的士绅,开列名单,由礼部循例嘉奖。 除了这些之外,谕旨中还另有一段激励的话:“朕素知上海各员,向称忠勇,此非常之时,轩军本营、洋枪队与绿营诸将,亦当协力,戮力进取,俾使一匪入沪,则功成之ri,朝廷岂吝赏赐乎?自当渥沛恩施,同膺懋赏。” 这道谕旨,第一次将“轩军”与“霆军”这样业已成名的军队相提并论,等于是正式认可了轩军的名号。同时,里面也内含玄机,将轩军分成“本营”和“洋枪队”两支,巧妙地将洋枪队置于了轩军的编制之中,亦等于是宣布洋枪队归关卓凡管辖。 这样的好文笔,不知是出于哪一位军机章京之手,关卓凡心想,不定是曹毓英亲手所拟,也未可知。 这个猜测多半不错,因为随谕旨一起由兵部提报处送来的封包之中,还附有两封信。 第一封就是曹毓英的信。信里面了三件事,一是两宫对他在上海整军,并且擒拿何桂清的表现,很是满意,恭王亦很有面子,所以京里的事,让他放心,一定可以得到全力的支持。二是何桂清的前途渺茫,朝廷为了严申纪律,激励士气,必定要严办,暗示何桂清逃不过西市上的那一刀。三是李鸿章的淮军因为军械未齐,大约总要四月里才能到上海,希望轩军无论如何也要支撑到那个时候。 这三件事,对关卓凡来,都算喜讯——有两宫和恭王的支持,自然诸事顺遂;何桂清是咎由自取,况且他若不死,ri后起复,会变成自己的大敌,因此对他的杀头,乐观其成;至于李鸿章行期推迟,本来就是自己捣的鬼,更加不用了。 第二封信,是家书。教芸的那个黄先生,关卓凡在离京之前,已经重金把他聘成西席,住在关家大宅中的二院,在教芸之外,有什么文字往来,都由他代笔。这一封信,是两个嫂子写来的,除了将这些ri子家中的各种琐事,絮絮叨叨地写了两张纸之外,还再次提起了一个话题:他在外ri久,应该找一个人在身边照顾。 这件事,在关卓凡确定出京的时候,白氏就已经很郑重地向他表示过:他一个大男人,没人照顾,终究不是办法。在上海娶亲当然是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可以,纳一房妾,她跟明氏两个,在京中亦可以心安。 这算是很“贤惠”的表示了,然而关卓凡看完信,只有苦笑。收到家书,对孤身在外的他,固然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但眼看战事临近,纳妾什么的,实在是虑不及此,何况心中还有一个不大不的担忧,依然没有解决。 他不会打仗。 * (周一,求张推荐票,谢谢~) ; 第十八章 阅兵 (二更) 自己不会打仗,并不是虚言,而是他反复考虑后得出的结论。 倒不是没打过仗——在八里桥跟洋兵打过,在热河跟马匪打过,在密云跟粘杆侍卫打过。但这些交手,情形不同,不能算作会打仗的证据。 八里桥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一名外委翎长,一声冲锋,硬着头皮舍命向前狂奔就是了,能打破法军的炮阵,依赖的是后世军事史家的分析。跟马匪之间,算是一场规模的遭遇战,自己见机得快,所做的也不过是喊一声“放箭”,剩下的事便交给了丁世杰和兵士们来完成。至于密云一夜,本质上是宫廷政变,只是禁军之间的一次交手。 而这次对上太平军,则是当面锣对面鼓,不仅是一场仗,而且是一场真正的战役。上一次太平军打上海,来的只是一支偏师,人数不足万人,就几乎拔城。这一次有备而来,人数必将数倍于此,自己该怎样指挥,才能打赢“许胜不许败”的这场仗呢? 人不能真的生而知之,关卓凡一向凭恃的,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可是这一次,除了知道正月里会开打之外,对于太平军会来多少人马,分作几路,都会打哪里,他的记忆模糊得很。那么该如何指挥,如何进退,如何保持各部队之间的联络,就更是茫然。 茫然之下,不能不深自戒惧,每闲下来,要么就是拿着地图,苦心钻研,要么就是就拉着丁世杰、华尔和李恒嵩,做军事上的探讨。这样日夜用功之下,整体的作战方略,才渐渐在脑子里成形了。而且除了军事上的部署之外,还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必然不会被朝廷接受,只能悄悄的进行。 至于谕旨里对洋枪队的那一层意思,因为写得很微妙,华尔虽然听了,但多半理解不了,因此关卓凡琢磨着,是不是该向华尔做一个解释。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华尔不但听懂了,而且立即所表示——洋枪队的官兵,在军服的左袖上,另加了一道袖箍,分成红色、绿色、蓝色、黑色四种,用来表示不同的级别。这个应急的办法,很巧妙,而更关键的是,每个袖箍上,都还写着一个大大的“轩”字。 关卓凡的“轩军”,终于成军了! 这支军队,高薪厚饷,由上海海关的关银和上海士绅的捐款养起,计有马队一营六百六十人,步勇两营一千一百人,洋枪队一营七百二十人,四营所用的长夫约八百人,全军一共是三千三百之数。 既然成军,照例就要安排一次检阅,一来是坚定人心,让大家相信上海可守;二来是要给上海的官绅百姓一个交待,让他们知道,钱没有白花;三来也要为军中的官兵鼓一鼓士气,亲身感受一下军人的责任与光荣。 受阅的日子,定在腊月的月半这一,地点是在西城的城墙之外。在城墙上观礼的嘉宾,除了上海的官员士绅之外,还有各国的领事和夫人,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守卫租界的英美法三国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以及泊在吴淞口的外国炮舰的舰长。而上海的老百姓,听是轩军受阅,自然更是人人都要来看,以至于城墙上下,观者如堵,比过节还要热闹。 江苏巡抚薛焕,特地从驻节的南通赶来主持这场检阅。时辰一到,薛焕下令开始,城上红旗一挥,受阅的轩军便依次起步,按照洋教习所指示的操典,分营列队进场。每营的前后左右,都各有一名特选的旗手,将轩军的战旗擎起,旗子上一个斗大的“轩”字,迎风招展。部队行过作为正台的仪风门时,一声号令,千军呐喊,滚雷般的声浪,响彻全城。观礼的人们,不论中外,心中都生出了同一个感触:论军容之整,士气之盛,这样的官军,从未见过! 整个检阅,轩军一共得了四次大彩,就跟戏台上演得出色,观众给的叫好一样。 第一次,是打头的马队。这一营是轩军的发源,受阅更是得心应手的事,马匹控驭自如,步点齐整,远远望去,彷如机械,于是这一声大彩,分外响亮。 后面的两营步勇,虽是新兵,但走得也算齐整,而且初次受阅,人人心中激动,精神自是格外抖擞昂扬。另有一桩雄壮之处,是每营的六门大炮,都褪去炮衣,随队而行,翻增威势。于是为了这份精神和这六门炮,观众也是彩声不断。 等到洋枪队走过来,不论中外士兵,都一水咖啡色的猎装,腰扎皮带,袖标鲜明,人群便轰动了。在上海的百姓来讲,这是破荒地“检阅”洋人,兴奋惊奇自不待,在城上观礼的洋人来讲,这算是“子弟兵”,因此一时欢呼声、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等到检阅告毕,观礼的嘉宾之中,凡是对轩军曾经有所帮助的人,无不笑容满面,倍觉光彩,只有关卓凡,虽然陪在薛焕身边,眼睛却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各国领事的夫人姐——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看见洋妞。里面固然有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却也真有靓丽可人的尤物。 动不得,万万动不得,他不住地告诫自己,一动就是国际纠纷。 * 受阅得了彩头,这让轩军的军官们都得意非凡。关卓凡发了一回赏,但也给予了极严厉的警告:高兴一就好,光是虚好看,没有用,究竟是骡子是马,还要到战场上才能见真章。因为这一句话,大家只得收起了兴头,各营都再次投入了紧张的训练中。 关卓凡却找来了利宾,要问他那一件“悄悄进行”的事情,有了眉目没有。 “有了。”即使是在关卓凡的县衙之中,利宾依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个英国人,叫做雷伊罗朵,是利富洋行的大班。他的库里器材齐备,一直没用上,他托了英国公使巴夏礼,向总署奏请了几次,都被驳回来了。” “雷伊罗朵,这个名字倒是风雅得很。”关卓凡笑道。不过听是英国人,不免有些踌躇,问利宾:“有没有别国的商行?” “没有,”利宾很肯定的,“整个洋场,就只他一家有货。” “那么……”关卓凡正想应允,却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这东西要有专门的技师才行,他用的技师,也是英国人么?” “那倒不是。他为这个事,请了三个丹麦的技师,已经闲在沪上大半年了。” “那就成了!他的东西一直放在库里,压的是他自己的本钱,既然用不上,一定在想法子脱手。利先生,你去找金能亨,让他把这批货悄悄盘下来,连那三个丹麦技师,多给薪水,一并请过来。” “逸轩,你是,让金能亨的旗昌公司来干?” “不,”关卓凡摇了摇头,“让他做一家新的公司,跟他先好,这家公司的股子,将来我们要占六成,另外三成,算是送给他的干股,那三名丹麦人,也送一成。” 利宾点点头,先没吱声,把茶拿起来喝着,盘算了一会。 “那就得我们自己来花钱了。”他不无担心地,“利富洋行的库里,光是线杆就有六百多根,再加上六台机器,八十多盘电线……就算狠狠杀他们的价,总也得两万银子,才能办得下来。” “两万就两万,算是咱们报效了。”关卓凡慢吞吞地,“电报这个东西,还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放心一些。” (谢谢侠客行、拒绝、生命、彩虹、ybh、煮不熟的打赏。) 没办法,元旦要上架了 原来按照编*大大的计划,本来是要在上上周二十五万字的时候推上架的,不过我觉得这本书签约晚,希望能让大家多看点公众章节,所以希望推迟一点。现在通知我,是要安排在元旦那上架,算一算,是三十五万字的样子。 大概没办法再推了,这十万字,算做一点心意,谢谢大家看我的书。 圣诞快乐。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 从莫尔斯亲手发出的第一封电报算起,电报所引起的狂热,在国外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关卓凡知道,离中国出现第一条自己的电报线,大约还要再等十几年。既然如此,他决心冒一次险,把军用的电报线,悄悄先架起来。 这算是华尔的提议。在几个人的军事会议上,谈到以骑兵传讯的办法时,华尔有所感叹:“要是有电报就好了”,者无心,听者有意,关卓凡立刻抓住了这个念头。 但是要架设电报,是一件逾越了朝廷规度的事情,因此不仅要悄悄地进行,而且还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进行。利宾按照关卓凡的意思,找到了金能亨,给出的办法,是让金能亨用新公司的名义,不必知会官府,直接架设。 “嗯……”金能亨不免有些犹豫,“要是你们的官府干预,怎么办呢?” “官府?逸轩就是官府,他只装作不知道。” “那要是吴道台干预呢?” “逸轩要办的事,吴煦不敢管,也不会管。” “那要是松江府……”金能亨的胆子很大,但做事亦很稳妥,一定要先问清楚。 “笑话。上海县和上海道都不管的事,他贾益谦怎么肯伸手?”利宾笑了,“这些官场上的规矩,埃迪你应该明白。” 的也是。金能亨通盘考虑下来,认为有关卓凡做后台,此事可行,于是兴奋起来,很起劲地开始筹划,并且拿了纸笔,当场就开始写新公司的章程,写着写着,又生出一个疑问。 “利先生,这家公司你们送我三成股份,我很感谢。不过,公司怎么赚钱呢?” 这句话是关键,如果不能赚钱,就算有十成股份,也不过是白白替人出力。 “你想想,这第一条电报线,是我们拉起来的,以后朝廷要办电报,会找谁来办呢?”利宾自问自答,笃定地:“自然是归逸轩来办!” “哦——”金能亨明白了,这条线虽然是给军队用,赚不到钱,但以后若是把朝廷办电报的生意揽在手里,那可真是财源滚滚了。跟这个前景相比,眼下这一番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况又不必自己出钱。 “K,都包在我的身上。”金能亨拍了胸脯,“利富洋行那边,我明就去谈。” 他还真是干就干,第二便找了雷伊罗朵,把利富洋行仓库里与电报相关的一应物资,全部买了下来,那三位丹麦技师,也由他来转聘。 “埃迪,你是不是弄到了总理事务衙门的许可?”雷伊罗朵甩掉了一个包袱,虽然也高兴,但多少也有些心痛,试探着问金能亨。 “没有,不过我想试一试。”金能亨当然不肯实话。 雷伊罗朵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金能亨是敢于冒险的ìng格,旗昌轮船公司的申汉线,就是这样被他闯出来的。 于是,在英美租界,新成立了一家叫做“四合”的洋行,找了两个工程师和上百名民夫,在丹麦技师的带领下,堂而皇之地就开始在城外掘地竖杆,做起来了。要架设的线路有两条,往泗泾的一条,长二十里,往周浦的一条,长二十五里。 关卓凡和利宾所料的不错,在开始架设的时候,亦碰到过查问的兵勇和衙役,但带队的洋人,只一声“是得到你们官府批准的”,便无人敢于再问了。一则是对于洋人,都本着“能躲就躲”的心理,认为惹不起;二则是上海周边的管辖权力,叠床架屋,不知道有多少层,因此既然洋人“官府准了”,谁也不晓得是哪一层的官府准的,自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装作看不见,乐得清闲。 利宾传回来的消息是,以这样的速度,大约不用二十就可以架完。听了这话,关卓凡开始在衙门里倒腾起来,让衙役们动手,把签押房所在的那个院子,正房和起居房都清理干净,只留下那间书房兼签押房,作为办公的地方。 “爷,这是要做什么啊?”图林不解地问。 做什么?关卓凡在心里,做我的军机处。 * * 电报好是好,不过亦有一桩麻烦事,那就是译电的过程。 不用,没有中文电码,因此只能用英文。每台发报机,需要配置一名收发报手,一名通译,就算以两班轮值,那就需要四人。现在一共打算设三台机器,那就是十二人。 “让通译来做发报员好了。”利宾忽发奇想。 利宾这个办法听上去很好,这样就可以省去请通译的麻烦。但是租界内会发报的,本来就没几个,又要会英语,又要会中文,又要会发报,这样的人则根本没有。 “重金,招人来学。”这是关卓凡提出来的解决办法。 “不是钱的事。”利宾摇头道,“我问过丹麦人,是要学会发报,至少也得三个月,要熟练,那至少要三年。” 关卓凡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两个人大眼瞪眼,一时无语。 “有了!”还是利宾想到了办法,“可以到香港去请人!” “香港有会发报的人?” “哈哈,逸轩,到底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利宾笑得很开心,“香港的电报,是从星加坡接了外洋的,发达得很,只要肯给钱,请几个人是办得到的。” “时候赶得及么?”关卓凡犹自不敢相信。 “赶得及。”利宾很肯定的,“坐洋船,十来回足够了。” “可是……这样的时候,我这离不开人。”关卓凡摇了摇头,“你不能去。” “不用我自己去,”利宾解释道,“我有个嫡亲的表弟,是在怡和洋行做买办,上回梁楷那幅画,就是托他到香港办的。” 这就没问题了。关卓凡高兴极了,交待利宾,最好明就让他那个表弟出发,耽误的时间和费用,都由自己来补贴。 “钱没有关系,到底是我弟弟。只是到了香港,该招几个人呢?” 关卓凡张了张嘴,却没有话,用手摸着下巴,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利宾见他这样,知道他必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一边喝茶。 “我看咱们那个‘四合’公司,大概是要赚钱了。”关卓凡终于开了口,的话却是言不及义,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了。 “这……怎么到钱上面了?”利宾不解的问。 “利先生,我给你透个风儿,军机上的曹毓英曹大人,有一封信给我,李鸿章的淮军,四月里准能到上海。”关卓凡看着利宾一笑,慢慢地分析着,“李鸿章是曾督帅的高足,他这个人,要比老师更加洋派。你,若是他到了上海,看见电报这个东西,会不会喜欢呢?” “你是,让‘四合’做他的生意?”李鸿章的声名还没起来,利宾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听关卓凡这样,很感兴趣地问道,“不过他到底只是个三品按察使的衔,军饷大约还要靠曾涤帅替他筹划,未必有余钱来弄电报吧。” “他只要到了上海,就不是三品了。”关卓凡目光幽幽地,“薛焕的苏抚,就得归他。” 原来是这样,利宾心想,这自然是关卓凡从京里得到的内情。既然李鸿章会就任江苏巡抚,那口袋里自然会有钱,要办的电报的话,也自然要找“四合”来做,难怪关卓凡“大概要赚钱了”。 “这是好事啊,”利宾眼睛一亮,不过不是了为赚钱的事,“你抓了何桂清,薛焕心里必定恨你,现在这位李鸿章替掉了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么?关卓凡笑笑没言声。前门驱狼,后门却进来一头老虎,他宁愿跟十个薛焕做敌人,也不愿去对撼一个李鸿章。 在利宾来,做不做李鸿章的生意,那是将来的事,绕了这么一大圈,去香港聘人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于是不得不再问一次:“逸轩,该招几个人,你还没呢?“ “其实已经了——我的意思是,尽量多招一些。”关卓凡望着利宾,若有所思地,“将来如果李巡抚那里缺人,我们倒不妨荐几个好手过去,替他救救急。” * (特别致谢【悟ìng】兄。) ; 第二十章 红顶商人 (二更) 捐输了洋枪队的兵费,拟由礼部优叙嘉奖的士绅,圣旨是点名吴煦来开列名单,而吴煦则交给杨坊来办,毕竟洋枪队的这一案,是由杨坊经手的。杨坊开好了名单,收在怀里,坐了自己的官轿,来找关卓凡。 关卓凡锁拿何桂清之后,上海官场上对他的观感攸然一变。原来也知道他这个七品知县,与众不同,但大都为他的谦逊有礼所折服,因此场面上的事,还是照着规矩来。现在不一样了,见过了御前侍卫的真颜色,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大皮箱里,还装着什么东西,不要一不心得罪了他,结果哪一他又翻出一道密旨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既然多了这一层考虑,再有什么事是要跟他商量的,就不敢派人去请他过来了,而是宁肯自己多走几步,屈驾到他的县衙去办,算是求一个心安。这样的风气,就连与关卓凡走得很近的杨坊,亦未能免俗。 杨坊一到,外班的书办通报进去,关卓凡便急急地迎了出来。上官到衙这种事,若是传的人多了,其实不好听——倒像是自己多霸道似的。劝了几回,全无效用,他自己也头疼的很。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就是省去了奔波的时间,可以专注在军务上。 “启翁,这怎么敢当!”关卓凡将杨坊迎入内室,抱怨似的道,“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没有什么,逸轩你的军务忙。”杨坊笑着,把那张单子取了出来,“这是我替吴道台拟的单子,回头要呈报礼部,你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人。” 筹款是他一手经办,缺不缺人,怎么跑到这里来问?关卓凡明白,杨坊的意思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人要关照的,把名字列上去,便可以同样获得一份嘉赏。 “启翁,承情之至。”关卓凡拱了拱手,没有接那张单子,“全由启翁做主好了,自然不会错的。” “好,好,你亦不妨过一过目。”杨坊的笑容,似乎有些暧昧难言。 关卓凡接过单子,见一共两张纸,列了三四十个名字,每个名子后面,是捐输的数额和一句话的履历,而高居榜首的那一位,意外得很,自己居然认得。 胡光墉,二万两,浙江候补道。 “浙江的官儿,替江苏捐了这么多钱,”关卓凡自言自语道,“这位雪岩兄,还真是古道热肠。” “逸轩,你认得他?”杨坊惊奇地问。 “哦哦,其实不相识,”关卓凡这才醒悟,自己似乎不该显得与这位后世大红大紫的“红顶商人”如此熟识,掩饰地笑了笑,道:“只是听过他的一点名声。” “难怪,”杨坊点点头道,“他的基业虽然是在杭州,不过也经常到上海来。” “是跟洋人做生意么?”关卓凡尽量显出随意问问的样子。 “是,他的生意很广,跟洋人之间,丝茶军火,什么都做,他的阜康钱庄,在上海也有分号。” “哦,我听这个人,饶有富名,现在看来真是不假,一捐就是两万银子,手面儿果然阔绰得很。” “呵呵,‘北有王锡衮,南有胡雪岩’么,”杨坊笑道,“逸轩,不瞒你,我跟他,算是朋友,有过生意上的来往。他托我带一句话,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得便,请你吃一顿饭。” “我启翁怎么一定让我看这张单子!”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考虑了一下,语气转为郑重:“启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当然是一句客气话,杨坊总不成“不当问”?但是这句话亦有含义,意思是下面的问题,一定是句很要紧的话。杨坊点点头,道:“逸轩,你尽管问。” “照道理,他替洋枪队捐了这么多钱,我理当谢谢他,就算吃饭,也该是我请。”关卓凡沉吟着,“不过我听到过一个法,他的发迹,全靠殉难的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提携,而王有龄的恩主,又是何桂清,这里面,不知有没有什么关碍。如果他是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请启翁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那倒没有。”杨坊摇摇头,“他是王有龄的谋主,王有龄又是何桂清的谋主,这不假。但是雪岩对何桂清,一直颇有微词,绝不会有什么瓜葛,而且他为人很四海,做事也漂亮,跟你初次见面,绝不至于有什么唐突的请求。依我看来,现在杭州陷落,雪岩是客居上海的身份,想结识一下你这位父母官,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这样,那日子就请他来定好了,我听启翁的招呼。”关卓凡着,把那份名单递给杨坊。 “逸轩,我请你看这份名单,倒不是为了他。”杨坊好整以暇地,“你也还没有看完。” “是,是。”关卓凡有些不好意思。别人捐钱,自己没有把名单完整看过,多少有些失礼。因此拿起第二页,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到最后单独列开的一个名字,愣住了。 扈晴晴,二千五百两。 他茫然抬头,看着杨坊的笑脸,一时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 胡雪岩的宴请,定在了两日之后。他在上海的家,是安在租界里的乔治街上,替他主持这个家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罗四太太。而因为罗四太太的娘家住在螺蛳门外,因此以讹传讹,大家都叫她螺蛳太太。 官轿从镇武台旁的北门出了城,关卓凡心想,上任月余,这倒是第一次踏上租界的领地。从轿中向外看去,与县城内已是两个世界,马路宽阔,房屋齐整,环境亦是洁净异常,就连路边行走的人们,不论华洋,也都是井然有序,与老城厢内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的人群相比,确实有壤之别。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点隐隐作痛,痛在哪里,自己也不大清楚。总之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这块地方虽然仍算是上海县的地面,但他这个上海知县,却无力管辖,这让他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恨不能就掉头回城。 总有一,他心想。 这样的不适,直到进了胡雪岩的府邸,才慢慢消失。 胡雪岩是侯在门口的,等关卓凡下了轿,两人相互抱拳一揖,算是见过了礼。 “逸轩,一向久仰你的大名,这一次大驾光临,我这个家,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胡雪岩人生得很儒雅,亦很精神,的官话带着杭州口音,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听着很舒服,也很亲切。 “雪岩兄,我算是僭越了。”关卓凡笑道。胡雪岩虽是商人,但捐了候补道,是四品官的身份。“不过府上若是还算‘蓬荜’,那下就没有豪宅了。” 两人哈哈一笑,并肩向内走去。胡雪岩的这处大宅,气派之豪华,不逊侯门,在乔治街上的一溜建筑中,极是醒目,相比之下,杨坊在城厢中的洋房,就颇有不如了。 等到迈步进了客厅,却赫然见到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正在厅中含笑而立。关卓凡见到有内眷,吃了一惊,连忙道:“啊呀,对不住,对不住。”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无妨的,这是内子,她做事是按洋派的规矩。” 关卓凡心想,这必是那位“螺蛳太太”了。前有一个杨坊,后有一个胡雪岩,做派果然都西化得很,看来上海开埠以来,西风东渐,潜移默化的力量真是不。 “关老爷好。”螺狮太太微笑着行了一个蹲礼。 “罗太太好。”关卓凡知道,胡雪岩的这位太太极能干,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来,是胡雪岩最好的帮手。 胡雪岩的元配程氏,是在杭州,称作“胡太太”;而这一位螺狮太太,是在上海,算是“两头大”,但称呼上不能喊胡太太,而要称为“罗太太”。第一次见面的人,多有喊错的,但关卓凡开口的称呼,准确无误,这让一旁的胡雪岩颇感惊奇。 螺狮太太见过客,便行使主妇的职责,让人送上水果点心,奉烟奉茶,笑着声慢用,便出去忙了。关卓凡坐在沙发上,笑着道:“雪岩兄,嫂夫人做事洋派,今晚上,咱们是不是要吃番菜啊?” “哎,番菜是道,怎么能拿来款客?”胡雪岩摇摇头,略带神秘地道,“逸轩,今我请你吃最好的杭帮菜。” “哦?”关卓凡的心中一动。 “为了你来,我特地请了一位名动上海的杭州大厨,让你尝尝她的手艺。”胡雪岩微带得意地道,“身娇肉贵美厨娘。” (谢谢妮安、行测、悟性、ybh、别无所求、彩虹、留声机的打赏。) 第二十一章 五万石粮食 ; 对关卓凡来,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想起扈晴晴那副糯糯的江南腔调,他的心里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 不过想想也不算奇怪,扈晴晴是杭州人,以胡雪岩的身份,请她来掌勺,算是题中应有之意。 “这个厨娘,叫做扈晴晴,是我的同乡……”胡雪岩免不了又把“美厨娘”的典故,向关卓凡了一遍。 “是,我亦略有所闻。”关卓凡耐心听完,点点头道,“想来她那一个舅舅,也是名家,不然学不到这么好的手艺。” “学归学,也难得她能够推陈出新,更上一层楼。本来有这么一个出sè的外甥女承继了手艺,应该心满意足,可惜她舅舅命不好,八月里在杭州,被谭绍光手下的长毛害了。” 关卓凡吃了一惊,想起来胡雪岩的家眷,也都陷在杭州里面,若是动问,又怕问出他的伤心事来,因此一时默然无语。谭绍光是李秀成手下的悍将,与八个结拜兄弟一起,被称为“九太岁”。他们的兵,是破杭州的主力,进城之后,下手最狠,想来扈晴晴的那位舅舅,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害的。 “有人替我带了消息出来,我的家里,倒还好。”胡雪岩最善于察言观sè,见到关卓凡沉吟不语,猜到了他的心思,“就是老太太受了惊吓,生了一场病,现在也康健了。” “那就好,”关卓凡松了一口气,“虽然是艰难度ri,只要撑到官军克复杭州,自然光雨霁。” “的是。所以我们做商人的,不管怎么样,一定是帮着官军。” “雪岩兄,”关卓凡欠了欠身子,郑重地,“你为轩军捐助的军饷,足见高义,逸轩在这里谢过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一点钱,不成敬意。”胡雪岩摇着手,“东南膏腴之地,只剩下上海算是完璧,现在全靠轩军支撑,ri后朝廷若是要光复东南,大约也要从这里发端。我今请逸轩你来,也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这么,似乎还是有事情要请自己帮忙?关卓凡点点头,等他下去。 “我有几十条粮船,一直靠在码头上。上面有五万石粮食,我想一并报效了,充作军用。” 五万石?关卓凡大吃一惊。一石粮食是一百二十斤,这就是,一共有六百万斤粮食,现在米贵,若是折成银子,怕不要十几万两?这么一笔巨数,报效就报效了,这个胡雪岩,真的是大手笔! “雪岩兄,却不知如何有这许多粮食?” 这一问,却让胡雪岩的脸sè黯淡下来,不胜唏嘘地:“这是我替王雪轩买的粮食,现在他用不上了……”伤痛之情,溢于言表,连眼圈都红了,话也就不下去。 王雪轩,就是浙江巡抚王有龄。杭州被困,他派了胡雪岩到上海买粮,等到胡雪岩回来的时候,太平军已经合围,城上的人与粮船遥遥相望,却硬是一粒米也运不进去。总兵张玉良为了打开一条粮道,率死士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在离江边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力竭不支,死在了太平军手里。 杭州人ing子倔强,有“杭铁头“之称,胡雪岩亦是ing情中人。城破之后,他还不死心,又率船队在江面上与太平军周旋了足足七ri,直到驻防“满城”的旗营纵火自戕,才知道事情终不可挽,跪在船头,给王有龄磕了三个头,放声大哭,带着船队返回了上海。 这一段历史故事,关卓凡清楚得很,现在眼见故事的主角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那份感受,自然格外深刻,而他对胡雪岩的看法,也随之一变。 * * 胡雪岩由一个钱庄的学徒,做得风生水起,一直到号称江南首富,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特别是在后世,更是被誉为“经营之神”,可以是名满下。但关卓凡对他,却有着自己的看法,认为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关卓凡看来,胡雪岩这个人,世故通达,人情熟透,加之心思活络,长袖善舞,是他成功的一个因素。但亦有短处,那就是见猎心喜,有什么新东西,都想去插一把手,试上一试,所以把摊子铺得极大,这就是心思活络不好的一面——白了,不够踏实。 胡雪岩的资金,来源于他的阜康钱庄,而因为他与官府走得很近,各种官款都通过阜康来汇兑,因此造就了他的金字招牌,由此吸纳了更多民间的资金。至于这些资金的运用,却乏善可陈,关卓凡认为,这更像是后世的所谓“非法吸存”,所赚的钱,实际上不足以支付那些存款的利息,以及他交际上和个人享受上的浩大支出。 但好在有官府的支持。胡雪岩从发迹的一刻起,就是与王有龄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浙江的官款,可以供他无偿运用,再加上替浙江采办军资的过程中,所得到的丰厚回扣,十个杯子九个盖的游戏,还可以玩的下去,而一旦哪一,没有人再能罩得住他,他的商业帝国,便不免要轰然崩塌了。 因此,当杨坊提出来,胡雪岩要请他吃饭的时候,关卓凡的心里是怀着戒惧之意的——事实上,他亦不想与这个人走得太近。可是胡雪岩开口要报效五万石军粮,这让关卓凡忽然醒悟到,胡雪岩还是有一桩好处。 倒不是为了那几十船粮食。关卓凡想到的是,从杭州失陷这件事可以看出来,胡雪岩这个人,有情义,重承诺,这是很多人身上没有的品质,因此起来,经营上的长短暂且不论,胡雪岩其实算是一个“好人”。 既然是一个好人,那么这些粮食,关卓凡就不肯收了——所谓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他不能不替胡雪岩做做打算。这些粮食,是用浙江的公款所购,而上海是江苏所属,今他做主把粮食报效给上海,ri后浙江克复了,他在地方上会落怎样一个名声?事情决不能这样办! “雪岩兄,你的厚意,我心领了。只是……”关卓凡心地斟酌着用词,“眼下轩军是在上海,ri后局面若有好转,大约也是向苏常一带进发,决不会入浙江来收复失地,因此你的心意,轩军无以为报,怎么好受这样一份大礼?” “逸轩,何必客气?毕竟都是国家的事。”胡雪岩大为奇怪——五万石粮食,若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已抢破了头,何以关卓凡却一再谦谢,竟似不肯要的样子? “话是这么,不过到底情形不同。轩军有上海做后盾,ri子还算过得去,其他各处的官军,没有不缺粮缺饷的,俗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关卓凡怕胡雪岩还不明白,索ing给他挑明:“雪岩兄,你的根基,全在杭州,若是这些粮食,将来能用在克复杭州的官军身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雪岩这才明白,关卓凡原来是在替自己打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逸轩,不瞒你,王雪公一去,我的心全乱了,也没了主张。现在东南糜烂,我竟不知道,还有哪一支官军是值得托付的。” “唔……”关卓凡沉吟着,“有一个人,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哪一个?” “左宗棠。” ; 第二十二章 厨房中的春色 (二更) ; 左宗棠,胡雪岩是听过的。 : “这个人我知道,原来是曾大帅的幕僚,以三品京堂的身份,正在江西打长毛。”胡雪岩把他所知道的出来,“不知跟浙江有什么关系?” “今收到塘报,他已经放了浙江巡抚,接王大人的遗缺。” “哦——”胡雪岩恍然大悟,难怪关卓凡跟自己提起他。不过眼下自己身在上海,左宗棠身在江西,暂时还拉不上什么关系,想了想,有些担心,问道:“逸轩,我听这个人,脾气不大好,做事也有些霸道,只是不知跟王雪公比起来,才具如何?” 才具如何?关卓凡有啼笑皆非之感,心胡雪岩到底是捐班的道台,只顾做生意,对浙江之外的官场看来不大熟悉。王有龄固然有“能员”之称,但与左宗棠相比,就是巫见大巫了,不好相提并论的。 但这话不能直,何况王有龄已经殉难,因此只谈左宗棠:“这个人,一言以蔽之:身无半亩,心忧下,貌不惊人,心雄万夫。” “哦,这样厉害!”胡雪岩没想到关卓凡对左宗棠的评价如此之高。本省巡抚,切身相关,不能不再问问清楚:“逸轩,你从京里来,又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个左抚台,你最清楚,愿闻其详。” 关卓凡心想,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人,不过这是穿越的功劳,跟我是从京里来的,可没半点相干。 “你他霸道,也不算错,左宗棠做事不替人留余地,是出了名的。他在湖南的时候,是在巡抚骆秉章的幕中,到他的‘跋扈’,有两件趣事——” 湖南骆秉章,把幕僚左宗棠倚为干城,一应军务政务,全交给这个左师爷去处理,自己乐得清闲。而左宗棠也当仁不让,军政两端都是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起。有一ri,骆秉章正在别院之中憩,忽然为府衙中的号炮之声惊醒,慌忙问亲兵是怎么回事。亲兵忍了笑,老老实实地禀报道:“是左师爷在拜折”。骆秉章哑然,心左师爷上奏折,我连折子里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得自我解嘲,黄老的无为而治,也不过如此,躺下继续睡。 另一件事,也可看出左宗棠的霸道。有一次他替骆秉章接见永州镇总兵樊燮,樊燮认为左宗棠只是一位幕僚,不肯向他请安,左宗棠勃然大怒之下,拔脚就踢,而且破口大骂:“王八蛋,滚出去!”。樊燮被赶了出去,受辱不过,托了一个御史,向当时的咸丰皇帝告了一状,左宗棠“劣幕把持军务”,弄得他差点丢了脑袋。 这两件事,胡雪岩闻所未闻,听得入了神,见关卓凡讲完了,忙问道:“那他后来何以保住了脑袋呢?” “是靠了京中的大名士潘祖荫之力。潘祖荫为了救他,亦上了折子,其中的两句话,振聩发聋,”关卓凡为了加深他的印象,特地顿了顿,才继续道:“国家不可一ri无湖南,湖南不可一ri无左宗棠。” 至此,胡雪岩终于掂出了左宗棠的分量,但也不免有些犯愁:“这样来,这位抚台,还真的是不好打交道。” “雪岩兄,你想错了。”关卓凡微笑着,“左宗棠不是独夫,他只是不屑为无用之事,不屑交无用之人。现在他既然升了浙江巡抚,便绝不肯再待在江西费功夫,一定会带了他的楚军入浙。英雄也需羽翼,他想在浙江打仗,不能不依靠地方上的襄助,象雪岩兄这样能干的人,我敢,他是必定要倾心结纳的。” 听了关卓凡的话,胡雪岩jing神一振,接着又有些踌躇地:“只是素不相识,少了一个由头……逸轩,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在京里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接得上左抚台这条线?” “何须我的路子,”关卓凡望着胡雪岩,平静地,“雪岩兄,你在上海的码头,不是还泊着几十艘粮船?” 胡雪岩先是一怔,跟着便恍然大悟,这五万石粮食,不就是最好的进身之阶?站起身来,向关卓凡一揖到地。 “逸轩,”胡雪岩激动地,“初次见面,你肯这样推心置腹,让我何以为报?” “不是有最好的杭帮菜么?”关卓凡还了一礼,笑嘻嘻地道,“我总不好白吃。” * * 杭州菜固然好吃,不过总不及做菜的那个人。 关卓凡心里转着念头,听胡雪岩谈着“杭帮菜”的好处,找了一个话缝,见缝插针地:“这样的好菜式,加上这样的厨娘来主理,一定是jing彩绝伦了。” “的是,”胡雪岩点头道,“这位扈姑娘,称得上是技艺无双。” 关卓凡一副不胜神往的样子:“技艺无双,啧啧,若是能见识一下,那就好了。” “这有何难?”胡雪岩看了他一眼,笑着,“我陪你到厨房去转转。” 厨房是在旁边的一个院子,有内廊相连。才走到门口,已闻得到香气,进了门,才看出胡雪岩家里连厨房也甚是气派,宽大明亮,全无想象中的yin暗逼仄。 “晴晴,我带关老爷来瞧瞧你的手艺。”胡雪岩笑着。 厨房里,有四五个下人在忙,见到胡雪岩进来,都连忙行礼。另有一位身穿藕sè衣裙,扎束得整整齐齐的女子,身形袅娜,正在打开一个箱子,听到胡雪岩的话,转过身来,一双妙目在关卓凡的脸上如电一转,才垂下目光,略略一福:“胡老爷,烟熏火燎的地方,你怎么好带贵客进来?”语气之中,微微有责备之意。 虽然是在责备,声音却依旧清柔温婉,关卓凡那在杨坊家里听见的,可不就是她? “哈哈,对不住。”胡雪岩打着哈哈笑道,“不过关老爷是上海的父母官,这里是他的治下,他要来,我怎么拦得住?” 关卓凡听胡雪岩这样,有点发窘。看这位扈晴晴,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藕sè夹袄之外,另系了一条白sè的围裙,裙袄之间,竟是以闪亮的细银链子结系,单是这一点,就见得身份不同。她的容貌与白氏那样的国sè相比起来,亦是毫不逊sè,眉如墨画,神若秋水,决然当得起“美厨娘”三个字,而且美貌之外,别有一种婉约飘逸的气度,若不是亲眼见到,怎么也不信她竟是个ā刀掌勺的厨娘。 “扈姑娘,实在是我要来的,”关卓凡微带尴尬地,“你的大名,在下一向……一向仰慕得很。” 一旁的胡雪岩心中暗笑:关卓凡的仰慕,不知道是仰慕她的厨艺,还是仰慕她的颜sè? “不敢。”美厨娘瞄了关卓凡一眼,并没有破杨坊家中的事,只了句得罪,便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将那个柜子打开,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剔骨刀来。 关卓凡吓了一跳,却见她吩咐下人取过两个剖开的羊头,运刀如风,顷刻之间便从每个羊头之上,片下了四方薄薄的肉来,在一锅正在翻滚的开水之中略略一绰,取出来在旁边的一块洁净的白布上滤一滤,便平平铺在油锅里面,不一时,已是脂香四溢。等起了锅,浇上早已调好的酱汁,又从一碗淡酒之中,捞出数段极嫩的韭黄,洒在上面。由始至终,如行云流水,至于剩下的整整两个羊头,居然就被丢入一个桶内,废弃不用了。 忙完了这一道菜,扈晴晴将刀洗净抹干,插回到她的柜子里,这才转身,敛衽为礼,轻声道:“胡老爷,关老爷,这道菜,让你们见笑了。” * (谢谢喂马、行走、ybh的打赏,谢谢生命的评价票。) ; 第二十三章 便宜老子 “扈姑娘,好本事!”关卓凡见她露了这一手,佩服极了,不过也不禁咋舌:“这一道菜,却要用两个羊头……” “只有这八片肉是最嫩,其他的,不敢拿来供奉贵人。”扈晴晴抿嘴一笑,“关老爷,我听你们旗下的老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最会吃的。我这一点玩意儿,大约上不得台面吧?” “哪里,”美人一笑,弄得关卓凡的心中一荡,忍不住便要再捧一捧她,“象我们这些做侍卫的,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皇上赐的胙肉了,比起你的手艺,不值一提。” 他这句话,不尽不实,算是昧了良心的,而且颇有点不敬——皇上所赐的东西,就算再难吃,又怎么能是“不值一提”呢? 宫中的祭典之后,供奉用的胙肉,常常会赏给侍卫分吃,算是一种荣耀,只是胙肉肥腻,又没有酱料相佐,难于下咽是有的。然而宫中的精美菜式何止百千,他专门挑了一样最难吃的来事,所为的无非是衬托扈晴晴的厨艺高超。 扈晴晴自然猜不到关卓凡的心思,听他的口气,又是在赞美自己的手艺比御厨还要高,心里高兴,微笑道:“胙肉没有盐味,当然不好吃,也难为你们怎么吃得下去。” 关卓凡免不了又要卖弄:“当然也有办法——” 办法是宫里的太监想出来的。他们把桑皮纸裁成条,事先放在盐水里浸泡两,取出风干,到了侍卫们吃胙肉的时候,便偷偷拿给他们。侍卫拿桑皮纸抹在肉上,等于是加了盐,也就勉强吃得了。而事后给太监的一份银子,那也是少不了的。 胡雪岩和扈晴晴,对于这样的宫中秘闻,都听得津津有味。扈晴晴听过之后,还有发挥,想了想,很认真地:“关老爷,要是我来替你做这些桑皮纸,一定比公公们做得好。不止是用盐,而且可以再以卤汁浸泡,嗯……再把葱姜碾碎榨汁,味道也是可以进得去的。” 胡雪岩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便打趣道:“这样甚好!不如你就跟了关老爷回京城罢,替他做桑皮纸好了。” 这一下扈晴晴闹了一个大红脸。关卓凡见她尴尬,笑着替她解围:“好是好,只是断了人家的财路,公公们多半要找你拼命。” 有他这个打岔,扈晴晴才回过颜色来,下了逐客令:“两位老爷请回吧,还有一个菜,就摆得席了。” 等到席面备好,胡雪岩便请关卓凡移步饭厅。这一桌菜,与杨坊家里临时急备的家常菜大不不同,燕翅齐全,豪奢异常。大快朵颐之余,胡雪岩更以四十年的绍兴花雕来款客,推杯换盏,等到吃完了饭,两个人都已半醺。 又到了该送美厨娘回家的时候。胡雪岩是照例要去打个招呼的,他看了看关卓凡,笑道:“逸轩,你吃了人家这一桌好菜,似乎也该去谢一声?” “应该!应该!”关卓凡心想,以胡雪岩阅人的本领,自己那点心思,自然在他的洞鉴之下,他这句话,倒是特意送给自己一个台阶了。 出了门,见扈晴晴已经等在车旁,围裙早已摘去,裹着一件翻毛的红色大氅,一派雍容的官家姐模样,俏丽异常。 “胡老爷,双份的赏赐,怎么当得起?”扈晴晴向胡雪岩道谢。 “没有什么,菜实在是好,关老爷不也亲自来给你道谢?以后免不了还要再麻烦你。”胡雪岩完,以手捻着额角,摇摇头道,“这花雕的后劲不……晴晴,你好走,我有些不胜酒力,先回去歇一歇。” 完,竟自顾自地走了,剩下她和关卓凡尴尬相对,一时都不知道该什么。 “扈姑娘,轩军要谢谢你。”关卓凡终于想起了一个话题,轻声道,“这样的厚意,不敢相忘。” 这是她捐助的二千五百两兵费。扈晴晴听了,垂下头,过了半晌,才低声道:“长毛是我的仇人,现在想打上海,自是决不能看着他们如意。我一个弱女子,不能亲手替舅舅报仇,只有尽这一点薄力。” 罢,抬起头来望着他,忽然款款跪了下去:“关老爷,听轩军,是下顶厉害的军队。害我舅舅的长毛,叫做谭绍光。” “扈姑娘,这……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关卓凡手忙脚乱,又不便相扶,“扫除长毛,是我们分内的责任,请你尽管放心。” 扈晴晴倒并不惺惺作态,点一点头,站起来,向关卓凡深深凝望一眼,转身上了车子,辚辚而去,留下上海知县一个人,伫立寒风之中,痴痴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到关卓凡告辞的时候,胡雪岩便殷殷相送,塞了一个封包在他手里:“逸轩,一点意思,拿回去给兄弟们买壶酒喝。” 许久没有接过贿赂了,这一下关卓凡倒有些不习惯。他清楚得很,胡雪岩是惯来这一套的,不过想一想,自己替他省了五万石粮食,又替他指点了左宗棠这一条路子,这个人情做得不,用他一点儿,似乎也得过去,因此没有多做推让,句多谢,坦然受了。 回到县衙,在灯下打开封包,里面是一叠银票,一千两一张,一共两万。胡雪岩的手面儿果然不,而且这些银票,并不是阜康开出来的,票色甚杂,除了四大的,还有渣打的票子,用出去,谁也想不到是出自胡雪岩的手。 关卓凡大为佩服,心想,胡雪岩的成功,确实不是侥幸,连送一份礼,也替别人考虑得如此周全贴心。 他准备委托利宾去做的“股份公司”,也正在筹集资本,恰恰是需要钱的时候。在圆明园买下来的字画,能出手的九幅之中,已经卖掉了两幅,剩下的,他又从中挑了五幅,已经交给利宾那个表弟带去香港。 虽然需要钱,但手头上胡雪岩所送的这两万银子,他却有了别的想法。坐在灯下,蹙眉凝思了好一阵,终于做了决定,重新取了两个封包,将银票装了起来——大的那个,装了一万五,的那个,装了五千两。 做完这些,觉得酒意困意一起袭来,于是脱衣上床。可是等到钻进被窝,忽然想起今那位美厨娘的倩影,心猿意马之下,便又睡不着了。 出京已经两个多月,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县衙之中,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大好受。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刚穿越过来那一阵,倒也罢了,偏偏又是从关家大宅那个温柔乡里出来的,那时日日有佳人相伴,何其快活!若是到了上海,忙于军务政务,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罢了,偏偏又跑出来一个貌美如花的扈晴晴! 可见要做大事,必先有牺牲,关卓凡这样激励自己。然而忍不住又想,有没有既能做大事,又不用牺牲,两全其美的例子呢?想来想去,好像只有皇上才可以。白在乾清宫见人,在御书房批本,晚上则三宫六院可以随便抱,既不耽误政事,也不耽误房事。 想到房事,难免又想起两个“嫂子”来。白氏在床上,总是羞答答的,明氏则是要用手捂着嘴,才不会叫出声来,扈晴晴……嗐,没有影的事,想来做什么? 至于懿贵妃……关卓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满脸通红,紧闭双眼的样子,依然可以很清晰的回忆起来。 不过她现在是太后了,她的儿子,已经成了皇帝。只有六岁的皇帝,再也想不到自己已经多了一个便宜老子吧? 想到这一点,关卓凡仿佛真觉得占了绝大的便宜,翻了一个身,满意地睡去了。 第二十四章 李恒嵩的绿营 (二更) 位于上海北面的南翔镇,在镇北的修全街上,大清早便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这里是早点铺子集中的所在,各家各户,都在店前支起一个摊子,摆些简陋的桌椅板凳,生意却都不错。来这里吃早点的,除了本地人之外,还有不少身穿号衣的大头兵,都是驻扎在镇外的江南提督本标右营的绿营兵。 生意最好的一家铺子,叫做“日华轩”,铺子门口挑出去好大一个招牌,写着“南翔大馒头”几个字。是大馒头,其实却是大肉包子,因为味道鲜美,面好肉多,因此在这些铺子里头,拔了头一份。 铺子门口,坐着一位穿着五品服色的军官,把碗里的面汤一口喝干了,打了个饱嗝,笑道:“黄老板,谢谢啦。”也不付账,带了两个马弁,起身就要走。 老板叫做黄明贤,此刻不但不敢争执,反而躬了腰,心地陪着笑:“该当的,该当的,张营总您慢走。” 这个姓张的,叫做张发贵,是李恒嵩手下的一个营官,管着五百多号人。这帮丘八,不付账是常事,镇上的百姓商家,又有谁敢话?一个不对,连铺子都能给砸了。 倒是旁边一个穿着蓝布袍子,虎背熊腰的青年,正背着身,在门口的蒸笼上取包子,听了这话,一边端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向屋里走,一边冷笑着:“人家老板也是本生意,你们这么白吃白喝,谁能架得住?” “哟?”有人敢打抱不平,这倒是新鲜事。张发贵停住脚步,转身向那两个马弁一努嘴,两个兵便冲过来,要揪那个蓝袍青年,却被他一手拿着笼屉,一手抡起来,啪地一掌,扇在一个兵的脸上:“瞎了眼了?” “姜德?”张发贵撮着牙花子走过来,往前面一站,痞里痞气地:“你不也在这儿吃饭呢么?我碍着你什么事了,出头架梁子,管得倒宽。” 叫做姜德的这个青年,也是李恒嵩手下的另一个营官,勇悍善战,却一向看不惯绿营之中那种**的习气。不过他跟张发贵,同为营官,品秩也一样,都是五品的守备衔,因此确实管不到张发贵的头上。 “我吃饭,我给钱。”姜德无所谓地,“不像有的人,几十文钱的事,也要占老百姓的便宜。” “对,咱比不上你,谁让你有钱来着?”张发贵笑嘻嘻地,“我又没有哪个院子里的婊子,能给我倒贴。” 姜德正跟镇上桃红院里的一个姑娘相好,此刻听张发贵这样,勃然大怒,一挥手,把一屉包子都砸在了张发贵的身上,扑上去就打。他的武艺好,但张发贵那边是三个人,一时打了个平手,纠缠成一团。 神仙打架,别的人怎敢相劝?都避在一旁看热闹。却听屋里有人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骂道:“都他么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王八蛋,给老子消停点行不行?” “李大人!”张发贵听出是李恒嵩的声音,吓了一跳,自然停了手,悻悻地向姜德看了一眼,心你明知李参将在里面,却还挖个坑让我跳。 李恒嵩由姜德陪着来吃早点,被这一出弄得没了兴致,见两个人进了屋,没好气地一人骂上几句,挥挥手,让张发贵先回去了。 “你也是的,他从来都这样,没来由的闹着一出做什么?” 姜德被李恒嵩的涨红了脸,委屈地回道:“他就平时欺负人厉害,见了长毛,跑得比谁都快。” 李恒嵩叹了一口,知道姜德的也是实情,不过他的三千人,大抵都是如此,谁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姜德这一营,还算能打一打。眼看战事将起,如何是好? 正在心烦意乱,忽然听得马蹄声响,不一会,来到了门外,一名亲兵滚下鞍子,进来禀报道:“大人,上海县令关卓凡来拜访大人,已经到了大营。” * 李恒嵩的大营,设在镇北五里,等他赶到的时候,关卓凡已经静静地等了一会。 “逸轩,抱歉之至!”李恒嵩连忙把关卓凡让进自己的中军。他在这里有营房,不用住帐篷,舒服得很。 “李大人哪里话,是我突然造访,冒昧了。”关卓凡客气着,随他进屋坐定。刚才等候的时候,他已经留了心,大略观察过李恒嵩的兵,结果自然是在心里大摇其头。“我这一趟,是来听李大人的吩咐,看看这一次上海的防御,该怎么样布置。” 李恒嵩听了这话,看了关卓凡一眼,笑了起来:“逸轩,明人不暗话,你这一句,怕是言不由衷吧?” 关卓凡亦微微一笑,问道:“何以见得我是言不由衷呢?” “我不大会绕弯子,就直吧。上一回长毛攻上海,我接连败了两阵,打得很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上海缺兵,恐怕早就被撤职拿办了。”李恒嵩苦笑道,“我是戴罪之身,现在上海地方上的那些人,都拿我瞧不起,这我也知道。我虽然是三品的参将,但你的身份,我心里有数,句实话,即使‘大人’的称呼,也请你不必再提,省得将来大家尴尬,若是你看得起,则叫我一声‘霭堂’足矣。”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得极是坦诚,关卓凡对自己那点弯弯肠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语气也变得很诚恳。 “是,霭堂兄。在我想来,这次的上海一战,长毛人多,官军人少,总要靠咱们两个同心协力,才可以有所作为。” “我又何尝不知?这一战若是打赢了,不立功,起码可以将我上一仗的过失抵消;若是打输了,则万事休提,我大约也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李恒嵩摇了摇头,“我帐下的这些兵,想必你也看见了,疲弱已久。若不是你替我请了两万银子的军饷,恐怕连现在的士气都没有,装备又差,到时候能打成什么样子,真心不好。” “霭堂兄绝不是寻常人物,”关卓凡要捧一捧李恒嵩了,“三品参将,独当一面,那一定不是幸致,非有过人的本事不可。现在这样的局面,大约是受了粮饷之累?” 这句话到李恒嵩心里去了,长叹一声,道:“一文钱难死英雄!逸轩,不瞒你,当年本省的学政张芾,亦曾夸我‘殆非寻常行伍中人,他日必为国士’——” 李恒嵩是长洲人,在阳澄湖边长大,家里世代为裁缝。普通人家的孩子有这一门手艺,便是最好的生存之道。然而,李恒嵩却打死不肯继承父业,当面对父亲“男子汉当以长枪大戟建立功名,怎能操刀尺针线!”,把父亲羞得脸红耳赤。 后来,李恒嵩奋力读书,考取了监生。当年青浦刘丽川率领“刀会”作乱,江苏巡抚许乃钊率川勇前往镇压,血气方刚的李恒嵩不知哪里得到了消息,连忙离开家乡,跑到了许乃钊的队伍里。也许是从受阳澄湖风浪的磨砺,养成了胆大、勇敢、不怕死的性格,他动作灵活敏捷,骁勇善战,破城之时,首登青浦城门,事后,被赏以六品军功。由此开始,在军旅之中大数十战,渐渐积功升至三品参将。 “现在不灵了,打大仗,光靠意气不行,光凭一百几十个铁杆弟兄也不行。”李恒嵩苦笑道,“来惭愧,我这三千多人,欠饷日久,早就散了。我自己的心气儿也没了,混日子罢了,训练也荒疏得很。”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怪不到霭堂兄身上,只不过……”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接着:“恕我直言,什么地方都是有好有坏,总不能,三千人里头连几百个能打的都挑不出来?” (谢谢下纵横、妮安、ybh、伐爱的打赏,谢谢纵横的指点和满赞。) 第二十五章 电报新书 “也不是没有。”李恒嵩道,“有个叫姜德的营官,他那一营就强一些,军纪也还好。其他的也有些,就是分散在各营里面。” “那么,这些人加起来,能有多少呢?”关卓凡追着问道。 李恒嵩仰着脸想了想:“总有六七百之数吧。” “霭堂兄,这次长毛来攻,必是一场硬仗。俗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有个想头——这些人,若是象撒胡椒面一样散落在各营,其实没有用处,何不象‘选锋’一样,把他们集合成一营精锐,就交给你的那个……姜德来带领?” 所谓选锋,就是在破城或者破阵时,选拔突击队和敢死队的做法。 “你的何尝不好?只是选锋也要钱!”李恒嵩的话中,有苦涩的味道,“松江府解来的两万银子,大都已经派了下去,抵发了部分欠饷,我手里剩下的,不足三千……” 关卓凡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弯腰把靴页子里的两个封包取了出来,向他手上一递。 李恒嵩大出意外,将两个封包打开一瞧,立时便愣住了——虽然来不及细数,但一个有上万两,一个也有几千两,这是看得出来的。 “逸轩……这……这是何意?” “这是轩军的一点私房体己,现在既是共度难关,就要有钱大家花。”关卓凡微笑道,“大的那个,是一万五千两,给霭堂兄你选锋之用。的那个五千两,算是弟私人敬献的一点心意,供霭堂兄赏人用。” 李恒嵩动容了——这是真正在替他打算!站起身来,向关卓凡兜头一揖,激动地:“逸轩,有你这样的人物,这一仗,一定赢!没的,我这三千人,尽供你的驱策就是,你给我的这五千两,我也不要,连我手里原有的三千,破釜沉舟,一并当做饷银发下去!” 关卓凡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上海地区的兵力,一定要尽归掌握,打起仗来才能够有成算。而李恒嵩被激发起的意气,则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把姜德的一营,汰弱留强,从各营选人补充,集成七百人的一营精锐,另将全军的洋枪,都拨归姜德营,这样大约有三百支的样子。 “轩军的枪支也紧张,可以先拨他一百支,剩下的,让他先用鸟枪,等打起来了,我再想法子替他补充。” “那好极了,有四百支洋枪,也很可以有一番作为了。”李恒嵩高兴地道,“逸轩,你打算怎么布置?” “无非是三条线,”关卓凡道,“我让华尔的洋枪队驻周浦,协防南线。西线让丁世杰的中军驻泗泾,其中伊克桑协防松江,丁先达协防青浦。至于北线,要点在嘉定……” “好,嘉定归我来协防。”李恒嵩痛快地。嘉定城在南翔以北三十里,原本就在他的防区。“逸轩,这一仗,你是真正的主官,一定要驻在上海城内,万万不能轻出,这样才可以四面策应。” 关卓凡的脸微微一红,心想两万银子买来了这句话,可见没有花钱的不是。在他来,原本也没有上前线与长毛白刃相见的打算,上海城中,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联络上,要有一套既定的办法,以免打起来了,呼应不上。”李恒嵩边想边。 “跟南翔这边,我们以骑兵传讯,我已经准备了一队传驿兵。”关卓凡胸有成竹地,“至于泗泾和周浦方向,我另有法子。” “哦?什么法子?” 关卓凡略作犹豫,还是告诉了他:“电报。” 李恒嵩张大了嘴,不明所以。 电报是个什么玩意? * 四合洋行所聘的三名丹麦人,确实得力。两条电报线路中,到泗泾的一条已经快完工了,到周浦的一条,因为要越过黄浦江,需要在深夜人静船少之时,以趸船将电缆慢慢铺下江心,因此比上一条要略慢一点。电报所经过的地方,乡民们都敬而远之——这些高高竖起的线杆,还有凌空飞度的电缆,怪吓人的。 关卓凡心想,真是侥幸,这个年代还没有人去割电缆卖钱。 到了年二十七,又有一个好消息——利宾的表弟从香港回来了,同船带回来整整一十五名电报员。 这就见出钱的力量了,每月三十五两银子,比他们在香港的薪水,足足高出了一倍,因此利宾那个表弟只花了三时间,便招足了人,言明以两年为期,到期可再另外致送一笔花红。这样的条件,优厚异常,大家的劲头都很足,立刻启程,宁肯到上海来过这个年。 这一批来的,大多是广东人,带队的一个,叫做卞宁,是广东番禺人,中过秀才。他的人很沉稳,官话也得好,见了关卓凡,却没把自己秀才的身份放在心上,跪地请安,的是“拜见关大人”。 “卞先生请起,”关卓凡很客气,“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你们,以后上海的几个电报房,就要拜托给卞先生了。” “理当效力。”卞宁从容道,“不管发报收报,还是译报,都没有问题,请关大人放心。” 这一批来的人,都通洋文,只是有不少人的官话得不好——香港地方,的是广府的白话,但形诸于笔墨,却没有问题,毕竟大家用的是同样的汉字,因此在中英文之间翻译电报,没有丝毫滞碍。 于是由衙中的书办,先带他们到旁边赁好的民居里去放下行李,关卓凡又额外发了一个月的津贴,既算是见面礼,也算是过年的“年礼”。待得一切都安顿好了,又把卞宁请到签押房来,密密细谈。 “卞先生,除了收发报之外,另有两件事是要跟先生商量的。” “是,请大人吩咐。” “吩咐不敢当,都是不情之请,能不能办,全看先生的意思。”关卓凡笑道,“第一件,我手里一共有六台电报机,除了安放在三处电报房的三台,另外三台,我想拿它们设一个电报学堂,请卞先生指派教员,替我教些人出来。” “可以的,”卞宁点头道,“三处电报房原也用不到十五个人。只是电报这个东西,算是易学难精,靠的是手熟心熟,因此不能一下子就见效。另有一样,得会英文。” “嗯,这就是我想的第二件事。现在找几个会洋文的,先来学习,倒不是难事,可是将来假如中国要自办电报,要的人多了,总不能只有会洋文的人,才能充任电报员。” 卞宁一时没有接话,眨眨眼睛,颇有些困惑:不会洋文,怎么能当电报员? “电报所用的莫尔斯电码,无非是以点划长短,来表示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 关卓凡的这句话一,卞宁吓了一跳,惊诧之余,对眼前这位关大人佩服极了:“大人英明,确实是这样……大人会发电报?” “我是嘴上功夫,恰好知道其中的一点道理罢了。”关卓凡笑笑,继续道“若是一组数字,拿电码来表示,自然也是可以的?” “是。” “那么,每一组数字,对应一个汉字,不就变成中文电报了么?” 穿了毫不稀奇,只是—— “汉字总有几万个……”卞宁想了一会,迟疑着,“怎么记得住这许多?只怕译报会有麻烦。” “咱们又不是上考场,做文章,只要能把意思清楚就是了,哪里用得到几万个。”关卓凡信心满满地,“我看,从《康熙字典》里选出两三千个常用的字,足够了。至于译报,可以将这三千个字标上数字,汇编成册,随手翻查,虽略慢一点,到底是中文电报么!时间久了,自然就能象你的那样,手熟心熟,不用翻册子也能译得出来了。” 这个笨办法,听上去异想开,然而卞宁反复推敲,竟是毫无破绽。 “此法可行!”卞宁也兴奋起来,“大人的意思,是由我……” “卞先生,”关卓凡微笑道,“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可以名垂千古。” 卞宁蓦地明白了——果真如此,自己不就变作了中文电报的发明者么?狂喜之下,慌忙离座请安:“这全是出于关大人的指示,卞宁谢大人的栽培!” 关卓凡心,这倒受之有愧了。这样的中文电报编码,本该是在十几年后,由一名在华的法国鬼子发明,名字就叫做《电报新书》。 嘿嘿,管你新书旧书,老子信手拈来,连版权费都不要付。 第二十六章 作乱 (二更) ; 到了年二十九,城中的各衙门才开始封印,好歹也算过了一个年。只是这个年,过得不安生,杭州和苏州两个方向的太平军,都已经有异动的消息传来,于是无论军队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只有三的时间可以休息。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在这个年代所过的第二个新年。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热河的马队营帐里跟大家喝酒,如今却已身在战云密布的上海,把方圆百里的安危挑在肩上,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同治”的年号,虽然早在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之时便已定了下来,但直到过了年,入了正月,才算是正式启用,所以直到现在,才叫做“同治元年”。 军事上的布置,仍然按关卓凡上回跟李恒嵩所的,以华尔当南线,以李恒嵩当北线,以丁世杰当正面的西线。官军各营和地方上的团勇,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厉兵秣马,加固城防,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租界里的洋人,亦感受到太平军的压力,由正在“京”访问的一艘兵舰舰长宾汉,向洪秀全提出照会,虚张声势地恫吓“不要愚蠢到进攻上海”,结果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而远在杭州的李秀成,做出的回应则是:于正月六ri,传檄东南各地,宣布兵即将扫荡上海,号召朝廷的官兵识时务,顺大势,投诚保命。 这一下,战鼓擂响,再无缓冲的余地。于是租界的领事团与上海方面协商,由英国领事麦华陀、法国领事爱棠、美国领事查尔斯、舰队司令何伯,再加上上海道吴煦,组成了一个“中外会防局”,协调上海的保卫事务,同时按照轩军的要求,开始实施堵塞闸桥拱洞、清除黄浦江面船只等一系列行动。而图林所统带的亲兵,亦开始在关卓凡的县衙之外设立武装岗哨。 大战当前,城里不免人心浮动,各式各样的传言都有。关卓凡忽发奇想,在管钱粮的秦师爷底下,增设了一个专管战事文告的委员,叫做“宣传委员”,每ri里写出文告,由书办复写成数十张,贴在街头巷尾,大意无非是官兵如何威武,长毛都是渣渣。虽然不脱官样文章的本sè,但百姓每ri都有新的文告可看,居然颇得安定人心的成效,算是占领了第一线的舆论阵地。 另一件让他挂心的事——电报的架设,终于完成了。电报房一共三处,一个设在县衙之内,一个设在泗泾丁世杰的中军,一个设在周浦洋枪队的营地里。当卞宁把机器调试好,亲自将“上海安静,一切如常”这八字译成英文,拍发出去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关卓凡,随着电键悦耳的嘀嗒声,脸上露出了这些里难得一见的笑容。 关卓凡心里想的是,哪怕就只有这一项功绩,自己也不枉了到世上走了这一遭! 他发出了中国的第一份电报。 * * 到了正月十六,防务上的各项准备大致都已就绪。从前方传来的消息来看,太平军一共两路,一路发自杭州,一路发自苏州,都已经开始向上海逼近,但主攻的方向却还不能确定。就在这样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姜德忽然带了七八个人,骑着快马,穿过租界,从北门进入上海城,一大早便来倒县衙求见关卓凡。 “姜德?”关卓凡听了图林的禀报,不由一愣,“请他进来!” “卑职参见关老总!”五品的武官姜德,毫不犹豫地给身穿七品文官服sè的关卓凡请下安去。 “起来。”关卓凡对李恒嵩的这个部下,格外假以辞sè,亲自扶了起来,“果然是英气勃勃,难怪李大人把这一支jing兵交给你来带。” “卑职不敢当老总的夸奖。”姜德在这位初次见面的“关老总”面前,还有一点拘谨。 “北线的军事,想必都已经部署好了,你赶了来,一定是有什么急务要跟我?” “是,李大人和卑职的兵,都已经进了嘉定城。今早上,卑职却收到一个消息……”姜德顿了顿,眼望图林。 “无妨,你吧。”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这是我的亲兵队长,图林。” “是,”姜德向图林点头致意,接着了下去。 这个消息,颇为惊人,松江府里,一位叫佘大铭的城门守,意图作乱,接应李秀成。 “有这样的事?”关卓凡大吃一惊,“你从何得知的?” “佘大铭的手底下,有一个他信任的把总,叫做孙开枝,是卑职的同乡。他昨得知了这个消息,不敢告诉别人,连夜赶到嘉定来见我的。李参将,这件事很大,让我带了孙开枝一起,来见关老总。” “人呢?” “等在衙外面。” “传他进来!” 等到把孙开枝带进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确然无疑。佘大铭是广东人,有一个哥哥,曾是刘丽川的手下,刀会起事的时候,死在了官军的手里。他冒籍福建泉州,算是躲过了后来的清查,一直在官军里面当兵,一直升到了松江府城门守的职位。这一回,觉得长毛势大,一定能赢,于是跟手下的几个亲信密谋,要在长毛抢攻之时,开门献城。 “姜德,你跟吴道台了没有?” “没有……李参将,吴道台也是广东人……”姜德嚅嗫着道。 关卓凡失笑——李恒嵩也太多心了。若是吴煦知情,那是决不会有的事。 “那个佘大铭,他守松江的哪个门?”关卓凡问孙开枝。 孙开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颤声道:“西门。” 西门,那正是面对杭州方向的门。 “他管着多少人?” “亲信的,只有一个副城守,一个把总,还有……我。”孙开枝垂头丧气地,“手下一共是八十多个兵,要跟他格外好一些的,大约有二十几个。” “你不要怕!你跟他们不一样,而且举发有功——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保你接这个城门守!” “谢谢关老总!”一直惴惴不安的孙开枝,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地给关卓凡磕了个头。 “你擅离职守,用的是什么名义?” “没……没用什么名义。” 这等于,是私自跑出来的。佘大铭此刻不见了孙开枝,不定已经起了疑心。关卓凡看了看旁边的自鸣钟,已经过了早上九点。 “姜德,给你记一功,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你先赶回嘉定。”关卓凡吩咐道,“记住,替我谢谢李大人。” 等到姜德领命去了,关卓凡把图林叫过来 “图林,我这就给泗泾发电报,让张勇带兵进城。你挑十名亲兵,带上这位孙把总,现在就骑马赶去松江——只有一件事要办,让他去指人!” 这一,关卓凡便始终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太平军的攻势在即,松江城内的这个隐患,能不能妥善去除?张勇办事,能不能办得利索,会不会有意外的伤亡? 直到当傍晚,图林从松江赶了回来,关卓凡听到衙外马蹄点地,忍不住便亲自迎了出去。 “爷!”图林和十名亲兵一见关卓凡,便滚下鞍子,伏地请安。正月里的寒风之中,人和马的身上,都是白气腾腾。 “事情办妥了!”图林的声音虽,但却掩饰不住话语中的兴奋之意。 丁世杰和张勇收到关卓凡的电报,略作商议,便由张勇带了三百马队,急奔十里之外的松江城。等进了城,也不跟知府贾益谦打招呼,只会同了城内伊克桑的步勇,忽然包围了西门,将城西守军中佘大铭的一部共八十四人,全数缴械,押往知府衙门。 人犯押到府衙,贾益谦才得知有这么回事,吓得不轻,即刻升堂讯问。佘大铭等三个为首的,知道这是死罪,熬刑抵死不招,直到图林带了孙开枝赶到,当面指认,他们这才无可抵赖,俯首认罪,在口供上画了押。 “只杀了他们三个,脑袋挂到城楼上去了。”图林报告道,“那二十几个平ri跟他们走得近的兵,关在牢里,等打完仗再发落,其他的放了,照样回去守城。” 张勇处置得很好,既没有滥杀,又立了威,将这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 关卓凡身上一松,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算落了地。 然而这一份轻松的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到了第二,忽然传来了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嘉定失守了。 * (谢谢a755、ybh、范特熙、uban的打赏,谢谢范特熙的评价票。) ; 第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 (对上海周边府县镇不大熟悉的朋友,请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攻打嘉定的,是李秀成的部将刘肇钧。他率领一支偏师从苏州出发,自西向东,经过昆山,在嘉定县一个叫陆家角地方做了战前的休整,随后九千人便直扑嘉定城。 城北和城西,本来有官军的营寨,驻有江宁将军都兴阿手下的两棚水勇,结果还未接敌,已经闻风溃散,一部分逃进了城内,另一部分则干脆开了差。于是太平军没遇到任何阻碍,直薄城下,开始攻打西门和北门。 在太平军来,并没有做围城的打算,而是乘锋恃锐,准备一鼓而下。这样的打法,以他们对垒上海官军的经验来,本不算错,然而这一次,却遇到了决心抵抗的李恒嵩。 嘉定的守军,本来只有几百人,李恒嵩按照关卓凡的部署,负有协防嘉定之责,因此从南翔的营地带了一千八百人入城驻守。这里是上海的北线,如果守住了嘉定,则刘肇钧这一支长毛,等于局促一隅,不仅威胁不到上海,而且东面的宝山、吴淞,亦可以无忧。 李恒嵩预先已经将城守的任务做了分派,自己带来的兵,分守北门,西门,南门,而把知县熊兆周的兵派在东门,因为那里是太平军进攻的背向,压力最轻。 姜德那一营,一共七百人,是按关卓凡的建议特选出来的,每人都发了六个月的饷,有三百多支洋枪,剩下的基本也是持鸟枪,算是兵精饷足,斗志很盛,李恒嵩拿来当做预备队,要等太平军有所动作,才决定如何分配。 待到北门和西门接了敌,看出太平军的主攻方向,李恒嵩便把姜德的七百人一分为二,分上城墙拒敌,他自己则亲自在西门指挥。虽然城上的炮位年久失修,几门大炮并没给太平军带来太大的威胁,但这一回,绿营兵都打得不错。当太平军冲近城墙时,城上枪箭齐发,一连打退了太平军的三次冲锋。 等打到中午,太平军损伤了三百多号人,依然毫无进展。刘肇钧看出来了,这一次官军的斗志与从前大不一样,这样下去,要耽误“忠王”的大事!于是派了自己的侄子刘奇峰,带一千人,推了两门土炮,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地绕到城东,去打东门撞撞运气,自己则在西北两门督战,鼓噪而攻,吸引官军的注意力。至于南门,是特地让出来的,所谓“围城必阙”,留给官军逃跑用。 刘肇钧的这一试,运气好得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刘奇峰的两门炮,在东门一共只放了两炮,就有一发炮弹,直中女墙,飞溅而起的砖块,恰恰砸中在城上督战的知县熊兆周的额角。熊兆周当即被打倒,一命呜呼,于是他属下的几百兵立时溃散,大呼“长毛来啦”,争先逃下城墙。刘奇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千太平军蚁附而上,短短一会功夫,东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攻破了。 绿营兵打仗,占上风的时候还好,一俟逆风,士气就难以支撑,在城中跟长毛近战肉搏,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于是李恒嵩的部队也乱了,先是普通的营兵开始向城下逃窜,连带着冲动姜德那一营精锐也稳不住了。李恒嵩急得双目欲裂,势若疯虎一样大喊大叫,然而终究止不住溃兵的大潮,自己也被亲兵架弄着上了马,从太平军特意留出的南门逃出了嘉定城。 这一逃,便再也站不住,一直退到了南翔的营寨,才扎稳了阵脚。李恒嵩雄心勃勃之下,万万想不到第一仗就败得这样窝囊,可是熊兆周已经殉职,连出气的人都找不到一个,真是有万念俱灰之感。没法子,只得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派人回上海报告。 正月十七日,上海战役正式打响,而嘉定在开战当,便告陷落。 * 开战伊始,北线便失重镇,对于上海的百姓来,这仿佛是在他们本已惴惴不安的心头,又投下了一块大石。但在关卓凡来,却有不同的看法。 嘉定是迟早守不住的,没想到的是失守得这样快。自己会不会看错了李恒嵩呢?关卓凡心想。究竟是他战意不坚,还是指挥失当,抑或是别的原因?李恒嵩的战报,有些语焉不详,关卓凡已经派人再去相询。而他尤其关心的,是姜德的那一营,表现如何,现在受了多大的损失。 至于南翔该不该守,能不能守得住,这要等到李恒嵩回报之后,再做决定。南翔虽然是上海的北门户,但太平军一旦攻下南翔,就要直接面对租界的联军。以刘肇钧一支偏师来,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 不管怎么,县衙内的电报房,还是立刻就忙碌起来,把北线的战况,通过向西和向南的两条电线,传送到丁世杰所驻扎的泗泾和华尔所驻扎的周浦。华尔所回复的电报,是南线暂无动静;而丁世杰的回复是,松江城外五里,已出现长毛的探马,而青浦县城外,暂无长毛踪迹,因此长毛主攻的方向,或为松江。 青浦在松江的北面,与松江相距不远,同为西线的两座重镇,其中自然又以松江尤重。从松江到上海的路线,是松江府——泗泾镇——七宝镇——上海。关卓凡之所以命令丁世杰将轩军的大本营推进到泗泾,是因为泗泾距青浦约十里,距松江也是十里,用来作为两城的支点,最为合适。 丁世杰的指挥所,是设在泗泾镇的镇公所内,旁边的一间屋子,就是电报房。而张勇的马队,在镇外的军营待命,八名专责通信的骑兵,则轮班往返十里外的松**浦二城,保证可以将最新的战情和来自上海的命令,随时传送。 丁世杰在电报里的判断没有错。到了下午四点的样子,李秀成发自杭州的大军,终于现身。松江城上,渐渐见到无数身穿黄衣的太平军,大致分了四路,携着各式车辆,从西面漫山遍野而来。再过一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顶巨大的黄色轿子,以三十二名雄壮的轿夫相抬,轿子周围,簇拥着身穿五色杂锦、面目狰狞的侍卫亲军——这是下闻名的“犴轿”,忠王李秀成到了。 太平军到了离城五里的白沙岗,停住脚步,有条不紊地整军扎营,忙到傍晚,在松江城西连营四十余座,城上的守军见了,无不变色。 除了轩军以外,松江城内原有的守军,有知府贾益谦所辖的兵丁一千一百人,松江府海防同知刘郇膏率领的民团八百人。这一座堡垒,是否经得起巨浪冲刷? 协防松江的,是伊克桑的克字营,现在既然敌势已明,关卓凡便发电报给华尔,命令驻扎南线周浦的洋枪队,火速抽四百人,由福瑞斯特率领,乘轮船自黄浦江上溯西行,支援松江,限晚十点前入城。而丁世杰亦向协防青浦的先字营中,急调了两哨兵,来充实松江的防御。 到了子夜,仍坐在签押房内的关卓凡,收到了丁世杰当的最后一封电报:“福瑞斯特已到,职即入城,料明将有恶战。” 关卓凡的手心沁出了汗——上海周围的九县一府,哪个城都可以丢,唯有松江城丢不得!松江到上海这一条线,是整个战区的中轴线,也是他的舍命要保住的战略线,他要用这一条线,将太平军汹涌的潮头,劈成两半。 这一夜,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无法入眠,就这样在签押房内枯坐到明。 然而直到中午,泗泾依然没有电报传来。关卓凡焦急之下,正拟发电催问战况,却收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忠王”李秀成本人,忽然又起驾回苏州去了。 第二十八章 初试啼声 (二更) 太平国极盛而衰的转折,在于“京”的内乱。洪秀全先召韦昌辉入卫,杀杨秀清以下近两万人,再召石达开勤王,杀韦昌辉及部下四千人,继而又对石达开心生疑虑,逼得石达开为避祸计,率部西走。石达开这一走,不仅抽空了京附近的精锐,而且将皖南一线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带走,结果转战无功,终于全军覆灭于大渡河。 京的局势岌岌可危之下,站出来拯救了洪秀全的,正是李秀成。他精于用兵,智谋百出,对部下也以恩义相结,深得拥戴。于是太平军兵势复振,打破了江南大营,席卷江苏,攻克杭州,造就了太平国的一段中兴,被洪秀全许为“万古忠义”,封了忠王。这次他率领三万人从杭州出发,并命令刘肇钧从苏州出兵,两路并发,势要踏平上海,拔掉朝廷在东南的最后一个钉子。 然而兵到了松江城下,他却接到了苏州来的火急密报,有人要密谋造反。 要造反的,是他的一个部将李文炳,以曾经受过李秀成军法处罚的缘故,久怀不满,此刻见苏州空虚,于是勾结了一位苏州的大土豪徐少遂,密密商议,准备拿苏州去献给朝廷。然而事不机密,被手下一个仍忠于李秀成的“巡查”得知,飞马来报。 这一下,李秀成大吃一惊。苏州是李秀成的大本营,他的忠王府——有名的拙政园,就是设在苏州城内。变生肘腋,不能不除,李秀成只得把大军交给“慕王”谭绍光来指挥,自己带了中军的三千人,在第二一早,兼程赶往苏州,去扼杀叛乱的苗头。 这样大的举动,是瞒不住人的,于是关卓凡在中午时分接到了泗泾发来的电报。这种事,自然要拿来做做文章,于是除了派人报告吴煦,并飞报京城之外,县衙的文宣委员也立刻动笔,大吹大擂,指李秀成“慑于我之军威,未战先遁,托故远扬”,把通告贴满了大街巷。 自我吹嘘的目的,是为了安定上海的民心,然而老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李秀成离开,而且带走了他最为精锐的三千中军,上海的压力,似乎无形中减弱了一分。忧的是,接替李秀成节制全军的,是他的悍将谭绍光,凶名最著,破杭州的一役,杀人无算,这一回他做了主将,恐怕更加会狠打狠冲,一旦最终攻破上海,满城生灵不免涂炭。 谭绍光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他与手下的郜永宽等八个结拜兄弟,合称“九太岁”,可见平时的军纪就极坏。现在他执掌全军,更是下了军令,只要最后攻下上海,便准许各部在松江府的一府七县之内,大掠三日,以此来激励太平军的士气。 “永宽,明要看你的。打破了松江,上海的西门就等于大开。”慕王谭绍光对他的把弟,“关妖头的轩军已经进了松江,他自己倒躲在上海。带队在泗泾指挥的,是那个叫做丁世杰的妖头。听轩军挺能打,不过自然敌不过你的勇猛。” “大哥放心!”郜永宽信心满满地,“上海的官军不比湘军,孱弱得很,不管他什么轩军,也不管他什么旗营绿营,我明一定打他个稀巴烂。” 正月十八日当,因为李秀成的离开,太平军没有攻城。到了十九日早上,太平军出动了,推着几十门各式大炮,十几架盾车和冲车,肩扛着数十架登城用的云梯,缓缓向松江城的西门压了过来。攻城的部队,首领便是“纳王”郜永宽,以“将”吉元庆和“慷福”钱桂仁为他的副手。 太平国的王爵,封得既乱又滥,林林总总数百个名号,旁人亦不容易分得清楚。总之是忠王大于慕王,慕王又大于纳王,而将和福,又是在王之下的名号。不过不管名号是什么,这三个人能打是真的,破杭州的时候,谭绍光便是以他们为先锋攻城。 大军压到离城不足一里的地方,照例停下来结阵,先要把炮架起来。正在忙乱的时候,忽然平地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正在炮口前忙着调校的炮手,颈上血花四溅,一头栽倒在地。 太平军举军愕然,一时万众无声,却见前面百丈之处,从地下冒出近千个人头来。 * 挖壕据守,是丁世杰从曾国荃打安庆的战例中,照猫画虎学来的。因为时日的关系,不能象湘军一样连挖三道长壕,只是自城西到城北,挖了一道弧形的壕沟,用以藏兵。 藏在壕沟里的,是克字营和先字营的兵,一共八百支洋枪,由伊克桑亲自带领。埋伏的目的,是为了等长毛抵近时,突然开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不知是哪一个不开眼的兵,因为过于紧张,忽然就起身放了一枪。克字营手里的洋枪,不算特别精良,在百丈的距离上,本该没有这么好的准头,那个兵原本瞄准的是谁,也还难,偏偏这一枪莫名其妙的正中那名炮手的脖颈,居然一枪毙命。 中是中了,可是也把这几百人暴露了出来,伊克桑想到大半夜的辛苦付诸东流,恨不能就把那个兵亲手抓过来砍了。 然而亦有好处——这一枪颇有震慑之效,太平军自然不知道这是胡乱放的一枪,把它当成了官军的“立威之举”,一时对官军洋枪的射程和准度大为忌惮,刚结成的阵型,便有些乱了起来,不由地再向后面退开了十余丈,方才站稳,锐气上便有的挫折。 太平军攻城,常用的有三种办法。一是先开炮,然后以枪支弓箭压制守城的兵,用云梯强行登城;第二种仍是以火力压制,然后以盾车和冲车,去破坏城门;第三种,则是将地道掘进到城墙之下,放入炸药,炸毁一段城墙,然后蜂拥而入。 郜永宽与两名副将略作商量,决定还是按原计划,用第一种办法攻城。松江并不是大城,对手亦不是湘军,在大多数情况下,太平军的炮火、子弹和箭雨,已经足以震慑城上的官兵,而等到云梯附城,官军往往就崩溃了。不过这一回有点的不同,城前那一道壕沟,必须拔除——先要将里面的兵勇赶出去,再将壕沟填出十几条路来,不然近不了城墙。 太平军的炮响起来了,弓车也开始向壕沟发射火矢,片刻之后,大约三千名黄布缠头的健卒,以一名身长力大的旗手为先导,一旗举,千帜张,发一声喊,向城下冲去,气势极盛!然而队形还没完全展开,城墙上官军的炮便响了,连发五炮,三枚铁弹打得极有准头,翻滚着直入阵中,一路扫倒了十几个人,两枚开花弹,更是就在人群之中炸开,每一响就倒下一片。 官军有洋炮!郜永宽先吃一惊。而城上的丁世杰,则吁了一口气——松江西城的城墙上,原来有三门炮,都是铸铁所制,伊克桑又以大绞盘,将营中的两门野炮吊上了城。打头这五炮,是以实心弹反复校准过的,务求第一击必中,因为后面就打不了这么准了。 冲锋的太平军虽然受到这样的打击,气势却依然很盛,他们都是特选出来的勇猛之徒,凭借以往的经验,深信只要冲近了壕沟,官军一定会逃,于是强顶着城上的炮火,飞奔而前。 到了离壕沟不足五六十仗的地方,壕沟里的轩军终于开火了,第一排枪响起,便有上百名太平军被打倒在地,然而其余的人,冲的更猛了——只要是枪,打过一发之后,就得装药装子弹,这个空隙是接敌最好的机会,冲的越快,伤亡越少。 没有想到的是,壕沟中又响起了一排枪,紧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密如炒豆,往复不绝。连在后面督战的谭绍光,心中亦是惊疑不定:这是洋兵的打法,难道守壕的,竟是租界里出来的洋兵? (谢谢暗涌、党指挥、鱼之乐、ybh、书友1091的打赏。) 第二十九章 漫天开价 ; (对上海周边府县镇不太熟悉的朋友,可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 壕沟中的八百轩军,以连环排枪拒敌,这是在洋教习地指点下,将步勇的方阵shè击之法,改用于凭壕据守,以三人为一组,左手的人先放第一枪,然后蹲下装药,中间的人续放,待到右手的第三个人开枪,左手的人已经装妥弹药,起身瞄准,正好可以接上。而装弹时缺乏掩蔽的弱点,亦恰好为壕沟弥补,因此在太平军的炮弹火矢中,伤亡不大。 等到余下的太平军拼死冲到离壕沟只有十余丈的地方,壕沟中的轩军兵勇,真有几个吓得扔了枪,爬出壕沟向后逃跑的,但这时距离已近,不仅壕沟中的排枪打得愈发有准头,而且城上两侧的洋枪队也忽然一齐开火,将冲近的太平军成片成片的打倒,而向后逃去的几名轩军,亦被城上的枪火当场打死在城墙之下——这是预先便宣明的军规:擅自出壕者,杀无赦。 打到这个份上,就算再勇健的悍卒,亦无法继续维持冲锋的势头了。太平军的两千先锋,终于溃退,折损了大几百人,一无所获。 这是轩军成军以来,与太平军的第一次交手,也算是第一个胜仗,终于显出了关卓凡募勇的高明之处——虽然是新兵居多,但大多数人与长毛有血仇,在军官和教官的约束之下,战意颇为坚强,与普通的官军完全不同。现在他们居然亲手打退了长毛,而自己只有二十几个伤亡,城上城下不免一片欢呼,更有激动到无法自制,喜极而泣的。 谭绍光和郜永宽知道遇上硬手了——这样强悍的火力,平生仅见,就算湘军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收起了轻敌之心,决定打炮。 李秀成的部队,因为身处东南,得地利之便,火器装备并不差——不但不差,甚至还要强于平常的官军。他们的火器,有自造的,有缴获自官军的,更有向洋人交易得来的,所以除了**抬枪,铁炮铜炮之外,洋枪洋炮的数量也不算少,但亦有一个致命的短处,就是缺乏弹药,尤其是洋炮的开花炮弹,极其珍贵,轻易绝不动用。 既然决定打炮,阵势与刚才就大为不同了。刚才太平军一字排开的几十门炮,大多不曾发shè,是拿来摆阵吓唬人的,以增威势,这是太平军惯用的一套。现在令旗一挥,众炮齐发,惊动地的声势,夺人心魄。轩军的士兵,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都有心胆俱裂的感觉。不过好在官军也有炮,于是在城上发炮还击,开始了一场炮战。 这场炮战,双方各有所长——太平军胜在炮多,而官军胜在有两门新式的洋炮,且弹药充足。太平军的阵地被打得烟尘弥漫,松江城上也是砖木纷飞,就这样一直打到下午,炮声才稀落下来,清点战果,应该是太平军胜了。西城的城墙,被打得遍体鳞伤,虽然不曾倒塌,但城上的女墙损毁得很严重,城门也被打出了裂痕。城墙上原有的五门大炮,能用的只剩下一门铸铁跑和一门洋炮——损毁的三门之中,有一门主力铁炮,是可以发shè十二磅铁弹的,但有一炮因为火药填得太多太实,结果炸了膛,不仅把炮手和周围的兵炸死了十几个,而且把城墙上面也炸去了一块。 人员上的损失也不少。长壕内的轩军步勇,伤亡了四十几个,而城上和城内的兵勇,单是战死的就有两百多,城墙背后一带的民居,也大都被摧毁,最远的一发铁弹,居然落到了城中的文庙里,穿过殿顶,将百代先师的塑像打得粉碎。 官军毕竟还是缺乏了经验,炮战之时,没能够把自己的兵力妥善隐蔽,反而有些士兵,惊惶之下,四处乱跑,结果受创尤重。 至于太平军一方,虽然地形开阔,可以分散躲避,可是没有城墙作为依托,要直面炮火,特别是对面的两门野炮,打得很准,因此损失其实要超过官军,但有两万多的兵力作为本钱,相形之下,官军吃的亏就更大了。 谭绍光和郜永宽,对这个成果都很满意,一声令下,盾车出动了。 * * 关卓凡在县衙之中,坐立不安,又不能让别的人看出自己心中的焦虑,所以面上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各路的战报。 太平军的第一拨冲锋被打退,是一个好消息,证实了洋枪的威力,也证实了轩军的训练成果。但松江方向隐隐不绝的炮声,又让他再度担心起来,不知道松江的城防,在这样密集的炮轰之中,能够坚持多久。 缩在城里挨打,总是被动,按他原来的想法,是该寻机打出去的。可是在周围一共三万多太平军的压力下,又怎么打得出去?关卓凡一时也有些焦灼。 到现在为止,西线丁先达的青浦方向,南线华尔的周浦方向,都还没有报告太平军的踪迹。北线的南翔,也没有战斗的急报,可见刘肇钧占领了嘉定之后,也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应当是在等谭绍光的指令。而谭绍光的大军,仍然集中在松江西面,似乎有不攻下松江不罢休的意思。 丁世杰能不能顶得住?炮战结束后收到的电报,似乎印证了他的担心,算起来,轩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百人,而这仅仅是开战的第二,战事的残酷,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启翁,老金,有两件事,要立刻办一办。”关卓凡对“坐衙“的杨坊和金雨林道,“第一件事,轩军营中的长夫,是预备兵,现在不顶上去不行了。老金,我给你两时间,要再募一千长夫,分别在上海和七宝待命。” “成,我立刻办。”金雨林想了想,道,“明五百,后五百,应该可以做到。” “第二件事,启翁,麻烦你去跟吴道台一起,到租界的会防局去一趟。现在长毛的主力猛攻松江,全靠轩军在抵挡,打得很苦。人员上的伤亡,我不用他们管,但是军械和弹药的补充,要请他们帮忙——把话清楚,不能都是我们买,应该一家出一半,打完了再一并算钱!” 如果是在平ri,以洋人的jing明,这个想法是做不到的,但是战火一起,切身相关,就一切都有可能。杨坊掂量了一下,觉得可行,点头答应下来,上轿直奔道署,找到吴煦,把关卓凡的要求了一遍。 “启堂,这行么?”吴煦有些犹豫,“洋人未见得肯吃这个亏。” “怎么是吃亏?”杨坊不同意吴煦的法,“会防会防,的就是要一起防,现在我们出人,他们出枪,应该的嘛!何况就算谈不下来,最多拿银子跟他们买就是了,总不能不给轩军补充。” 的也是。吴煦点一点头,:“那走,去跟他们谈。” “好,自然是道台主谈,我来敲边鼓,不过……总要先有一个宗旨。”杨坊的意思,是所提的要求,把握一个什么样的分寸。 “那也无非是‘漫开价’而已。”吴煦慢吞吞地。 这两个都是与洋人打惯了交道的人,老jiān巨猾。吴煦这句话一,彼此会意,于是都上了轿子,由道署的亲兵队护从,出了北门,来到设在弥敦道上,英国领事馆旁边的“中外会防局”。 战事一起,租界内的洋人同样紧张,英美法三国的领事和舰队司令何伯,也恰恰都在这里会议,见到吴煦和杨坊,大表欢迎,为的是要了解这一的战况。 “松江守住了!轩军打得极好,不过消耗也很大,需要补充枪械弹药。”吴煦道,“关逸轩的意思是,这批军械,要请会防局无偿提供。” ; 第三十章 秘藏的武器 (二更) () 这是在“漫开价”了,几个洋大人面面相觑。提供军械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官军一触即溃,那不仅等于把枪炮白白扔在水里,而且更等于是送给了长毛,变作“助逆”。昨李恒嵩部在嘉定的溃败,似乎专门印证了这一点。 但现在是轩军,毕竟有所不同。他们对这支军队,一直抱有一定的希望,此刻听“打得极好”,便要先问一问,是怎样一个好法。 “士气好的很,打了大胜仗!”杨坊添油加醋地将轩军如何掘壕固守,如何杀伤了上千的长毛,如何打退了长毛好几次冲锋,如何与长毛英勇炮战的情形了一遍。 洋人也不傻,对于中国官员的习ìng所知甚深,知道他们讳败为胜、把胜成大胜都是家常便饭。但以眼下这样严峻的形式,就算对战绩有所虚饰,想来亦不至于得太过分,而且他们跟吴煦和杨坊,都是多年的老相识,因此对他们的话,也有一份信任。 如此看来,轩军不仅没有败,而且多少应该是打了个胜仗。这样一想,脸sè便不同了,法国领事爱棠看了看大家,开口了:“为了支持轩军,租界来提供军械是完全可以的,我们只要收回成本价。” “会防,就是要一起出力。”吴煦摇着头,把杨坊的话拿出来,“还要收成本价,那只不过是不赚钱,怎么能算出力?应该无偿提供。” 这句话得很有力量,不容易驳倒。几个领事商量了一下,还是由法国领事爱棠来开口:“吴道台,我们承认你的有道理,为了表示最大的诚意,我们愿意把武器的价格,让到成本价的八成。” “应该无偿提供!” “七成!” “应该无偿提供!” 由此开始扯皮,双方各自摆着道理,一时纠缠不休。到了领事们把价格让到四成的时候,吴煦和杨坊对视一眼,已经有打算接受的意思,然而就在此时,关卓凡派人从县衙飞马送来的一封电报,让这场争论戛然而止。 “职等丁世杰,伊克桑,福瑞斯特,再破长毛前锋于松江城下,焚毁大盾车一十七架,毙敌千余。” 吴煦大声念完这一封电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电报传示众人。几个领事和何伯看了,互相对望,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sè。 这一下,杨坊底气十足,自是幡然变卦,大声道:“应该无偿提供!” “K!”领事们终于做了决定,“替轩军补充的所有武器,可以由我们无偿提供。” “太好了,轩军一定还能打胜仗。”吴煦和杨坊觉得不但不辱使命,而且得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成果,都感得意,“我们这就回去,请关逸轩把单子列出来。” “嗯……吴道台,我想特别声明的是,”爱棠觉得有一句话,须得要补充,连忙道,“这份协议,持续到上海的战事结束,就告终止。” * * 太平军出动的盾车,是以四架马车的底座拼接,上面以粗壮的圆木交叉竖起架子,牢牢铆死,在木架上挂满装有沙土的湿布袋,外面再以湿牛皮包裹,可以保护车上和车后的数十人,抵御上方、前方和侧前方的弓箭子弹。 每辆盾车,由七八名士兵推动前行,一旦推进到城下,或者可以掩护冲车撞门,或者可以掩护士兵掘洞爆破,是攻城之时的一大利器。盾车不怕枪,只怕炮,但是单独的一两门炮,很难打得如此jīng准,所以看到经过一轮炮战,松江城上只剩下两门炮时,谭绍光和郜永宽立刻认为,火候到了。 出动的盾车,一共是十七辆,参差不齐地大致排成一线,向松江城缓缓平推过去。每辆车上都堆着十数个大沙包,车后跟着四五十名太平军,一sè大刀长矛,他们要对付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长壕内的轩军。 只要盾车推进到壕边,轩军的洋枪便无用武之地,如果壕内的轩军不逃,就会变成被斩杀的对象,如果想逃进城内,那太平军就会以车上的大沙包填出十数条通道,跟着抢城。因此在车阵之后,另有约三千名太平军,抗着二三十架云梯,随时准备冲锋。 城上的炮始终没有响,等到盾车再向前推进一段,就进了死角,城上的炮就算想打也打不到了。奇怪的是,长壕内的轩军,一枪未发,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庞然大物吓得没了主张。 郜永宽大喜,手上的红旗一挥,三千名待发的太平军一声呐喊,向前冲去,而前方的盾车也猛然加快了速度,向壕沟冲去。等到盾车离壕沟大约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轩军依旧没有开枪,却忽然从壕沟里猛地甩出了两三百个海碗大的铁皮罐子,有不少便滚入了盾车下面,落地片刻,便纷纷炸开,砰砰的一片闷响。 这些罐子却不是炸弹——闷响之后,每个罐子里都开始散发出大量浓烟,便有太平军的士兵从盾车后转身跑出来,涕泪交流,咳嗽不止。很快,越来越多的太平军向后逃了开去,更有的一边跑,一边喊:“清妖使妖法啦!” 其实不是妖法,而是一种叫做“臭瓦罐”的东西,由法国人发明。这是个新玩意儿,但华尔却有些了解,在军事会议上,特地建议关卓凡购买了三千个,认为这东西对付太平军的盾车,大概有用,没想到一试之下,果然效验如神。 臭瓦罐与后世的催泪瓦斯相差仿佛,只不过效用远没有催泪瓦斯那么强烈罢了,在野外只要略过一会,其实也就散尽了,但对于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的太平军来,造成的恐慌却是致命的。玩命退却的太平军,迎头撞上了冲锋而来的三千人,乱成一团,身后的东北风,亦将烟雾缓缓向他们吹去,又造成了更大的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轩军开火了,壕沟内和城上的齐shè,将一场战斗变成了单方的屠杀,而太平军对“妖法”的恐惧,还在不断蔓延,从战场上溃散下来的士兵,将这种恐惧又在阵中扩散开去,仿佛远处那缓缓飘来的烟雾之中,有什么妖魔鬼怪,于是大哗之下,全军后撤,退回到结营的白沙岗。谭绍光当对松江城的攻击,前后损失了将近两千人,就这样无疾而终。 欣喜若狂的丁世杰,一面派人出西门,在每辆盾车的车架上洒了火药,举火焚烧,一面派人飞速驰往泗泾,去给老总发电报。而城内的松江知府贾益谦,海防同知刘郇膏,更是额手相庆,先吩咐娄县的知县刘文身组织士绅和百姓“劳军”,接着又派了民团出城,搜集太平军遗弃的枪支弹药,准备将搜集到的军械,用来装备贾益谦的“府兵”和刘郇膏的民团。 李秀成的部队,每千人之中,大约有一两百支洋枪,另有两三百支鸟枪和抬枪,这个比例,比普通清军为高,因此贾益谦和刘郇膏,对这笔额外的“洋财”颇有期待。丁世杰听了,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相形之下,轩军的装备真是太jīng良了。 “这是应该的,我们就算有轩军这样的装备,也万万不能象轩军打得这样好。”刘郇膏倒很坦然,“兄弟今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到仗还可以这样打,松江能守住,全靠轩军。” “那也是倚赖两位支应得当,”丁世杰谦逊了一句,见到站在一旁的娄县知县刘文身,想起一件事来,“刘知县,起劳军,倒要劳烦你一件事——找人多煮些热汤,让城外壕沟里的兄弟,都能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刘文身一口应允。娄县是松江府的“首县”,府县同城,这些事,原该归他办差。 “贾太尊,克字营还有两门炮,今晚上,也要吊到西面的城墙上。”丁世杰又对贾益谦道,“这一两rì之间,大约长毛还要来攻。” 于是这一夜,将备战的功夫做得很足,两门野炮吊上了城墙,缺损的兵员由预备兵补足,苦战了一的士兵,吃饱喝足,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只等长毛再来攻城了。 然而丁世杰这一回判断错了,太平军没有再攻松江,第二一早,却忽然从青浦方向传来了阵阵激烈的枪炮声。丁世杰急派人探查,结果到了上午,便有消息传来——距离松江十五里外,由先字营协防的青浦县城,失陷了。 * (谢谢ybh,彩虹,书友11、书友110的打赏,谢谢散人的更新票。) ; 第三十一章 大溃退 (周一求张推荐票~) 谭绍光能够得到李秀成的信任,将大军托付给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并非单靠一味勇悍。在松江城下激战竟日,让他对死守松江的轩军,有了准确的判断——人多,枪好,训练有素,能打而且敢打。 官军不曾有过火力如此凶猛的部队,就连闻名下的湘军,也达不到这样的地步。在这样的火力下,除非有十几二十门洋炮同时轰城,否则即使逼近城墙,也很难拿出有效的攻城手段,除非是——掘地道,至城墙下再横挖,用大量炸药,将一整段城墙炸毁。 “大哥,掘地道吧!”郜永宽吃了大亏,已经红了眼。 “掘地道,不是十半个月的事情。”谭绍光冷冷地。他对于郜永宽的兵今在阵前的表现,深有不满。 太平军中,有一位被封为“豫”的英国人,叫做萨维治,原来是英国皇家步兵团的上尉,去年不知为了什么,跑到苏州投靠了李秀成。他向谭绍光指出,今壕沟前那些烟雾,不是什么妖法,而是“臭瓦罐”——只要风一吹,就可以散尽,并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伤害。这样一来,郜永宽的部下在阵前溃散,冲动全军,导致盾车全被轩军焚毁,就显得尤不可恕。 何况在这里挖地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松江府的所在,水网密布,有时掘地三尺,地下便有水渗出,因此挖掘的进程一定会很艰难,要比往常多花费双倍甚至三倍的功夫,才有可能掘成一条地道。而耗时日久,刘肇钧一支偏师在北线孤悬,不知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挖地道的提议,被谭绍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分兵!”谭绍光断然做出了决定,“清妖之中能打的,只有轩军。现在轩军既然把重兵放在松江,其他的各城,决不能再有这样强的抵御!容发,你带吉元庆、吴建瀛、刘玉林,走南线,向东打。永宽跟我走,拿八千人去攻青浦,只要打下青浦,就可以跟刘肇钧联络上。传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饭,五更拔营!” 被唤作“容发”的,是李秀成的次子,叫做李荣发,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军中的地位很高。谭绍光这样安排,等于交给他一万七千人,可见颇为倚重。 太平军的行动,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得很迅速。当夜便按照谭绍光的军令,将一切收拾停当,不到五更,两路大军已各自拔营出发,而此时的松江城内,对此还一无所知。 汹涌而来的洪军巨浪,终于按照关卓凡所想的,在松江城这块礁石上一撞,分成了两半。李容发的一路,向南度过浦江,立刻向东急行,朝二十里外的南桥镇扑去。而谭绍光亲带的八千人,则往北走,奔袭青浦县城。 战斗在明之后打响。随着太平军的猛扑,青浦城内薄弱的守军,很快就现出力拙的迹象。更要命的是,协防青浦的丁先达,并未率手下的两百多兵入城,而是在侧面打了一阵,只杀伤了一两百长毛,便退向泗泾了。驻守泗泾作为机动的轩军马队,则根本就没有出动。 等到松江城内的丁世杰收到消息,事情已经不可为了,青浦只抵抗了一时,便告陷落。这一下,关卓凡在西线的“双城计”,唱不成了。 红了眼的丁世杰,飞马从松江赶往泗泾镇,刚进镇公所,一向稳重的他就大声吼了起来:“老张,你怎么搞的嘛!” 一向火爆的张勇,却大反常态,低着头闷闷地抽烟,默默无语。丁世杰转过头,看见脸色铁青的丁先达,正从兀子上站起来给他行礼,于是马鞭一指,便破口大骂:“丁先达,我操你娘!你倒是好好地滚回来了,青浦城呢?我要拿军法办你!” “哎,老丁,你先别急,这事不能怪先达。”一边的张勇,到底开口了,“我这有老总的电令,你先看看。” 丁世杰接过张勇递来的电报,一眼扫过,便楞在当场。 “先字营不准入城,着即退回泗泾。马队不准离泗泾。福瑞斯特洋枪队四百人,着即乘船驰回周浦。丁世杰可固保松江一线。轩字。” * 吴煦本已将“松江大捷”的战报,派人坐船飞送巡抚薛焕,随之而来的青浦失守,便给了他一个不的打击。不过对比起来,松江毕竟是府治,算是“大胜”,而青浦只是县城,算是“败”,因此仍有可以嘴的地方。 然而接下来的形势,愈发不对头了。 青浦是二十日早上失陷的,当下午,南线的南桥镇亦被李荣发的先锋攻克。到了二十四日,李荣发的大军从南桥出发,向东猛攻奉贤县城,华尔的洋枪队两度阻击后退走,太平军终于攻下奉贤。而身在青浦的主帅谭绍光,加派了三千人,向北度过吴淞江,去与嘉定的刘肇钧部会合,自己则率领中军的五千人,坐镇青浦,监视松江的轩军。 局势变得很明朗了,太平军在北路,是刘肇钧指挥的一万二千人,以嘉定为基地,准备向宝山和吴淞进军;太平军的东路,则是少帅李容发的一万六千人,屯兵奉贤,正向南汇虎视眈眈,而后必是沿海横扫,最终指向高桥,力图与北路军在黄浦江的入海口出会合,完成对上海的包围。 在这样的情势下,关卓凡的对轩军的军令,仍然是毫不松口:除了固守松江——泗泾——七宝——上海这一条线之外,其他县镇,不准入城固守,只准侧面袭扰,失地无罪,杀伤有功,违命者行军法处置。 驻营南翔的李恒嵩,同样也收到了这一个要求,他和轩军的高级军官一样,都无法理解这道指令。而且李恒嵩还认为,关卓凡这样做,等于授人口实,把自己置于了十分危险的境地,一旦战事最终失利,便没有任何借口来为自己卸责。 “我竟不知道逸轩他是怎么想的,”李恒嵩忧心忡忡地对姜德,“难道是保存实力,全赌在上海的一战上面?” “大人,咱们是失嘉定在前,关……关老总的军令在后。”姜德吞吞吐吐地,“现在既然杀伤有功,那咱们就袭扰、杀伤好了。” 李恒嵩被提醒了。他失嘉定的时候,可没有“失地无罪”这一,因此自己还是待罪之身,不趁现在立些功劳来弥补,更待何时?于是亲自带了姜德的一营人,日日出动,围绕嘉定的外围做文章,很是得了些便宜。 另一个积极出动的是华尔。起来,他对关卓凡的这道命令,反对最烈,但作为职业军官,以服从命令的职,仍违心予以遵行。他以周浦为据点,靠了五只轮船,穿行于黄埔江面,在南桥和奉贤之间,打来打去。洋枪队在轩军各营之中,战力最强,因此收获也最大,第三个晚上的一次偷袭,竟然几乎被他把南桥给攻了下来。 对这些袭扰和零散的杀伤,太平军虽然头痛,可是既定的大计不变。到了正月三十日这一,东路和北路齐发,一口气连打了九,势如劈竹,北路的宝山、吴淞,东路的南汇、川沙厅、高桥,次第被攻克,两支太平军,在高桥与吴淞之间,隔江相望,终于算是“会师”了。 到了二月初九,除了松江府孤悬一线,尚在轩军手中,上海周围的所有县城,已经尽入太平军之手。 上海被合围了。 收到这个消息,各城的太平军自然是欢欣鼓舞,上海城内的官绅百姓,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只有端坐在县衙之内的关卓凡,老神在在,镇定如常,脸上却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谭绍光,谢谢你挑老子立功。 (今上全站强推,谢谢大家支持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第三十二章 抚台来了 (二更) ; 关卓凡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马上就面临了一个新的麻烦——江苏巡抚薛焕,带同皋司徐长山,乘船由吴淞口入黄浦江,已经在县城东门下船了。 上海的局势,在半个月之内就恶化到这样的地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官绅,其实都有怨言,认为轩军不是不能打,而是不肯打,松江大捷之后,便只知道要枪要饷,不愿再出战,不拥兵自重,至少也是在保存实力。只是这样的想法,大家都存在肚里,谁也不愿公开了出来。 但薛焕和徐长山一到,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来就是带着怒气和兴师问罪的意思来的。进了城,住在由吴煦安排的公馆里,先不见关卓凡,一日之间,召见了十几位官绅,几名绿营和团练的将领,把整个战事的情形,先摸清楚。其中替关卓凡好话的,只有杨坊、贾益谦和李恒嵩等寥寥几人,剩下的,便不免大发牢骚了。 然而也不能真的问罪——毕竟上海的城防,还要靠轩军,而且自问也没有权力去撤他的指挥之职。但一省的长官,召开军事会议总是可以的,不妨在会议上,重重地敲打。 会议的地点,本来定在道署,没想到关卓凡以县衙是指挥要地,一刻不能擅离的缘故,居然改请巡抚大人屈尊到衙。这是实情,光明正大,谁也不能什么,于是以薛焕为首,徐文山、吴煦、杨坊、贾益谦、李恒嵩、刘郇膏、曾秉忠、丁世杰、张勇、华尔等一干文武官员,便齐集在县衙的大堂之中。租界的领事团听有这样一个会议,也要求派人参加,被吴煦以“事涉内务,多有不便”的理由婉言谢绝了,只答应在会后,把情形向会防局通报。 不得不屈尊到县衙来,薛焕嘴上虽然没什么,但心中的不满,又增一层,因此一开口,话就不怎么好听。 “逸轩,这样的时候,就不什么客气话了。你到上海来,我们体会圣意,一切防务,都是你在主持,现在弄成今这个样子,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交待了。” “抚台训示得是,总归是下官办事不力,替抚台添了这许多麻烦。”关卓凡恭恭敬敬地。 “也不能是办事不力。我看过你的轩军,兵强马壮的,应该很能打。”薛焕还是慢吞吞地扯着官腔,“只是有谣传,你下了军令,约束部下不得出战。这些传出来的话,多半不尽不实,我是不信的——你关逸轩到底是朝廷命官,岂能眼看着一座座城池尽入长毛之手,而无动于衷呢?” 这番话,真是既阴又狠,明面上是替他开脱,暗中却把畏敌避战的罪名,安到了他的头上。关卓凡恍然不觉,老老实实地答道:“回抚台的话,不是谣传,实在是我的军令。” “哦?“薛焕把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关卓凡,“既然是这样,我倒要请教了,你何以敢下这样的命令?” “长毛的兵多,拼消耗是拼不过的,无非是避实就虚,务求一击致命。一两句话也不清楚,不过请抚台放心,下官对上海的战事,已有成算。” “有没有成算,那得拿出切实的办法来。光是空口白话,不管用。”薛焕不满地道,“局面败坏到这样的地步,为今之计,只有收缩上海,全力死守,以待援军了。至于功过,我亦只好如实禀明皇上,如何处分,那是下一步的事。” “是。”关卓凡仍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只不过……抚台,都收缩到上海死守,不是办法,反而正中长毛的下怀。” 在一旁的江苏皋司徐长山,是以军功起家,因此对关卓凡这些从京里来的大爷,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眼,此时见他明明丧城失地,在薛焕面前,却仍是一副“哓哓置辩”的样子,不由心中恼火,把上官的派头拿出来了。 “关老爷,做此官,行此礼,抚台大人既然有所指示,那自然要按照抚台的意思去打。”徐长山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知县的身份,“兄弟我也打过仗,‘失地无罪’的法,那不是开玩笑么?这仗要是我来打,决不能让长毛如此轻易的攻城略地。现在仗打败了,那就得把骄狂之气收一收,听抚台的调派。象你现在这个样子,趾高气扬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当你这位知县老爷打了多大一个胜仗呢。” 这话得很无礼,直指关卓凡一个七品县令,张狂什么?丁世杰和张勇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们是京营出来的人,同样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但现在还不能有所表示,于是都看着关卓凡,要看他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得也是,”关卓凡脸色不变,沉静地,“我一个七品的官,话多了,倒惹人讨厌。”罢,起身拱了拱手,自顾自走进后堂去了。 难道是要撂挑子?可是在一省巡抚面前公然做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无礼了。满堂的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什么好。徐长山的脸涨得通红,就要发作,然而看看丁世杰和张勇都在恶狠狠地斜乜着自己,忽然醒悟过来:撕破了脸,轩军这些悍将,决不能听自己指挥,那么靠谁来打仗?不由气馁,看着薛焕,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谁知还没等薛焕开口,关卓凡又回来了,身上的打扮却变得大不相同。七品公服的外面,罩上了一件亮眼的黄马褂,御前侍卫的银色腰牌用一条丝带系在腰间,头顶的暖帽上,晃悠悠地插了一支孔雀尾翎,绿羽上那一个蓝色的圆圈,宣示着这是一支单眼花翎。 这副打扮,不伦不类,看上去真是可笑极了,然而在座的人,都掂得出这三样东西的分量,谁都不以为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无不肃然。只有徐长山,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徐长山,”关卓凡厉声道,“我仰承圣命,守土有责,上海的安危,自然一肩挑起!只是我身为主将,不能没有权威,既然你徐大人有意接过去,我亦不敢专美,不知徐大人是打算先剥了我这件黄马褂,还是先拔了我的花翎,抑或是先褫夺了我这面牌子呢?”罢,哐啷一声,将那面御前侍卫的腰牌,狠狠拍在徐长山的面前。 声色俱厉地发作了这一通“旗下大爷”的脾气,是关卓凡有意为之,虽然表面上是冲着徐长山而去,但其实却是做给薛焕看的。现在上海的战事已经到了转折的关键之处,决容不得薛焕和徐长山来胡搅蛮缠。在座的都是相关的文武官员,这时候如果不能立威,则后面再想措手,就很难指挥如意了。 这个目的达到了。薛焕看了看大汗淋漓的徐长山,连忙站起来,打个圆场:“逸轩,逸轩,不要动意气,老徐他也是一时心急,话得偏了。都是为了国家,逸轩你不要多心——来来,坐下话,该如何布置,自然还是听你的安排。” “是。既然都是为了国家,我亦无事不可以商量。”关卓凡向薛焕欠了欠身,这才拿回了那面腰牌,不紧不慢地系在腰间,“果然打败了长毛,我亦绝不敢抹煞了抚台和诸位的功劳。”完,转身走到东首,将墙上的一道帘子唰的扯开,露出一面硕大的地图来。地图上面,圈圈点点,还插着些杂色的旗子,正是上海周围的形势图。 “凡战,力合则强,力分则弱,这里面的道理,诸公要明白!”由这一句开始,关卓凡将战场的局面,一一剖析,北线从青浦到吴淞,东线从南汇到高桥,哪一个点有长毛多少兵,守将何人,副将何人,多少枪,几门炮,如数家珍,流水价了下来。 情报做到这样的地步,那还有什么话?在座的诸人,无不服气。薛焕对关卓凡纵有千般不满,但毕竟打胜仗才是他最想要的,听完一遍,惊喜地:“逸轩,真有你的,长毛的布置,既是一清二楚,想必如何应对,你也是心中有数的?” “这个自然。”关卓凡毫不客气地,“我既身为主帅,岂能没有全盘的把握。” “不过谭绍光的凶悍,我们都是知道的,”薛焕不无担心地,“不知你想从哪里入手来扳回局面?” “谭绍光空有一个勇字,其实昧于大势,不过一介莽夫罢了!他合围了上海,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自己已是釜底游魂。”关卓凡平静地,“薛抚台,这不止是要扳回局面的事,我要让他这一支兵,死无葬身之地。” * (谢谢ybh、彩虹、喂马、妮安、蓝、幽魂的打赏,谢谢山河的评价票。) 上架,告别,爆更 今是阳历除夕,明就是元旦,也是这本书上架的日子,再发完今的两更,公众章节就结束了。 从十月二十二日发书到现在,两个月零九,三十六万字。对于一路跟读这本书到现在的朋友,狮子要一声感谢,没有你们的支持,这本书不会有现在的成绩,狮子也没办法坚持到今。 上架的日子,也是告别的日子。狮子知道,会有一部分书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再继续跟读这本书。作为一个作者,书虽然不好,但总是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能被很多的人读到,所以对于不得不与部分读者分别,心里会有一点莫名的惆怅。不管怎么,你们看过这本书,收藏了这本书,这就是捧场,就是赏面子,就是对狮子的鼓励和支持。 谢谢,再见,珍重。 完了告别的话,再点给自己提气的话。新年了,希望大家都是圆圆满满,高高兴兴,也希望这本书上架以后,有个好的成绩。 狮子写书,好坏不敢,至少有一条是能够做到的——绝不拿灌水来充字数。每一章,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用心玛出来的。每写完一章,总要校对两遍之后,才敢发上来,生怕有什么错字别字,污了大家的眼。 上架之后,也是一样,保证每一章都是有质量的一章,让订阅的朋友,所花的每一分钱都物有所值。 元旦上架的更新安排吧。 从今晚上十二点开始,也就是元旦的零点开始,连爆四更,然后二号三更,三号也是三更。 三十更,是狮子在能力范围之内,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虽然并不足够,但“礼轻人意重”,所以还是向大家求一个首订,希望有能力的朋友,在元旦的这一,能够上线给狮子一个支持——狮子也有虚荣心,不想让自己第一的数据,太过难看。 感谢“伐爱不尽”妹子,替本书建了一个书友群,群号会在vip章节的第一章里发布。 对关卓凡来,命运的宏图,只是刚刚在他面前展开。关于他的未来,请允许我做一个的广告—— 看关绝地逆转,独撑上海, 看关翻云覆雨,执掌东南。 看关游刃于间隙,又打又拉,几多名臣束手, 看关设谋于庙堂,纵横捭阖,只手倾覆王朝。 花前月下时,佳人在抱,略享温柔滋味, 灯红酒绿处,罗裙半解,便是我的堂。 看轩军名动四海! 看水师横行东洋! 看南北战争! 看普法竞长! 看讨还血债! 看慑服列强! 看孤灯一盏,看新月高悬,看美人如玉,看万里江山! 祝各位朋友新年快乐! 第三十三章 佳人报国 关卓凡谭绍光昧于大势,一点也不错。他最担心的,是谭绍光稳扎稳打,立营于松江城下不撤,以地道轰破城墙,那轩军便一定立足不住。现在太平军在松江分兵,两线齐进,合围了上海,看似兵势雄壮,其实毫无用处——上海的供应,并不依赖于周围各县!从松江到吴淞口,这一条浦江上的黄金水道,畅通无阻,无论调兵调饷,还是枪炮粮秣,都是叱咤立办,如此围城,与不围何异? 官军的一方,除了固守松江的部队,其他轩军本营、洋枪队、李恒嵩的绿营,以及从各县退出来的各种部队,都收缩在南翔、泗泾、周浦以及上海县城附近,处于内线。而太平军不仅处于外线,更把三万多人象撒豆子一样分布在漫长的战线上。 “这是兵家大忌,自速其死!”关卓凡从地图旁走回自己的座椅,“而且长毛所占各城,看上去是在外线,但其实北路附江,东路背海,都是绝地。一旦形势不利,连跑都跑不脱。” 这话看得很透。太平军的北路,是夹在长江与上海之间,而东路则是夹在黄浦江与大海之间,一旦被卡住退路,就变成无路可走。这是谭绍光托大的地方,但也是因为近年来太平军在东南所向披靡,渐渐地不把官军放在眼里的缘故。 薛焕明白了,关卓凡不是仅仅要守住上海,而是要下狠手,全歼这两路太平军。这个构想,太过惊人,然而一旦成功,却会是东南战场上数年未有的大胜,因此亦忧亦喜,问道:“逸轩,你有几成把握?” “抚台,我直吧,这一仗,官军可操必胜。” “长毛兵多,官军兵少,你何以有这样的把握?”薛焕惊喜地问道。 “长毛虽多,却有五败,我的兵虽少,却有五胜,以长击短,怎么能没有把握?”关卓凡笑着。 “逸轩,愿闻其详。”薛焕跟众人一样,都急于听他这“五败”和“五胜”。 五胜和五败,其实是一回事。轩军的兵虽少,但全以最新式的洋枪洋炮装备,远胜于太平军,因此兵器锐利是第一胜。太平军连日征战,兵员耗损,疲惫不堪,而轩军一直在内线磨刀,养精蓄锐,这是第二胜。太平军战线太长,补给困难,而轩军依托浦江,军需补给无忧,这是第三胜。轩军的官兵被军令所约束,对于一直不能与太平军大打,啧有怨言,宛如笼中野兽,求战之心极强,因此士气可用,这是第四胜。 “还有第五胜呢?”薛焕听得心花怒放,见关卓凡忽然住口不语,便出声催问了。 “这第五胜么……嘿嘿,起来是下官的一点心思,只好在这里讲讲。”关卓凡笑笑,了句从利宾那里学来的苏州话:“如果传了出去,那真是‘若要盘驳,性命交脱’。” “但无妨。”薛焕拿眼睛在大堂上睃了一圈,“总不成这屋子里,还有谁敢泄露秘密的。” “英美法三国,虽然暗助官军,也肯协防上海县城,但面子上,仍是保持第三方的中立。”关卓凡开始谈洋人的事了,“可是现在的局面,已经‘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拿这个来吓唬他们,未必他们还能继续维持这个‘中立’?一定不能,他们比我们还要急!我也不要他们的洋兵来出队,只要用一用他们的炮船。” 薛焕看看吴煦,吴煦连忙道:“这个归我来跟何伯交涉,应当做得到。逸轩,不知你想让炮船做些什么?” “先封锁黄浦江,不准长毛有一兵一卒过河。等到我跟长毛决战的时候,还要请他们多打几炮,替我壮壮声威。” “好!好!”关卓凡的五胜五败,把薛焕听得心花怒放,手在桌上一拍,如释重负地:“逸轩,这一战,不仅关乎上海的安危,而且事关平洪逆的全局。你尽管放手去打,我在南通,替你协调一切。” 薛焕的巡抚衙门,是设在长江以北的南通。关卓凡心,这个老滑头,躲在战火不及的南通,还什么“协调一切”?不过走了也好,省得在上海碍手碍脚。 “那太好了,有抚台统领全局,自然万事无忧。” “对了,逸轩你的决战,要在哪里打?”薛焕问了最后一句。 “总不离浦江的海口,”关卓凡平静地,“不是高桥,就是吴淞。” * 薛焕在上海一共只住了两,到了二月十三,带着徐长山,坐船回去了。他带来的江宁水师总兵鞠辉乾和手下的十七艘大船,却被关卓凡留了下来,摆在上海城外的浦江西岸,下令一见太平军的踪影,便发炮攻击。 “鞠总兵,这里是顶要紧的地方,若是有浦东的长毛从这里过了河,那可是血海般的干系。”关卓凡异常郑重地,“不过只要护定了上海城,那么以后论起水上的功劳,自是以鞠总兵为第一。” 摆平了薛焕,关卓凡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一桩摆不平的事,让他极是烦心。 上海的士绅和百姓,当然无法得知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在他们的心目中,对轩军由开始的万众期待,到松江大捷后的欢欣鼓舞,现在却变成了大失所望,都认为轩军是自重实力,置地方上的死活于不顾。街谈巷议之中,提起轩军,尽有破口大骂的。 单是破口大骂,关卓凡听不见,也就罢了。可是每一两日,就有一班耆绅乡老到县衙来请命,要催促轩军出战,更有不知哪一位促狭的秀才,将一副对联贴到了衙门斜对面的街上,上联写的是“卓乎不群,统带多少兵将”,下联是“凡事三思,莫要损了两根毫毛”,算是刻薄已极。 这些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这几日又是军务最重的时候,关卓凡一狠心,干脆宣布封衙七,非军务不办,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封衙都封不住。到了第三,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有衙役来报告了:“老爷,有一位姑娘要见您老。” “什么姑娘、姨娘!不是了,一概不见?”关卓凡大怒,“你当的什么差?” “这个……是敲了鸣冤鼓的……”衙役嚅嗫着。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衙役要来报告自己——敢敲鸣冤鼓,自然有极大的冤情,就算封了衙,也是不能不见的。关卓凡无奈,只得随了衙役来到大堂,却赫然见到扈晴晴站在堂中,脚下放着一个箱子,一个包裹。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恼火异常——这样的时候,多少要务在办,就算是上的仙女来下凡,也要赶了出去!这个扈晴晴,不知有什么事要找自己,恃仗着与自己相识,又或是仗了她的美貌,就敢拿这个当做儿戏? 他几乎就要发作,可是想到扈晴晴到底曾为轩军捐过一笔大钱,于是忍了又忍,要先问问她的来意再。 “扈姑娘,你大约不知道,这面鼓,不是随便可以敲的。”他冷冷地,“无事击鼓,要打三十!” “我有冤屈,为啥敲不得?”扈晴晴自然看得出他的冷淡,却象没看见一样,丝毫不以为意。 “你有冤屈?好,你且,你有什么冤屈?” “我要报国,他们不许我进来,这不是大的冤屈?”扈晴晴理直气壮地。 报国?关卓凡被她弄得愣住了,看了看她脚边的箱子,心莫不是装了银子来,又要捐输军饷?如果是这样,虽然不便再收她的钱,可这一份心意,着实可感,那自己倒是错怪她了。这样一想,寒霜一样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决定先问问清楚。 “不知扈姑娘,是要怎样报国?” “关老爷,现在长毛在打上海,我们老百姓,自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不对?” “对啊。” “会刀枪的,可以帮着杀长毛,有力气的,可以帮着运粮草,会打铁的,可以帮着修理兵器,会医术的,可以帮着治疗伤兵。”扈晴晴的声音依然清柔好听,话得却极干脆流利,“这些,都算是报国,对不对呢?” “这个……都算。” “县里的饮食,一向是粗鄙简陋,衙里的书办老爷,公差老爷,若是吃不好,哪有力气来替关老爷跑腿?关老爷指挥全军,吃都吃不好,哪有力气想事情?女子别无所长,只会做几样菜,因此特意上门,要拿这一门手艺,来出一份力。”扈晴晴一口气了下来,“请问关老爷,这算不算是报国?” 唔……嗯?! 关卓凡目瞪口呆,只觉得全下最匪夷所思之事,莫过于此。然而之前先被她拿言语挤兑住了,现在一时竟寻不出话来驳她,楞在当场,作声不得。 “以后县里的厨房,归我来管。”扈晴晴见关卓凡无话可,放下这么一句话,居然也就不再理会他,左手提起箱子,右手夹了包裹,自顾自地向内走去。一旁的图林是见过扈晴晴的,此刻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跟着便抢上前去,极其热心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和包裹,声道:“扈姑娘,我带你进去,我们爷在后院的厢房,一直空着呢。” 扈晴晴微微一笑,道:“这位军爷,谢谢你啦。”大大方方地跟在图林身后,仿若扶风摆柳,扭啊扭的,扭进后堂去了。 第三十四章 先摸再脱 (二更) 几乎全城都在指责轩军的时候,扈晴晴忽然举身入衙,这给了关卓凡很大的安慰。图林自作主张,安排她在后院的东厢房里住下,关卓凡回过神来以后,不仅没有发火,而且对这样的安排,有“深得吾心”的窃喜。 他能够体会到扈晴晴的良苦用心,不过对于这个红动沪上的“身娇肉贵美厨娘”,他多少也有些犯嘀咕。既然是要“报国”,昂贵的谢金自然是可以免去的,可是两个羊头只取几片肉,这样的大师傅,怎么用得起?别的不,单是一个奢靡无度的名声,自己就担不住。 谁知这样的担心竟成多余。扈晴晴不仅理所当然的总掌厨房,而且象管家婆一样,连采买也管了起来,原来负责采买的老张,不仅每要给她报账,而且所买的东西,无非是豆腐青菜,鸡蛋猪肉,隔三岔五,也能吃上一顿鱼,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昂贵的物料。 味道上,就与原来迥然不同了。有了这样一个美厨娘压阵,对厨房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激励,除了她亲自的示范点拨之外,厨房里的人,谁肯不卖力气?做出来的大锅饭菜,从两位师爷到站班的皂隶,无不大呼好吃,连隔壁快班的捕役,也趁关老爷看不见的时候,探头探脑地过来蹭饭吃。而关卓凡所吃的灶,则是扈晴晴亲自动手整治,每餐必是两荤一素一碗汤,吃得关卓凡大为感叹:这样的日子,便是神仙也不换! 而这一位厨娘的美貌,自然更是轰动全衙,人人都想看上一眼,搭上一句闲话。可惜却有一桩不便之处,图林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指派了一名亲兵,只要扈晴晴一出后院,便在十步之外,如影随形地跟着,等于是在厨房门口设了一道岗。 这一下,就连最不长眼的人也明白了,这位美厨娘,怕是关老爷的禁脔,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来找不自在?于是只能馋涎吞落肚,乖乖地各归本位,就算在衙里偶然碰上了,也都低眉垂目,把眼光避开了去——莫要被关老爷误会了,一顿板子打下来,不是好玩的。 关卓凡却压根不知道图林跟这些人的斗智斗勇,他的心思,全在军务上,因为已经到了拔刀相见的时刻。 各处的官军,开始悄悄向上海城集合,然后从凌家渡坐船,横过黄浦江,向洋枪队所在的周浦靠拢。 松江的城防,除了贾益谦的一千府兵之外,只留下了伊克桑带着克字营的两哨步勇,驻扎在泗泾呼应,其他的轩军和海防同知刘郇膏率领的八百民团,都被关卓凡抽调到了东线战场。丁先达则留下一哨人守七宝,自己带了先字营的四百多兵,渡江与华尔会合。驻扎南翔的两千多绿营,则自李恒嵩以下,干脆被全数抽调,只留下了两百人,做一个象征性的防守。而从上海周边各县溃退下来的各色残兵,经过十的整顿拣选,由一位叫曾秉忠的参将统带,也编成了两营共一千人。 这样,在周浦附近,已经集中了轩军本营的八百步勇,洋枪队的七百兵,绿营的三千人,以及训练有素的八百民团。而最凶猛的一支部队——张勇统带的轩军马队,在完成了对谭绍光的阻击后,也正在从泗泾兼程赶来。 * 张勇打谭绍光的一战,打出了一点新意。 松江城内官军的异动,很快为驻守青浦的谭绍光得知。虽然做梦也想不到关卓凡的胃口如此之大,但松江的兵力受到了削弱,总是不争的事实。于是,谭绍光自带四千人,自青浦南下,准备突袭松江城,结果才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张勇的伏击。 是伏击,也不确实,从东面袭来的七百马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公然高张旗帜,排成一线远远驰来。 青浦到松江的路上,地势平坦,并没有什么可供掩护的地方。但谭绍光的中军训练有素,面对不足千数的马队,亦没有放在心上,散开队形,中间的枪兵,有条不紊地填药装弹,两侧的矛兵,则以林立的长矛斜指,准备应付骑兵的冲锋。 谁知没有等来冲锋。马队驰进百丈之内,便忽然齐齐勒住马头,全体下马,一声令下,排枪齐发,登时将太平军的队列中打倒了上百人。 谭绍光大惊失色,如何能在这样远的地方开火?又如何能打得这样准? 这就是线膛枪加上米涅弹的威力了,利宾口中的“大杀器”,终于现了真章。第一排枪打完,接着又是一排,然后马队全军居然开始好整以暇地装弹,把一场战斗,变成了射击训练。这帮耗费了无数实弹喂出来的丘八,终于没有让关卓凡白费心血,现在已经打得颇有准头了。 等到太平军架好了炮,开始发射,轩军马队一声呼哨,纷纷上马,就这么调头走了。带队的张勇,哈哈大笑,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痛快过——只有我打你,没有你打我,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笑着笑着,想起关卓凡的那句话来。 “张勇,你的马队,虽然是骑兵,可你别老是把自己当成骑兵来看。其实有的时候,也能当成步勇来用,”这是关卓凡突发奇想,想出来的一个土包子主意,“摩托化步勇。” “什么……摸脱画……”张勇听不懂,觉得关老总话,真是莫测高深。 关卓凡知道是自己嘴滑了,摆摆手笑着:“在马上打枪,准头不好,下了马,可不就是步勇么?马匹可以来去如风,用来载兵是极好的,这样的步勇,格外与众不同。” 张勇明白了,想一想,陪着笑问道:“老总,我懂了,可是这个摸脱画……先摸,再脱,这倒也可以,怎么还要画呢……” 关卓凡瞪视张勇,半晌才道:“滚!” 滚是滚了,不过这个“摸脱画”的打法,却给张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今在谭绍光身上一试,大获成功,几轮枪打下来,杀伤的长毛总有三四百,怎能不高兴? 难受的是谭绍光,莫名其妙损失了三百多精锐,却连轩军的一根毛也没伤着。突袭松江的计划自然是泡汤了,没想到连回青浦也成了难题——全军掉头走了不到二里,轩军的马队却忽然又去而复来,如法炮制,将刚才的打法,重演一遍。 这一回,预先有了准备,知道轩军的枪打得既远又准,都纷纷卧倒,找隐蔽,架炮。饶是如此,仍然被当场打死了一百多,轩军才悠然而去。于是不敢走了,摆好了阵势,一直捱到黑,才灰头土脑地进了青浦城。 张勇没有停,带着他的的七百马队,回到上海县城旁边的凌家渡,由三十只大沙船充作渡船,连夜过江,直奔周浦——这些沙船,平时是承运槽米到京的,方头平底,近海内河都可以通行无阻,由沙船帮老大郁馥华捐作军用。 这两,关卓凡又开始在签押房“坐更”了。在县衙内进进出出的人愈发频繁,县衙门外,随时都有七八名传驿兵在等候命令。 扈晴晴替他做的饭,已经端不进去了,只能由图林来转交。她感受到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悄悄地问:“图林,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一向对她很客气的图林,此刻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表示,接过食盒进去了。 不就等于是了。扈晴晴也紧张起来,在厨房便待不住,回到东厢,默默地给菩萨和城隍许愿心:保佑他,打败那个谭绍光! 同样紧张的是关卓凡。三个多月的辛苦,就要见分晓了,这一仗,他押上了所有的赌本,除了兵员之外,他还把原有的和从会防局新要来的洋炮,一共二十八门,几乎全都调集到了周浦,只在七宝留下了两门。在前方指挥的,是华尔、丁世杰和李恒嵩,三人之中,又以华尔为主帅。 到了凌晨四点,他接到了从周浦来的电报:“勇炮俱已就位”。 “传我的命令,”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砰地把拳头砸在桌子上,“给我轰他娘的!” 兼为通译的电报员,对这一道命令该如何翻译,甚感棘手,因为关老爷的这句话,气势磅礴,但语意颇有不雅之处。要从中文译为英文,再从英文译回中文,这中间如果出了错误,会以文害义,耽误大事。所以,当这道命令最终传到周浦电报房的时候,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 开火。 (谢谢栗哥,rg1969,id暗涌,行走,法律,ybh,彩虹,心灵,书友11,路过,拒绝装b,id暗涌,rg1969,林家三少,书友1010,橘子皮等朋友的打赏。) ps:这是公众章节的最后一章了,今晚十二点,狮子以四连更,恭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还有一句:拜求首订~ 第三十五章 开火 (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顺遂!轩军从本章开始要大打出手了,对地形不熟的朋友,请参照作品相关中的《第一次上海战役攻防图》) 谭绍光的错误,不仅在于战线过长,兵力分散,而且所占据的各城之间,只能以马匹传讯,联络起来相当麻烦,他在青浦,根本做不到指挥如意。更要命的是,合围了上海之后,没了下一步的打算。 上海县的东面和北面,是租界。打到吴淞和高桥的太平军,虽然算是“隔江会合”,但却失去了目标,如果顺江回头打上海,等于是直面英美租界,结果不敢妄动,只好原地待命。而关卓凡放空了李恒嵩在南翔的营寨,果然被刘肇钧的两千人从嘉定出发,轻易攻了下来,然而攻下来之后,又是面对租界的法军,不敢再进一步,弄成不进不退的尴尬局面。 这个错误,其实该算到李秀成的头上。所谓“投鼠忌器”,既然老鼠的身边有一个花瓶,那么如果没有打破花瓶的勇气,何以就敢动手去打老鼠?而如果这只老鼠的身边竟是一只老虎,那么没做好跟老虎以命相搏的准备,单是把老鼠围起来,又有何用?自然缩手缩脚,处处受制于人。 谭绍光已经意识到这个麻烦,派了快马飞奔苏州,去向李秀成请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关卓凡没有再给他机会,东线的战斗,在二月二十这一的凌晨。打响了。 在周浦汇聚的官军。主攻目标是南汇县城。太平军的东路主帅。十七岁的忠王次子李容发,带了五千人在这里据守。但是关卓凡并没有安排先攻南汇,而是派了曾秉忠的绿营兵和刘郇膏的民团,先佯攻南汇以北三十里的川沙厅。佯攻的部队,以六门洋炮和官军的十几门土炮为支援,在黑夜之中打得很热闹,把声势弄得极为浩大。 李容发接到急报,弄不清状况。亲自带了一千五百人,从南汇的北门出城,急赴川沙厅增援,而他离城之后,刚蒙蒙亮,官军便开始从三面向南汇进攻。 南汇的西面和南面,太平军都在城外设了营寨,以土垒环绕,亦设了炮位,抵御可能受到的攻击。可是这一回。官军的打法很简单,西南两面。都是在太平军的大炮射程之外,便用十门野炮轰击,以开花弹的威力,连轰半时,再以步勇迂回冲锋。 西面的营寨,正当洋枪队的锋锐,在这样的炮火下,太平军的土垒尽毁,炮台四损其三,终于被白齐文攻破,三百士兵无一生还,不过在最后的白刃相搏中,白齐文的左肋亦被一支长矛刺中,被抬上担架,紧急运回上海救治。 南面的营寨,由先字营和克字营联攻,以丁先达为主官。这一面的炮手弱一些,一开始炮打得不好,因此太平军凭垣抵抗,坚守的时候也长一些。轩军的头两次冲击,都被打了回来,直到再次炮轰一轮,不待硝烟散去,丁先达便带头冲锋,才算是攻破了这道营垒。里面的太平军,战死了一百多,残余的一百人,退进了南汇城。 东面是李恒嵩的绿营主攻,其中又以姜德的七百人为主力。这一面,因为背向上海,太平军的防御很弱,几个哨卡都被很轻易地扫荡了,因此倒是李恒嵩首先攻到了南汇城下。 到了下午,南汇的外围次第肃清,三路官军都已经抵达城下,又是架炮猛轰。因为城西的防御最严,所以这一轮的炮火,集中在城南,以两门十二磅的英国大炮为主,辅以十几门八磅的野战炮,不惜弹药地打到傍晚,才渐渐停了下来。眼见得南门和城墙都损毁极重,估计明再来一轮,就一定能打开数个大缺口。 城西和城东,也有规模的战斗,只有城北,是按照“围城必阙”的老规矩,留了出来,要逼迫城内的太平军向北撤退。张勇的马队,已经在城北五里的地方游弋,一是防备增援,二是准备截杀出城的太平军。 谁知太平军不曾逃,到了晚上,从城里出来三个人,口口声声要见轩军的关大人,商量投降献城的事宜。 * 关卓凡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接到周浦发来的电报,先是大喜,继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他们是真投降,还是一招缓兵之计。电报里,来人称非关大人不谈,因此已经派了一队兵,押了为首的那个长毛坐船过江,要送到县衙来。犹豫再三,关卓凡还是让图林去把住在街对面的金雨林叫了来,作为自己的参谋。 人送到,已是深夜,关卓凡的衙门大敞,衙内的大堂烛火通明,除了有图林的一班亲兵戒卫,还有执了水火棍的衙役在一旁站班。关卓凡高踞当中的几案,金雨林陪坐在一旁,把一场受降的谈判,弄成了审案的格式。 没想到,来的人却也真吃这一套,上了堂,就地跪倒,张嘴就是:“叩见关大人。” “不敢,请起来话。”关卓凡见他三十多岁样子,面貌生得很朴实,若不是穿着一身黄衣,倒象个本分人的模样,心里先有了三分好感,将手一抬,让他起身,才问道:“你这位老兄,叫什么名字啊?” 来的人叫刘玉林,是太平军的一名将领。李容发北援川沙之后,在南汇主持城守的,叫吴建瀛,而他的副手,则是这位刘玉林了。 “原来是刘先生。”关卓凡的语气很和缓,倒不是审案的模样,“这么,你是代那位吴建瀛,吴先生来的?” “是,”刘玉林恭恭敬敬地,“吴建瀛是人的把兄。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嗯。你们在那边,是什么官职啊?” “吴建瀛是福,人是豫。” “那也是有爵位的人了,为什么要投降啊?” “回关大人的话,我们不是‘老兄弟’,在长毛里处处受排挤。李容发带兵没有恩义,欺人太甚,我们不想再替他去送死。” 李容发是李秀成的次子,作战是极勇猛的,但毕竟只有十七岁,人情世故还不怎么懂得,仗了父亲的权势,不免年少骄狂,对他这些叔伯辈的手下,颐指气使,常常不给人留情面。吴建瀛和刘玉林,都不是从广西出来的人,在太平军中,本来就不算嫡系,因此平时受他的气更多。现在受官军的围攻,枪炮如此猛烈,只打了一,便有支撑不住的感觉,因此两人商量下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出城请降。 “既然如此,你哪位把兄,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这本是无需问的事,因此也不好回答,刘玉林迟疑着,一时没有话。倒是金雨林见了他这副模样,声提醒关卓凡道:“逸轩,他怕是来讲斤两的。” 讲斤两,也就是讲条件,只有刘玉林谈好了条件,吴建瀛才肯出降。 关卓凡“坐更”了两,脑子都有点发木,暗笑自己居然见不及此,点点头道:“刘先生,只要你们是真心,无事不可商量,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 条件却是出奇的简单,不求升官,亦不求带兵,只求能让两人活命。 当然,也还有附加的一条:这几年下来,集聚了一批财物,现在愿意分成三份,一份允许他们带回家乡,一份用来遣散手下的兵,另一份,则愿意献给关大人。 “城里还有多少兵?都听你们的么?”关卓凡边想边问。 “本来是三千五百,今打了一,损伤了八百多,现在只好算二千五百人。”刘玉林据实答道,“李容发的亲信,都被他带去增援川沙了,现在城里都是我们的弟兄,请关大人放心。” 两千五百兵,那也很可观了。关卓凡盘算了半晌,做了决断。 “刘先生,你的我都可以做主。这笔钱,我不要,算是送给你跟老吴。你们回乡和遣散士兵这两件事,现在不能办,要等到上海的战事结束。而且,李容发这样欺负你们,你们替我办一件事,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个出气的机会。” 不只不要钱,连“老吴”都喊出来了,可见这位关大人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刘玉林精神一振,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谢谢关大人。请大人指示,要我们做什么?” “请起来。你跟老吴去,明一早整兵献城,随官军北上。我拿洋炮支援他,让他亲手去把李容发的川沙打下来,出一口恶气——你们敢不敢?” “怎么不敢?”刘玉林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现在就敢跟大人打包票,川沙一定打得下来——倒要让李容发看看,他自己是块什么材料!” 这一番折冲,双方都很满意,于是关卓凡吩咐连夜把刘玉林送回南汇,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沉思不语。 金雨林见了,提醒道:“逸轩,是不是该给华尔发电报?” “我想的就是这个,”关卓凡沉吟着道,“万一长毛是穷途末路之下,弄一出诈降,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以我看来,此事绝无可疑。” “哦?”关卓凡抬头望向金雨林,“老金,我听听你的高见。” “你刚才,南汇的四门,官军是打三放一。若是吴建瀛没起叛心,从北门走了就是,何必投降?” 关卓凡瞠目结舌,楞了半,才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大约是该去睡一会儿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你这个狐狸精 吴建瀛和刘玉林没有失约,第二一早,他们手下的两千五百太平军便由南门出城,在城外整队,交出了城防。 有趣的是,代表朝廷接受太平军投降的,却是美国人华尔——他是关卓凡所委的东路主将,因此丁世杰也不去与他抢这个风头。 华尔却是个极爱出风头的人,一身猎装,居然也浆洗得十分笔挺,戴了一顶法式军帽,手里却拄着一支“文明棍”,脚下的皮靴擦得铮亮,周身上下,纤尘不染,怎么也看不出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军官——殊不知他在战场之上,就是这一副打扮,手里绝不拿刀拿枪,亦从不肯卧倒,于枪林弹雨之中,顾盼自雄,手下的士兵无不畏服。 然而也有不走运的时候,前年守上海的受伤,便是在他长身玉立之际,被太平军的一颗子弹贯穿脸颊,差一点就性命不保。 “吴先生,从现在起,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友军了。”华尔郑重地道,“我可以先替你补充一点子弹,号服一下子置办不齐,只能委屈你们先穿原来的衣服。关老总的电报,只要打下川沙,他不仅要替你请封赏,还可以再拨给你一批枪械,两门野炮。” 华尔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让面色焦黄、气质精悍的吴建瀛大感惊奇。他和吴玉林都是湖北荆门人,太平军一下武昌之后,被裹胁从军,以勇猛善战的缘故,渐渐打出了名气。积功升到今这个位置。这两年受到自己人排挤。又吃李容发的挂落。心灰意冷之下,投降了官军,本不想再吃打仗这碗饭,只想回乡去过个富贵日子。现在听得关卓凡肯给枪给炮,算是极有诚意的表示,心中不免一动。 “华将军,我们倒不是为了求封赏,只是李容发辱我太甚。一定要跟他做个了结。现在我空口白话也没有用,等我打下川沙,自见我的真心。”吴建瀛道,“我们既然归顺了朝廷,就回不去了,不然是要被拿去云中雪的。” 华尔一楞,心我虽然叫做华尔,可并不是姓华,怎么叫我“华将军”?要叫也该叫“华尔将军”才对。他知道,所谓“云中雪”。是太平国内的行话,就是砍头的意思。吴建瀛这样。亦是在表达与长毛的决绝,于是不再客气,道:“那好极了,我们兵贵神速,这就来听一听我的布置。” 华尔的安排,仍是向川沙厅三路齐进,东西两路是官军,中路主攻川沙的南门,则由吴建瀛担纲,并以十二门野炮做他的支援。 “行!”吴建瀛毫不犹豫的,“李容发的战法,我熟悉得很,看我打垮他!” 干就干。各路人马在南汇城外休整了两时,提前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之后,便全军开拔,只由李恒嵩部留下三百人守南汇——这是关卓凡既定的方案,南汇南面的奉贤县,只有一千多太平军驻守,搞不清状况之下,绝不敢来犯南汇。 川沙厅原本有两千余太平军,加上李容发带来的援军,约略有四千之数。负责在这里佯攻的参将曾秉忠在城西放枪放炮,本来打得很热闹,李容发一到,判明形势,发觉官军似乎并没有多少人,于是第二带了两千多兵出城猛攻,曾秉忠便支持不住了。好在刘郇膏所练的民团很得力,士气也比官军要高,两方合力,靠着洋炮的火力,又以援兵将到来激励兵勇,这才堪堪维持住一个僵局,但时候一长,总逃不出崩溃的下场。 好在这个时候轩军终于赶到了,先是张勇的马队替他们稳住了局面,接着丁先达和福瑞斯特的部下联手冲锋,直接将这一路太平军压回了城内。而正面的吴建瀛打得也极为勇猛,一路上连破李容发的三道营栅,进抵城下。东面照例是李恒嵩的部队沿海疾进,川沙象南汇一样,又被三面包围了。 * 官军忽然克复南汇,正在猛攻川沙的消息,已经在上海城内传开了。仿佛多日的阴霾之中忽然透出了一缕阳光,上海的士绅百姓把这视为大的好消息,喜笑颜开。 关卓凡已经快三没有合眼,这晚收到官军包围了川沙厅的消息,便再也支撑不住,蹒跚着挪回后院的西厢房,倦到了极处,一头扎到在床上,连大帽子都不曾脱掉,就此呼呼大睡。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张顺的敲门声惊醒。 “爷,爷,塘报来了,有明发的上谕。” “拿进来吧。” 关卓凡挣扎着从枕上抬起头,掀开被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翻身下地,结果脚下一阵冰凉,这才发现鞋袜全无。 他坐回床上,由着张顺替自己穿袜穿靴,笑道:“这倒生受你了,昨儿晚上实在是累得不行,要不是你替我收拾收拾,非得着凉病一场不可。” “爷,昨儿我不曾进来过。”张顺手上不停,低着头道。 “唔?莫非是我自己脱的……”关卓凡自言自语的道,实在回忆不起自己睡觉之前还有过脱鞋脱袜盖被子的一番举动,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的帽子也不在脑袋上,而是端端正正地摆在一旁的床头之上。 “人不知道。”张顺答了这一句,替关卓凡收拾好了,侧身退开一步,将塘报递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向对面厢房瞟了一眼。 关卓凡明白了,在心里暗自品味着,不动声色地接过塘报,找到与上海相关的那一道谕旨,慢慢来看。 谕旨的大意,是湘军在安徽打得很好,曾国荃授了江宁藩司的衔头,已经开始向金陵进军。现在仍为福建按察使的李鸿章,在安庆编练的十五营“淮军”,也已经成军,即将开赴上海。这些话有虚有实,大抵是为了激励上海军民的士气。 而到上海周边各县的溃败,上谕中则有几句责备的话,颇见声色:“各隘防军,遇贼辄逸走,兵无常守,将无固志,何以当士民之期盼?”,至于“统兵大员,当以圣心为念,不可学积习暮气,亦勿谓朝廷之懋赏可幸邀也!”虽然没有点出名字,但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关卓凡有所批评。 这份上谕所发之日,自然还不能得知官军已经开始了大反攻,所以关卓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却把心思放在了另一件饶有兴味的事情上。 “爷,把您的饭开在哪儿?”张顺问道。 “就开在屋里吧,吃完了,我好办事。” 不一会,张顺捧着一个大托盘,扈晴晴拎了一个食盒,来给他摆桌子。等都摆好了要走,关卓凡开口叫住了扈晴晴:“扈姑娘。” 张顺见状,没言声,自己顺着门边先溜走了。 “关老爷有什么吩咐?”扈晴晴脸上透着喜意,笑盈盈地。 关卓凡看着桌上,满满地摆了六个菜,一大碗白米饭,居然还有一壶黄酒,笑着道:“平常都是三个菜,一个汤,今怎么开恩了?不但加菜,还给酒喝。” “关老爷打了大胜仗,厨房上犒劳一下,也是应该的。”扈晴晴罢,大大方方地拎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 “香!”关卓凡却拿起酒壶来一嗅,不知是酒香,还是她的手有余香——自扈晴晴入衙以来,关卓凡挂心军务,对这位漂亮的厨娘从未假以辞色,实在是大违本性,此刻心情极好,免不了就要趁机调笑一下。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肴肉,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扈姑娘,咱们这个衙门里面,出了狐狸精了,你知道不知道?” “狐狸精?”扈晴晴面上有些失色,声惊呼道。神魔鬼怪这些东西,她是信的,“那得赶紧找个大师父来收了去才好!” “那也不必。这只狐狸精,倒似乎没有恶意,”关卓凡随意地,“昨晚上,还替我脱鞋盖被子,周全得很。” 扈晴晴这才知道,关卓凡是拿自己来逗趣,抿嘴一笑,道:“那是我,可不是什么狐狸精。”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关卓凡见她浑不在意地就认了下来,倒觉得有趣,“只是男女有别,深夜之中,不敲门就闯了进来,于礼不合吧?” “关老爷,你根本就没关门好伐?帽子也没摘,鞋袜也没脱,被子也没盖,大冬的,会要命的呀。”扈晴晴理直气壮地,“喊也喊不醒,睡得跟个……跟个……什么一样。” “跟个……什么一样?” “我不敢。” “无妨,尽管。” “跟个猪一样!” 关卓凡自己找来的骂,一时语塞,心里头却是暖洋洋的。不过他睡够了,脑筋自然也清楚起来,很快便想到了扈晴晴的话中,有一个绝大的漏洞。 “就算是我没关门好了,”他笑眯眯地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美厨娘脸上一红,无话可,匆匆道了个万福,转身走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阿思本舰队! 进攻川沙城的战斗,是在早上打响的。 让吴建瀛去打李容发,是关卓凡心狠的一面。他听李容发有勇猛之名,料想攻城的一战会打得很惨烈,既然得到了吴建瀛这一支降兵,就不大愿意让自己的轩军冒着重大损失的风险去打头阵了。事实证明,他这个判断没有错。 李容发确实是个猛将,但或许是受限于年龄的关系,父亲李秀成那种狡黠多智、灵活善变的长处,他没有学到。他守城,倒是不肯简简单单的死守,前一夜曾经两次派兵出城,突袭城东和城南的官军。夜战不算官军的特长,好在几位将领都预做了准备,靠着枪械犀利,总算打退了这两次突袭,不过自己也有几十人的伤亡。 到了明,形势就不一样了,华尔把大部分野战炮都集中在城南,照例在太平军炮火的射程之外开始猛轰。这时候,火力上的差距便充分显示出来,勇气变成无用,城上的炮台,被一个接一个的打垮,守城的士兵也死伤惨重。 半个时辰之后,炮火开始转向城门左侧的城墙。川沙的城墙,本就不如其他几个县城那样坚固,在这样猛烈炮火的打击之下,终于开始土崩瓦解,渐渐被打开了一个长达十几丈的大缺口,碎砖和渣土堆下来,形成了一个外急内缓的大斜坡。 炮火刚刚开始向缺口的两侧延伸,刘玉林所带的五百敢死队,就猫腰前进,准备要冲锋了。因为衣服没有办法更换。每个人在头上都扎了一根黑色的布条。以做区别。等到炮声一停。刘玉林执刀一呼,五百敢死队便人人扬起大刀,嗷嗷喊着向斜坡上冲去。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容发居然还不肯退出城,从缺口两侧的断垣残壁之中,又冒出来许多太平军,以火枪、弓箭、石块,拼命阻击这支抢城的敢死队。等到他们冲上了斜坡。又有数百太平军从里面杀出来,在斜坡上白刃相搏,打得极是惨烈,刘玉林被砍断了一只左手,身边的五百人也死得只剩下不到一半,几乎便支持不住,直到吴建瀛亲率的一千人再上,才扳回局面,算是夺占了缺口。 而等到轩军也冲进缺口以后,太平军的败局便无可挽回了。李容发率了两千多残兵。出北门退向高桥,途中在朱家村。又遭到张勇的马队袭击,损失了数百人,最后成功退到高桥的,已经不足两千之数。 官军的反攻,从二月二十打到二十二,一共三时间,便收复了南汇、川沙两座城,将东路的太平军压在高桥一带,牢牢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谭绍光缩在青浦,不敢妄动,而北路的刘肇钧,因为对租界洋兵的畏惮,陈兵在嘉定到吴淞一线上,无所事事,变成虚靡时光。 关卓凡的这场豪赌,大获成功。他电令华尔丁世杰,许各部在川沙休整三,补充弹药,并以预备兵尽量补足建制,准定于二十六日开始向高桥进发。同时履行承诺,向吴建瀛移交了三百支全新的洋枪,两门八磅炮,又派人把断了左手的刘玉林接过江,送到租界的教会医院治伤。吴建瀛感激涕零之下,给出的表示是:请拨一千五百套官军的号服,他要易帜换装。 到了二十四日,吴煦所办的交涉终于有了结果。英国外相罗塞尔勋爵,法国外相德班,分别咨请本国海军大臣,由香港带来了对英法舰队司令何伯的训令,要求他力保上海等商埠的安全,勿令太平军占领,百里之内,准予军舰开火,等于是将“第三方中立”的国策,放开了一个口子。 对于在心底里视英法为大仇的关卓凡来,这是一条令他百味杂陈的消息,然而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反而是那个从香港替何伯带来电报训令的英国人,让关卓凡极感兴趣,于军务繁忙之中,由利宾专门把他请了来,要好好谈一谈。 * 这个英国人,叫李泰国,正是那位离任的中国总税务司,他的位子,现在是由赫德署理。李泰国回到英国之后,没住多久,便又静极思动,很起劲的开始折腾起一件事来:他想替朝廷买一支舰队,并籍此成为“中国海军之父”。 他提出的办法,是由朝廷出钱,向英国政府购买一艘新舰和六艘刚刚从海军退役的战舰,组成一支舰队,聘请他的好朋友、英国皇家海军上校阿思本,来做舰队的“总统”,而他自己则打算成为舰队的太上总统,掌控一切,庶几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一件事,已经有了眉目,总理事务衙门对这个建议颇为动心。然而这支舰队该由谁控制,恭王、曾国藩、李泰国三家,都各有打算,加上赫德的激烈反对,几方纠缠不清,一直扯到现在,也还没定出一个子午寅丑来。李泰国人到了香港,一面与英国电报联系,一面与朝廷信件往来,也忙得焦头烂额。 关卓凡的蹿起,是在他离开中国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对于关卓凡,他并不熟悉,很奇怪这个上海知县怎么会忽然找到自己。等到向英国领事一打听,才知道他算是朝廷的钦差,是主持上海战局的人,于是由利宾陪着,欣然赴宴。 晚宴自然是由扈晴晴来主理,但她另有一份担心,怕把关卓凡的第一次宴客给办坏了:“关老爷,他要是想吃番菜,我却不会弄。” “洋鬼子吃生肉,茹毛饮血,哪见过什么好东西?”关卓凡笑道,“不过这个人,在中国待过好几年,你尽管把手艺拿出来,让他开开眼。” 果然,这一顿饭,吃得李泰国叫好连连,大快朵颐之余,便按照西洋规矩,提出来要见一见大师傅,当面致谢。 开玩笑了,我家的美人,凭什么拿来给你看?关卓凡一哂,摇摇头道:“无非是五大三粗,黑口黑面,没有什么好看——尼尔森,我们正事吧。” 尼尔森是李泰国的英文名字。李泰国便开口谈舰队的事情,滔滔不绝,了足有大半个时。按他的法,这件事在英国,已经取得了上下的一致同意,无论是维多利亚女王,还是首相帕麦斯顿,都很支持他。海军大臣已经给那位阿思本上校颁发了许可,允许他去担任中国朝廷的海军军官。 “价格也很便宜,一共只要六十五万两白银,”李泰国做了结语,“一艘旗舰,三艘中级兵船,三艘兵船。特别旗舰是全新的,一千三百吨的排水,两门主炮都是六十八磅的,舰队之中,还有一百一十磅的舰炮。” “是,是,”关卓凡了解了全貌,极热心地,“我立刻就上奏朝廷,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定要玉成这样的好事。”随后想了想,命人取了五千两银子,作为送给李泰国的“程仪”。 李泰国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可是……五千两?素不相识,居然出手就是这样巨大的一份礼,让他真的是喜出望外。而关卓凡在洋务上的见识和通达,亦让他大起知己之感,握了关卓凡的手,郑重地:“逸轩,将来如果此事能成,我一定在舰队里给你挂一个‘副总统’的名号。” 副总统么?关卓凡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连声称谢。 等到送走了李泰国,关卓凡和利宾回到签押房去用茶。利宾看他抚杯不语的样子,有些担心,提醒他道:“逸轩,官军的反攻才起了一个头,高桥李容发那里,尚有近万的长毛在死守,华尔老丁他们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你怎么就操心起舰队的事来了?” “长毛已经身在绝地,”关卓凡心不在焉的,“有英法的兵舰参战,李容发是死定了,这仗好打得很。不过……” “怎么?” “华尔他们,只有不到三十门八磅的野炮,攻城夺寨,已经无坚不摧,可是洋人的炮舰,你听刚才李泰国是怎么的?一百一十磅的大炮!” “坚船巨炮,确实是利器。”利宾点点头。 “利先生,这个阿思本舰队,我要打打主意。”关卓凡缓缓道,“你来替我办一个折子。” 这个“阿思本舰队”,是清史上有名的一桩公案,关卓凡自是了然于胸。这支舰队,相对于其时朝廷和太平军的水师来,要强得太多,如果能够建立成功,确实可以成为中国海军的雏形。可惜人算不如算,好东西人人都要抢,于是它最终将因为几方的争夺,弄成一个笑话,几败俱伤——朝廷白赔了几十万银子,曾国藩不曾得到舰队,李泰国灰头土脸,最后朝廷办了一个“阿思本舰队撤退案”,舰队解散,驶回英国去拍卖掉了。 到口的肥肉,怎么可以白白跑掉?关卓凡决定插上一手,而且已经想出了办法。 这个办法,叫做“无中生有”。(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恐怖的巨炮 (四更) “无中生有”这条计策,是他从三十六计里面悟出来的。 好比有一个美女,大哥也要,二哥也抢,而最的弟弟,因为力量最弱的缘故,无力争夺,但却不妨打一打美女身边那个丫鬟的主意。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从舰队之中,凭空拆一个“丫鬟”出来。 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在奏折里有所建议,朝廷未见得会认真听,何况上谕里刚刚才对他有所申斥。但只要上海的战事一胜,那就大不一样了,到时候不论是两宫太后,还是军机处的诸公,都不能不拿他的话重视起来。 关卓凡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一份重要的折子,以自己的才具,是无论如何写不来的,于是要把这件事委给利宾。 “逸轩,我从没写过折子,怕办不好,耽误你的大计。”利宾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你要我写些什么?” “这个折子,可以分三层意思来写,我慢慢地。利先生才大如海,又通晓洋务,断然没有办不好的道理。”关卓凡笑道,“正好让那些朝中的大老,见识一下江南逸士的手笔,让他们知道知道,会试的考官何等有眼无珠,居然漏过了这样的高才。” 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利宾的雄心,用力点点头:“好,你吧。” 第一层意思,是要向朝廷力陈海防的重要,坚固朝廷购买这支舰队的决心。第二层意思,则是要极言津各港口卫戍京师的重要地位,替朝廷设问。如果有这样一支舰队。是否便可以安心得多?第三层意思。是上海始终为长毛窥逾之地,若是可以分到一两艘中级或者级炮舰,以之游弋于长江口,则不独可以防备长毛的水师,而且一旦陆上发生战斗,亦可以发炮轰击,成为有力的支援。 在这个折子之外,他还打算给赫德写一封信。向他点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既然赫德正在争取正式成为总税务司,那么就应该支持购买阿思本舰队,把李泰国羁縻在这件事上才对,而不是李泰国什么,就一概反对。不过这封信,他可以自己写,不必劳烦利宾。 “逸轩,你操这么大的心,果真只分到一两只船,于心甘否?”利宾听明白他的意思了。笑着问道。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关卓凡笑嘻嘻地。“以蛇吞象,是要撑死人的。” “何以要把舰队置于津?”利宾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兴奋地,“不如跟朝廷,若以舰队溯江而上,扫荡长毛水军,炮击金陵,可以早日收功,那必定更能邀得朝廷的同意!” “好是好,不过阻碍甚多,不是现在可以做的事情。” “怎么呢?”利宾不服气地问道。 “如果把这支舰队放在长江上,则一定是归于曾督帅的掌握,那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关卓凡替利宾分析道,“若是由别人来掌握,曾督帅必定要连购买的提议都会反掉——湘军百战艰难,直薄金陵,就要九转功成的时候,怎么肯让别人来抢走头功?” 这话见得极深,利宾佩服之余,默默点头,心自己在这些事情上面,真是远不如这个关逸轩了。 其实关卓凡所想的,还要更深一层。现在曾氏兄弟名满下,而且各地打仗的督抚将领,不是出于曾国藩的门下,便是与湘军多少有些关系,两宫和恭王,对于这样的情形,心中不能没有戒惧之意。自己这个置阿思本舰队于津的提议,其实是把舰队置于朝廷的掌控之下,多半能得到朝廷的同意。 至于同意之后,舰队将来会怎么样,那就不是他能管得到的事情了,反正他想要的,只不过是那个“丫鬟“而已。 “逸轩,这个折子,你什么时候要?”利宾问道。 “只要我收复了上海全境,立刻拜发。” “收复全境……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关卓凡信心满满地,“只要高桥一战顺利拿下,那就不远了。” * 高桥的太平军确实已经陷入了绝地,虽然兵力还有九千余人,但却被压缩在一块长不足二十里,宽不足十里的区域内——西面的黄浦江已被兵舰牢牢封锁,北面和东面则是入海的长江口,一片浩淼,无路可去。在这样狭窄的范围内,展开部队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而南面,则是步步紧逼的官军。官军的人数虽然较太平军为少,但火力的凶猛却是太平军无法比拟的,何况新胜之余,士气正旺,而且是从外向内打,可以很从容的进行布置。 官军的兵力,主力是轩军的两千人——张勇的马队五百,丁先达的步勇七百,福瑞斯特率领的洋枪队八百。其次是李恒嵩的一千五百绿营和吴建瀛所部一千五百新反正的兵,都很能打。再加上曾秉忠和刘郇膏所部一千三百,合共六千三百人。 几前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现在却风云突变,一泻千里,这让太平军的部队士气上很受打击,而吴建瀛和刘玉林的反水,更是加重了这种低落的情绪。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绝望境地中,李容发却依然是困兽犹斗。他把部队分成三路,依托地势,在南林村到于家沟一线,以壕沟、木栅、土墙和炮垒,构筑了第一道防御阵地,在三里之外设置了第二道防线,并在两道防线之间的一处靠西边的高地——西林岗上,特别赶筑了炮台,摆了六门大炮。 然而李容发没有想到的是,打击的火力也变得更加可怖了。 二十七日一早,刚刚亮,在这一片夹江的地块上,仍有薄薄的晨雾在飘荡。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官军阵地上忽然号炮三响,片刻的沉寂过后,一声巨响,吴淞口外的法国兵舰“高傲”号首先发炮,随后“玛丽”号和“费尔男爵”号也跟着开火,而黄浦江上的四艘英国兵舰和一艘美国兵舰,也开始向太平军的阵地齐射。 六十八磅和三十二磅的舰炮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在太平军苦心构建的阵地上炸开,造成了恐怖的破坏和伤害,相形之下,那些由官军阵地上射来的八磅炮弹,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太平军从未遭受过这样可怕的炮击,战斗序列很快便被打乱了,四处都能见到抱头乱跑的士兵。 而官军的士兵,同样被这样的火力吓住了,才从冷兵器时代过渡到火器时代不久的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近代战争的场面,有许多人吓得用手捂着耳朵,伏在地面上哆嗦,也有被吓得痛哭流涕,甚至转身就跑的。 隆隆的炮声,在上海城内清晰可闻。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开门开窗,探头探脑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懂行的人,把消息传了开去——高桥决战,洋人开炮了!于是,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侧耳倾听,有的人便喜动颜色,奔走相告。 县衙里的人,这几都是不亮就起身,备办公务军务,此刻听到炮响,也都各自走出屋子。关卓凡也未能免俗,走出签押房,微微蹙起双眉,凝神静听——这一场决战,只能靠快马来传递消息,就不能象电报那么迅捷了。 这时候,一名姓王的书办,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衙门,兴奋得不行,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见人就:“洋人开炮了!洋人开炮了!”结果没跑几步,就迎面撞见了关卓凡。 “怎么?”关卓凡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书办见了关卓凡的脸色,心不妙,衙内喧哗,是可以吃十下板子的,只得陪了笑脸,躬着腰道:“老爷,洋人开炮了!” 关卓凡瞪了他半晌,忽然一个漏风巴掌扇过去,把他打得就地一个磨旋。 “洋人是你爹?” (四更送上,跟大家求一张保底月票。今上架的书,历史类的好像只有这一本,想试着冲一冲这个月的新书月票榜,谢谢大家,新年快乐!)(未完待续。。) 狮子脸红了 今凌晨发了四连更,自以为很对得起观众,厚着脸皮留言求了月票,跑去睡了个好觉。今出门回来,惊喜地发现在新书榜上排到第11位,然而再一看前面那些书——六更才只是起步价,八更的,十更的,十五更的,最悍的那一位,已经二十五更了。 二十五更! 狮子脸红了,现在就去面壁,然后乖乖码字。 谢谢大家居然还肯把月票投给我。 也有个好消息,首订已经破千了,不知道晚上还能涨多少。 明是三更,后也是。 元旦快乐!(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关卓凡的七寸 官场之上,有一个轶闻,主角是去年故世的湖北巡抚胡林翼。 胡林翼是一代名臣,死后清廷谥以“文忠”,可见对他评价之高。据在湘军围攻安庆时,曾国荃陪着他策马登上龙山,俯视全城。胡林翼看完形势,意气风发,对曾国荃笑道:“长毛虽强,不足平也。”笑声未落,忽然看见长江上有二艘洋船,鼓轮逆江而上,势若奔马,疾如飘风。胡林翼顿时脸色大变,连呕数口鲜血,回营以后病情加重,如果再有人跟他谈洋务,则闭目摇手,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就黯然病逝。 关卓凡此刻的心情,正与那位“胡文忠公”相差仿佛。英法的兵舰在高桥开火,炮弹固然是落在太平军的阵地上,可是亦与落在他自己的心头无异。王书办冒冒失失地大喊大叫,正好触了他的霉头,挨了一记耳光,毫不冤枉。 他倒不是同情太平军。在他的心目中,满洲朝廷固然不足倚赖,可是太平国就更不足取——洪秀全若是坐了下,那会是什么光景?即便只是想想,亦会令人不寒而栗。 为了这一场决战的胜利,诱使洋人的兵舰参战,在关卓凡而言,算是无奈之举。他所忧心的,是巨炮迸发之时的那种威势。完全想象得到,号令一下,黑洞洞的炮口忽然喷烟吐火,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炮弹呼啸而去的情景。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这样的炮弹,落回到他们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头上? 总会有这样一的。关卓凡给自己鼓着劲。 只有靠自己。 这场惊动地的炮击持续了一个多时。太平军布置的两道防线。十毁其七,偏偏西林岗上的炮台只有两座被毁,尚有四座能够使用。于是,当官军开始向前运动,进入到射程以后,太平军仍然能够以残余的炮火来勉力支持防线。 太平军的难题在于弹药不足。连续作战缺乏补充之下,无论是枪还是炮,在施放之时都要斤斤计较。而官军的野炮群也遇到了一点麻烦。这里水网纵横,泥土松软,沉重的炮车在前进时,需要花费比平时多两三倍的功夫。因此将近打到中午,才由李恒嵩和姜德所部的营兵,在东面的于家沟打开了缺口,接着由东向西横打,配合正面的洋枪队,总算把中间的界庙据点攻下来了。 界庙一破,太平军的第一道防线只剩下西面的南林村还在坚守。所倚仗的,是身后西林岗上的炮台。因为地势高。所以炮打得也准,主攻这一路的丁先达和吴建瀛,先后冲了三次,都被炮火压制,不得不退了回来。 但是西林岗上的炮台也有个弱点,就是炮口几乎不能左右转动,因此丁先达留下吴建瀛的部队,自己带轩军绕路界庙,与华尔会合,开始从侧面进攻西林岗,无论如何要将炮台先夺下来再。 守炮台的,是李容发的部将吉元庆。他有先见之明,在西林岗下一共设置了足足十二道木栅,虽然被炮火毁去大半,但残存的断木锐枝,却给轩军的进攻早成了更大的麻烦。李容发也看出来西林岗变成关键,又调集了上千人,交给吉元庆指挥,同时将军中剩下的三门劈山炮和二十几杆抬枪,也都运到西林岗,严令吉元庆死守不退。 前面打得激烈,后面的张勇却无聊得很。这里地形逼仄,没有腾挪辗转的余地,不适合马队驰骋,因此五百骑兵只好在后面掠阵,他跟华尔、丁世杰一起,待在一片作为临时指挥部的树林中。 “老华,你们要是不行,要不要让我的‘摸脱画’步勇试试?”张勇笑着对华尔,“至少枪打得远。” 什么“老华”?华尔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自己虽然也是个活泼的人,但一向不大喜欢这个略带痞气的张勇,反而跟成熟稳重的丁世杰很投缘。在战场上,他把自己当成一名职业军官,何况现在还是关卓凡所委的东路主帅,因此对张勇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不大满意。 “这不是枪的事,还是催一催后面的炮队,快点想办法上来。”华尔对丁世杰,“那些木栅需要清理,不然士兵很难冲上去。我们再拖下去,逸轩怕是要骂人了。” 谁知炮队还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从上海飞奔而至的三骑传驿兵,带头的是个把总,气急败坏地冲进林子,一个千儿打在地上。 “关老总留下的命令,着张勇率马队即刻驰回凌家渡过江,急援上海!”那名把总大声道,“谭绍光猛攻七宝,克字营就快顶不住了。” 七宝镇离上海只有十里了。三个人都大吃一惊,张勇霍地跳起来,慌忙问道:“什么留下的命令?关老总人呢?” “出城了!” * 谭绍光偷袭七宝镇,是关卓凡不曾想到的,在县衙收到了这个消息,也是大惊失色。 第一个没想到的地方,是谭绍光敢于出城。上次他试图偷袭松江,已经被张勇的马队打得失魂落魄,居然这么快就又敢于再次行动。 第二个没想到的地方,是他敢于袭击七宝。七宝位于泗泾和上海之间,从道理上来,不该打,否则三面受敌,不是用兵之道。谁知谭绍光偏偏就打了,而且这一下,还是打在了关卓凡的“七寸”上—— 七宝是轩军的粮台所在,也是关卓凡用来支应李恒嵩、吴建瀛等各部的基地,各种军械、弹药、粮秣都储存在镇上,成为事实上的官军总粮台。而七宝的防御却颇为薄弱,为了高桥的决战,关卓凡已经把所有能够抽调的兵力,都派往东线了,驻七宝的只有一哨轩军,加上两百多个团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整个上海战场来,官军是以少打多,为求胜利,只能在局部集中最大的武力,而其他地方,就不免空虚了。但关卓凡感到困惑的是,何以谭绍光一下子便抓住了这个弱点? 其实在谭绍光来,倒也没能把轩军的部署了解得如此清楚。只是东路的太平军被压到高桥,危在旦夕,而且李容发也陷在里面,一旦有什么闪失,自己如何向李秀成交待?于是硬着头皮,带了三千人出青浦城,先假意向北走了一段,再绕了一个弯子,避过泗泾,从西北方扑向七宝。 谭绍光倒没真的想打下七宝——毕竟七宝是轩军的粮台,想必会有重兵防守。他所用的,是太平军惯用的“围魏救赵”的计策,为的是迫使轩军回援,从而解去高桥之围。因为这样一个念头,所以太平军一开始便将声势造的很足,但对轩军的火力实在畏惧,为了避免损失,却没有强攻,这就给了轩军一个缓冲的时间。 枪声一响,在七宝主持粮台的那位“许总案”许制告,便慌得不行,急忙派人向泗泾的伊克桑求援,同时派人飞报上海。倒是驻守七宝的哨官镇定一些,先大致判明了太平军的进攻方向,将自己的一百多号人分别布置在镇西和镇北,依托地形和简单的工事,把枪打得极热闹——既是为自己壮胆,也是为了向太平军虚张声势,反正弹药无限,只管打就是了,于是枪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镇上的团勇,因为疏于训练的缘故,战力欠奉,帮不上大忙。这位姓齐的哨官从中挑了三十几个年轻胆壮又会放鸟枪的,把民团的鸟枪集中起来交给他们,安排在两侧官军的中间,算是对官军的一个辅助。而其他的团勇,则负责搬运弹药,敲锣打鼓地助威。 可惜不能开炮。不是没有炮——七宝镇上,还有两门全新的洋炮,连炮衣都还未曾褪去,只是没有会操炮的人。就这么顶着打了个把时,太平军才渐渐发现,七宝镇似乎并没有多少轩军,也没有大炮,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于是重新调整了部署,决定变虚攻为实攻,捡下这一个大便宜。 好在这个时候,伊克桑带着他的的两哨人,从泗泾赶到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我的兵在哪里 ; 在泗泾的伊克桑收到许制告送来的消息,跟其他人一样,也是大吃一惊。 访问下载他带了两百多人驻扎泗泾,原来主要是为了呼应松江,而西线的电报房,也是设在这里。倘若倾巢而出去增援七宝,泗泾就空了,万一长毛分兵来攻,便无可抵挡。 可是再权衡一下,就分出轻重来了,泗泾丢了,损失的不过是一台电报机,然而七宝若是丢了,那里的军械辎重银两就全入敌手——这些是轩军全部的家底,关老总非杀自己的头不可!于是再无犹豫,全营开拔,跑步向七宝前进,终于赶在太平军猛攻之前,进入了镇子。 收到从泗泾发来的电报,得知伊克桑已全营出援,关卓凡一颗惊惶的心才略略安稳下来。定下神来想一想,谭绍光来攻七宝的兵决计少不了,靠伊克桑带着不到四百人在守,能顶多久,也还难。此时深恨自己缺乏经验,没有在手边留下一支预备队来应急!于是一面吩咐那名传令的把总去高桥,急召张勇的马队回援,一面准备出城到七宝去督战——他已经明白了谭绍光“围魏救赵”的意图,现在就看到底是华尔先打灭高桥的李容发,还是谭绍光先攻进七宝了。 “逸轩,你手边没有兵,去了也是白去!”在这里“坐衙”的杨坊劝他道,“你是总掌全局的人,不能轻易离城!” 高桥的战事一起,城中的几个衙门,都派了专人到县衙来坐差,以备关卓凡有什么吩咐,可以立办。杨坊便是代表吴煦在这里坐衙,此刻见关卓凡要亲自去七宝,心想若是他有什么闪失,那才是真要坏了大事,于是便出声劝止。 杨坊的话。不能没有道理,关卓凡只得暂且打消这个念头,在签押房中如坐针毡,等着七宝的消息。 偏偏传来的战报一次比一次坏,长毛发炮猛攻,镇外的工事损毁,伤亡亦越来越重。等到最后一次消息传来。报伊克桑挂彩,能战之兵已不足两百,关卓凡终于坐不住了,大踏步走到堂前,喝道:“图林!取我的刀来,集合!” 图林是早有准备。三十几名亲兵已经长枪短枪地全副披挂,等在县衙之外。杨坊见关卓凡一意行险,急忙带了坐差的几名委员,又要过来相劝,刚了“逸轩”两个字,便被关卓凡举手打断,双眉紧锁。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启翁,谁我没有兵?”关卓凡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转头喊道:“金同知!” “在,在。”金雨林从堂中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开银库!”关卓凡目光炯炯,断然道,“我要赏军!” * * 银子固然有,然而哪里有军可赏? 谁知不到一时。居然真的被关卓凡弄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军队来!乌压压地集合在县衙的大门前,听他训话。只是这一支军队,服色各异,装备不齐——有背洋枪的,有背鸟枪的,更有提着腰刀,或是拎着白蜡杆子的。 上海城中。除了道署和县衙之外,各种衙门不少,象海运局,会丈局。巡防保甲局等,都有一支的武装力量用于护衙。而且时逢乱世,这些衙门往往动用款项,以临近租界之便,替自己这一支武力,装备了洋枪。关卓凡见到那几位坐差的委员,想起了这个由头,一道军令,便一网打尽——连吴煦的亲随队,也不例外。这一下,得了一百多个持洋枪的兵。 另一部分,是县里的衙役。上海是超等的大县,三班衙役的数目,很少有人能想到会有上千人之多。所谓三班衙役,皂班是负责护卫跟随,快班是负责捕盗破案,壮班是负责守卫库房城门。关卓凡从这三班之中,特拔出两百个精壮有力的,也在县衙前集合听命。 而且还有三十几名亲兵。人虽不多,却都是轩军里挑出来的精锐,作为这一支军队的骨干,再合适不过。关卓凡将这支兵粗粗分成了三队,由三名把总衔的亲兵分任队长,图林则充任“总带”。他要带这一支兵,去增援危在旦夕的七宝镇,但在开拔之前,有一番话是不能不的。 “弟兄们!”关卓凡负手而立,大声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县衙门前,摆着两只大筐,用红布覆盖在上面。旁边的金雨林用手一扯,掀开了红布,大家只觉得银光耀眼,竟是满满的两筐银元! 人群一下子就轰动了。关卓凡特意抓起几块,举起来在手里晃着,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清晰可闻。 “这个大家都认识,是墨西哥的鹰洋!听见这个声儿没有?是硬家伙,不论华界洋场,有了这个,你想到哪里去白相,都好使!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想不想要?” “想——!” “想就对了!都知道今咱们集合,是要去打一仗,可是这一仗,不白打!每人先发五十块,打完仗回来,再发五十!作战勇敢的,我还有特赏——一个长毛的首级,可以另换一百块!” 跟长毛打仗,是一件吓人的事情,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花花的鹰洋看在眼里,叮叮当当的脆响听在耳中,哪能不动心?以衙役而论,辛苦一年下来,“工食”银子不过六两、八两、十两的份例,现在关老爷一赏就是上百块鹰洋,运气好了,还有特赏,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们都是吃公门饭的人,自然晓得我的身份。”关卓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马褂,“这叫黄马褂,是皇上钦赐,这面银腰牌,是御前侍卫的凭证。我关卓凡,乃是子近臣!” 人群安静下来。这是大家私下里口口相传的事情,现在见他堂而皇之地在“亮牌子”,都屏声静气地听着。 “可是也有大家未必知道的——我还是个不要命的‘城南关三’!在热河打塞外的马匪,在密云打作乱的叛臣,在上海打断命的长毛,我关三带兵,百战百胜,从来就没输过!只是有一条:若是有人不听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这是在申明军法了,底下的人,无不梀梀。 “谭绍光来攻七宝,只不过是垂死挣扎。我为什么敢此战必胜?因为我已经收到电报,收到从高桥传来的战报!”关卓凡把手里的银元扔回筐里,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声念道:“华尔丁世杰等,已大破粤匪于高桥,毙长毛四千余,俘获五千,贼酋李容发授首!” 这句话一,衙内衙外,顿时一片欢腾——官军打赢了!砍了李容发的脑袋!杨坊和几个委员,更是惊喜异常,笑得合不拢嘴,心关卓凡无中生有弄出这一支兵,有必胜的把握,原来是有这样一个绝大的好消息作为后盾! 关卓凡深感满意,并且要借着这一股气势,替这支军队最后再鼓上一把劲 “这些钱,都是上海百姓的民脂民膏!讲良心话,大家其实也晓得,咱们公门里的人,老百姓当面奉承,转过身去就要骂娘,骂我们是昏官,蠢吏,‘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为什么?因为老百姓以为,我们只会欺负他们,见了长毛,就吓得骨软筋酥,走不动道——今我们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孬种,熊包!” 三百多号人,被两筐银子和这一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一个个都是红了眼想找人拼命的样子。关卓凡觉得火候够了,大喝一声:“图林,整队发赏,往七宝跑步前进!”转身把那张电报向杨坊手里一交,声:“启翁,城里的事,一切拜托。” “逸轩,你尽管放心,”杨坊激动的,“我和吴道台,摆好庆功酒等你。” 这些兵一个个领了钱,在县衙西侧整好队列。杨坊目送关卓凡随队西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感慨着转了身,命人传轿,要去把高桥大捷的消息报告给吴煦。轿子还没到,先拿起那张纸来再看一看,结果揉一揉眼睛,楞住了——哪里有什么大胜的战报?纸上所写的,却是一句没有想到的话。 “启翁,请即刻知会‘中外会防局’,派法国兵接管西门城防。” * (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第四十一章 血战七宝 杨坊的心里一沉:谎称大捷,当然是为了激励士气,犹有可,但要让法国兵来防守西城,明关卓凡此去七宝,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是去跟谭绍光拼命的。 七宝的战局,果然已经到了危殆的时刻,轩军吃亏在没有炮,打得很苦,那名姓齐的哨官已经阵亡。伊克桑肩上中了一枪,头上亦被炮弹溅起的碎瓦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满脸血污,形容可怖,耷拉着一只左臂,仍在高声喝骂,督促着剩下的一百多人,死战不退。 三百多轩军打剩下了一半,而太平军也有数百死伤,但因为看见了得手的希望,因此攻势俞加猛烈。双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伊克桑所想的,是死守镇边,决不能让长毛冲进镇子,否则洋枪归于无用,以刺刀肉搏的话,轩军人少,便难逃覆灭之虞;而谭绍光所想的,则是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冲进镇子以刀矛肉搏,官军一定不是对手。 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着,而这样拼消耗,轩军就吃亏了,战线慢慢疏漏起来。就在关卓凡的援军刚刚从南边进入镇子的时候,谭绍光用三门土炮集中轰击镇外团勇所在的那一块阵地,然后以两百人的敢死队,顶着两侧轩军的枪火,强行冲锋,终于打开了防线。有七八名团勇还来不及起身就被砍死在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没命地往镇子里逃去。两侧的轩军阵地,亦因为这样一个变故,开始松动起来。 镇的北边。是一所祠堂。关卓凡的兵刚到这里。便迎头撞上了绕过来的这一股溃勇,后面是一百多个尾随而入的太平军。狭路相逢,双方都是一愣,跟着便一起大喊大叫起来。官军这边喊的是“杀长毛!”,而太平军那边喊的是“杀清妖!”,一名将头发梳成几条辫子,盘紧于顶,用红绸扎住的太平军。认准了冲在前面的关卓凡是个官,手起一矛,就向关卓凡当胸刺来,还没等关卓凡举刀相隔,忽然一声枪响,那名太平军被打得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放枪的是图林,他虽然名为“总带”,却一刻也不肯离关卓凡的身边。三十几名亲兵,发一声喊。当先冲了过去,人人都是把洋枪挎在背后。右手挥刀,左手持枪——这一把枪跟图林手里的一样,是转轮短枪,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转膛六响”,在当时算是极稀有的武器。近战肉搏之中,忽然使出这样的兵器,简直是形同作弊,转瞬之间便将冲进来的太平军打倒了数十人。关卓凡身后的大队,乘着气势一涌而前,刀棍齐下。 这一股太平军的敢死队,虽然都是谭绍光特选的勇士,但被“转膛六响”当头一阵乱枪打蒙了,气势一馁,便落了下风,与三百多杂牌官军混战了一会,死伤惨重,剩下的几十人,生生被从镇子里逐出,却在缺口处,迎上了第二拨冲上来的三百太平军。 这一下,形势又有所不同。两侧的轩军,见到来了援军,固然是精神大振,而本已败退的长毛,亦因为有三百生力军的相助,反身再斗。关卓凡的亲兵,手中短枪的子弹已经渐渐打光了,而那一百多持洋枪的兵,放过第一枪之后,也再无装弹的余裕,六七百人在缺口处混战成一团,都是咬了牙苦斗,就看谁先撑不住这口气。 伊克桑不知这帮援军是从哪里来的,从西侧带了二十几个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增援,赫然见到身穿黄马褂的关卓凡,手拎马刀,被图林带了几个亲兵挡在中间,不由大吃一惊,赶过来护住,叫道:“老总,你怎么来了?” “别废话!”关卓凡见了他的形貌,知道是受了伤,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个,咬着牙:“伊克桑,你不是一向自夸武艺了得?要是还能打,就给我冲上去砍!” “嗻!”伊克桑一向被许为轩军之中功夫最强的一人,虽然一条左臂不能动弹,但仍以右手握刀,大呼一声,“关老总在此督战,兄弟们杀啊!”率着二十几个上了刺刀的兵士,冲入战团,而图林也机警得很,乘势在身后大喊着:“杀啊,杀一个长毛,就是一百块鹰洋!” 在这样双重的鼓舞之下,血光四溅的阵地上杀声震,本不擅长近战的官军,居然没有落下风。谭绍光在太平军的阵地见了,知道已是关键一刻,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下令吹号,全军冲锋。号声一响,千余名身穿黄衣,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呐喊一声,擎起数十面旗帜,飞奔而前,虽然有两侧轩军的拼命射击,亦不足以阻拦。正在阵地上苦斗的官军,见到长毛这样的威势,怯意一生,便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就在这时,谭绍光身边的一名“义”,忽然拿手向东一指,脸现惊惶之色,叫道:“马队!马队!” 自东面袭来的马队,将排面拉得极宽,几乎是一字横列,疾驰而来。初看不过一线,继而仿如大海潮生,待得听见骏马嘶鸣,已是怒涛澎湃,不可阻挡。疾风骤雨般的蹄声已经足以摄人心魂,而铁蹄卷地,在身后扬起漫烟尘,气势愈发显得凌厉无比。 谭绍光脸色大变,知道遇上了自己的克星——这一支号称下无敌的轩军马队。 马队驰到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数百支马枪齐响,先将太平军打倒了一片,接着便挂了枪,抽出了马刀,斜斜上扬,在夕阳的映射下泛起一片金光,打横切入了正在冲锋的太平军中。 在野外散开了队形的步兵,是没有办法抵挡马队冲击的。太平军遭到这样的拦腰一击,立刻便崩溃了,在战场上四处奔逃,身后则是追杀不舍的骑兵。正在缺口里与官军肉搏的三百多太平军,本来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也斗志全无,转身向后逃去。官军则是人人奋勇,都要抢那一百块鹰洋的赏格,在伊克桑的率领下穷追不休,两侧的轩军,也都端了刺刀,向中间掩杀过来。 谭绍光已经收不住队形了,面如死灰,长叹一声,想不到竟然一败涂地到这个样子。心知这里一败,东路的李荣发也定然无幸,上海的战事,从此再不能有所作为了!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局势终不可绾,只得由十几名亲兵护着上了马,向青浦逃去。 “老总!”张勇终于寻到了关卓凡,跳下马来请安,“你没伤着吧?!” “连手都没动,怎么会受伤?”惊魂初定的关卓凡强笑道。他心这一仗几番起落,每每在生死关头得以逆转,真是邀之幸,以后这样大喜大悲的危险事情,还是少玩为妙。等到伊克桑由一个兵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心里感动,便迎了上去。 “伊克桑,伤得要紧不?”关卓凡见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老总,我没给你丢人!”伊克桑以刀拄地,还是给他请了一个安,疼得呲牙咧嘴,仍然挤出一个笑容:“这都是长毛的血!” “好了,好了,我知道,快起来。”关卓凡亲手把他搀起来,“今这一仗,给你记头功!” 检点战场,一共杀死了七百人,俘虏了四百多。而轩军则伤亡了两百多人,从上海带出来的那一支兵,也死了四十多个。关卓凡吩咐许制告清点造册,准备按例加倍抚恤,又吩咐把重伤的人送回上海。这一切忙完,夜色已沉,各营士兵已在埋锅造饭,关卓凡和张勇来到粮台的大帐,准备随便吃一点东西就回城。 “许总案,快拿点东西来吃,不要现做,不拘馒头冷饭,什么都成。”张勇嚷嚷开了,“我一没吃东西了,饿得不行。” “慢来,”关卓凡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先派一哨马队,到泗泾去驻守——那里已经空了,万一谭绍光再去骚扰,会有麻烦。” “成,”张勇起身,出去先把这件事吩咐下去,才又折回来,笑着:“老总,你也忒心了,谭绍光这一败,从此完蛋,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可惜他今逃得快,不然我亲手揪了他的顶瓜皮来见你。” “还是心点好,”关卓凡累得不行,还是强撑着道:“那里有电报机,可是个宝贝东西。再,也还不知道老丁华尔他们,在高桥打得怎么样了。” “一定能赢,华尔这家伙,打仗确实有一套,洋人兵舰上的大炮,也实在是犀利无比。”张勇道,“就是到处都是树林河沟和水田,炮车不好走,要不那个岗子早攻下来了。老总你放心,就算今拿不下,晚上野炮就了位,明一定能攻下来。” 话音还没落,却听马蹄声声,有人在外面下了马,大声问道:“关老爷在哪里?” 不一会,图林便带进来一个人,关卓凡认得,是道署派在县衙坐差的那位周委员。他一见关卓凡,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之色,大声道:“关老爷,大喜!” 喜从何来?关卓凡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道台派我来送信,官军在高桥大破长毛,杀敌无数,俘获无数,李容发也被砍了脑袋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李容发确实是被砍了脑袋,但他却不是被官军所杀,而是死在自己的部将吉元庆手中。 关卓凡急召张勇回援上海,却不许其他人动一兵一卒,内里的意思很明确:我宁肯在七宝勉力支撑,也不肯调你们的兵,你们就得知道好歹,赶快把高桥给我彻底拿下。 华尔,丁世杰等一干人,都体会到了这种压力,知道自己越快打破李容发,便能越快回兵去支援已经“出城了”的老总。于是,原来等待炮队的计划不能用了,几个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设计了新的战术。 洋枪队的八百多人之中,有两百多个洋兵,美国人多一些,也有英国和法国兵舰上的水兵,甚至还有二十多个菲律宾的兵。这些人里面,有将近一百人在担任各级军官,都是战斗素质最强的人,最的是管十个人的士长。华尔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连同士兵中枪打得最准的,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火力支援队,用来代替炮火的压制作用。又调来吴建瀛的五百人,将两百个空的弹药箱装上泥土,两人抬一个,用于在木栅之中,铺出道路之用。而丁先达的七百人,全体上刺刀,准备白刃冲锋。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一声令下,铺路队开始抬着箱子往西林岗上冲了,而守岗的太平军则以抬枪、鸟枪来杀伤。火力支援队的办法很有效果,每支枪开过火,便有身后一人将装好弹药的另一支枪递上来,保证火力连绵不绝。因为枪打得准。岗上探出身子来射击的太平军死伤得很快。铺路队渐渐得以接近了木栅。用沉重的箱子将残破的木栅压倒。而铺路队每倒下一人,后面便有一人飞奔上来接替——这些都是吃饱喝足,许了重赏的,现在就要拿自己的命来换钱了。 就这样艰苦卓绝地坚持下来,终于在林立木栅之中,铺就了三条路,而铺路队的五百人,最终有百余人死在了木栅之间。亦有不少被尖锐的木枝刺伤,倒地呼号的。 然而现在管不了这许多了。华尔一声令下,火力支援队把枪火打到了最盛,丁先达大喊一声,带着手下的七百轩军步勇,玩命地冲了上去,一路顶着劈山炮和抬枪的铁砂,踏着弹药箱铺成的路冲过木栅,以损伤近百人的代价,攻上了岗顶。 官军这般凶猛的刺刀冲锋。是太平军从未见过的,西林岗上的太平军立刻便动摇了。以将近一千人对六百人,居然很快就被打垮,吉元庆带着几百残兵,被逐下了山头,向北溃退。李容发见到败回来的吉元庆,破口大骂,拔刀就要杀他,总算被别的将领作好作歹地劝住了,却也由此种下了自己的死因。 第一道防线的最后一个据点南林村,全仗西林岗上的炮台支撑,炮台一失,便不攻自破,被吴建瀛攻占了,守点的四百多太平军,全数被杀——起来,轩军打仗虽然凶猛,但杀人却不像刚归顺不久的吴建瀛那样凶狠,在他手下,几乎就不留活口。 这个时候,轩军的第一波炮队也到了,华尔立刻命令拖炮上山,在西林岗上架起了十门炮,向下猛轰,于是太平军本已残缺不全的第二道防线也告崩溃。官军全线推进,将太平军压向了黄浦江与长江的交汇处。 李容发仍然要做困兽之斗,但身边的将领却已经没有斗志了。吴建瀛的投降,本已经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时明知绝望,便不肯再陪着李容发去送死。差一点被“云中雪”的吉元庆,联络了孙义方、赖常等几个将领,忽然发动兵变,尽杀李容发和他的亲信卫士一百多人,割了李容发的首级,举众向官军投降。 东路的太平军,至此全数覆灭。 收到周委员传来的这个消息,关卓凡有些晕晕的,几乎不能相信——倒不是不相信官军能打胜仗,而是这一个消息,与自己编造的那封电报,实在太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该不会是杨坊拿来给自己“鼓舞士气”的吧? 然而再想一想,以杨坊的老成持重,断不至于跟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而且——实在的,他也不敢。 这么一想,才彻底相信了,于是饭也不吃了,让张勇在七宝留守,又交待图林明带好他的队伍带回城里,自己则由几名亲兵护卫着,连夜驰回上海,去等丁世杰的详细战报,也要对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做新的安排。 * 回到县衙,已经是子夜时分,可是衙门里依然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等他回来。关卓凡是倦极的人,但丁世杰派来递送战报的一位千总已经送到了,正在等他。于是兴奋之下,顾不得疲惫,来到签押房,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第一次送给上海的消息,是“杀敌无数,俘获无数”,只是一个笼统的法。而这一份战报之中,当然有详尽的数字,不过却是专送关卓凡,旁人不得与闻的,就连杨坊也已经知趣的离开,不做打听,只等明听关卓凡的法——这里面,伸缩的余地甚大,大家都要凭关卓凡做主,他多少,就是多少。 高桥这一仗,杀敌三千三百,前后俘获了上两千,而最后投降的是四千人,是一场漂亮之极的大胜。数字先不慌报,毕竟这是已经揣在兜里的,跑不掉,他现在要操心的,是那些会跑掉的东西。 会跑掉的,自然是太平军的北路军。高桥这一仗打完,东路军覆灭,北路的刘肇钧多半就要逃。现在的关键,是先尽速收复南翔,然后进击嘉定县城,看能不能阻住刘肇钧退往苏州的路。 关卓凡把思路理了一遍,想清楚了,把送信的千总叫了进来。 “辛苦你再跑一趟,到高桥去传我的命令。” “嗻!” “着丁世杰携李恒嵩一部、曾秉忠部、刘郇膏部,驻守高桥,整编降兵。” “嗻!” “着华尔率洋枪队、丁先达部、姜德部、吴建瀛部、炮队,明日一早自高桥乘船,回上海待命。” “嗻!” 关卓凡想了想,有些不大放心,又写了一纸手令,交他带给丁世杰,心想,若是高桥也有电报就好了。 等那个千总领命去了,关卓凡又叫过传驿兵,给七宝的张勇送信,命他明日一早,带马队到上海的北门待命。 做完这几件事,浑身的劲气一泄,才觉得又累又饿,扬声把张顺叫了进来。 “有什么吃的?我饿死了。” “是,扈姑娘还不曾睡,等着伺候老爷吃饭。” “哦?”关卓凡精神一振,“饭开在哪儿了?” “自然是开在西厢。” 唔……关卓凡没言声,站起来就走,心中却大赞张顺知趣。 由张顺陪着到了后院,果然见到自己住的西厢房还亮着,进门一看,一桌菜已经摆好,扈晴晴站在一边,见他进来,略略一蹲,微笑着道:“给关老爷道喜!” “同喜,同喜,”打了大胜仗,又有佳人在身边相伴,关卓凡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老实不客气地往桌边一坐,就要开吃。 “哎,脏得跟鬼画魂儿似的,怎么能吃?”扈晴晴笑道。 关卓凡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打打杀杀,往复奔波,不但没换衣裳,连脸都没洗,失笑道:“哈哈,割不正不食!脸不净不食!衣裳脏了不食!我死里逃生的人,还能讲究这些规矩?” “好歹擦一把脸!”扈晴晴挽起袖子,往手盆里倒了半盆热水,又从房中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兑在一起,拿手试了试水温,便替他在盆里绞手巾。 这些本是张顺的活计,然而这位爷的脾性,他熟悉得很,于是没言声,自己溜开了。 等到扈晴晴把毛巾递过来,关卓凡见了那双玉白的手腕,砰然心动,一手接过毛巾,另一只手却抓住她的手,声笑道:“扈姑娘,你老是在厨房里,这双手却怎么能这样美?” “有什么美了?”扈晴晴将手向外一抽,没有抽得动,嗔道:“还不是五大三粗,黑口黑面。” 关卓凡没想到,自己跟李泰国胡扯的鬼话,却被她听了去。当下歉然一笑,道:“这是我跟洋鬼子瞎的话——财不露白,好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扈晴晴低着头不做声了,居然也就任由他这么握着。 关卓凡大喜,饭也顾不上吃,站起身来,将她的腰一搂,道:“你……你不生气?” “你打平了长毛,这一点……也没什么。” 关卓凡一愣,心这原来是打长毛挣来的甜头——今晚上要有艳福了!忍不住便去亲她的脸颊,谁知亲是亲着了,却被她身子一转,挣脱了开去,板起了一张俏脸,半真半假地嗔道:“县官大老爷,要欺负民女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关卓凡望着她,叹了口气,坐下吃起饭来。 甜头是有,却没那么大——原来打一场胜仗,只能摸一下手,亲一下脸。 (书友群:,1,1,5,7,0,8,5,,另谢谢hsuenkuang飘赏舵主)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战火熄灭 第二,高桥大捷的消息便在上海县城和租界里传开了。人们奔走相告,更有不少人将过年时没有放完的鞭炮取出来凑趣,于是东也炮响,西也炮响,全城沸腾的样子,倒似比过年还要热闹。而到了中午,由高桥撤回来的轩军在东门下船,穿城而过的时候,所受到的欢迎,更是让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入城的轩军,以洋枪队打头,炮队收尾,顺南大街走到县衙所在的城厢中心,然后折而向北,出北门进入租界,然后继续向北穿出租界,往南翔方向进发。一方面,这本来就是一条捷径,另一方面,关卓凡也是有意让上海的百姓和租界的洋人,看一看这支得胜归来的军队。 华尔照例是那一身笔挺的装束,提着文明棍,趾高气扬的走在队列的最前头。他身后的轩军各营,排成长蛇,亦都尽量走出自己的精神。虽然以征尘未洗的缘故,服色不能象华尔那样整洁,甚至有破烂不堪的,但正因如此,反而愈增百姓的感激和敬爱。有在家门口设了香案替他们祈福的,有拿着各种吃食往他们身上塞的,也有拿着各种衣服袍子快靴棉鞋往他们身上挂的,更多的人则是闻讯赶来,挤在路旁,替他们叫好助威。 这个年头,几乎是兵匪一家,甚至有“兵恶于匪”的法,当兵的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今这样的场面,就跟做梦一样,平时哪里敢想?而对于上海的士绅百姓来。上一次轩军阅兵。还只不过是看他们的军容。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打了大胜仗的部队,把上海从长毛的兵威之下解救出来,因此感受上更是格外不同。 虽然部队就在县衙前经过,但关卓凡坐在衙中,却始终没有出来——若是出来,兵士们必定要向他行礼,就变成了检阅,这个风头。不出为好。 虽然不曾出来,但耳边听得人群的阵阵欢呼,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关卓凡的兵!待到炮车隆隆驶过,外面彩声如雷,心中更是有所触动:凡事总是要得民心,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吴建瀛的部队,因为是新反正的,所以是安排他们在凌家渡下船,绕城而过,免得彼此不便。这一支兵很能打。跟李恒嵩的姜德部一样,他都决心要收编到轩军的序列里面来。不过这是下一步的事。现在他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先占南翔,再攻嘉定,截断北路太平军往苏州的退路,重演高桥故事。 然而这一回,太平军的行动快得出乎了他的意料。昨的大战,吴淞和宝山一带的太平军几乎是隔江目睹,眼睁睁地看着东路军是如何被无情灭杀的。因此高桥一败,北路军立刻便开始了撤退,等到华尔和张勇等部克复南翔,刘肇钧的主力早已经过了嘉定,向苏州疾走而去了。 三月初一,嘉定克复。 三月初三,奉贤,南桥克复。 三月初四,青浦克复,谭绍光部越过吴淞江,退往苏州。 从正月打到三月,上海周围五十里内,再无贼氛,全境已告肃清。 熊熊燃烧的战火,熄灭了。 * 大功既已告成,自然到了该论功行赏的时候。 向朝廷报捷的那份荣耀,留给了江苏巡抚薛焕。本来从道理上来,这一份报捷的折子,该由薛焕与关卓凡会衔上奏才是,不过关卓凡到底只有七品,一个巡抚和一个知县联衔,那是什么光景儿?没有这个规矩。于是只好你上你的,我上我的,关卓凡以御前侍卫的身份,另写一份密折。 虽然是两份折子,口径却要一致,不然对不上茬,会闹笑话。而这个口径,当然是由关卓凡来定,于是那位按察使——江苏皋司徐长山,奉了薛焕的指示,不得不屈尊再一次来到上海县的县衙,跟关卓凡商量这一件事情。 “逸轩,”一见面,徐长山抢先拱手为礼,“我特来赔罪。” “徐大人,不敢。”关卓凡也很客气,浑不似当日发作他的那副样子,“还是那句话,彼此都是为了国家。” 要商量的事情中,最要紧的是歼敌的数字。上海一战,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杀敌近万,俘获三千余,投降的则前有吴建瀛,后有吉元庆,一共六千五百人,因此总数是两万。按关卓凡的想法,加上两成,报成两万五千之数,很过得去了。 “加两成?”徐长山失笑道,“逸轩,我也是在行伍里打过滚的,象你这么客气的统兵官,从没见过。” 以他的看法,就算不做杀一冒十的事情,至少来个对翻,报成四万,应该不为过。 徐长山这样的话,倒不奇怪。这个时候的官军,好不容易打一场这样的大胜仗,岂有不大报特报之理?关卓凡心想,当初在热河打马匪,许制告替他写的战报,也是如此这般,跟徐长山所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逸轩,薛抚台不过是落个名声,你这里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徐长山再加一句,声道。 好处就是除了相应的奖赏之外,投降和俘获的长毛如需遣散,照例是有一笔用于资遣的费用。浮报人头,这笔多出来的钱,就可以纳入私囊。 关卓凡又学了一个乖,不过他志不在此,而且浮报过甚,会给下面的军官起一个极坏的示范。想一想,找出来一个理由:“既然是抚台的意思,我亦不敢拂逆。不过李合肥的淮军下个月就要到沪,多少还要给人家留点余地才好。这样吧,三万以内,任由徐大人做主。” 徐长山意犹未足,可是关卓凡这么,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定了一个两万八的数字。这一下,与薛焕所期待的颇有差距,徐长山的差事没能办得圆满,再谈起别的就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了。 关卓凡想谈的,是地方上的善后。俗话,“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现在是兵和匪各自把松江全境都过了一遍,百姓所遭的蹂躏自然不轻。关卓凡希望徐长山能报告薛焕,一个是能不能拨一点款子,抚恤地方,另一个是能不能把今年松江府的钱粮,奏请朝廷做适度的减免。 “逸轩,何必无事自扰?”徐长山看着他的脸色,做出一副好心的样子道,“现在各处都在用兵,朝廷催饷急如星火,薛抚台愁得头发都白了,只恨钱少,还谈什么蠲免钱粮?我看这个话,不必提起。” 语气还算恭谨心,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得体。徐长山又犯老毛病了——关卓凡只是请他转达,哪里轮得到他来什么“不必提起”? 关卓凡在心中摇头,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收拾他一下,但转念一想,薛焕原本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跟他们去计较?反正他们几个,在江苏也待不了几了,李鸿章一到,自然会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李鸿章弄起人来,从不手软,象徐长山这样的根本不在话下。 话不投机,宾主之间都感觉出来了,彼此敷衍了几句,徐长山便告辞,去到吴煦的道署做勾留,当就乘船返回了南通,见了薛焕,不免对关卓凡有所抱怨。 “这个人,太张狂。”徐长山恨恨地。他对上一次被关卓凡当众训斥的事情,始终抱憾极深,总是寻机会要给他上上眼药,“连抚台的话都敢不听了,真该教训一下。” “算了,算了,何必跟他计较。他报两万八,就报两万八好了。”薛焕息事宁人地,“少年得志,狂一点也是难免的,何况又刚刚打了胜仗。” “那也不能狂得没边啊。我看,自从他抓了何督帅,就再也没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何督帅,指的是薛焕的恩主,被关卓凡逮捕的前任两江总督何桂清。这亦是薛焕心中的一件痛事,此刻被徐长山挑出来,一时默然无语。 徐长山觑了觑薛焕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发生了效用,于是干脆再烧上一把火:“听那个‘美厨娘’,扈晴晴,已经入了他的衙。” “唔……唔?”薛焕只觉得一股又酸又痛的醋意,直冲上脑门。他以堂堂巡抚之尊,要收扈晴晴做姨太太而不得,现在居然被个七品知县抢走了,这个面子往哪里放?想象着又白又嫩的扈晴晴被关卓凡抱在怀里的情景,心里别提有多难过,忍来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军务如此繁忙,他倒还有这份闲心。” “就是,该给他一点教训才好。”徐长山道,“不然总有一,他要爬到大人头上来。” 薛焕被提醒了——关卓凡现在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定哪一,真的谋起这个巡抚的位子,也未可知。然而再想一想,却又泄了气:“他是当红的人,又新立了大功,不好弄。” “抚台,关卓凡胆大妄为,有一件事,是坐实了的。”徐长山声道,“拿这件事来上奏,不攻倒他,至少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哦?什么事?” “我在道署,从吴子润那里听来了一个消息,”徐长山神神秘秘地,出一句话来,“关卓凡偷偷办了电报。”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刘郇膏 (三更) 薛焕和徐长山这些龌蹉心思,关卓凡自然猜不到。他还是循着自己的思路,来找吴煦,善后的事情。 吴煦当然跟徐长山不一样,见了关卓凡,极为热情,了无数奉承的话。不过到正事,吴煦的话却又与徐长山是一个调门了,总之是财政艰难,左支右绌,单是供应军饷都已经很不容易。而且话里话外,隐隐有这样一层意思,军务上自然归关卓凡一把抓,但现在仗打完了,民政上的事,总要以省里的意思为准。 关卓凡明白了,到底,吴煦还是薛焕一条线上的人,徐长山跟他,必定已经有过共识。关卓凡也不破,回到县衙,坐在签押房里琢磨折子的事,悠悠地想,这个吴煦,我可得好好捧一捧他,一定要把他的功劳写足了—— 这是他当初在热河的时候,对付那位“福佐领”福成安的故伎,所谓“踩不下去,就捧上去”。上海道这个位置太重要,放了一个滚刀肉一样的吴煦在这里,养不熟,煮不烂,总是不能做到诸事顺遂,那就非得想办法去了不可。 起来,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吴煦对他确实也有不少助力,如果是踩他下去,那多少有些不太仗义。可现在自己是要替他好话,总不能捧他升官,倒是在害他?反正只要离开上海道台这个位置就好,他非所问。至于谁来接替,他心中已经有了既定的人选。 写就写。自己动手,磨了一盘上好的松墨,提起笔来要写底稿。却又觉得文思滞涩。不知从哪里起。 这份折子。难不难,简单却也不简单,要把整个上海战事的过程,一一详叙,各人的功劳,分寸也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让军机上和两宫太后看了,一下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颁下来的赏赐,才不会弄错。下笔的轻重,语气的缓急,都变成大有讲究的事情,以自己的笔力,怕是胜任不了。 于是只得颓然掷笔,叹一口气,心自己还是缺这么一个人。总案许制告只是个文书的底子,这种事绝对办不了,而利宾要替自己忙洋务。偶一为之则可,长此以往就不是办法。 想来想去。到底给他想起一个人来。松江府那个海防同知刘郇膏,丁世杰和伊克桑都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刘同知既有大学问,又通世务,所练的八百团勇,比上千的官军还好用。不管是当初守松江城,还是后来扫荡东路太平军,刘郇膏跟着一路打下来,从无惧色,真看不出来是个文人,总之都对他佩服不已。 唔……关卓凡心想,若是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人在自己幕中,岂不是最好的帮手?拿定了主意,请了金雨林过来,向他打听刘郇膏的履历,听过之后,俞觉满意。 “他是我的前任,自然更是逸轩你的前任。”金雨林开玩笑的。 刘郇膏是河南人,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分发江苏,以知县听用。别的七品官,想补上一个实缺的知县,千难万难,要下许多功夫;而进士下来做知县,是所谓的“老虎班”,遇缺即补,最狠不过。于是先署娄县,再调上海知县,都是政声卓著,又调到松江府做海防同知,授的却是知府衔,正五品的官。 “虽然是五品,却还常有怀才不遇的感叹。”金雨林道,“也难怪,以他的才具,是委屈了一点,吃亏就吃亏在不善于营求。” 进士的底子,有地方上的历练,又通晓军务,这样的人才,到哪里去找?何况还有“怀才不遇”这四个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老金,麻烦你替我到松江跑一趟。”关卓凡道,“我想奉请他到县衙来酌,有一点事,跟他商量。” 怀才不遇?我来遇之。 * 刘郇膏一到,关卓凡亲自迎客,却不是在花厅用餐,而是延入后院,将这一桌酒席,摆在了自己的西厢房里。 在所住的后院待客,有失郑重,但却是一种极亲热的表示,非脱略了行迹的好朋友,不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一是因为有很机密的事情要谈,所以做这样的安排。 刘郇膏有一点受宠若惊,也有一点不安,他不是那种城府森严的人,心里的想法,不免流露在脸上。关卓凡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热情地招呼他坐。 刚坐下,却见一位丽人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刘郇膏大出意外,慌忙站起来,没想到关卓凡的内眷会亲自来招呼客人,要回避却又来不及,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听这位关老总还没有娶亲,这位莫非是他的姨太太? 关卓凡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起身,替他们介绍:“这位是刘老爷,这位是扈姑娘。” “刘老爷好。”扈晴晴盈盈一福,转身去了。 既然叫扈姑娘,那就不是关卓凡的妻妾了。刘郇膏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关卓凡道:“还以为是关老总金屋藏娇,原来不是。” “松岩兄,叫我逸轩好了。现在又不打仗,什么老总的,再也休提。”关卓凡道,“这位扈姑娘,有个雅号,叫做‘身娇肉贵美厨娘’,不知松岩兄听过没有。” “原来是她!”刘郇膏恍然大悟,难怪有这样的姿色,“不过听此女掌厨,聘金特高……”话没完就后悔了,心统兵的将官,大都挥金如土,自己这样,倒像是对关卓凡的奢靡有所指责,一时停住了口,不知该怎样圆回来。 关卓凡却不以为意,苦笑道:“我哪里请得起她!”把扈晴晴“报国”入衙的事,当做一件轶闻,原原本本地跟刘郇膏了一遍。 刘郇膏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击节赞赏道:“真是一位奇女子!” 两个人初次见面,话题从这里展开,就容易得多了。关卓凡毫无架子,完全拿刘郇膏作为“上海知县”的前辈看待,不断向他请教一些地方上的事情,刘郇膏倒也有什么什么。两人边吃边喝,谈得很是热络。 “松岩兄,我听丁世杰,这一次在东路,你的团勇打得很好。”关卓凡把事情扯回来,“军政两端都拿得起,真是大才!” “这可真是过奖——我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闱侥幸,到现在十五年了,”刘郇膏自嘲地笑笑,“十五年从七品做到五品,算是什么大才?” 这是在发“怀才不遇”的牢骚了。十五年从七品升到五品,仕途的确算不上顺遂。 “刘先生,”关卓凡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改了称呼,恭敬地,“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讨教。” “这怎么敢当?”刘郇膏愕然,看了看关卓凡的样子,知道他是要正事了,于是脸色转为郑重,也改了称呼:“关老总,讨教是不敢的,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这一次平长毛,不瞒你,轩军从长毛的手里缴得了不少财物,算下来,总有二十几万银子的东西。”关卓凡道,“其中也未必没有顺手牵羊来的,比如各县的官库,百姓的家里。如果你是轩军的主帅,这二十几万两银子,要如何处置?” (三更奉上。以后更新的时间,不出意外,就放在中午。)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小慈乃大慈之敌 刘郇膏楞了一下,什么叫如何处置?装进口袋里,不就是了? 随即他便明白过来:关卓凡这是在考校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可单单是把这件事情坦然相告,已经见得诚意十足。恰恰这个题目,自己曾经有过一番感想,于是凝神思索了一下,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看法出来。 “关老总,恕我直言,从道理上来,这笔钱,该归朝廷。不过现下的风气到底不同往日,指望象北宋的曹彬下江南那样,一介不取,将所有的金银珍宝,悉数献与太祖,已经是做不到的事情了。但若是尽归私囊,也不是善策——即以湘军而论,现在每下一城,官兵无不大发其财,往湖南的水陆两端,车运船载,络绎不绝。我敢断言,这样下去,湘军的势头决不能持久,一破江宁,便会锐气全失。” “何以见得呢?”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 好一个饱则远飏!关卓凡动容了,盯着刘郇膏问道:“然则,先生何以教我?” “若是我替关老总设谋,当把这笔钱分作三份。四成归各位上交财物的将领,任由其造册在营中分配,不失激励之意;三成归粮台,以充营务之需;另以三成献朝廷,可免饕餮之名。一旦成了定例,则谁敢私取,不单要如数追夺,还要革除出军。” “好,好,”关卓凡道,“不过现在的形势,毕竟饷源艰难。不能不为日后多做一点考虑。若是营务上不敷支出。又要拿钱去献给朝廷,弟兄们万一生出意见来,该当如何?” “若不是关老总跟我直言有二十几万,我又能知道实数?”刘郇膏轻描淡写地道,“朝廷也跟我一样,其实无从得知。一句诛心的话,是多是少,都在一支笔底下。” 关卓凡明白了。点点头,站起来躬身一揖。 刘郇膏也慌忙起身还礼,道:“一点浅见,何克如此?” “是大大的高见才对,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个。”关卓凡正容道:“直吧,我想请刘先生帮我的忙,替轩军总理营务、文牍等一切事件。衔头上,我这回先替先生保一个道台,以后亦决不会亏负了先生。” 轩军成军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无论是士气、训练还是装备。刘郇膏跟着一路打下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实在是一支少见的劲旅,而且关卓凡在京中的根基,他也略有耳闻。现在关卓凡居然找上了自己,让刘郇膏几有不敢相信之感——也就是,除了不用带兵打仗,自己等于变作了轩军的大总管。 这还有什么的?足可一展所长了! “愿附骥尾。”他向着关卓凡,深深一揖。 事情就此定局,刘郇膏在轩军里的名分,是营务总办,地位在统带和副统带之下,而凌驾于其他各营主官之上,但实际上作为关卓凡的主幕,连丁世杰、张勇和华尔,也都是必须尊重的。 “轩帅,”既然主从的身份已定,刘郇膏便又改了称呼,“松江府贾太尊那里,我要请丁都司的一纸委札,先以帮办军务的身份随营效力。等到你的折子批下来,才好正式上任。” 轩帅这个称谓,关卓凡是第一次听见,不免沾沾自喜,心这倒比张勇那些粗胚所喊的关老总,又要好听一些——我总算也是个“帅”了。不过“关老总”这三个字,是在城南马队时的往事,别有一番亲切在里头,情分又格外不同。 他先把轩军目前的情形,向刘郇膏仔细了一遍,同时也把心中的构想做了交待。所谓“总理营务”,要管的一共有三大块,一个是粮台,一个是营务,另一个则是文案。 “眼下这个折子,只能麻烦刘先生亲自办。以后在文案上,要刘先生再替我找几个好手,毕竟来往的公牍文书会越来越多。” “这个包在我身上。”刘郇膏一口答应下来,“不知这个折子,轩帅要怎么写?” “不忙。有一件事,要刘先生先替我参详一下,定了下来,才好写折子。”关卓凡道:“高桥那四千多投降的长毛,已经粗粗做了整编。前面有一个吴建瀛的例子摆着,后面的这些人,又该怎样办理?” “那也无非是先杀上一百几十个。”刘郇膏毫不犹豫地。 * 桌上的酒菜已经去了大半。酒仍是扈晴晴选的一坛绍兴花雕,用来佐餐是最好的。刘郇膏的酒量极佳,喝到现在,丝毫不见酒意,然而他于杯盏之间轻轻松松出来的这句话,石破惊,却让关卓凡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刘先生,‘杀降不祥’,不是自古就有这个法么?” “轩帅,这里面的情形不同。吴建瀛那一支,有路可走而不走,是真心投顺,不仅该赏,而且可用。”刘郇膏替他分析着,“高桥的这一支,是迫于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句实话,那时长毛的两道防线已破,华尔在西林岗上架炮轰击,四围还有洋人的兵舰环伺,就算他们不降,只要半个时辰,便成齑粉——降与不降,实在也没多大分别。” “那……要杀一百几十个人,又是什么缘故?”关卓凡迟疑着问道。 “谭绍光的这支兵,是从杭州来的。”刘郇膏峻声道。 从杭州来的,却又如何?关卓凡想一想,忽地恍然大悟——太平军在杭州围城,杭州人饿死无数,而谭绍光破城以后,手下官兵的行径更是卑污不堪,高桥的降兵之中,自然有不少在杭州双手沾满鲜血、罪大恶极之徒,不杀何以平息百姓的愤怒? 刘郇膏看关卓凡的神色,知道他明白了,道:“也不光是为了杭州的事。这批长毛,既然是不得已而降,内里未必没有蠢蠢欲动的人,杀上一批,既平民怨,亦是立威,要断了他们别样的心思。” “刘先生,受教良多。”关卓凡这句话出于真心,得极是诚恳。 “不敢。”刘郇膏连忙欠身道。他见关卓凡这样有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下面一句话了出来:“轩帅,我还有一句话,本不当,只是既然已经身为轩帅的僚属,不能不言无不尽——听县衙的牢里,待行刑的已决死囚,已经积压了七名?” “是的——”起这个,关卓凡的语气不免一滞。 一名知县,身上的职责很繁杂,其中就有“听讼断狱”这一项。而听讼断狱之中,又有奉旨决囚这一项。 判了死罪的犯人,由县里的刑房向上宪层层申报批解公文,只要皇帝“批红”的文书传回到县衙,知县就要通知捕厅典史,选定刀斧手,布置行刑的有关事项。待到第二亮,衙门传点发梆,知县坐大堂,衙役齐集伺侯,捕快进监提出犯人,进至大堂验明正身,马快动手捆上“法绳”,刑房书办将犯人犯法标子倒放分案,知县用朱笔向前一拖,再将笔顺手一丢,堂上的程序便告走完,犯人就要推去法场杀头了。 别的事金雨林都能替他做,只有这一项是万万不能替的。而在关卓凡来,战场之上杀人不眨眼是一回事,亲自下令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出去杀头,又是另一回事,只要离开了军人的角色,他就变得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干脆以军务繁忙为借口,统统先压着不办。这是大坏规矩的事,但左右的人,谁敢催他?就连府道和省里,亦只得闭起一只眼。 只有一次,替他主刑名的季老夫子实在忍不住了,不管不顾,硬是逼着他上了堂。他左选右选,挑出一个入室连害四命的劫匪来,下了狠心要办,结果还是卡在“朱笔一拖”那一下,手抖抖的,死活拖不下去,最后叹一口气,将笔一扔,声“军情紧急”,自顾自走了,气得季老夫子直跌脚,最终还是拿他无可奈何。 这件事,现在被“前辈知县”刘郇膏拿出来,关卓凡自然无言以对。 “轩帅,若是承平时候,你的仁心宅厚,怕不是好的?”刘郇膏先铺垫这一句,“只是现在这样的乱世,规矩一坏,那些凶狡之徒就更不晓得王法了。你不肯杀他们,那么被他们所害的人,则又如何?” 这一句,仿佛醍醐灌顶,将关卓凡惊得一身冷汗——是啊,被他们所害的人,则又如何? “我只送轩帅一句话,”刘郇膏平静地,“慈乃大慈之敌!”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障百川而东之 在高桥投降的太平军,以五百人编成一营,一共编了九个营,分别约束在高桥一带。这下午,忽然被荷枪实弹的轩军包围,进入营内,不由分便按名册拿人。一共拿了二百三十七个,拖到中间一块被临时辟为法场的空地上,当场就由刀斧手行刑,一时之间,杀得跟血葫芦一样。 这次搜营,是由丁世杰主持,申明杀人的理由,却不是拿杭州来事,而是这些人阴蓄异志,暗中联络图谋兵变,因此不得不杀却,与其他的人没有干系。而且宣布,轩军马上就要招募新勇,将在各营之中择优选用,没选上的,日后亦将发给银两路条,准予遣散回乡。 这次所杀的人,大多是各级头目,等于将这支降兵原有的骨干脉络一举抽空,变成了一盘散沙。而随后宣布的募勇和遣散两项,又很好地把他们的惶恐之意安抚了下来,因此没有激起任何变故,办得很圆满。 然而在上海的杭州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却奔走相告,一致认为关卓凡是在替杭州人报仇,因此多有人在家中设祭,告慰在杭州罹难的亡灵。又公推胡雪岩出面,一共募集了十万两银子相谢,不好是杀人的酬劳,只是替轩军助饷。 “杭州父老这样错爱,真是受之有愧了。”县衙的大堂上,关卓凡双手接过胡雪岩奉上的大红封包,向胡雪岩身后一同来的十几位士绅欠身致意,又声问胡雪岩:“雪岩兄,你的宝眷还在杭州。这样不妨的么?” “我家里人。已经脱了身。送到松江府了。” “啊,好,好,改我去拜见老太太。” 这一笔钱,在关卓凡而言是意外之喜。送走了胡雪岩,回到签押房,正在琢磨这钱该如何用法,却又有人来报。堂上有个姓周的秀才,求见老爷。 既然是个秀才,见就见吧。来到大堂,却见到那位周秀才带着一个僮儿,在堂上长跪不起。 关卓凡愕然,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见了县太爷,只需长揖为礼,不必跪的。这一位,却是闹的什么玄虚? “老公祖。学生特来请罪。”周秀才见他来了,居然磕了一个头。 管县太爷叫老公祖。又是不通,可见是个腐儒。关卓凡愈发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倒不懂了,你周先生何罪之有啊?” “罪该万死!”周秀才诚惶诚恐地道,“学生曾经把一副对联,贴在衙门对面,里面的誖乱之语,实在是丧心病狂。” 关卓凡恍然大悟,原来那幅“卓乎不群,凡事三思”的对联,是他写的。 “周先生请起来!”关卓凡笑了,“哪里有什么罪,明明是勉励嘛,依我看,文笔好得很……听你的口音,是杭州人么?” “是,我弟弟一家,都是死在长毛手里。”周秀才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招呼那个僮儿取出两卷条幅,“学生重新写了一幅联,请老公祖赏收。” 展开一看,果然是龙飞凤舞的一笔好字,写的是:“回狂澜于既倒,障百川而东之”。 关卓凡的心中一动:看来如何示好百姓,收揽民心,亦是一门绝大的学问。 * 收编太平军,是既定的计划,但不能全要,只决定从俘获和投降的大约六千人里面,挑出一部分年轻、习气不深的,分别补充进各营。而在周边的一府六县之中,另募新勇的招兵旗也已经竖起来了,告示贴到了各乡各镇。 轩军要扩军了。 这是关卓凡、丁世杰、华尔、张勇、刘郇膏五个人一起商议,定下来的事情,并且要赶在淮军到达上海之前,把这件事做完。 姜德所带的一营人,由关卓凡出面,向李恒嵩讨了过来。私下的交换条件,一是免去他嘉定失守的责任,二是替他保一个参将的实缺,品秩虽然没有动,但却要实惠得多。而且既然是一个实缺,大抵是要换地方做官的,这一营精锐,反正也未必带得走,倒不如卖了关卓凡这个面子。 于是,这一条便被写进了折子。 而吴建瀛的一支兵,作战勇猛,风气也还过得去,是关卓凡打定主意要用的。但是当初刘玉林在过江投降的时候,曾过但求还乡的话,因此不知道他们的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打算。想来想去,把丁先达叫了过来。 “先达,你去找吴建瀛聊聊,让他不必三心二意。这个时候他就算想走,我也不会放的。” “老总,”丁先达迟疑着,“怎么派我去呢?” “你原来是从那边过来的人,现身法,自然格外有力。你的话,他一定听。” 丁先达没有再什么,领命而去。到了第二,带了吴建瀛的一番话回来。 “吴建瀛:关老总替刘玉林治伤,在上海的医院里照顾得极好,对我吴建瀛,给枪给炮给饷,完全当做自己人来看待,因此只要关老总用得上,我吴建瀛愿效死命。我的部下,即使是分拆开加入轩军,也都是关老总一句话的事情。” 这算是极有诚意的表态了,关卓凡深感满意,心想:分拆倒不用,只是他的一千五百人,不必全数留用,不妨裁撤五百,再给他另补新勇掺进去。 丁先达把事情完了,照就该行礼退出去,可是他却在屋里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走。关卓凡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觉得有趣,问道:“先达,你是不是有话要?” “是,”丁先达双膝一跪,嚅嗫道:“我……我想改个名字,请老总替我申报朝廷。” “哦?”关卓凡大感好奇。改名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过自己在吏部有许庚身的这一层关系,何况丁先达本来就是出于许庚身所荐,自然是可以替他办的。只是为了改一个名字,何至于弄到行这样的大礼? “你这个名字,好得很啊,怎么忽然要改掉了呢?” “这个名字,是原来用的。”丁先达红着脸道,“知道的人看见了,都会:哦,这个丁先达,原来干过长毛。” 关卓凡哑然,看来自己让他去劝吴建瀛,触到他的痛处了。想了想,抱歉地道:“先达,我昨的话,是无心之失,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拿你当亲兄弟看,绝无别的意思。” “标下不敢抱怨老总!”丁先达急道,“只不过,别的人怕不是这么想。” 那改就改吧,总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示。关卓凡点点头,笑道:“名字也是气运,我看你印堂发亮,正当红的时候,不要改坏了。听豫园那一带,有几家好的相馆,你去找个先生,取个好名字吧,我来替你报吏部——只一条,明我的折子就要拜发了,你赶紧取好,我干脆直接替你写进折子里,省得又多出许多首尾来。” 丁先达欢喜地的去了,关卓凡也不禁微笑:轩军的运气好,第一战便打出了这样一个大胜仗,不论将官士兵,都是士气高涨,地方上也是加意奉承,许多事情都易于措手,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脚步站得稳稳当当才好。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奇怪的名字 关卓凡回到后院准备吃饭,一进院子,却看见扈晴晴蹲在东厢房的门口外,对着一个香炉,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进来,扈晴晴站起身,拭了拭眼角,走了过来。 “关老爷,菜已经摆好了,我来伺候你吃。” 伺候我吃?关卓凡点点头,问道:“扈姑娘,你是在替你舅舅烧香么?” 扈晴晴眼圈红红的,低声道:“是,我告诉舅舅,关老爷替我们杭州人,报了仇。” 唔……想不到刘郇膏的这个提议,还有额外的好处。关卓凡看看眼前的美人,又望望那一口插着三支香的香炉,有些心虚,言不由衷地了句:“我应份的。” 等到开始吃,扈晴晴便站在一旁,像个丫鬟似的服侍着。关卓凡有些别扭,于是东拉西扯地找话跟她,渐渐的把刚才院子里那种肃穆庄重的气氛冲淡了。 “扈姑娘,你在外边儿,那也是锦衣貂裘、暖轿华车的人物,让你这么立着看我吃,怎么好意思?” 这是实话。然而扈晴晴听了,只是轻轻一笑,学了他的话来:“我应份的。” 关卓凡不出话来了,又吃了两口,看着桌上的菜,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菜不中吃么?” “好吃极了,”关卓凡感慨地,“我句实话,你不要生气,我觉得你做的这些菜,真是人间美味,比什么鱼翅乌参,又要好吃得多。” 扈晴晴疑惑地问:“那你有啥好笑?“ “我想起那在胡道台家里。你切羊头的样子。觉得有趣——整整两只羊头啊。就这么往桶里一扔,不要了!”关卓凡比划了一个手势,笑着道,“可又作怪,你来了我这里,却扣得这么紧,我听管采买的老张,那么油滑的一个人。都被你克扣得叫苦连。” 扈晴晴默然半晌,忽而展颜一笑,道:“跟你了也不打紧。这还是我舅舅跟我过的话——下的医生,医术有好有坏,不过有钱的人家,一定是喜欢请那种爱开贵重药材的医生,人参啦,鹿茸啦,麝香啦,西红花啦。这样才觉得安心,才觉得有身份。” “你是……” “我们这一行。其实也是一样。你若是只会炒个鸡子,烧个醋鱼,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你;你若是鲍参翅肚,样样拿得起,那就是大师傅了;你若是敢将那些贵重的材料,随手糟蹋,出来是叫做精中选精,那就是顶尖的红厨子——什么鲤鱼须、鹦鹉舌,你越是这样,贵人们就越吃这一套。起来,那两只羊头,哪里的肉不是吃?扔了我还心疼呢,没法子,胡道台就喜欢这个调调。” 关卓凡听得目瞪口呆,吃吃地:“原来如此……这么他们都是贵人,只有我是……是贱人?” “你也是贵人,”扈晴晴垂下眼光,轻轻地道,“不过我待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拣我最拿手的菜,烧给你吃。” 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在屋中悄悄荡漾开来。关卓凡侧过头,望着灯下美人的丽色,一时看得痴了。 * 第二,关卓凡把给朝廷的两份折子又看了一遍,一个是关于“阿思本舰队”的,是利宾的手笔,另一个关于上海战事的要紧折子,则是刘郇膏亲手所拟,只把写到丁先达的位置空了出来,等着他改好新的名字,再填上去。 除了折子之外,还有他给曹毓英写的一封密信,也仔细地重新看了一遍。这封信,极其重要,将轩军的扩军计划,和打算采取的军制,一五一十地做了报告,以便取得恭王的支持和军机上的默契。另外,又不厌其烦的把轩军相关的有功人员,再按顺序做了一次罗列,算是一种“密保”,让军机大臣们在拟议嘉奖的时候,有一个最方便的参考。 关卓凡的打算,是在这一两个月之间,将轩军扩充到万人以上,而所采用的办法,大抵上是变一为二,或者变一为三,以原来的每个营为基础,补充新勇,扩充到一千五百人,再按照“三兵一伕”的定例,加上一个长夫营,合共两千人。而这两千人的名称,他接受了华尔的建议,引入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团”。 这其实是从洋兵的编制里挪借来的,中国的正式军队,似乎还没有过这一级的单位。比如湘军,上万人的吉字大营下面,又分作十几个营,含义模糊,尤为容易混淆。因此用“团”这个单位,含义既明晰,又可与欧美的兵制接轨,是个不错的选择。 团的下面,自然还是五百人的营,而营的下面,仍是四个哨,每哨编为四个什,在每“什”之下,加设了一个新的单位“卒”,每什三卒,卒长管十个大头兵。 这又是从华尔的洋枪队拿过来的办法。白了,在军制这个事情上,关卓凡没有什么创新,也不想做什么创新——所谓“军制”,无非是在长期的战争实践中,逐渐形成的一套最有效的编制办法,一岗一位,都有它的道理,而欧美的兵制,更接近现代,拿过来用就是了。这不是孩子玩过家家,自己一介书生,难道拍拍脑袋,在纸上写写画画,就真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发明? 关卓凡想,这个军制,与现代做对比,已经很接近了。卒长对应班长,什长对应排长,哨长对应连长,而营团的名字,干脆跟现代是一样的了,只是在习惯上,把营团的长官称呼为营官、团官,与现代的营长、团长,略有差异。 各团的兵额和防地,经过数次会议的商讨,终于确定了下来,其中: 张勇以轩军副统带兼管马队,下辖五营共两千五人,驻防泗泾 伊克桑的克字团,下辖四营共两千人,驻防松江。 丁先达的先字团,下辖四营共两千人,驻防青浦。 吴建瀛的建字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南桥。 姜德的德字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嘉定。 福瑞斯特的洋枪一团,下辖三营共一千五百人,驻防周浦 白齐文的洋枪二团,下辖两营共一千人,驻防奉贤。 刘郇膏的中军营,五百人,驻防七宝。 图林的亲兵营,五百人,驻防上海。 这样各团的战勇有一万人,长夫三千人,加起来是一万三千人的规模。 丁世杰仍为轩军统带,华尔则以副统带兼任总教习,白齐文因为在南汇的时候,被长矛刺中左肋,身受重伤,所以他的洋二团的团官,暂由一个叫做戈登的英**官署理。 关卓凡从原来的洋枪队里面,抽调了三十几名洋人的军官,分派给各团,有的担任各团的教习,有的则直接担任底下的营官、哨官。这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很重要的作用。 他并不担心兵源。轩军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只要募兵,一定会重现当日的踊跃。他担心的是饷——这次扩充,新增的人员和装备,加在一起又是一笔巨数。他已经命刘郇膏与各团官加紧核算,尽快把详案拿出来,他好去跟吴煦商量款子的事情。 至于“兵贵精而不贵多”这句话,他一向持中庸的态度,一味滥招固然不可,但一味求精则是走了另一个极端——总不能所有的仗,都交给一支特种兵去打?来去,中庸才是王道。在他的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是“比较精,也比较多。” 可惜还没有水师。他贪婪的想,若是那道“阿思本舰队”的折子,能够打动两宫和军机,那大概能弄来两条船吧?果真如此,那么轩军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拥有自己的水师了,而且还是英国的炮舰!至于轩军没有水师的人才,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会有办法的。 正在做着这样的美梦,外面报告,丁先达求见。 “好么,算你办得快,”关卓凡见他喜气洋洋的样子,心想不知他得了怎样一个心满意足的名字,笑着道,“没有耽误我发折子。” “是,托老总的福,名字已经改好了。金同知带我在豫园挑了一家最好的相馆,请的是马真人,顶有名气。” “哦,改成什么了啊?”关卓凡极感兴味地问道,“我替你填进折子里。” “汝昌,”丁先达有些忸怩,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个新的手本,“马真人,是繁盛昌茂的意思,意头极好的。” “唔——好,好。”关卓凡嘴上应付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汝昌汝昌 丁汝昌。 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控他们的股 关卓凡没言声,将身子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丁先达——现在叫丁汝昌了。 丁汝昌被他看得有些惶恐,躬着身子,不安地问道:“老总,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 岂止是有点不对,简直是大大的不对头。作为未来的北洋舰队主官,自然该是李鸿章的淮系人马才对,现在却忽然从轩军里冒了出来,总不成自己会把这样一个人,拱手相送给李鸿章?这件事煞是难解。 历史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跟着便恍然大悟,哪个规定北洋一定是淮军的!既然现在丁汝昌出自他的轩军,则焉知将来的北洋不是姓关? 大约是有一只很大很大的蝴蝶,煽动了翅膀。 老总不发话,丁汝昌亦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偷偷看着老总的脸色,见他一会蹙眉凝思,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笑逐颜开,愈发猜不透关老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丁汝昌。”关卓凡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标下在!” “你这个名字,好得很,一定会繁荣昌茂。” “谢谢老总!”丁汝昌放下一颗心来,高兴地。 “只是有一条——这个名字,跟甲午二字犯冲,你不妨记在心里。”关卓凡忍不住要卖弄,把这句话了出来,“凡事么……总要抢在甲午之前动手。” “……是,标下记得了。”虽然口中记得,其实心里完全不明白,只觉得老总的这句话,实在神秘莫测,不知道是有多高深的道理在里头。 等到拜发了两份奏折,关卓凡心中想到未来的前景,依然激动不已。事在人为。洋务上那些想定的事情,还该赶紧去做才是。于是派人把利宾请了来,要好好商量一下。 他现在能管到的钱,有三块。一是轩军的粮台,二是上海县库,这两项算官款;第三个就是自己的钱,完全由利宾在替他打理。 利宾把数给他报了一下。原有的银子,加上上一回在香港新出手的那些字画,再算上打灭长毛之后,关卓凡新近弄回来的款子,已有将近二十万两之多,除去投给他们的“四合洋行”二万五千两股本。用来做电报之外,手里还剩下实实在在的十七万两。 这些钱,多不多,少却也真不算少,很可以做一番事情了。 “对了,利先生,这些钱。还有四合的钱,户头都是开在哪里的?” “是在英国人的渣打银行,我跟那里的大班很熟,利息给的好,调头寸也方便。” “唔……怎么不开在花旗银行,或者德华银行?” 这几个月来,利宾已经隐隐感觉到,关卓凡对英国和法国。似乎抱有某种成见。听关卓凡曾经在八里桥跟英法的洋兵见过生死,因此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算奇怪,不过—— “什么花旗银行,德华银行?”利宾把手一摊,迷惑地问道,“上海只有两家银行。一家丽如银行,一家渣打银行,又叫麦加利银行,都是英国人开的。丽如算老字号。不过论股本的雄厚,当然还是渣打,户头开在他那里,总是放心一些。” 关卓凡语塞,心原来这个时候,美国佬和德国佬的银行还没开起来。 “哦,哦,是我弄错了。”关卓凡只得支支吾吾地掩饰过去,“我是担心,朝廷刚刚才跟英国人打过仗,万一哪一又打起来,款子在他们那里,会不会靠不住。” “那不会。”利宾极有把握的,“打仗是政府的事,银行是商人的事,英国人做事很分明,绝不会混为一谈。” 不得不承认利宾得有道理。关卓凡琢磨了一会,问道:“渣打既然股本雄厚,不知道做不做放款的生意?” “怎么不做?只不过现在是乱世,放得格外谨慎一点就是了,要看信用和担保。”利宾很注意地看着关卓凡,“逸轩,咱们的钱还不够么?” “够不够,哪里得准?看要做什么了。反正多这么一条路子,总没有坏处。” 其实相对于他的计划来,区区十七万两,还真的是不够用。如果可以从渣打借款,那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利宾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认真想了想,道:“大约五万两以内,总是可以办的——” 按利宾的意思,五万两以内,可以不用担保,凭关系和信用就可以办下来;十万两以内,可以拿县库作为担保;再多的话,超过了县库的能力,别人就不敢借了。 “那就是,一共可以借到十五万。”关卓凡在心里算着账,“利息怎么?” “那得看期限长短,反正通扯下来,总在七到八厘的样子。” “借他一百两银子,使一年,要八两利息?” “对。” 关卓凡点点头:“好,这样我就有底了。利先生,咱们来成立公司的事儿。” “公司?”利宾困惑地,“不是已经成立了四合?” “四合是做实业,我的,是另外成立一个控股公司。” 这个名词,利宾没听过,心想关卓凡又玩出新花样了,钦佩地:“逸轩,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控股公司’。” “就是看见别人的什么公司赚钱了,我们的公司就参一些股子进去,最好是我们占大份,这个就叫控股公司。” 利宾明白了,想一想,又觉得关卓凡这个想法,不大靠谱:“别人赚了钱的营生,怎么肯把股子卖给我们?就算肯卖,价钱也一定贵得很。” “不错,所以最好是在别人还没赚钱的时候,我们就去买,那就便宜了。” “有这样的好事……”利宾半信半疑地,“那得要眼光极佳,看准了才行。” “自然是要看得准才行,”关卓凡表示同意,“利先生,你先听我。” 关卓凡的意思,这个控股公司,仍然照老办法,拉金能亨入伙一起干,注册成一家美国公司。股本按五十万两算,依旧七三开,但这一回,不再送他干股,而是要他实实在在掏十五万两银子出来。 利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数不算,他肯拿吗?” “原来他未必肯,”关卓凡笑道,“不过现在上海是轩军的下,他一定肯。” 利宾听懂了。洋人在中国做生意,如果能傍上有势力的官员,那就等于找到了一条捷径,而现在上海最有势力的官,无疑是关卓凡。何况上海大捷,朝廷不日必有封赏,那时关卓凡的地位,又会更加不同。以此想来,金能亨自然是会愿意的。 “好,归我去跟他。”利宾点头答应,接着又有些犯愁:“不过咱们要出三十五万的股本,就算向渣打去借十五万,再加上我手里的钱,也还差着两万三万。” “不妨的,你一共准备三十万好了,剩下的五万,我来筹措。” “逸轩,你到哪里去筹措?” “轩军这次扩军的规模不,又要买一大批军械了,”关卓凡笑道,“上次是让吴煦落了便宜,这一回,不得了,只好戴他一顶帽子。” “我倒把这个事给忘了。”利宾也笑了,“那钱是不成问题了。逸轩,等公司做好了,这些钱,你想投到哪里去‘控股’?我看金能亨那个旗昌轮船,以后倒像是能赚大钱的样子。” “不是投在中国。”关卓凡慢吞吞地,“这些钱,我要投到欧洲和美国去。” “什么?!”利宾大吃一惊,“这……山长水远,迢迢万里的地方,谁能知道投什么才能赚钱?” 关卓凡笑笑,没有言声。 我能知道。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九章 钱在哪里 上海的战事既已告终,中外会防局就不肯再向官军提供武器了。所幸的是,在战事进行的过程中,关卓凡通过杨坊的斡旋,尽可能地多要了不少枪支弹药和野炮,多出来的部分,都是储放在七宝,现在扩军,正好用得上。 需要新买的部分,一共是六千条枪,五十门炮。枪支预留了三千支的富余,以备损坏更换之用,而炮则是以每营四门来计算,这五十门炮加上原有的三十几门,只是刚够分配,仅有几门可以留作预备。 华尔向关卓凡建议过几次,应该把炮队配置在团一级。关卓凡一向是从善如流,并且从直觉上认为华尔所的是对的,但是这一回,他没有同意。他的想法是:要让更多的士兵,能够接触到这些西洋的火器,熟悉它,了解它,喜欢上它。 而这六千条枪的枪型,则有重大的变化——关卓凡决定,全买后膛来复枪。 “逸轩,我们还不能清楚的知道,这种枪的性能到底好不好,”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决定,华尔很意外,同时也有不的疑虑,“英国人和法国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换装后膛枪。我们美国的军队,也没有大规模的使用。大概只有普鲁士人是普遍装备了,可是没有真正经过战争的检验,对于后膛来复枪加定装弹药,还无法有确切的结论。” 没关系,我已经有“确切的结论”了,关卓凡心里暗笑。 华尔的话,其实并没有错,现在这个时候,后膛枪还远远没有在主流国家的军队中普及开来。即使是在普鲁士,亦有一位叫做林纳德的陆军中将,极其厌恶后膛枪,临终前留下遗言,在他的墓地举行葬礼时。要前膛枪鸣放,否则他死不瞑目。另有一次,一个瑞士的将军,在参观了普鲁士装备后膛枪的部队后,傲慢地:“用嘴吃东西才是高贵的,瑞士人决不会用从后面装填的灌肠枪来射击”。 这些话,往往被后世的人当做笑话来。却不知一个国家的军队,进行武器的大规模更新换代,总是一件极其慎重的大事,新出现的装备,不经过相当的检验就列装部队,才是真正可笑的事情。 关卓凡心想。自己是个穿越者,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 “新东西,总要试一试。”他信心满满地道,“万一好用呢?我们总不能事事落在别人后头。” 这句话打动了华尔,他毕竟是个敏于新生事物的人,对新东西一向是极感兴趣的,于是同意。在拿到枪之后,先挑四个营来试装。 然而后膛枪不仅价格要贵一些,而且上海没有现货。利宾谈了一圈,还是只有怡和可以供得上这个数量,货还要从星加坡运到香港,再从香港发过来,前后总要两个月。 “两个月就两个月,”关卓凡毫不犹豫地。“马上下定金。对了,价格怎么样?” “鲍里斯那边,实价要二十四两半银子一支,每支枪还是送两百发子弹。之外带多少帽子,由我们自己看着办。” “那就……按三十四两一支来做合同吧,多出来的钱,让鲍里斯直接划给你。”这样的话。控股公司的本金就够了。关卓凡一边算着数,一边道,“六千支就是二十万四千两,五十门炮是六万两。一共二十六万四千……吴道台这一回要大大的破财了,也不知道这个竹杠到底敲得成,敲不成?” 虽然轩军是奉了旨,可以“惟视战事所需,酌情招募”,但这一笔数目,毕竟相当巨大,而且只是军械,还没涉及军饷的事情,不知道吴煦会不会叫起难来?何况这里面,还有他自己加上去的一笔回扣在内,心里亦不免有点发虚。 没有想到的是,吴煦答应得异常痛快。 “逸轩,谢谢你在折子里,替我美言。”关卓凡的奏折,很是捧了吴煦一番,吴煦拱手相谢,“轩军的兵费,是奉了旨的,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海关上就是再难,也一定替你把这一块挤出来,全力支应。” 关卓凡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折子里替他好话,那是别有用心,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一个额外的效果。 “不过,我亦有我的难处,”吴煦话锋一转,坦率地,“听洋枪队也要扩充,这一块,原来不在轩军的定制里面,兵费是由上海的士绅募集捐输的,依例,现在也不该由海关上支应。我和杨道台,自然还是可以帮忙,向他们去劝捐,不过,到底仗已经打完了……”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还是想要过河拆桥。不过他这句话亦没有错,当初招募洋枪队,是为了保护上海,现在仗打完了,莫非要让上海的老百姓养他们一辈子?实在也没有这个道理。 吴煦见关卓凡脸有不豫之色,以为他不高兴,连忙道:“逸轩,你千万别误会。轩军替上海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洋枪队也是出了好大力气的,上海的士绅百姓,无不感念于心,眼下这几个月,自然还有报效,是不妨的,但时候一长,就不准了。我的意思是,从长远打算,应该早为之计。” 早为之计,没有什么不好,然则计将安出?关卓凡从道署告辞出来,闷闷不乐地回到县衙,左思右想,也没盘算出什么办法,只得派人将刘郇膏从七宝找了来,将这一个难题,如实告诉了他。 “刘先生,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以把既定的编制,缩一点。” “那倒不必,”刘郇膏沉吟片刻,道,“我既然替轩帅总理营务,这一点事情,当然要替轩帅拿办法出来。” “有办法?”关卓凡眼睛一亮,“那好极了,不知还有哪里可以来钱?” “开厘捐!” * * 上海一地,富庶繁华,不仅商业发达,而且作为最重要的通商口岸,也是一个货物的集散地,虽然东南战火连绵,但无论是交战的双方还是百姓,对交易上的需求却不曾或减。但需求是一回事,货物能不能运得进去,或者运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上海的百里之内,都是轩军打下来的,有了这样一个平安的环境,行商走贩才又可以活动。不论他们从何方来,到何方去,交上一点点厘税,也是应该的。”刘郇膏替关卓凡筹划道,“这一块如果做得好,每月总有五万到十万的进项,又何愁洋枪队的兵费?” “好是好,只是……”能有这么多收入,不动心是假的,但关卓凡也有些犹豫,“厘捐病商,不知会不会有物议?” 他知道,所谓厘捐、厘税,白了,无非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费,在交通要道之上,设立关卡,由税吏驻守,向来往的商人按货价抽取一定比例的银钱。这个办法,古已有之,但是对行商之人是一个不的负担,特别是如果弄成关卡林立,那就会让商人和商队寸步难行,因为赚到的钱,还不够缴纳税金。 “轩帅的不错,厘捐诚然是一条恶例。”刘郇膏点头道,“然而事情也要分开来想,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情形不同。现在上海虽然打赢了,苏杭两城,却依然在李秀成的手里,难保不会复来。而且轩帅扩军,为的亦是打长毛,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提到外间的物议,其实一句话就明白了,如果仗打不赢,根本连生意都没得做,就算想交厘捐,又到哪里交去?那些商人,虽然锱铢必较,但这个道理还是会明白的。” “道理是对,我担心念经的和尚,把这本经给念歪了。” 关卓凡所担心的,是收税的人。他记起在京里的时候,两位嫂子起总税务司赫德,给出的评价是“收税的都是坏人”,见得税吏的可恶,下闻名。现在若是在上海开厘捐,不要弄成自己每收一两,税吏私下里倒收去了十两。 “当然要有极严的规程!”刘郇膏道,“不然象当初和珅替乾隆爷办税差,一个崇文门,和珅倒吃得比内务府还多,那就闹笑话了。” 刘郇膏拿出来的办法,一共五条,都是实实在在的。 一是不重复收税,不管在哪个卡子交过税,给予税单,后面的关卡验单放行。 二是分等抽税,货值在六十两之下的,免税放行,可以不扰民的生计。而在之上的,则看货色:烟税最重,值百抽五;药材、粮食等,值百抽二;其他的,值百抽一。 三是以严刑厉法约束税吏,不论是受贿轻纵,低估货值,还是有意刁难,敲诈勒索,一旦查了出来,可以行军法杀人。过卡的商人如果有所委屈,准予到七宝的轩军粮台申诉。 四是将税吏的工银提高,并在每卡所收的税金之中,照比例提出一点,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取一个“优薪养廉”的意思。 五是一应军需物品,非有轩军粮台的路引,不许出境,以免为长毛所乘,变作资敌。 关卓凡欣赏地看着刘郇膏,一时没有话——按这这五条办法去做,没有办不好的,这个刘郇膏,确实是一位大大的能员。 “而且,还有一句话,只能放在这里。”刘郇膏以为他还在犹豫,放低了声音道,“轩帅,厘捐是势在必行的事,就算我们轩军不做,等下个月淮军到了上海,李少荃可不会跟你客气。”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章 扔!扔! 刘郇膏的这句话,让关卓凡遽然而醒——李鸿章要养淮军,自然也要想办法弄钱。到时候,若他以江苏巡抚的身份来办厘捐,那就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了!这当中一正一反,出入甚大。何况就连海关这一块,李鸿章亦管得到,轩军的兵费,虽然不至于不给,但有所刁难,是可以料到的事情。 李鸿章字合肥,“少荃”是他的号。刚才听刘郇膏的口气,似乎跟李鸿章不仅认识,而且还蛮熟络的样子,于是关卓凡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刘先生,你跟这位李少荃,打过交道?” “不止是打过交道,我跟他是同年,都是道光二十七年那一科的进士。不过他的运气好,散馆以后入了翰林院,后来又投在曾大人的门下,现在马上就要自己带兵,独挡一面。我与他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刘先生,你不必过谦,时也命也,只要时运一到,以你的才具,自然也要风生水起。”在这个年代,同年算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了。现在李鸿章还未得大名,关卓凡很想听一听他对李鸿章的品评,“不过贵同年既然能拜在曾督帅的门下,那么想必也是个人物?” “嘿,‘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刘郇膏笑道,“在轩帅面前,我不妨直言,李少荃的志向,单从他的诗里就看得出来:才华横溢,但却是个功名之士的底子,跟他老师的方正端谨,不是一个路子——” 今年三十九的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少年时即有文名,先后拜名士李仿仙和徐子苓为师,攻读经史。第一次赴京科考落榜,适逢曾国藩患肺病,僦居城南报国寺。李鸿章与曾国藩“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曾国藩不仅一再称其“才可大用”,而且让他住在宅邸,亲予补习教导,直至他道光二十七年考中进士。 及至太平军起,工部左侍郎吕贤基前往安徽,办理团练防剿事宜。吕贤基以李鸿章籍隶安徽。熟悉乡情,奏请随营帮办一切,于是他受命回籍办团练,多次领兵与太平军作战。其时曾国藩正在湖南带兵,又将自己编练湘军的心得谆谆信告李鸿章,足见期望之殷。到了咸丰八年。干脆把他召入自己的幕府,襄办营务。 “这一回曾督帅派他新练淮军来上海,一来是因为湘军实在抽不出大将,二来也是对少荃的栽培——听光是‘嫁妆’,就送了他整整九个营。”刘郇膏道,“轩帅试想,有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后盾,李少荃到了上海,怎能不雄心勃勃,大干一场?只是不知为何,行程却延宕了三个月,终于赶不上这一场大战。” 这些事,关卓凡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至于李鸿章的行程延宕,乃是自己所为,更不必让刘郇膏与闻,只是点点头,深沉地:“惟其如此,轩军更不能后人。刘先生,厘捐这件事。就按你的章程来办,不仅要办,而且要快办——名字就叫做“上海厘捐总局”好了。等到你把架子搭好,生米煮成熟饭。我再向朝廷补个奏折,大约李少荃亦拿我没有办法。” “是!”刘郇膏很兴奋地答应。自己的才华,能够为上峰所赏识,这就比“怀才不遇”要强得多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先弄清楚,于是心翼翼地问道:“请轩帅的示,这个上海厘捐总局,该由谁来主理?” “唔……”关卓凡倒还没想过。这个位置,非常要紧,油水也很大,一时想不起来让谁做才合适。 “若是轩帅没有既定的人选,属下斗胆,倒有一个推荐。” “哪一个?” “金雨林。”刘郇膏恭恭敬敬地。 有道理。关卓凡心想,金雨林是从上海知县的位子上升转,能力自然没有问题,操守上也不错,可以放心。更重要的是,他这几个月来替自己帮办衙务,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应该给他调剂调剂,算是对他的一份酬庸。 想定了主意,看看刘郇膏,知道他这个提议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关卓凡看了刘郇膏一眼,心里悠悠地想,这位刘先生,果然不一般,自己的心思,倒被他吃得透透的。 * * 金雨林自然是欢喜地——厘捐总局的总办,预定是五品知府衔,不仅可以升官,而且入息之丰厚是可以想见的,于是干得极其起劲,在七宝镇跟刘郇膏商量着各项细则,调人调物,赶着要在月内把局面撑起来。 只是苦了关卓凡——金雨林不在,衙务上只得自己挑起。好在这几个月下来,已经渐渐可以上手,而且还有一个黄县丞,可以做个得力的帮手。 县丞是正八品的官,在衙门里被称呼为”二老爷”。这个职务,大多数县份是没有的,只有象上海这样的大县,才设一个。关卓凡的这个“副县长”,叫做黄德发,名字俗气,人倒不俗,做事很干练,为人也很机警——上次关卓凡头一回批红差,还是靠了他的帮忙,才下得了台。 批红差,指的是在堂上批决死囚。关卓凡受了刘郇膏“慈乃大慈之敌”那句话的激励,决心要把积欠的案子,做一个清理。而第一个要杀的,还是那个上次没有杀成,身负四命的悍匪。 等到犯人带上大堂,犯人倒是很自如,反正已经莫名其妙地多活了三个月,只当是白白赚来的,而关卓凡却是额上见汗,象过往一样紧张。好歹提起笔来,沾了朱砂,按照季老夫子预先的教导,用笔在案上那支犯法标子上向前一拖,划出长长的一道红印,大喝一声:“带往刑场,斩!” 一声喊完,如释重负,自觉完成了一件大的事,从此迈过了心中的这一道门槛。堂下的衙役,齐声一诺,却人人都不动,只按定了那个死囚,都把眼光望着关老爷。 这一下,关卓凡也楞了,不知哪里出了毛病,只听身旁的黄德发轻声提醒道:“关老爷,扔,扔。” 扔?关卓凡啪地一声,把案上那块犯法标子扔了下去。衙役们面面相觑,却仍是谁都不敢动。 黄德发见不是路,转到案前,遮住衙役们的眼光,躬身道:“是,奉命,带往刑场,斩!”顺手将关卓凡手中的笔接了过来,扔在地上。衙役们这才轰然一声,取了标子插在犯人颈后,一拥而出,将犯人带往刑场。 这是批红差的规矩——杀人的煞气,全在批红的那支笔上,在标子上批过之后,要将笔投掷于地。笔一落地,才算下令,衙役们也才可以将死囚带走。这个规矩,季师爷自然是教过的,只是关卓凡紧张之下,一时哪里想的起来?这就见得出黄县丞的机警,既办好了事情,又维护了上司的脸面。 知县虽被视为“风尘俗吏”,但却是个要真正通晓经世学问的位子,职能相当庞杂,总有几十个细项,归拢起来大致有六类: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听讼断狱,兴学科举。关卓凡不惜纾尊降贵,来担任这个上海知县的目的,为的就是除了军事之外,还要让让自己熟悉基层的政务。所谓经一事,长一智,因此他把每样事务,都认认真真地去做了相当的了解。但也不能一直事事亲力亲为,否则俗务缠身,等于是困顿在这里,哪还能抽得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 于是他按自己的构思,成立了一个的委员会,将这些事情,分门别类派给县丞、教谕、主簿、季师爷和秦师爷,每旬择日由黄县丞召齐,集议一次,把这十的事情向关卓凡做一个报告,有大事或是疑难之事,则在集议的时候商量解决。 这个办法施行下去,颇为见效。关卓凡大喜,心想这些委员倒象是军机大臣,黄德发算是领班军机,而自己就象是皇上了,唯一的遗憾是两位娘娘不在身边,无人伺寝。不过好在还有扈晴晴,虽然不能一逞兽欲,但明媚俏丽,温柔可人,偶尔调戏一下,大畅胸怀,算得上是一枝合格的解语花。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今天四更,求一张月票 两更放在中午,两更放在晚上。 四更并不多,跟别人没法比。不过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狮子来,这已经是极限了。手里若是还有月票存着的朋友,不妨考虑一下狮子。 狮子写文,从不灌水,这是原来就拍过胸脯的。一句话能用九个字完,狮子绝不会敷衍到十个字,这是承诺,也是文风,你让我灌水,我反而不会写了。 其实大家可以看得到,我有不少章节,是断在两千八百多、两千九百多字上。难道狮子不知道,只要多写百来个字,甚至是几十个字,就能凑够三千,多拿点稿费? 狮子当然知道,可是没办法,真不会,就觉得哪怕是瞎灌一个字进去,文章就不干净了。 所以对于狮子的更新速度,请大家多谅解。咱们家户,过日子么,讲究“长流水,不断线”,偶尔豁出来吃一顿海鲜,回头还得心疼三。 平时一两更,偶尔爆发一下高兴高兴,就这样行不行? 在这样的速度下,既不会断更,也不会太监,质量也可以得到保证,是不是也能算是一桩好处呢? 上架到现在,靠大家的支持,成绩很好,编J大大,一定能够进精品。 谢谢,狮子拜上。RS S 第五十一章 妾身谁属 他这个“军机处”的办法,固然行之有效,但亦有两件事,无法假手于人,是一定要自己出面的。一件是出红差——批决死囚,到场监斩,这是人命关的事,马虎不得。第二件就是征纳钱粮——“开征”和“完征”的两个日子,知县必须到场主持仪式,以示郑重。 上海算是下膏腴之地,税负也很重,正项之外,还特别多了一项“漕粮”,是要供给京城的。征纳钱粮,是一个知县的头等大事,一年两征,分别称为“上忙”和“下忙”。上忙本该在二月起征,这一年,因为战事的缘故,不得不推迟,现在战事已毕,于是择了吉日,行开征的典礼,由关卓凡亲自主持。 主持典礼,知县照例要穿大红呢的斗篷,表示这是一件大喜的事情。这一的典礼倒是一切顺利,等到典礼结束,下台子的时候,关卓凡身上的斗篷却被台脚绊住,轻轻一扯,勾破了半尺长的一个大口子。 红呢斗篷只有这一件,不时要用的,于是关卓凡回衙之后,把斗篷扔给张顺,让他将就缝一缝。好在不是什么精细针线,张顺也足可应付得下来——关老爷不用丫鬟,这几个月,倒是把张顺磨炼出来了。 等到晚上退了衙,回后院吃饭,扈晴晴给他安排好饭菜,回到东厢,不一会又抱着他那件斗篷,走了进来。 “咦?”关卓凡奇怪了,“扈姑娘,怎么在你手里?” “张顺粗手粗脚的,怎么做得好?”扈晴晴微笑道,“我见了,自然要接过来。事关我们县太爷的官威,马虎不得。” 关卓凡接过一看,针脚精致细密,几乎看不出是缝补过的。不由赞道:“就跟新的一样嘛。扈姑娘,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一点点事,值什么呀。”扈晴晴有些不好意思,“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可以替你缝缝补补。来了上海,倒连个丫鬟都不用。” 关卓凡心想。张顺嘴贱,回头打死去。而扈晴晴的一句“有嫂子照顾”,却撩起了他的别样心思,心我那个嫂子,倒不光是替我缝缝补补……看着扈晴晴浅笑轻颦的样子,心中大动。笑着道:“扈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在外面,也是个红动上海滩的人物儿,在我这里,尽干这些粗活,怎么过意得去?我找两个丫鬟来服侍你。好不好?” 扈晴晴见他又来风言风语,脸一红,扭了开去,道:“不敢当,我没那个福气。” 关卓凡见了她这副模样,俞觉心痒难耐,心想,上一回在高桥打了胜仗。摸她的手,她是默许了,后来亲她的脸,虽然最后被她挣开,到底还是亲着了,这些都算是打了胜仗,她给的“福利”。可是—— 可是我后来打平了上海全境。照也该有“福利”啊?这可还没有兑现呢。寻思半晌,饭也先不吃了,郑重地道:“扈姑娘,那晚上。我是一时糊涂——才在高桥打了个胜仗,就得意忘形。你没有给我难堪,想来也是激励的意思,我失礼的地方,请你别往心里去。” 扈晴晴一怔,不知他怎么忽然起这个,见他话得诚恳,心中熨帖,想起那晚上给他在脸上亲了一下,又有些害羞,轻声道:“关老爷,请你不要自责,那我也过的,这一点儿,没有什么。” 她在租界里住了十一年,几乎算是在洋场中长大的,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保守矜持。关卓凡那的举动,虽然多少有些无礼,但他握住自己的手时,自己也并没有出力挣扎,事后回想起来,亦不免飞霞扑面——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关老爷把这当做是打败长毛,自己所给予的一点激励和回报,似乎也不能算错。 “是,扈姑娘真是宽大为怀!”关卓凡诚恳地,“不过起来,现在我倒是把全上海的长毛,都打平了……” 完了这一句,便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话了。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扈晴晴起先还没有听明白,接着便慢慢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有一份异样的羞涩和甜蜜,垂下头,低声道:“你……你要怎样?” “凡事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废,这是圣人所的话,可不是我瞎编的。”关卓凡如法炮制,一伸手,竟又把她的一只柔荑握在手里,站起身来,“晴晴,咱们外甥打灯笼——照旧,好不好呢?” 明明是要欺负人,却还能把道理得这么冠冕堂皇。扈晴晴心想,他前头的道歉,拿话拘住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当下垂着头,默不作声,半晌才用比蚊子还要的声音道:“只许……只许一下。” 一下就一下!关卓凡喜不自胜,放开了她的手,却把她拉进怀里,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在灯下恣意欣赏——这样一个好机会,怎么肯马虎了事? “左边儿也美,右边儿也美,只许一下,这倒真叫我为难了。”关卓凡声笑道,“鱼和熊掌,则舍鱼而取熊掌也,现在是两只熊掌,那又该如何?” 扈晴晴本来已经羞得双眸不展,嘴紧闭,听他熊掌熊掌的,到底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才是熊掌……” 这一下,樱唇一启,关卓凡便绝不容她在闭上,俯首一下吻住了她的双唇,便向内去寻着了她的香舌,于方寸之地内,翻江倒海,只觉得人生之美,无过于此,地万物都可不再挂怀。 扈晴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偷袭得手,吓得连忙用手去推他,却哪里还推得开。又羞又急,心他把舌头伸进人家嘴里来做啥?脑子却蒙蒙的,彷如腾云驾雾一般,自己先没了力气,只好软软的被他抱着,由得他在口中肆意轻薄。 然而还不止如此,关老爷的一只右手,渐渐变得不安分,从腰上摸到胸前来了,那鼓蓬蓬的一对,虽然隔了束胸,依然被他揉来揉去。可怜的美厨娘逃又逃不掉,推也推不开,欲哭无泪,欲叫无声,身子却也不知不觉被他搓弄得热了起来。 关卓凡食髓知味,放开了胸前的一对,拥着她向自己的床移动过去,一只手却从她的衣襟底下伸了进去,折腾几下,到底摸上了她光滑细腻的腰身。 扈晴晴浑身一震,从方才惘然不知所以的情热中清醒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伸手抓住身边水缸里的水瓢,一狠心,兜头一瓢冷水,浇在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头上。 虽冬已经过了,但三月里正是倒春寒的气,这一瓢水浇下来,冰凉刺骨,让正在忘乎所以的关卓凡狼狈不堪,放开了怀中的俏佳人,后退一步,尴尬不已。 扈晴晴却跟没事人一样,用手拢了拢垂下来的湿发,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先递了手巾给他抹脸,又替他将被淋湿的袍子脱了下来,从他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替他换上。一举一动,自自然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下,关卓凡是真的愧疚了——黄花处子,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了一点呢? “晴晴,对不住……”他有些不安地,称呼却不自觉地换过了,“我该为你的名声想想的。” 扈晴晴依然没吱声,一颗一颗地替他系着纽子,系着系着,蓦地哭了起来。 一直从从容容的扈晴晴,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出乎关卓凡的意料。他一向最怕女人的眼泪,慌忙把她轻轻搂住,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二月里的时候,全城的人都你怕了谭绍光……不敢跟长毛开仗。”扈晴晴抽泣着,“我不服,也不信你是那样的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等着亲眼看到你打胜仗。既然入了你的衙,还什么名声?外面的人怎么我,你大约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在你关老总面前,嚼这份舌头!” 到“舌头”,不由想起刚才关卓凡的所作所为,脸上一红,慢慢收起了眼泪。 “你打了胜仗,我好欢喜。你摸摸我的手,亲亲我的脸,那又怎样?进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你保了上海平安,又杀了那些坏人,替我们杭州人报了大仇,我就是不要名分,把这个身子谢了你,那又能怎么样?” 同样的柔呢婉转,却是如泣如诉,情深刻骨,把关卓凡听得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只是我曾经向舅舅的在之灵,许过大誓,害他的谭绍光不死,我扈晴晴绝不……绝不……”到这里,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关卓凡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又是讶异,楞怔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杀谭绍光,这有何难。”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二章 床上的太后 黎明时分的长春宫,仍是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值夜的太监宫女,走起路来都是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谁都知道,慈禧太后昨为了“大工”的事儿,跟内务府生了好大的气,自己也犯了“肝气”,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这个时分,怕是还睡得正香。 也难怪两位太后动怒。“大工”就是大行皇帝——文宗咸丰皇帝的陵寝工程,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居然从地下渗出水来。这么大的疏漏,内务府的明善居然不以为意,回奏是“有微疵,已妥善弥补”,自然被慈禧太后在朝堂之上一阵痛骂,得了“降三级调用”的处分,连带着她的妹夫、“恭理陵寝事务大臣”的醇王也吃了挂落,弄了好大一个没趣。 在长春宫外坐更总值的安德海,为了这个事也心生警惕。这位年轻的主子,虽然只有二十七岁,垂帘听政也才不过半年,但权威日渐增长,除了恭亲王之外,没有人不怕她。自己可要心些,不要弄出什么错漏来,惹她不高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时,内奏事处的一个太监,捧着黄盒子进了长春宫,表明有军报到了——只有军报,才可能在这个时分,由外奏事处递进内奏事处,再由内奏事处递送到长春宫来。 安德海随意看了看,见标的是“四百里加紧”,摇了摇头,便不肯接这个折子了。四百里加紧,可见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折子,不然一定会用“六百里加紧”来传报。现在到亮,不到一个点的工夫,为了这一封无关紧要的折子去叫醒太后,没准要挨一顿骂,不上算。 见安德海不肯接,那位送折子的太监着了忙。盒子没交出去,责任就还在他身上,万一耽误了时辰,追究起来,人家自然不会找安德海,板子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然而安德海他惹不起,不敢什么硬话。只得陪了笑脸道:“安二爷,麻烦您还是给递一递,这里面没准儿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安德海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成你还敢偷偷看过了?” “哎哟我的好安二爷,这话可不敢乱,”那个太监吃了一吓。忙道:“折子是上海来的,您自己琢磨琢磨。” “是么?”安德海惊喜地,不自觉地把盒子接了过来,就着光亮一看,果然见到盒子外面的签条上,写了关卓凡的名字。 “交给我了!”安德海捧了盒子,转身向殿内走去。太后等这个折子,已经等了好几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个关大哥,怎么不紧不慢的,人家薛焕的报喜折子早就到了,你就那么死脑筋,为什么不弄个六百里加紧? 埋怨归埋怨,心里高兴。脚下便格外有力。走到殿门,对值守的宫女道:“有要紧的军报,得请驾。” 宫女还未答话,里面的慈禧已经被惊醒了,听出是安德海的声音,问道:“安子,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有上海来的军报。”安德海完,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是御前侍卫关卓凡的报捷折子。” “你倒知道是报捷的折子?”慈禧在里面笑骂道,“掌灯。滚进来罢。” 等宫女点亮了灯,安德海捧着盒子,躬身走了进去,见慈禧正半靠在榻上,穿着浅黄色的睡袍,一头乌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他不敢多看,向前一跪,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奏折封包,将那条黄丝绳结成的扣子一扯,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封包内却不止一份折子,而是厚厚的一沓。数了数,一共三黄二白,而白折子里,还夹有附片。当下收拾整齐,恭恭敬敬地叠放在太后床头。 黄色的是请安折子,皇帝和两宫太后一人一份,慈禧看过,随手放在一边。两份白折子是真正叙事用的,洋洋数千字,慈禧也先摆在一旁,等一会再细看。她拿起第一张附片,见的是关卓凡请求兵部从口外代购“北马”两千匹,点点头放下了,再看第二张附片,忽然“啊”的一声,跟着脸上笑意渐浓,最后居然咯咯的笑出了声。 这可是罕有的事儿!太后这样的举动,不要在朝堂之上是决计见不到的,就算是在宫内,也难以想象。以慈禧太后的为人,如果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大事,她可以藏在心里几个月不动声色,如果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她倒是愿意在太监和宫女前炫耀出来,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 安德海心想,不知道关卓凡在折子里写了些什么,逗得太后如此开心。不管怎么,先道喜是不会错的,于是又往地上一跪:“太后大喜。” 慈禧把附片往床上一放,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着道:“两个洋鬼子,巴巴地求着要加入中国籍,这可不是怪事么?” 有这样的事?安德海兴奋地偷偷地瞄了一眼那张附片,看清了上面用恭楷所写的一行标题。 “奏华尔、福瑞斯特入籍上海片”。 * * 这一别的“起”全撤了,宫门一开,养心殿的副总管太监陈忠便到军机处叫起,由恭王带领全班军机觐见。 军机上已经知道关卓凡的折子到了,因此恭王特地让曹毓英带上上海的地图,以备两宫有所垂询。毕竟上海打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战役,前后跨了三个月,攻防进退之间相当复杂,没有地图,不容易得明白。 等到进殿行过了礼,两位太后便把头一个折子发下来,由文祥展读,众人都是含笑倾听。刘郇膏的文笔果然好,从刘肇钧攻嘉定开始,一直到谭绍光最终撤离青浦,写得波澜起伏,就像一场大戏一般。 等读过了,慈禧果然问起一些细节的地方,便由曹毓英恭进地图,铺在御案之上,指着地图来陈述。这一下,就连懵懵懂懂的慈安太后,也都大致听明白了。 “也真难为他,”慈安感慨地,“就带了那么几百个兵出京,打了那么大一个胜仗,真不容易。” “也是靠了六爷和军机上的几位在京里提调,外面地方上的官员也鼎力相协,内外相维,才能有这样一场胜仗。”慈禧机警地接上了话头,“六爷当初举荐关卓凡去上海,真是慧眼识人,看得准极了。” 慈禧这话,滴水不漏,把方方面面都顾到了。她这次想好好地提拔一下关卓凡,因此要先捧一捧恭王和军机大臣。 “这都是托赖先帝的庇佑,两位太后的圣明,臣等不敢居功。”恭王先代表军机上做了逊谢,才接着,“曾国荃在西边打破了安庆,关卓凡在东边保住了上海,这一出一入,可见长毛的气数已经尽了。不过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个,手下还有三四十万人马,洪逆也还盘踞江宁,苟延残喘,因此后边还有大仗要打。” “六爷这话得是。现在这个关口,想歇口气那可不成,总要趁着这个势头一鼓作气才好。”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应该及早论功行赏,把士气维持住。” “好像咱们旗下的将领,许久没有打过这么一个胜仗了。”慈安太后插了一句,“该好好赏一赏才对。” 慈安太后无意中的一句话,不单是慈禧,连恭王和军机,也都是深有同感。 满洲的宿将,早已凋零,自从和春的江南大营溃败后,不要打胜仗,根本就连能打仗的也没几个了,能够赖以充门面的,只有一个胜保,一个多隆阿,再加上这个新起的关卓凡。而胜保已见疲态,剿匪师老无功,多隆阿则是在曾国藩的手下听节制,真正独当方面而又打了胜仗的,似乎只剩下关卓凡了。他的轩军,虽然大部分是汉人,但毕竟是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因此依然被当成旗营来对待。 惟其如此,愈觉珍贵,但慈安太后倒是没想这许多,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关卓凡当初出京时,甘于自降名位的那一份忠心,现在终于可以有个补偿了。 “六爷,头年十月里关卓凡出京的时候,你们军机上可是过的,嗯……‘只要他在军政两端上了手,升迁转补,无非是一道谕旨的事儿’。”这句话,慈安太后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提了出来,“现在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那个上海道台,总该归他了吧?” 慈禧和恭王听了,相顾莞尔,还是由恭王答话,笑着道:“太后圣明。不过既然是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那就不止是一个道台的事了。” “哦——”慈安明白了,高兴地,“那该赏他个什么职位呢?” 既然慈安太后已经起了头,慈禧也就不客气了,接了她的话,准备提议了:“江苏现在大半在长毛手里,就剩下那么有数的几块地方,其中又是以上海最重,也最大。既然关卓凡是在江苏打仗,不论是人是饷,总要指挥如意,才能顺遂,我看哪,不如就……” “太后指示得极是!”恭王抢在前面道,“臣以为,授关卓凡江苏藩司的实职,庶几可以在人财两端,均保顺遂。” 这一下,等于将慈禧的话头截住了,两宫太后,无不愕然。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三章 公义私情 臣下拦住君上的话,这是极失礼的一件事,得重一点,叫做“无人臣之礼”,因此两宫太后相顾愕然:老六这不是走到肃顺的路子上去了? 然而在恭亲王,亦有不得已的苦衷。慈禧太后那句话还没完,恭王便听出来了,她是想拿江苏交给关卓凡,让他做江苏巡抚。 这件事,原本做得。其时朝廷的规矩,大抵是谁打下的地方,就归谁来管,以此激励统兵大员的斗志。而且关卓凡虽然只是挂了个七品知县,到底是自步军衙门左翼总兵的位置上迁转过去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立了这样的大功,没什么不过去。另有一条,同样的战功,旗人所得的封赏尤重,已是不成文的惯例。 可是千条万条,都敌不过一条。奉旨可以免跪奏对的恭亲王,向两位太后躬了躬身子,道:“曾国藩的那个折子,还没有办,请两位太后明鉴。” 恭王这一,慈禧太后明白了,只能将怒气咽回肚里,不言声了,慈安太后却还不大搞得清状况,问道:“曾国藩什么了呀?” 曾国藩的折子里了很多事,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是举荐李鸿章为江苏巡抚。 曾国藩是朝廷倚为柱石的人,现在能有这样好的局面,多半是靠他。而且曾国藩是现任的两江总督,依照惯例,安徽、江苏、江西三省大员的任命,总要征询他的意见。事实上,就连南方各省督抚的任用。朝廷亦多以他的意见为考量。而他若有所荐。以他的地位。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驳回的。 这就叫做一言九鼎。 恭王的苦衷,也就是在于此,一旦让慈禧太后把话出来,“君无戏言”,再要想办法去弥缝,就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而且无论如何,已经着了痕迹。容易引起外面的猜测,是非必多,所以抢着把话在了前面。 另外一面,恭王作为议政王,办理朝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像别人把太后的权威看得特重,因此这样“君前失礼”举动,他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慈禧知道,恭王虽然失礼。但既然已经把话了,那么关卓凡这个巡抚的位置也就算是落空了。不过藩司是一省的行政长官。迹近于后世的“省长”,跟巡抚一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奖赏。而且她并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知道恭王所的,乃是正办,曾国藩的面子不能不维护。只是想一想,到底还有点意气难平,嘴角带着一丝讥刺的笑容道:“六爷既然该这么办,那就这么办好了。只是没打仗的倒先得了奖励,不知道出力打仗的人,会不会有些心凉。” 眼见他们叔嫂之间有点怄气的样子,几位军机大臣都很着急。桂良是恭王的老丈人,不方便话,于是文祥向前跪了一步,越次陈奏道:“关卓凡从七品知县擢升为从二品的藩司,在旁人看来,亦算得上是超擢,足可起激励士气的效用。至于他大破长毛,歼敌近三万人,立下赫赫军功,诚然是满洲子弟中的佼佼者,是否特加恩赏,则出自上议,臣等不敢妄拟。” 对了!慈禧太后一下便听懂了文祥这句委婉的提醒——自古赏赐军功,无非是四项:以钱赏,以职赏,或裂土,或封侯。朝廷没有钱,“以钱赏”是不必提了;“以职赏”,藩司已经到了头;“裂土”早就是没有影的事了,剩下的一项,是“封侯”。 这个封侯,不是一定要封做侯爷,而是指赐给爵衔。这是君上的特权,所以文祥只能不敢妄拟。 慈禧深以为然,看了看慈安,对恭王:“六爷,你以为呢?” 恭王也觉得文祥这个提议很好,可以弥补关卓凡未得巡抚之憾。只是文祥“不敢妄拟”,他却认为“拟一拟又何妨”,既然做人情,索性做得大一点,于是想了想,道:“臣以为可封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既可以示激励,又替他留下了进身的余地。关某得蒙异数,自然会感激涕零,更加矢诚效命。” 朝廷的爵衔,分为三级。第一级是“王”,三藩之后,不封异姓。第二级是“爵”,分为公、侯、伯、子、男,是所谓的“五等封”。第三级是“尉”,轻车都尉是其中最高的,仅次于五等封。 这样的赏赐,非同寻常。一般朝廷封爵,都要在整个战事尘埃落定之后才进行,算是终极的奖励。象关卓凡这样一场大捷便换来一个可以世袭的一等轻车都尉,是很罕有的事情,自然是沾了身份的光,因此恭王是异数,也不为过。 而在恭王来,他一直认为两宫太后对于关卓凡的“擎保驾”之功,有着特别的感念之情。因此把这个赏格定的高一些,既是为了安抚太后,也是要摆明了告诉别的人,这是特例,是“异数”,不可引为常例。 对恭王的这个建议,两宫都欣然赞同,慈禧的心里面还难得的有些忸怩,仿佛是一个女孩被人窥破了心思一样。不过她决不肯让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以眼神征询了慈安的意见,很深沉地点了点头,道:“我看成,就按六爷的办好了。” 给关卓凡的赏赐定了下来,等于是把整个调子也定了下来,其他人的奖励便易于措手了,准备由军机大臣们退下去以后,拟了名单进呈御览。而这一件大事一定,关卓凡所上的两个附片,也就很快商量出了结果。 “马队是顶要紧的,”慈禧太后。当初在热河回銮的时候,肃顺派勒保的骁骑营追截御驾,关卓凡的步军马队卷地而来的气势,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兵部一定用心。总要替他挑一些好马买了去。” 其时的战马。有南马和北马之分。南马的长处,是吃苦耐劳,并且适合南方的水土气候,但到奔波逐北,嘶风追月,自然比不上口外的健马,因此关卓凡要奏请兵部代购。 “这一节请太后放心,”文祥对兵部的事情很熟悉。开口道,“不用买,古北口就有现成的熟马,我让兵部移文,拨两千匹过去,一个月就能到上海。” 至于华尔和福瑞斯特请求入籍的事,君臣都觉得真有意思,不过大家的心里,不是仅仅停留在“有意思”这个层面上。从前所谓“万方来朝”的盛况,早已不能复见。而现在居然有两个美国人请求要做中国人,都认为这是个很吉祥的兆头。当然应该照准。 “我交待户部和总理事务衙门去办,”恭王笑着,“至于籍贯,就按关卓凡所请,定在上海县好了。” 也就是,两个洋鬼子从此变作货真价实的上海人。大家都笑了,不过还有一个的疑问,是由慈安太后提出来的。 “华尔是姓华,这个我知道。”憨厚的慈安太后,“这个福瑞斯特,名字怪怪的,可是姓福么?” 这个大家就不懂了,都拿眼睛看着恭王——他办洋务,一定知道的。 洋人名字的规矩,恭王是知道的,但慈安太后既然开口了“华尔是姓华”,那华尔也就只好姓华了,而福瑞斯特,自然也就只好姓福。 “是,正是姓福。”恭王笑道,“名字就叫做瑞斯特。” “喔,”慈安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事完了,却还有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不过这一回,却是慈禧太后提出来的。 “前几日薛焕那个折子,关卓凡在上海,纵容洋人私办电报,”她平静地,“这件事,似乎也该有个法。” 这件事,军机大臣们已经商议过几次,都觉得事在两难之间,没有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一方面,不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地方上的督抚,对于洋人要办电报,大都持反对的态度,因此英国人雷伊罗朵几次向总理事务衙门奏请,都被驳回。现在关卓凡居然胆大妄为,允许洋人自办,这等于是藐视总署的权威,恭王为此也很是恼火。 另一方面,关卓凡现在独撑上海,既是方面大员,又是朝廷新树立的“榜样”,如果严词重谴,于轩军的士气和朝廷的脸面上,都大有关碍。而且也隐隐听,轩军之所以能在上海打胜仗,还颇得电报之力。但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形,苦于路远,没法子亲眼看一看,一时也不好妄下结论。 既然没有结论,军机上拿出来的办法,是暂时“置而不问”,放一放再。 对于这个办法,慈禧不以为然。她的内心里虽然想回护关卓凡,但这样昭彰的事,关乎朝廷威望,不能寸心自用,须得有一个切实的处置才能服众。 而且,对于关卓凡的胆子,她是实实在在有过“切身体会”的。如果单单是宫闺中事,那也还罢了,可他现在是在外面统兵打仗的将领,不要一个不心,走到年大将军的路子上去,因此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敲打。 “依我想来,朝廷做事情,总要出乎公心,把事情做得公平,才能不叫人闲话。”慈禧太后想定了主意,慢条斯理地,“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关卓凡虽然立了大功,得了封赏,但是薛焕指他纵容洋人,的也是有鼻子有眼,既然写进了折子里,大家就也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如果朝廷不闻不问,别的人又怎能服气?如果再有类似的事儿,朝廷又拿什么来办别人?” 深宫女主,能有这样的见识,恭王也很佩服,道:“太后责备的是。” “倒也不是责备,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大局着想的,不过钉是钉,铆是铆,我看……”慈禧太后沉吟了片刻,道:“还是要派员查办!” (这是第三更,七点多还有一更。求票票~)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漕帮 朝堂之上的这一番折冲,远在上海的关卓凡无从知晓。这些,他忙着操心募勇和厘捐这两件事,直到都有了眉目,才歇一口气,履行自己的诺言,到松江去拜见胡雪岩的高堂。 前些杭州士绅捐了十万两,替轩军助饷,关卓凡过要去“拜见老太太”,胡雪岩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他真的要言出必行,不免大为感动。关卓凡由胡雪岩陪着,带着图林和一队亲兵,坐两条官船,中午到了松江。知府贾益谦以驰名的四鳃鲈鱼款客,请吃了一顿饭,到了下午,才来到云间义学旁的一所院子里,给胡老太太磕头,胡雪岩在一旁代为还礼。 胡府从杭州逃出来的有八个人,最重要的是三个:老太太,妻子胡太太,他的一个女儿。关卓凡在客厅里吃茶的时候,跟胡雪岩聊起来才知道,他们能够从长毛手里逃出来,原来靠的是松江漕帮的力量—— 漕帮,就是青帮,与洪门、白莲教并称为三大秘密宗社,所谓的“红花青叶白莲藕”。与人们想象的不同,漕帮并没有“反清复明”的宗旨,甚至从严格意义上来,根本连秘密结社都算不上——漕帮从雍正四年成立的第一始,就是为了替朝廷把江南的漕粮运到京城的,奉旨可领一百二十八帮半的船头,沿途设立七十二个“半码头”,基本上等于是“奉旨结社”。 漕帮发源于杭州,因此在杭州的势力极大,而漕帮中人与黑白两道都有来往。与太平军多少也有一点瓜葛。杭州破城以后。胡雪岩的府上。就是靠了漕帮的暗中斡旋,才得以未受大的惊扰,前不久,松江漕帮更是瞅了一个空子,于深夜之中,将他府上的八个人抢运到河边,以两只乌蓬大船,直放松江。才算是彻底脱了险。只是因为元配胡太太和螺狮太太不能相见,因此胡雪岩只得在上海与松江之间两头跑。 “你漕帮的朋友,还真是仗义,”关卓凡看着胡雪岩道,“想必是雪岩兄平日里周旋得好。” 胡雪岩听关卓凡的语气,知道他有所疑惑,于是坦然相告:“逸轩,不瞒你,我虽然没有‘在帮’,不过松江漕帮的朋友给面子。都叫我一声‘门外爷’。” “这个称呼,倒是有趣得很。” “是。这里面,有一个典故——” 被尊为“漕帮三祖”的翁、钱、潘三人中,翁岩和钱坚两人于漕帮草创之初便已离世,因此漕帮实际上是由潘清一手壮大。到了潘清离世之时,他的一位“半弟子”王培玉,守墓终日,哀恸而绝,帮中人感念他的忠心,封了他做“护法爷”,从此三祖的香火之旁,始终都有敬献给护法爷的一炷香。以后对于身不在帮,却与漕帮有颇深渊源的人,漕帮便以“爷”相称,是一种极尊敬的表示。 “怎么叫做‘半弟子’?” “一脚门里头,一脚门外头。”胡雪岩答道,“象我这样的,虽然曾帮过他们的大忙,但完全在门槛外,因此叫做门外爷。” 由此便谈起松江漕帮的情形。胡雪岩告诉关卓凡,松江是缴纳漕粮的大户,因此松江漕帮也是漕帮之中的一个大帮,从前极盛之时,领粮船九百余条,每当启程赴京,千舟竞发,万旗飘扬,场面极是浩大。不过这几年,漕粮改为海运,漕帮的收入断绝,自然每况愈下,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盛景。 “那他们以什么为生?” “水上总还有不少生活可讨,也有不少陆上行走的。这些年上海的景况好,因此在上海华场和洋场的青帮弟子亦多得是,我停在上海码头的那几十艘粮船,就是靠他们照应——也不光是码头,三十六行里,行行都有他们的人。” “哦……”关卓凡点点头,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雪岩兄,你这些朋友如此仗义,若是得便,我倒也想见见。” * 到了下午,从漕帮里来见关卓凡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姓齐,六十多岁,算是松江一帮的老太爷,另外两个是他的大弟子和弟子,一个叫做池五,四十多岁,胡雪岩喊他“五哥”,另一个三十出头的,叫做许明山,胡雪岩喊他“许”。 三个人都穿长衫,神态上略显拘谨。拥众万余的漕帮虽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但从身份上来仍是平头百姓,因此进了屋子,先给关卓凡磕头,而关卓凡居然也就受之不疑,等他们磕过了一个头,才亲自把那位“齐老太爷”扶起来。 胡雪岩是老江湖了,在一旁见了这个样子,心里就有些嘀咕:这可不象关卓凡的为人,亦不是朋友相见的格局,关卓凡要见他们,多半有其他意思在里头。 齐老太爷近年身体不好,已经不大管事,帮中的俗务都交由这两位弟子分管。青帮的规矩,大弟子是“开山门”的弟子,弟子是“关山门”的弟子,这两名弟子在所有弟子中,地位尤重。大弟子尤五,是管着松江总舵这一块,而弟子许明山,平时倒是在上海的时候多,除了上海的事务之外,还掌着帮中的“兵部”和“刑部”这两块,换句话,动武的事由他负责。 他们的想法跟胡雪岩不一样。关卓凡虽然只是个七品知县,但上海一战过后,声名之隆,如雷贯耳,是真正手掌兵权印把子的人,听就连府里的贾太尊,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这样一个人,今肯找他们来相见,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面子,若是竟能由此靠上他这个大码头,那更是意外之喜,于是磕过头之后,便站在一旁听吩咐。 “大家请坐了吃茶,”关卓凡客气地让道,“刚才是官面上的礼数,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叙私礼,你们是雪岩兄的好朋友,我跟雪岩兄亦是好朋友,因此大家就都是好朋友。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仰慕齐老爷子的威名,见一见,聊一聊,大家不必客气。”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当然是违心的话。他听胡雪岩了漕帮的情形,当时便心中一动:这一支力量,固然需要管控,但如果运用得当,也许对自己会有意想不到的助益。不过从他读史的心得来看,对这种江湖帮会,如果走得太近,往往会让他们忘乎所以,因此特意先摆一摆官威,要让他们心里存下一份敬畏之意,明白到彼此之间的分际。 齐老太爷总算是坐了,池五和许明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坐,只肯站着伺候。 “齐老太爷,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漕帮的日子,可还过得下去?” “有劳关老爷动问,这个称呼却当不起。”齐老太爷的礼数周全得很,“不瞒关老爷,现在漕路断绝,日子是不大好过的。只是吃得落吃,吃勿落歇,我们漕帮,现在是没办法跟郁馥华的沙船帮比啰。不过我的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事,都是交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在做。” 齐老太爷倒是很健谈,由此开始,谈漕运、海运、漕船、沙船,讲了许多轶闻典故,关卓凡都听得很用心。 他那两位弟子,关卓凡也暗中审量了一番。池五肤色黢黑,皮肤粗糙,一看就是经年在水上打滚的人物,谈吐上不免要“草根”一些。许明山则很外场,一言一行,都很得体。不过这两个人,眼中有神,都是精悍的人物无疑。 关卓凡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望望胡雪岩,笑着道:“雪岩兄,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了,今要借你这个地方,办一桌席面。我把图林留在这里,跟你一起,替我陪一陪齐老太爷三位。” “使得,”胡雪岩猜得出,他是有意要避开去,笑着道,“都交给我和图守备。” “图林,等一下你要替我多敬齐老太爷几杯,”关卓凡叮嘱道,“还有这两位,你也要多多讨教。” 交待完这一句,才含笑跟漕帮三人告辞,由胡雪岩的管家相送,亲兵跟随,往码头去坐船回上海。 谁知刚到秀野桥下的码头,却意外地撞见了正在从一条船上下来的张顺。 “爷,我特地来寻您,还好迎上您了。”张顺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京里下来的恩旨到了!” (四更奉上,麻烦大家看看兜里,还有票票无?) (群:1157085)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大赏三军 朝廷的恩赏,终于颁下来了,一同送到的,还有准予华尔、福瑞斯特入籍上海的谕旨和总理事务衙门的公文。 对于这两个美国佬变作了中国人,第一个目瞪口呆的是张勇,他总算明白了,前些日子关卓凡对他所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勇,”这是关卓凡在拟功之时所的话。他将一个红封包,隔着桌子,慢慢推到张勇的面前,“别我没关照你,这里是一万银子。” “谢谢老总的赏!”张勇霍地起立,先利索地打了一个千儿,才站起身,眉开眼笑地凑过来,双手去拿。 然而关卓凡的食指,却压在红封包上没有移开。 “我忘了问你,”关卓凡慢条斯理地道,“要官,还是要钱?” 这是离京的时候,关卓凡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张勇自然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是“要钱!”,而关卓凡的回答是“要钱,跟我去上海,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这一万银子,也抵得七八百两黄金了,可是事到临头,再一次问出来,张勇就不免迟疑了——他知道,银票一拿,自己原本能得的那个官,大约就要打个折扣。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一万两银子的诱惑,咬着牙道:“要……要钱。” “唔,我原打算替你请一个副将,”关卓凡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地,“现在只好先委屈你一个参将了。” 副将是从二品,参将则是三品。张勇狠狠心。参将就参将。也很好了!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替伊克桑请的也是参将的衔。” 张勇快哭出来了,还是硬着头皮道:“伊克桑掘壕守松江,又在七宝救了老总的驾,身负重伤。他这个参将,是拿命换回来的,我服气,没有话。” “你在七宝。也救了我一条命。”关卓凡拿眼睛斜乜着张勇,“在青浦,打得谭绍光几乎回不了城,在川沙厅外,打得李容发丢盔卸甲,这些功劳,可也不啊。” 张勇不话了。 “华尔也是副将,以后他也能算个二品大员了,啧啧。”关卓凡不胜感慨似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张勇跳起来了。“他一个洋人,怎么能当副将?” “他这个洋人。与众不同。” 关卓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后你就知道了。” 张勇涨红了脸,嚅嗫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那我也副将!” “唔……”关卓凡点点头,在张勇痛不欲生的目光注视下,将那个红封包慢慢收了回去。 从那一起,张勇便一直不服气,这个洋鬼子,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今才知道,居然从此不是洋鬼子了! 这一道恩旨,三军同获懋赏,官兵之中以军功升职的很多,特别是几位主官,收获都不。 丁世杰,赏总兵衔,轩军会带。 华尔,赏副将衔,从二品,轩军协带。 张勇,赏副将衔,从二品,轩军协带,兼马队管带。 伊克桑,赏参将衔,正三品,克字团管带。 福瑞斯特,赏参将衔,正三品,洋一团管带 丁先达,赏游击衔,从三品,先字团管带。 白齐文,赏游击衔,从三品,洋二团管带。 姜德,赏都司衔,正四品,德字团管带。 吴建瀛,赏都司衔,正四品,建字团管带。 图林,赏都司衔,正四品,亲兵营管带。 吴煦,授江苏按察使,正三品文官,着仍兼上海道。 刘郇膏,赏道台衔,正四品文官,轩军营务处总办。 金雨林,赏知府衔,正五品文官。 而对于关卓凡,则有专门的一段话,特加褒奖:“该员于艰难万状之中,死伤枕籍之余,栉风沐雨,亲冒矢石,终于攻灭伪众,克保名城,朕心倍感嘉悦。关卓凡加恩赏授江苏布政使,总带轩军。并锡封一等轻车都尉,世袭罔替!” 关卓凡终于成为了轩军的“总带”,从此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兵,再不必尴尬于七品知县的职衔,而不得不靠御前侍卫的名头去压人了。 * 藩司这个职务,又叫做布政使,虽然可以算做是巡抚的下属,但从品秩上来,除非巡抚另加了兵部侍郎的衔头,否则彼此都是从二品,因此虽不能“分庭”,但却可以“抗礼”。恭王所的“人财两端,都可就手”,倒也不算虚言,因为一省的民政、财政、田土、钱粮、官员考绩,都是藩司职分内的事情。 得了这样一个职位,又封了轻车都尉,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特别是“世袭罔替”四个字,尤为值钱。关卓凡心想,照这么,若是老子安安生生的,不造反,那么等到有了儿子,这个轻车都尉,以后就可以传了下去。老子叫做关三,儿子就叫做关三…… 然而儿子还是没影的事。那一回跟二嫂,没有弄出事来,真是侥幸,不知白氏和明氏,会不会替自己生一个?又或者,万一老不长眼…… 太后有喜了,谁干的? 他心中打了一个突,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次封赏,丁世杰以下的各位文武官员,也算是赏得既厚又公平,因此上海城内和轩军的各营团驻地之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独自向隅的是杨坊——关卓凡本来是准备拿他接替吴煦的上海道,谁知弄巧成拙。吴煦得了关卓凡在折子里的美言,授了三品的江苏按察使,却仍兼署上海道。虽然意外地把那个可恶的徐长山给顶掉了,但关卓凡仍然不免郁闷。因为吴煦不动。这让曾替自己出过大力的杨坊。情何以堪? “启翁,对不住之至。”关卓凡登门谢罪,“真是出了鬼了,容我慢慢查清楚。” “轩帅,何必自责?”杨坊很豁达,笑着道。谕旨一下,现在可以公开喊关卓凡为“轩帅”了。“其实也不必查,无非是孔方兄的功劳。” “唔……”关卓凡明白了。吴煦为了在升官的同时,保住上海道这个位置,不知在哪里花了钱,从这个架势来看,所费定然不是数。 惟其如此,更见得这个位置的重要,非想办法去了他不可。 “轩帅,这件事不必挂怀。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是,启翁请。” “华尔既然已经入了中国籍。他和女的婚事,我想替他们办一办。”杨坊略带尴尬地笑道。“一切使费,都由我来出,只是华尔那边,怕要请轩帅做个媒人了。”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对关卓凡来亦是好事,可以固华尔之志。华尔在中国没有亲人,关卓凡以轩军主帅的身份,替他主持此事,也很合适。不过想起俏皮可人的杨莺,关卓凡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当初在杨坊的府上,还以为杨莺是对自己有意,现在一个大好的美少女,要送给洋鬼子了。 不对。他提醒自己,华尔已是入了籍的中国人,自己的心中,不可再存有这样的念头。华尔和一帮洋军官、洋教官,对正在扩充的轩军来,异常重要。现在要做的,是风风光光的替他把这场婚事办下来,要这个“洋鬼子”,死心塌地的为中国人效力。 “启翁,这个媒人我做了!不过这等于是我们轩军娶媳妇,怎么好都归你包办?这里面的规矩我不大明白,回头我找刘郇膏来总承其事,一定能办得圆圆满满,绝不会委屈了杨大姐和你的这位乘龙快婿。” 这就见得关卓凡会做人了,杨坊当然深自满意。他只有杨莺这一个女儿,从就千疼万爱,百依百顺,只是再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爱上了一个洋人,而且到了“坚钢不可夺志”的地步,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成全他们。不过华尔虽然入了籍,到底曾是个洋人,“杨道台嫁女”这一段古,别人多半要拿惊异的眼光来看待。现在关卓凡以“轩军娶媳妇”来对待,那就不仅风光,而且格外有面子。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就不妨再点别的。杨坊问关卓凡:“轩帅,你的藩司衙门,打算设在哪里?” 如果是承平之时,三司衙门自然都是设在省城,但现在打仗的时候,对于统兵大员来,地方上的实职只能暂时当做副业,因此相应的衙门有随驻的,也有衙门不动,由统兵大员在异地遥制的。 “现在的藩司衙门,是在南通,不知启翁是怎样一个意思?” “我看,还是迁到上海来为好。” “我亦持这样的看法,跟启翁不谋而合。”关卓凡笑道。南通是薛焕的驻地,把藩司衙门留在那里,薛焕必定多方插手,关卓凡想要遥制是办不到的事。 关卓凡升了藩司,上海知县的位子自然要让出来。知县出缺,照例该由巡抚定人选,然后由藩司放牌子委任。按杨坊的意思,这个位子不可随便让给外人,干脆直接出牌子,委由那位县丞黄德发来先行署理,然后再报给薛焕,只黄德发熟知军务,才堪使用,如若匆忙易手,反为不便。有“军务”这一顶大帽子遮着,薛焕除了同意,也不能什么。 至于藩司衙门的所在,上海城里有的是又堂皇,又好用的地方,选定了搬过去就是。 “地方总有的,就是嫌搬起家来,零零碎碎地折腾,真麻烦。”关卓凡皱眉道。 “不妨的,不是有个扈姑娘,可以替你打理?”杨坊皮里阳秋,得一本正经。 关卓凡闹了个红脸,心里一虚,无言以对。 (谢谢各位投票给狮子的朋友,也谢谢木糖醇,为了投一张月票,专门打赏了一个舵主出来。)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妖怪 眼见关卓凡一跃成为二品的藩司,金能亨的信心自然更足,跟利宾两个,到底把那个“控股公司”的一应手续办完,开起来了。 公司算是美国公司,由金能亨在美国领事馆备了案,受美国法律保护。公司的中文名字,利宾觉得关卓凡所的“花旗”两个字很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花旗国的洋行,庶几可以掩人耳目,于是,干脆就叫做“花旗公司”。 利宾从渣打银行做了一笔十五万的借款,八年期,年利六厘五,凑齐了三十五万的入股银子,而金能亨也实打实地掏了十五万,下决心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关卓凡身上。 五十万两银子的股本,不算了,尤为奇特的一点,是别的洋行往往都是先在海外有了母公司,才在上海成立分支机构,而花旗公司却是直接注册在上海,大班又是美国的名誉副领事,因而成立之初,便颇为引人注目。 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跟利宾商议后决定,暂时不替利宾谋取更高的功名,以免两人的关系痕迹太露,过于招摇。利宾现在的身份是候补知府,在租界的洋场上周旋,倒也足够了。 “我是你的御用康白度。”利宾常常这样跟关卓凡开玩笑。 “这不够,你要做上海最大的康白度,做中国最大的康白度。” 康白度,是买办的意思,在上海的中国人里面,现在这几乎是最令人羡慕的身份了。然而如何做到中国最大的康白度,利宾却不甚了了,他只是按关卓凡的交待,把他的表弟宋志宽也叫到花旗公司,职务是欧洲司的协理。 花旗公司,一共只设了两个司,一个欧洲司,一个美国司。每司设一个主理,一个协理,两个委员。欧洲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卢卡斯的普鲁士人,美国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山度士的美国人,都是由金能亨找来的,都能几国语言,人也都算能干,因此公司给他们所开的薪水,也很丰厚。 薪水固然丰厚,但是对于该做什么,这两位主理还懵懂得很。寻找有潜力的企业,去做投资,这是个全新的主意,听上去很让人兴奋,但从何入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利宾带来了最新的指令,才算是有了一条明确的路。 这一份指令,写的是英文,却是用楷写在几张信笺之上,几个洋人看见,都觉得使用毛笔的人,能将英文写到这个程度,是一件很值得佩服的事。 “利先生,这是哪里来的?”山度士好奇地用英语问道。 “我写的。”利宾大言不惭地道。 给欧洲司卢卡斯的指令是:带同宋志宽,到瑞典国的斯德哥尔摩,找到一家叫做卜福斯的型钢铁公司,跟阿尔弗雷德先生谈一谈,即使不能控股他的公司,至少要做到最大程度地参股。如果这件事顺利的办下来了,那么在回程的时候,不妨到卢卡斯的家乡普鲁士去转一转,对于那里的军工企业,花旗公司的股东也表示很感兴趣。 给美国司山度士的指令则是:去找石油。 “去找石油?”山度士惊讶极了。他认为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东西,利宾这个中国人,怎么能知道? “实际上,也不能是去找石油。”利宾笑道,“山度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克利夫兰人,对那里应该很熟悉?” “当然,每一个角落。” “很好。”利宾瞄着手里的纸,道:“请你到克利夫兰的白石镇,找到一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石油公司,公司的经理是一位叫做约翰?洛克菲勒的年轻人,二十四岁。告诉他,花旗公司愿意向他投资。” “……好的。”指令居然详尽到这样的程度,山度士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单用惊讶来形容了,“我一定可以做到,可是……请问利先生,你是怎样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这个么,机不可泄露。”利宾了一句中文,才又笑着用英文道:“上帝自有安排。” 他的心中却在想,关卓凡要么是个妖怪,要么没准真的是上帝派来的人。 “那么请问利先生,我们具体要投资他的什么业务?” “他做什么,我们就跟着投什么。”利宾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 从二品的藩司,是目前上海地区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因此应该与租界内的领事团,有一个正式的会面。不论是关卓凡,还是各国驻上海的领事,对此都抱有期待,然而为了一个礼仪上的枝节之处,这次会面几乎泡了汤。 问题出在该由谁去拜访谁上面——其实也不能是“枝节”,因为外交无事。依照惯例,涉及到租界的事务而需有所洽谈的时候,一向是中国官员去到租界,与领事团进行商讨,但关卓凡坚持认为,按条约的规定,各国领事与上海道才是平级的官员,现在他以“藩司之尊”,理当高坐衙堂,接受各国领事的拜访。 这当然只是一种意气,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到底,外交的背后还是实力。不过这也是一种姿态,要提醒各国领事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为了这件事,吴煦和杨坊,跟领事团吵吵嚷嚷地打了两擂台,最后在工部局几位董事的斡旋下,达成了妥协——由英美法三国领事先到老城厢里来拜访关卓凡,但“恰巧”关卓凡不在,于是“遗憾地未能见面”,然后关卓凡再以回访的名义,到租界与领事团正式会面。 也只能争取到这个程度了,关卓凡心想:以后,总有一。 会面的地点定在苏州河北岸的礼查饭店。饭店的东大厅里,虽然一共有十一国的领事,但凡事均以英美法三国的马首是瞻,只要英美法的三位领事议定,就算是定局。 “关藩台,很荣幸能在这里与你会面。”英国领事阿礼国,因为资格最老,所以算是领事团的召集人,先代表领事团做了欢迎的致辞,然后把每一位领事介绍给关卓凡。这些领事,都或多或少地听过一些关卓凡在宫廷政变中的传故事,但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统兵打赢了上海保卫战的年轻将军,因此一面很客气地寒暄着,一面都在心里评估着他的潜在价值。 关卓凡却一反交涉“见面礼仪”时那种傲慢的态度,变得极为谦逊。除了对上海战役期间,领事团给予官军的装备表示感谢外,在与每一位领事见面握手时,都还特别用英语了一段热情洋溢的门面话。这些话还没有完的时候,领事们就已经开始互相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大厅里变得寂静无声。 这一段话,并不是泛泛而言,比如他对普鲁士的领事,是这样的:“莱曼先生,我深信日耳曼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普鲁士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威廉一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德意志联邦必定会日益强大。” 十一位领事,十一段话,莫不如此。对于这些领事来,一个朝廷官员有这样的表现,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位关藩台,不仅少见地行握手礼,而且对每一个国家的认识,精准而到位,即使是总理事务衙门专事外交的司官,也不可能有这样全面的见识,如果再考虑到他的年龄和阅历,恐怕只有用“神奇”这个词,才能够解释了。 这样一来,对关卓凡的估值就很容易做出了。这个人,既得内廷宠信,又有军机处的支持,既能带兵打仗,又有民政上的历练,既是旗人,又能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世界各国均有颇深的认识,自然也是洋务上的干才……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RS S 第五十七章 华人巡捕 这一次会面,相当圆满,因为是第一次相见,所以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并没有什么太棘手的要求提出来。相反,在对待太平国的问题上,达成了更多的一致,一是决定加强对金陵方面的武器禁运,向洋商申明:不论在任何地方,一旦被官军查获要走私给长毛的军械,则被没收之后,领事不承担追讨的责任。二是决定如果李秀成要替儿子报仇,再攻上海,则仍按原来“中外会防局”议定的条款,联合抗击。 会面结束,东大厅里的各国领事和随员便纷纷告辞离开,但关卓凡却还不能走,在饭店的西大厅,还有另一场会见要参加—— 在上海的租界内,除了领事团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权力机构,叫做“工部局”。领事团是代表官方,而“工部局”则是由全体租地人选举出来的一个自治机构,不归领事团管。事实上,租界的市政和日常管理,更多的是依靠后者来进行,这由工部局的英文名称便可以看得出来——上海市政委员会。 此刻等候在西大厅里的,是工部局的七位董事,关卓凡仍由吴煦和杨坊陪着,跟他们见了面。这一次,却不用象刚才那么正式和拘谨,一来是因为工部局本身更多代表的是洋商的利益,不算是官方会谈,二来是因为七位董事之中,有熟人。 工部局的“总董”,是英国人麦都思,正是利宾在墨海印书馆时期的老师。他是个教士。也是个汉学家。虽然不曾见过关卓凡。但从利宾口中已经听了太多的溢美之词,因此算是“神交已久”。在攻打川沙时被砍断了一只手的刘玉林,也是由麦都思安排在自己创办的教会医院里面医治。 另一位熟人,则是金能亨,在关卓凡看来,这个不仅算是熟人,简直可以算是内线了。 然而气氛虽然轻松,但谈起事情来。却又比领事团要认真得多,有什么什么,就连金能亨,居然也是一板一眼,完全不像是个“内线”的样子。 第一件事是厘捐。工部局对于轩军将要开征的这个税,表示出相当的疑虑。 “我们在海关上已经交过关税了,还有‘归公’、‘行用’这些杂项,也都一并交过了,现在又要收厘税,负担很重!” 话是没有错。不过关卓凡已经想好了理由来抵挡:“厘捐也不是只针对洋商!而且厘捐的钱,是用来给华尔的洋枪队做兵费。保护上海。彼此都有责任,原来的兵费,洋商没有出过,全靠上海的士绅来募集。现在让他们交一点,我看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这个理由站得住脚,董事们也没有什么好的,算是勉强同意了,不过接下来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工部局的财政状况很不好,已经透支了一千八百元。”麦都思认真地,“巡捕房的薪水,这几个月都是发的半薪。所以要请关藩台做主,从上海县或者吴道台那里,把原来答应过的每月五百元津贴,如数拨过来。” 吴煦听了这话,脸现尴尬,心中大骂道:“死洋鬼子,前一刻还在谈几十万两银子的事,一转眼怎么就忽然起这个几百元的事来了?” 关卓凡见了吴煦的样子,知道是确有其事,心中也觉得好笑:租界里的洋商,哪个不是几万几十万的身家?巡捕房的薪水发不出,千八百两银子的事,随便捐一点,不就好了,何至于跑到这里来哭穷,丢不丢人? 继而心中一凛:外国人做事情,原本就钉是钉,铆是铆,这是长处!自己是不是在官场上混得久了,染上了那种凡事大而化之、漫不在乎的陋习? 不要忘了,自己穿越来之前,整整一个暑假,也只挣下了不到八千块,折成现在的银子,大概是三十两的样子。而自己穿越后,从八里桥进京的时候,身上也不过带着老阿和老蔡他们给的二十两…… 他还在那里不停地内省,麦都思却絮絮叨叨地一直了下去。 工部局的经费,是来源于租界内的商家,每月所缴纳的五十元规费。而随着道路、桥梁等设施的修建,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收支不能相抵,便渐渐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巡捕房是工部局的下属,经费全靠工部局的拨款,大河没水河干,如此一来,薪水便成了问题。 英美租界内的巡捕一共是三十一人,全是西捕,总巡是一位从英国来的高级警官,叫做克莱夫顿。原来议定的薪水,是每月一百五十元,可是因为没有钱,最后给他减到了一百元,剩下的五十元,要求他除了本职的警务之外,还得另外再兼两项差事,才能发给——其中一项,是要主管道路和码头,算二十五元;另一项,则是要替董事会负责开具清单、记账的工作,也算二十五元。 于是这位可怜的高级警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才能勉强维持住体面的生活。关卓凡心想,若是换了张勇去做这个“警察局长”,每月不弄个几千两的外快,他都不算是从步军衙门里出来的人。 “关藩台,这些事,你可以问问福瑞斯特,他就是从巡捕房,到你的轩军去的。”麦都思郑重地完,又拿出了两张纸,“这是去年八月,我们和吴道台会谈的备忘录,里面写清楚了,上海地方应每月给予工部局五百元津贴。” 你抢了我们的地方去做租界,还要我们给你补贴,数额虽,也没有这种道理。关卓凡不用问吴煦就知道,这又是中国官员跟洋人打交道时的一项坏毛病——遇见什么事,被洋人逼不过,就胡乱答应下来,等到别人要求兑现的时候,就拿官场上那一套来逶迤拖延,直到最后生出事来,吃了大亏,再花十倍百倍的代价去赔付平息。 既不知彼,又不知己,既不能审时度势,又不能卧薪尝胆,这样的朝廷,焉有不败之理? 这笔钱,看来给是要给了,不过总觉不能甘心,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麦爵士,既然是租界里的巡捕,不知道为何要由上海地方出一些钱呢?” “这是因为租界里面,也有很多华人,维护治安的费用,由地方上分摊一些,是完全合理的。” “那么,何必一定要用西捕?租界越来越繁忙,巡捕房也总要加人的,既然华人多,招一些华人巡捕,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关卓凡笑道,“一名西捕,薪水要三十两,一名华捕,十两工价银子就打发了。老实听话而又能干的华人,有的是!如果是这样,我们这边每月的五百元,折成库平,大约三百八十两银子,回头就如数拨付,另外可以再一次性赠予工部局一千五百两。” 这个提议很好,工部局的七名董事,一起动了心,声商量了一会,麦都思道:“关藩台,我们认为这是个好建议,不过这些华捕,最好是由你来举荐,才能放心。 关卓凡一哂:这些洋人,拿中国的官儿也太不放在眼里了。笑了笑,没有话,神态转为倨傲。 “关大人是朝廷重臣,怎么能做这种事?”杨坊在一旁帮腔,“可以由地方上身家殷实的士绅来具保。” “嗯,也好。”麦都思点头道,想一想,又加上一句:“一定要可靠,听话,能干的。” 放心,关卓凡心,我一定替你们找些可靠、听话、能干的。 这样的人,听在青帮之中,倒有不少。 (谢谢各位飘赏和给赞的朋友。)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婚礼上的意外 华尔和杨莺的喜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头亲事,轰动全城,谁不要来看“杨道台嫁女,洋鬼子娶亲”?于是好奇的百姓,早早就等在迎亲路线的两旁,要看一回难得一见的热闹和新奇。 华尔入籍,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杨莺,而他居然还动了福瑞斯特跟他一起入籍。在福瑞斯特而言,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来是入了籍,朝廷的封赏要高一等——他得了三品的参将,而白齐文只得了从三品的游击,就是明证。二来是他确实很喜欢中国,脾气又好,跟中国人相处得很愉快——他还在巡捕房的时候,租界里的华人总是喊他“福鬼子”,他也笑呵呵的不以为杵。 两人入了籍之后,在城北的同一条街上,觅了一大一两处毗邻的宅子,做了邻居。因为要娶媳妇,自然是华尔住大的那一套。福瑞斯特是个鳏夫,洋枪一团驻防的地点又是在浦东,来往要过江,因此平日回家的时候不多,有这样一套宅子,倒也能自得其乐。 华尔的这头亲事,谈得很快,快就快在免去了双方媒人“讲数”的繁复。一般的亲事,要快要慢,都在女方的媒人身上,以奇货可居,慢慢地与男家纠缠勒掯,一定要把彩礼聘金要到极致,嫁娶的场面也要撑足,才算是称职,女家的谢礼也才会重。因此按江南的风俗,做一次媒人,有“十二只半鸡”好吃——从“问名”开始到“六礼”将成,媒人至少要往返六趟,主家每一趟都要杀鸡款待。到了“好日子”那,还有一只鸡可以吃,不过新娘子要上轿,不能从容大嚼,至多只能吃半只,合起来便是“十二只半”。 杨坊所请的媒人,是在松江一府七县中有名的媒人公“黄铁嘴”,婚嫁场上纵横捭阖,从无对手,然而这一回,不幸遇上了男家的媒人是关卓凡。轩军统帅,本省藩台,才在上海一战中杀得人头滚滚,黄铁嘴见了,自己的腿先一软,如果不是关卓凡再三客气,请他“不要多礼”,他恐怕就要跪在地上“听吩咐”了,别的事情,从何谈起? “黄先生,来来,吃鸡,吃鸡。”受命总承其事的刘郇膏招呼黄铁嘴入席,在席间拿出一张单子,将哪一换帖,哪一定,哪一大定,彩礼何物,聘金若干,都一项一项地列清楚了,最后给了两个迎亲的吉日,请女家挑选——这是为了避开新娘身子不舒服的那几,以免在圆房的时候“撞喜”。 黄铁嘴亦是很精明的角色,知道有这一只鸡吃,已经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大军备战,动就动,又怎么容得自己左一只鸡右一只鸡的慢慢吃起?何况刘郇膏交来的单子上,彩礼和聘金都很丰厚,有这一张单子,足可以在杨坊那里交得了差。 关卓凡则暗笑杨坊的狡黠——他身家豪富,原不在意那些彩礼聘金,这回嫁女儿,心里是希望快些办好的,但又不肯让别人闲话,于是请了这个最厉害的媒人公,示人以从容。同时却又在暗里托了关卓凡替华尔主持其事,情知就算再厉害的媒人,面对关卓凡的威势也是无从施展,于是里子和面子就都有了交待。 吉日最终定在了四月初六。到了这一早上,送嫁妆的队伍先从杨坊的府上出发,前后各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分做引导和压阵——不敢用白马,因为犯忌。中间是三辆大车,另有几十人肩挑手扛,所运送的箱笼、各色被面、西洋镜子等等,琳琅满目,光是马桶,就有四个——这个又叫做子孙桶,里面堆满了枣子、花生、桂园、莲子,取“早生贵子”的意头。 队伍到了城北华尔的宅子面前,顺次停下,在黄铁嘴的指挥下,将一应嫁妆搬进宅内,而且凡是箱笼,在入门之前,必打开箱盖,遍示门外如堵的看客——这个叫“夸嫁妆”,意思是我的女儿,身份贵重,所携来的陪奁,足以自傲,不曾辱没了夫家。其中有一口银箱,是新娘的体己,俗称“压箱底的钱”,才一打开,观者立刻耸动,只见银光璀璨,两百个银锞子排列的整整齐齐,上面叠放着一块翠玉,一锭黄金,取的是“金玉满堂”的意头。 等到这一阵大热闹结束,去往杨府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华尔骑在马上,披红挂彩,完全是一副寻常中国新郎的打扮,但他身后的阵仗,就不一般了——一张勇替他做面子,从轩军马队之中,特选了六十名骑术精绝的好手,以青、黄、红、黑四色战马,分列控御缓行,做他的仪仗,中间夹着一红四蓝共五顶轿子,用来接新娘和杨家送亲的女眷。 这样的场面,见所未见,自然引来彩声不绝。到了杨府,华尔给丈人杨坊磕了头,又向府上的长辈敬了茶,把一应礼节都完成了,才接了凤披霞冠的杨莺,上了那一顶大红花轿,鞭炮声中,起轿向北,回到“华府”去成礼。 此时的华府,自然已是贺客满堂,除了上海官场上和轩军中的官员,地方上有头面的士绅也都请到。租界方面,各国领事多有派员致送贺礼的,而美国领事查尔斯,更以华尔身份特殊的缘故,亲自到场贺喜。因为预料到客人多,所以把隔壁福瑞斯特的宅子也“征用”了,而整个婚宴的席面,自然是由扈晴晴一手提调。 宾客既多,贺礼自然也多。大抵上,中国官员所送的贺礼为重,而洋人所送的贺礼为轻,这是习俗上的差异,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是,人人有礼,却独少关卓凡的一份,于是大家都以为,关卓凡是把这一场婚庆的操劳,当做了礼物。 华尔和杨莺都是西式做派,因此在成礼之前,还有双方的长辈贺辞。女家是由吴煦代表杨坊来讲话,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总之是祝贺一对新人花好月圆。轮到男家,却是推让给美国领事来这一番话,查尔斯也不客气,把华尔着实赞美了一通,夸他是“美利坚的英雄”,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彰显了美国精神云云,现在加入了中国籍,与杨道台的女儿结下秦晋之好,更是代表着两国百姓的睦邻友好。 关卓凡含笑倾听,等到查尔斯完了,才上前一步,看看华尔,又看看查尔斯,取出一个红色的封包来。 “查尔斯先生,不论是华尔,还是洋枪队中的美国官兵,都对这一次上海之战中的胜利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关卓凡微笑着道:“这里是五万两渣打银行的本票,其中的一万两,是按照华尔的意愿,捐献给他的祖国,另外四万两,算是轩军对贵国政府的捐献,以表感谢。希望这些钱,能对贵国平定叛乱的战事,有所帮助。”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鸦雀无声——原来关藩台的贺金,是在这里。可是朝廷打了败仗,赔偿兵费这样的事是有的,但主动把钱捐给洋人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另外,原来美国也正有叛乱么? 华尔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得差点不能自持:“逸轩……轩帅,你这样的心意,叫我……叫我……” 叫你何以为报,是么?关卓凡见到华尔这副样子,再看看查尔斯那副惊讶至极的表情,知道自己做得不错,心中却多少有一点惭愧:自己玩心计,是不是有点玩过头了?笑一笑,道:“华兄,今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一点心意,算做我的贺礼,不必客气的。” 华尔的心情是激动,但美国领事所想的,则不止于此——自己国内的南北战争,正打到激烈的时候,而且政府一方吃了几场败仗,局面堪忧,这是查尔斯深知的。以华尔名义捐来的一万两银子,恐怕是迄今为止,美国政府所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了,而轩军捐助的四万两,不管多么令人讶异,也要先收下来再——这种时候,就算是最微的一份力量,也会对战争起到一点帮助,何况是实实在在的五万两白银,对政府算是一笔不的助益了。 于是查尔斯异常郑重地代表美国政府,表示衷心感谢。不过他与华尔不同,毕竟是个外交家,对于关卓凡的这一笔钱,仍然暗暗在心中揣测着他的用意。 关卓凡不去管他,等到喧闹已毕,便目视司仪,司仪会意,喊了一声:“行礼——” 一拜地,二拜高堂——因为华尔的父母不在,所以这一拜是遥拜。等到夫妻对拜之后,这一桩异域姻缘,便告功成。 良缘佳偶,满堂喜气,关卓凡亦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想这段日子忙得昏地暗,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等一会真要好好喝上几杯,松泛松泛。 念头还没转完,却看见图林从门口进来,一路穿过堂上的人群,匆匆来到了他身边。 “爷,津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由薛抚台和那个徐长山陪着,已经在东门下了船。”图林拿眼睛四周扫视了一圈,用极的声音道:“刚一下船,就亮了钦差的身份,派人用钦差的关防,封了县衙的电报处。” *RS S 第五十九章 敌友难分 关防,就是大印。既然封了电报处,那显见崇厚此来,是要查处电报的事情了。 稳住,关卓凡对自己。 酒是喝不成了。为了不破坏这个好日子,他强自镇定地向华尔告辞,抱歉地,临时有急务要办。 这倒也是常事,因此关卓凡的告辞,虽然对于华尔和满堂的宾客来,是一种遗憾,但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安。他上了轿子,便直奔钦差大臣下榻的正阳客栈,结果发现,钦差随带的戈什哈已经在客栈四周下了警戒。待得通报进去,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崇厚没有让他进去请圣安,而是传话出来,是色已晚,见面不便,请关藩台明一早到客栈来听旨。 看样子不大妙!这就得连夜商量对策了。关卓凡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定下心来想了想,派人把杨坊、刘郇膏、利宾、丁世杰、张勇五个,请到衙里来。 “老总,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砸了黑砖!”丁世杰脸上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他们倒在背后专一挑毛病,弄鞋给你穿。” “这个不消,必是薛抚台和徐长山捣的鬼。”刘郇膏沉思着,“崇地山是兵部侍郎衔,在津管理三口通商事,对洋务当然有所了解,朝廷选他来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崇地山奉派了这样一个差事,下船伊始,就先封了电报处,这样大张旗鼓,倒是想不到的事。这个杀威棒打得不轻,可见来者不善。” “我调些兵,进城来给他起哄,把他吓跑了完事。”张勇跃跃欲试地,“就长毛打来了,不信他不滚蛋……” “胡!”关卓凡把脸一沉,张勇吓得收了声,不敢话了。 崇厚这个人,关卓凡当然知道。印象最深的,是他后来在光绪年间出使俄国,私自与俄国人签订条约,许诺了大量利益,允俄国永远占据伊犁,结果被朝廷定了“斩监侯”的罪,几乎就要杀头,算是戴了帽子的卖国贼。这些在后世都是有定论的,没想到现在是他来查办自己。 “电报是洋人的四合公司办的,”利宾硬着头皮,“他想栽到轩帅的头上,也没那么容易吧。” “毕竟电报房就在县衙里面,总不成轩帅不知道?”刘郇膏摇摇头,“得另外想个法。” “我倒以为,这件事里面,有可疑。”一直没话的杨坊,此刻开口了。 “哦?启翁的意思是……?” “崇厚既是由薛抚台和徐长山陪着来的,那么决然是先到南通,后到上海。刘先生猜此事由他二人而起,我想是不错的。”杨坊侃侃而谈,“只是有三点可疑之处,不通。” “请问启翁,是那三点?” “崇厚能任三口通商大臣,管洋务,可见必定是议政王一脉的人,跟轩帅是同一条路子上的,焉有自己人整自己人的道理?这是其一。” “唔……敢问其二是什么?” “既然要大张旗鼓,封了电报处之后,就应该动用钦差关防,将道署县衙一干人员提去勘问,猝不及防之下,则真相不难水落石出。现在只是封了一间电报房,有什么用?看上去雷厉风行,细细想来,倒好像是专门来告诉轩帅一声:当心,我来查你电报的事情了!” 这句话彷如拨云见日,令到众人不由都“哦”了一声,彼此相视,都缓缓颌首。 “第三点也颇值得玩味——轩帅去客栈请圣安,崇厚开门召见,宣明圣旨,才是正办,岂有拿什么‘色已晚’来做托词的道理?看上去是公事公办、崖岸高峻的样子,然而成是特意留给轩帅一晚时间,以做对策,又何尝不可?” 原来如此!大家都佩服地看着杨坊,心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单是官场中的这份见识,就无人能及。 “佩服,启翁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刘郇膏点头道,“如此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替轩帅想一个好法出来。” 第二一早,由江苏巡抚薛焕带领,在上海的五品以上官员,齐集正阳客栈的大厅,恭请圣安。 大厅里已经布置过了,显得肃穆庄严。钦差大臣、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穿着二品服色,站在南首,仰面答道:“圣躬安!”,这个仪式才告完成。崇厚随即将手虚虚一扶,声“各位请起吧”,大家才敢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等他发话。 “这次上海一战,官军和地方上戮力同心,诚然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圣心甚慰。然则功是功,过是过,朝廷的纲纪不能不维护,中外之防亦不能不守。兄弟这一次来,就是要查一查,洋人在上海县私设电报的事情!”罢,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关藩台。” “在。” “奉旨,有话问你。” “是。”关卓凡从薛焕背后疾趋出列,来到崇厚面前,将袍袖一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薛焕和那位已经调职,还未动身的徐长山看见了,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当**关卓凡逮捕何桂清何大人,也是这般不可一世,怎知你自己也有今日?当**在县衙大堂的军事会议中咆哮上官,可知我们要整死你,也只是举手之劳? 上海的官员,人人却都是心中一沉,谁也不敢话,屏声静气地听着崇厚发问。 “关卓凡,奉旨问你:洋人在上海架设电报线路,其一由县城到泗泾,长二十里;其二由县城到周浦,长二十五里。这件事,有没有?” “有的。” “四合洋行,从香港聘请电报员共一十五人,分驻泗泾、周浦和县城,这件事,有没有?” “也有的。” “县城的电报房,就设在你的县衙之中,昨日我已派人查封。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话?” “这也是有的,并无话。” “哼,谅你也是无话可!”崇厚冷笑一声,“奉旨,有话问你:前度英商雷伊罗朵,曾数次上禀总理事务衙门,求设电报而不得允。你何以胆大妄为,竟敢置朝廷法度于罔顾,纵容洋商,私设电报,擅开中外之防?” “洋商私自架设电报,下官忙于军务,确有失察之罪。”关卓凡先认一个错——总不能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否则不就变成两宫太后和军机处大错特错? “你不要避重就轻,什么‘失察之罪’?”一旁的薛焕忍不住了,“现在问的是你‘纵容洋人’的罪,电报房都设到县衙去了,这叫失察?” 关卓凡还没来得急话,崇厚已经把脸一沉,道:“薛大人,请你自重!” “是,是。”薛焕把身子一躬,不敢话了。 “回皇上的话,四合洋行是丹麦人所办,铜线架设得甚为迅速,待到下官察觉之时,已铺设至泗泾、周浦。”关卓凡从容地,“下官一经发觉,立刻令四合洋行停工,将所有电线、电杆、发报机,全数征用,并对洋商责以大义。该洋商亦自知理亏,所有物品并工价银子,允诺全数报效,并不要轩军粮台和县库一分一厘银子,求皇上明鉴。” 这么一,等于四合洋行报效了将近三万两银子,岂不是反而甚有功劳?众人均大感意外,暗暗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薛焕和徐长山,明知他满口胡话,却一时又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就算挑得出,刚才在崇厚那里已经讨了一个没趣,也不敢再做抗声。 “既是已经征用,似乎该妥善入库才是,”崇厚沉吟着,“怎么还在县衙架了电报房,接着使用呢?” “回崇大人的话,既然利权在我,则电报用在军事上,确是利器。”关卓凡知道已经过了一关,话得愈发流利,“其时长毛已将大军压境,总以保住上海为第一要务,他非所论。这是皇上曾经指示过的。” “皇上……有这个话?”崇厚一副愕然的样子。 “去年十月里,轩军出京之前所颁的那一道上谕,‘凡于军务有利之举,准该员便宜行事’。”关卓凡先恭恭敬敬地背了一句圣旨里的话,才接着道,“我这个,不知算不算是‘便宜行事’?。” 一堂皆静。 *RS S 第六十章 自己人 崇厚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倒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了,这些话,我回京以后,自然会如实奏明。”罢,将手一抬:“关藩台,请起来吧。” 这就问完了?薛焕和徐长山面面相觑,心知这一下得罪了关卓凡,如果不能办出个起倒来,异日若遭他的反噬,则又如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崇大人……” 崇厚却没有象方才那样辞色俱厉,而是略带了一丝抱歉似地道:“我奉旨问的,只是‘纵容洋人私设电报’的罪名,现在既然没有纵容的情节,别的事,就不在兄弟的职责之内了。两位若是有话,不妨写成禀帖,或者写成折子,我可以一并妥为带上京城。”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薛徐二人,满以为崇厚是要来重办关卓凡的,哪里想得到他的脸色变得这样快。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话? “地山,你的公事既然办过了,我们该替你洗一洗行尘——就由逸轩尽东道之谊好了。”明明有理有据的事情办成这样,薛焕的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窝囊透了,只得强笑着道,“我和逸轩并无芥蒂,彼此都是为了国事,想来逸轩亦不会挂怀。” “抚台得是,总是靠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才替我洗清了冤屈,逸轩不敢稍有怨望之心。”关卓凡的态度,依然恭谨,话也得极诚恳。 他这么,薛焕和徐长山也只能这么听,连着崇厚在内,几个人各怀鬼胎,都是隔了肚皮做功夫。到了中午,席设老宴春酒楼,算是替崇厚接风,几杯酒吃下来,大家有有笑的,渐渐便把方才尴尬的气氛冲淡了。直到酒足饭饱,崇厚告乏,大家才散了席,各自回去休息,准备明一早,送钦差上船回津。 新的藩司衙门已经选好了,只是还在略作修葺,因此关卓凡仍然回了县衙。电报处已经解了封,卞宁跟几个电报员倒是还好——上午在正阳客栈里的一幕,消息早已传了回来,既然关卓凡无事,电报处当然也就平安无事。关卓凡略作勉励,进了签押房,等张顺替他泡好了新茶退出去,便揽着一杯清茶,呆呆地想着心事。 就这么坐着出了一会神,忽然摇摇头,笑了起来——薛焕和徐长山这两个王八蛋,没来由的就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居然还敢让自己“不要挂怀”! 也不光是这两个,还得加上一个吴煦,若是没有他,电报的事他们决不能打听得这样清楚。这一回,若不是靠了崇厚这个卖国贼够交情,肯撑腰,只怕就会有**烦——虽自己新立大功,决不至于因此获罪,但一通严谴是少不了的。大伤面子和威信,还在其次,新办的电报是一定会胎死腹中的。 行,咱们走着瞧。 然而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不能确知,但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何桂清的事算是一层,上一次军事会议,削落了他们的面子,算一层,或许还有……扈晴晴? 想到扈晴晴,心中一动,看看窗外的色将黑,打开桌旁的保险柜,取出三千两银票,想一想,又添了二千两,拿一个封包装好,揣进怀里,这才喊一声:“来啊”,便见张顺闻声跑了进来。 “去跟扈姑娘,她操办了华尔的婚宴,辛苦得很,”关卓凡仰着脸交待道,“就我的,这三不许她下厨,好好歇一歇,今我也不在后院用晚饭。” “嗻。”张顺答应了,又问:“爷可是要出去?我这就吩咐他们备轿。” “不用官轿,叫他们弄顶两人抬的轿子,让图林换便装,一个人跟了我去就行。” 一顶两人轿很快便备好了,关卓凡一身青衣帽,上了轿子,又伸出头来,声向跟轿的图林:“到正阳客栈。 这一次,果然跟昨的境遇大不相同,到客栈院外通报进去,立刻请进,崇厚站在厅门里面,亲自迎接:“逸轩,我等你多时了。” “崇公厚义,何以为报?” 关卓凡着就要行礼,却被崇厚一把搀住了,笑道:“咱们不闹这些虚文,来来,到屋里坐。” 崇厚所住的,是东边最大的一套房。进了门,崇厚先请他“升炕”——脱了鞋子,坐在床上的一张炕桌两边,跟着便有听差抱来两床毛毯,替两人把腿脚围住,又端来一壶滚烫的热茶,一个极精致的烟盘,放在桌上,拿起那支玉白的象牙烟枪,替两位大人在灯上打烟泡。 等到装好了烟,崇厚将手一让,先请关卓凡。关卓凡摇摇头,笑着道:“崇公请自便,我却享不来这个福气。” “那我就不客气啦。”崇厚接过烟枪,深吸一口,闭目不语,半晌没有动静。关卓凡已经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憋死了,才见他缓缓地从鼻孔里把烟喷了出来,悠悠不绝,面上是一副享受至极的神情。 “福寿膏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崇厚喝了一口热茶,笑道,“不过这点癖好也戒不去,无可奈何。” 由这开始,两人互相问了家里人好,了一堆言不及义的废话。旗人多礼,这是免不去的一道应酬,关卓凡耐着性子应付过去,崇厚才挥手让听差出去,切入了正题。 “薛焕和徐长山两个,专一添乱,好好的一场高兴事,差点让他们给搅了。”崇厚愤愤不平地,“莫非把旗人的错处都挑了出来,才好显得他薛觐堂的高明?” 关卓凡哑然,心这一回,难道又是靠了旗人的身份才得以过关?听了下去,才知道不尽然。 “不过起来,逸轩,你这件事也办得忒莽撞了些。开设电报,到底与朝廷的体面相关,而且总署是王爷在管着,以后有这样的事,总该先打个招呼。” “是,这次全仗崇公在当中周旋。” “不敢当,这次出京,王爷是特别交待过的,所以我总要尽力维护你。”崇厚把茶杯捧在手上,慢慢地,“在两宫而言,既然薛焕上了折子,不得不示人以公,因此派钦差到上海来查办,不是王爷的主意,而是西边儿的主张。” 原来是慈禧的意思。关卓凡心想,这一位御姐,果然于轻重之间看得甚是分明,相比起她儿子的下,自己和她的那一点私情,就要往后摆摆了。 “不过王爷亦有一句话,让我问你。”崇厚放下茶杯,把头凑了过来,声问道:“电报这个东西,果然好用得很么?” 对于洋务上这些新东西,恭王一向抱开明的态度,是极感兴趣的,但他虽然当政,并不能事事自己了算。总理衙门屡次拒绝英商的申请,一来是因为利权在彼,二来是因为象电报、铁路这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向来为朝中的一班卫道士所不喜,连着各地的督抚,亦大都持反对的态度,因此恭王也不敢自专。现在关卓凡既然在上海偷偷弄了两条线,恭王自然心痒难耐,免不了要让崇厚问上一声。 “崇公是博古通今的人,如今主持三口通商,洋务上自然也是精熟。”关卓凡先捧了崇厚一句,才开始谈电报的好处,如何随发随至,迅捷便利,如何专线传递,无泄密之虞,如何在军务、商务、民务三端都可展其所长。到了最后,总结一句:“在下这次能大破长毛,得电报之力甚多!王爷若是有意着手试办,倒不妨以军务的名义为号召,则易于措手。” 崇厚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把关卓凡所的都记在心里。现在的局面,军务为大,拿这一条来堵那班食古不化之人的嘴,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崇公,你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着你的这帮弟兄,都辛苦得很。”关卓凡觉得火候差不多,把封包取出来了,“我也来不及准备些上海的土仪送他们,这一点钱,请你在回去的路上,代我给他们买些吃食,犒劳一下。” 崇厚贪财好货的名声,史有明载,关卓凡满拟他会受之不疑。谁知大出意外,崇厚笑着把手一摆,竟不肯接这个红包。 “逸轩,自己人实话,不是我跟你客气,而是我亦有一件事,是该谢谢你的。这一回,咱们哥俩扯平了。” “这……从何起?” “拜你的那个折子所赐,阿思本舰队的事,两宫已经准了!” *RS S 第六十一章 汉总统 准了?关卓凡的心中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却转为疑惑:准就准了,跟你崇厚老兄又有什么关系,要来谢自己? 转念一想,忽而恍然大悟——津的三口通商事务大臣,是在总理衙门的辖下,奉旨管理北方各港的洋务、海防,自己所上的那个折子,是建议将阿思本舰队置于津,现在看来,舰队多半是落在崇厚手上了。 却不知自己所提的“分一杯羹给上海”的请求,有没有下文? “恭喜崇公!”他压抑住自己的心跳,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表情,“以崇公总领舰队,原是不二之选。” “呵呵,逸轩你过奖了,‘不二之选’四个字,我可不敢当。”崇厚嘴上谦逊,心里却是得意非常——这是大清国的第一支海军,现在归了自己来管,这是多大的一份体面和荣耀?拈须微笑道:“舰队受总署遥制,我不过是恭陪其末,做舰队的‘汉总统’而已。逸轩你也得了一个‘分统’,从今往后,咱们哥俩倒是真正的自己人啦,军事上的事,你可得好好地指点我。” 崇厚完,哈哈大笑,那份志得意满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而且言辞之间,隐隐将关卓凡视作了自己的下属。 关卓凡心痒难耐,丝毫不以他的语气为杵,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这个分统,到底是挂了一个名,还是能拨一艘船给我?忍不住要出言试探一下。 “能在崇公的帐下效力,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关卓凡的脸上写满了“诚挚”两个字,“只是上海到津。路途遥远。我只怕尽不上什么力。” “大沽口到吴淞。也不过三四日的海程,耽误不了什么。”崇厚笑道,“两宫和王爷已经定下来了,从舰队的七条船里面,划出一条中级兵舰,一条级兵舰,拨归你指挥。有事集合,无事则分守上海。算做轩军的水师。唯每年操演之时,需从上海北上津,与主舰队汇合,演练战法、阵型。” 哈哈,关卓凡简直笑不动了,强抑住心中的狂喜,明知故问道:“崇公,却不知舰队的‘洋总统’,那个阿思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是个英国的海军上校还是下校。我却记不得了。”崇厚摇摇头,道。“不过章程已经定好了,洋总统还是要听我这个汉总统的。反正有李泰国居间协调一切,其他的,等年底船到了再。” 关卓凡心中冷笑:上校还是下校?崇厚这样草包的人,也敢去总领一支舰队,真是匪夷所思。 他知道得很清楚,李泰国这个人,野心极大,他不仅是要替中国办这一支海军,做中国的“海军之父”,而且还要将这一支舰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所谓的“汉总统”,在李泰国的眼里,无非是一个傀儡罢了,崇厚想总领舰队的美梦,终究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不过这一层,眼下当然不必揭破。 管他呢,让他再去空欢喜几个月!自己只要牢牢抓住分给轩军的两条船就好,别无所求。 “原来舰队年内就能到,这也快得很了,只是不知李泰国这个人,靠得住,靠不住?” “他倒是极热心的,”崇厚笑道,“不惟把水手船员都招募好了,连各船的名字也都定了下来。” “哦?”关卓凡极感兴趣,“都叫做什么了?” “旗舰叫做江苏号,其余的分别是中国号、北京号、津号、奉号、广东号、厦门号。” “这……”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送给李泰国那五千两银子,让他念兹在兹,连旗舰都起了江苏号这样的名字,这可真是不通之极了——既是同一批船,岂有把江苏置于中国之前的道理?当下摇摇头,笑道:“这个李泰国,闹笑话了。” “自然是笑话!”崇厚脸上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洋鬼子到底还是学识浅薄,总署已经重新拟了名字,责其改正。旗舰改成‘镇吴’,给你的那两条船,北京号改成‘金台’,广东号改成‘百粤’,一中一,都是好船,金台号上,还有一百一十磅的大炮。” 一百一十磅!关卓凡心驰神往,心想高桥一战,六十八磅的舰炮霹雳一声,已是震魂夺魄,一百一十磅的大炮响起来,那是什么光景? 然而这两只船能不能顺利到手,还要打探一下曾国藩的动向。 “崇公,不知曾督帅,是怎样一个意思?” “曾涤生当然想拿这一支舰队握在手里,不过朝廷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他也不好明着反对。”崇厚得意地,“我背几句他折子里的话,你一听就明白,‘洋舰迅捷,楼船如华岳高耸,视长龙舢板若儿孙辈,固是利器,然李泰国其人,意气凌厉,岂肯蛰居人下?’——拿李泰国出来事,这不是可笑么?” 一点也不可笑,关卓凡心想,曾国藩到底是老成谋国的人,一眼便洞察到要害。不过他自然不肯打扰崇厚的兴头,由着他口沫横飞地去。 * 第二一早,上海的文武官员在东门码头送别了崇厚。关卓凡回到县衙坐定,把该办的诸般事务,又一项项的盘算了一遍。 轩军的募勇,进展很顺利,五前就已经全额募足。关卓凡已经交待了华尔、福瑞斯特、丁世杰、张勇这四个人,作训的时候,不能单靠言传身教,要以华尔为主,先编写一套简易的操典和战斗条令,作为训练的范本。新购的洋炮已经到位,仍以八磅野战炮为主,辅以六门十二磅的英国炮,已经拨归各团营,命令新炮手加紧训练。六千支后膛枪总要五月里才能到货,这是没办法的事,因此有部分新勇只得两人一枪,先让他们把基础的东西学会再。 军装其实也想换掉,然而不敢——毕竟是朝廷正规的号衣,而且也还不到非得标新立异的时候。真正的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好职衔不一的问题,也就是他原来所设想过的,职务与官衔之间的分离。 所的官衔,其实就是朝廷制度中的武官品秩。现在的轩军之中,有许多原因加在一起,导致出现了不少“职衔倒挂”的现象,比如一个赏了守备衔的还在担任哨长,另一个千总倒已经做了营官,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关卓凡的做法,是将品秩视为一种政治待遇,而将职务,视作真正有效的军事级别。他用华尔原来在洋枪队施行的办法,略加修改,形成了一套“六色袖箍”的制度,都以洋布做成,佩于左臂,用来表示不同的军职,以做明确的区隔。 卒长,浅蓝色袖箍。 什长,深蓝色袖箍。 哨长,浅绿色袖箍。 营官,深绿色袖箍。 团官,红色袖箍。 统带,白色袖箍。 日常训练,军官之间不论品秩,只以军职见礼,低等袖箍者首先敬军礼,不从命者,责以军棍二十;战场之上,如建制打乱,则以佩戴高等袖箍的军官为指挥,不从命者立斩。 有这一条严厉的军纪为后盾,六色袖箍制度很快便推行开来,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约略具有了“军衔制”的含义,算是轩军的发展历史上,重要的一笔。 洋枪二团的团官白齐文,还有投顺的刘玉林,都还在养伤。性命之忧是没有了,但一时半刻,还不能再重上疆场,因此洋二团仍然是由白齐文的副手、英国人戈登在署理。 金雨林的“上海厘捐总局”,也已经挂了牌子,地方就在关卓凡新选的藩司衙门左近。一府七县之内,一共设了四十四个税卡,每卡设税吏两名,厘丁六名,分班值守,告示也已经贴到了四邻八乡。 英美租界的巡捕房,破荒地招募了四十名华捕,其中的一半,是在上海的青帮弟子。为了这件事,许明山又特意请了图林去“白相”,以表感谢。除了吃饭,大约还逛了堂子,至于在堂子里做了什么,图林红着脸,不曾,关卓凡也没有再问。 花旗洋行欧洲司和美国司的两组人,日前已经分别动身,前往那两块遥远的大陆。自己构思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他们究竟能带回来什么,只有交给时间来验证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美厨娘搬家 县衙的衙务,已经交给了黄德发——关卓凡出了牌子,委他署理上海县。而藩司衙门的属员,也开始由南通陆续到达。关卓凡心想,该择个日子搬家了,这一回,好好规划一下,要把这个藩司衙门,象关家大宅一样,做成自己在上海的根据地才好。 特别是后院,一定要好好打理打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要委屈了佳人。 藩司衙门,设在城南雅乐阁旁的一条横街上,名字叫清雅街,是原来松江备倭处的旧址,倭患平息之后,陆续做过几个衙门的公署,现在倒是空置在这里。关卓凡将半条街的院落和房子,或盘或征,连成了一片,除了藩司衙门之外,把刘郇膏的轩军营务处、图林的亲兵营、金雨林的厘捐总局、卞宁的电报处和电报学堂、海运局等一干衙门,都迁到了这半条街上,并在两头设了岗,变作一个的城中之城,用来做他的“指挥部”。 整个藩司衙门的规制甚大,是个五进三跨的架构,中间的主体,门厅、警戒处、属员办事厢房、花厅、签押房、大堂、二堂、厨房,一应俱全。 后院仍设了品字形的一正两副三排大房,更有一汪清池,数十尾游鱼;一拱桥,在十数块太湖石叠起的假山中逶迤穿过,别具一格。月牙门旁,另有两排供仆从居住的倒座房,厨房和柴房也一应俱全。 这可真是个享福的好地方,关卓凡心想。虽然还不算是建牙开府。但位居要职。手掌重兵,又是在上海这样的繁华之地,略有不慎,把斗志消磨殆尽,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 还不到享福的时候。关卓凡微微叹了口气,在桥上负手而立,透过假山的空隙,看着扈晴晴指挥下人搬东西。又觉得很有趣。 虽然还不到享福的时候,但艳福却不妨享一享,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一。 在搬家的前两,关卓凡吃过晚饭,叫住了扈晴晴。 “晴晴,后就搬家了。” “知道了,关老爷。”搬新家是喜庆的事,扈晴晴也很高兴,笑着道。 “我现在是藩司,二品的官了。”关卓凡故作不满地,“别人都叫我关大人。” “嘁。”扈晴晴嗤地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关大人。” “嗯——”关卓凡笑嘻嘻地答应了,问道:“晴晴,我搬走了,你跟不跟着一起去啊?” 这就是欺负人了,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问出来,让扈晴晴怎么回答?先是一愣,继而把头偏向一旁,赌气似的:“不去!”眼圈却有些红了。 关卓凡一句开玩笑的话,惹得她这样子,不由心里有些着忙,想一想,道:“你不去,没人做饭给我吃,饿死了算谁的?” “活该你饿……”扈晴晴顺口到这里,忽然醒悟,关卓凡是出兵放马的人,这个“死”字,如何可以随便乱?“好好的,又来瞎三话四什么?这些不吉利的话,不作兴乱讲的。” “可见你还是心疼我。”关卓凡见这句话岔开了她的心思,心里也安定下来,掏出一个布包展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副碧绿的首饰——两枚戒指,一副镯子,一副耳环,单看水色,就知道是以上好的冷翠制成,价值不菲。 “这是我托利先生,从洋场办回来的一副头面。”关卓凡把布包托在手里,笑着道,“晴晴,依你看,我该送给谁呢?” 扈晴晴脸热心跳,把头扭开,看着一旁的地上:“谁知道你要送给哪个?” “唔,就送给燕春楼的苏姑娘吧……”关卓凡自言自语地道,“或者送给久香茶室的元香?再就是环彩阁里那个姓柳的娘姨,虽年纪大一点,到底也有几分颜色的……” 扈晴晴一阵气苦,虽然知道他所的多半不尽不实,但想到男人总是生性风流的,便不免往坏处去琢磨:你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只装作看不见,何苦还要在我面前显摆,故意来气我?拼命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再三压抑不住,终于还是忍不来,颤声道:“什么苏姑娘、元春,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什么柳……柳娘姨,你……你……” “这些都是我编的,”关卓凡把布包合上,忽然托到她面前,平静地道,“我只想把这份礼物,送给我最喜欢的姑娘。” “你……你……”扈晴晴又羞又喜,却又拉不下面子来,接这个布包。 “也不白给你。”关卓凡又笑了,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地方,到搬家,我可愁死了。谁接了这个包包,谁就得帮我这个忙,替我把搬家的事儿,一手管起来。” 这话得更露骨了,等于是拿“女主人”的身份托付,扈晴晴虽然不是气忸怩的人,到底还是个姑娘,又怎么厚得起脸皮来接过去? “原来你只会做菜,不敢接。”关卓凡叹了一口气。他见了扈晴晴的样子,心里好笑,只得请将不如激将了,“也难怪,一个家里头,大大的事,都是要讲本事的。要将下人们指挥得服服帖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来也不是谁都能拿得起来的。” 这句话大见效用,扈晴晴听他的意思,竟是家务上的事,自己没本事操持得起来,怎么肯服这口气?好胜心一起,便把害羞遮过去了,伸手抢过布包,道:“谁不敢接?我偏要拿起来,让你看看。” “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关卓凡见她中了计,伸手就要去捞她,“让我香一个。” 扈晴晴却早有了防备,将腰身灵活的一扭,让关卓凡捞了一个空,轻声一笑:“怎么就是你的人?我进衙到现在,可还没花过你关大人一文钱,这副头面,我拿来抵我的工价银子,行不行?” 她嘴上虽这么强辩,心知毕竟难以自圆其,见关卓凡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大羞之下,终于待不住,拿着布包,转身跑回了东厢,掩上门,心里还在怦怦直跳,满脑子想的都是关卓凡的那句话。 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 两个人“冷水淋头”的那一晚,其实等于已经定了名分。在扈晴晴来,那时候关卓凡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但曾经的楚楚一跪,后来的举身入衙,足见她的一颗芳心,早已放在了关卓凡的身上。及至上海一役打过,更是知道以他的才干,将来封爵封侯,都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自己虽然终归不能有正室之想,但有这样一个出色夫君依托终身,亦足可心满意足了。 而且这位关老爷,关大人,看上去一副轻薄的样子,时不时要毛手毛脚地占些便宜,但真到了关节之处,其实却把持得定,明他对自己,是有一份尊重在心里的,不然孤男寡女在后院相处这么久,自己哪里还能保有清白之身?早就不知**多少次了。 只是虽则郎情妾意,然而这个家伙到底不曾把话彻底明白,而且他最近又升藩司,又封了轻车都尉,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心。直到方才的这一句,和这一副首饰,事情才算是定了局。扈晴晴把布包心地放在床边打开,把里面的首饰一样一样拿出来,想了半晌,红着脸,一样一样穿戴了起来。等到穿戴好了,又对着镜子,痴痴地照了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只盼舅舅的在之灵护佑,让他早点杀了谭绍光那个恶贼。 (新书月票榜第十名的位置,就快被超过了,兜里还有货的朋友,请关照狮子一张吧,拜谢。)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礼查饭店的故人 新的藩司衙门开张,气象与原来的县衙大不相同,关卓凡既然把这里作为一个基地,便不像原来万事都可以将就,而是把衙门的内外事务,好好做了一番安排。 张顺终于升任了管家,统理衙门的内务,管着近百号人。整个衙门里的佐杂仆从,分成内外二班,外班包括长随、听差、伞扇轿夫、门上、值堂等一干人,内班则是妈子、丫鬟、厨夫等一班照料内宅的下人。与别的藩司衙门不同的是,不用禁卒,而是由图林的亲兵营负责警戒,一共设了三道岗,一道在大门,一道在中堂的签押房,一道在后院的月牙门外。至于扈晴晴出行,图林照自己的老规矩,仍派一名亲兵跟随,这是连关卓凡都没有的待遇。 这次搬家,有眼色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位扈姑娘多半就是藩司衙门的“内当家”——但见她忙里忙外,指东指西,连关藩台也要俯首听命,遑论他人?于是人人都拿她当藩台的姨太太看,只是名分到底未彰,不敢公然喊出一声“太太”罢了。 藩司衙门的规制是“五进三跨”,这个三跨,就包括了一左一右两个与衙门毗邻而连通的大院子,是左右参政办公的地方。 左右参政,都是从三品的官,一个掌通省的地方钱粮,一个掌通省的户籍名册和官员稽核,是藩司的左右手,简单的,一个是财务系统,一个是人事系统。巧的很,这两位参政,管钱粮的姓钱,叫做钱蕴秋,管人事的姓任,叫做任柱,同为进士出身,也都很能干,以这样的巧合,成为江苏官场上的一个佳话。 藩司衙门之中,还设有照磨所、理问所等机构,以及从经历司、都事直到正九品的仓大使等诸多官员。这几年,他们随着衙门,被太平军赶得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彷如丧家之犬一样,现在见到这位“大破长毛,阵斩李秀成之子”的关藩台,无不大起敬畏之心,连钱蕴秋和任柱在内,在关卓凡面前话办事,都是心翼翼。 关卓凡却和善得很。他深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政务上的事要靠他们,于是加意笼络,不但发放了一笔数目各异的“安家费”,而且决定开工三之后,请大家吃饭。 这顿饭有个讲究,叫做“盈门饭”,意思是新衙开张,喜气盈盈,大家从此要同心协力,则必定好事连连。既然如此,索性弄得新鲜一点,于是这一个饭局,被安排在租界里的礼查大饭店,吃番菜。 衙门里的官,大部分连租界都没到过,更别吃洋人的番菜了,既新鲜,又兴奋,到了这一,早早下衙,各自换了便装,乘了轿子,浩浩荡荡出了北门,来到礼查饭店。杨坊作为陪客,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座位是杨坊预先定好的,一共是两个大圆桌,可以坐得下二十几人。这帮官儿彷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等关卓凡坐了,才按着品级,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好,看着面前的盘子和刀叉,面面相觑,都不敢乱动——洋鬼子的规矩不懂,万一闹出笑话来,丢不起这个人。 手不敢动,眼睛却不曾闲着。大厅中的西洋侍女,大都是俄罗斯的佳丽,一个个金发碧眼,看上去既性感,又风骚,举着托盘,在桌边往来穿梭。这帮官儿哪里见过这个?虽然都很努力地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但眼珠子不免转来转去,恨不得把这帮不知廉耻的贱人,看进心里去。 关卓凡见了他们这副样子,暗觉好笑,心知他们大约也不会点菜,于是干脆由杨坊代劳,连着如何使用刀叉,一并做了示范。 等到菜上来,佐餐的洋酒也开了,三杯下肚,桌上的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关卓凡没有架子,殷勤相劝,大家吃吃喝喝之间,很快便酒至半酣。 “这真是纸醉金迷的地方,”钱蕴秋望着四周墙壁上明晃晃的大玻璃镜子,感慨地:“若不是大人带我们来,哪里知道洋人是这样的风俗?连着夷场之内的中国人,也都变得不一样了,穿着洋人的衣服不,竟还有带了太太在外吃饭的。” 关卓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角落里的一桌,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刚用完餐,正在拿餐巾抹着嘴。女的生得极妖冶,男的穿一身亮眼的白西装,精瘦枯干,派头却大得很,叫过女侍者,扬手将几块鹰洋“当啷”丢在托盘里。 关卓凡的瞳孔攸的收紧,死死盯住了那个男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腾地在心中升起。 龚半伦,你还记得圆明园的那一把火么! 一顿饭尽欢而散,回到衙门,自鸣钟已经打过了九点。关卓凡却不休息,在签押房坐定,吩咐张顺,把图林叫来见自己。 亲兵营就在旁边,图林一路跑到了衙门,进房一看,见关卓凡正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后。图林心翼翼地请了安,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喊了一声“爷”,等他吩咐,心下却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关卓凡先没话,心里转着念头,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图林。图林备他这样看着,愈发紧张,只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图林,”关卓凡终于开口了,“你跟那个许明山,处得挺不错?” 原来是问这个。图林想起许明山请自己逛堂子的事,心爷要发作我了。心中一虚,脸就白了,回起话来也就有点结结巴巴的:“跟他……还……还行,这是爷吩咐过,可以跟他结交……上回去堂子,我本来不……不肯去,是他死活拉着……” “你没有做错。”关卓凡叹了口气,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我亦没有怪你,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是,谢谢爷。”图林的脸上这才回过了颜色。 “你人很机警,脑子也够用,跟别人在一块,我倒不担心你吃什么亏。有些时候,逢场作戏也是难免的,那都不算什么事儿。”关卓凡的两只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打着,“不过,跟许明山这样的人在一起,你的心中,得有一条分际。你是官,四品的都司,是我身边的人;许明山再了不起,他也是一介白丁,是江湖中人,是帮会的头领,懂吗?” “懂……”图林迟疑着。 “你还没懂。”关卓凡淡淡地,“朋友相交,贵乎真心,但是你对他,却不能用真心——你肯跟他结交,就已经是给了他绝大的面子,因为你的身后是我!我不方便的话,由你去,我不方便办的事,由你去办,你跟他结交,为的让他能为我所用,懂了吗?” “懂了!” “嗯,”关卓凡这才点了点头,“许明山这个人,劲气内敛,肚子里是有货的。我倒也不管这许多,只要他肯听话,实心办事,我就有好处给他们。不过这种江湖人物,笼络人的手段有的是,他攀上了你,是求之不得,对你能巴结到上去。然而日子久了,没准就会打着你的招牌去张扬,这一层,你要提防,也要让他放明白,若是有这样的情形,我是断然不会手下容情的。” “是!”图林想一想,果然出了一身冷汗。 “正事。青帮在租界里,也有不少兄弟,明一早,你去找许明山,让他去查一个人。” “嗻!请爷交待下来,查哪一个?” “这个人,住在礼查饭店里面。他叫做龚橙,字孝拱,有个外号,叫做龚半伦。” 图林的目光一跳:“爷,我知道了,他不就是当初被您在礼部大堂痛骂过的那一个王八蛋?他这个外号,还是您骂出来的。” “是他。替洋人为虎作伥,冲撞国家亲王,焚毁明园,掳掠御藏,是个死有余辜的人。”关卓凡平静地。 图林明白了,大帅这是动了杀心!想一想,又有些担心:“爷,要是许明山嘴不严,把事情张扬出去,怎么办?”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不敢。”关卓凡的声音比冰还要冷,“若是有一个字的泄露,我把他松江一帮,从一府七县之内连根铲出去!” *RS S 第六十四章 千年铁锁沉江底 青帮做事,果然有效率,到了第二晚上,图林就来回报了。 “爷,都查清楚了!”图林兴奋地,“那个王八蛋住在礼查饭店二楼东首的大套间,是他长年包下来的。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他的一个妾,老家宁波,原来是梅香楼里的一个*子,他三年前花了钱赎出来的。” “唔……利先生的夫人,是我替他从咱们城南的紫春馆里请出来的,这件事,你大约知道?” 图林腾地一下红了脸,嚅嗫着不出话来。 “没什么,我就是提点你一句,”关卓凡平静地,“在利先生面前,嘴上得有个把门儿的。” “是。” “还查出来什么了?” “他平常没事的时候,都是在饭店里呆着,绝少出门,更是绝不踏出租界一步。若是出门,则必定是去一个叫做杨墨林的富商家里。”图林边想边,“他那个套房的里间,有一个特别大的保险柜,从来不许人碰。” “许明山做事够快的,”关卓凡眉头微蹙,“他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礼查饭店里有在帮的人,一共四个。一个在茶房,一个是值夜,还有两个是倒马桶的,起龚半伦,都知道的——他还另有一个花名,叫做龚六指儿,左手上另生了一个骈指,因此常年都带着手套。另外有一家浆洗铺子,常接饭店的活,也是青帮的产业。” “哦——”关卓凡点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跟许明山的?” “也没多,就一句:这个龚孝拱,在京的时候,跟我有私仇。” “好。”关卓凡赞许地了一句,仰起脸,琢磨着图林带回来的这些话。 与一般的汉奸不同,龚孝拱是个很奇特的情形,他与自己的族群,不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做了最彻底的决裂,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洋人的怀抱。决裂不是罪,喜欢洋人也不是罪,然而带着洋兵做凶残的反噬,这是死罪。 关卓凡猜得出他现下的生活轨迹:心怀恐惧,绝少出门,躲在礼查饭店的豪华套房之中,挥金如土。每次花得没有钱了,便从那只大保险柜里取出一样东西,去到那个富商杨墨林的家里。等到回来的时候,东西不见了,身上却多了几千上万两的银票。 都是圆明园里的东西,整整一车。 关卓凡算了算日子,今是四月十五。从安徽方面来的消息,李鸿章的淮军已经在安庆上了船,最快在四月二十日就能到达,而李鸿章一到,自己就不能再把精神放在这种事情上了。 “我给你三时间,去把这件事情办一办。”关卓凡缓缓地,让图林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告诉许明山,人要处置得无影无踪,保险柜里的东西,要都取出来,金银钱票归他,别的东西,要交到你手里。事成之后,另送他一万银子。” “爷,保险柜得有密码才能开得。”图林提醒道。 “你真是替古人操心。”关卓凡冷冷地,“许明山在漕帮里,除了管兵部,还管着刑堂!” “嗻!”图林明白了,“我让他们连那个*子……那个妾,一并处置了。” “这个……”关卓凡犹豫了。他知道,图林的乃是正办,否则若是从这个女人身上走漏了风声,那就真是不值了。然而到底,她只不过是龚孝拱的一个妾,谈不上有罪,更不至于是死罪,这个手,有些下不去。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是妇人之仁,思前想后,还是做了决定:“她娘家既然在宁波,叫许明山弄条船,直放宁波,留点钱给她,再跟她讲清楚,她的身份是贼妇,这回放她一条生路,今生今世,不许再踏进江苏一步!” 听了图林的话,许明山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掂得出其中的分量。从上次关卓凡在松江请他们见面,命图林请他们吃饭,他就感觉到,这位关大帅,不是寻常人物,一定别有心思在里头。 前些日子,租界的巡捕房召华捕,图林居然有办法塞了十几个自己的兄弟进去,更坚定了许明山的判断——这样的事,不是图林可以办得到的,他一定是“奉旨”跟自己结交。 关大帅要用一用我们青帮了。 这一次,虽然图林是跟那个“龚六指”有私仇,但他一个营官,怎么能开口就是“以一万银子相谢”?自然是关大帅的意旨无疑。至于关大帅为什么要跟龚六指为难,自己还是不要知道为好,龚六指得罪过朝廷,不定是朝廷的意思也未可知。 在许明山来,这桩事情本来有一个为难之处:青帮并不是盗匪,虽然可以做偏门生意,但打家劫舍的事情是从来不做的。然而这一次,不能不破一个例——图林带来的话,听上去是请托,实则与命令无异。这位关大帅,手掌兵权印把子,靠上了他,固然有好处,而若是得罪了他,后果真是想都不要想。 送走图林后,许明山便安步当车,来到城北门内的高升茶馆。茶馆里已经人满为患,但进门当头的那张桌子,却一直空着,收拾得整洁异常。这张桌子,叫做“马头台子”,只有在帮的老大,才有资格坐。 他往桌前一坐,立时便有伙计送上一壶上好的香茶,四样点心,跟着便有手下的几个头目,过来问好——许明山只要人在上海,这是每必行的程序。高升茶馆的位置,在租界与老城厢之间,因此两边的兄弟到这里都方便。 许明山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便将别的人遣开,只留下租界地面上的两个人,就在这人声鼎沸的茶馆之中,把这一件大事交待了下去。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依然能够办得到。青帮的人准备了一,到了第二晚上,动手了。 送给龚孝拱那间套房的最后一道茶水之中,由饭店茶房里的那位青帮弟子,加了足量的迷药。待到夜深,礼查饭店的灯火渐次熄灭,六名精壮的黑衣汉子,从饭店后面,值夜的人所把守的走水备梯,悄悄潜入了二楼,由其中一名锁匠打开了房门,一拥而入。过不多时,便拖了两个大的黑布口袋出来,负在肩上,原路返回。到了楼下,分别塞进两架运马桶的车子底下,向西南行去。 走了十来分钟,来到苏州河边的一幢简陋的排屋前,将两个黑布口袋拖了进去。屋中点着两盏油灯,许明山负手而立,看着几个刑堂的弟子,把龚孝拱和他的妾从口袋里扒了出来,扔在地上。 “把他弄醒。”许明山简短地吩咐道。 于是又拍又打,又泼凉水,折腾了几乎半个点,睡得象死猪一样的龚孝拱才渐渐恢复了意识,醒了过来,刚刚睁眼向四周一望,便有两名刑房弟子走上来,将他一架,从地上拎起来,牢牢按在当中的一张椅子上坐定。 从豪华舒适的饭店卧房,忽然来到了这样幽暗龌龊的所在,龚孝拱吓得心胆欲裂——自己被绑了肉票了。他面对许明山的目光,在椅子里拼命向后缩去,无奈被那两名弟子铁钳一样的手束住,分毫动弹不得。 “保险柜的钥匙已经有了,还要密码。”许明山干巴巴地,“龚先生是体面人,我亦不想难为你。不然动起刑来,不好看。” “我交了密码,能不能放我……放我回去?”在这些曾经被他视若猪狗的同胞面前,此刻的龚孝拱,却完全没有了抗拒的勇气,看了一眼地上的妾,带着哭腔问道。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我也没时间跟你虚磨这些嘴上功夫。”许明山有意无意地向墙壁上挂着的刑具瞟了一眼,道,“你交了密码,才谈得到其他,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法。” 那些特意挂在墙上的奇形怪状的刑具,只看了一眼,便彻底摧毁了龚孝拱的意志。他哆哆嗦嗦地将两组密码交了出来,许明山努一努嘴,便有人跑了出去。许明山自己另绰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默不作声地等着。 过了大约一个点,才有一名黑衣汉子走进来,向许明山点一点头。 “好,龚先生,我送你上船。”许明山站起身,一摆手,率先出了屋子,身后的几名弟子押着龚孝拱,上了泊在河边的一只乌篷大船,立时便撑篙起航。等到出了城区,张起帆来,船行更速,不一时,便已行到吴淞江的宽阔之处。 因为是刚过了十五,江面上被月色照得甚明。许明山出了船篷,走到舱板上四周望望,叹一口气,声:“送龚先生!” 三名刑房弟子,把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犹如粽子一般的龚孝拱抬上了舱板,后面跟着一名伙计,双手拎着一串粗大的铁锚链,怕不有四五十斤重,往旁边一放,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锚链用铁线紧紧缚在了龚孝拱的身上。 “龚先生,冤有头债有主,”许明山蹲下身子,看着龚孝拱的脸,“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你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龚孝拱一脸的鼻涕眼泪,几乎已经不出话来了,听许明山这样,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是……是谁?“ “这个名字,我却不能与你听,你到了下面,自然就知道了。” 许明山摇摇头,道,“不过这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问你当年替洋人带路,现在知道后悔了没有?” 龚孝拱张大了嘴,脸上露出惊愕之极的表情,许明山不等他话,直起身来,将手一摆。 便听噗通噗通两声,人和锚链,一起消失在江面上,圈圈涟漪,向周围慢慢散了开去。 “告诉邢三,保险柜里运出来的东西,一两银子也不许动。”许明山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等亮,城厢的北水门一开,就送到老龙桥下,他知道该交给谁。” *RS S 第六十五章 天下至宝 刚放亮,许明山手下的邢三,便用一只船运来了两个大包裹。图林负手站在老龙桥上,跟船头的邢三点头致意,看着亲兵们在岸边接了货。回到亲兵营以后,又换成两口箱子装了,由四名亲兵从侧门抬进了藩司衙门,放在后院的月牙门外。 剩下的活,是图林和张顺两个人亲自干的,把箱子一个一个地抬进关卓凡的西厢房。正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气,却被扈晴晴瞧见了。 “图林,”扈晴晴笑道,“你也是个四品的大官了,跟张顺两个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后院自然是归扈晴晴当家,丫鬟妈子也归她指使,因此她开口一问,倒让两个人不知该怎么。不过两人都心中有数,这个美人,虽然还不曾替他们爷伺寝,但终归有一,是要喊做“姨太太”的,再关卓凡现在也是万事都不避她,于是图林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扈姑娘,有点东西,爷让我们分拣一下,”图林轻声道,“你看就看,可别嚷嚷。” 扈晴晴本来没当一回事,被他这么一,好奇心起,便凑了过来,抿嘴一笑:“不嚷嚷。” 是不嚷嚷,结果箱子一开,还是惊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箱子里,装满了古籍字画,珠宝珍玩。字画什么的不懂,也还罢了,但耀眼生花的珍宝,一看就知道是顶顶稀罕的东西。镶满金刚钻的怀表,手掌大的滦金自鸣钟。晶莹温润的玉如意。嵌着红绿宝石的凤冠。把扈晴晴看得目瞪口呆,吓得再也不敢吱声。 她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两年出入豪富之家,好东西也见过不少,却又怎么比得上箱子里的这些?心里想,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好歹也要三年。我们家这个爷。才升了藩台,怎么就贪污了这许多东西回来? 图林和张顺两个,因为预先心里有底,反倒不像她这样吃惊,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在关卓凡的床上摆开,书籍归做一堆,字画归做一堆,怀表座钟之类的洋玩意归做一堆,珠宝首饰归做一堆。银票、鹰洋和一些散碎银子又归做一堆。 扈晴晴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心下着急,一会忍不住声“轻点放,别扯坏了”,一会又“慢点,慢点,留神碰着”,然而图林让她去弄,她却又不敢了。 就这么摆弄了半晌,总算分拣完了,三个人看着满床的东西,发起呆来,却听院外靴声囊囊,跟着便是亲兵行礼的声音,是关卓凡下衙回来了。 张顺和图林按家里的规矩,都抢到门边,垂手而立。扈晴晴自从接了关卓凡那一副头面,再见到他,便多少有些忸怩,此刻站在门内,见到他进来,微微红了脸,到底还是福了一福。 关卓凡见到扈晴晴也在,略感意外,不过亦没什么,点了点头,走到床前,看着那一床东西,默默不语。过了半晌,弯腰从珠宝的那一堆里,拈起了一枚的玉印,暗沉沉的,毫不起眼。 “爷的眼睛里有水,”张顺自作聪明地道,“这堆东西,就属它最难看,大约不值钱。” “不值钱,”关卓凡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把玉印举起来,对着光亮又看了一会,“三希堂精鉴玺……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三希堂,就是乾隆爷的书房,这方印,是乾隆爷的御印。” 三个人都吓得身子一缩,谁也不敢再话。 “你去买个大保险柜回来,”关卓凡随口对张顺道,“这些东西,先放在扈姑娘那儿。” 这是摆明了拿扈晴晴当内室看待。张顺答应一声,和图林两个笑模笑样地偷偷看着她,扈晴晴大羞之下,再也待不住,用比蚊子还的声音,了句“我先走了”,便急急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这里的上百件国宝,到底让我弄回来了!关卓凡没有理会扈晴晴的异样,这样感慨着,忽然把眼光盯在了那一堆银票洋钱上。 “图林,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指了指,“不是好了,钱归他们?” “许明山带了话来,这回纯粹是帮我的忙,一文钱也不能拿。”图林声解释道,“连另外那一笔赏银,也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哦?”关卓凡不话了,默默入神,仿佛在想一件极为难解的事情。 “爷,我看他倒真是个重义气的汉子。”图林等了半晌,才心翼翼地。 “是么?”关卓凡似乎想清楚了,脸色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我倒看出了另外一件事——松江漕帮的齐老太爷,大约活不长了。” “这……”图林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这位爷。 关卓凡不理他,自言自语地道:“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好,他这一走,师兄弟两个大约就得争一争这个帮主的位子……这倒让我有些为难了,落了他这样一个绝大的人情,是帮他好呢,还是不帮他好呢?这个许明山,不简单啊……” * 就在关卓凡捉摸着许明山的时候,京城的养心殿中,两宫太后和议政王,却正在捉摸着关卓凡。 “我就他不会乱来的嘛。”养心殿里,慈安太后听恭亲王念完崇厚的复奏,笑容满面的地,“这不是把洋人私设的电报,都征用了?一两银子也没花,多好呢。” 对于慈安太后的这句话,精明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都不以为然,只是一来不好直接反驳她的话,二来两个人都有心回护关卓凡,因此都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话。 要点其实不在“征用”两个字上——朝廷不准洋人开办电报,从本意上来,是“不准开办电报”,无论华洋。现在既然是洋人私自架设,那么应该勒令拆毁,才是正办。即使“征用”了,那也该收入库房,怎么可以真的拿过来用呢?这等于让中国境内,出现了两条电报线路,而且堂而皇之地开始收报发报,无论如何,也是变相打破了朝廷的禁令, 崇厚的复奏,避重就轻,只拿征用来洗脱了纵容的罪名。至于电报对军务上的好处,则不方便在折子里多,而是在私下里跟恭王有很扎实的报告。 “这样处置,免去了外间的物议,当然也很好。”在慈禧而言,崇厚的这个态度,不算意外,自然是出于恭亲王的授意,只是崇厚既然跑了一趟上海,她很想问一问,电报这个东西,究竟如何。“不过崇厚的折子里,到那两条线,有些语焉不详。六爷,以你看来,电报到底办得办不得?” 恭王搞洋务,正在兴头上,他自然是想办的,但是反对的声音亦很强大,作为总理枢务的议政王,他不能不通盘打算,于是想一想,道:“电报这个东西,至少在军务上的好处是显见的,一句话,‘片言千里’,调兵调将都可以叱咤立办,什么也比不了它。关卓凡在上海,就是靠了电报,把他手底下那几千兵调来调去,等于一个兵当成三个使,到底把长毛的几万人都打垮了。” 这是他有意夸大其词了,打垮长毛,不是单靠电报就能办到的。但是两宫太后听了,却都眼里放光,慈禧便道:“现在只有军务是大的事,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可以办?” “两位太后明鉴,”桂良话了。三朝老臣,毕竟要持重一些,不像恭王那么激进,而且他是恭王的老丈人,即使意见有所相左,恭王也不能什么。“前些日子,给事中陈彝所上的那个折子,曾极言铜线之害,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地方上的督抚,亦大都赞同他的法。” 铜线,电线,指的都是电报。陈彝这个折子,算是反对开设电报的一个代表作,拿了纲常的大道理来事——“洋人知有主、耶稣,不知有祖先。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为子孙者心何以安?籍使中国之民肯不顾祖宗丘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遵君亲上乎?” 这是在,一旦开设电报,则中国势必伦常不再,连君君臣臣之义都没有了,可算是危言耸听到了极致。 慈禧觉得这篇话,总是牵强,但她肚子里的墨水到底有限,没办法拿这一篇大道理驳倒,一时不知该怎么。恭王见了,连忙道:“也不急在一时,反正李鸿章也快到上海了,等他到了,再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他亦主张要办,于军务有利的事,想来他的老师曾国藩亦不会反对,那么别的督抚,也不能再什么。” “也罢了。”这也算是个办法。慈禧点点头,问道:“那个李鸿章,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啊?” “想来就在两三之内,”恭王答道,“他任苏抚的上谕,已经发出去了。” 恭亲王估计的没有错。同治元年四月二十日,运送淮军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在上海靠了岸。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李鸿章 关卓凡站在码头上,扫一眼身后的那群官员,再看看正在缓缓泊靠的“威廉麦特”号,心中不胜感慨。 半年前,正是这艘船把轩军从武昌送到了上海,当时是吴煦带着一众官员,在码头上迎接自己。而现在,则是自己带着吴煦和一众官员,在码头上迎接李鸿章。 当然,淮军此来的声势,与当时初到的六百轩军不可同日而语——九只洋船运来七千五百人,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了。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轩军亦已经成型!关卓凡微笑着想,自己到底立稳了脚跟,足可与李鸿章一较短长。不客气,倘若是现在就开战,轩军大约是可以把这七千多淮军平推到江心里去的。 不过,自然还不到同室操戈的时候。 对于该如何跟李鸿章相处,关卓凡反反复复地考虑过许久,已经有了既定的打算。在自己这方面来,是谨守分际,养精蓄锐,待时而动;在李鸿章方面来,则要扣住“欲抑先扬,扬中有抑”八个字,既不能让他看破了自己的野心,又不能放任他坐大,以至于到了自己无力制衡的地步。 人总是需要盟友的,这一点关卓凡很清楚。现在自己虽然已经名声隆起,内值宿卫,外掌重兵,有两宫的帘眷,有恭王的奥援,但毕竟只是一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在官场之上打滚的时间,也不过才一年之久,到底根基尚浅,还没有本钱去四面树敌。如果自以为万事不在话下,下我有,那是要栽大跟头的!何况眼下的两件大事,也还要靠“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来办。 这两件事,一件是要尽快打平洪秀全的太平军,否则内乱不去,国家的财赋日见穷尽,别的事根本谈不上;另一件是办洋务,这更得要有几个实力人物,声气相通,互为援手,才能对抗朝中和地方上的保守派,把想办的事情逐步做起来。 从另一方面来看,所谓晚清四大名臣之中,胡林翼死了,曾国藩老了,左宗棠太过霸气,惯于弄英雄欺人那一套,迟早会自己玩死自己,只有李鸿章,既有本事,又有手腕,正在方兴未艾的时候。 他的淮军,现在还是客军,不过他的人已经到了上海,大约朝廷授他为江苏巡抚的上谕,也就快到了——既然自己得了藩司,那么巡抚的位子自然是留给李鸿章的,不会错。 至于薛焕,大概正在从南通赶来的水路上吧。上海兵强马壮,他自然是要来主持下一步的军事部署的。想起这位时刻提防着自己、不惜在背后使阴招的巡抚大人,关卓凡心中冷笑,到时候,看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威廉麦特”号上粗大的缆绳已经抛下,在码头的墩子上系好,宽大的跳板也已经搭起来了。与当初关卓凡低调行事,身着便装,最后一个下船的风格不同,这次第一个走下跳板的,却是个身穿三品官服,长身玉立,目光清朗的中年人——不是李鸿章,又是哪个? “少荃兄,弟望眼欲穿,已经恭候多时了!”关卓凡抱拳一揖。虽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初见这位名垂百余年的历史人物,即使他已经刻意压制,仍不免有一丝激动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关大人,我亦是仰慕已久。”年将四旬的李鸿章浓眉长目,风度儒雅得很,含笑还礼。他将关卓凡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略感奇怪——这一副神情,真挚得很,却不似作伪。“只恨没能早一点见到您这位只手独撑上海局面的少帅。” “叫我逸轩吧。我那一点玩意儿,在少荃兄面前不敢卖弄。”关卓凡的态度,客气之中不失亲热,“曾督帅的身子还康健吧?” “我那位老师,硬朗的很。”李鸿章笑着完,由关卓凡引见,与码头上迎接的一众官员和士绅见过了礼,才转身招呼在他身后下船的几位军官:“你们来见过关大人。” 那几位雄赳赳的武官,一个个自己报了名,口称“轩帅”,依次给关卓凡请安行礼。 张树声、刘铭传、吴长庆、程学启、张遇春、郭松林……关卓凡看着他们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自得之意——这些都是未来淮军的大将,而日后的北洋一脉,亦是自此发端,像袁世凯,不就是出在这个吴长庆的门下么? 再看从船上陆续下来的淮军士兵,心中却略有讶异之感。这些兵,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惯战劲卒,服色暗旧,精神也不甚昂扬,而且因为有不少是新勇的缘故,来到上海这样的繁华之地,神情之间,还颇有些畏惮之意,与轩军马队初到上海时,那种自命兵的抖擞劲头,大相径庭。 关卓凡在心中暗暗点头:这是曾国藩选人的不二之法!这些淳朴老实、能够吃苦耐劳的农家子弟,只要打过一两场硬仗,很快就能成为一支合格的军队了。 然而在码头上迎接的那些官绅却不这样想。官员们也就罢了,那些上海的士绅早已视轩军为“子弟兵”,平日里见惯了轩军那副西式操典的气派,此刻看见淮军,便多有大皱其眉的——这是从哪里跑来的一群叫花子? 李鸿章的行营,关卓凡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是在城西的安徽会馆,连旁边两间相连的大院子都一并盘了下来,很是气派。这里用来做临时的巡抚衙门也足够了,李鸿章自然承他的情,嘴上却表示谦谢,哪里用得上这么大的地方。 “少荃兄是要大展宏图的人,”关卓凡微笑道,“总要地方大一些,才施展得开。” 这句话,听上去普通,但又似乎含义很深,李鸿章听了,心中一动,脸上却不肯带出来,道:“淮军初到上海,什么都还没有着落,一切要靠逸轩你的照应。” 这是在问淮军驻地的安排。李鸿章本来雄心勃勃,想让淮军在上海一战成名,谁知因为利宾的从中作梗,一张合同往复修改,军械无法齐备,莫名其妙的延宕了三个月才出发,以至于被轩军占得了先机。现在上海周围,全是轩军各部的防地,而且关卓凡目前还是身在上海的最高官员——自己巡抚的任命还未到达,不得不委屈一下,听他安排。不拘哪里,好歹先让这八千人有个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关卓凡异常大方,表示上海的防区,无非是南北两线,请淮军自己挑一边,轩军立刻可以让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李鸿章喜出望外,但口头上不能不做一番客气的推脱,“到底都是轩军苦战克复的地方。” “何分彼此?”关卓凡摇着手道,“老实,淮军是湘军的底子,少荃兄又是曾督帅的衣钵传人,以后上海的军事,我以少荃兄的马首是瞻。” 李鸿章一向以曾国藩的门生长自居,这句话到他心里去了,他对关卓凡的观感,也就随之变得有所不同。 倒不是因为这一句奉承——李鸿章的心机深沉,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打动的。他想的是,原以为这位旗下的新贵,年轻气盛,又立了大功,新封了轻车都尉的世职,眼睛多半要长到脑袋顶上去了,哪想到一见之下,不仅谦逊,而且很有点屈己从人的雅量,这就跟寻常旗人的做派大不相同了。 想归想,防地的事却是不必客气的,李鸿章谢道:“既是这样,盛情难却,淮军就守北线好了。” 他挑了北线,却不知关卓凡早就料定他要挑北线。 所谓南线,指的是松江到浦东一线,面对的是浙江,只有守,不大有机会出省攻到浙江去。而李鸿章作为江苏巡抚,必定是以克复江苏全境为己任,北线面对苏州府和太仓州,他的淮军要打仗,要立功,自然要在北线做文章。 “好,明轩军就把北线的防务交出来。”关卓凡一点头,“嘉定、南翔和宝山,都有现成的营房。不知淮军的粮台,打算设在哪里?明我从库里,再调三百顶帐篷过去。” “真是太周到了,承情之至!”李鸿章拱手相谢,“我打算拿粮台设在南翔,可以就近支应。” “那好,我先从七宝调三千石米过去,以后粮草上的事情,我让藩司衙门的钱蕴秋跟南翔来接洽。淮军的数目,就是眼下这八千人了么?” “还有潘鼎新的三营,是从陆路过来,大约还得五六的工夫。” “这样的话……”关卓凡沉思片刻,似乎下了决心,“少荃兄,这样淮军就有近万人了,我还是那句话——要有地方,才施展得开。我看把青浦的防务,也一并交给淮军好了,跟嘉定可以互为犄角,多一个呼应。” 这又是一份大礼,李鸿章不能不再次道谢。然而相谢之余,心中不免苦笑:这位关逸轩,事事抢在前面,真是堵得我开不了口啊。 (周一,跟大家求张推荐票。) *RS S 第六十七章 城府 “荃公,何以有话吐不得呢?” 在充作行营的安徽会馆之中,李鸿章最信任的幕僚周馥,饶有兴味地问道。刚才李鸿章一送走关卓凡,原来满面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半靠在椅子上,只了这一句,便闭目沉吟不语。 “嗯……”李鸿章用手摩挲着剃得簇青的脑门,半晌才道:“玉山,你觉得这个关逸轩,怎么样?” “比那帮旗下大爷强得太多了!”关卓凡给周馥留下的印象极好,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人年轻能干,亦没有城府,对咱们淮军也热心得很,算得上是慷慨相助了。” “嘿嘿,”李鸿章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你倒看,他的好,有那几样?” “荃公眼下的这个行营,是关逸轩备好的,上海北线的防区,是他让出来的,三百顶帐篷、三千石军粮……对了,还有青浦城,也划给了咱们淮军。” “话是不错,不过你再想想,如果过几,任命我为巡抚的上谕到了,那么这些东西,我自己能不能要得到呢?”李鸿章睁开了眼睛,悠悠地,“关逸轩总不能,让淮军住在船上不要下来。” “这……多半也是要得到的。”周馥似乎有些明白了。 “年轻能干不假,城府不深则未必,相助是不假,慷慨则未必。”李鸿章摇摇头,笑着道,“白了,他是拿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了我,偏偏我又不能不承他这个人情!” 周馥心想。李鸿章这话虽然持论过苛,却也不能没有道理。 “然则……怎么‘有话吐不得’呢?” “玉山,你想想,现在咱们淮军,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钱。”周馥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无论哪里的军队,没有不缺钱的。 “正是。”李鸿章叹了口气,“现在的厘卡,都在他的上海厘捐总局名下。所谓‘有土斯有财’。既然北线已经归了淮军来守,照道理,这部分厘税也该归淮军来收,可是他一见面,就一道又一道的大礼送上来,叫我如何去开这个口?变成空有土,却没有财。” 原来李鸿章想的是这个。周馥想了想。道:“关逸轩那个,是叫做‘上海厘捐总局’。起来,嘉定、南翔、宝山这几个地方,不属松江府,更不属上海县,是太仓州的辖下。我们来收,也得过去。” “税卡不曾移交过来,怎么收?” “我们开一个‘江苏厘捐总局’,另设新卡就是了。”周馥也是满腹经纶,又长于实务的人才。此刻替李鸿章出主意,道:“税卡要有兵来支撑。轩军一撤,我们自然可以把税源赶到新卡去,把他们的税卡变作一个空壳。” 李鸿章不做声,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淮军初到上海,还没有尺寸之功,倒先跟立了大功的轩军抢起钱来了,旁的人会怎么看?更何况那样一来,就等于跟关逸轩破了脸。” “也不能是破脸,”周馥争辩道,“他是江苏藩司,虽是有爵号在身,到底还是荃公的属官。” “玉山,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一点。”李鸿章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师的幕中替他帮办军务,几年下来,最佩服的是哪两个人?” 周馥愕然——知道是知道的,不过正在谈钱,怎么忽然转到人身上去了? “一个自然是我老师,另一个是已经过世的胡林翼,胡文忠公。”李鸿章顺着自己的思路下去,“他们两位,凡是有报功的折子,都决不肯自己单独具衔。胡文忠是每每拉上官文来领衔,我老师则干脆是让塔齐布来领衔,宁愿把功劳分给他们一些。你,这是为什么?” 官文是湖广总督,最是富贵无用的一个人,只知道置酒高会,抱姨太太。而塔齐布阵亡之前,更只是曾国藩手下的一名提督。胡林翼和曾国藩非要把他们推出来的缘故,周馥也是知道的。 “他们是旗人。” “不错,他们是旗人。”李鸿章加重了语气,“现在下十八行省的巡抚,八个总督,几乎全在汉人的手里,硕果仅存的旗人,只有一个官文。起来,官文自己没什么本事,是因人成事,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又只有这个关逸轩。” 李鸿章的品评,令周馥默默点头,在心里回味着。 “他是内廷侍卫,去年辛酉政变的那一段秘辛,外间无从深知,但他立了大功是确然无疑的,听帘眷极隆。现在又是独撑上海五个月,因此在朝廷来,轩军是要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一旦破了脸……”李鸿章摇摇头,“实话,无论如何是扳他不倒的,最多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既然扳不倒,又何苦替自己惹上一个劲敌?不如学我老师和胡文忠的做法,拿他当官文、塔齐布来看待!”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周馥自然心悦诚服。不过淮军的军费,又该从哪里出? “现在只好先从吴煦那里去想办法。我想海关上,每月总有几十万的进项,除去支应轩军的兵费,再拨淮军的银子,应该也还能挤出来一点,另外江苏各地应份的解省钱粮,我还可以了算。至于北线的厘捐,不是不可以收,但不能按你的那样办——我得拿点东西,去跟他换。” “跟他换?”周馥惊奇地问,“荃公打算拿什么去跟他换?” “现在还不知道,”李鸿章微笑道,“等我当上巡抚,或许就知道了。” “淮军要壮大,单靠这一点钱也还不够。”周馥忧虑的,“洋枪还不到半数,洋炮更是还没有,都得买。” “所以你那个‘江苏厘捐局’的提议,其实是极好的,大可一办,不妨现在就开始筹备起来。” “是,”周馥虽然答应了,却不免困惑——刚了不能跟轩军抢,怎么又要办?“筹备不难,只是不知该到哪里收钱去。” “关逸轩刚才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我是要大展宏图的人,‘总要地方够大,才好施展’。” “哦——”周馥恍然大悟,“他是在……” “他是在,上海是他关逸轩的地盘,只要出了松江府,则可以尽归淮军,不过那要靠我们自己去‘施展’!”李鸿章不动声色地道,“话回来,人家这样讲,也不能没有道理,百战艰难打下来的城池,要拱手让人,谁肯?总要我们自己争气,狠狠打几个胜仗,到了那时,话才有力量。” “是。” “我在安庆的时候,老师曾再三叮嘱我,要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洋务皆置后图。”李鸿章回忆着曾国藩的话,徐徐道,“今下船的时候,我看那班士绅的神色,是不大拿淮军放在眼里的,你替我传话给各营官,不要理会这些。军队贵在能战,只要破敌,这些人自然会慑服。” “好。”周馥为李鸿章话中的意气所激励,遽然而起,“我们好好打两仗,给上海的这班官儿看看。” “上海的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李鸿章闲闲地,“我看那个吴煦,就不是关逸轩的人。” “听吴煦跟薛焕走得很近,”周馥提醒道,“他道台衙门的一班人,多是原来王有龄幕中的浙江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抱团得很。” “等我当了巡抚,再来看看他跟谁走得近。”李鸿章的神色,变得阴冷起来,“关逸轩我动不了,未必他吴煦我也动不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八章 可怜的薛大人 江苏巡抚薛焕的官船,于第三中午到了上海,由关卓凡亲到码头迎接。两人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很客气地寒暄,谁也不提那段曾经的龋唔。等到上了轿子,便直奔藩司衙门,轩军和淮军营官以上的将领,上海城内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齐集于此,等待巡抚大人来指授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这个会议,原本是多余的事情。李鸿章的淮军出自湘军,只领曾国藩的意旨,哪里会听他薛焕的指挥?至于轩军,原来已是自视甚高,上海大捷过后,眼里更是只有一个“轩帅”,而薛焕曾与关卓凡过不去的事,尽人皆知,谁肯再把薛焕的话当一回事? 但是在薛焕而言,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责任来主持这样一个会议——于公,淮军是客军,现在与轩军同在上海,他觉得要靠自己来替他们协调两军之间的安排;于私,原来上海是轩军独大,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多了一个淮军,他便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捧一捧李鸿章,拿李鸿章来压一压关卓凡的气焰。 他的想法,也不能完全没有道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调他进京简候、命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的上谕,已经由内阁明发,昨深夜递送到了上海。 明发的上谕,载于邸报,无保密可言,因此上海的官场上已经人人皆知,偏偏薛焕自己不知道——两前,他在南通上船,今才逶迤到了上海。而关卓凡亦诈做不知,理由倒是很充分:他一大早就到码头恭候抚台,因此“来不及”知道。 于是,当关卓凡陪着薛焕进入藩司衙门的花厅,口称“抚台到!”,满厅的人还是只好肃立相迎。看着薛焕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大家先是奇怪,继而方才明白过来,他是才下船,还没有得到消息,这下子怕是要闹大笑话了。然而这样的时候,谁肯在李巡抚和关藩台的眼皮底下,做出头的椽子?只好等他自己去看上谕。而轩军一系的官员,则大起幸灾乐祸之心,人人忍住了笑,一门心思要等着看他出乖露丑。 “少荃!”薛焕把李鸿章的双手紧紧一握,做出一副不仅亲热,而且激动的样子,“沪上官民,翘首以望,到底把你给盼来了——这一下,上海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若是放到四个月以前,还勉强得过去,现在明明是轩军血战七十日,保住了上海,他再出来就有些昧心了,几乎等于是往轩军身上踩了一脚。李鸿章尴尬之极,看看关卓凡,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心这倒为难了,薛焕不知道上谕,总不好由自己来跟他,你的巡抚,现在归我来做? “薛大人太捧我了,沪上有今日的局面,全靠薛大人和关藩司的力量,少荃并无尺寸之功。”李鸿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自然不肯替他当枪,让自己跟关卓凡之间生出嫌隙来。 一番敷衍过后,各自落座,薛焕先了一通皇恩浩荡,曾督帅高义的话,便开始大谈下一步江苏的军务安排了。他在南通,对此很下了一番功夫,因此谈起来倒也头头是道。应该南守北进,淮军虽是客军,却是奉曾大帅之命而来,因此上海方面不仅应该平等相待,军事上更应该以淮军为主,云云。 藩司衙门管“人事系统”的那位三品的右参政,任柱,见再这样下去不是了局,于是悄悄吩咐一位经历司,将昨日的邸报取了来,塞给了随薛焕同来,巡抚衙门里的一名姓周的参议。周参议是薛焕的亲信幕僚,把邸报略略一翻,脸色大变,看看薛焕,仍还在滔滔不绝地个没完。 无奈之下,周参议只得起身,绕到薛焕身后,轻声道:“觐公,有邸报……” “嗯,嗯,放着我回头看。” 薛焕讲得正高兴,头也不回,随口答了,继续讲他的。 座中忽然响起了一片喝茶和咳嗽之声——大家都知道邸报是怎么回事,因此这一幕看在眼里,就显得尤为滑稽,不少人几乎便忍不住笑,要靠低头喝茶和装作咳嗽,才能掩饰过去。 薛焕愕然,自己有哪里讲错了么?回头看看那位周参议,脸色比死了老子娘还难看,心知有异,接过邸报没看几行,双手便不由得抖了起来。 “这……这……”他放下邸报,茫然四顾,却见人人都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连李鸿章也是一脸尴尬之色,只有关卓凡,面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白了,自己闹了大笑话!日后的官场之上,这便成永远洗不去的污点。 薛焕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真是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他倒没想到这是关卓凡做的局,而是把一腔怨毒,都放在了李鸿章身上——自己还想着要好好捧一捧他,谁知转眼却被他这样当面抢去了位子! “少荃,有上命……”薛焕站起身,吃力地道。邸报既然在他手里,自然还要由他来正式宣布这个消息,心里的那份难过,真是无可形容,“我要内调了,由你来署理苏抚。” “哦,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鸿章亦找不出什么话来宽慰他,只能硬装着不知道此事的样子,尴尬地答应着,“一切都要请觐公多指教。” “怎么会这样……”关卓凡大惊失色,喃喃道,“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这几句话完,三个人便僵僵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什么好。满堂的官员,看着三位二品大员在上面演戏,只能正襟危坐,谁都不敢弄出一点响动,于是一堂死寂。 “肚子饿了。”只有张勇不安分,无所谓地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把马靴在地上踩得嘎吱嘎吱响,笑道:“听了半薛大人的教诲,要不咱们大家凑份子,公请薛大人,给他饯行?” “胡扯!”关卓凡厉声道,“你给我放规矩点儿!” 然而张勇这一下插诨打科,倒让刚才僵住的气氛松泛开来。薛焕到底是官场老吏,很快便从失态中清醒过来,强笑道:“少荃,既然如此,我这就先回南通去,招呼巡抚衙门的人收拾收拾,到上海来向你报到。以后江苏的事情,就要拜托你跟逸轩了。” 李鸿章明白,闹了这么一出,换做是谁,也是不肯再待下去的,留亦无用。于是点点头,道:“那我和逸轩送觐公到码头。” 这一次所谓的军事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李鸿章和关卓凡,再加上一个兼任按察使的吴煦,亲自把薛焕一直送到东门码头,看着他走上官船,举手而别。官船虽然一时还不能开,但三个人知道,薛焕是无论如何不会再下来了。 薛焕既然走了,剩下来的三人,除了学政不在,就是江苏省的“新班子”。而这“三驾马车”之间,心思又各有不同。 在李鸿章而言,经过刚才那一场折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把薛焕得罪了。不过他新接巡抚一职,正是下我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倒也没把这样的事太放在心里,而是想着该如何振兴武备,扩充淮军,利用这个位置,成就一番惊人的勋业。 关卓凡想的简单,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还让薛焕恨到李鸿章身上去,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吴煦的想法更简单:薛焕一去,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了。 *RS S 我想谢谢大家 上架半个月了,对于一个比较众的作品来,成绩已是出乎意料的好。 新书月票榜攀上了前十,能够跟那些个大中神并列在一个榜单上,蛮荣幸。 均订已经两千多了,也还在稳步增长中,要是有一能进精品,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新人热销榜上,一直是在前两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自己都不敢相信。 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大家赏面子,肯替狮子撑腰。 真心感谢订阅我书的朋友,感谢给狮子投月票、打赏和赞的朋友,你们是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也感谢关注这本书,给狮子点击和推荐的朋友。 大家对我的好,无以为报,只能用更认真地码字,来表达我的谢意。 (这几的事情比较多,今的第二章码不完了,干脆先写了这个单章。中午只能先一更,另一更放在晚上,实在抱歉。)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大练兵 轩军的移防很迅速,德字团的一千五百人,移驻七宝,丁汝昌的先字团,则移驻奉贤,与戈登的洋枪二团会合。 对于让出部分防区这件事,轩军的将领们多少有一些怨言,除了认为这都是轩军血战得来的地方,另外还有看不起淮军的意思在里头。 “就他妈是一群呆头鹅嘛,”张勇咕哝着,“怎么能打仗?” “你们才打了一个胜仗,尾巴就翘到上去了,”关卓凡环顾这一班将领,冷笑道,“连曾督帅的部下,也敢不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们,曾督帅打仗,从来都是未谋胜,先谋败,这一支淮军,得了他的精髓,看上去其貌不扬,其实吃苦耐劳,坚忍不拔,而且正在大练兵——” 李鸿章确实在练兵,这也是曾国藩所再三嘱咐的,所谓“羽毛不丰,不可高飞”。 曾国藩打仗,有个短处,就是不擅于前敌指挥。凡是他亲自赴阵前指挥的战役,从没赢过,无一例外都打了败仗。但令人佩服的是,他把湘军的底子打得极为扎实,因此可以虽败不乱,屡败屡战,最终还是他赢。 李鸿章与老师不同,眼光敏锐,应变奇速,但亦有一桩喜欢“浪战”的毛病,容易轻出,打没有把握的仗。因此这一回,他牢记老师的话,不论是在安庆,还是在上海,都先踏踏实实的练兵。 淮军秉承了湘军行军打仗的营制,练兵先练扎营。淮军筑的这些营垒高达八尺,厚一丈。虽是土坯做的。但坚固异常。营濠分为内外两层。即使太平军攻破外濠也不容易深入到内濠。外濠宽八尺。深一丈五尺,内濠减半,都是上宽下窄,敌人掉落其中根本别想再爬上来。 曾国藩手订湘军营制时,处处谨慎,先求自保再去进攻敌人。李鸿章亦学这一点,每五更三点,全队起床。派三成队“站墙子”,放醒炮,让兵勇们从睡眼惺松中彻底清醒过来;晚上点灯时同样再站一次,只是放的炮名叫定更炮。夜间派一成队站墙子。营门夜间碰到任何情况不得开启。因此,淮军任何时候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淮军对个人技能的要求是纵步能上一丈高的房屋,跳过一丈宽的沟,抛掷火球能达到二十丈之外。训练时每人脚上绑上沙袋,以求行军时能达到每日百里的速度水平。最重要是的练习战阵的配合,练熟戚继光的鸳鸯阵、三才阵法,还要练习洋枪、抬枪、枪射击的准头。 虽然其中有些训练的内容。不见得能派上多大用处,但这样练兵的劲头。为关卓凡看在眼里,也让各位轩军的将领,深自警醒。于是,轩军各部在自己的驻地,也都把练兵作为头等大事。 轩军的作训,本质上是西式的那一套,以华尔为总教习,以军中的数百名西洋教官和西洋军人为核心来展开。除了操典、战术动作、战术配合之外,一直在向各级军官灌输近代战争的思路和思想。当然,洋枪洋炮的射击训练也不能丢下,特别是六千支后膛枪终于运到,按照华尔的建议,先装备克字团,作为实验。 关卓凡除了衙门的公务,每日里便忙于穿梭巡视各营的训练。他看到的状况,是一派热火朝,这让他深自满意。轩军这股练兵的劲头,除了来源于自身,还来源于淮军的压力,用姜德的话,就是:“若是输给了淮军,面子往哪里去放?” “你这句话,得好!”关卓凡很喜爱这位出自李恒嵩部的年轻将领,“姜德,当初让你从嘉定移防七宝,好像还有点抱怨,现在还过得惯吗?” “报告轩帅,过得惯!”姜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南翔大馒头,不能吃了,有点想。” 什么南翔大馒头?关卓凡很感兴趣地问起来,于是姜德把以前每都要到南翔镇上的日华轩,去吃黄明贤所做的“招牌大馒头”这样的事,向关卓凡一,又津津有味地向关卓凡描绘了一番这个大馒头是如何如何好吃,到后来,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有这样好?”关卓凡笑道,“我倒想找一去尝尝了。” “南翔打仗以后,他就搬到城里的豫园去了。”姜德见关卓凡也这么,当然要凑趣,“老总哪有工夫,我陪老总去。” 豫园是在城隍庙的后面,初到上海的时候,秦老夫子就曾郑重其事地让他一定要去拜见城隍秦裕伯。关卓凡想,或许真的该去一去了,让我家的扈晴晴,也好散散心。 * 最近关卓凡的心情很好,洋枪到位,洋炮到位,从古北口来的战马也到位了。另一方面,刘郇膏和金雨林,把厘捐总局办得极有声色,四月里收上来的银子,就有三万多两,现在五月还没过一半,已经又有两万多。因此关卓凡才有这一份闲心,想到该带扈晴晴去豫园逛逛。 要去豫园,姜德自然陪着。车驾一起,从城南向城北的城隍庙行去。关卓凡不想扰民,因此吩咐不必摆“导子”,也就是不用举着“肃静”、“回避”那两块牌子,也不要派顶马在前头“喝道”,一顶轿子一辆车,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去,图林和姜德带了几名亲兵,在后面跟着。 豫园其实是城隍庙的后园,是给城隍爷在公务繁忙之余,游逸休憩之用的,因此到豫园和到城隍庙,差不多是一回事。 上海的城隍庙很繁华,是个有吃有玩的闹市。一进山门,两旁都是各色铺子,二门正中是个戏台,台下就是通路,过道两旁是卖桂花糖粥、酒酿圆子等等的吃摊。西廊是刻字铺,东廊有家茶店,关卓凡听季老夫子过,这里是县衙书办、衙役的“茶会”——打官司,托人情,都在这里接头。 这些人,是最有眼色的,看见车轿,立刻大吃一惊——原来的关老爷、现在的关藩台来进香了!顿作鸟兽散不,而且把这一个消息扩散开去,于是喧闹嘈杂的城隍庙,渐渐变得安静下来,那些香客和游客,举止之间亦变得心翼翼,但也都想看一看这位轩军统帅的风采。 既然到了城隍庙,当然要先上香,再去豫园。关卓凡在大殿前下了轿,又关照扈晴晴下了车,举头环顾,却见周围已经远远地围了许多百姓,都在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不但看自己,更看身后的扈晴晴——大家都在猜,跟藩台大人一起的这位美女,又是何许人物? 扈晴晴是见惯场面的人,没有丝毫忸怩,垂着目光,由一位丫鬟陪着,很从容地随着关卓凡向城隍庙的大殿内行去。 城隍不归朝廷指派,而是老百姓选出来的,就如阳世的选贤与选能一般,选城隍要挑“聪明正直谓之神”——不聪明则不能为老百姓伸冤,不正直则不愿为老百姓伸冤。 上海县的城隍就是老百姓所选的,是东南最有名的三位城隍之一。苏州城隍是春申君黄歇,杭州城隍是文祥,上海原是春申君的采邑,却被苏州人先一步请了去,所以只好另选一位城隍。此公叫秦裕伯,大名府人氏,因为下大乱,群雄并起,弃官避难到了上海。明太祖朱元璋得了下,征辟至朝,授官侍读学士,告老以后,不回大名府,而是回到寄籍的上海,死后屡显灵迹,保障生民,所以上海人选他来做城隍。 记得接印的时候,老夫子们还过,只要斋戒沐浴,在这里过夜,诚心相求,则城隍就可以在梦中对他有所指引。想起这个,关卓凡不由微微一笑,心若是这样,我干脆睡在这里好了,何必劳心苦智,跟人勾心斗角,算计得死去活来? 等到迈进殿门,抬眼一望,却见殿上悬着一把巨大的算盘,两旁以黑漆写着八个大字,仿佛当头一棒,触目惊心。 “人有千算,有一算”。 (这几事情多,第二章没码完,放在晚上七点左右更,请原谅。) *(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南翔小笼 关卓凡只有苦笑:到底,不就是人算不如算嘛。 话是没有错——再怎样算计,老给你一道霹雳,便不知把你穿到哪里去了。不过这种时候看见,倒更像是一句风凉话,不理也罢。 于是端正神情,给城隍秦裕伯老爷子拈了香。再看扈晴晴,却虔诚得很,不仅又跪又拜,还到殿后去给城隍夫人上了香——城隍居然有夫人,大出关卓凡的意料,而城隍夫人的塑像,平日里还不能够瞻仰,只有每年她生日的那一,才会开放。不过现在藩台在这里,当然例外,扈晴晴想拜,自有庙祝忙不迭地请了她去。 关卓凡做完了这套礼节性的拜访,便可以放开心情,到豫园去轻松一下了。豫园不仅风景好,而且上百家各种铺子,吃喝玩乐都有,连烟馆都有两家。只是关卓凡一来,便如猛虎入林,百兽退散,所过之处,几至鸦雀无声,哪有半分热闹可言?他这才发觉自己失于计较了——穿着官服,前呼后拥,这是来行乐的样子?看来皇上们都喜欢微服出访,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奈之下,准备用了饭就回去,不必姜德指点,已经遥遥望见了“日华轩”的招牌。 “走,今我请你吃顿好的,”关卓凡跟姜德挤挤眼睛,笑着对扈晴晴,“鼎鼎大名的南翔大馒头!” 扈晴晴抿嘴一笑。这一路行来,所享受到的尊崇和风光,是她由到大。从未体验过的。关卓凡毫不避忌地公然把自己带出来。这一份体认与尊重。对她而言比什么都强,算是不负自己的一片深情。至于吃什么,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他喜欢吃馒头,那就陪着他吃馒头。 等到进了日华轩的门,关卓凡略略一张,便不由得失笑——店里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冷清至斯,亏姜德还敢吹得上有地下无。 “姜德,你的话有点不尽不实啊……” 话才出口。已经醒悟了,这不是冷清,而是姜德事先打了招呼,让老板早早地拒客,专等自己的到来。 老板此刻,正跪在门里,迎接藩台大人。关卓凡瞪了姜德一眼,温和地:“起来话吧,你叫什么名字?” “人黄明贤,恭迎藩台大人。”老板的声音抖抖的。没敢起身,只稍微抬头望了一眼。便又伏下身去。他见关卓凡身后裙裾宛然,环佩叮当,心想这是藩台夫人跟他一起上香来了,于是不免再奉承两句:“城隍庙的香,最是灵验。祝大人青云直上,祝夫人早生贵子。” 这句话坏了。关卓凡还没怎样,姜德已经变了脸色——虽然大家在私底下都把扈晴晴当成关老总的内眷看待,但毕竟还没有明媒正娶,扈晴晴还是做的姑娘打扮,现在黄明贤这一句叫出来,让她的脸面,往哪里去搁?而这个错,扈晴晴多半要算在他姜德的头上。 官场之上,人人都知道,宁肯得罪上官,也不要得罪上官的太太——得罪了上官,犹可弥补,得罪了太太,却不容易挽回,等到枕头风吹起来,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姜德愈想愈慌,厉声斥道:“混账!你胡嘞嘞些什么!” “行了,他又不知道,再人家也是好意。”关卓凡不以为然地,“黄老板,你请起来,我们饿了,特地来尝一尝你的手艺。” “是,是。”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黄明贤,这才爬起了身,跟伙计一起招呼一众人等坐了,开始从厨房里往外面抬菜,除了冷热荤素之外,最要紧的,自然是那一盘一盘,热气腾腾的大肉馒头。 “图林,你们坐一桌。姜德,你过来跟我坐。”关卓凡笑道,“看看你的这个馒头,到底有没有这么好吃。” 姜德讪讪地走过来,心坐下,偷眼看了看扈晴晴,见她面色微红,略带羞意,却绝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 待到开吃,那些菜肴也还罢了,关卓凡对盘中的大包子,果然赞不绝口,肉馅鲜美,个大料足,确实在别的地方不曾吃过。于是跟姜德两人,大快朵颐,你一个,我一个,吃得痛快极了,言辞之间,也就不免有所夸大。 “黄老板,我看你这大肉馒头,真是下第一,想来平日的生意一定好得很了?” “谢谢大人夸赞!”正在不远处等着伺候的黄明贤,听得满面笑容,躬身答道:“只是在豫园这里,生意倒没有在南翔镇上的时候好,而且同行也多——从这里再往前,还有好几家,都卖南翔大馒头,人也只是勉强糊口罢了。” 关卓凡和姜德一直在吃,但扈晴晴却没怎么动嘴,只夹了一只包子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一会拿筷子戳一戳,一会又掰开来,撕下一点点来尝一尝。此刻听黄明贤这样,微微一笑,端起那一只包子,站起身走到另一张空桌子旁坐下,向黄明贤招招手:“黄老板,请你来一来,我跟你讲句话。” 黄明贤当然已经看出这位美女是姑娘打扮,那自然不是藩台大人的太太了,犹豫了一下,见关卓凡脸上没有不快的意思,这才敢步跑过去,躬身道:“是,请姑娘吩咐。” “黄老板,你请坐。” “……是。”黄明贤心翼翼地斜签了身子坐下,不知这位姑娘要弄什么玄虚。 “这只馒头,个大料足,味道也好,放在南翔镇上,自然是大受欢迎。”扈晴晴慢声细气地道,“不过上海城厢里面,贵人多,有钱人亦多,见惯市面,平日里吃得精细。他们逛豫园,就不见得人人都爱吃这样的大肉馒头了,你不妨换换花样。” 黄明贤恍然大悟——难怪生意不如从前了,原来症结是在这里!只是若“换换花样”,却另有为难之处,讪讪地道:“谢谢姑娘的提醒,想来原是如此。只是人做这味馒头,快二十年了,俗话讲,赊千钿不及现八百,换了花样,也不知生意会怎么样?而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换成什么。” “进门的时候,你的那句吉利话,乃是善祷,害你因此挨了姜团官的骂,我很是过意不去。”扈晴晴柔声道,“我来点拨你一样细巧点心的手艺,算是替藩台谢谢你。” 这就是,要谢的是他“祝大人青云直上”的那一句话,而后面的那句“祝夫人早生贵子”,却掩过不提。其实在扈晴晴的私心里,这一句话听了,极是受落——既然终身已定,哪个女人不希望“早生贵子”呢?单凭这句吉言,便值得谢谢他! 然而在黄明贤想来,这位娇滴滴的姑娘,虽然不是关藩台的夫人,但衣着首饰的名贵,一望可知,必定是藩台大人的一位至亲。官家姐,大约这辈子都不曾进过厨房,现在却要“点拨”自己的手艺,这是从何起? 虽然不信,却也不敢直,但脸上自然便现出了犹豫之色。扈晴晴见了,笑一笑,道:“黄老板,我送你八个字——以大改,重馅薄皮。” 这句话一出口,黄明贤脸上的神色立刻不同,惊讶了半晌,方才问道:“不敢请教姑娘,要怎样以大改,重馅薄皮?” “你用精白面粉,冷水揉和,擀成薄皮——每两面粉,要出八张才算合格。再以鸡汤把肉皮煮化,凝成肉冻,取冻拌进馒头的肉馅里面,洒上些许研细的芝麻,则鲜香自见。包馒头之时,也有讲究,要做到形如荸荠,巧玲珑,每只馒头折裥十四个,才见功力。” 扈晴晴一口气下来,黄明贤在心中稍加印证,已知遇上了大行家。心悦诚服之下,再不敢有一丝怠慢之意,恭恭敬敬地问道:“请教姑娘,该如何用火?” “用号笼屉,上笼用旺火蒸盏茶时分就好,看见包子呈玉色,底不粘手即熟——肉冻遇火化汁,若是过了火,就不免要穿底。”扈晴晴闲闲地,“单是这样,也将就吃得了,若是还想更进一步,就得再添些别的时鲜材料。” “请教姑娘,该添些什么?” “无非二月春笋,九月蟹粉,平常的季节,以虾子细细剁碎,也是好的。”扈晴晴笑道,“黄老板是行家,略试几回,自然便能做到心中有数。出笼的时侯,任取一只放在碟子上面,戳破皮子,汁满一碟,方为佳品。客人吃起来,则以嫩姜细细切丝,佐以香醋最佳。” “是!”黄明贤做了二十年的馒头,当然明白自己捡到宝了,激动地,“这味点心,请姑娘赏一个名字下来。” “名字?”扈晴晴一愣,跟着笑道:“你原来做南翔大肉馒头,这一个,就叫做‘南翔笼包子’好了。只要把住方子不外泄,保你二十年富贵,又有何难。” 这样的恩德实在太重了,黄明贤索性离座一跪,就势磕了一个头,然而心中始终有一个绝大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知姑娘缘何对厨中的手艺,如此……如此……” 扈晴晴略作犹豫,还是轻声了一句:“我姓扈。” 黄明贤听了,呆呆地望了她半晌,忽然露出惊喜之极的神色,用手指着她,大声道:“哦,哦,原来你是身娇……”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那边厢图林已是脸上变色,拍案而起。 总算他黄老板见机得快,没有把“肉贵”两个字也出来,停住了口,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掌:“人该死!” (二更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犀利的后膛枪 轩淮两军在上海练兵,李秀成的一方似乎也没有闲着,从杭州和苏州方向,都传来了太平军异动的消息。 李秀成终归还是会再来一趟的,关卓凡心想。李秀成不仅要替儿子李容发报仇,更重要的是,他的“苏南省”是夹在江宁与上海之间,不解决掉上海这个“肘腋之患”,他便免不了要左顾右盼,始终不能全力向西,去解救受到湘军重压的“京”。 洪秀全所在的“京”,就是江宁,就是金陵,就是后世的南京。太平国的命运,最终还是要在这里做一个了结。 有了这样的警醒,关卓凡对于轩军各营的训练抓的更紧了。不过亦有两条好消息可以为他提神,一是中文电码已经编制完成,二是轩军副统带、总教官华尔,亲自陈述,请求全军换装后膛枪。 中文电码的编纂,是电报处的卞宁主持,关卓凡又从刘郇膏的手下抽调了三名文案委员协助,日夜忙碌之下,终于大功告成。 “轩帅,请看!”双眼熬得通红的卞宁,颤抖着将一本册子,双手呈给关卓凡。 册子装订的很严整,封面和扉页却都是空白,翻到内页,只见每一页上,用工笔楷抄写着一百个字,字的后面则对应写着一组数字,一共有四十页。略微显得奇特的地方是,居然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这是阿拉伯数字。”关卓凡看着卞宁,微笑道。阿拉伯数字还要再过几十年,才会在中国流行开来。现在使用。倒也算是开风气之先了。 “是。轩帅的见闻真是广博。”卞宁服了关卓凡,“我们在香港,一向用惯的。” “查起来还方便吗?” “方便得很,我们是按康熙字典的部首排列办法,一共挑了最常用的三千九百七十三个字。”卞宁兴奋地,“先把要发的电稿,译成数字发出去,收报的人。照着册子再译成文字。其实起初要看册子,熟练之后,简直可以直译——轩帅若是不信,请出个题目。” “哦,有这么厉害?”关卓凡高兴得很,随口道:“自然信得过。” “175,115,0478,14,077。”卞宁凝神结想,一字一句地道。“加起来,便是‘自然信得过’!” 关卓凡没想到他这就来了,连忙翻开册子,对照一看,果然分毫不差。不由大喜,心这个卞宁,在这上面真是禀赋非凡,才能也许还不止一个电报处的领班。 “卞先生,你做成了这一件大事,我该赏你点什么呢?”关卓凡微笑地看着他。 “这部书能够编成,全靠轩帅的提点。我们不敢求轩帅的赏,只求……只求能附名在轩帅之后。” 关卓凡明白了,卞宁在意的,是原来自己的那句话,“功在千秋”。他点点头,道:“这是该当的。卞先生,你就是这部书的总裁,另几位,统统都是副总裁。这部书,先抄十本,每设一间电报房,发给一本,其余的交刘郇膏,妥善秘藏!”关卓凡立刻就想到,这不仅是中文电码,而且相当于是密电码,“至于我的名字,请不必列在上面,你的厚意我心领了。” “谢谢轩帅。”卞宁高兴得双眼放光,“那……请轩帅赐一个名字。” 这是现成的,关卓凡毫不犹豫地道:“就叫《电报新书》好了!” * 华尔对待后膛枪的态度转变,则是令关卓凡感到高兴的另一件事。 作为一个穿越者,关卓凡当然知道,后膛枪取代前膛枪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在这个时代,这种新武器的出现,还要在无数的争论、观望、犹豫之后,才会逐渐普及开来。正在进行的美国南北战争,正是前膛枪和后膛枪激烈交锋的时候,而英法军队换装后膛枪,则还要在五年之后了。 一种新武器,需要通过战争来检验,这是有道理的,因此在关卓凡决定购买这六千支击针式后膛步枪的时候,即使是像华尔这样的优秀军事指挥人才,心中亦抱有很大的疑虑。然而华尔毕竟是个最能接受新鲜事务的人,当这批后膛枪到货,装备了克字团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立刻改变了自己当初的观点。 “逸轩,你真有先见之明——这批枪好极了!”华尔拎着一支新枪来到藩司衙门,郑重地对关卓凡,“轩军应该全军换装。” “华兄,何以前倨而后恭也?”关卓凡先开了句玩笑,才转而问道:“不知好在哪里?” 关卓凡叫他华兄,不算错——华尔既已入了中国籍,便只好把华尔两个字拆开来,变成姓华名尔,另外请人起了一个表字,叫做远诚,取“不远万里,前来输诚“的意思,颇有点皮里阳秋的味道,不过华尔倒不以为意,远诚就远诚。 至于关卓凡的问题,也不算是明知故问。后膛枪固然是大势所趋,但到底好在哪里,关卓凡就不上来了,一切细节,都要请教华尔。 “原来我们的士兵在散兵战斗中,试图在某种遮蔽物后面进行跪射或卧射时,一切前膛枪都显得困难——如果他要保持隐蔽,就不能把枪竖直,而如果他把枪竖直来装弹,那就会暴露自己。”华尔用这支步枪一边演示,一边认真地解释道,“而士兵使用后膛枪时,却可以采用任何姿势装子弹,这是飞跃性的进步。” “唔……还有吗?” “后膛枪配合定装弹药,会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华尔平端步枪,哗啦一声拉开枪机,“这是击针式后膛步枪,你来看——打开枪尾,装子弹,关闭枪尾,瞄准,击发,一共只有五个简单的动作!使用这种枪,一名合格的士兵在一分钟内可以进行五次精确射击。” “你的重点是……” “原来的前膛枪,一分钟只能打出一两发子弹,而且容易出错。现在等于一个士兵,可以拥有三个士兵的火力!如果能练到像我这样的水平——”华尔炫耀似的又做了一套开闭枪栓瞄准射击的动作,“每分钟可以射击七次,而且枪枪命中。” “哦,哦,那你就是我们轩军的养由基。” 华尔的中国话已经得相当不错了,但“养由基”对于他来,还是个陌生的名字。 “我是什么鸡?”华尔迷惑地问。 “养由基,是中国人最优秀的射手。” 华尔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 “不过现在全军换装,做不到。”关卓凡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华尔脸上的笑容,换做了一副愕然的表情。 “华兄,你是军人,军人总是追求最好的装备,这不足为奇。”关卓凡坦率地,“我却要考虑一个成本的问题。这批枪,搜罗不易,是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找到的,所以昂贵得很。想要全军尽换,不瞒你,眼下我没这么多钱。” “哦,”华尔明白了,不免就要替关卓凡想办法,“逸轩,那我们多打下一些地方,把长毛的银子都抢过来,再让老金去多收厘捐,就有钱买枪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道:“你不用急,日后等我们要换枪的时候,会有人替我们出银子的。” “是吗?”华尔惊奇地问,“谁会这么好?” “多半是美国人。”关卓凡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 华尔瞪大了眼睛,关卓凡则笑而不语,不肯再下去了。 关卓凡不肯全军换装,其实也不仅仅是钱的事,他还要考虑性价比。就目前的装备来,经过上海一役便看得出来,除非太平军的装备忽然有了突飞猛进,否则面对全体洋枪、还拥有近百门洋炮的轩军,几乎完全没有胜算。 换句话,够用了。至于换装,他不想弄成添油式的渐次淘汰,而是在筹划跨越式的一步到位。 只是这一步该怎么跨,他现在还不能对华尔透露。 才送走华尔没多久,便有巡抚衙门的一名守备持了帖子来,恭恭敬敬地禀报,明中午,李中丞想请藩台大人到巡抚衙门,吃一个便饭。 (二更还是在晚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交易 是吃饭,其实是有事相商。等关卓凡到了,两人见过了礼,李鸿章便请他到侧屋,由张顺伺候着换了便衣。 虽才进六月,但时已经相当热了,那身官服套在身上不那么舒服,现在换上轻纱袍,在长窗四敞的花厅中一坐,清凉惬意,就自在得多了。 此时的李鸿章,起居还不像后来那么豪奢,这一桌菜算是精致而不铺张,另邀了幕中的周馥作为陪客。 几句寒暄过后,李鸿章切入正题:“逸轩,我昨收到老师的信,我那位九叔的兵,已经打到了江宁,在南门外的雨花台扎下营了。” 李鸿章对曾国藩执弟子礼,因此称呼老师的九弟曾国荃为“九叔”。曾国荃的兵,是湘军主力,战斗力很强,打起仗来极是凶狠,自去年八月里破安庆以后,便沿江东下,与彭玉麟的水师配合,打得很顺手,一路连下无为、巢县、和州、太平府、金柱关、芜湖、大胜关等地,现在终于打到了“京”城的脚下。 “我老师的意思,是盼望我们能在东南一带,有所作为,让李秀成有所瞻顾,不能全力西援江宁。” “是,曾督帅的话,当然要听。”关卓凡道,“不过我派在苏杭两地的细作都有回报,近日里长毛颇多异动,正在整军,很有再度东犯的意思,请抚台留意。” “我也料到李秀成在西援之前,一定会对上海动刀子。这么,不用我们去找他。他倒要来找我们了。” 李鸿章点点头。笑道:“不过好在我的淮军大致练成。这一次,可以替逸轩你分一分肩上的担子了,苏州一路,淮军可以一力承担,轩军只要能守住南线就好。” 陆续赶到上海的淮军,一共是九千人,这段时间,李鸿章仿照轩军。又招募了不少新勇,达到了一万六千人的规模,单从人数上来,已经超过了轩军。再加上他以巡抚之职可以指挥的绿营和团勇,已足有三万之数,因此信心满满,不仅要守住上海,而且还要向西克复失地。 李鸿章话里的意思,关卓凡自然听得出来。如果要打仗,则苏州一路的太平军。是李秀成本人亲自统带,李鸿章要独挡这一路。是未来的这一战,打算以北线的淮军为主力,而以南线的轩军来防守发自杭州的太平军。一旦李秀成进攻失利,则淮军多半还要乘势反攻。 关卓凡心想:看来轩军立下的功劳“够多了”,现在轮到他李少荃立功了。不过想是这么想,言语之中却绝不肯表露出来,欣然道:“那好极了,这样打起来,我再也不必像上回那样担惊受怕,左支右绌。请抚台放心,轩军一定拿南线牢牢守住。” 关卓凡的态度令李鸿章很满意,而李鸿章的计划也在关卓凡的意料之内。这样一来,轩军大致上只需要防守松江、南桥、奉贤,不但压力,而且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拿这场战斗来练兵! 这件大事好了,两个人又把细节做了一番商量,约定了明由两军的将官会晤,把结合部的安排谈妥它,李鸿章便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战场之上,两军之间的联络是件大事。逸轩,我听你上次,是用了‘电报’?” “是。为了这个事,还被原来的薛抚台参了一本,朝廷派了崇地山来严查,弄得我几乎下不了台。”关卓凡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琢磨,李鸿章提起电报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个东西,在你看来,究竟好不好呢?” “不满抚台,洋人的这个玩意儿,好用极了!就算六百里加紧的军报,也要快马跑上一一夜,若是用电报,片刻可至。抚台是精于军务的人,自然知道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若是有铜线相连,则随时可以把握,抚台好不好呢?”到这里,关卓凡故意叹了一口气,“好是一定好的,只是总有人拿出华夷之防来事,我亦无可奈何。” “总是军务为大!朝中那班卫道之士,食古不化,只知坐而论道,其实百无一用。”李鸿章将身子略略向前一倾,道:“逸轩,我也直言相告,朝廷给我的旨意中,命我就近考察电报一事。我的意思,电报这东西,不但军务用得上,而且用在民务上也是极好的,我打算复奏朝廷,电报可办!” “抚台明见!”这一句是当然要捧的。关卓凡心想:李鸿章并没有办过洋务,可是单凭这一份见识,就为他人所不能及了。“我那里还有可用的电报机,回头我吩咐人送一台过来,请抚台赏鉴。” “好,好,承情之至。”李鸿章道,“不过我想,也不只是一台电报机的事。听你现在手里的电报,一应线路,都是那个四合公司报效的?” “其实算是征用的,不过也全靠他们识得大体,愿意报效,才没有闹出外交上的纠纷来。”关卓凡不知道李鸿章在打什么主意,因此先铺垫了这一句,免得他又想依着葫芦画瓢。 “逸轩,要办电报,自然非你不可,可若是正经办这件事,总不能靠洋人再三报效。”李鸿章沉吟道,“我打算奏明朝廷,试办电报,由你总揽其责,由四合公司来承办,照常给付经费,也算是对他们上一次的报效,所做的补偿。” 这真是喜从降!这个做法,关卓凡是总要找机会办成的,没想到现在李鸿章居然先提出来了。这固然是李鸿章还没能真正意识到电报的利益会有多大,不然未必肯这样放手,但他能有这样一个表示,却也很难得了。 然而,送这样一份礼给自己,为了什么? “弟才薄学浅,怕不能胜任。”关卓凡先谦逊一下再。 “你不必过谦,胜任是一定能胜任的,到底,只有你办过。”李鸿章摇摇头,道,“只是起经费,倒有一点头疼,现在连淮军的军饷,也还在为难之中。” 哦——关卓凡恍然大悟,心来了来了,看了看旁边的周馥,正色道:“我竟不知道淮军还有这样的难处——电报可缓,军饷怎么能缓?我听周老爷办了一个江苏厘捐总局,回头我吩咐金雨林,把上海以北的税卡,一概移交,多少能有所补益。” “这怎么好意思?”李鸿章吃惊地,“轩军也不宽裕!” “大战当前,要抵挡李秀成,全靠淮军,请抚台不必再客气。”关卓凡亦得很诚恳。 “那就……盛情难却了。”李鸿章拱手相谢,也看了一眼周馥,道:“玉山,金雨林金老爷那里,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是。”周馥心想,原来李大人是拿电报,去跟关逸轩换地盘,“抚台放心,归我去跟金老爷接头,一定会有一个妥当的安排。” 交易做成,各有所得,双方都轻松下来,李鸿章很客气,一边劝酒布菜,一边跟关卓凡些闲话,然而来去,不免又要到钱上来。 “自然是海关上最有钱。”李鸿章感慨地,“我虽然不通洋务,却也知道,上海的财源,大部还是在吴子润的手里。” “是,轩军的军饷,多半是靠他。” “逸轩,你可知道,海关一个月的关税有多少?” “这倒不清楚了,听有将近三十万,要细数,大约只有去问他自己。” “嘿,一个上海道,经营一方,盘根错节,那几本帐,居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李鸿章浓眉一竖,冷笑道,“三十万,我看不止,不过我猜就连户部,也未必弄得清楚。” 对李鸿章的话,关卓凡有同感——他和李鸿章,都算是外来户,只有吴煦算是地头蛇。他盘根错节,也不算错,就连上次自己想“捧”着他离开,都没有成功。 至于三十万这个数目,当然有很大的花巧在内,吴煦少报了是一定的。不过关卓凡只要轩军的兵费无忧就好,别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我到上海的时间不长,可是已经听过他的一些劣迹,别的也还算了,居然私设了一家叫做‘元丰’的钱庄,凡是捐官的人,不用他家的票子,就竟敢拒收——这不是开玩笑么?”李鸿章有点激动起来,“他那几个劣幕,像闵钊、金鸿保、杨坊之流,都是浙江人,听也是跟他沆瀣一气,都该办!逸轩,你在上海的日子长,想必也该有所耳闻?” 李鸿章忽然做这样激烈的表示,是关卓凡没有想到的,不过李鸿章要跟吴煦过不去,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他自然乐观其成。 “吴煦是薛焕的人,我在上海平时忙于军务,这些事知道得少。不过抚台既然这样,那想必都是有的。”关卓凡笑笑道,“只是我听杨坊这个人,跟吴煦私下不合,似乎不是一路。他是华尔的老丈人,我亦对他略有所知,不能不在抚台面前,替他一句公道话。” “哦哦,出污泥而不染,也是有的,清者自清嘛。”李鸿章脸上带笑,慢条斯理地,“不过别的人,等我查实了,就要指名严参。” 吴煦的上海道保不住了——关卓凡知道,这是李鸿章整人惯用的套路,先去其羽翼,再敲山震虎,最终拿自己人取而代之。 关卓凡所要的,只是将杨坊摘出来,他非所问。于是很深沉地点一点头,却在心里想到:你李鸿章想要上海道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如意。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钉子 自从李鸿章接替了薛焕的苏抚,吴煦的心中便总有些不安。他跟关卓凡之间,过往虽有过些冲突,但好在自己见机得快,认低服软,总算应付了下来,没有出大毛病。而李鸿章这个人,就未见得这么好打发了。 “也不必怕他。”吴煦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薛焕这座冰山虽倒,但李鸿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安徽佬,洋场上的事情,哪里搞得清?必定还是要借重自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似的,这下午,巡抚衙门有人来通报,李中丞用过晚饭之后,想到城东的道署衙门来逛逛。 这就很像是朋友之间的访了,吴煦得意的想,还是要靠我。等李鸿章到了道台衙门——此刻还兼做了江苏的皋司衙门,吴煦不管心中怎么样轻视,“做此官,行此礼”,到底上司驾到,不能不全套公服,衣冠出迎。 “老兄不必多礼,”李鸿章笑着,“难得清闲,气又热,我随便出来走走,老兄又何必衣冠肃客。” “是!恭敬不如从命,请抚台先在这里坐一坐,饮酒赏月,我这就遵命换了便衣来奉陪。” 酒是好酒——吴煦特意准备的法国葡萄佳酿,以冰凉的井水镇过,倒在雕花的琉璃杯中,入口极佳。于是在花厅的院子里设下桌椅,以几样果子和点心佐酒,主客二人在月下闲谈,树影婆娑之间,风雅得很。 谈的却不是风月,而是战局。李鸿章表示,曾国荃得彭玉麟水师之助,督兵两万余,进驻雨花台,长毛的“京”被围,整个战局很是有利。而李秀成如果再来打上海,他预备和关卓凡分督南北,协力据守。话中暗暗示意,上海的防务,仍旧要借重“中外会防局”。 借重会防局,也就是要借重吴煦。于是得起劲,听得有趣,座中的气氛变得很融洽,酒也就下得很快。等战局谈得告一段落,李鸿章忽然用自惭的声音道:“忝为巡抚,来惭愧,昨京里来的人,问起江海关的关税确数,我竟无以为答。听老兄这里有本简明的数簿,能不能借来看一看,让我也开一开眼?” “抚台误听人言了,没有什么简明数簿,只有帐簿。” “那能不能看一看帐簿?”李鸿章饶有兴味地问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吴煦酒到半酣,已有熏熏之意,心想:你一个翰林出身的官,经史子集自然是好的,可是论到账目,就算敞开来让你看,再拿把算盘给你,难道你就能得其要领?于是唤了人来,到道署的账房内,取了十几本帐簿来,摞成一摞,双手奉上。 “原来只有十几本,那么账务上的事,看来也没有多难。”李鸿章的酒量极好,但此刻却扮出一副醉意,随手翻着这些账簿,漫不在乎地。 “怎么不难?好叫抚台得知,这还只是总账。还有那些分账,太过琐碎,不便烦渎大人。既然要看,我取来就是。”吴煦挥一挥手,吩咐道:“都替我搬过来,给抚台大人过目!” 吴煦有些负气,亦有些炫耀,但终归还是渺视的成分多,心里在想:关务税金,任重事繁,不是外行所能插得下手的,索性唬你一唬,教你望而生畏! 于是罄其所有,将帐簿全数捧了出来,总计上百本。李鸿章略略翻了翻,忽然把身子向后一靠,笑道:“这些帐,条目繁多,今晚上是一定看不完的了,我带回去看一看,明日落之前,一定奉还。” 不等吴煦有所反应,紧接着便大声喊道:“来啊!” “嗻!”带来的四名亲兵,暴诺一声,走了上来。 “把这些帐簿,替我包起来带回去。”一直很随和的李鸿章,忽然扯起了官腔。 那四名亲兵是早就得过吩咐的,答应一声,领头的那个从怀中往外一抽,将一大块黄布方方正正地展开。两人对角扯住,往帐簿上一覆,接着兜底一翻,黄布已垫在帐簿下面,跟着四手相交,做成一个大包袱,抬了就走。 “今晚上打搅了,”李鸿章面上酒意全无,拱拱手道,“我回去看帐!” 吴煦目瞪口呆,眼怔怔望着李鸿章扬长而去,竟连应有的客套都忘记了,半晌才恨恨地一跌脚:“李少荃,你好狠!” 确实是狠——当初杭州陷落,上海危急,在一片惶惶之中,极力鼓吹引淮军援沪的,正是吴煦!现在李鸿章忽然翻脸不认人,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李鸿章却是志得意满,回到巡抚衙门,连夜召集精于计算的幕友,包括周馥在内,点起明晃晃的巨烛,分工负责,逐本逐项地盘查账簿。结果算下来,上海道上的每月关税及其他各项收入,足足达到了五十多万。 这一来,李鸿章对上海道的财务状况便了如指掌——倒不是吴煦贪污,单从账上来看,还算清白,毕竟这么大的数额,任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吴煦之所以惯于少报,是为了让旁人摸不清底细,这样拨起款来,给谁不给谁,给多还是给少,早给还是迟给,全在他的手里,给了他从中把持的机会。 虽然在账目上没有寻到吴熙的把柄,但这样的巨额收入,李鸿章不能不眼热,立刻便下了决心,这个上海道,一定要想法子换成自己人才好。 于是过了几,先执行“去其羽翼”的一步,具名严参,把平日里奔走于吴煦门下的候补知府俞斌、候补县丞闵钊、金鸿保,一举革去。一时之间,上海的官场震动,而吴煦心慌意乱之下,再也不复往日的气焰。 藩司衙门中的关卓凡,却不动声色,只是从旁观察,将李鸿章这一系列行事的手法,默默记在了心里。 李鸿章和关卓凡两人联衔,奏请试办电报的折子,终于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批准,指明限于江苏省的范围之内,优先军务,所谓“军过线留”。而在名称上,也把原来用的“电线”、“铜线”等叫法,统一规范成“电报”二字。办电报的一应经费,则由藩司衙门和上海道衙门统筹。 这一下,四合公司注定要发达了,利宾和金能亨笑逐颜开,大忙特忙起来。现有的电线器材,必定不敷使用,于是一方面加紧向海外订购,一方面就地请人赶工,制作线杆。 李鸿章的一念之差,将这样巨大的利权拱手相让给关卓凡,却还犹自不觉。来也难怪,人不能生而知之,虽然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到底不曾真正接触过洋务,而且囿于见识所限,也不能像关卓凡一样,预计到日后电报的发展,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抚台,我先替你把两军联络的线路架起来。”关卓凡向李鸿章示好,做一个顺水人情,“这样你指挥淮军和轩军,都可以得心应手。” “不敢当,”关卓凡的客气话,李鸿章只能表示心领,“轩军自然是逸轩你来指挥。” “都在抚台的麾下。”关卓凡道,“请问抚台,一旦仗打起来,你的行营要设在哪里?” “自然是设在前线的嘉定。”李鸿章正色道。 “唔……”对比自己,关卓凡大有惭愧之感,硬着头皮道:“那我让人把线路,架在县城和嘉定之间,抚台但有所命,轩军可以随时呼应。以后淮军打到哪里,电线便架到哪里。” 李鸿章表示同意,接着便向关卓凡要人。 “逸轩,我听电报的机器,需要有专才来操控。淮军现在没有这样的人才,你那里若是有富余的人,好不好荐几个过来?” “理当效力。”关卓凡道:“不仅是人,我那里还有一部新编的中文电码,也可以一并送给抚台。” “那好极了!” 于是关卓凡取了纸笔,略作思索,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有两个人可任领班之职。一个叫卞宁,才具非凡,是我那里电报处的总管,可以割爱给抚台。”关卓凡指给李鸿章看,“另一个叫黄海清,才具略逊,不过人还算老实。” 关卓凡有这样的表示,可以算是“倾囊示人”,毫无保留了,见得极有诚意。但李鸿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见他这样大力推荐卞宁,反而起疑,心这个必是你的亲信,拿银子喂饱了的,若是放在自己帐下,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笑道:“你的总管,我怎么好抢?就那个黄海清好了。” 于是定了黄海清为领班,另带两个老手,四名学员,作为淮军电报处的班底。在李鸿章看来,就算才具略差一点,只要人老实就好。 却不知老实人其实不老实——黄海清是卞宁的内弟,面上看着憨厚,却是个极机灵的人。他们的这一层关系,关卓凡秘而不宣,早已用善言厚币,笼在自己袖中。 这一番苦心孤诣,从他派出利宾的表弟到香港招人开始,到了今日,终于在李鸿章的身边,埋下了一颗钉子。 (二更大约在晚上七点半左右。) *RS S 第七十四章 战云再起 到嘉定的电报线路才将将架完,“苏南省”李秀成的大军,终于三路起兵,向上海扑来。 太平国的局面,已经到了很被动的时候。自从安庆一失,湘军沿江向下打,一直打到了“京”城下。虽然以“京”城的墙高城广,外围据点也经营多年,一时还没有被攻破之虞,但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因此要靠外地的各支太平军来回师解围。偏偏这个时候,传来噩耗,“英王”陈玉成,死在了关卓凡那位四叔——胜保的手上。 太平国自京事变之后,宿将凋零,元气大伤,全靠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位新崛起的年青将领,才得以重振声威,其中又以陈玉成更为年轻,只有二十六岁。这两个人,是太平国的两根支柱,现在一柱已折,京以西的局面,再也难以经营。 陈玉成童年时,因为治病的缘故,以艾草烧炙,在双眼下各留下一块浅紫疤痕,远远望去,有如四目,因此被清军蔑称为“四眼狗”。称呼虽然轻蔑,实则畏惧已极,陈玉成“貌甚秀美,绝无杀气”,但“凶狡杰出,善摧大敌”,胡林翼在生前对他的评价,更是一阵见血——“贼中精锐,只四眼狗一支耳,他何足虑耶!” 这样的人物,胜保本不是对手。他原来已是刚愎自用的脾气,自从在辛酉政变中带兵叩梓宫,威慑肃顺之后,更是自以为立下了安邦定国的不世功勋,愈发骄矜自大起来。部下也是军纪败坏。暮气深重。在山东剿捻无功。二月里奉旨调往安徽,仍旧是以钦差的身份剿捻,也仍旧是无功。而现在居然能够捕杀陈玉成,则是因人成事,算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这个人,是安徽寿州的团练总领苗沛霖。他是安徽凤台人,以防捻的名义,办团练起家。规模壮大得很快,据寨数千,拥众十余万。然而坐大之后,便开始胡来了,一会称王,一会降清,一会勾结太平军,一会又翻脸无情,最是阴鸷深沉、反复无常的一个奸雄。 等到安庆破了,陈玉成退守庐州。苗沛霖判断形势,又搭上了胜保的一条线。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干脆设计把陈玉成诱骗到寿州,连陈玉成手下的导王陈仕荣,从王陈德漋,义陈聚成等太平军大将,一鼓成擒,绑缚胜保的大营,可以是祸国卖友,两端都做到了极点。 陈玉成既死,卫护“京”的重任,便全落在李秀成的身上。然而正像关卓凡和李鸿章所预料的那样,上海始终是李秀成的心头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寝食难安。于是李秀成决定再攻上海,希望能够在前往京勤王之前,速战速决,解决掉这个隐患。 这一次,太平军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轻敌,整顿军备,调集军械,做了充分的准备。兵分三路,一路从杭州出发,由原属陈玉成的部将黄文金指挥,指向南桥;一路从苏州发兵,由谭绍光指挥,指向松**浦;一路则是李秀成亲领,前锋向嘉定逼近。 关卓凡杀李容发,本是李秀成的大仇,但是轩军的犀利,在太平军内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因此李秀成决定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北路,争取击溃李鸿章的淮军,然后从北面进攻上海,而以南路和中路,作为牵制轩军的力量。 虽然战云迫近,但是这一次,上海的百姓士绅却并不像上一次那样惊惶——毕竟官军的力量也不同了。大家都在,原来三千轩军便平复了上海,现在轩军已经有了一万多人的规模,长毛凭什么来打?何况还要加上李抚台的近两万淮军,这仗一定能打赢的。 打得赢打不赢,嘴上了不算,要打过才知道。到了六月二十八,驻防南桥的吴建瀛团,已经在城外与黄文金的部队驳上火了,中路的松江方向,亦传出了枪炮声。到了六月二十九日凌晨,李秀成的前锋“高疯子”,猛扑北线的嘉定,第二次上海之战全面打响了。 * 李鸿章请关卓凡守住南线就好,关卓凡便真的是老老实实地去守。 松江、南桥、奉贤三个城池之外,轩军都设立了营垒。这些营垒,却是从淮军那里学来的,也就是湘军历经百战,苦心总结出来的“圆垒”。 圆垒的外面,是一条壕沟,壕沟之内的垒墙,不用砖石木料,只以土胚浇浆夯实,厚达一丈,不仅可以防枪,而且可以避免炮弹炸起的砖石飞溅。垒墙之上,仿照女墙的式样,将一个个射击位隔了出来,每垒另设三个炮位,安放三门八磅的野炮。每个圆垒,最多可以容纳三百士兵。 对比淮军的营垒,也有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轩军营垒不设内壕,省工省力不少。而不设内壕的原因,是关卓凡认定,在轩军的火力和射程之下,不相信太平军能冲破外壕,就算能冲破外壕,也不信太平军还有余力冲击垒墙。 事实证明,连外壕也都多余了。黄文金和谭绍光这两路部队,虽然把声势造得很足,但不要攻城,就连这些设于松江和南桥外围的营垒,也都只是试探着打一打,受了些伤亡之后,干脆屯兵不前,居然也开始挖起工事来了。至于奉贤方向,则根本理都不理。 这一下,关卓凡也看明白了,李秀成是要避开轩军的锋芒,打算专攻嘉定。 既然如此,关卓凡也不客气——你不来打我,我就要来打你了。 这一场仗,仍由丁世杰和华尔来指挥,但这次的总指挥变成丁世杰。谦逊而好学的丁世杰,在跟华尔相处的半年中,对近代战争的理解不断加深,无论是训练还是指挥作战,水准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因此这一回让他为主,以华尔为辅,又是一次很好的历练。 丁世杰和华尔秉持关卓凡交待下来的宗旨,“练兵为先”。于是明明拥有很强的战力,却不肯做整体的击溃,只围绕太平军欲建的阵地来做文章,今打东边,明打西边,白则以炮火为掩护,穿插冲击,夜晚则以营为单位,突袭奔扰,打得极其热闹。 在战场之上,总是进攻的一方占据战略上的主动,但防守的一方有据工事固守的优势,往往能对进攻方造成较大的伤害。何况这一次,太平军的火器有明显的加强,几下来,参与轮转的轩军各部,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 “顶住,继续打。”关卓凡只吩咐了这几个字。 这等于是拿血来练兵,好在轩军的火炮,是太平军依旧无法匹敌的利器。在轩军配合火炮的冲击之下,太平军的一线阵地始终无法真正修成,给轩军造成的伤害,也就相当有限。 另有一桩,太平军对自己的侧翼,相当在意,毕竟上一次战役中李容发部被轩军切断归路,聚歼于高桥的例子摆在那里,于是在防御吃力的时候,宁肯向后退却,也不愿死守阵地,招致轩军的包围。然而等到轩军收兵,太平军却又顽强地逼上来,总以不脱离接触为要务。 两方都是一般的心思,于是形成了有趣的拉锯。在太平军来,是想拖住轩军,不让轩军驰援北线;在关卓凡来,则根本没有驰援北线的打算——李鸿章要独力对付李秀成,正中他的下怀。这样实战练兵的机会太难得,他要把握这样的机会,把轩军中那些只经过训练,却没上过战场的新勇,练成“老兵”。 不过练兵归练兵,心思却全在北线的战况上,毕竟那里是硬碰硬的战斗,嘉定和宝山都打得很激烈,万一淮军有个什么闪失,导致上海的北方门户大开,那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从嘉定传来的电报上看,淮军打得不错,在太平军的攻势之下,两城都一直能够屹立不倒,连外围的营垒,大部分也还掌握在官军手里。 只是还有一件让人无法放下心来的事情——“忠王”李秀成本人,始终没有出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七月十三日,嘉定的战事开始吃紧,关卓凡再以电报联系的时候,传来的回复是“中丞出城去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血战嘉定 李鸿章在北线的布置,是以刘铭传的“铭”字三营共一千七百人防守青浦,以张树声、吴长庆所统带的四千人防守宝山,而将程学启、张遇春、郭松林等淮军主力摆在中间的嘉定。各处再以绿营和团练为辅助,兵力倒也充足。 青浦一直没有战事。太平军中路的谭绍光,只在松江跟轩军周旋,并没有去碰青浦城。但另外两个方向,就打得相当激烈,特别是嘉定方向,太平军主攻的,是李秀成手下最勇悍的战将“高疯子”,每次打硬仗,不论时如何,督战之时必袒露半身,在面前置酒六碗,慢慢地一碗一碗喝过去。如果六碗酒喝尽,前面还没有打出结果,往往就要杀前面的将官,然后亲自带队冲锋。 淮军遇上这样的部队,起初便接战不利,慢慢地被压回营垒之中,于是太平军与淮军在嘉定城外,展开逐垒的争夺。 淮军在嘉定城西和城北,一共筑有七个圆垒,圆垒之间也有部队交叉防御,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因此开始时,太平军的伤亡不,但时间一长,淮军大炮不够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高疯子打仗并不是一味蛮攻,渐渐摸清了这个弱点,于是采用夜战,每每借黑暗的掩护,将本方的炮推进到两三百步的地方,抵近射击,将圆垒的垒墙轰出几个大缺口,然后不惜代价,集中冲击这些缺口。 这样一来,洋枪的威力不能完全发挥,缺炮的弱点倒显露无遗。淮军打得就很吃力了。到了七月九日。也就是开战以后的第十。城北最外面的一座营垒,终于被太平军攻破,以短梯越过外壕内壕,冲入垒内,里面的两百余名淮军士兵全数战死。 城北四垒,失掉了这一个,防线便开了一个口子。李鸿章一方面命令张遇春和潘鼎新的五营人拼命反扑,一方面命令郭松林的一千一百人和曾秉忠的三千绿营。绕击高疯子的侧翼,缓解正面的压力。但这一次太平军亦拼了命,高疯子的部将李文钊,带着本部的五千兵,在北簳山挡住了郭松林的攻击,死战不退。 而嘉定城北,双方围绕那一座营垒,展开血战。反复争夺之中,几度易手,往往是淮军白夺回来。太平军晚上又再攻破,方圆一里之内。变成了一座绞肉机,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全看谁能撑住这一口气。 到底还是太平军的气势更足一点,打到七月半,不仅牢牢把住了那座圆垒,而且把第二座也攻了下来,略加整顿,便一鼓作气,要扫清嘉定城的外围。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鸿章再也坐不住了,终于亲自出城督战,而且把作为总预备队,最能打的程学启“开”字两营,也投入了城北战场。 这几乎象决战一样,大家都把手中的炮火打到了极致,两万太平军和上万淮军在嘉定城下杀声震,血拼到下午,仍是一个僵局。对面的高疯子,喝完了六碗酒,将前面久攻不下的一名“军帅”抓了回来,当场处死,随后便率中军一千多人,势如疯虎一般,亲自冲锋。太平军士气大振,号炮一发,千旗齐张,全军大呼,向淮军做决死的冲击。 这一下,新编练的淮军开始顶不住了,张遇春气急败坏地跑回阵后,李鸿章督战的所在,大声道:“中丞,长毛攻得太急了,请中丞进城避一避!” 李鸿章是合肥人,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有他的一股痞劲,也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胆气”两个字,见张遇春这样,不去理会他,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对左右:“去替我找一把刀来,我要砍了这个张遇春的脑袋。” 他平时驭下宽厚,总是以恩义笼络部将,骂人的时候都不多,遑论砍脑袋?可见是真的急了。张遇春楞了一下,跪下给李鸿章磕了一个头,下决心去跟高疯子拼命了。 “请中丞照顾我的老母。” 罢,转身就走,学着高疯子的样将衣服扯去,精赤了上身,提刀大呼:“两淮子弟,不能输给长毛!擂鼓,跟我冲!” 主帅如此,底下的士兵自然感奋,于是有上千人随着张遇春,奋勇上前,向高疯子那一股,展开反冲锋。 李鸿章和张遇春的运气当真不错,就在这胜败决于一瞬的时候,为自家的中军所重重护卫的高疯子,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颗流弹,直中左胸,哼都没哼一声,便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那柄大刀摔出去好远,没了性命。 战场的局势就此逆转,淮军全军大喊“高疯子死啦!”,向太平军全线反扑。太平军莫名其妙的死了主将,士气动摇之下,便撑不住阵脚,终于大溃,被淮军一路追出了十几里,伤亡达数千人之多。在侧翼阻击郭松林的李文钊,撤退不及,被淮军击毙在北簳山下。而攻打宝山的一路太平军,收到嘉定兵败的消息,自然也没办法再打下去,只好退入了太仓州境内。 由此,北线宁靖,淮军终于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淮军的这一场胜仗,虽是有侥幸的意思在里头,但到底是苦战血战得来的。捷报一传,上海震动,那些原来看不起淮军的人,不免要刮目相看了。 相形之下,主守南线的轩军,这一回就被比下去了。虽然黄文金和谭绍光的两路太平军不曾攻破任何一座营垒,但轩军也不曾像北线一样,击溃哪一路太平军。坊间不免渐渐有人议论,关藩台手下的兵,强归强,会不会有了一点骄矜自喜的兆头?但大多数人是在替轩军辩护,轩军本来就是奉了李抚台的命令,据守南线,现在既然守得固若金汤,还有什么好求全责备的? 但无论如何,现在风光的是淮军。李鸿章一战成功,一面连夜写报捷折子铺叙战功,一面调动人马,做下一步的打算。 他要学曾国藩和胡林翼借重旗人的那一套,推关卓凡来领衔这份奏折,但曾国藩理学大儒,那番养气的功夫,却不是李鸿章轻易可以学得来的,于是在那副貌似谦逊而洒脱的神色之间,不免多少露出一点狐狸尾巴,有掩不住的志得意满,自以为送了一场大的功劳给关卓凡。关卓凡仿佛恍然不觉,但亦坚决不肯居领衔之位,只是照规矩在折子上会了衔,第二便由李鸿章拜发了。 李鸿章与他的老师曾国藩不同,心思极快,这一仗才打胜,已经在筹划下一仗了。在他看来,长毛新败,士气必定不振,他要收复江苏的失地,此其时也!于是召集将领,宣明乘胜追击的宗旨,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由潘鼎新率知府李庆琛、王国安、梁安邦等部淮军和绿营共九千人,就近扫荡北面的太仓州,收复这一块被长毛占据两年多的失地。另一路则由他的弟弟李鹤章,带领张遇春、程学启等一万七千人,准备向苏州西进。 这一番打算,传到了轩军将领的耳朵里,大家就坐不住了。在战场上练兵练了快一个月,虽然也有些斩获,但与淮军的大功相比,就是一个上,一个地下。于是彼此互通消息,约齐了来到城南的藩司衙门,请见轩帅。 “做什么?”关卓凡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众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张勇忍不住,先出来了:“老总,你知不知道,李抚台的淮军,已经出发去打太仓了,另一路打苏州的兵,也就快要开拔?” “哦,这个,”关卓凡点点头,“自然知道的,怎么了?” “他李抚台能立功,全靠我们轩军拖住黄文金和谭文昭这两路长毛!”张勇有些急了,他平时是最看不起淮军的,更不愿意让李鸿章抢了关卓凡的风头,“现在他们淮军又要去立大功,倒拿我们轩军在这里做个摆设,弟兄们都不服!” “怎么不服?”关卓凡很无辜地把手一摊,“这一回的折子里,也有轩军的功劳啊,你们各位,朝廷必有嘉赏,只要静待好音就是了。” “逸轩,我们不是要赏赐。”华尔也话了,“是明明能打,你不让我们打。我和丁总兵,愿意立军令状,只要你肯下令放我们去干,十之内,如果我们不能从南到中,横扫这两路长毛,我华……远诚,愿意跪在这里,给你请罪!” “啊,好!好!有这样的士气,哪有不打胜仗的道理?”关卓凡高兴得很,“刘先生!” “在。”刘郇膏躬身答道。 “在粮台上加拨半个月的饷银,以资鼓舞。另外,这些你们都辛苦得很,饭都没有好好吃一顿吧?今晌午的饭,就在我这里吃,让你们尝尝厨房的菜!” 他这番话,云里雾里,言不及义,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 “轩帅……”丁世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昨忙到半夜,还是剩下一大堆公文办不完——这个藩司衙门的公务,实在头疼得很!”关卓凡打了一个呵欠,抱歉地,“你们吃了饭,就请各归本营吧。我得去睡上一会,就不陪你们了。” 罢,站起身,施施然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武官,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关卓凡回到厢房,和衣往床上一倒,累归累,却是毫无睡意,目光炯炯地看着房顶发呆。 “李秀成,你到底在哪里?” (二更在晚上七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浓雾 人人都知道,“苏松太”是全下最富庶的地方,但这句话听在李鸿章的耳朵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松江的一府七县,大致是在轩军手里,苏州府全境是在李秀成手里,只有隶属于太仓州的嘉定和宝山,算是在淮军手里,这还是关卓凡让出来的防区。因此现在他要借大胜的气势,出兵横扫,先收复太仓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淮军的动作很迅速,嘉定大捷的第三,潘鼎新便率淮军的“鼎”字营两千五百人,“林”字营一千五百人,李庆琛的绿营四千人、梁安邦的团勇一千五百人,越过北簳山,兵锋直指太仓州府。 一路之上,仗打得很顺手,太平军新败之余,士气萎靡得很,几次的战斗,都是一触即溃,根本挡不住淮军的锋锐,出兵的第三,镇洋县便大部落入了淮军的手里。 “这一回,潘琴轩要立大功了,”收到前方传回的消息,李鸿章高兴地对弟弟李鹤章,“你也要抓紧准备,等到太仓一下,侧翼无忧,就要向苏州开拔。” 潘鼎新也没辜负李鸿章的期待,只在镇洋县停留了一晚,第二凌晨,摸黑整队,打算一鼓作气,把太仓州府打下来。 这一回,在太仓城外十里的板桥镇遇到了一些抵抗。作为先锋的腾嗣林、滕嗣武兄弟,率“林”字营在镇外与太平军驳上了火。 枪声很激烈,然而这亦在潘鼎新的预料之中,太平军总不肯把太仓州府白白交到自己手中的。于是催促大队加速赶路。终于在色微亮的时候。赶到了板桥。 江南水乡,七月里的时,大雾弥漫。潘鼎新派人叫来了腾嗣林,询问前面的战况。 “这一股长毛硬得很,少也有两三千人,工事也扎得结实。”腾嗣林皱着眉头,“嗣武带人冲了两次,都被打回来了。” 滕氏兄弟这三营人。是在安庆的时候,曾国藩送给李鸿章的“赠嫁之资”,完全是湘军的底子,他们既然这样,看来难打是不假的。 “没有关系,先把炮架起来。”潘鼎新把握十足地道,“长毛困兽犹斗,总归是要跟我们拼一拼的。” 除了正面的强攻之外,潘鼎新另派李庆琛从左翼包抄,派梁安邦带一营淮军跟一千五百团勇。从右翼包抄,打算把前面这股太平军一口吃掉。 没过多久。左侧和右侧的枪声响起来了。潘鼎新下令发炮,加紧正面的攻击。 没想到的是,太平军也有炮,而且还击的力度,居然比淮军还要凶猛。冲锋的淮军,屡屡被炮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不仅伤亡不,而且完全看不到能够冲破敌阵的希望。 “搞你娘,出了鬼了!”潘鼎新大惑不解。 这还不算完。再过一会,李庆琛和梁安邦的两路,居然也都退了回来,是两侧都遇到了长毛的阻击,冲不过去。 这一下,潘鼎新慌了——长毛似乎不是“困兽犹斗”这么简单。他定了定神,下令正面先停止进攻,派腾嗣林带一千人,急速向后搜索,一定要保持退路的畅通,心里想:可不要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被长毛反过来围在这里。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念头还没转定,后方忽然便枪声大作,可见腾嗣林又跟长毛交上了火。继而正面和左右两侧,浓雾之中同时杀声四起,太平军不但不是防守的态势,而且真的是四面合围,开始向中间的淮军步步紧逼上来了。 “都稳住!”潘鼎新大呼道,“长毛是虚张声势,凭他们的兵力,想吃掉我们九千人,那是做梦!等到雾气一散,冲他个稀巴烂!” 他这句话很有安定军心的效果,于是淮军收缩阵线,转攻为守,依靠洋枪的猛烈射击,慢慢将局面稳定了下来。浓雾之中,彼此难见虚实,太平军的进攻也并不像造出来的声势那么强大。潘鼎新心下初定,一面指挥,一面疑惑:大败之下的长毛,何以还有这样的战力? 等到日头高起,雾气便开始渐渐散去,潘鼎新还没来得急高兴,只见身边的一名亲兵,指着左侧,面带惊惶,张大了嘴不出话来。 左边远处的一片高坡之上,于薄雾缭绕之中,慢慢现出了一定巨大的明黄色轿子。 “犴轿!”淮军之中,便有不少人失声喊了出来。 潘鼎新的心中一凉:李秀成在这里。 * 李鸿章毕竟还是犯了“浪战”的老毛病,以为长毛新败之下,失去还手之力,贸然让潘鼎新这一支孤师深入,却不知“忠王”李秀成已经在太仓足足等了三。 李秀成的先锋高疯子兵败之后,他便料定淮军必然要乘势追击,于是率领自己中军的一万五千精兵,再加上由前方退回的一万多人,由苏州方向往太仓急进,秘密集结在板桥一带。他看出了淮军守强攻弱的毛病,深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于是传令沿途的太平军,对淮军的进攻只做最的抵抗,不惜放弃镇洋县,示弱于人,到底把潘鼎新引入了预先设好的埋伏阵地。 为了这一役,李秀成不但集中了数倍于淮军的兵力,而且集中了相当强悍的火力,将手中掌握的大炮,调来了十之六七,各式洋枪也有近万支,形成了对淮军的压倒性优势。 方才于大雾之中,太平军的火力优势还不明显,这是太平军一贯的做法——节省子弹。自从上海租界中的洋人与太平军决裂,太平军的子弹和炮弹的来源就变得艰难,虽然可以通过走私买一点,也有设在苏州和江宁的兵工厂可以制造一些,到底是设备简陋,产出有限,对于大的军事行动来,只是杯水车薪,因此全军上下都对子弹格外珍惜。在大雾之中,枪炮没有准头,就不肯放开来打。 现在大雾散去,双方的布置都是一目了然,情形就不同了。太平军的上百门洋炮土炮一齐开火,完全盖过了淮军的二十几门炮,将淮军匆忙准备的简易阵地打得支离破碎。 在这样的炮火压制下,李秀成以整编后的原李文钊部死死扼住淮军的退路,让潘鼎新的数次冲击都无功而返,同时拿自己的中军精锐,猛烈冲击淮军两翼,打到中午,李庆琛的绿营终于顶不住,首先崩溃。太平军由此契入,将淮军各营分割包围,四面挤压。 这一下,战局便再也无法逆转,这一支九千人的淮军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自潘鼎新以下,腾嗣林、滕嗣武、李庆琛、周士濂、梁安邦等淮军和绿营的将领尽数阵亡,只有王国安带了三百人,恰恰从包围圈的一个缝隙中钻了出来,慌不择路,在镇洋又被太平军截击一阵,最后剩下一百多残兵,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嘉定城。 噩耗一传,上海震恐,李鸿章一时之间更是举止失措——刚拜发了报捷的折子,结果立刻遭到这一场惨败,让淮军和湘军的脸面,往哪里去放? 然而已经不是考虑颜面的时候了。李秀成乘新胜之威,卷土重来,一共四万名太平军,大围嘉定、宝山。淮军一则猝不及防,二则气势大挫,两城城外的营垒,便尽为太平军所夺占,只在嘉定西门外,还保有一个叫做“淮胜堡”的大垒,仍在苦苦支撑。 仗打到这个份上,即使心高气傲如李鸿章,也不得不放下架子,向轩军求援了,当初信誓旦旦过的“独当北线”的话,也只好先放在一边不管了。 求援的电报发到,是恳求轩军能抽出一团人,急赴嘉定增援。 “到底还是要来求我们轩军!”在藩司衙门的侧厅中,张勇看过电报,双眼放光,“老总,咱们救他们不救?” “什么话!唇亡齿寒懂不懂?”关卓凡慢条斯理地。在侧厅中坐着的,是丁世杰、华尔、张勇和刘郇膏四个人,听关卓凡这样,都等着他的吩咐。 “世杰,我看就派戈登的洋枪二团去好了。” “逸轩,洋枪二团……只有两营人,会不会少了一点?”华尔不无担心地问。 “只要有援兵到,淮军的士气就有提振,何况洋二团也挺能打的。”关卓凡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几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可以实话的,“跟你们交个底吧,李秀成在上海,待不长!长毛的江宁被围,洪秀全对李秀成一日三催,巴望着他回去救驾呢。李抚台是在太仓丢了九千人,被李秀成吓怕了,其实淮军只要顶过眼前这一阵,李秀成自己就得撤围回去,我们又何苦再多派人手,徒增伤亡?不过这个话,出了这间屋子,便再也休提。” 原来如此!大家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亦有一个疑问: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派戈登过去呢? “戈登这个人,心大得很。”关卓凡幽幽地,“他到李抚台那里,正好可以大展拳脚。” (二更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拿命来换 戈登是接替受伤的白齐文,署理洋枪二团的团官。他是英国人,曾在英军里面担任过上尉,他担任这个团官,是得益于英国领事阿礼国向华尔的推荐,其时关卓凡正在依靠会防局提供军械,不能不买这个面子。 倒不是戈登有什么不好——事实上,他也是很能打仗的一个人,而且为人也算很正直。但他以英**官的自傲,对自己只能作为一名署理团官,居于华尔之下,一直是不肯服气的,总是想着打仗立功。关卓凡他“心大”,所指的就是这个。 同时,按照关卓凡的计划,轩军之内,要渐渐把英法的军官清理出去。这不仅是感情上的亲疏,而且与将来的大计甚有关系——毕竟总有一,是要跟英法翻脸的。前一段时间,他已经有意把这些英法籍的军人,逐步集中到洋枪二团之内。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便毫不犹豫地将戈登拨给了李鸿章。 不仅仅是要守住嘉定这么简单。 关卓凡有充分的把握断定,戈登这个人,未来必定会给李鸿章带来绝大的麻烦。 这层用意,不仅华尔这样的美国式思维领会不到,就连一向深沉的刘郇膏,也难以参透。而戈登更是想也没想,就高兴地率领洋枪二团的一千三百人,八门野炮,即刻开拔,从南面投入了嘉定城外的战场。 以新式枪械装备和新式训练的轩军,战力确实高出太平军和淮军一筹,洋枪二团一动手,不仅立刻撕破了太平军的包围圈,而且直接攻破了嘉定城西已经失陷的一个圆垒,继而在城中的淮军和“胜堡”中的淮军配合下,把另一个圆垒也攻了下来。这样一来,淮军的城西三垒,又尽复掌握,曾经危急的战况,一下子便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李鸿章大喜之下,先赏了戈登那一团人两万银子,又传令驻防青浦,正在无所事事的刘铭传,星夜来援,准备借着势头,再跟城北的李秀成好好打一场。 不曾想这一下,把青浦城给弄丢了。 问题出在交接上。照,刘铭传既然带走驻防的主力,则必得要向人在松江的丁世杰申明,由丁世杰派轩军来接防青浦。然而刘铭传以青浦防区得来不易,恋恋不舍之下,心存侥幸,认为开战以来,中路谭绍光的太平军只在松江城外做功夫,从未发一兵一卒来攻打青浦,那又何必把青浦城交给轩军呢?他心想,这里本是轩军让出来的防区,如果还了给人家,则李中丞再也没办法开口讨回来了。 就这样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刘铭传的队伍一离城,随即便被谭绍光所侦知。谭绍光麾下的中路军有近两万人,当夜便分出六千,由郜永宽统带,猛扑青浦。这个时候,松江和泗泾的轩军完全还蒙在鼓里,等到警讯传来,青浦的形势已然是危急万分了。 丁世杰大惊之下,只得一面派离青浦最近的洋枪一团两个营、克字团的半个营,在福瑞斯特的率领下,不带火炮,漏夜兼程驰援青浦,另一面派人飞赴泗泾,发电报急告关卓凡。 关卓凡半夜被张顺敲门惊醒,披衣起身,却得了这样一个消息,登时睡意全无。藩司衙门中灯火大亮,关卓凡来到签押房中坐定,在地图上比比划划了一阵,认为事起仓促,单靠福瑞斯特的一千多人,没有把握,于是与泗泾电报来往,先命此刻身在松江西侧的轩军马队,再派两营驰援,又命令丁世杰随时报告青浦战况。 就在这样的焦急等待之中,熬到渐渐亮的时刻,从泗泾发来一条电报,却是张勇的落款,内容只有一句话。 “青浦失陷,福鬼子被长毛抓了。” 福瑞斯特被俘虏的情节,相当离奇。 刘铭传一走,青浦县城中的守军就只剩下三百淮军和一些县兵。等到福瑞斯特率兵赶到,从东门进城,太平军已经先一步攻破了西城,大举涌入城内,守军溃散,只有知县李文渊带了一百多个团勇,靠了两门土炮,据守县衙和县库。 破城的一方,总是气势如虹,加之黑暗之中的巷战,短兵相接,轩军的火力不能完全发挥,因此无法将太平军驱逐出去。随着太平军后队源源不绝地到来,福瑞斯特无法判明到底有多少敌人,担心这一千轩军反而被困在城内,于是决定先撤出城外。撤退之前,组织了一次冲锋,将包围县衙的太平军打退,不仅将困守于此的知县李文渊等一干人接了出来,而且硬是在枪林弹雨之中,将县库里的七万多两银子也抢运了出来。 坏就坏在这批银子上。福瑞斯特是个朴实的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这批银子落在长毛手里,决定要将它们运出去。 七万银子,足有六千斤,照是没办法带走的,但县衙不远处,就是通向城外的河道,码头旁正泊着两艘汽船。于是这批银子被运上了船,福瑞斯特亲自押运,而李文渊和轩军的大队,则由东门原路撤出。 没有料到的是,太平军进展极其迅速,已经有队在向城东渗入。轩军的大队安然出了城,但河道的水闸,却为一股太平军所占据,也不管什么机关,拿大刀砍断了缆索,将水闸的闸门隆隆放下。而青浦的东门,在轩军退出之后,也随即便被太平军占据,等到张勇率两营马队赶到,跟李文渊等会合,发现“福鬼子”没有出来,再想攻城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来,福瑞斯特所押的两条汽船,变成了瓮中之鳖,经过一场短暂的战斗,全体被俘,除了他本人,另有两名美国人,一名葡萄牙人,三十四名轩军的士兵。 关卓凡收到详细报告的时候,色已经大亮。他在藩司衙门的正堂上,听过这一番前后的情形,始而目瞪口呆,继而茫然失措,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环顾四周,抓起一个青瓷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堂中的刘郇膏、丁汝昌、图林,都被吓了一跳。再看关卓凡,已经坐回椅子上,抚额沉思。 “轩帅……”刘郇膏轻声。 “刘先生,请你替我写一封信,给你的那位同年。”关卓凡抬起头,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他,至于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就我听他李中丞的吩咐。” “如何处置”,当然是指刘铭传。追本溯源,这一切都肇始于刘铭传的不打招呼,擅离防区。在关卓凡的心里,自然恨不得把他抓过来,一枪毙了,但他毕竟是淮军的大将,现在又不能跟李鸿章翻脸,只得把这个题目,先出给李鸿章。 “是。”刘郇膏答应下来,还有话,“轩帅,现在得赶紧设法救一救福瑞斯特。” 这是不消的,只是要有一个周全的办法。关卓凡看着刘郇膏,等他下文。 “洋人被俘,从前亦有这样的例子。长毛最早一次打上海,那时候轩帅还不在,华尔的洋枪队里就有洋兵被俘,当时是找了中人,跟长毛去联络,拿东西把人换回来的。” “拿什么去换?” 刘郇膏略作犹豫,道:“无非是军火……” 关卓凡没言语,站起身来,在堂上踱了两个圈子,把思路理清楚了,断然道:“不成!” 既然“不成”,自是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福瑞斯特入了籍,他现在不是洋人,是中国人。如果他被俘就要拿东西去换,那以后落在长毛手里的将官,又当如何?何况拿军火去换人,等于资敌,你要多想一想,日后这些军火,会打在谁的身上?” “是,属下想左了……”刘郇膏额上见汗,惭愧地。 “刘先生,你不必自责。你这个提议本不算错,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关卓凡面无表情,缓缓地,“长毛第一次打上海的时候,还没有轩军,只靠华尔独自应付,左支右绌,拿军火去换人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现在我手握万余精锐,武装到了牙齿,正要择人而噬,这就是不同的地方!“ “是!” 关卓凡把眼睛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安安稳稳地练一练兵,长毛倒惹到我头上来了……要换,也可以,不过不是拿军火去换。” “请问轩帅,”刘郇膏被关卓凡话中的气势所折,心翼翼地问,“该拿什么去换?” “拿他们的命!”关卓凡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转头向旁边站得笔挺的丁汝昌和图林道:“传令:午后开拔,把我的大营,推进到泗泾!” (二更在下午六点左右。) *RS S 第七十八章 名将 当晚上,齐集在泗泾大营的轩军将领,都真切的感觉到,这一回关老总是动了真怒了。他们既紧张,又兴奋,暗暗摩拳擦掌,只等军令一下,就要大打出手。 关卓凡的中军大帐中,华尔在挂着的地图面前,手里拿一支细长的杆子,指指点点,把当前两军对垒的状况仔细了一遍,哪里是长毛的哪一支部队,主将是谁,人数多少,装备如何,都如数家珍,讲得异常清晰。 华尔的身份,是轩军的协带兼总教官,亦担当着一个总参谋长的角色。现在看来,完成的很出色,这一个月的接触战,没有白费。 “逸轩,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华尔放下短杆,搓了搓手,看着关卓凡,“你想怎么打?” “你跟老丁,是怎么一个意思?”关卓凡先反问一句,望向丁世杰。 “我跟华尔、老张三个人商量过,‘重北轻南’。先以克字团打下中间的练塘镇,把杭州来的长毛跟谭绍光分开。”总兵丁世杰指着地图,“练塘以南是黄文金的部队,可以用姜德的一团人看定他,置而不打。等拿下练塘以后,由华尔带洋枪一团和先字团向北穿插,以马队策应,沿着朱家角、淀山湖一线,把谭绍光往北赶,最后把青浦围住,再开始攻城——只是不知道,长毛拿福瑞斯特运走了没有。” “你们有几成把握?” “请老总放心,有十成十的把握。”一向沉稳的丁世杰,这次却把话得很满。“这一个月。长毛的虚实我们早就摸清了。我们却还没有发力。底下的将官和兵士,已经憋得嗷嗷叫。” “唔,既然是这样……”关卓凡凝视着地图。丁世杰们有这样的信心,明战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我要变一变打法。” “是,请老总指示。” “那七门十二磅的法国炮,上来了没有?”关卓凡问道。这七门重炮,是他放在七宝压箱底的货。已经下令调往松江。 “已经到位了。” “好!”关卓凡在案上轻轻一拍,“练塘照原样由伊克桑主攻。其他各团,连夜往南桥集中,决于明凌晨开火,给你们一时间,把杭州来的黄文金这一路长毛,给我彻底打垮!” 关卓凡的计划,是把原来的“重北轻南”,改成“先南后北”。黄文金的部下,是从浙江的杭州和嘉兴两地抽调。战力不如苏州大本营来的太平军强悍,人数也只有一万出头。因此先隔断两路太平军之间的联系。然后彻底击溃黄文金这一路,就可以放手对付谭绍光和李秀成了。至于青浦,关卓凡另有打算。 “长毛得了福瑞斯特,一定是如获至宝,当然不会把他放在青浦城里。”关卓凡走到地图前,拿起那支细杆,边指边分析道,“你们打垮了黄文金之后,全军立刻北进,绕过青浦,按你们的把谭绍光往北赶开,让青浦变成一座孤城。” “逸轩,照你的,福瑞斯特应该已经不在青浦城内了,我们再围青浦,还有意义吗?”华尔提醒关卓凡。 “郜永宽的五千人敢进青浦城,他是作死。”关卓凡淡淡地,“我就拿这五千人的性命,把福瑞斯特那三十八个人,换回来。” 原来如此!华尔明白了。 “请老总的示,”伊克桑问道,“我的克字团打下练塘之后,一直原地固守么?” “不!只要完成了阻隔的任务,我就给你一个新的目标!”关卓凡手中的杆子,缓缓向西移动,停在地图上的一个圆圈上。 昆山?帐中的轩军将领,彼此相视,脸上都露出兴奋异常的表情来。 昆山县属于苏州府,是太平军的地盘。关卓凡指示伊克桑去打昆山,那就是,轩军终于不再局限于上海的防御,要向失地动手了。 “李秀成总以为上海好欺负,一打二打三打,没完没了。”关卓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一回,让他知道疼。” * 驻军在南桥正面,担任太平军南路主帅的黄文金,是李秀成的女婿,他对于妻弟李容发死在轩军手里,一直是极不服气,把关卓凡和吴建瀛两个恨之入骨。若不是李秀成有严令,命他只许守不许攻,他早就要大举进攻南桥了。 “容发还是太年轻!”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左右,“中了关妖头的毒计,加上吴建瀛这狗东西临阵反水,这才打了败仗。这一回,如果不是忠王的军令,我一定打破南桥,割了吴建瀛的首级,来祭奠容发的在之灵。” “大帅,还是心为上。”左右不免要提醒他,“上一回轩军只有三四千,现在可是已经过万了,大意不得。” “轩军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打下来,也就那么回事。”黄文金不屑一顾,“清妖之中,最能打的赵景贤,还不是一样折在我手里!” 他的赵景贤,确实是官军之中一个极能打的人,而这样一个人都被他拿下了,别的人,更不在他黄文金的眼里。 三十七岁的赵景贤是湖州团练大臣,实授着福建督粮道。他是湖州人,举人出身,却豪迈有大略,一直带兵在浙江与太平军奋战,打出了赫赫威名,是除湘军之外,难得的能够让太平军感到惧怕的人物,加之能文能武,因此曾与病死的胡林翼、战死的江忠源被并称为“三杰”。 杭州被太平军围困的时候,各路援军都驻足不前,唯独赵景贤奋勇,率兵滚营前进,连破谭绍光部十余处寨卡,终以对方兵势浩大,无法再进一步,功败垂成。 杭州告破以后,赵景贤退保湖州,以四千兵独抗黄文金的三万大军,不仅固守城池,而且每每敢于开城出战,杀伤极多,黄文金拿他毫无办法。想要围城困死他,却又被赵景贤以水师跑船牢牢守住太湖的大钱口,太平军怎么也无法合围。 却不料才进十一月,气候急转,居然连下了两鹅毛大雪,把五百里太湖的湖面,扎扎实实地冻成了一块巨大的水晶。这一下,便宜了太平军,自洞庭东山踏冰而过,不费力气便夺占了大钱口,终于封死了外面通往湖州的粮道。接济一断,人人都知道湖州成了危城,只要月余的工夫,就会断粮,再也不可能守住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照规矩,守城大吏是要与城池共存亡的。但这一回,朝廷居然下了一道破荒的谕旨,指赵景贤“督带团练,杀贼守城,于团练大臣中,最是异常着力”,不仅加赏布政使衔,而且命他这个福建督粮道“交代经手事件,即刻轻装赴福建履任”,竟是给他一个借口,让他赶紧出城。 这就是,朝廷已经知道湖州必不可保,然而名城可弃,国士不可弃,希望能保住赵景贤,以备将来大用。 以当时的情况来,赵景贤如果率兵杀出,太平军是挡不住他的。但他放不下湖州城里的十余万家乡父老,于是拒绝出城,只写了一封血书,派人带了出去,送给在上海的胞叔赵炳麟,表明与湖州共存亡的决心。 死志一下,全军感奋,每次开城作战,更加锐不可当。太平军的将领吃足了苦头,于是彼此相戒,不与赵景贤交手,只以大石堆砌成垒,缓缓向城下推进,打持久战。 这样耗到了腊月,湖州城内眼看存粮将尽,本已守无可守,太平军亦已经开始做破城的打算。谁知却被赵景贤于深夜之中,以两千人突出死战,竟然反过来将太平军的东大垒打破了!打破了还不算,又将垒中所储存的粮食,一鼓荡尽,统统搬回城里去了——于被围的艰难困苦之中,居然抢了敌人的军粮来度日,也算是一桩空前绝后的奇闻了。 靠着这批粮食,湖州又奇迹般地撑了三个月,才在同治元年的三月里告破。破城之时,赵景贤已是形销骨立,面对冲过来的太平军,几乎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被俘。 湖州一役,黄文金损兵折将,三万人剩了不到两万,因此把赵景贤恨得牙痒痒的,但终于不敢违背岳父李秀成的命令,还是把赵景贤送往苏州关押——这样的人才,李秀成打定主意要劝降他,收归己用。 这段时间,正是谭绍光与关卓凡在上海大战的时候,黄文金的部队却一直被死死拖在了湖州城下,否则太平军多了这支兵力,当初上海之战的最终结果,就难得很了。 可是不管怎样,黄文金毕竟是打败了这一位朝廷的名将,这是他极为自傲的一件事,因此现在他并不如何将关卓凡的轩军放在眼里。就连这个晚上,手下来报告,前方的轩军似有异动,也没引起他的什么警惕。 “这个月,不都是这样么!”黄文金漫不在乎地,“这里可不是高桥,没有了洋人炮舰助战,轩军只会打闹,不必管他们。传令各营垒,严加提防就是了。” 命令传下去,自己照例喝了三两酒,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然入睡。及至睡到凌晨,帐外忽然一声惊动地的大响,把他从梦里惊醒,一翻身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他爬起来,慌张地问道。 “大帅!”一名亲兵从帐外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轩军发炮了!” (二更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侵略如火 自然是轩军开了一炮!黄文金暗笑自己无事自疑。这一炮,虽动静要比往常的八磅炮来得大些,但仍是不出轩军平日里虚张声势,偷营摸寨的惯常套路。 “不用慌……”他刚了这三个字,就被突如其来的又一声大响打断了,接着便仿佛崩地裂,霹雳连声,轩军的炮火铺盖地而来,处处炸响,处处开花,炮声之中土石四溅,断肢横飞,将黄文金的大营,打成了噩梦般的人间地狱。 太平军的营盘,是扎成了品字形的倒三角模样。南桥的正面,是黄文金的大营和部将陈沉的营寨,相距一里,后面则是“将”孙得福的三千人,扎营在夕浦村,以为犄角,粮秣和军需也都存放于此。 丁世杰则在黄文金大营的正面和侧面,一共调集了七十余门炮,其中又以刚从七宝运上来的七门十二磅重炮威力最巨。他决意先打垮黄文金的大营,只要黄文金的主力一溃,相信陈沉和孙得福一定是顶不住的。于是号炮一响,众炮齐发,所有的炮弹,都倾泻在黄文金的六座营寨之中。 这是以狮子搏兔的力量来对付南路太平军了,亦等于是拿银子往太平军的头上砸——每一颗开花弹,耗银六两,就这么一会工夫,万把两银子便在密集的炮火中化作了青烟。 然而目的终归是达到了。这样遮避地的炮火,太平军的士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但修筑的工事被打得完全支离破碎,而且人人于熟睡之中被惊醒,狂呼乱喊,四围奔走,被炮火大量杀伤在营寨之内。待到包围大营的十三营轩军步勇从各处缺口突入,营寨内的太平军几乎已经做不出有效的抵抗来。而大营南侧的陈沉,紧急召集了三千人来救,才出营就遭到了张勇快枪马队的袭击,慌乱之中又缩回了营盘。 这样一来,黄文金的大营终于溃散了!攻入大营的轩军,是建字团、先字团和洋枪一团的四个营,其中又以吴建瀛的建字团,因为曾经是“自己人”的缘故,对营寨内的情形最为熟悉,打得也最凶狠,吴建瀛亲自冲锋,带了一营人绕到西侧,不理会四周太平军的零星抵抗,直趋黄文金的大帐。 他猜到黄文金此时一定会逃,这一下,果然迎上了正要避营西走的黄文金,身边是他的两百多亲兵。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都先以洋枪对射,打完了枪中的那一颗子弹,继而以白刃相搏。 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骤然交火,没有丝毫缓冲和遮蔽可言,这个时候,就显出轩军训练的成果了。吴建瀛的兵毫不慌乱,前排跪射,后排立射,只一轮齐射,立时便将黄文金的亲兵打倒了一大片。而太平军的射击就显得杂乱无序,一轮枪打完,只杀伤了对面的二十几个人,于是结果也就注定了。轩军以五百条刺刀对黄文金剩余的一百来号亲兵,自是占据了上风,但这些亲兵也确实不含糊,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之下,也不肯束手就缚,足足抵抗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不是被杀,便是受伤被擒。 黄文金只穿着一条裤头,上身胡乱披了一件衫子,面色灰败,呆呆地立在当中。他再也想不到,一夕之间,自己便成了轩军的阶下囚,而且是落在了他最为痛恨的叛徒吴建瀛的手中。 黄文金被俘,南路的太平军就整个垮了。陈沉不等轩军来攻便弃营出走,跟黄文金部的溃兵一起,退向后面的夕浦村。而扎营夕浦的孙得福,先是被这股败兵一冲,跟着便遭到尾随而来的轩军不顾一切的猛烈攻击,立不住阵脚,也是大溃,退入浙江境内,玩命地向嘉兴方向逃去,堆积于夕浦大营内的军需粮秣,枪械银两,皆尽落入了轩军的手里。 南路太平军的三大营,于半日之内,灰飞烟灭,这是轩军作为中国的第一支近代化军队,在实战中展示出来的惊人战力。关卓凡在泗泾的中军,得到张勇派人飞骑送来的捷报,大喜过望,一面命丁世杰将黄文金解来中军,一面传令嘉奖,命全军不许休息,立即往松江方向转进。 伊克桑的克字团,已经于凌晨攻下了练塘镇,现在关卓凡要做的,是全力对付中路的谭绍光。 黄文金都抓住了,不定也能把谭绍光逮住?要真是这样,自己眼见就做得成扈晴晴的入幕之宾了…… 前方的三军正在浴血奋战,主帅的心里居然还存了这样一个的猥琐念头,他自己想想,亦不免有些惭愧起来。 轩军只用半时间久打垮了黄文金,不但黄文金想不到,中路的主将谭绍光亦想不到。南桥方面枪炮声激烈的时候,他曾经派了四千人向南运动,试图增援,却在练塘镇正面为伊克桑的克字团牢牢阻截,一兵一卒都过不去。现在黄文金已败,谭绍光料定轩军的兵锋就要北进,大惧之下,收缩防线在青浦西五里的清水坑,与青浦城内的郜永宽彼此呼应,决意阻住轩军的去路,否则让轩军长驱直进,打到嘉定,跟李鸿章的淮军夹击“忠王”的话,围攻嘉定的太平军就非败不可。 是阻截,然而到底能阻得住多久,他却完全没有把握。上一次在上海,他是跟关卓凡交过手的,那时的轩军,似乎还不像现在这样犀利。而现在,单是上午在南桥方向传来的那密如滚雷般的炮声,就足以令人心惊,他一时竟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跟这支轩军作战——毕竟太平军的工事,原来都是修在清水坑的正面,也就是东面,现在轩军由南翼来攻,又拿什么去抵挡? 事实上,谭绍光所想的大致不差。现在这一万多人的轩军,在装备和训练上,已经与太平军拉开了差距,几乎达到了形成“代差”的地步。 不过谭绍光的中路军,战力还是强于黄文金的南路军,而且兵力也要多出了将近一倍。在青浦城内,是郜永宽的五千人,在清水坑布防的,有一万四千人。谭绍光督促部下,加紧挖壕修垒,无论如何,要尽力一战。 然而就在轩军主力逼近清水坑的时候,谭绍光却收到后方的急报,轩军的前锋,越过淀山湖,忽然出现在昆山县境内,已经打破了千灯镇,指向昆山县治! 伊克桑的这一下,让正在全力备战的谭绍光彻底乱了方寸。 李秀成的“苏南省”,以苏州为省城,常州,无锡,昆山,常熟等都是重镇,其中又以西面的常州和东面的昆山最为重要,是太平军向西和向东两个方向的军需基地,粮草辎重堆积如山。更要命的是,昆山还是此次东征上海的太平军返回苏州的咽喉要道,如果昆山一失,则只能绕道太仓和阳澄湖西返苏州,大费周章。 无可奈何之下,谭绍光只得一面派人飞报在嘉定的李秀成,一面硬着头皮从有限的兵力中,又划出六千人,由“比王”伍贵文和“康王”汪安均统带,急速回援昆山。 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西墙既然补上了,东墙难免就露出了好大一个窟窿。派往昆山的援军前脚刚走,后脚这里轩军就向清水坑发动了猛攻,同时以炮火和马队遮断了谭绍光与青浦城之间的联系。从中午打到傍晚,剩下的八千太平军死伤累累,终于顶不住了,只得向嘉定方向退却。 这一退,就把青浦城孤零零地扔在了轩军的手中。及至城中的郜永宽发觉不妙,想要让城别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不脱了,四处都是张勇的快枪游骑,一旦出城,被这些骑兵黏上,那便如跗骨之蛆,再也甩不掉的。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缩回城内,紧闭四门,做守城的打算。 可是又怎么守得住?明知以轩军的大炮之多,只要随便在哪个城门集火轰上半个时辰,城门便不免崩塌,因此所谓“守城”,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打算罢了。 谁知轩军当夜却不曾攻城,不知在做什么布置。郜永宽惴惴不安地熬到了第二早上,便有亲兵来报,城外有人喊门,要面见“纳王”大人。 (二更可能要晚一点,八点左右。抱歉。) *RS S 第八十章 身入危城 来喊城的,是吴建瀛手下一名叫做郑国魁的营官,长得朴朴实实,然而敢于孤身一人立于青浦城下,见得胆气极其豪壮!守城的太平军得了郜永宽的吩咐,放他入城,但又不敢大开城门,只垂下了两根粗索,让他系在腰间,左右交替将他扯上了城墙。 郜永宽知道,这个时候入城的人,不用,是来劝降的。可是想一想,投降就能活命么?上次打上海,自己是先锋,跟轩军交过手,互有杀伤,这也还罢了,关键是杭州屠城,除了谭绍光之外,论罪自己就是头一号。都当初关卓凡在高桥设法场,杀得人头滚滚,是在替杭州人报仇,现在关卓凡能饶得过自己么? 跟他一起困在青浦城内的,还有他的结拜兄弟,“九太岁”之中的宁王周文嘉、将汪有为、张大洲。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此事太过凶险,希望渺茫得很,不如死守,等待忠王李秀成和慕王谭绍光的救兵。就算最终守不住,那也无非是一死,声名不坠,总好过被关卓凡绑到法场上去杀头。 既然如此,就不打算跟来人客气了,先来个乱刀分尸,再拿他的脑袋去激励士气!这样想定,郜永宽狞笑一声:“将人带上来!” 郑国魁也真撑得住,被几个兵一路押进来,眼见满院的亲兵都是长刀在手,神色不善,显是将要不利于自己,却依然面不改色,拾级而上,进了正厅。跟屋里的几个人打了个照面。也不行礼。站在那里平静地问:“云官,你要杀我么?” 郜永宽愕然——云官是他的名。再仔细一看,认出来了,脱口而出道:“五舅,怎么是你?” 郑国魁跟郜永宽一样,都是湖北蕲春人,时候就是好友。两个人年纪相若,郜永宽喊他五舅。也不是真的亲舅舅,而是论起娘家辈分来的一个称呼。 两个人先后投了太平军,郜永宽渐渐风生水起,已经封了“纳王”,而郑国魁一直在吴建瀛手下。及至吴建瀛在二月里投降了关卓凡,这半年音讯断绝,生死不知,到现在郜永宽才知道,原来郑国魁也随吴建瀛一起降了。 “只喊城的是个轩军的武官,没想到是五舅你。”郜永宽打量着郑国魁。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也投降了官军,穿了这一身衣服?” 认是认出来了。但却没有请坐,开口的语气也不善,可见戒备之意仍在。郑国魁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道:“李容发只照顾他那些两广的‘老兄弟’,不把我们湖北人当人看,这口气忍不下去了,不反又能怎么办?” 郜永宽默然,他知道郑国魁所的多少也是实情,李秀成的这个儿子,确实有这个毛病,发起脾气来,对非两广籍的部下,有时真的刻薄得很。 “过去的事,不去他了。”郜永宽摇了摇头,“五舅,现在是各为其主,你今来,是要做哪样?” “我见你身陷绝地,因此跟大帅求了这个差使,特意来救你一救!” “你不必了!”郜永宽把手一摆,拦住了郑国魁的话头,“想要我投降,这是做不到的事。现在我虽然被围在这里,可是忠王殿下只要打破嘉定,援兵随时就到!五舅,我跟你实话,今也就是你来,若是换了别人,此刻早已经砍成了肉泥!我这就让人送你出城,从此往后,再也不要来了——万一兵士们鼓噪起来要杀人,我也拦不住!” 这一番话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郑国魁听了,环顾厅内的几人,忽然一笑,道:“哪个要你们投降了?” “嗯?嗯?”郜永宽摸不着头脑了。如果不是劝降,那他进城做什么? 郑国魁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自己先坐了,笑道:“云官,我喊城喊得嗓子里冒烟,跟你讨一杯茶喝,慢慢。” 郜永宽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命亲兵倒茶,自己和周文嘉几个人,也都坐了。这一坐下来,屋中的气氛就变得缓和多了,郑国魁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云官,我也跟你实话,仗已经打完了——忠王已带人赶往苏州,准备西援京。现在北线的军事,是谭绍光在主持,后撤也就是这一两的事情了。” 这句话彷如晴霹雳,把几个太平军的将领惊得呆住了,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 郑国魁没有假话,李秀成是昨晚上启程回苏州的。 嘉定的战事,打得很胶着,李鸿章得了戈登的洋枪二团和刘铭传自青浦撤回的三营人,这是将近四千人的生力军,于是将局面扳了回来。太平军几度强攻,都被淮军咬牙顶住,双方都撑得很苦,死伤亦很惨重,但太平军想再进一步,却也有所不能。 等到南路军溃败、黄文金被俘的消息传来,仗就愈发难打了。及至谭绍光顶不住轩军的压力,向北撤过来,同时轩军的偏师开始进攻昆山,李秀成判明大局,知道这一次战役,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得胜了。雪上加霜的是,王洪秀全已经连发了四道金牌,急如星火,要召他回京“勤王”—— 曾国荃的两万多湘军,在南京城的雨花台站稳了脚跟之后,开始掘壕围城。外围的太平军几度冲击无果,眼见得壕沟的长度一增长,“京”之内的军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忠王李秀成的身上。 于是,李秀成不得不撤了。他先行赶回苏州,筹备西援的事务,留下谭绍光在上海战场,安排全军撤退,做一个收尾。因此郑国魁“仗打完了”,指的就是这个。 郜永宽与郑国魁相识二十年,知道他的本性,从不假话的一个人,因此他的这条消息,大约是确实的。而且对自己来,确与不确,实在也没多大差别——危城孤悬,一旦轩军动手,又能撑得住多久? 虽然如此,但还不愿意倒了架子,硬着头皮道:“我们跟慕王有兄弟之义,结拜之情,他必定发兵来救青浦。” 郑国魁听他这样死撑,故意先不答话,冷场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你们‘九太岁’,结义是不假,不过谭绍光到底是广西出来的‘老兄弟’,你敢保证他眼里有你这个湖北佬?云官,我跟你句实在话,你不要怪我——若是能来相救,当初他又何必弃城而去?” 这句反问,无可辩驳,将郜永宽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都打得粉碎,气势一馁,颓然长叹,道:“那大不了跟青浦城玉石俱焚,反正就算我们投降关卓凡,也没有活路。” “云官,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清楚。”郑国魁一字一句地道,“哪个要你投降了?” “对了!”郜永宽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五舅,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几位兄弟都在这里,我直了吧,关大帅是要拿你们,去换几个人!” “换谁?” “你们手上的那三名洋人,还有被俘的官军兵士。”郑国魁到底把来意出来了,“只要交人,关大帅答应放你全军出城,不做留难。”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然而郜永宽听了,却默然无语。 “怎么,云官,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那三个洋人,当就押送回苏州了。”郜永宽低声道,“得要写信给忠王,他肯放人才行。” “忠王一定肯。”郑国魁拿手比划了一下,极有把握地,“单是这间屋子里,就有两个王,两个将,当然换得过!” “还有那三十四名轩军的俘虏……”郜永宽迟疑了片刻,才艰难地道:“已经杀掉了。” (这章写得快,先发。晚上还有一个单章,这两准备爆发加更了~) (周一,求点票票。) *(未完待续。。) 明天开始加更 未来三,狮子比较清闲,力争每加更一章。如果能把第四的一章也码出来的话,那就连续四,每三更。 时间上大致是中午发两章,晚上发一章。 就快要过年了,狮子先给大家拜个早年,祝新年快乐。 要是您还有压箱底的票票,干脆就赏了狮子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求月票!求各种票! 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血书 被俘的轩军士兵遭到太平军的处决,这样的可能性,在关卓凡的考虑之内。但虽然如此,在大帐中亲耳听到郑国魁的禀报,他的心中仍是一阵一阵的怒气上涌。 这个郜永宽,一点后路也不替自己留么!关卓凡脸上青筋毕露,攥紧了拳头,强自抑制着不要发作出来。大帐中一片死寂,帐中的诸人见大帅这副样子,谁都不敢话,刚才在青浦城中面对刀枪毫无惧色的郑国魁,此刻也仿佛是办砸了差事一样,垂首躬身,大气亦不敢出一口。 “轩帅,”过了半晌,刘郇膏才试探着道,“要不,就传令丁总兵,拿青浦硬攻下来好了。就算不能活捉郜永宽几个,毕竟黄文金还在咱们手里,拿去换福瑞斯特,多半也够了。” 关卓凡舒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他不肯轻言攻城,倒不是全为了交换福瑞斯特,还有别的原因。 彼时的军队,有一个风气——对于攻占城池,特感兴趣。能够立功是一方面,更关键是在于可以趁乱掳掠,不分敌我,终归是老百姓遭殃,每过一次兵灾,都是元气大伤。虽轩军的军纪严明,屡经训诫,在这一点上要好很多,但一旦开战,太平军于绝境之中做困兽之斗,不免象郜永宽所的,“玉石俱焚”。青浦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名城,这些坛坛罐罐,能够保全,还是保全为上。 “青浦是自己地方,能不打烂是最好的。”关卓凡点明了这个宗旨,看着郑国魁问道:“郜永宽怎么?” “郜永宽。做下的事情没办法再挽回。”郑国魁看着关卓凡的脸色。心翼翼地。“他愿意写信到苏州。请忠王拿三个洋人来换人,全看大帅肯不肯给他一条生路。” “他的不错。做下的事情,没办法再挽回。”关卓凡若有所思地,“郑国魁,你再辛苦一趟,去跟郜永宽,我还是给他一条生路。不过这一回,他想要全军出城。那是不能够了,一句话,放将不放兵。如果他肯,则请他明日正午之前开城,如果不肯,也不必等他的回话,过了正午,轩军就要开炮了。” “是,标下一定好好劝他,只不过……他在长毛里的日子很久。标下不敢打包票能劝得动。”郑国魁想来想去,还是心地申明了这一层担忧。 “郑国魁。你不要有顾虑。你孤身一人,两进青浦,这一份胆气,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关卓凡温言道,“不论成与不成,我都照样重重赏你。” “谢大帅!”郑国魁放下了心。 “还有一件事——郜永宽给李秀成的信,要他再加上一句话。” “是,请大帅示下。” “李秀成的女婿黄文金,现在我的手里,郜永宽是知道的。”关卓凡慢悠悠地,“我要拿他向李秀成再换一个人。” “是,请问大帅,要换哪一个?”郑国魁不免疑惑。 “福建督粮道、湖州团练大臣,赵景贤。” * 郑国魁由一队骑兵护着,再赴青浦去了。关卓凡办完了这件事,开始交待军务。 “张勇,跟伊克桑联络的人,派出去了么?” “老总放心,昨就派出去了。”张勇把关卓凡交待的指令,复述了一遍:“着克字团自千灯镇撤回淀山湖待命,避开长毛主力的锋锐。” 李秀成的中军,昨开始向苏州方向撤退。既然如此,关卓凡特意叮嘱,让威胁昆山的伊克桑率兵急退——虽然是精兵,到底只有两千五百人,不要一不心,重演了淮军的坂桥悲剧。 “刘先生,嘉定那边,有什么消息?” “已经停了火。长毛要退,淮军亦要做一个喘息。”刘郇膏笑着,“不过听淮军在宝山发了一笔财——” 守宝山的,是淮军将领张树声和吴长庆。太平军打了一个月没打下,等到撤退的时候,淮军挥军急追,太平军一时摆脱不掉,于是在撤退的路上,抛下大量的金银珠宝、丝绸布匹。淮军沿途拾取,便再也追不上了,因此刘郇膏他们“发了一笔财”。 淮军如此,那轩军又怎么样呢?关卓凡不能不关心一下。 “嗯,兵士们穷得久了,黑眼珠看见白银子,约束起来也不容易。”关卓凡笑一笑,点头道,“刘先生,咱们轩军的粮台上,有没有支应不到的地方?” “轩帅放心。现在围青浦的,是德字团、建字团、洋一团,还有张副将的马队。摆在嘉定方向的,是丁汝昌的先字团。都在这么近的地方,若是再供应有缺,请轩帅行军法砍了郇膏的脑袋去。”刘郇膏自信的。 “张勇,让丁汝昌再往北打一打!”关卓凡漫不经心地,“声势不妨造得热闹些,却也不必当真花好大力气。” 张勇和刘郇膏都听懂了,关卓凡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另有深意在内。南路的黄文金,是轩军一手打垮的,中路的谭绍光是轩军独力打败的,而北路虽然归淮军,但李鸿章是得了洋枪二团的力量,才扭转战局,现在丁汝昌在北路开火,那么最终打退这一路太平军的功劳,也有轩军的一份,再也抹煞不掉。 也就是,这次上海之役的胜利,至少有七成的功劳,要归于轩军。 “至于你刘先生的脑袋,我可舍不得砍。”关卓凡的心情不错,开了一句玩笑,“不然再到哪里去找先生这样的大才?” “赵竹生之才,强我百倍。”刘郇膏收起笑容,极认真地,“轩帅,你拿黄文金去赎他,真是高棋!换做是我,便万万想不到。” 这是在赵景贤了。关卓凡见他如此认真,于是也敛起嬉笑之色,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时瑜亮,各擅胜场,也不能他就强过了先生。”关卓凡沉吟着,“不过我拿黄文金去换他,倒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是方才胡光墉和赵炳麟来过一趟——” 轩军以破竹之势,先后击破两路太平军,俘虏黄文金的消息,早已在上海的大街巷之间轰传,而且上海的士绅百姓都认定,关卓凡受秦城隍的庇佑,注定要成为李秀成命中的克星——先杀了他的次子,又捕获了他的女婿,这不就是明证? 赵炳麟所想的还不止于此。他一收到这个消息,立刻便带了车,到租界里来找胡雪岩。他是湖州人,久居上海,生意做得很大,跟胡雪岩早就熟识。 “雪岩,听你跟关藩台,是好朋友?”赵炳麟一脸恳求的神色,“现在有一件事,一定要请你帮我的忙!” “好朋友不敢,不过一两句话也许还得上。”胡雪岩少见赵炳麟急成这样,于是答应得也很干脆,“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请尽管吩咐。” “听李秀成的女婿落在官军手里了,我想请你替我去求一求关大帅,看能不能拿他把竹生换回来。” 赵炳麟是赵景贤的亲叔父,赵景贤守湖州,拒绝出城的时候,最后一封信便是送给赵炳麟的。赵景贤被俘之后,关押在苏州,赵炳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多方设法营救,许以重价赎买,终因赵景贤是李秀成的要犯,因此都不能成功。 胡雪岩听是这个事情,大起踌躇——事体太大,不是自己能够插得上手的。 赵炳麟见他犹豫着不话,急道:“雪岩,竹生他可是为了浙江人在打拼,才遭此难!” 这句话极有分量,同为浙江人的胡雪岩不能推脱了,于是下了决心,道:“好!我陪你到泗泾大营去走一趟。” 就这样,两人各自骑了一匹健骡,以数人相随,从上海赶到了泗泾。 胡雪岩来拜访,关卓凡自然立刻传见。胡雪岩和赵炳麟都是捐有官身的人,官场上的应酬亦是家常便饭,可是一等到进了大门,铁血军营,森严肃杀,那种慑人的寒意,迫面而来,两个大商人就有点吃不住劲了,特别是赵炳麟,一步一颤,等见到关卓凡,话也不利落,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一个头。 “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关卓凡吃了一惊,一面搀扶,一面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一旁的胡雪岩。 等到胡雪岩把来意一,关卓凡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赵景贤而来。 这一节故事,刘郇膏不知道,现在听关卓凡了,点点头道:“原来有这一跪,其情可感!” “倒也不是为了这一跪。”关卓凡平静地道,“我换福瑞斯特,那是轩军自己的将领,犹有可,换赵竹生,未得朝命,其实多少是有些冒昧了。不过,赵炳麟带了这个来——” 他顿了顿,从军案上的一个盒子里,翻出一块略旧的白布来。 “这是赵景贤从湖州城里,给他这位叔父的血书。” 张勇和刘郇膏都是一震,围上来看。只见白布之上,暗褐色的字迹宛然,正是以血书就的十六个大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父老犹在,何敢偷生? “赵景贤真国士也,”关卓凡感慨道,“不得,只好救他一救!”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负荆请罪 对刘郇膏和张勇,关卓凡的话只了一半。 凭借对历史的熟知,他对赵景贤自然也是知之甚深。他要救赵景贤,当然还不止因为赵景贤是位“国士”——国士归国士,也要看替谁效力。这个人,有大才,有大能,但极重恩情,因此埋下这一个伏笔,如果将来能收归己用,会是一个得力的干才。 关卓凡知道,如果不救他,他的宿命是死在李秀成的手上。不过现在救不救得成,还要看看再赴青浦的郑国魁,,是否能够不辱使命。 到了第二,青浦城外的轩军都紧张起来,如果到了正午郜永宽还不开城,那就要动手强攻了。 轩军的主攻方向放在了西门,担任主攻的,是姜德的德字团,以洋一团辅助,火炮亦大多集中在这个方向,只等时辰一到,就要开跑轰城。 姜德受关卓凡的赏识,从李恒嵩的部下拨归轩军,现在已经升了团官,封了四品的都司,他是极感激的,不过同时也就觉得,自己的功劳与别人比起来,要逊色几分。 与伊克桑和丁汝昌相较,人家是主力团,四个营头的建制,算上长夫的话,满编有将近三千人,装备的是后膛枪。他的德字团则和吴建瀛的建字团一样,是三个营头的建制,不仅人数较少,武器也还是前装的线膛枪——虽然比起太平军和淮军来已是强得太多,但仍然不免要羡慕伊丁二人。 至于“福鬼子”统带的洋枪一团,虽然也只有三个营。但军官里有不少是美国人和葡萄牙人。战力确实最强。这一点姜德是服气的。可是现在连吴建瀛这个从长毛投顺过来的人,都立了大功,冲破了长毛的南路大营,生擒黄文金,把德字团比了下去,这让姜德的心里一直闷闷不乐,无法释怀。 现在好了!姜德心想,我拿青浦城打下来。跟吴建瀛比一比,看谁的功劳大?他抓了黄文金,我就抓郜永宽,这下总不会再输给他了。 有了这一层打算,姜德对手下战前的准备,便考察得格外细致,特别是每一门野炮安放的炮位如何,炮口校准了没有,都要一个个看过,再三叮嘱。就连每门炮额定的八十发开花弹。都恨不得弯下腰亲自去数一遍才放心。 日影西移,青浦城内却仍是毫无动静。城外的轩军阵地上,也是寂然无声,气氛却变得越来越紧张。 八月里的时,空气中已经微有凉意,但全副装束的姜德,手心里却全是汗——更多的是因为激动和兴奋。他不住看着自己的怀表,只待长针短针都指向十二点,那就是午正,也就是大帅定下的攻城时间。 时间就在这难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午正差一刻的时候,督战的丁世杰,终于下达了全军预备的命令。几十门大炮的炮位上立刻开始忙碌起来,火门手配合装填手,在炮长的指挥下开始装药,步勇们亦都开始竖起枪管,将第一发子弹填进枪膛。充作敢死队的一营人,则最后一次紧一紧裹腿,端起了刺刀。 姜德的心里怦怦直跳——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 然而不遂人愿,就在这时候,城中传来了一阵阵哐啷哐啷的响动,青浦城四大两一共六个城门,豁然洞开。 郜永宽降了。 * 谭绍光指挥着北路太平军,从嘉定撤围而去。虽算得上是“虽败不乱”,但在轩军和淮军的共同追击下,伤亡和被俘的人数,还是增加了几千人。 这一仗打完,东南大势便告逆转。双方都心知肚明,从此以后,太平军将再也无力东图上海,反而是“苏南省”,要开始面临轩淮两军的猛烈进击了。 战役开始时,太平军的南路和中路加起来,是三万人,北路是四万余人,合共七万有余。等到结束时,大约损失了四成兵力,其中一半是在南桥之役、清水坑之役和青浦围城之役中,折损在轩军手里;而另一半,则是在嘉定和宝山周围,与淮军的惨烈攻防中产生的。 而淮军的状况亦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嘉定战场上的伤亡之外,在板桥被围歼的淮军精锐,就有四千人之多。通算下来,单是淮军自己的伤亡,已经有七千之数,如果再加上绿营和团勇的损失,则与北路太平军的伤亡不相上下。 大赢家是轩军。先是示人以弱,做出一副碌碌无为的姿态,暗暗轮训部队,一旦动起手来,以火力强悍,行动奇速,不仅在南桥、清水坑和青浦连胜三阵,而且还可以北援嘉定,西指昆山,处处快人一步,打得太平军失魂落魄。而轩军阵亡的士兵,一共是两百七十三名,再加上受伤的,亦不过七百之数,与太平军的战损相比,简直差地别。 在杀伤的敌将方面,则轩淮两军,各有千秋——淮军先后击毙了李秀成的大将高疯子、李文钊,而轩军则俘虏了黄文金。至于郜永宽等一干人,因为要拿去换轩军自己的福瑞斯特,还没计算在内。 在青浦投降的太平军,一共四千余人。丁世杰按照关卓凡定下的“放将不放兵“的宗旨,将郜永宽以下一共六个伪王、将、义,还有几个师帅和旅帅,单独指了城内的校场给他们居住,准带亲兵二十名服侍,都不曾缴械,由姜德派一营人在四围监视。而投降的士兵则拉出城外整编,跟在南桥和清水坑俘获的太平军一起,严加筛选,补充和扩大轩军的兵员。 这一仗虽然也有跌宕起伏,但在关卓凡来,完全不像第一次上海之役时那样提心吊胆、一日三惊,可见轩军已经由“成军”,到“成型”,再到了现在的“成熟”。 不过还不是能够庆功的时候。关卓凡在泗泾大营内,除了忙着决断各种善后的事宜,处理藩司衙门送来的文书,最重要的,则是等待苏州方面的回信,看福瑞斯特和赵景贤,能不能换得回来。 谁知回信还没有等到,却等来了李鸿章巡抚衙门的一队抚标亲兵。 “他们来做什么?”关卓凡皱着眉头问道。 “是捆了人送来的,”图林声回禀,“刘铭传。” 淮军的“铭”字营统带,三品参将刘铭传,此刻正被五花大绑,跪在关卓凡的中军大帐之外。送人来的亲兵队长,进帐回话,刘铭传以丧失青浦的大罪,已经被李抚台重责了军棍,现在他们奉了抚台的宪命,将人捆过来,听凭关大人发落。 关卓凡心,踢给李鸿章的皮球,现在又被踢回来了。等到把人提进大帐来一看,果然是神情委顿,背上血迹宛然,见得李鸿章的这顿军棍,打得不轻。 关卓凡看着垂头丧气跪在面前的刘铭传,心中的滋味,一时有些复杂。 青浦城之失,福瑞斯特被俘,轩军的兵士为太平军处决,都是肇始于他离城轻出,又因贪图防地而隐匿不报的缘故。但这个人,在历史上却颇有一席之地,不但是淮军日后的第一号大将,而且二十年之后,在“抗法保台”之役中,在海路断绝、身悬孤岛的情况下,犹能率军死战,先有基隆胜,后有淡水大捷,让法国兵侵夺台岛的计划完全破产。以此而论,算得上是一位英雄。 这样一想,心中对他的怒气总算平复了不少,摆摆手道:“给他松绑。” 关卓凡的亲兵替他将身上的索子解了,刘铭传磕了一个头,没敢言声,仍是伏在地上,等关卓凡的发落。 “六麻子,”关卓凡平静地,“你可知道,今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刘铭传抬起头,惊异地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大帅,何以能张口就把自己的绰号叫了出来?随即又垂下头去,答道:“卑职知道。卑职丢了青浦,罪过很大,请大帅处罚!” “论打仗,总归是有胜有败,就连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不也都败了回来?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学马谡,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行其是!”关卓凡不伦不类地发作了一通,才不紧不慢地问出来一句:“你你知罪,请我处罚。你倒给我看,按照军律,该当如何处罚啊?” 刘铭传的心里一紧,嚅嗫半晌,咬着牙道:“当……当斩!” (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心计 ; 关卓凡正是要逼他出来这句话。刘铭传是淮军大将,李鸿章的嫡系,自己当然不可能杀了他,但若是糊里糊涂地轻轻放过,那也不肯。明确了罪名,一来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算是放了他一马,二来也要让轩军的将领明白,这样的行为,乃是死罪,决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抚台的这顿军棍,算是救了你,既然你已经知道厉害,今我不杀你。”关卓凡淡淡地,“我知道你刘省三很能打仗,这回在嘉定,也立了功,不过光是能打仗,也还不够,得要把心中那个自大的意思去除了才行。这些事,有李抚台在,也轮不到我来教训你,只希望你从今以后,记得这个教训,好自为之。” “是,谢谢大帅开恩!” “我也没什么恩给你。”关卓凡干巴巴地,“福瑞斯特是为了帮你守青浦,才叫长毛抓了去,若是人回不来,我再找李抚台讨法。” “……是。” 等到亲兵把刘铭传扶了出去,大帐中的气氛才活络了一点。关卓凡向刘郇膏摇摇头,笑道:“李少荃真是老谋深算,明知我不会拿刘铭传怎么样,偏偏来演一出负荆请罪,就算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话是这么,不过这件事以这样的方式处理,倒是最好的——因为好歹还有个“负荆”,既不让轩淮两军之间生出大的龃龉,又把关卓凡的面子维护住了。 “李少荃当有此举。”刘郇膏接着关卓凡的话,“虽然都是为了国家办事。可这次他能守住嘉定。实在是得了咱们的大力。且不轩帅挥师击溃了黄文金和谭绍光。单给了他戈登的洋二团,就帮了他多大的忙?现在就是不知道,苏州的李秀成会拿郜永宽的信怎么看。” 曹操,曹操就到。关卓凡还没来得及答话,图林已经匆匆从帐外走了进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爷,苏州来人了,一共三个。领头的是李秀成手下的一个‘承宣’,是持了李秀成的书信,来换人的!” “哦?”关卓凡霍地站起身,“人在哪里?” “张副将派了一队骑兵,从青浦送过来的,此刻正在营外候命。” “传他进来!” 换人的事情,就此定局,轩军以黄文金、郜永宽、周文嘉等一十四人,交换关押在苏州的赵景贤、福瑞斯特,以及青浦城内被俘的另外两名美**官和一名葡萄牙军官。 换人的地点。定在淀山湖旁的一条水道上。到了第四,双方按照约好的章程。各带一千人,不许带炮,在两岸列阵。岸边亦各自泊靠着一只船,作为接人的载具。 列阵的双方,都要争面子。太平军一方,派出的是李秀成的侍卫亲军,一个个虎背熊腰,神情彪悍,在河边列成十数排,气势迫人。 轩军的一方,则是由伊克桑统带的克字团中,派出的两营精锐,在河边分列成两个方阵,一般的衣甲鲜明,军容齐整,身材上虽然高矮不一,不像对岸的那样有气势,然而肩上所挎的后膛枪,却是太平军没有的利器。 “操他姥姥!”负手立在最前面的伊克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声对身边的刘郇膏,“人高马大就自以为了不起,挡得住枪子儿么?若不是有这条河,我三排枪就灭了他们。” 刘郇膏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等到对面把人推了出来,他便上了船,要亲自过去验人接收了。 船到对岸,搭起了跳板。刘郇膏甫一下船,便即动容,抱拳一拱:“竹生,你受苦了!” 面前的一人,正是赵景贤,中等身材,面色憔悴之中仍有一份刚强,只是看得出虚弱得很,要由福瑞斯特等几个搀扶着,一望可知很受了不少苦。至于福瑞斯特几个洋人,却是红光满面,精神好得很,看来太平军对他们这几位“洋兄弟”,倒是满客气的。 赵景贤跟刘郇膏相识,此刻却只是点头为礼,没有言声,在福瑞斯特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过了跳板。上了船,仍不肯坐下,硬挺着立在甲板之上。 “松岩,想不到今是你来接我。”直到汽轮开动,赵景贤的脸上才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那位关大帅,可是还在泗泾么?” “轩帅的行营,昨已经回上海了,他此刻正在藩司衙门之中等你。” * 关卓凡从泗泾回了上海,李鸿章也从嘉定回了上海,两人在城西的巡抚衙门中见面,密谈了许久。 要谈的事情很多,不过最重要的两件,一个是对这一次战役的奏报,一个是未来两军协同作战的计划。 李鸿章先把奏折的底稿拿出来,请关卓凡过目,并且很客气地请他“斧正”。关卓凡仔细看过,见折子上所的内容,大致公允,把轩军的功劳写得足够,青浦之失的经过,也没有讳言,这让他很满意。而淮军在太仓州的坂桥之败,虽不免有所矫饰,但事不关己,他当然不会什么。 至于文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水平,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斧正更是谈不上。于是就藏拙,声“高明之至”,不做一字更动,还给了李鸿章。毕竟等到把赵景贤福瑞斯特一干人换回来之后,还得写专门的附片来奏明,因此有什么事,到时候再也不迟。 谈到未来的作战计划,两人都有一致的看法,那就是李秀成要西援“京”的话,非带兵去不可,至少他最精锐的中军是一定会带走的。因此只要他前脚离开苏州,轩淮两军后脚就可以开始进攻。 进攻的方向,也做了分配。太仓州在嘉定的北面,也是李鸿章耿耿于怀的“伤心之地”,当然交由淮军来主攻。而属于苏州府的昆山县,是在青浦的西面,亦是上次伊克桑没来得急攻下的地方,这一回仍由轩军来包办。等到各自打下太仓和昆山,则淮军由太仓州南下进入新阳县,跟轩军一道,夹击苏州城,拿下这个伪苏南省的首府。 这个安排,轩军大占便宜,不仅到苏州的路程近,而且太平军在昆山县内堆积如山的军需,势必也落入轩军的手中。以李鸿章的精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而他居然毫无异议,欣然表示赞同,关卓凡就知道,他一定还有话要,至于要什么,亦能猜个**不离十。 果然,李鸿章略作踌躇,便开了口:“逸轩,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唐突的很,可又不得不开这个口,还要乞望你成全。” “抚台太客气了,哪里得到这个话?”关卓凡心下雪亮,面上却做出惊异的表示,“有什么事,请抚台尽管吩咐就是了。” “不瞒你,长毛的兵势,比我料想中的,要厉害许多。”李鸿章坦率地,“淮军最终能守住嘉定,打败长毛,戈登那两营洋枪队出了大力气。我在想,这一回咱们分进合击,好不好再把戈登,借给……借给我这里再用一用?” 这可真是不情之请了,到最后一句,李鸿章的语气已有些吞吐,毕竟轩军也要打仗,而且戈登的洋二团也是关卓凡花了很大力气,真金白银建起来的,这个“借”字,便很难得理直气壮。 “起来,戈登这一千多号人,是英法的军官带队,倒是最能打的……”关卓凡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断然道:“都是朝廷的薪饷、百姓的捐输养起来的兵,连我在内,都在抚台麾下,哪里谈得到一个借字?这一团人,就拨归淮军的建制好了!” 有这样的好事?李鸿章眨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及至他确定关卓凡并不是开玩笑,霍然站起,兜头一揖,激动地道:“逸轩,有你这样同心协力,大事必成!” 关卓凡连忙起身还礼,口中做谦逊的表示,心里却不免有些惭愧——戈登固然能打,可惜跟他李抚台,八字不合,这一段姻缘,不仅多半要变成镜花水月,而且还会替李鸿章惹来很大的麻烦。 这可是有史为证的。 (三更奉上,求票票~)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风骨 换人的事,交给刘郇膏去办,关卓凡很放心。算算时间,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他们大约今应该能回到上海。虽然如此,他亦不肯空等,于是利用这一点时间,把杨坊、华尔和利宾叫到藩司衙门,商量一下补充军械的事情。 经过这一战,轩军又扩展了,以新募的部分勇丁和挑选出来的太平军降兵,替各团都补充了一个新的营头,而作为预备兵的长夫,也都替各营补满了编制。 这样算下来,马队六营将近四千人,克字团五营共三千人,先字团五营共三千人,建字团和德字团都是四营,各两千四百人。 洋枪二团被他大方地送给了李鸿章,从轩军的建制中去除了,只把洋枪一团补充到四个大营近三千人,华尔又专门从租界招募了四十几名洋军官,加入其中。名字也不再叫洋枪一团,直接改成洋枪团,只等福瑞斯特回归。 刘郇膏的中军营和图林的亲兵营,则维持不变,仍是各领五百人。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轩军已经发展为一万八千人的一支军队,而松江府境内各城的城防营和团勇,都归关卓凡掌握,也有上万之数。 还是要有钱,关卓凡心想。他并不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事实上,轩军能有今日,除了敢于大量任用西洋军官,将他们融入到自己的体系之内,更与当初那道“兵费由江海关关银指拨”的上谕,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关系。以松江和上海的财力。将养着轩军这一支劲旅。已经是绰绰有余。如果江苏全境在手,那又会是什么光景儿? 不过眼下还不到此事。关卓凡想了想,问杨坊:“启翁,军费上的供应,吴子润那边,有没有叫苦?” “就算有苦也不出。”杨坊对吴熙抱有一份同情,叹息道,“他自从被李抚台月下查账那一回之后。安分多了,除了轩淮两军的兵费,现在每月还往曾督帅的大营拨付六万两。毕竟原来只报二十多万的关银收入,现在查出来是四十多万,那还有什么的?只有乖乖给钱。” “我有一些不明白,”华尔穿着一身二品的公服,看上去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了,“这些钱,不用交给京城的中央政府一些么?” “哈哈,远诚。这些事,你原本不明白。”杨坊看着自己这个女婿。笑着道,“朝廷办事,也有规章,不是想拿就可以拿的。京饷和漕粮,都是早有定规的正项,依例由各省的藩司衙门解派。至于关银,朝廷起先是不拿它正眼相看的,一点点杂项银子,有什么了不起?哪里想得到竟能有今这样的数目!后来战事一起,连各地的军饷都不够支付,更谈不上解京了。” “不要最好。我们拿来买枪买炮,把长毛的‘京’荡平它!”华尔信心满满地道,“逸轩,你上次交待下来要买的东西,我和利先生、金能亨已经商量好了,特别是炮,打算买我们美国……咳咳……美国的后装线膛炮,价格虽然稍微贵一点,但射程和精度,都比现在用的法国炮要强不少,而且不用火门手和扦手,不仅人少,射速也快了很多。” 关卓凡对法国野炮的操作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华尔所的扦手,是负责压实药包的,而火门手在点火时,则要用带着厚皮手套的一只手,按住点火口,不让空气由点火口倒灌入炮膛。否则一旦有未燃尽的火药,膛内又有残余火星,会伤害到正在进行作业的炮手。现在如果是后膛装弹,则免去了这些流程,自然大大跨进了一步。 炮兵的威力,他早就认识到了,这次南桥和清水坑的两战,太平军对轩军的凶悍炮火更几乎是束手无策,因此他下定决心,把能弄到的钱,优先投在大炮上。 “就这么办!等刘先生回来了,你们跟他一起,连着需要补充的枪械,一并做一个呈文,我移给吴子润备案,请他拨款。”想了想,又加一句:“还有子弹,也是要紧的,不要弄得跟长毛一样,一支枪只有十几二十发弹药,仗就不好打了。至于从长毛那里缴下的枪,还有轩军自己淘换下来的装备,分给城防营和团勇好了——别看他们,原来刘先生练的勇,就比绿营兵要强得多!” 这又是一笔银子,不过关卓凡想,吴熙也还支应得起。而等到将来战事平息,则上海的关银这一块,只怕要翻上一倍还不止。 上海一定要抓在手里,绝不容李鸿章来插一脚!关卓凡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他看了看杨坊,沉思着道:“启翁,道署那里的动静,请你多关注一点儿。上海道这个位子,李鸿章算是盯上了,他不把吴子润整下来,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便宜不落外方,我们可不要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有自己的女婿在侧,杨坊不愿多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关卓凡还待再,却见一直等在衙门外面的图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礼禀报:“爷大喜!人都换回来了。” “好极了!我就知道刘松岩必不负所托。”关卓凡眼睛一亮,兴奋地,“他们到哪里了?” “已经进了城,正在来衙门的路上,就要到了。” 关卓凡略一沉吟,扬声道:“放炮!开中门迎接!” “放炮——”关卓凡的命令,由签押房至大堂,由大堂至二堂,一路传了出去,“开中门——大帅亲迎!” * 刘郇膏和赵景贤这一行人,由伊克桑亲自护送,直到进了松江府的境内,便有刘郇膏的中军营接过去,赶往上海。其中赵景贤的身子虚弱,特别是左腿伤得厉害,是以一顶软轿抬起,以八名健壮的兵士轮班担当轿夫,奔走如飞,在下午时分,赶进了城。 赵景贤关在苏州的这几个月,无论“忠王”李秀成是软语相待,还是重刑加身,嘴里从来只有四个字,“景贤不降!”。这样的骨气,连看押他的太平军士兵,都暗暗动容,虽还不至于敢徇情私放,但外面的消息,多少能透一点风给他。关卓凡三月里大破李容发,全歼太平军于高桥的战事,赵景贤已经知道了,心中振奋不已。这回李秀成亲率的七万大军,又在上海铩羽而归,更是令赵景贤于狂喜之中,又多出了一份渴望,真想亲眼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支军队,把威震下的李秀成打得如此狼狈。 然而身在囹圄,死志已决,自知这个念头,终不过是一个奢望罢了。谁知道再过几,便忽然被从监仓里提了出来,还跟几个洋鬼子一起,是要拿去换人。换人也还罢了,里面那个叫做福瑞斯特的洋鬼子,居然会中国的官话;会官话也还罢了,居然称自己乃是中国人,是朝廷命官,正三品的参将,堂而皇之地以同官的身份跟自己见礼。 这一切,让赵景贤颇有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在湖州被困半年,在苏州被关押五个月,这外面的世道,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模样?直到在汽船上见到刘郇膏,一直云里雾里的赵景贤,心情上才多少踏实了一些。 一路之上扈从的轩军,军容肃穆,行动敏捷,每逢交接之时都是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地方,不仅装备精良得见所未见,而且看得出纪律严明,训练有素。赵景贤心想,难怪长毛要败在他们手上,恐怕就连曾大人的湘军,也未见得是他们的对手! 而等到进了上海城,赵景贤的心情又是一变,不仅终于相信,自己是真的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而且想到要面见那位关大帅,那一份激动和迫切,几乎便压抑不住。 才望见衙门外的石狮子,已经听见号炮一响,藩司衙门的大门豁然洞开!这一下,赵景贤在轿子上坐不住了,不顾那条伤腿,执意要下轿步行过去,刘郇膏死活拦不住,只好由他。 赵景贤的举动,事出有因——关卓凡开中门相迎,这是很大的礼遇。 彼时官场的规矩,只有钦差宣旨,或者上官到府,才会中门大开,这叫硬进硬出。赵景贤的本官只是道员,虽加了布政使衔,在关卓凡的面前,仍算下级。此刻身为轩军统帅、江苏藩司的关卓凡,大开中门,亲率十余位官绅降阶迎候,自然是为了对这位江南名臣的风骨,表示格外的礼敬。 人到此时,不能不动情,赵景贤这位深沉峻刻、铁骨铮铮的汉子,甩开刘郇膏的手,拖着一条伤腿,在众人瞩目之下,一瘸一拐地行到关卓凡面前,不去理会在一旁激动得面容扭曲的叔父赵炳麟,亦不待关卓凡伸手相扶,推金山,倒玉柱,双膝一跪,纳头便拜。 “轩帅,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斯德哥尔摩 “竹生兄,不敢当!” 赵景贤脸上两行清泪,当街一跪,让关卓凡心里颇为感动——看来刘郇膏所言不虚,此人果然是个重恩义的汉子,拿黄文金换他回来,没有做错。他双手将赵景贤搀扶起来,让他与众人见了礼。 “嗐……嗐……竹生,这是怎么的……”赵炳麟却不像关卓凡那么把持得定,握了赵景贤的手,打量着自己这个胞侄,哽咽得不能成语,“你的腿……” “二叔,不妨事的。”赵景贤度过了最初的激动,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大不了以后拄一支拐,照样可以替国家出力。” 就这样乱哄哄的热闹了一阵,赵景贤才由关卓凡的亲兵搀着,进了衙署,在花厅中坐了,跟着便有听差奉上热茶,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炖汤。 “竹生兄,这是专门替你准备的黄芩角鱼汤,最补元气,你先喝了,咱们再慢慢聊。”关卓凡笑着,坚持让赵景贤把汤喝完。 恭敬不如从命,赵景贤只得道声失礼,端起来先喝一口,却觉味道鲜美异常,不由赞了一句:“这汤倒是我们浙江人的做法。轩帅府上的厨子,是浙江人?真是好手艺。” “唔唔……起来……倒是一位杭州姑娘。”关卓凡不料他问起这个,支支吾吾地答道。汤是他请扈晴晴特意准备下的,自然好滋味。 等到把汤喝完,两人才切入正题。一路上,刘郇膏已经把目前的局势。仔仔细细地向赵景贤了一遍。因此要谈的。主要是日后的打算。 “竹生兄被俘之后,朝廷屡次命曾督帅和左中丞,加意查访你的下落。及至打听到你被关在苏州,也曾命设法营救,没想到倒是弟侥幸立了这一功。”关卓凡感慨地道,“我来替你准备公馆,竹生兄请好好将养几,未来的去向。想必朝廷不日就有恩旨。” “谢谢轩帅,我住在二叔那里就好,不用再多费心了。”赵景贤急于的不是这个,“我听刘松岩,轩帅的兵,只用了不到半工夫,就打垮了黄文金?” “我们守了一个月,大约长毛的心都已经懈怠了,出其不意罢了。” “轩帅何必过谦?我跟黄文金是老冤家,知道他的实力。”赵景贤摇了摇头。“这不是出其不意就能做到的事。”罢,顿了一顿。热切地道:“浙江的长毛,我知之甚深。轩帅手握这样一支劲旅,若是兵锋南指,则湖州、嘉兴一带,必定可以势如破,就连杭州,也未必不能打破!” 关卓凡见他才出囹圄,就有这样的精气神,就想称兵去找太平军报仇了,心下倒是满佩服的。只可惜他所的,跟自己预定的路子,对不上。 “竹生兄,我倒不是以邻为壑的人,不过我听楚军在浙西南打得不错,”关卓凡微笑道,“左季高桀桀大才,又身为浙江巡抚,自然是要经略全局的。” 话得委婉,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以左宗棠的雄心,自然是视浙江为禁脔,因此轩军并没有入浙的打算。 在关卓凡来,关注的并不是浙江,而是赵景贤这个人。他有才华,能干,现在又有了在长毛淫威之下“坚贞不屈”的大名声,用得好了,将来可以发挥很大作用。他见赵景贤脸上微露失望之色,不免要再多两句。 “我到底是江苏的官儿,凡事也还要看看抚台的意思。对了,李少荃那里,竹生兄也该去打个招呼才好,我等一会派人,送你过去。” 赵景贤拱拱手,表示承情:“轩帅,这些我理会得,是我孟浪了。起来,左季高和李少荃都是曾督帅幕府里出来的,论才能自然是人中龙凤,若是论起气量格局,就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更不能跟轩帅相比了。以后若是有什么能帮到轩帅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赵景贤得直率,关卓凡嘴上谦逊,心里却受落了。只是第一次见面,还不到招揽的时候,只要微微露一点意思,也就够了。 “朝廷如此看重竹生兄,自然是要大用的,你的去向,也自然要以朝廷的旨意为准。弟日后要借重的地方一定很多,只盼到时候,竹生兄不要忘了弟才好。” 等到送走了赵景贤,接着才去见等在侧厅里的福瑞斯特几个人。这些是自己人,先客后主的道理谁都懂,因此也没有人觉得受到了怠慢。一番安慰激励是免不了的,然后定下来,今晚上就在衙署摆酒,替他们压惊,轩军的将领,都来作陪。 忙完了这些,正要喘一口气,却见到本已离开的利宾,去而复返,脸上是一派兴奋的神色。 “逸轩,花旗洋行欧洲司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利宾兴奋地声道,“我刚收到香港送来的电报,卢卡斯和我那位表弟,宋志宽,已经在英国的普斯茅斯港下了船。” * 利宾所的不错,不过已经是“旧闻”了,此时的卢卡斯和宋志宽,不仅已经到了英国,而且已坐上了从英国前往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班轮。 从普斯茅斯出发的班轮,先后穿过英吉利海峡和多佛尔海峡,进入北海,顺着荷兰和丹麦沿岸一路向北前行。等到绕过了了丹麦最北端的斯卡恩角,折而向南,进入曲折的海道,穿过斯卡格拉克海峡,终于进入了波罗的海。 波罗的海是个内海,风平浪静的样子,比之风高浪急的大西洋,简直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巨大的咸水湖。数月来在海上吃尽了苦头的宋志宽,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透过舷窗望了望外面的海面,向坐在床铺上的卢卡斯笑道:“总算有几舒服日子可以过了。” 卢卡斯点了点头,打开随身的一个手提箱子,先拿出一张纸看看,那上面写着此行要去拜访的目标。接着又取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两块白色的土块。他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损坏,才又心翼翼地包好,放回箱子里。 “我那位表哥,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这两块观音土当成宝贝一样,要拿这个去跟别人谈判。”宋志宽觉得有些好笑,“我听以前饥荒的时候,可以吃这个度日,难道是怕你们欧洲人饿肚子,所以专门要我们带上?” “我也不能确定是为什么,但是利先生这个人,很神奇,对欧洲许多事情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卢卡斯以普鲁士人特有的严谨回答道,“他既然这样交待,一定有他的道理。” 在平稳的海面上,船行极速,第四的清晨,便缓缓驶进了斯德哥尔摩的港口。 下了船,由船上的仆人替他们在码头雇好了马车,把两人的行李一直送到了车上。宋志宽只会英语,在这里几乎用不上,于是一切事情,都由能瑞典语的卢卡斯来打交道。 “瑞典语跟我们普鲁士人讲的德意志语差不多,”卢卡斯略带得意地,“我以前只花了三个月,就完全掌握了。” 上了车,卢卡斯手里捏着那张纸,问车夫知不知道“温特维根”这个地方。 “知道,先生,是在斯德哥尔摩郊区的一个镇子。” “很好,你在那附近,替我们找一家好一点的旅馆。”卢卡斯拿出半个瑞典克朗,递给车夫,“我们吃早餐的时候,请你去帮忙打听一下,一位叫做阿尔弗雷德的先生,他是卜福斯钢铁厂的拥有者。打听到了,再来接我们,我再给你半个克朗。” 遇到这样豪爽的客人,车夫高兴极了,满口应承。车子从码头进了斯德哥尔摩城,又一路向东穿过城市,向郊区驶去。宋志宽左顾右盼,看着北欧的异乡风情,心想:街道算是宽敞整洁,房子也算坚固结实,不过若论繁华,似乎比起香港和上海来,还颇有不及呢。 车夫很得力,送他们到了旅店安顿下来,早餐还没吃完,他已经转回来了。 “先生,已经打听到了,”车夫恭敬地对卢卡斯道,“他的家,离这里并不远。” 去就去。卢卡斯和宋志宽匆匆吃完了剩下的早餐,拎起箱子跳上了车。行不多时,便来到一个质朴无华的宅院前。这个宅院的正中,是一座红项的欧式二层建筑,门前的花园里生长着一片高大挺拔的雪松,宅院的右侧是一排平项楼房。 拉响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位穿着双排扣西服的老仆人。卢卡斯报了名字,申明是专门来拜访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因为刚下船,所以无法预约,冒昧的地方,请代为致歉。 一个欧洲人和一个黄种人?仆人略带疑虑地看了他们一眼,句“请稍等”,转身进去了。等了片刻,一位黑头发,蓝眼睛,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白人,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很随意,准确的,几乎是不修边幅。目光之中虽然也带着几分疑惑,不过对于门口这两位不速之客,态度还是很友好,开口打了招呼。 “你们好。” “阿尔弗雷德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卢卡斯把帽子拿在手里,彬彬有礼地,“我叫卢卡斯,这位是我的助手,宋。我们这次来,是代表美国的花旗公司,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想跟你商量。” “非常欢迎,请进吧。”阿尔弗雷德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宋志宽,跟两人握过手,很礼貌地把两人让进屋子,一边带着他们向内走去,一边道:“请不要客气,叫我诺贝尔就行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双眼花翎 (三更) 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诺贝尔还只是对这两位客人,特别是对那位东方人,感到好奇和些许的惊讶,那么现在,当他彻底弄清楚他们的来意之后,简直就是震惊了。 “你们所代表的花旗公司,是设立在中国的上海?”诺贝尔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你们穿过印度洋,绕过好望角,然后又穿过了整个大西洋和波罗的海,到斯德哥尔摩来找我,只为了投资我的钢铁公司?” “诺贝尔先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父亲留给你的卜福斯钢铁公司,在瑞典有着良好的声誉,也有着良好的前景。”卢卡斯不动声色地。他已经将利宾交给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因此是一副极有把握的口吻。“我持有花旗公司授予的全权委托书,和英国的怡和银行开具的承兑汇票,随时可以在斯德哥尔摩贴现,兑换成你需要的瑞典克朗。” “你刚才,你们的条件是……” “我们希望持有卜福斯钢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按照你估算的价格,我们愿意为此支付四万二千瑞典克朗的对价,作为增加的股本,投入到卜福斯钢铁公司中。这些钱,一部分可以用于公司本身的扩大,另一部分,可以用于你正在进行的一些有趣的研究。” “我的……研究?”诺贝尔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卢卡斯先生,难道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研究?” “我们深信。你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工业家。而且是一位出色的化学家。你在炸药改进上的研究,有着异常广阔的市场前景。”卢卡斯毫不犹豫地道,“我们的条件是,这些研究,应该纳入卜福斯公司的框架之下,而研究的成果,应该成为公司财产的一部分。” 诺贝尔看着卢卡斯,惊讶得不出话来。 卜福斯钢铁公司。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份遗产,经营状况平平。而他自己,作为一名机械师和化学师,曾经在美国求学,也曾经在整个欧洲游历,在实践中逐渐认识到,各个国家对于炸药威力和安全性这两方面的巨大需求,因此下定决心,要做出威力更大,也更安全的炸药来。事实上。他的一个实验室,就在家旁边的那栋平顶楼房中。 而现在。一位普鲁士人和一位中国人,忽然就从遥远的东方出现自己面前,不仅口口声声要入股自己的钢铁公司,而且一口点出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这也太神奇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四万二千克朗,这是一笔让人无法抗拒的巨款!不仅工厂可以得到发展,而且自己的炸药研究,也可以得到急需的资金。只是股份…… “卢卡斯先生,你似乎知道,这间工厂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从感情上来,我很难放弃它的所有权。因此,我不知道我们在股份上,是不是还有磋商的余地?”诺贝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真实的想法。 卢卡斯低声跟宋志宽商量了一下,点点头道:“诺贝尔先生,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想法。这样吧,让我们来重新安排一下股份——双方各持有百分之五十,同时花旗公司承诺,不介入公司的经营,只保留建议权。不过同时,我们所支付的对价,则相应的减少为三万六千克朗,你看如何?” “很公平!”诺贝尔的一颗心落了地,高兴地,“我同意把未来炸药方面的一切研究成果,都作为公司的共有财产,不过——” 他顿了顿,认真地道:“我必须告诉两位,我的研究,似乎遇到了某种瓶颈。我已经找到了用黑火药来使硝化甘油完全爆炸的方法,这是一种非常强力的液体炸药,遗憾的是,它同时也非常的不稳定,难以安全的运输和储存。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一种合适的填充物来作为稳定物,我试过木炭粉、锯木屑等许多东西,效果都难以令人满意。因此,我不能确定,我的研究最终是否能够成功,而投入其中的资金,也许并不能产生合理的回报。” “诺贝尔先生,我佩服你的坦率和诚实,不过这个风险,我们愿意与你共同承担。” 对于卢卡斯这样的表态,诺贝尔很感动。他站起身来,伸出了手:“我要,我非常感谢两位的慷慨和大度,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没有任何问题了!” 卢卡斯郑重地握住诺贝尔的手:“那么,成交?” “成交!” “好极了,我把这视为正式的承诺。”卢卡斯松开手,面带笑容地打开了带来的箱子,“作为合作伙伴,我们带来了一样东西,看是否能对你的研究,产生哪怕一点点帮助。” 一旁的宋志宽惊奇地发现,卢卡斯把那两块白色的观音土,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这是……?”诺贝尔的惊奇,也不亚于宋志宽。这个卢卡斯,竟然要对自己的研究给予帮助,这未免有一点……太自大了吧? “diaie,”卢卡斯将手里那两块完全干燥的观音土递给诺贝尔,耸了耸肩肩膀,“多孔的硅藻土。据在欧洲的许多地方都有出产,我受委托,把这个样品交给你。” 诺贝尔一时没弄清他的意思,皱着眉头接过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着,蓦地瞪大了眼睛,轻轻喊了一声。 “耶稣基督!” 多孔,细密,稳定,这是最好的硝化甘油吸附物。 * 就在未来的“炸药之王”诺贝尔,正在为手中那块硅藻土欣喜若狂的时候,在遥远的上海,朝廷对“二次上海大捷”嘉赏的旨意,也已经颁下来了。 李鸿章摘掉了“署理”的帽子,做了实授的江苏巡抚。这位出自曾国藩幕府的能员,在短短的数月之间,由道员而按察使,由按察使而巡抚,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三级跳。 淮军系统中,得赏最重的,反而是刚刚划归的戈登。李鸿章由轩军的例子,认识到西式的军事训练对部队的重要性,因此对戈登加意笼络,不仅格外铺叙他的战功,而且为了有别于轩军,还特地替他的洋枪团向朝廷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常胜军。 但整个上海的文武官员之中,品级最高的人,现在是丁世杰——他以轩军前敌总制的功劳,由总兵升为提督,成为从一品的武官。按照朝廷的官制来,武官之中,只有领侍卫内大臣是一品,提督已经是仅次于领侍卫内大臣的最高武职。 华尔和张勇,由副将升为二品的总兵,变作理论上可以雄踞一方的“总镇”。轩军的其他将领,亦都各获懋赏,特别是伊克桑授了副将衔,丁汝昌和吴建瀛,授了三品的参将衔,刘郇膏以总办营务的功劳,授了三品按察使的衔头。 得脱牢笼的赵景贤,朝命亦是温言嘉慰,让他就在上海将养身体,待复元之后,还要另加任用。 对关卓凡的赏赐,朝廷更是煞费苦心。有李鸿章在,他的官秩不好压了过去,因此替他加了一个“巡抚衔”。这虽然是虚的,但亦有一层实惠在里面,就是表明关卓凡已经具有了担任巡抚的“资格”。 而另有一桩极为光鲜的赏赐,立刻便轰动了上海,这是以他御前侍卫的身份获得的——赏戴双眼花翎。 这个花翎,是一支孔雀翎,所谓“眼”指的是翎上的眼状圆圈,一个圆圈就算做一眼。花翎的尊贵,在于它的难得——比如康熙朝的名将,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在平台后力辞靖海侯的封赏,恳求拿这个“靖海侯”,换赐一支双眼花翎而几乎不得,后来还是靠了康熙的特旨,才终于得遂心愿。 在清朝初期,花翎的授予对象,仅限于皇室宗亲和亲藩的成员。前锋营和护军营的各统领,有资格享戴单眼花翎,而且还必须是上三旗的出身。到了乾隆时期,朝廷才下了明诏,有显赫军功者也可以戴用,但赐给花翎的时候仍然是非常审慎的。从乾隆至清末,被赏戴双眼花翎的,总共只有二十余人,这在当时算是千古犹荣的恩宠。 关卓凡心想,这样的“恩宠”,现在哥也分上了一份。他在衙署之中,接受众人的祝贺之时,表现得异常淡定,口称恩,没有丝毫张狂失态的狂喜,人人看在眼里,都暗暗赞一句:真是大有名臣风范! 然而等他回到后院,尾巴便露出来了——到底是年轻人心性,骤然中了这样一个大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于是在西厢房里,由扈晴晴伺弄着,帮他穿戴得整整齐齐,帽子后面拖着那支漂亮的双眼花翎,对着大玻璃镜子,顾盼自喜。 “满洲人弄的这个玩意儿,还真是有点意思。”故作矜持之中,有按捺不住的得意。 “什么满洲人?”扈晴晴迷惑地问道,“你不就是满洲人?” 这一句话,有若雷亟,不仅问得他张口结舌,而且让他从沉醉之中,遽然惊醒! (三更奉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呢喃私语 关卓凡被自己吓坏了。 倒不是害怕自己刚才那句失言暴露了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他怎么,怎么做,都绝不会有人相信,他关卓凡居然是一个汉人。 吓到他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要谋划下,我还要逆袭英法,我还要扭转历史,重写春秋。 怎么一支双眼花翎,就让自己失态到这个样子? 简直是得意忘形了。 中国的官场文化,源远流长,核心是对权力的崇拜和追逐。多少有志之士,起初只是把追逐权力,作为一展胸中抱负的手段,然而一登庙堂,在官场之中浸**曰久,便不免把当初的理想渐渐忘却,转而把权力本身和它所带来的荣耀,当成了终极目标。这样的一杯美酒,一经品尝,便少有人能够逃脱它的**,往往就会沉湎其中。 作为一个读史的人,这些道理,关卓凡何尝不知?只是“当局者迷”这句话,再不错的。他由一个不知权力为何物的学生,穿越到这个年代,出生入死,几经奋斗,终于成了足可睥睨一方的大员,又骤然获得如此稀罕的嘉赏,心旌摇动,倒也在情理之中。 而扈晴晴无意之中的这句话,却宛如当头棒喝,啪的一声将他打醒。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副得意的神情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虽则愁眉苦脸,但心中却已经神思清明:这杯酒,但喝不妨,只是要时刻警醒,万万不要醉死在里面了! 扈晴晴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奇怪,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不高兴?”关卓凡楞了一下,知道她误会了,展颜一笑,道:“晴晴,我要多谢你。” 扈晴晴却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句话,对关卓凡来价值万金,见他笑了,这才放下心来来:“多谢我啥?伺候你穿穿衣服,戴戴帽子,还不是平常事体。” 这是不清楚的事。关卓凡摇摇头,看着镜子里的扈晴晴,问道:“晴晴,你看这一支花翎,好看不好看?” “好看啊,要不大家怎么都来给你道喜呢。我在上海城里,没见哪一位老爷大人,带过这样的翎子。” “自然没见过——这叫双眼花翎,从乾隆爷到现在,只有……”他仰起脸来想了想,接着道:“只有十来个人,得过这样的赏赐。现在我得了,你高兴不高兴?” “哟……这么稀罕。”扈晴晴抿嘴一笑,“你高兴我就高兴。” “唔……起来,还有更好的,叫做三眼花翎,那就只有傅恒、福康安、和琳、长龄、禧恩这五个人得过,可是都已经不在了。”关卓凡一边看着镜中的美人,一边微笑着,“我去挣一支回来给你,好不好呢?” 这一回,扈晴晴却不话了,咬着嘴唇,连脸色也都变得有些发白,沉默半晌,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好!” 咦?关卓凡原本是逗她开心,此刻见了她这样的表示,不免奇怪,问道:“怎么不好?” “上一回,谭绍光来打七宝镇,你手下那些兄弟都不在,你就带了几百个县兵,去跟他拼命……”扈晴晴颤声道,“我坐在后衙,就像坐在火上烤,心里别提有多担心。可是见了别的人,还得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原来是为这个。关卓凡心中歉然,回过手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这一回,你去泗泾打仗,我在房子里,也是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前面的大炮响一声,我心里就跳一下,生怕哪一个杀的炮子不长眼睛,伤到了你……不过我又想,你是好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到这里,想想那些曰子里心中的煎熬,不由得眼圈也红了。关卓凡想不到她一往情深,乃至于此,拉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我这可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是回来了,可我知道你总归还是要出去打仗的,你自己不是,要去挣一个三眼花翎?” “我打仗,从来只打胜仗,你该高兴才是。”关卓凡笑嘻嘻地,“不打仗,怎么能立功?不立功,怎么能升官?” 还有一句话不曾——不升官,我所图谋的大计,又从何谈起? “你打了胜仗,立了功,升了官,若我不高兴,那是假的,可我是在替你高兴。你是了不起的藩台大人也好,是从前的那个七品大老爷也好,在我心里面,也没有什么分别。我也不要你再去挣什么翎子,也不管什么双眼、三眼,只求你平安无事,那就……那就比什么都强。”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关卓凡见她感伤,掉了一句诗文,有意要逗她开心,“晴晴,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什么夫婿……什么的,”扈晴晴果然红了脸,低声道,“你又来瞎三话四。” “我这次要去打苏州,是去替你报仇——不为江山,只为美人!”关卓凡干脆卖个乖,环住她的腰,把她拉到怀里来,声笑道,“李秀成去了江宁,剩下谭绍光盘踞苏州,我不去打他,就只好等他自己慢慢老死,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你从东厢抱到西厢来?” 扈晴晴的舅舅,是死在谭绍光手上,她曾发过誓,谭绍光一曰不死,自己便一曰不谈嫁娶之事。然而听到情郎要为了这个缘故,率兵西去,远征他乡,蹈身于险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却不是自己害了他? “有你这一句话,足够了。”扈晴晴依偎在他怀里,喃喃道,“我想过了,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要什么名分了,你……你不要去了,我今就把这个身子,交给了你……” 关卓凡再也想不到她会出这一番话来,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不由将抱她的双手,又紧了一紧。 “晴晴,这是许过誓的,不怕菩萨怪罪么?” “菩萨要怪,只会怪我……”扈晴晴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柔呢婉转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关卓凡只觉怀里这个柔软的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哪有不动情的道理?然而他知道,鬼神这些事情,扈晴晴是信的,若是破了许给舅舅的大誓,她怕是一辈子也得不着一个心安了。情义可感,因此人家越是这样,便越不能辜负人家!他强忍了心中的驿动,捧起她的脸,只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晴晴,你听我。” “嗯……” “我关三虽然是个无行浪子,但好歹知道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就要想想别人。”关卓凡**着她的秀发,平静地,“大丈夫处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这样待我,我岂肯让你破了自己的誓言,又或者让你落个无名无分?” “我……” “你放心,我这一去,必定奏捷!不但我的人会囫囵不缺的回来,而且一定能了却了你的心愿,好让你告慰舅舅的在之灵,再没有一点牵挂。”他顿了顿,下面的话里又带出了笑意:“到时候,不三媒六证,至少也是明媒正娶,让你心甘情愿地入我关家的门!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儿,可就要由得我来折腾了……” 到这里,本色暴露,抱在她腰后面的手,忍不住便向下滑去。 扈晴晴吓得连忙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心里又是甜**,又是犯愁——这个人,若他轻薄无行,偏偏在这样的关头上,大节不亏,正气凛然;可若他是个端方君子,他的手正放在什么地方呢?现在已经是这样,到了被他抱上合欢床的那一,还不知要拿什么花样,来折腾自己…… *(未完待续。)q 第八十八章 丁汝昌 原来那道李鸿章和关卓凡联衔,奏请试办电报的折子,是由两宫太后和恭亲王力排众议,准予所请的。在他们的心目中,到底“军务大过”,只要能早一日打平长毛,别的都可以商量。既然崇厚、李鸿章、关卓凡几个,都把电报得这么好,而且电报之利权又是在自己手上,那么办也无妨。 有了这一道谕旨作为尚方宝剑,原来私下架设的线路,便成为合法的事情。关卓凡跟李鸿章商议,在上海城内设立了“上海电报局”,由关卓凡亲自兼任电报局的总办,同时保了卞宁一个同知的衔头,任电报局的会办,是真正办事的人,总揽规划线路、交涉建造事宜的全责。 要交涉的对象,是四合公司,一应电报机、电线和电杆等设备的采购,以及线路的架设,都是由四合经手,价款则由藩司衙门来统筹。 是交涉,但这一条线上,全是自己人,因此明面上是卞宁跟四合的丹麦人在谈,其实是利宾在暗中主持一切,诸事顺遂,毫无滞碍。至于金能亨,眼见得四合公司开始赚钱了,更是起劲,把海外的采购和船务等事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电报的线路,则是按照关卓凡和李鸿章商量好的,准备一条通过嘉定,延往太仓方向,另一条通过昆山,延往苏州方向。不过眼下这些还是纸上谈兵,要等轩淮两军往太仓和苏州打过去,四合公司的工程师和民伕,才好一路跟随架设。 向苏州进兵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为的是霜降之后。气寒冷,那些纵横的水道河汊,即使不曾冰封,至少地面冻得结实,利于炮车和骑兵的行动。 松江府境内的轩军各营,都在抓紧这一段时间,练得热火朝。而各城各县,大大的官儿。也都大忙特忙起来,替轩淮两军筹办军需,连着几万套冬装、帐篷这些御寒的物资,如果不能按时办齐,误了军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关卓凡打算留在上海的守备部队,是丁汝昌的先字团,一共三千人出头,为的是防备浙江方向的太平军,怕他们在上海空虚的时候。有什么异动。然而这样一来,先字团的官兵。也就失去了西进立功的机会,不免沮丧万分。丁汝昌自己,也是老大不情愿,想来想去,壮着胆子来到藩司衙门,请见大帅,想求一个情。 “丁参将,你不好好在营里呆着,跑到我这儿来,想做什么?”关卓凡等他行过了礼,端坐在案子后面,笑眯眯地问道,倒好像早已料定他会来似的。 “老总,我想跟你求一个情。”丁汝昌想了一个法,鼓足了勇气道,“先字团和克字团一样,从来都是轩军的主力,装备亦是最好的。您老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栽培我们,现在您要用人的时候,我们倒躲在上海享清福,兄弟们都,心里面过意不去。” “嗯,嗯,”关卓凡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懂声色,问道:“那要怎么样,你们心里才过意得去?” “标下……标下在想,这些日子,吴建瀛、姜德他们,也都辛苦得很,还有福鬼子,也是刚从长毛手里换回来,”丁汝昌硬着头皮道,“老总,好不好让他们之中,谁在上海歇一歇,我的先字团替他们到苏州去走这一趟?” “唔,”关卓凡面无表情地,“那还有张勇,伊克桑,你怎么不提?” 丁汝昌支吾着,没有话。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道:“汝昌,你坐下。” “标下……” “坐吧,我有话。” 丁汝昌惴惴不安地坐了,等着关卓凡发话。 “你是不是觉得,张勇伊克桑他们,是我城南马队的老人,因此不愿意拿他们来事儿?” “标下不敢!”丁汝昌实在是这么想的,然而哪里肯承认?连忙站起身来回话。 关卓凡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才微笑着道:“不怕打仗,想立功,这是好事。有这样的士气,有这样的决心,长毛哪有打不平的?可是咱们做事情,不能顾头不顾尾,我且问你,咱们的人、钱、枪,都是从哪里来的?” “都是……在上海这里来的。” “不错!上海是什么地方?是咱们轩军的老巢,是我关三的大本营。区区一个昆山,一个苏州,打得下来固然好,打不下来又能怎样?无非是重新再来一遍。可是上海若有什么闪失,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所以我当然要拿最好的部队,守住这一块地方,看住这个家!”关卓凡拖慢了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现在是谁在守上海啊?” “标下懂了!”丁汝昌激动地站起来,啪的行了一个军礼。 关卓凡微微颌首,脸色转为郑重,凝视着丁汝昌,一字一句地道:“汝昌,你要明白,从你在武昌上船的那一起,我待你,就与张勇和伊克桑,一般无二。” “标下明白,”丁汝昌低声道,“汝昌愿效死力!” 这一节通了,关卓凡就要交待另外一件事了。他把丁汝昌留在上海,其实是还有要紧的事,要交给他办。 “汝昌,你原来在长毛的水师里面,一共待过三年?” “……是。”丁汝昌迟疑着。这是他最忌讳的一段过往,为了这个缘故,把名字都改了,却不知大帅为何这个时候忽然提起? “你从营里和那几艘汽船上,挑上百来号人,最好是有些经验,学东西快的。” “是。”丁汝昌复述了一遍,问道:“不知老总要让他们做什么?” “美国人在吴淞口,一直泊有两艘炮舰,勇敢号和独立号,是由一位叫做辛格尔顿的海军提督率领。我通过美国领事查尔斯,已经跟他好了,准予你们轮班上船,由你带领,学习西洋兵舰的操控和战斗之法。” 有这样的事?爱船如命的丁汝昌双眼放出光来,又惊又喜,不知美国人为何变得这样大方。 关卓凡看出了他的疑问,微微一笑,道:“上回华尔成婚,你当我那五万两银子,是白捐的么?” 原来如此!华尔“大婚”的那一,关卓凡曾经向美国政府,捐赠了五万两白银,当时举座愕然,谁曾想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丁汝昌把大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解开了这个谜团,却又有一个新的疑问。 “老总,”他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就算学会了,咱们……也还没有自己的船。” “要想学会,那不是一两的事,谈何容易?只是先尽力熟悉熟悉罢了。至于咱们自己的船……”关卓凡闲闲地,“现在固然还没有,等到年底,不定就有了。” 大帅有,那自然会有!而且看大帅的意思,如果有了船,是要交给自己来统带。想到自己居然有可能去指挥一艘西洋兵舰,丁汝昌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请大帅放心,标下一定把西洋兵舰的窍门学会它!” 这句话完,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才又问道:“还要请大帅的示,大帅拔营去打苏州,那么上海一旦有事,城里是由哪一位来主持?” “照道理,我打到哪里,卞先生的电报线就会架到哪里。不过虽如此,总还有缓不济急的时候……”关卓凡点点头道,“你问得好。我不在的时候,我的藩司衙门,由赵景贤坐衙视事!” (三更在晚上八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名臣入幕 (三更) 江南的官员之中,特别是苏松上海一带,有不少能干的人。原因在于这里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担子极重,而且开埠之后,通商的事宜繁杂,非能员则不容易应付得下来。 关卓凡夹袋里的几个人,像轩军的总办刘郇膏,候补道杨坊,厘捐总局的金雨林,藩司衙门的两位左右参政,钱蕴秋和任柱,署理着上海县令的黄德发,都是这样的人物,甚至连吴熙,虽然跟自己不是一路,操守亦不堪得很,但也可以归入能干的一类。另外像替他总理洋务的利宾,操办上海电报局的卞宁,虽然比较洋派,但也都是强人,整个班底,当得起“一时之选”这四个字的考语。 但是这个班底,也有一桩不足之处,就是声名不显。这个短处,对内不觉得,反正大家自己人,英雄莫问出处,可是对外的时候,就少了一个名望资历都足够,镇得住场子的人。 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下定决心,要把赵景贤笼在袖中。 赵景贤虽然也只是一个举人的出身,但军兴以来,在浙江作战,艰苦卓绝,屡屡大破太平军。在湖州的时候,以孤师保名城,已被朝廷许为国士,及至写就绝命血书,誓与湖州共存亡,被俘之后,受尽酷刑,而嘴里绝无半个“降”字,这样的气节,更是名震朝野。现在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受伤的左腿终于还是落下了残疾,因此仍在叔父赵炳麟的家中休养。 关卓凡心想。如果有赵景贤这样的人在手里。那么以他的名声。足可与任何人分庭抗礼,毫不逊色。而且还有一桩妙处,就是赵景贤的品级恰到好处——他身上加着布政使的衔,位分正好在自己之下,不然官太大了,就不能指挥如意。 不过赵景贤的本职,是福建督粮道,而他的团练大臣。做的又是浙江的官,自己是江苏藩司,想要用他,需要禀报朝廷才行。于是仍由刘郇膏做枪手,上了一个折子,把赵景贤极力夸赞了一番,然后现在战事临近,要请他来“帮办军务”。 帮办军务是顶大帽子,自然一奏就准。关卓凡拿到了上谕,却先不忙去宣示。而是自己坐下来想一想,该做怎么样的表示。才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位自己效力呢? 赵景贤是湖州人,那日刚从长毛手里换回来,就建议自己出兵浙江,可见对故土的情结极深切,不想想办法加意笼络,他未必肯安心在自己的手下做事情。 读史的人,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对历朝历代人物,那些合纵连横的手法都能有所了解。到笼络人的手段,关卓凡经过这两年的习练,也颇有心得,无非是“卑辞厚币,旁敲侧击”八个字,拿来用在赵景贤身上,大约也能见功。 所谓“卑辞”,就是身段放低,态度诚恳,言语谦和,这一点,自问是能做到的。 所谓“厚币”,则是以财帛动人心,要给多多的钱,买他一个忠心耿耿。但赵景贤不爱财,尽人皆知,因此这一条不好使,不过好在自己也不必用这一条——赵景贤的性命,是自己从长毛手上救出来的,这一份人情,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足以抵得上“厚币”的作用了。 而“旁敲侧击”,则是要动员他身边得上话的亲戚朋友,一面大力渲染自己,树立一个“明主”的形象,一面鼓动他尽管放心来投靠。这一层功夫,现摆着一个胡雪岩,一个赵炳麟,由他们去做,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这样反复盘算,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自觉滴水不漏。这样的功夫做下去,不信他赵景贤不入自己彀中! 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他的一位听差进来报告,赵景贤赵大人,在衙外求见藩台。 自己还没去,他倒先来了?关卓凡一愣,随即连声吩咐道:“快请,快请!” 听差飞奔去传令,关卓凡自己也出了大堂,在阶下等候。随着一串“咯哒、咯哒”的声响,便见到面容清癯的赵景贤,以一条拐杖助力,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来到面前,身子一矮,是要请安的模样。关卓凡忙不迭地伸手扶住,想起“卑辞”二字,用一副半是亲热、半是埋怨的口气道:“竹生兄,这是何故?折煞弟了,受不起,受不起!” “我接到朱修伯从京里来的信,是已经有谕旨,命我替轩帅帮办军务。”赵景贤脸上挂着一丝欣喜的笑容,毫不隐瞒地道,“不瞒轩帅,我对轩军,倾心已久,轩帅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赶紧报到,前来听轩帅的命令。” 关卓凡始而大喜,继而大窘——果然是君子坦蛋蛋,人藏**,自己这一番肚里功夫,竟是完全白费了。 “对,对,有上谕,有上谕……”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醒悟过来,赵景贤既然推心置腹,自己又何必再矫情?于是爽快地道:“竹生兄,我也不瞒你,我还怕你不肯出山,正在苦苦想法子,该怎样去请你!来来,请到屋里话罢。” * 赵景贤的性格,见人见事,都有自己独到的判断。他对关卓凡有这样的表示,并不只为了关卓凡救过他一命。事实上,这代表了他对整个东南局面的一个见解。 那他初见关卓凡,就曾直言,认为左宗棠和李鸿章这两个人,都是大才,但气量偏狭,格局不够宏大,反而不如关卓凡这个“旗人”。这句话不是奉承,而是他真实的想法。 在他看来,浙江巡抚左宗棠有真本事,但每好大言,刚愎自用,惯弄那些英雄欺人的手段,如果在他手下当差,则多半受不了那份气,以自己的性格,没准还会起冲突,那所为何来?而且赵景贤是个重恩义的人,他受原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提拔,感激甚深,及至王有龄殉职,左宗棠接任浙抚,对前任的谬误大加抨击,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死者为大,何必刻薄到这个地步?赵景贤对他不免更增一层恶感。 至于江苏巡抚李鸿章,现在已是名声在外,以曾国藩的门生长自居,曾国藩倒也把他视为可以传衣钵的人。然而他始终没有学到老师的精髓,为人太过精明,表面上宽宏,内心里其实十分计较,而且也不曾学到老师的清慎端方,外间对他的操守,多有不堪的风评。 而正在围攻江宁,以曾国荃为代表的湘军主力,则习气尤深,暮气已露,打仗只为占城,占城只为封库,各个将领,无不大发其财,金银财宝流水价送回老家,以至于湖南城乡之中,到处充斥着求田问舍的湘军官兵。这样的人,又何足依靠? 只有关卓凡和他的轩军,似是一股清新的势力。赵景贤在上海养伤的这两个月来,一直留意观察,见关卓凡在整军、政务和洋务上,每每自出机杼,别有新意,弄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虽然是旗人,却全无旗人那套腐朽不堪的陋习,赵景贤身边的朋友,像胡雪岩之流,对这位年轻的轩帅都是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值得辅佐!赵景贤心想,关卓凡固然还年轻,比如在政务上,也还有青涩的地方,但这不正是需要有人帮助的地方么? “轩帅,你看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在关卓凡的书房内坐定,赵景贤并不寒暄客气,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赵景贤这样直率,关卓凡也就不做客套,照直:“轩军定在下个月的初二开拔,我在前面打仗,后面不能没有人坐镇。我想请老兄就在这藩司衙门之中,替我主持一切,所有军务政务,都凭你一言而决。” “这……”赵景贤知道,关卓凡这一句话,等于是拿辖区内的大事务,全盘托付给自己!这样的信任,没有话,只是这副担子极重,自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挑得起来? “轩帅,政务上的事情,我还可以跟大家商量着去办,绝不会耽误了你的事情。只是军务上……”赵景贤有些犹豫地,“老实,轩军的这一套东西,高明之至,这样的军队,我是见所未见,底下的将官,也不熟悉,怕是无从措手。” 这固然的是实情,但也有一层潜在的意思,怕轩军这些骄兵悍将,自己指挥不动。 “留守上海的,是参将丁汝昌,我已经当面交待过他,凡事听竹生兄你的分派,连各城的县兵和团勇,都一并归你指挥。”关卓凡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因此要替他免除这一层顾虑,“竹生兄,这一次轩淮两军出动,上海所要防备的,只是浙江的长毛。你在浙江跟他们交手多年,威名素著,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至于轩军,你也可以放心,跟别的部队不一样,一定能够令行禁止的。” 有这样扎实的交待,赵景贤放下了心,慨然应允。不过他怎么也不答应“坐堂视事”,只肯在藩司衙门的偏厅里,摆设桌案,作为临时的办公场所,意思是无论何时何地,做主的仍是“轩帅”关卓凡。 对赵景贤的坚持,关卓凡表示心领,没有再多什么。 以后的事,以后再,他对未来的规划,不止于此。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把利宾放在了上海,奠定了自己东南勋业的基础。 而现在,他要把赵景贤放在江苏,心中自然也有更长远的打算。 (明继续三更,谢谢老式留声机飘红!谢谢各位朋友月票支持!)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大反攻 (从本章开始,对清代江苏地理不太了解的朋友,可以参照作品相关中的《苏常战役地理图》。) 曾国荃围攻江宁,已经有五个月,他的雨花台大营,熬过了最艰难的夏之后,现在对江宁城内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 艰难,是因为六月里在湘军的军营之中,爆发了一场时疫,两万多人里头,病倒的至少有三成,大营里面,哪一都得往外面抬出来上百具尸体,或是掩埋,或是架在柴木堆上烧化。最厉害的时候,派十个人出去埋尸,回来就只剩下五个——另外五个,也死在当场,被一块埋了。 这样的情形,很快被太平军侦知,于是不断对湘军的营盘发起冲击。湘军既要对付瘟疫,又要以剩余的人员抵挡城内外的太平军的,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不过曾家的这个老九,自有一股湖南人的狠劲,跟他的部下萧孚泗、李臣典、朱洪章等一班悍将,咬定青山不放松,拼死抵挡,怎么也不肯从江宁撤围而去。 这一仗接连打了二十,眼见得湘军已经渐渐不支,就要崩溃的时候,进攻的太平军部队却也被瘟疫传染上了,开始接连死人。于是吓得连忙后退,脱离了跟湘军的接触,这才让曾国荃的吉字大营从全军覆没的边缘逃了出来。 曾国荃缓过了这一口气,总算扎稳了阵脚,接着又得到曾国藩派来的李续宜及韦俊等军一万五千人的支援,在湖南招募的新勇也到了。这样一来,江宁城外的湘军达到了五万人,虽然以江宁城的宏大,不能围得水泄不通,但好歹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围城”的雏形。 形势既然逆转,城里的洪秀全更加坐不住了,于是再次催促身在苏州的李秀成,速速督兵回援。 李秀成西援江宁,带去的是他的亲卫中军,以及从他的“苏南省”各处抽调的太平军一共三万二千人,苏南省的防卫,则交给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兄弟”来负责。这样一来,“拆东墙补西墙”,西墙能不能补上还未可知,但东墙的单薄,已经是显见的事实。 官军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到了十一月初二,终于两路并发,开始了战略反攻。 北路的淮军是从嘉定发兵。李鸿章除了留下自己的幼弟李昭庆和参将张树声守城之外,其余的淮军精锐尽出,连同绿营的官军,凑足了两万五千之数,向太仓州猛扑。 轩军则是从青浦出发,仍以副将伊克桑为前锋,以德字团在左,洋枪团在右,楔形展开,攻向位于青浦西北方的昆山县。总兵张勇的马队,作为一支偏师,顺着淀山湖一线搜索前进,一路扫荡沿湖的太平军据点。 仗打得很顺利,第二便攻克了香花桥,第三拿下了淀山湖镇,随即不做停留,各团继续向西推进。等到关卓凡的大营在淀山湖镇里面扎定,前方运下来的俘虏、军资和少量伤员,已经络绎不绝的到来,刘郇膏和充作中军警戒的建字团,便忙碌起来,免不了要做些整理收容的后勤之事。 在战线后面忙碌的,还有上海电报局和四合公司的一支队伍,大约一百人,由一位丹麦人和三个普鲁士工程师率领,加上电报局派来的一个委员,日夜赶工,要把已经架到青浦的电报线路,往淀山湖拉过来。因为气寒冷,地面也硬,所以干得很是艰难。 “送三百两银子,再送二十坛黄酒过去。”关卓凡笑着对刘郇膏,“就是我赏的,让他们多辛苦辛苦,早一日架通,便早一日能跟上海联络上。” 然而前方的进展比他料想得更快,想在淀山湖镇上等到电报架通,怕是不成了。到了初七晚上,伊克桑的克字团已经打破了太平军在千灯镇的外围防线,跟赶到的轩军马队一起,连夜夹攻千灯,打到黎明时分,几千太平军终于支撑不住,往昆山县城的方向溃退了下去。 千灯镇距昆山只有十五里,是通往昆山的最后一个重镇,千灯一破,昆山便已是遥遥在望。 张勇率马队追了一程,便回军千灯镇,一面派人飞报关卓凡,一面分排自己的马队各部在镇外扎营。等到一切安排停当,色已经大亮,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 张勇有个毛病,饮食无肉不欢,平常行军打仗,啃干粮那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既然打下了千灯镇,就不肯将就了,想了想,还是回头来找伊克桑。他跟伊克桑,还在城南马队的时候就是极好的兄弟,吃吃喝喝都在一起,上一回在热河挨关卓凡的军棍,也是因为跟伊克桑一起,为了找一顿吃食,擅自跑出防区的缘故。 果然,一进伊克桑所在的那间临时充作团部的院子,已经有香气飘了出来。张勇向屋子门口站哨的兵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忽地推开门,大喝一声:“打你这个吃独食儿的子!” 只见伊克桑独据桌旁,上面竟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火锅,旁边放着一碟大馒头,不知他的亲兵是从哪儿给他弄来的。伊克桑正在吃得不亦乐乎,忽然被张勇这一声断喝,吓得手一抖,筷子上夹着的一个肉丸,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去了。 等到看清是张勇,伊克桑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道:“原来是张军门——古德莫宁!” “古德……莫宁!”张勇居然也回了一句半生不熟的英语,心里,真搞不懂老总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学洋鬼子的话。 轩军各营团里的洋军官,以美国人为多,也有葡萄牙人和普鲁士人,还有少数荷兰、奥地利、西班牙的军人。上海战役结束之后,关卓凡不知怎么,下令全军的军官,在训练之余,还要由各营的通译给他们教授英语,有学得好的,还给记功。 好在营里的洋人多,算是有一个“语言环境”。几个月下来,张勇这帮连中国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丘八,吃足了苦头之后,居然也能上几句洋话了,跟营里的洋人,连比划带,居然也能做简单的交流。现在伊克桑拿洋话来问早上好,既是戏谑,也是轩军中新近兴起的一种时髦。 “快来快来,”伊克桑热情地招呼着,“鱼头炖肉圆,滋味儿还真是鲜得紧。” “用不着你来卖好。”张勇白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夺过伊克桑手里的大汤勺,先舀了半勺汤,哧溜哧溜喝了,咂咂嘴,笑道:“还真是不赖,从哪儿弄的?我的亲兵,就没有这股机灵劲儿。” “就在隔壁街上的一家店,上着门板,是敲了半才敲开,就端了这么一个锅子来。” “你这不是抢人家的么?”张勇停住了手。 “放着老总的军法在那,我哪儿敢?”伊克桑辩白道,“给了五钱银子,足有富余了。” “哦,我呢。”张勇这才放下了心,跟伊克桑两个大吃大喝起来。没多久,便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底朝,连最后一口汤都喝得精光。 张勇意犹未尽的拍拍肚子,道:“也就对付个半饱。等打下昆山,一定好好吃他娘一顿。” “听长毛在东线的军需辎重,都堆积在昆山城里。”伊克桑不胜向往地,“要是真的,那就发财了。” “发财?你敢往自己口袋里多装不?” “哎,我可不敢,我在那四成里面分,已经心满意足了。”伊克桑连忙摇手,“老总不是了?咱们城南马队出来的老弟兄,谁敢乱伸手,第一回剁一个手指头,第二回剁一只手,第三回剁脑袋!不过张军门,话你都升了总兵了,老总又最喜欢你,你倒是敢不敢呢?” “我?”张勇瞪大了眼睛,把两只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还是觉得十个指头之中,少了哪个都舍不得,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道:“唉,要是我老娘当初生我的时候,生一个六指儿出来,那该有多好呢。” *RS S 第九十一章 意外 千灯既克,昆山在望,丁世杰和华尔都赶往千灯镇,会商下一步围攻昆山的计划。 太平军在昆山的守将,是“比王”伍贵文和“安”熊万荃。昆山既然是太平军在苏东的军需基地,想必谭绍光还会添兵死守,因此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为了这个缘故,丁世杰召集各团官,把作战的方案商量得格外细致。最后决定,以德字团负责南门方向,克字团负责西门方向,而把主攻的方向定在相对薄弱的北门,由福瑞斯特的洋枪团负责。华尔随洋枪团行动,德、克两团亦抽调部分火炮,向北门集中,待扫清外围之后,进入阵地,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轰开昆山的北大门。 张勇的马队,则先在外围待机,一旦昆山打响了,就绕过昆山城,占领昆山以西的凌家浜,隔绝苏州与昆山之间的联系——不是为了挡住援兵,而是为了阻断昆山太平军的退路,要全歼这一部太平军,不给他们缩回苏州的机会了。 这算是在上海的时候,就定下的大原则,既然已经有超出一筹的战力,就不肯再做简单的击溃,也不全以夺城占地为目标,而是要把江苏境内太平军的实力,一口一口吃掉。 商议停当,轩军将领便各归本营,到了第二早上,四路齐发,向昆山开进。就在这个时候,张勇派出的游骑来回报,是昆山外围,黄家角、郭石塘一带的太平军据点,看上去旗帜宛然。但兵却已经撤空了。 “这是要据城死守。”跟克字团一起行动的丁世杰。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髭。对伊克桑道,“长毛怕了我们的火力,不肯在外围做无谓的损耗,要在城里跟我们决战。” 然而还不是一样?单靠一座昆山县城,决计当不住近百门洋炮的轰击。于是丁世杰下令传谕各团,一面加紧行进,一面多留意长毛的动向。 兵势既盛,胆气也豪壮。三路步军携着各式器械,炮车隆隆,明目张胆地向昆山城下推进,一直逼近到城外二里之内,才停住脚步,开始架炮结阵。 城内的太平军也真沉得住气,一丝慌乱的动静也没有。城墙之上,旌旗密布,当中一面杏黄的大旗上,印着斗大的一个“伍”字。迎风招展。女墙之间,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也已经依稀可见,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伍贵文和熊万荃这两个,还真有点东西。”西门外的丁世杰见到这样的气象,不由得心下佩服,大战当头,法度谨然,治军能到这个地步,看来这股长毛还真是不可视。 “这也太沉得住气了,”一片沉寂之中,身边的伊克桑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嘀咕了一句,“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嗯?丁世杰心中一动,皱起了眉头道:“拿千里镜我看。” 他接过伊克桑递来的千里镜,仔细向城上观察,见除了旌旗和安放好的炮座之外,守军似乎隐藏得极好,约略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正在城头上向外看。 “这……”丁世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一阵吱吱呀呀之声,西城门居然缓缓打开了!接着便走出来一行五六个人,当先的一个,手里擎着一面白旗,一面摇着,一面喊着什么,向官军的阵地直直走过来。 丁世杰和伊克桑对望一眼:长毛要投降?然而看这五六个人,不是老年就是中年,穿的也是棉袍,却又不怎么像长毛的样子。当下就有一位克字团的营官,叫做祁满江的,带了一哨人迎了上去,问了一会话,又搜了身,才将他们带回了本阵,送到丁世杰的面前。 “这是丁提督,”祁满江一脸兴奋之色,对着领头那人道,“你把方才的话,跟我们军门再一遍罢。” 领头的是个老者,看上去怎么也不止六十,脸上沟壑纵横,颤颤巍巍地在丁世杰面前跪了下去,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出几个字,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了,三年了啊……总算见到官军了啊……” 这算什么?丁世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那位老者的样子,见到自己跟见了亲人似的,又怎么会是前来投降的长毛? “丁军门,”跪在一旁的一位中年人,磕了一个头道,“我们是昆山城里的几位士绅,这一位李德容老先生,还是道光年间的举人,做过常熟县的教谕,这三年吃了长毛不少苦头。他这一回同我们来,是特为迎接大军进城的。” 听是位老举人,丁世杰忙命人把正在泗泪滂沱的李老先生扶起来,自己却盯紧了这个中年人,问道“你进城,那城里的长毛呢?” “回大人的话,长毛昨夜里就已经走空了。” * 关卓凡到达昆山的时候,昆山已经是四门大开,从城内向上海方向运送物资的大车和民伕,络绎不绝。丁世杰等几个将领等在城外,将他迎进了城,一直送到给他预备做行营的县衙之中。 昆山城内,倒是繁盛得很,丝毫没有曾经战火蹂躏,或是曾遭过掳掠的痕迹。关卓凡心想,看来李秀成对于他的“苏南省”,果然用心得很,确实是当成自己的家在经营,与太平军流窜之时,每过一城,必行名为捐献,实为抢掠,又要裹挟大批百姓而去的做法大不相同。 一路之上,见到家家户户的门口,几乎都摆着一个香案。关卓凡在心中一笑:这多半是太平军那套中西合璧的“主”教义,所遗留下来的产物了,所不同的,大约只是将原来香案上铺着的黄布黄绸,撤了下去。现在老百姓在家门口摆出来香案。有的是为了昆山沦陷在长毛手里三年。至此才得光复。真心高兴,替官军祈福。有的则是为了免除兵灾,随大流做个样子。 这样一想,更是心中警惕——自己这支军队的军纪,一定要约束得严,最好能做到秋毫无犯。等到慢慢地把名声传播出去,那么不管到了哪里,自然都会有百姓箪壶食浆地迎接。到了那时…… 因此他一进县衙坐定。不问长毛,先问纪律:“世杰,进城的兵,有没有不安份的?” “老总放心,满城都有我和张勇的亲兵队在巡逻,还有华尔的洋兵一起。”丁世杰道,“若是有敢犯事的,勿论华洋,立刻捆拿,谁敢?” “唔……”原来还是联合纠察队。关卓凡放下了心,“昆山的老百姓看见洋兵。多半很好奇吧?” “那倒没有,长毛里的洋人也不少,”丁世杰笑着,“城东就有一座洋人的教堂。” 关卓凡心,我倒把这个碴给忘了,太平军之中,确实有不少外国人,有的是传教士,有的是商人,也有真信了洪秀全那一套,肯替他玩命的国际主义战士。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既然现在市面平静,并没有犯民的事情,那就转而问军情了。 “伍贵文和熊万荃,一炮未发,就这么退走了?” “是,现在已经查清楚了。”丁世杰挥挥手,便有亲兵取出了地图,摆在案子上,“昆山的长毛,是在我们攻破千灯镇的第二开始撤的——” 轩军和淮军的这一次进击,保密的功夫做得很好。自从上海的战事结束,四乡的清剿都督促得极严,连最的水陆道汊,都有团勇和乡兵把守,因此原来太平军派出的细作,纷纷存身不住,不是被抓被杀,就是逃回了苏南省的地盘,因此谭绍光对轩淮两军的动向,便不能像过去那样了如指掌。 到了官军初二宣誓开拔,初三接仗,突如其来的攻势让太平军有些措手不及。特别是轩军这一路,没几就已经攻到昆山城下,而且把淀山湖至昆山一线的寨垒,扫荡殆尽。及至谭绍光收到消息,几乎没做什么犹豫,立刻便下令伍贵文部从昆山撤退回苏州。 之所以要撤退,是因为打不过。 对于现在这支轩军的战法,太平军几乎是束手无策——火力不如,射程不如,何况轩军又有张勇的马队作为机动呼应,因此完全是无处下手。尤其是轩军的火炮太过凶猛,单凭昆山城外的石垒和昆山的城墙,连死守都变成做不到的事情。 谭绍光跟关卓凡两次交手,都吃了绝大的亏,第一次是李容发被堵在高桥,近万人全军覆没,第二次是被轩军犁庭扫穴,从南桥打到青浦,最后把郜永宽的五千人活活困死在青浦城内。血的教训,殷鉴不远,这一回,他可不想让伍贵文再重演青浦故事,否则一旦被轩军黏上,怕是连走都走不脱——张勇的快枪游骑,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既然这样,倒不如保存实力,留到苏州来决战!东南名城,高墙厚垒,就不是轩军的火炮所能轰开的了。凭借苏州城,再加上经营多年的工事堡垒,特别是还能跟“航王”唐正财的太湖水师连成一线,互为依托,倒要看看他关卓凡如何下手? 只要在苏州挡住了官军,无锡常州这些重镇自然也都安全,至于昆山那些来不及运走的辎重银两,留给他关卓凡好了,等到忠王解了京之围,回师东进,再报这个仇。 他在想着关卓凡,而此刻身在昆山城内的关卓凡,却在想着李鸿章。 “我们先在昆山等一等,”关卓凡对刘郇膏,“你派人联络一下李抚台的淮军,看他们在太仓打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南下夹攻苏州。” (晚上还有一更,老时间。)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三更) (对清代江苏地理不太了解的朋友,可以参照作品相关中的《苏常战役地理图》。) 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打听,打听出来两条消息,一是李鸿章的淮军,在太仓州遇到了麻烦,迟迟没有打开局面,二是朝廷准许了李鸿章的一道奏折,调吴熙替淮军帮办军务,身份是兼任“常胜军”的会带一职。 太平军在太仓的守将,是“会王”蔡元隆,曾经随同李秀成,在坂桥一役中围歼官军九千人。他不像谭绍光和伍贵文那样谨慎,而且认为面对的又是淮军,大可以一战。 他的打法亦很灵活,不仅守太仓城,而且派出数支部队,利用熟悉地形的长处,不断袭扰淮军的侧翼和粮道,更派了三千人的一支偏师,越过北簳山,径直去攻打宝山。宝山当然是打不下的,但因为声势造的足,这一条围魏救赵的计策,也给淮军带来了不的困扰,一时间手忙脚乱。 另一个麻烦,则是出在军饷上。上海之战,淮军在太仓和嘉定两地,损失都很惨重,因此李鸿章利用间歇的这段时间,又补充编练了不少新勇,特别是替戈登的常胜军,把两个营的编制,扩大到了六个营三千人。再加上要急购各式军械,花费不,军饷就不免吃紧,这次开拔的队伍里面,就有部分营头,要欠着一到三个月的饷银,而随同淮军行动的绿营,更是早就只发半饷了。 这样一来,士气不免打了折扣。进展得就很缓慢。直到轩军占据昆山六之后。淮军才算是打到了太仓城下。 至于奏调吴熙兼任常胜军的会带,而且军前赴任,就更是浑不可解。关卓凡心想,难道是为了保证拨付饷银的顺畅么? “轩帅,我看还不止于此。”刘郇膏皱着眉头道,“李少荃的心思,怕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怎么看都像是一条调虎离山的计策。” 如果吴熙是“虎”,那么上海道台这个位置,就是那座“山”了。关卓凡认为刘郇膏的这个见解很深刻,默默的琢磨了一会,道:“姑且静观待变好了,看你这位老同年,还有什么花巧使出来。不过淮军阻在太仓,我却不能在昆山空等他了——刘先生,传团官以上的将领,到我的中军来会议!” 会议的主旨。是要商量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对于淮军目前的困境,大多数将领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老总,淮军本来就靠不住,我们打自己的,”淮军吃瘪,是张勇最乐意见到的一件事,他把双臂张开,向内一合,做了一个环抱的姿态,激动地道,“拿苏州一口吃掉它!谭绍光郜永宽什么的,都是咱们轩军的手下败将,惊弓之鸟罢了,不信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唷,你张勇的学问见长啊,话里都带出成语来了。”关卓凡一笑。 “这都是老总栽培有方!” “嗯嗯,好,我也没栽培你什么。”关卓凡把张勇的提议思索了一下,环顾其他人,“大家的意思呢?” 各个团官之中,伊克桑、姜德和吴建瀛,都是热切要立功的人,都赞成张勇的话,只有福瑞斯特,摇了摇头,用生硬的中国话:“按照情报来看,长毛在苏州一带,有六万人的兵。不是不能打,可是又要打,又要攻城,这个,我认为,是做不到的,而且苏州的城墙,很厚很厚,我们最强的十二磅炮,也是轰不破的。” “不错,这就显出我们轩军的一桩短处了。”关卓凡点头道,“苏州这样的城墙,要想攻破,大约只有挖地道,在底下塞火药炸毁它。可是要挖地道,长毛会,淮军也会,偏偏咱们轩军,就是不会。” 挖地道绝对是一门手艺,不是有人和工具就可以做的。太平军之中,尽有原来出自广西的矿工,挖地道是拿手的活计,凭着这一招,不知打破了多少名城大邑。淮军则是以湘军为班底组建的,亦从湘军带来了挖地道之法。而轩军长于野战,攻城则要靠大炮,遇到苏州这样坚固的城墙,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可见工兵的重要性,关卓凡心想,不过眼下还谈不到这一点。 “福瑞斯特得有道理,苏州先不去打它,我们还是等一等李抚台。”关卓凡指着案上的地图,下了结论,“世杰,先把苏州南边打扫干净,吴江和震泽这两个县,给我拿下来,省得以后打苏州的时候,碍手碍脚。” 话刚完,便有一名在堂外戒卫的亲兵,拿着一张纸进来,交给了图林,又声耳语两句。 “爷,这是从淀山湖转来的电报。”电报线路,还没有拉到昆山,因此上海的消息,只能先发至淀山湖的电报房,再以专门的骑兵来递送。图林把手上的纸,呈给关卓凡:“赵景贤赵大人,要请您回上海一趟。” “嗯?”关卓凡心里打了一个突,不知上海发生了什么状况,屋里的将领们,亦将目光注视在他的脸上。等到他打开了那张对折的纸,便见到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脸色也变得明朗。 “阿思本舰队开到上海了,李泰国急着要见我。”关卓凡抬起头,压抑住心中的得意,轻描淡写地,“咱们轩军,也要有水师了。” * 阿思本舰队的八条兵舰,历经两个月的航行,终于在十一月十九日这一,到达了上海。 船进吴淞港,立时便轰动了租界,继而是上海县,继而是整个松江府。替关卓凡坐镇上海的赵景贤,一面命电报房发电报知会前方的关卓凡,一面飞报朝廷。而上海的居民,无论中国人还是洋人,只要有闲,无不相约去到吴淞,名目都是“看船”,而已经在美**舰上实习了近两个月的丁汝昌,更是盯着这一支舰队,恨不能即刻爬上船去,“学以致用”。 洋人的炮舰见得多了,这一次如此轰动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支真正的海军舰队。 “开玩笑么?自己的炮舰!” 老百姓固然都是这么,当关卓凡在两之后,赶回到吴淞口的时候,心中亦做这样的感慨。 很难得清楚,中国的海军发展是自何时开始停滞的。在这个问题上,满清王朝固然要负上大部分责任,但其实自郑和下西洋结束,明英宗登基之后,就已经停止建造大型海船,彻底闭海,宪宗在成化年间,更是销毁了郑和远航的所有档案资料。 有明一代,总的来仍以海禁为主,而到了清初,海禁则变得更加严格,规定“如有打造双桅五百石以上违式船只出海者,不论官兵民人,俱发边卫充军”。 五百石,大约只有三十吨,于是大船从此绝迹。顺治十七年颁布“迁海令”,更是把从渤海湾到广东的沿海居民一律内迁三十里,将所有船只烧毁,寸板不许下水,违者“死无赦”。此后虽然偶有弛禁,但对行船仍附加许多苛刻限制,如每条船只许携带铁锅一口,每人只许携带铁斧一把。 这些做法,终于给了中国造船业以致命的打击——和其它许多工艺技术一样,中国造船技术历来只靠师徒口手相授,鲜有文字记载,几代不造,便臻失传。特别是大船,明朝的时候,还是能造而不许造,清朝后期,则是“就算想造,也根本造不出来了。” 不幸的是,中国又长期没有海防观念,虽然很早就有“水师”,但“水师”并非海军。清承明制,分设巡江、巡湖的“内河水师”和防守海口、缉捕海盗并且“巡盐”的“外海水师”。但这个“外海水师”,只有一两百条破木船,不但算不上是海军,其实连充任海岸警备队都不够资格。而那场著名的海防与岸防之争,则还要等到十几年之后了。 既然如此,那么先买着也没有问题!关卓凡的亲兵在码头上设了警戒,而他自己,则一面拿目光搜寻着舰队之中,属于自己的“金台”和“百粤”两舰,一面等着李泰国的到来。 殊不知,李泰国也正亟亟乎的等着要见他,在旗舰“镇吴”号上收到通报,立即带着舰队的司令,谢纳德阿思本,匆匆走下舷梯,一见正在码头上含笑凝望的关卓凡,便上前握住他的双手,高兴极了。 “逸轩!”李泰国笑容满面地,“听你升任了江苏省的行政长官,恭喜你!” 藩司是一省的行政长官,此话不假,而李泰国对关卓凡的好感,则是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他认为关卓凡英语流利,洋务通达,是中国官员之中罕见的。二是在阿思本舰队一事上,关卓凡委托利宾办的那一个折子,尽了力量,算是促成舰队成行的一个重要因素。不过即使没有前两条,也还有关键的第三条。 他受过关卓凡五千两银子的重贿。 (三更,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关于本书,说几句 连续四,每三更,实话,真累。 累的不光在于每大约要码九千个字儿出来,而且在于要保证住每章的质量,不能有大的起伏。前三事情少,还好,今要忙,于是不得不码字码到凌晨五点半。 不过累归累,欣慰的是许下的承诺总算做到了,没有开空头支票。 谢谢大家的月票,谢谢各位的打赏,也谢谢留声机的飘红。 这本书写到现在,有许多朋友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其实书评区的每一条留言,狮子都有很认真地去看,去想。书里有些错误的地方,能改的,狮子会立刻去改掉,也有少数错误,狮子暂时没有去改,这并不是狮子以为大家的不对,而是由一些其他的考虑,以后慢慢再跟大家。 这本书,有完整的大纲,而且在任何时候,基本都有未来五十章的细纲,所以“卡文”的情形,很少会出现,更不会因为没东西可写所以去灌水。即使是像包子馒头那样的章节,也是在五十章之前就定好的内容,绝不是临时起意水出来的。 好看不好看,那是笔力问题,无可奈何。 灌水没灌水,那是态度问题,马虎不得。 不过大纲设计得比较严谨,也有一桩不好的地方,就是朋友们提出来的一些想法,有些明明很好,却不能够全部吸纳,否则一旦大纲的方向开始动摇,扭来扭去,那真正可能会出现断更甚至太监的情形,这是我和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 让这本书稳稳妥妥地一直写到完本,永不断更,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是如果有些很好的意见我没有采纳,则请大家多多包涵,因为这不代表着我认为这些意见不对或者不好。 加更暂时告一段落,明开始,还是两更,中午一更,晚上一更。大家要是还有月票,非要赏狮子一张,我也不能不要是不是?哈哈,其实没有月票也没关系,大家的订阅,就是狮子最大的动力!实话,每次发完新的一章,转眼刷新一下,看到那一大堆订阅的数字,狮子立刻又会充满动力,冲向下一章的劳作。 谢谢,真心的。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李泰国 “逸轩,这是舰队司令,我的好朋友,英国皇家海军的阿思本上校。”李泰国热情地为关卓凡和阿思本做介绍,“谢纳德,这位就是我跟你过的,大清皇帝的侍卫,江苏省的行政长官,关逸轩先生。他是这支舰队的分统,而且他可以流利的英语。” 阿思本彬彬有礼地跟关卓凡握了手,互相问好,但神情之中,依然有一丝掩不住的傲慢。 对于阿思本的态度,关卓凡丝毫不以为杵——事实上,关卓凡根本不关心这个人,因为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就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按照朝廷与李泰国议定的条款,崇厚是这支舰队的“汉总统”,阿思本则是这支舰队的“帮同总统”,李泰国则居间“经理一切”。对于朝廷委任关卓凡为分统,要将其中的两只兵舰交给上海的轩军,李泰国是在舰队到达香港以后,才得知的。 这个消息很突然,但李泰国思考之后,决定不做反对——毕竟关卓凡只是一位“分统”,如果有必要,自己这个有权“经理一切”的人,仍然可以集合整支舰队,何况目前舰队的六百多名官兵,全部是他从英国招聘来的水兵。因此,他自信仍有足够的本钱跟朝廷去讨价还价。 同时,他也很希望能够让这两艘兵舰,投入对江宁的作战,以证明舰队的威力,增添下一步谈判的筹码,更不要这两艘船不是交给别人。而是要交给关卓凡——这个人送过自己五千两银子! “尼尔森。”关卓凡称呼李泰国的英文昵称。“还有这位阿思本上校,我特意来接你们到我府里去,吃个便饭。舰队的事情,可以边吃边谈。” “好极了,非常感谢。不过……”李泰国略有点支吾,“阿思本上校还有一些船上的事要处理,明我们三个,再一起吃饭好了。就在租界里找个地方。今么,先请你到船上参观,然后我以私人的名义,到逸轩你的衙门里去拜访。” 这样更好。关卓凡一笑,点头同意——他大致已经猜到,李泰国要私下先跟自己谈些什么。他把目光转向一字泊靠在码头上的八艘炮舰,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漂亮。 人的眼光,总是随着境遇的不同而改变,所谓“当兵三年,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这八艘船。如果跟后世那些动辄万吨十万吨的轮船相较,则不过是精致的玩具。然而现在在关卓凡的眼中,就称得起是庞然巨舰了,他身后那些亲兵的眼里,亦全是敬畏之意。 参观是由阿思本亲自带领并讲解,先看的是旗舰“镇吴”号,接下来看的是准备拨给上海的两只舰,金台号和百粤号。最大的自然是一千三百吨的镇吴号,但关卓凡的精神,却全放在自己的两只舰上——千好万好,拿在手里的才是最好。 六百多吨的金台号,是中级兵舰,船身为柚木和橡木所制,以铜皮包底,而百粤号则是铁壳船,虽然也有五百多吨,但却划入了级兵舰的范畴。两艘船,都是风帆战舰,辅以蒸汽明轮为动力,当然,反过来亦不是不可以——蒸汽动力,辅以风帆。舰上除了三桅横帆之外,还有一根硕大的烟囱,而船身两侧巨大的轮浆叶片,让关卓凡不由想起了富尔顿所建造的第一艘蒸汽船,在纽约哈德逊河上的首航。 神驰万里之下,又把自己的控股公司想起来了。欧洲司的卢卡斯和宋志宽,已经成功地跟诺贝尔签订了合约,不知道美国司的山度士,现在找到了洛克菲勒没有呢? 带领参观的是阿思本,谈起各舰的数据来,滔滔不绝,可见是一位敬业且优秀的海军军官。不过这些东西,听在关卓凡的耳朵里,便不幸成为了很大的负担——什么航速多少节?什么吃水多少呎?什么满载排水量?什么续航多少哩?作为一个文科生来,他已经很努力的试着去记忆和理解这些数据,并且不住地点头,做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然而左耳进,右耳出,听到后来,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 只有在登上金台号舰首的时候,看见那一门巨大的一百一十磅主炮,他的眼睛才变得贼亮,抚摸着那令人生畏的炮管,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之情。 总算有个我能看懂的东西了,他心想。 真大,真粗,真长。 * 上海城里,一共只有两顶八抬大轿,一顶是巡抚李鸿章的,另一顶,则是身上加着巡抚衔的关卓凡的。他拿这一顶气派的官轿,很隆重地把李泰国接到了藩司衙门。 晚餐依然是扈晴晴在主理,而李泰国依然是吃得赞不绝口,对关卓凡上次所的那位“五大三粗,黑口黑面”的厨师,再一次表示揄扬。 “逸轩,在船上只有一点不好——永远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食物。”李泰国用热手巾擦着嘴,不无艳羡的道,“这个厨师,你能不能割爱?我愿意高薪聘请他到我的船上去。” 干你娘的洋鬼子,我的妹子也敢打主意。关卓凡摇了摇头,笑道:“不瞒你,我离了他,一也活不下去。” 本来就是玩笑,自然一笑了之。等丫鬟上了茶,两人开始谈正事。 “尼尔斯,你总要进京去见王爷的,”关卓凡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开拔去津?” “等跟你交卸了这两艘船,立刻就走。”李泰国,“我要跟总理事务衙门,好好谈一谈钱的事情。” “钱不是已经付过了么?”关卓凡明知故问。 “这次的船价和远航来中国的费用,户部确实已经付了,一共是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不过舰队每年维持的费用,军官士兵的薪银,煤炭和炮弹的后续采购,还需要很多的钱。”李泰国认真地完,又特地强调一句:“很多很多的钱。” 来了来了,他马上就要开口一千万了。关卓凡清楚极了,这个贪得无厌的英国人,是打算一步一步地把朝廷给绕进去。 “那么,究竟要多少钱呢?” 李泰国犹豫了一下,把头凑近了关卓凡,压低了声音道:“按照三年算,必须先拨给一千万两银子,由我来全权筹划使用。” “一千万!”关卓凡满脸都是迷惑和惊讶,“怎么要这么多?” “确实是需要这个数目。”李泰国辩解道,一项一项地算给关卓凡听,末了道:“我知道你们中国的军队,军饷从来不能准时发放,也从来不能如数发放,所以这笔钱,我必须要先拿在手里……至少也要先拿到一半,才可以保证舰队的运转!” “需要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朝廷哪里有那么多钱?” “朝廷是没有,可是海关有啊。”李泰国狡黠地笑道,“以江海关和粤海关的关银,就足以支付了。” 关卓凡大摇其头:“关银也没有这么多。我听吴道台过,江海关每月的关银,只不过二十余万。” “你手下的这个吴熙,可是个老狐狸,你被他骗啦。”李泰国哈哈大笑,“可是他却瞒不过我——别忘了,我只是刚刚卸任总税务司的职务。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江海关每月至少有五十万的进项。” 关卓凡一时语塞,心我倒把这个碴给忘记了。 “逸轩,才半年没见,你就从知县升到了藩司,真是前途无量。”李泰国又换了一副自己人的口气,“两位太后和王爷,一定很重视你的意见。这件事情,你得帮我话,只要由我来掌管帝国的海军,我会是你未来最可靠的盟友!” 关卓凡暗笑,这个洋鬼子,居然还会来这一套。 “另外,你曾经送给我一笔银子,我很感谢。这一次,假如朝廷满足了我的要求,那么拿到这一千万之后,我将从里面拿出……”到这里停住了,咬了咬牙,伸出一只巴掌,“我也拿出五千两,送给你个人!” 这真是原形毕露。关卓凡在心中大骂:欺负老子不识数?我送你五千,你也送我五千,里外里老子一两的好处也没捞到! 不对,也不能没好处,还有两只船呢。想到这个,转怒为喜,顺着李泰国的话,嘿嘿笑了起来。 “尼尔斯,我想你的提议很公平。”关卓凡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这样吧,金台和百粤两轮,既然拨归我提调,那么它们的使费,还有船上官兵的饷银,都先从我这里出好了。至于整个舰队,只要朝廷有所咨询,我一定按你的意思,据实禀报,全力玉成此事!” 是这么,只是以李泰国胃口之大,野心之勃,已经迹近于拿舰队来勒索朝廷了,因此这件事是再也没有可能谈得成功的。朝廷跟这支阿思本舰队,终归只能像历史上的结局一样,一拍两散。 除了上海的这两条船! 关卓凡心,既然到了老子手里,若你再想带回英国,那是做梦。 (谢谢hiellar舵主~)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轩军水师 两艘炮舰的交接,一共花了三的工夫。 阿思本舰队自英国东来的时候,并不是满编,金台号上,只有四十几名英国船员,而铁舰百粤号上,则有三十几名。这些英国船员,大部分都是原来英国皇家海军的官兵,持有海军部特发的免状,来替中国海军服役。在英国来,如此慷慨,其实是暗中有一层企图,希望能够借此把持未来的中国海军。 金台号的舰长,叫**德华,无巧不成书的是,百粤号的舰长,居然也叫**德华,两个人都是海军少校,却不是什么兄弟,并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区分,于是按照两人的年纪,把金台号上的爱德华,叫做大爱德华,百粤号上的,叫做爱德华。 关卓凡派出的,是丁汝昌,以三品参将的身份,出任轩军水师的总管带。与丁汝昌一同在美**舰上实习过的一百多人,则分配到两只舰上,以水手、炮手和轮机手等身份,跟班学习。另外,又从克字团中抽调了两名什长,各带三十名步勇,携带枪械,登舰充作护卫,所用的名义,是将来万一有接触战,防备长毛抢船之用。 这就算是“海军陆战队”了吧?这些事,关卓凡不怎么懂,也没有人可以去问,只能自己这样胡思乱想。 交接的程序和文书都做完,李泰国便带着剩下的六艘舰只,扬帆,向着津的大沽口而去。关卓凡不仅特意备了两份厚重的“程仪”,分送李泰国和阿思本,而且亲到码头送行。舰队离港。挥手作别。待到起轿回到衙门之后。便派人把丁汝昌叫了过来。 “丁汝昌。” “在!”丁汝昌像标枪一样,在关卓凡面前站得笔直。这几里,他就如一个孩子忽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玩具,浑身充满了劲头。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十月里,我们在武昌上船,船到江宁的时候,我问过你什么话?” “标下记得!”丁汝昌略作回忆。清楚地回答道:“老总问我,若是英法的兵舰,进入内河,跟彭玉麟彭大人的湘军水师交手,胜负如何。” “嗯,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标下,只要有两艘炮舰,则从上海到武昌,足以横扫。” “唔……”关卓凡不话了,把手在案上轻轻敲着。 丁汝昌心。未必大帅是要派我去扫荡湘军的水师?自然还是着眼在长毛的水军身上。于是想一想,大着胆子道:“老总。这两条舰,最是适合在内河作战,如果要扫平江宁附近的长毛水军,一定做得到!” “哦?何以见得?” “这是美国那位海军提督,辛格尔顿,专门跟我的。金台号和百粤号,既用风帆,也用蒸汽明轮,船体宽,吃水很浅。如果是海战,遇上风浪大的时候,船会两边摇摆,则总有一侧的明轮,桨叶悬空,变成空转,操控起来就不能得心应手。反而在内河湖泊,风平浪静,可以一往无前,特别是舰首的主炮,威力无比,长毛水军之中的任何船,都只要一炮,就能打得粉碎。” 原来如此,关卓凡又想起金台号上那门“又大又粗又长”的一百一十磅舰炮来。 “可是长毛的船多,据是锣鼓一响,蜂拥如蚁聚,要是用接舷战,来抢船,那怎么办?” “接不上舷的,高度差的太多。”丁汝昌两只手一高一低地比划着,替关卓凡解释道,“而且哪里容他近身?远的开炮击沉,真要行得近了,我们的船头都装有大冲角,又有明轮做动力,轻易就可以拿长毛的船撞碎了。” “可是……”关卓凡尽力想着,要给他出难题,“长毛也有炮,要是几十只船围着我们,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又如何?” “老总,长毛的水师,标下再熟悉不过了,炮型杂乱,炮子的威力也,准头也是极差。”丁汝昌一点也没被难倒,对答如流,“金台号水线下面,包有铜皮,百粤号更是铁壳船,就算被打中了,也只当是挠痒痒,一点不碍的。” 也就是,中国自己的炮船,不论是太平军还是湘军的水师,都无法对洋舰造成真正的威胁。关卓凡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现在,忧的是将来。 “我们轩军办水师,也不能只有这两条舰,你再挑几艘汽船,还有补给船什么的,编在一起,这才像个舰队的样子。”关卓凡交待完,看看丁汝昌,问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汝昌,我来问你,你的人上了船,大约要学上多久,才能替掉那些洋兵?” “老总,这件事我已经盘算了好久。”丁汝昌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回道,“若是自己人能够把船操控自如,怎么也要一年。若是船出了毛病,能够修理,那至少也要三年,这还不能是大的毛病。” 关卓凡默然,这个时间,比他自己预想的要长许多,看来船上的洋兵和技师,还得用下去,这就要做一个周全的打算了。 * 丁汝昌按照关卓凡的吩咐,从原来用在内河上作战的汽船中,挑选了四艘,再加上一只大趸船,跟金台百粤两舰编在一起,变作一支有模有样的“舰队”。 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轩军的水师毕竟成军了!关卓凡苦心孤诣,用“无中生有”的计策,历时大半年,终于从阿思本舰队的身上,咬下了这一块肉。他心想,这是中国现下威力最大的两艘兵舰,也是唯一两艘具有近海作战能力的兵舰,算得上是中国近代海军的发端了吧?算一算年份,比历史上中国海军成军的日子,大概早了二十年。 单凭这一条,在后世的历史中,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于是,在关卓凡的“司令部”所在的清雅街上,又多出了一家水师衙门,设在海运局与电报学堂之间的一个三跨的院子里。衙门的主官,是以先字团团官兼任水师管带的丁汝昌,而因为水师创立之初,需要花费大量心血,难以真正兼顾到两面的缘故,先字团的团官一职,需要另选得力之人来署理。 福瑞斯特的洋枪团、伊克桑的克字团、丁汝昌的先字团,一直是轩军的三大主力,有了这一层考虑,署理团官的人选,就要格外慎重,因为显而易见,丁汝昌未来一定会专门提督水师,这个署理的团官,则早晚会变成真除。 对于这个职位,图林很有点跃跃欲试,不过他的请求,关卓凡却没有同意。 图林固然算是自己的家奴,忠心耿耿,人也很是机警能干,但一来是自己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人,二来么……关卓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图林毕竟是个旗人。 现在的轩军之中,只有张勇的马队里旗人略多一点,因为那是原来城南马队和西营马队的老底子。其他的步勇各营,几乎全是汉人,而主官之中,亦只有一个领着副将衔的伊克桑,那也是凭着战功,一刀一枪的在血里火里拼杀得来的。按照关卓凡的规划,有伊克桑来作为一面“旗帜”,足够了。 于是选来选去,最终还是按照战时递补的军规,提拔了先字团第一营的营官方济成,一名二十七岁的江西人,作为先字团的署理团官。他是童生的底子,作战勇敢有谋略,在团里也有威望,连洋话亦学得比别人好,现赏着四品都司的衔头,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合适。 而水师舰队想要操控如意,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那两个“爱德华”,须得好好收买一番才是。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军旗,国旗 轩军的水师衙门,这两正在赶制水师条例。关卓凡特为批准了丁汝昌的请求,允许在衙门之中设立了水师粮台,以后水师的饷银,就通过这里来发放。 水勇的月饷,最低的是五两半,逐级增加。这个数目,比起湘军的水师,要高上一点,同时比起湘军的水师,轩军水师还多出了通译这样一个职位。 金台舰上,配了四名通译,百粤舰则是三名,他们除了有一份很好的薪水之外,年底还能领到一笔花红,算是对常年水上生活的一份补偿。 舰队之中,自大爱德华以下,一共是七十七名洋官兵,他们的薪水是载明于双方的合同之中的,按照李泰国私下跟关卓凡的法,这个薪水,不但远高于中国的官兵,而且相比于吴淞口英国炮舰上的皇家海军官兵,也要高出将近一倍。 “没有办法,”当时李泰国是耸着肩膀的,“没有这样的薪水,谁愿意退出皇家海军?” 关卓凡却知道,他的这个法不尽不实,这样高的薪水,不过是他邀买兵心的手段,要让底下的官兵,绝对听他自己的指挥,反正埋单的又不是他。 你能买,我自然也能买,不就是七十七个人么? 另加一倍! 这笔钱,为数实在是不,然而按照丁汝昌的法,至少一年之内,两艘炮舰是离不开洋人的,而且考虑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个变故,因此关卓凡不能不下一个狠心。做这样的决定。 舰队成型。很快便开始在浦江之上进行演练。每次出巡,沿江都是观者如堵。那些围绕舰队的勾心斗角,老百姓搞不清楚,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这是我们中国的兵舰,因此欢呼赞叹之情,都是发乎内心。 然而也有三个人看了,不是那么高兴。 其中的两个。是法国领事爱棠和美国领事查尔斯,他们对英国包办这一支阿思本舰队,意图插手中国海军建设的意图,看得很清楚,心中自然有一份不满。 另一个,则是关卓凡。 “汝昌,你的船上,挂的是什么玩意儿?”到了傍晚,关卓凡登上作为旗舰的金台号,跟大爱德华打过招呼。表示慰问之后,便在丁汝昌的舱室里用餐。此刻漫不经心地对丁汝昌道,“取一面来给我瞧瞧。” 他的是军旗,在金台号和百粤号的主桅之上,都悬挂有一面绿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备用的军旗很快便被取来了,在台面上展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绿底黄色交叉的三角形旗子,正中有一条黄色的绣龙。 黄龙旗,这就是未来清朝的国旗。 “爱德华,这是李泰国先生亲自替舰队设计的军旗。” 用你?关卓凡白了丁汝昌一眼,他对这一段历史,清楚得很。 阿思本舰队,不管怎么,也是中国购买的舰队,但李泰国却擅自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了这一面不伦不类的旗帜,作为舰队的军旗。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清朝本没有“国旗”一,既然听船上有悬挂国旗的必要,在历史上,是干脆把这一面三角形的旗子,定为了自己的国旗。 这样大的一件事情,怎么能够由李泰国来设计完成呢? 自然该由我关卓凡来设计。 他斜乜着眼睛瞧着丁汝昌,打起了官腔:“那么你觉着,这面旗子,好看不好看呐?” 好看……还是不好看呢?丁汝昌听出大帅的语调不善,踌躇了片刻,便忽而恍然大悟。 “不好看,不好看,”丁汝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郑重其事地道,“轩军水师的军旗,自然该由大帅交待下来。” “嗯嗯,这话也有道理。”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既然连你都这么,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心照不宣的一出戏做完,军旗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关卓凡打算回去就动本,保丁汝昌一个副将的衔头——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丁汝昌能够“仰俯上意”的缘故。管带水师,责任重大,他的官衔要与轩军水师的地位相称才行。 关卓凡对于丁汝昌,一直是另眼相看,特别是他过的那一句,“水师是可以独立成军的”,更令关卓凡有深得吾心的感觉。不管怎么,作为北洋水师提督的丁汝昌,历史已经证明过他的才能,亦证明过他的气节——当他身陷绝境之时,拒绝了伊东佑亨的劝降,服毒自尽,算是于大节无亏。而北洋海军的覆灭,虽然不能他没有责任,但主要的败因,恐怕还是在朝廷和李鸿章的身上。 现在的丁汝昌,还是一位年轻沉稳,谦逊好学的将官。关卓凡心想,这样一个人既然在自己的帐下,明历史的宿命,或许已经发生了转折。 丁汝昌,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手去洗刷那份耻辱。 我要让你横行东洋。 * 舰队的事情办得十分顺手,但在陆地上,北进太仓的淮军和自昆山南下扫荡的轩军,仿佛不约而同似的,都遇上了大麻烦。 淮军费了很大力气,与沿途袭扰的太平军一路缠斗,终于迫近了太仓城下,开始攻城。守城的“会王”蔡元隆,是原来东王杨秀清的女婿,杨秀清虽然被洪秀全杀了,但蔡元隆却忠心未改,抵抗得很坚决。激烈的攻防一直打了七八,城内才开始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再打两,蔡元隆终于派人送出信来,表示愿意开城。 李鸿章自然大喜,私心作怪之下,派三弟李鹤章率本部人马进城受降,领这一功。不过又觉得李鹤章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于是加派了悍将程学启另带两营人,一同进城。 这个安排,救了他三弟一命。进城的淮军,大队才将将进完,城上和道路两旁便忽然枪声大作,弩箭齐发,而城门更是隆隆合闭。淮军仓促之下,一时大乱,李鹤章左臂和左腿连中两枪,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幸亏走在后面的程学启没有慌,一面派一营人拼死向后阻住大门,一面派另一营向前打,到底把李鹤章抢出了城。 蔡元隆的这一出诈降,让李鸿章白白填进去了上千人,痛彻心扉。而淮军也因为这一下,士气大挫,虽然明知道轩军已经在昆山等着他们,但攻克太仓的日子亦不得不往后延了。 轩军遇到的,则是另外一个麻烦——他们搞不定“航王”唐正财的太湖水师。 关卓凡从昆山返回上海之后,丁世杰按照他的命令,要把昆山以南的吴江县和震泽县拿下来,为下一步进攻苏州扫清外围,做好准备。于是以吴建瀛的建字团和洋枪团一部,防守昆山,而以轩军马队、克字团、德字团和洋枪团的另外两营,一共八千人余人,向南扫荡。 战事起初打得很顺手,先在金家坝击溃了“福”张安义的四千人,继而在八坼镇连破太平军六座营寨,最后在镇外五里的一座祠堂内,姜德亲手将另一位“福”季铭捉了出来,成为这次进兵首个被俘虏的太平军高级将领。 然而等打到太湖边上,情形不对了。 苏州府一共是九县一厅,这个厅,叫做太湖厅。三百里太湖,波光浩淼,一望无际,都是太湖厅的辖区,而吴江和震泽两县,都是西临太湖。太平军在这里,岸垒相望且不,更要紧的是有太湖水师的几百条大战船,往来游弋,轩军进攻的势头,立刻受阻,打了两,竟是寸步不得前进。 寸步难行的原因,第一是船上的炮火,可以为岸上的太平军营垒提供有力的支持,其次是太平军以船来沟通各营垒,随时可以补充兵员粮草和弹药等军需,因此太平军在轩军的猛攻之下,依然守得极为坚固,连一个垒也没有丢失。 另有一桩麻烦的地方,在于太平军水师的船只,随时可以择地靠岸,突袭轩军的补给和后方。因为这个缘故,一向稳重的丁世杰便不肯一味强攻。这样一来,束手束脚,仗就打得极难受,这种情形,是轩军出道以来从未遇见过的。 “我草他娘的什么‘航王’,要是野炮能上得来,我轰沉了他这些破船!”张勇不免破口大骂。 太湖之滨,水网纵横,河汊不计其数,偏偏又下了一场冬雨,轩军的炮车运转艰难,威力不免大打折扣。而且就算上得来,也决不能像太平军的战船那样,沿湖来去自如,因此什么“轰沉”,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气话。 明知是做不到的事,张勇便又转而大骂湘军的太湖水师:“我草他娘的李朝斌,拿不下长毛的水师,让我们怎么打?” 张勇骂得亦不算错——官军在太湖,也有一支太湖水师,隶属湘军,由记名提督李朝斌统带,目的就是为了剿灭太平军的太湖水师,但久战无功之下,自己反被逼得局促一隅,所以不骂他骂谁? 然而太平军的那位航王,确实不是易与之辈,当年在鄱阳湖,曾大败彭玉麟的湘军水师主力,逼得曾国藩跳水自尽。持平而论的话,李朝斌实在也不是对手。 丁世杰进退两难之下,只得派人回昆山,通过刚建好的电报房,发电报给身在上海的关卓凡,请他指示,看大帅有没有新的部署。 等了两,大帅的回电送到了,一共两封。几位将领聚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丁世杰拆开第一封电报,上面却只写了五个字。 “我也有水师。”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航路 对于丁世杰们在太湖边上遇到的困境,这两,关卓凡在衙署内,跟几位手下昼夜商议,终于拿定了主意。 事情是明摆着的,不收拾了太平军的太湖水师,则不仅扫荡苏南做不到,就连将来打苏州城,亦会变成很困难的事情。若是联络李朝斌的湘军水师,但李朝斌一向拿航王唐正财没办法,这次同样也未见得能奏功。既然自己的轩军水师已经成军,又何必再捧了金饭碗去讨饭? 单论战力,轩军的炮舰自然可以横行,但难题在于,如何把船开进太湖里面去。 “你看,浦江不是正跟太湖通着么?”关卓凡自信满满,在地图上比划着,“汝昌,你的七条船,就从这里朔江而上,给我攻进太湖里去!” “这个……”丁汝昌语塞,把求援的眼色抛给参政钱蕴秋,“老总,好像不通。” 钱蕴秋暗笑,这个丁汝昌,怎么好大帅“不通”? “大人的不错,太湖的水系,确实是与浦江连通的,太湖泄洪,八成都是由浦江入海。”钱蕴秋先把关卓凡的面子兜住,才下面的要点,“只是所连通的,不是干道,而是七八十条河,中间还有淀山湖的回旋,因此大船走不了。” 原来如此。关卓凡知道自己闹笑话了,却也不以为意,沉吟道:“这倒麻烦了,未必没有水路干道能通进太湖的?” “自然有的。”钱蕴秋指着地图上太湖向西延出的一条曲折细线,“京杭大运河。” 顾名思义,京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到京师。途经江、浙、鲁、直隶等四省。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三千五百里。这是春秋时候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隋朝时大幅度扩修,历朝历代均加意维护的一条南北水路。 钱蕴秋所的通往太湖的水路,是运河的南段。 “近年来,扬州以北,通往京师的运河北段,因为维护不得力。缺乏疏浚的缘故,淤塞得厉害,几乎不能通行,因此连漕粮都改了海运。”他指着地图,一段一段地给关卓凡听,“运河的南段,现在叫做江南运河,又称官河,在镇江接口长江,经丹阳、常州、无锡。到达苏州和吴江县,与太湖连通。这一段水路,航行无碍。” 虽然航行无碍,但轩军水师中那两只大舰能不能过得去,钱蕴秋就不上来了。另有一桩不便之处,就是路途遥远,而且中间的大片地方,都还在太平军的手里。 “或许能走得通,”丁汝昌眼望地图,搓着手道,“上次我跟老总报过,这两只都是明轮炮舰,吃水浅,最大的金台号,吃水也只有七尺一寸。运河里毕竟没有礁石,只要水过八尺,我就敢走!” 然而运河的水是否有八尺,钱蕴秋也不准,几个人正在没主意,旁边的参政任柱,提出一个人来。 “大人,河道上有一位督标参将,现在正好在上海交涉公事。他是吴制军的内弟,想必不会走漏风声的,何不把他叫来问一问?” 任柱口中的“吴制军”,指的是漕运总督吴棠,关卓凡听了,微微一笑——他对于吴棠,太熟悉了。这个人才具平庸,操守亦不好,然而阴差阳错之间,与慈禧太后有了极深的渊源,他能出任漕运总督,全靠慈禧的特别提拔。 吴棠已经如此,何况还是他的内弟,也就是舅子,那能好到哪里去?就算叫来问一问,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谁知叫了他来,一见之下,大出意外——吴棠这位姓何的舅子,举止稳重得体,先给关卓凡请过安,侍立备询,凡有所问,无不对答如流,顿时让关卓凡刮目相看。 “何参将,照你的法,炮舰过运河,是一定走得通了?” “是,最浅的锡澄河一段,水深也过八尺。”何参将恭恭敬敬地,“不过长毛为了防备黄翼升的长江水师进入运河,在两岸多筑有坚垒和炮台,就算洋人的兵舰不怕,可是先要从上海绕出长江,上朔七百里到镇江,再从常州、无锡、苏州,这么几百里水路杀进去,累也累死了。” 他这话,不能没有道理,众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大帅,”何参将犹犹豫豫地,“卑职倒有个见识,不知当不当?” “怎么不当?”关卓凡鼓励他,“尽管!只要这一仗打胜了,我按军功保你!” “谢谢大帅栽培!”听可以按军功保举,何参将的眼睛亮了,“卑职的意思是,何不试试望虞河?从这里走,水路只有百里。” * 藩司衙门大书房里的落地自鸣钟,打了十下,正在商议的几个人,才发觉已经这么晚了。后衙的扈晴晴也不曾睡,带着丫鬟,在厨房里熬了糖水,此刻送过来给大人们当做夜宵。喝了热气腾腾的糖水,又听了何参将的这句话,大家都是精神一振。 何参将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得更带劲了,用手在地图上自太湖向东北方向划了一条短线,经过常熟县,直达长江。 “南起太湖沙墩口,北至长江边的耿径口,这一条一百一十里的水道,叫做望虞河,从春秋的时候就有了,据还是越大夫范蠡所建。因为槽船从不走这里,所以名声不怎么响亮,其实虽然河面窄一点,水深倒是够的。”何参将还是指着地图,“只是中间过阳澄湖的一段水路,略微有些曲折回旋,非得有熟识的人来带航不可。”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从吴淞口顺长江到常熟,不过两百里水路,从常熟到太湖,则不过百里,比起走京杭运河的千里奔波,那是强得太多了。 然而亦有一个疑问,常熟也是在长毛手里,难道望虞河的两岸,就没有炮垒封锁么? “自然有的。”何参将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以卑职的一点想法,既然要反攻长毛,那打哪里不是打?昆山离常熟县,也不过六十里……” 他的意思是,干脆拿常熟打下来。这是军务上的事,钱蕴秋等几个就不懂了,关卓凡望着赵景贤,看他有没有什么要的。 “哪里的河水不洗船?轩帅,我看何参将的这个主意,行得通!”赵景贤反复思量下来,点头道,“现在长毛的心思,都还放在苏南和太仓,多半想不到我们会去打常熟。如果是从昆山出一支兵,则一日可到,奇袭得手的把握,总有七成。” 关卓凡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一点头,事情就算是定局了。他不忙分派别的事,先对何参将道:“老兄不愧是吴大帅帐下的人才!只是不知道,你老兄对这一段水路熟不熟?毕竟可以带航的人,一时不知该到哪里去找。” “大帅,常熟被长毛夺占之后,望虞河这条水路不但官船断了,就连平常的船,谁又敢去走?只有贩私的船,为了求利,才甘冒这个风险,对一路上的曲折回旋也最是清楚。若找人带路,非他们不可。” 关卓凡目光一闪,心里已有了一个主意,却不急着,而是笑着问赵景贤:“竹生兄,照何参将的法,我倒得了个主意,不知你猜得到,猜不到?” “轩帅自然是要找贩私的船来带航。”赵景贤微微一笑,道,“而若论私船势力之大,谁又能比得过松江漕帮?”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敲打 第二,松江漕帮的新任帮主许明山,依照图林的交待,到藩司衙门来见关大帅。等到由图林带进了签押房,见关卓凡端坐在案子后面,旁边还立着一名三品服色的武官,自己却不认得。当下规规矩矩地给大帅磕过头,大帅却没有请起身的话,于是心里惴惴,跪在地上听吩咐。 “许明山,”关卓凡看着这个精明强干的青帮帮主,不疾不徐地道,“咱们是第二回见面了。” “是,人上次是伺候我们老太爷,在松江有福见过大人一面。” “齐老太爷仙逝,我没有能够亲临致意,很是过意不去。”话是这么,但脸上却没有什么哀戚的表示,“听现在松江一帮之中,以你为首?这倒要恭喜你了。” “回大人的话,也不敢这么,全是漕帮里的父老兄弟特别厚爱,有什么事,都归我出面支应。”许明山不动声色,仍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心里却在:我这个帮主,明明是你关大人给的,你既然装作不知道,我也只好先当做没有这一回事。 松江漕帮的齐老太爷,是在九月里去世的。本来身子已经不好,又忽然中风,捱了两,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过去了。 老太爷去得痛快,倒是没遭什么罪,可是这样一来,留下了一个大麻烦——帮主的位子,该由谁来坐呢?只好接着祭奠的机会,开香堂“讲道理”了。 齐老太爷在漕帮的辈分很高,因此开祭的时候。整个江苏漕帮。“江淮四”里面的老大全到。做足七。齐老太爷没有儿子,这七之中,老太爷的两大弟子——开山门弟子池五和关山门弟子许明山,同以孝子的身份持礼。而等到头七一过,虽然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但亦不得不分出高低,一决雌雄了。 这个“一决雌雄”,无关打打杀杀。而是要开香堂,由得上话的人来公推。公推也不是提个名字就完事,而是要在香堂之上,祖师爷的牌位之前,出一番道理,师兄好在哪里,师弟好在哪里,一样样剖析明白。其间亦准相互诘驳,但必须和和气气,不准有脸红脖子粗的情形发生。 帮主人选。是事关漕帮数千兄弟的绝大之事,因此这个香堂。叫做“大香堂”。堂上三炉香供起,供的是翁钱潘三祖,另有半炉,供的是“护法爷”王培玉。 香堂上,亦置有两样“家法”,左边是一面“香板”,上面写着“违反家规,打死不论”,右边是那条有名的“盘龙棍”,龙口内写着“钦赐”二字,背面则写着“上谕,时在乾隆卅年季春”的字样,算是镇帮之宝。 谁知开始公推之后,局面却渐渐陷入僵持——支持师兄和师弟的人数,大约各有一半。这也难怪,池五的长处,是敦厚稳重,在漕运上浸淫日久,最有经验;而许明山的长处,是心思敏捷,处事明快,对于陆上的营生更有心得。 这个时候,松江以外的几位漕帮老大,意见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就好比一户人家闹家务,自己人的立场难有对错可言,而家族里的其他叔伯前辈出来话,因为立场持平,却往往可以一言而决。然而“江淮四”的四位老大之中,偏偏有两个支持池五,另两个看好许明山,眼见又是个不了之局。 就这么讲了两“道理”,仍是毫无结果,到了第三,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有贵客上门了——胡雪岩陪着从三品游击图林,登门拜访。 胡雪岩跟漕帮的渊源很深,特别是跟池五的交情很好。他虽然不在帮,但地位超然,帮里的人,拿“门外爷”称呼他,把他当成跟齐老太爷同一辈分的人。不过胡雪岩的为人,最拎得清,从不肯在帮务有关的事情上妄发一言。齐老太爷过世的第二,他就已经来吊唁过了,现在又来,所为何事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跟满屋子的江湖老大见过礼之后,胡雪岩给出的一句话是:“我是陪图游击送东西来的。”过了这句,便面无表情地静静站在一旁,再不开声。 “池五哥,许大哥,”图林跟这两位都认识,话也得很客气,“老太爷去世,我是才收到消息,来得晚了。我的笔墨不好,因此从我们大帅府里请了一副挽联,专请许大哥替我张在老太爷的灵位之前。” 这句话一出,满堂静默——什么道理都不必再讲了。师兄弟两个对望一眼,池五略带苦涩地点了点头,许明山这才敢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图林递过来的挽联,轻声致谢。 一位从三品的游击,那也只是等闲,不过人人都掂量得出,站在图林身后那个人的分量。同时漕帮之中亦有不少有识之士亦看得出,漕运的没落,已成不可避免的趋势,漕帮弟兄免不了要往陆上讨生活。这方面本来就是许明山的所长,如果再有关大帅的关照,那么对漕帮来,实在也不是一件坏事。 事情就此定局。第二,松江漕帮的香堂重开,许明山就任第十代帮主。 这是关卓凡给许明山的酬庸,谢谢他在龚孝拱的那件事上,所出的大力。不过这件事,大家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今叫他来,不是为了这个。 “许明山,知道我今请你来,有什么事么?” “回大帅的话,人不知。”许明山心想,关大帅这个请字,有点不尽不实,自己到现在还跪在地上呢。 “你既然是一帮之主,朝廷的法度,想来一定是知道的了?” “是。人对于漕帮的弟子,一向都加意约束,违反法度的事情,不敢胡乱去做。” “嗯,”关卓凡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这几年战火离乱,水道断绝,太湖沿岸的人家,度日也艰难得很,就算想买上斤把两斤盐,也不是易事。” 许明山的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了望关卓凡的神色,心怎么扯到这个上面来了。 “有人讲,从长江进出太湖,最方便的莫过于望虞河。你身在漕帮,这个自然也是知道的?” “是……”许明山的心里越来越是惊疑,面上却尽力维持着镇定。 “我听近年来,有些船只,辄敢夹带私盐,从望虞河进出太湖,内中亦不乏与长毛暗通款曲的事情。”关卓凡漫不经心地道,“我正打算拿新买的两艘洋舰,泛舟长江,试一试大炮的威力,只是原来还在发愁,寻不到一个合适的靶子。” 贩卖私盐,获利最丰,漕帮这几年生计艰难,不免有槽船有样学样,做起了这一门营生。而因为漕帮势大,贩私船上武装护卫的帮丁亦多,寻常的水师艇,还真不放在他们眼里。一趟船跑下来,除了缴给帮里的公费,每人都还能落下不少钱。然而现在许明山听关卓凡这样,不由大惊失色,心难道关大帅要拿新买的炮舰,来打我们这些私船? 这样一急,便不敢不实话了。 “什么都瞒不过大帅的法眼!”许明山先磕了一个头,才敢话,“实在是这几年漕运断绝,江南运河都是长毛占着,扬州以北的运河又淤塞得厉害,漕粮改成海运,已经是第四年了。现在是沙船帮的郁老大风光,我们漕帮真正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帮里的弟兄,有穷极无奈的,才做了这样的勾当。给河上水卡的长毛塞一点银子,实有其事,可要是跟长毛勾结,那是万万不敢的。求大帅明鉴,网开一面,明山回去便立加整顿,再不许有一人一船出入望虞河!” 关卓凡也不话,透过案子上的笔架,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忽然一笑:“我也没要拿炮舰去打你们的船,就值得你吓成这样?起来罢!” (周一,求推荐票票~)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怪兽 等到许明山站起来,关卓凡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许明山,我亦知道你们的难处。”关卓凡温声道,“漕粮改了海运,你手下的兄弟,也总要找一口饭吃。不过这个世界上,正行的生意也多得很,不见得非要走到偏门里头去。省里的事,有李巡抚主持,到缉私捕盗,宁靖地方,也有皋司衙门管着,我自然不会拿炮舰去打你们漕帮的船。不过我身为藩司,等到战乱稍稍平息,盐务上的事情,难免是要过问的,这一点,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是,我听大帅的吩咐。”许明山心中稍定,恭恭敬敬地道,“只要有条出路,没有人愿意吃那碗断命饭,我也一直在帮着船上的弟兄,到陆上找一口饭吃。只是这两年闹长毛,谁的日子都不好过,雇人用人的地方也少,因此想一下子转过来,也不容易。好在现在有大帅坐镇上海,等到打平了长毛,大家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你懂得这个道理,那很好。”关卓凡鼓励他道,“从雍正爷开始,漕帮就是朝廷御准结帮的,所以凡事都要帮着朝廷才对。我现在给你一条路子,让你们把以前的过错,稍加弥补,你愿不愿意?” “愿意!”许明山大声道。 关卓凡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得如此大声,才继续下去。 “我现在要把轩军的水师,开进太湖里面去,剿灭长毛的太湖水军!”关卓凡用低沉而威严的语气道。“现在由望虞河到太湖的水道。以你们漕帮贩私盐的船。最为熟悉。我要你替我找两只最好的船,配上最能干的人,把我的舰队带进去。这个做得到,做不到?” “请大帅放心,一定做得到!”许明山精神一振,压低了声音答道,“从常熟县的耿径口到太湖的沙墩口,全程的水深和流势。池五哥他们都用线锤测过的,连着过阳澄湖那一段水路的廻流,也都刻在心里。” “哦?”关卓凡大为惊奇,“槽船又不走那里,贩私盐的船,测那些做什么?” “习惯成自然。”许明山不好意思地,“只是不知道大帅的炮舰,吃水是多少?” “这个……”关卓凡顿了顿,把眼睛看着丁汝昌,“这位丁参将。是我的水师统带,让他跟你。” “七尺一寸。”一旁的丁汝昌。开口替关卓凡回答。 “那走得通!”许明山完,又有些犹豫起来,“只是常熟的那一段,长毛设有水卡和炮台……” “这个不必操心,你只要管好水路上的事情,就见功劳。等到长毛打平了,你们青帮子弟的出路,我自然也会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一直到现在,关卓凡的脸上才现出了一丝笑意,“许明山,我让丁参将带你到水师衙门去住下,这两你就不必回去了,跟丁参将和河道上的何参将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等到商量好了,我让图林陪你回帮里,分派一切。” 许明山听懂了——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允许有走漏风声的情形出现,将来图林陪自己回帮,实在也有一个监护的意思在里头。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没什么好的,于是欠身道:“是,我听丁参将和图游击的吩咐。” 等到丁汝昌和许明山行礼退下,图林却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提了出来。 “爷,许明山这一下,可让您吓得够呛。” “嗯,”关卓凡微笑着看着图林,“你是不是觉得,他替我办过事,我对他可以客气一点?” “我不敢。”图林红了脸,嚅嗫道,“只要爷吩咐一句,让他办什么,他也不敢不尽力。” “这些江湖上的人物,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得很,我派你跟他们打交道,有些事,你要多琢磨琢磨。”关卓凡轻轻叹了一口气,“今这样的事,如果我上来就直,那变成是我有求于他,还要欠他一个人情。现在呢?是我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里面的分别,你要明白。” 原来如此!图林恍然大悟,对自己这位爷用人的心思,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去电报房,给丁世杰发电报。”关卓凡知道他听明白了,转而正事,“命令张勇率马队,驰回昆山,跟华尔会合,奔袭常熟县,限三之内拿下来!” “嗻!” 图林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却又被关卓凡叫住了。 “另外再发一封,告诉他们五个字,”关卓凡带着笑意,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有水师。” * 太平军的水军营地,设在太湖中的西山岛东侧,离太湖的东岸,大约十里。因为今刚刚跟李朝斌所统带的湘军水师打过一仗,现在太平军的水军兵士,都在忙着整理油麻,修补船板,搬运枪子炮子,准备明日再战。 “王爷,今虽然是不分胜负,明我一定要李朝斌的好看!”太湖水军总制孙四喜,向“航王”唐正财道,“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带着他那几百条破船,就敢跑来跟王爷叫板。” 满面虬髯的唐正财,慢慢抚着胡子,没有话,因为他也正在疑惑,自己的手下败将李朝斌,何以竟敢轻离设在太湖西岸的甫泾水寨,贸然横过太湖,来向自己挑战。 唐正财是湖南祁阳人,加入太平军的经历,颇富传奇。他本是木商,善于行舟,一次在贩运货物时,船队途经岳州,正好遇上太平军攻打长沙。于是,他不仅将所运的货物全部献给太平军,而且联合了其他船户,一起参加太平军。由此被“东王”杨秀清赏识。太平军的水师。正是自唐正财的加入而始。 他一生最自傲的功绩有二。一是曾在靖港大败彭玉麟的湘军水师,几乎就逼死了那个曾妖头;二是配合陆师,千船万舸蔽江而下,连破九江、安庆、江宁,被洪秀全封为太平国的“航王”。 现在在太湖,他统帅太平军的太湖水军,数次击败湘军水师,打得李朝斌龟缩在水寨里。高挂免战牌,死也不肯出来,现在却公然搦战,难道是被朝廷逼急了? “也不能大意。”被湘军称为“唐胡子”的唐正财,仍然还是摸着他那一脸浓须,沉吟着,“他既然来了,自然是抱了拼死一搏的心。现在陆上的状况不大好,关妖头的轩军打得很鬼,四前才袭破了常熟。苏南能够保得住。全靠咱们水军的支应,因此水上不能再出意外。明这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大胜出来!” “王爷放心!”剽悍的孙四喜,对明的一战成竹在胸,“明我亲自带一个军打前锋,请王爷在中军旗舰上,看我拿‘龟船’来击破李朝斌。” 太平军的水军定制是比照陆师,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五伍为两,设一名“两司马”,又叫管长,其上层层递进,百长,旅帅,师帅,直到军帅。太湖水军,一共是三个军,如果按照编制,每军应该有一万三千人,可是太平军到了这个时候,像官军一样,浮编冒滥的情形亦很严重,整个太湖水军,一共只有两万人出头,大船只,倒有千余只。 不过就算这样,也仍强于湘军的水师,尤其是有一样利器,可以恃仗,那就是孙四喜所的“龟船”。 其时敌对双方的水军,所用的船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舰。湘军水师,以长龙、快蟹和舢板为主力,太平军的水军,却多为征掠而来的大民船和大商船——大则大矣,作战时却不是那么好用。为了这个缘故,唐正财特意集中巨木,造了三十几艘两层的“战舰”,又以坚韧粗大的老毛竹,成排成排地捆列在一起作为“城墙”,将船防护得密不透风,仿佛为船披了一层厚厚的龟甲,寻常的炮子不能损伤。其间另空出炮眼,排布枪炮,每船有炮二十余门,一时无敌,李朝斌拿这个“龟船”毫无办法。 “好!”对于孙四喜的锐气,唐正财深为赞赏,“我让简东仁另带一军,做你的侧翼,随时呼应。我亲带中军,给你们压阵!” 第二,刚蒙蒙亮,太平军在西山岛北侧的哨站,便已发出警号——湘军水师过来了! 西山岛南北宽二十里,东西长三十里,湘军的进攻,需要自北面绕岛而来。早已待命的太平军水军,立时倾巢而出,以孙四喜率领的一军为前锋,千帆竞发,摇浆如飞,自西山岛南面绕岛而前,在最南端的角庵之外的湖面,迎上了湘军的船队。 因为是绕岛相遇,所以映入彼此视野的,起先都是一只船,继而是五只,十只,上百只,数百只。西北风起得很大,处在下风的孙四喜,正在下令加速向西,要将风势带来的优劣扯平,却在湖浪拍岸的哗哗作响声中,隐隐听到了一阵低沉而怪异的吼叫,仿佛是湖底的怪兽,苏醒过来,要向湖面上的人们,展示它的威力。 这是什么?难道是传中的太湖水牛?龟船上的孙四喜跟周侧的军官,面面相觑,又看见岸边的哨楼之上,瞭望的兵士拼命摇旗,嘴里不停大喊,然而喊些什么,却一概听不清。 “不管了!”这个时候,没办法再犹豫,孙四喜下了决心,“擂鼓!张旗!打垮李朝斌!” 双方庞大的船队,越来越近,大约不消一刻,便能进入接战的距离了。太平军这边,鼓声已经震响起,船上黄布包头的士兵,齐声呐喊,单论气势,就已经把湘军水师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却见到湘军水师的如林樯帆,忽然缓缓向左右两侧驶开,露出中间两只巨大的船影,分波,迫面而来。 (谢谢老式留声机再一次飘红~)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太湖兴波 太平军战船上的鼓声依然在响着,但各船之上,呐喊的兵士们却一时沉寂下来,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这两只大舰向己方驶来,蒸汽机低沉地轰鸣着,巨大的明轮叶片,在湖上激起四道飞溅的浪花,威势惊人。 “洋——人——的——炮——舰——!”不知是哪一个兵士,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打破了近乎凝结的空气。随即各船便一起喧哗起来,方才还是满满的士气,立刻化作了惊慌失措。 这样的惊惶,并不是太平军的兵士们缺乏勇气,而是实力上的差距,真的太过巨大。即使是最大的龟船,跟这两艘炮舰比起来,体型都相差十余倍,更不要火力和机动上的差地别了,那么这一仗,怎么打? 前军帅船上的孙四喜,面对这样噩梦般的景象,亦是难以置信——洋人的兵舰,怎么加入了官军? 西方各国,对于太平军和清廷之间的战事,一直是持“严守中立”的态度。事实上,在相当一段时期内,甚至还暗中倾向于太平国的一方,毕竟大家同拜一个上帝,算是兄弟,同时也认为,腐朽的朝廷,必然不能抵挡强大的太平军,洪秀全取得下,只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去往京的传教士和各色洋人,一时络绎不绝。 然而洋人们很快便发现,洪王所拜的那个上帝,跟自己所拜的上帝,好像并不是一回事,他的“拜上帝教”的教义。跟基督教的正统教义之间。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是他老人家胡扯出来的一篇东西。而等到太平军无视列强的恫吓,前后三次进攻上海,列强的态度,便完全转向了清廷这一方来。 可是就算这样,表面上的中立依然没有打破,在上海之外的地方,从未有过主动攻击太平军的举动,何以现在竟然把炮舰开进太湖里来了? 对孙四喜来。这个疑问,殊不可解,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思前想后的时间了! “传令左师,挂斜帆,绕过去抢上风,放火船!”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孙四喜一边用千里镜向前方瞭望,一边大声下达命令,“传令右师的郎国坤,马上出快船和舢板。迎上李朝斌的左队,一定给我缠住了!” 两翼安排完了。中间怎么办?二层甲板上的几名军官,都紧张地看着孙四喜。 水盗出身的孙四喜是广东人,自有他的一股狠劲,生死关头,便显出了真本色,双手将对襟的绣褂向外一扯,刺啦一声,连同短袄和贴身褂一起,撕做两半,甩在了甲板上。寒冬腊月的时,精赤了上身,露出一膀子黢黑虬结的肌肉来。 “传令十七只龟船,都跟我冲正面!”他眼望前方,面目狰狞地道,“这是洋人的明轮炮舰,大的那一条,是旗舰,给我围了打,只要打坏那两只轮子,它就跑不起来!那条铁甲船,先不管它,反正越怕越没有活路——顶硬上,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大的那条叫做金台号,另一条叫做百粤号。蛇无头不行,他决心要拼命,先把金台号打瘫。 他的想法不能错,然而话音才落,百粤号已经率先开炮了,闷雷般的响声过后,头两发炮弹,都没有命中目标,只在太平军的船队之间,激起了两支巨大的水柱,却也掀翻了一条舢板,上面的十几个人,尽数落入水中。 “洋鬼子打不中我们!给我划起来,冲啊!”孙四喜狂呼道。这个距离上,太平军没有还手之力,只有再向前接近,龟船上的炮,才能发挥作用。 太平军前锋的四百多条船,开始按照孙四喜的命令,展开队形。中路的十七只龟船,下了玩命的决心,浆手们一声吆喝,喊着号子将两排浆板摇得上下翻飞,向金台号对直冲去。 然而就在这时,看见金台号的船身轻轻一颤,舰首上有红光一闪,俄顷便是一声惊动地的巨响。 * 轩军水师统带丁汝昌带着一名通译,站在金台号的舰桥上,对一触即发的这一场大会战,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身前的舰长“大爱德华”,则随着两军船队的不断靠近,熟练地下达着一个个命令。 要学的东西,实在还有很多!丁汝昌心想,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爱德华一样,可以自如地指挥一场战斗? 对于太平军的水军,他太熟悉了,五年之前,他自己就是唐正财属下的一名百长,带着四条船,一百多号人。现在他却已经是轩军的水师统带,三品参将,带着这一支舰队,要来摧毁太平军的太湖水军了。想到这里面一定有昔日相识的弟兄,即使是他这样早就与太平军决裂的人,心头亦不免掠过一丝不安。 各为其主!自己随轩军出京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外来户”,不像伊克桑图林他们,是一直追随在老总身边,生死血火里打拼出来的。但关老总不仅一直把自己视为嫡系,把自己的克字营扶成轩军主力,现在更是把水师舰队交在自己手里,这是多大的荣耀?这样的人,替他卖死命就是了,一定要把这一战漂漂亮亮地打下来! “告诉爱德华,正中那只挂青色旗子的龟船,是孙四喜的座船,也就是长毛前军的旗舰!”丁汝昌拍一拍爱德华,对通译道,“前军的侧翼,是他们军帅郎国坤的船队,可以先不必管,只要打垮了孙四喜的前军,湘军的李朝斌李大人自己就能对付郎国坤。” 不管是太平军的水军,还是湘军的水师,他们的接战之法,丁汝昌都了如指掌。以太平军来,以民船改造成的艨艟大船固然载炮多,但行驶笨重,转动不灵,往往是作为“母船”和堡垒来使用,真正出战,则多依靠快船和舢板这样灵便的船。船之上,或载一门炮,或载十余名枪兵刀兵,怀揣火弹,以数只甚至数十只船,像狼群一样贴近围攻对方的大船,或发炮,或登船厮杀,或以火弹焚毁。 湘军方面,也是相差仿佛,大型的长龙和快蟹,亦是作为炮船,真正接战则依靠舢板和划船。在这样的打法之下,每逢大战,双方的船队往往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官牌峡一战中,曾国藩的座舰花船,就曾经被太平军数十只船围攻,他本人跳上来接应的舢板,才逃了出去,座船却被太平军掳走了。但到了青山一战,湘军却又依法炮制,把他的座船抢了回来。 可见这个时候的水战,大船不仅没有绝对的优势,还往往会成为攻击的目标。直至唐正财在太湖造出了龟船,以枪炮犀利,防护严密,才改变了这个局面。李朝斌的湘军水师数次败在唐正财的手下,也是因为拿龟船毫无办法,只得龟缩一隅,不敢再出战。 然而,轩军炮舰的忽然出现,终于让横行太湖的龟船,遇上了可怕的敌。 爱德华听了丁汝昌的话,又拿起千里镜略作观察,便下达了命令。金台和百粤两舰,做了一个三十度角的转向,斜斜行驶之中,船首和船尾的两门大炮和左侧四门舷炮的炮口,缓缓转动,对准了正在舍命向前的龟船船队。 明轮炮舰,因为吃水浅,同时两侧装有巨大的轮叶,所以不能像普通的风帆战列舰那样,在舷侧布列几十门舷炮。金台号的火炮布局,是舰首一门一百一十磅的大炮,舰尾一门六十八磅的大炮,两侧各有四门二十磅的舷炮。这样的火力,对于太平军的水军来,已是毁灭性的压倒优势。 百粤号的两发定位弹首先发射,片刻之后,霹雳一声,丁汝昌只觉舰桥大震,金台号的舰首巨炮喷烟吐火,开炮攻击。 这一发,打的是实心铁弹,是破毁木制战舰的杀器。自炮膛呼啸而出的巨大铁弹,转瞬之间,便正面命中了孙四喜的旗舰。炮弹从前甲板透入,将船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以无可阻挡之势,直透至底,将龟船的龙骨一举打成两截。 远远望去,炮弹命中之时,船上立刻桅杆摧折,残木纷飞,不但甲板上的兵士有被抛入湖中的,而且底下的浆手,亦有从船舷的裂口被甩出来的。及至龙骨一断,便见到这只大龟船两端猛地向空中一翘,仿佛是一个人被击中了柔软的腹部,痛得缩起了身子。继而便向回一弹,捆扎固定毛竹的油麻绳索瞬间崩断,轰然一声裂响,数百根坚韧的毛竹像一蓬箭雨,飞溅而出,如女散花般在半空飞舞,而从船上被抛起的人员、断木,铁炮,更是如雨点一样,散落在波涛三尺的太湖之中。 这样诡异的景象,将太平军和湘军船队的人,都惊得呆住了,方才还战鼓喧的太湖战场,忽然陷入了一时的死寂。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命脉 曾经横行太湖的龟船,在洋炮舰的面前,居然如此脆弱不堪,最大的旗舰,只一炮就被打得粉碎,勇悍绝伦的孙四喜当场身亡,这些都对太平军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震慑,船队的阵型立刻便现出了混乱的迹象,有的船依然在向前猛冲,有的船却在犹豫之中停了浆,慢了下来。 然而慢下来更坏,等于变成了固定的靶子。金台号和百粤号上的舷炮开始齐射,太平军的大船不断有中弹的,或是破碎,或是起火,更有被击中了船上的火药,轰然炸响的。待到龟船上的炮终于可以够得着洋舰时,整个船队已被摧毁了近百只船,十七只龟船,也只剩下三只还勉强能够战斗。 形势完全转到官军这一边来了。湘军的水勇,一年多来被太平军欺负得不行,眼见今是要扬眉吐气,顺风满帆之下,狂呼鼓噪而前,不仅要报仇,而且要抢着立这场大功。 双方的船队,终于纠缠在一起了。侧翼的郎国坤,迎上了湘军的右翼,唐正财的中军,亦从正面杀入了战团。近两千艘大船只,在硝烟弥漫的太湖上展开了厮杀,炮声、枪声、舰船着火焚烧的噼啪声,夹在被西北风鼓起的湖浪拍岸之声中,惊心动魄。双方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特别是太平军一方,深知此战若是败了,不仅辛辛苦苦打造的太湖水军必将覆亡,而且失去了水师支撑的苏南数县,也必将落入轩军的手里。因此虽然明知濒临绝境。依然不肯退却。不仅要抗住湘军的水师。更是寄了万一的希望,能将洋舰击伤,逼它退出战斗。 可惜这样的努力,亦归于无用。两只蒸汽动力的明轮炮舰,机动性实在不是风帆木船所能够比拟的,而打算围攻的舢板,被洋舰行驶时所排开的波浪一迫,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遑论其余?即使有壮士驾两三只艇侥幸穿过浪头,却又被船上的三十名精锐枪勇——关卓凡心目中的“海军陆战队”,居高临下以排枪扫射,非死即伤。 就这样打了不到两个时,中军旗舰上的唐正财,已经绝望了——即使没有了龟船,跟湘军水师的搏杀,也还可以势均力敌,但拿两只炮舰真的是毫无办法。金台号和百粤号,穿梭在战场之中。不仅炮火无法抵挡,而且舰首巨大的冲角。亦成为利器。发炮之余,遇见有湘军的船只被围,则以冲角在前,冲开围攻的船只,当者即碎。这样下来,湘军的优势越打越大,太平军水军的船只,被击毁、焚烧和掳夺的,不计其数。 仗终于打不下去了,唐正财眼见那两艘炮舰,已经有穿过战场,向后军抄截的意图,长叹一声,下令鸣金收队,要退回西山岛东侧的水寨。 这是没有办法的决定,心知一进水寨,从此便再也出不来了,不过为了救急,明明是一杯毒酒,也只好喝下去再。 然而想饮鸩止渴,也变成不容易的事。湘军水师固然是衔尾急追,两艘炮舰更是绕在了侧前,虽不能阻住太平军的后撤之势,但每发一炮,必有一船分崩瓦解,把太平军后撤的阵型,打得散乱不堪。唐正财太湖水军的千余艘船只,最后能够平安退入水寨的,只有两百余只。 对官军来,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欣喜若狂的湘军水师先封锁了西山岛水寨的两端水道,做下一步围攻的打算,而提督李朝斌的座舰,则打着旗语,向金台号缓缓驶来。 “爱德华,你不高兴吗?”开心至极的丁汝昌,笑着用生硬的英语问道。这一仗,金台号上只有两名船员受伤,打得漂亮极了,但爱德华的眉宇之间,却看不出多少欢喜的神色。 “我也高兴,不过我想,这其实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爱德华耸着肩膀道,“作为皇家海军的军官,我希望能有更强大的对手。” 丁汝昌微笑着点点头,走下舰桥,准备去迎接李朝斌的登船,心里却在想着,如果哪一,我能对你同样的话,那就好了。 * 太湖一战结束,陆上的局势也立刻翻覆。唐正财的水军龟缩在西山岛,依靠水寨屏障和陆上的据点,苦苦支撑。太湖之上,全是轩军和湘军的水师战船在往来游弋,沿岸的太平军石垒,不仅无法再得到水军支援,而且还要反过来受到水陆两面的双重夹击。特别是金台号的主炮,每发一弹,声震十里,这样的威势,实在是可以摧折兵士的战意。于是数之内,自昆山再次南下的轩军,与丁世杰合兵,连续攻陷毗邻太湖的震泽和吴江两县,苏南的局面,至此底定。 北面也传来了好消息,李鸿章的淮军,苦战十余日,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九这一,由“六麻子”刘铭传部率先登城,到底打破了太仓。蔡元隆的三千多残兵,在城中居然又抵抗了半日,见到大势已去,才由西门突围,退往长洲和苏州方向。 李鸿章得势不饶人,他坐镇太仓,派戈登、程学启、郭松林、吴长庆等一班将领,先是与驻守常熟的轩军吴建瀛部,共同夹击昭文县。拿下之后,向南猛扑,只花了两工夫,就扫清了新阳县境内的太平军。 至此,从长江边的常熟,一直到太湖边的震泽,官军的战线南北贯通,彻底连为一体,形成了一道弧形,由北、东、南三面,包围了太平国“苏南省”的首府,苏州。 这些情形,身在上海的关卓凡随时能够掌握,靠的是电报之功。两条电报线,一条由上海到昆山,是在自己手里,另一条由上海到嘉定再到太仓,是由巡抚衙门的电报房管着。双方之间的消息,则由赵景贤与巡抚衙门留守上海的周馥,以及回到上海养伤的李鹤章之间来沟通。 及至周馥将淮军攻克新阳的消息传过来,关卓凡知道,该动身了。打苏州是一场大战,总不能让弟兄们在前方吃苦,自己倒在城里由扈晴晴陪着享福?更何况—— “我去打谭绍光。”关卓凡拉着扈晴晴的手,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眼光最后落在一对胸上,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回大约是没跑儿了。” 这个人,怎么就没个正经呢?扈晴晴明知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心里却又是害羞,又是甜蜜,既有要送他上战场的那份不舍和不安,又有盼望一雪谭绍光杀舅之仇的激动,百味杂陈之下,只了一句平平常常的话。 “我来替你拾缀行李,”她抽回了手,轻声道,“你……要好好的回来。” 关卓凡传令给图林,让亲兵营待命,明一早开拔。当晚上,扈晴晴特地整治了满满一桌菜,让他吃饱喝足,好有力气去打仗。 “不公平,不公平。”关卓凡大快朵颐之余,摇着头叹气,“我自己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到前方的兄弟,心里不好受。” “啊哟,关老爷还有这一份心。”扈晴晴调侃道,“那你带了我一道去,我做好东西给大家吃,好不好呢?” “使不得!使不得!”关卓凡仍是大摇其头,“你是不知道,军营里面,不能过得太舒服,不然谁肯拼力向前?十丈软红,最是消磨斗志,你害我一个就好了,不要再去害大家!” “没有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扈晴晴白了他一眼,“回头我去装一大包硬面饼,拿给图林替你扛着,让你啃,啃,看你还敢不敢嘴……” 两个的话到这里,却被来敲门的张顺打断了——他明知道自己爷正跟扈姑娘在里面卿卿我我,这个时候来敲门,实非所愿。可是外面有人急等着要见关藩台,不报也不行。 “爷,电报局的卞先生来了,还带着他那位内弟。” “哦?”关卓凡霍然站起身子。卞宁的内弟黄海清,是巡抚衙门电报房的总管,也是自己埋在李鸿章身边的一颗钉子,跟自己这边一向是绝不走动的。现在已经大黑,他们这个时候来求见,自然有很要紧的事。 关卓凡带着张顺,来到二堂旁的签押房,果然见到卞宁他们已经等在那里。进了房,先吩咐免礼,看座。 “大帅,李抚台从太仓,用电报给李鹤章和周馥发了一封奏折的底稿过来,让他们明缮妥,在巡抚衙门拜发。”卞宁却不肯坐,仍是站着回事情,“吴道台的这个上海道的位子,只怕要坏。” 关卓凡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盯在卞宁脸上,语气却还很从容:“嗯,李抚台用的是什么理由?” “吴大人正替他帮办军务,是常胜军的会带。李抚台,吴煦身在太仓,衙门事务和海关的关务都难以兼顾……海清冒险抄了一个折底,送来给我看。我想这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该让大帅知道,因此带了他,来见大帅。” 完,拿出一份卷成一条的信笺,双手呈给关卓凡。 这真正是大事!轩军的军费,全赖关银,上海道这个位置乃是命脉所在,若是被李鸿章拿在手里,就等于是让人扼住了咽喉。 “海清,你做得好!”关卓凡接过来,却不急着看,鼓励地对站在一旁,颇有些拘束的黄海清道,“这一功,我先替你记着,现在什么都不必,日后你自然知道。” 交待过这一句,才展开那卷信笺,慢慢地看。反复读了两遍,将信笺一合,放在桌上,微笑不语。 李鸿章,我等你等到现在,你到底动手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借刀杀人 在关卓凡的眼中,自从李鸿章奏调吴熙去“帮办军务”,用心便已是昭然若揭。他所不知道的,是李鸿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因此卞宁和黄海清的到来,太及时了,不枉当初煞费苦心,在李鸿章衙门里埋下了这颗“钉子”。 起来,李鸿章想出这样调虎离山的办法,还是从关卓凡这里借鉴过去的,当初关卓凡保奏赵景贤帮办军务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关逸轩调了赵瘸子进他的藩司衙门,我们也不妨依样画葫芦,把吴煦调来做常胜军的会带,也算是帮办军务。”开拔之前,他对周馥和李鹤章这样,“常胜军里洋人最多,若论跟洋人打交道,谁又能比他吴子润强了?军务为先,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旁人也不能什么。” 这只是第一步,算是埋下的一个伏笔,等到大军开拔,吴煦自然要随军行动。到了打破太仓之后,第二步开始了,就是黄海清抄回的那个折子。 折子写得很冠冕堂皇,吴煦原本就身兼江苏皋司和上海道,现在又兼任常胜军的会带,难胜繁钜,不得不替他开去一个职位。吴煦是三品官,若要去掉一个差使,当然不能开去皋司的职位,因此开掉那个四品道台的位子,就变作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接替的人选,李鸿章为了表示至公无私,在折子里的是“臣并无成见,一由朝廷遴选贤能充任”。私底下,却派人送信给曾国藩。要请老师替他保一个人,来署理上海道。 这个人。叫做黄芳,是湖南长沙人,道光十五年中举,咸丰五年的时候任过上海知县,也能洋话,后来进入曾国藩的幕中。与李鸿章交好。有了这样一个对上海知根知底,又跟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李鸿章自然有底气来拿掉吴煦。 这一番安排,本来称得上是衣无缝,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关卓凡。 在关卓凡来,吴煦虽然还算“听话”。但终究不如用自己人更加得心应手,因此早就想拿杨坊去替掉他。可惜上一次。他用了保吴煦升官的的办法,想把吴煦从上海道的位置上挤走,结果人家官倒是升了,却依然盘踞在道台衙门不动。事后才打听到,吴煦不仅在薛焕那里使了钱,而且还以重金贿赂了吏部的满尚书全庆,因此把这个位子,坐得稳如泰山。 现在。有了李鸿章这把刀,关卓凡决心要唱一出“借刀杀人”了。 第二,苏州也不去了,先派人把杨坊请到清雅街的藩司衙门里来。不做寒暄,直入主题:“启翁,我要用你五万银子。” “成。”杨坊也不问为什么,沉静地答道,“五万够不够?不够还有。” “足够了,”关卓凡见他这样爽快,倒笑了起来,“我是要拿这五万银子,虎口夺食,替启翁去夺一个上海道来。现在打仗,粮台的钱也紧,以后这笔钱,总可以从粮台上走账的。” 原来如此!既然关卓凡虎口夺食,那么老虎指的是谁,不问可知。 “那吴子润那里……?” “他还是当他的江苏皋司,不过上海道台的位子是保不住了——李鸿章已经出奏了。”关卓凡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了,“我直吧,他抚台大人想从上海把这一块肉挖走,那是做梦。” 听关卓凡这样一,杨坊也是豪气顿生,摇摇头道:“逸轩,既然是这件事,那更要我自己来花钱了,何须动用到轩军粮台的钱?不瞒你,我再不济,一二十万银子,还是随时可以拿得出来。” 这五万两,关卓凡有所铺排。其中的两万,准备交给许庚身来分派,另外一万,准备送给安德海。这两笔钱,他打算让张顺带着,坐下午的船,走水路由津回京。 “启翁,军机上和宫里,我自有路子,归我来办。不过总要找个人,向上面保一保启翁,这件事,我不能出面,须得另外找人。“ “逸轩,我听你吩咐,你该找哪个?” “河道上有一位何参将,现在正在上海。这个人是吴制军的妻弟,人也还可靠,我来安排一下,让你跟他去接头。” “逸轩,你的意思是……”杨坊似有所悟地。 “漕运总督吴棠,”关卓凡点点头,道,“咱们花两万银子,买他一个密保。” * * 在许庚身和安德海那里花钱,自然是为杨坊铺路,但他们平时是在京里,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替杨坊话,必须得有一个人,先从地方上把杨坊的名字报到京里。有了这样一个由头,许庚身和安德海,才好施展。 清制,地方大员为了叙录有功人员,或者推荐有特殊才能的人员,可以采取向朝廷保举的方式,分为明保和密保两种。 同样有一个保字,但分量却大不相同!明保是循例保举,交吏部审议记档,密保却是直递军机处,由军机大臣阅过密存,算是一种特重的保荐。 在关卓凡来,现在还不到跟李鸿章翻脸的时候,尤其是李鸿章身后还站着一个曾国藩,更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保举,否则不但容易引起正面的冲突,而且怕启动李鸿章的猜疑,危及到辛辛苦苦埋下的黄海清这条内线。 然而找人就找人,何以非得找驻节扬州的漕运总督吴棠呢?对于杨坊的这个疑问,关卓凡有一个法。 “启翁,吴仲宣这个人,不知你打过交道没有?” “当年因为办刀会的案子,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杨坊回忆道,“那时他还是清河县令,官声似乎也平常,官运也不怎么好。直到这两年,不知怎么忽然红了,擢了江宁布政使,又署了漕督。” “这里面,当然有个缘故。”关卓凡笑着,“启翁,你只当做轶闻来听——” 那还是吴棠任清河县令的时候,他的一位故交,湖南道员刘启光去了世,长子扶棺回籍。丧船抵达清河县地界时,派人上岸向他通报。吴棠得信后,立即派长随带了三百两白银作为赙仪,去船上送给刘启光的儿子。 长随来到码头,看见一艘丧船停在那儿,上前一问,果是某道员之灵,便呈上三百两白银作为祭礼。然而船上接银子的,却是姐妹两人。 “那不对,”杨坊听到这里,摇着头道,“岂有长子不出面,倒让自己两个妹妹出面的道理?必是送错了。” “果然是送错了!”关卓凡笑道,“吴仲宣听了长随的回报,亦觉得很不对劲,便派人再去打听,原来码头上的十几只船里面,竟是停着两艘丧船,难怪长随送错了地方。” 这艘船上停放的灵枢,恰巧也是一位道员,但却不是湖南陵浦道刘启光,而是安徽皖南道惠征。他的两个女儿也是扶柩还乡,船停在清河码头。 这一下把吴棠气得跌脚,但钱已经送出去了,又是祭礼,怎么好要回来?先把那个糊涂的长随骂了一顿,想一想,干脆来个将错就错,送个顺水人情算了。于是,他第二又封了三百两银子,亲自送到刘启光的灵船上,然后再到另一艘丧船上,祭拜惠征。 惠征的一双女儿,奉母扶柩,船走到清河县,已是盘缠将尽,而且人地两生之中,真有“呼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几日来都是在船中对坐而泣。现在这位素昧平生的吴县令不仅送钱,而且还亲来探视,仗义到这样的地步,让姐妹俩感激得无以复加。旗人有长女持家的传统,于是做姐姐的,将吴棠的名帖珍藏在妆盒中,含泪对妹妹:“千万要记住这个恩人,他日咱们若能富贵,一定倾囊以报!” “真是一段佳话。”杨坊听得连连感慨,“吴仲宣此举,虽是无心之美,但上眷顾之下,有这样的福报,难怪官运走红。” “福报是不假,倒也不是上眷顾,”关卓凡笑着,“我猜他那张名帖,至今还压在长春宫内,圣母皇太后的妆盒之下。” 杨坊先是一怔,紧接着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双姐妹,是当今的慈禧太后和醇王福晋! 这一下大吃一惊,不敢话了,心想难怪关卓凡要特地找吴棠来保自己。 “两万银子不是数,”关卓凡知道他听明白了,平静地,“不过用来买吴棠的一句话,我看值。” *R S 第一百零二章 权监 张顺带了一个听差,在津下了船,随后换马,两百多里路,走了不到两,第二晌午赶进了京城,人已经累得臭死。 关卓凡、图林、张顺,是从关家大宅出去的三个人,算一算,离京已经足有一年了。所以当张顺忽然回来,关家大宅便立刻轰动了。 关卓凡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从二品的藩司,加着巡抚衔,双眼花翎,又封了一等轻车都尉,关家大宅自然随着风光起来,顺府每月照例要派人来一趟,嘘寒问暖。而关卓凡留在步军衙门的穆宁,已经升了南城衙门的一个佐领,更是每旬往老总家里跑一趟,看缺不缺什么,有没有什么要办的。 这样的照应之下,白氏和明氏自然百事无忧,而且两个人作伴,亦不觉得寂寞,唯一牵挂的,就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叔子,每次有打仗的消息传来,尽日里提心吊胆,只能靠求神拜佛得一个心安,仅有的几封家书,锁在那个赫德送的大保险柜里,隔几就要拿出来翻看一回。 现在忽然见到张顺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不免拉住问长问短,连着图伯福,也都围着要听。 张顺依着规矩,先给白氏请了安,剩下的话,暂且不能多。 “太太,爷给我交待着事儿呢,我得紧着先去办,总之一句话,一切都好,千好万好!”转头看着图伯,又一句:“图林升了从三品的游击,爷的六百号亲兵都归他管着。你老乐去吧。” 完这两句。扔下几个人在那里发愣。自顾自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带上东西,出门办事。 要办的事有两件,先去找安德海,为的是他在宫里当值,不一定哪在家,因此要先去留下一句话。 没想到运气好得很,到了大豆腐巷安德海的宅子外面。就听见里头热闹极了,不问可知,安德海在家,这些多半都是来套热乎、走门子的人。 等到一敲门,来给他开门的,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傲得很。见张顺是一副下人打扮,把眼皮一翻:“找谁?” 张顺知道里面人杂,就不肯直了,亲亲热热地笑道:“是安老叔吧?我求见安二爷。我家主子交待了几样年货下来,让我一定面交安二爷。” 这是关卓凡交待过的。安德海置了宅子,找了他叔叔安邦太来替他管家,还买了个姑娘做“媳妇儿”,假夫妻,虚好看。 “贵上是哪一位?”安邦太的语气稍稍客气了一点,不过一瞄他手里那四样点心盒子,便又露出一副蔑视的神色,心没有几百两银子的东西,也敢上我家德海的门? “安二爷认得我,一见就知道。”张顺跟安德海一共打过两回交道,都是送东西,于是陪着笑道,“您老受累,给通报一声儿。” 安邦太略略犹豫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等着吧”,转身进院子里去了。过了片刻,便听见脚步声,还有安德海那副不耐烦的公鸭嗓子,在抱怨他叔叔。 “没来没历的,算怎么回事儿?下回这样的,我可不见。” 等到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张顺,先是一愣,继而惊喜地问:“你不是……” “安二爷!”张顺截住他的话头,就手打了个千,“我家主子,叫我把年礼送过来,顺便给您带句话。” 安德海也是个极机警的人,看见他手里的那点东西,知道关卓凡自然是另有“年礼”要送给自己,而且必有要事交待,于是带着张顺往侧屋去,对安邦太:“就我有事,叫他们都走!” 安邦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大惑不解。安德海少有对人这么客气的时候,真想不明白,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 许庚身拿到的,则是一个红封包和一封信。他把张顺打发走了,在书房里把信看过,思忖了一会,叫人带车,到曹毓英家里去拜访。 “琢翁,年下的使费,有着落了。”他拿了这句玩笑话做开场,把一个红封包递了过去。 两个人是无话不谈、可供机密的朋友,自然不用客气。曹毓英知道,这是不知哪位外省大员的炭敬又到了,当着许庚身的面把封包里的银票抽出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霍,五千两,哪一个的手面儿这么大?” “你再也猜不到的——关逸轩!” “这子,才到上海一年,这么阔了?”曹毓英眉头微皱,“再,不是正要打苏州了么?” “不错,正是打仗的时候,可见有事要托付。”许庚身笑道,“而且这个钱,多半有人替他出。” “嗯?”曹毓英没再开口,先把许庚身让进书房,等到坐下,已经想明白了,“是前收到的那两个折子的事儿吧?” “琢翁英明,判人断事,十有十中!” 两个折子,一个指的是李鸿章奏请开去吴煦上海道一职,一个是吴棠奏保候补道杨坊才具杰出,可堪大用。军机上商量过,隐隐觉得这两个折子似有关联,现在听许庚身这样一,曹毓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吴棠是漕运总督,照道理,苏松太的官员于漕运上有功的话,他是可以保。”曹毓英沉吟着,“不过上海道的位子,到底还该看看巡抚和藩司的意思。” 关藩司的意思,是明摆着的,曹毓英所的,自然是李鸿章。 “李少荃的折子也没有保荐谁,他要装大方,索性就让他大方一回好了。”许庚身得很坦率,“上海道这个位子很要紧,也不见得湘军给谁就给谁。还是要出于中枢诸公的决断。” 这句话打动了曹毓英。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会。问道:“燕公和佩翁那里,逸轩有没有点缀?” “都归我来替他办差,”许庚身毫无隐瞒,指了指桌上那个封包,“亦是此数。我也老实不客气,要过个肥年了。” 燕公是指恭王的老丈人桂良,佩翁则是指宝鋆,至于恭王本人。这点钱不在乎,反而是不必送的。 “杨坊在上海多年,吏情和洋场都熟,坐这个位子,我看行。”曹毓英点头道,“既然现在有吴棠的这一保,上头大约也不会驳回。明上朝,我来跟王爷。” * 第二,在养心殿奏对,到李鸿章那个折子的办理。太后和军机之间,不免要讨论起人选。 “李鸿章。吴煦要替他管着常胜军,上海道得换人。”慈禧先开口,“他倒是想换谁呢?” “有一个人,倒是合适。”恭王把杨坊的履历报了一遍,最后道:“正好漕运总督吴棠,也有一个折子保他,他不畏艰苦,实心任事,以往在漕运的事情上,出过大力。他是苏松太候补道,常年在上海道衙门中帮办衙务,吏情是极熟悉的,也能洋话。” “嗯。”吴棠保杨坊的折子,慈禧自然看过,只是没想到可以用来充任这个位置。现在想一想,果然还挺合适,不过她亦有她的担心。 “上海道衙门,原来风气不好,要不然李鸿章也不会动本参掉好几个人!不知道这个杨坊,操守怎么样?” “这一节太后似乎可以放心。”恭王很有把握地道,“当初李鸿章参了四个人,偏偏没有参杨坊,足见他的操守一定是好的。” 这句话,是曹毓英几个人商量好了,提供给恭王的一个法。然而当初李鸿章何尝不想参掉杨坊?只是碍于关卓凡的面子,不得不网开一面罢了,结果今日反过来被当做杨坊操守极佳的证据,真是他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哦——”慈禧觉得恭王的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现在要打苏州,上海道支应兵费的担子很重,不知道杨坊做不做得来……” “太后见得极是!”恭王接上了话头道,“不过这一层似乎也不用担心——当初关卓凡在上海办洋枪队,就是杨坊替他筹备军饷的,现在轩军的会带,那个入了籍的华尔,是杨坊的女婿。” 原来是这样!慈禧明白了,这是,杨坊是关卓凡的人。 照道理,既然有吴棠的保举,又是关卓凡的人,那么恭王的请求,可以照准。不过这一年来,慈禧太后在处理朝政和用人的心法上,都愈发有心得,比当初老练多了。上海道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于是她就有意要缓一缓,不肯贸然做答应的表示。 “知道了。”她点点头,道,“先放一放,我们姐俩再想一想。” “姐俩再想一想”,其实是她要再想一想。这一用过晚膳,照例在廊子里遛弯——要走足八百步,不仅可以养生,亦可以保持身材。 她知道,李鸿章的折子,请朝廷选人,自然是假大方,夹袋里是一定有人的,现在如果拿上海道去交给关卓凡,会不会引起曾国藩和李鸿章的不满呢? 一边走,一边琢磨,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安子!” “在!”跟在她身后,替她数着步子的安德海步跑上来,哈腰答道。 “你看着这儿,又掉了这么大一块漆!”慈禧指着一根廊柱道,“这都已经是第四根了,你怎么当差的?这个廊子,早该让内务府来修整了。” 慈禧在这些事儿上,最是挑剔,安德海心地觑了觑她的面色,把准备好的一段话拿出来了。 “回太后的话,六王爷了,现在国家度支艰难,到处都得省着用,因此内务府现在也没钱,宫里的油漆,只能两年翻补一回。”完这句,见慈禧没言声,才敢继续下去,“六王爷的也是实情,奴才听,现在户部是穷的不行,只有外面的湘军最有钱。” “胡,你怎么知道湘军有钱?” “外面的好官好缺,都在他们手里,想来自然是有钱的。” 这句话也不尽是污蔑,多少算是实情,然而慈禧不愿意跟太监谈论这些军国之事,因此只是哼了一声,继续走。 安德海却会错了意,见她没吱声,以为是默许,于是跟在后边,又大着胆子下去:“宫里的用度,也不能全指望内务府,还得靠外面的孝心。奴才听,那些个管钱的位子,非得是自己人来坐,才懂得规矩,也才知道孝心两个字儿。” 慈禧听了,霍地停住了脚步。安德海以为自己那句话漏了,吓得一弯腰,不敢动了,谁知慈禧全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安子的这句话,倒没有错,她心里想。什么便宜都给湘军占去,那可不行,若论自己人,那么李鸿章和关卓凡,哪个才是自己人呢? *(未完待续。。) 过年期间的更新安排 现在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先祝大家都能有一个愉快的除夕之夜。 大年三十到年初三,狮子照样码字,保证一两更。 年初四到年初八(月日——月7日),要陪家里人去旅游,这个真没办法了,只能在酒店抽空码字,不过至少保证一一更,请大家谅解。 初八以后,恢复正常更新。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青蛙跳 当杨坊任上海道的上谕,由上海传到时,苏州的攻防战已经打响。李鸿章的大营,是设在阳澄湖畔的太平镇,听到这个消息,愕然半晌,脸色转为铁青,双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咬牙切齿之余,声地骂了一句合肥土话。 “我楞你娘……真是搞出鬼来了!” 李鸿章的幼弟李昭庆,代替受伤的李鹤章陪侍在李鸿章身边。他从没见自己的二哥这样失态过,虽想有所劝慰,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真不是一句话就能劝解得开的——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先是敲山震虎,把吴煦身边的几个干将参掉,接着调虎离山,把吴煦奏调到淮军里来帮办军务,最后顺理成章地奏请开去吴煦的上海道,只等朝廷准奏,征询人选,老师曾国藩就可以拿黄芳举荐上去。 没有想到,眼见到了要收功的时候,半道杀出来一个杨坊,轻轻松松就把桃子摘了去。最难过的是,这一个任命,还是以批复自己那道奏折的方式发下来的! 盛怒之下,忍不住就要动本狠狠参杨坊一道,然而思忖片刻,还是颓然掷笔——这件事内中的情形,虽然难以弄得分明,但杨坊的背后是关卓凡,这是确定无疑的。他倒没有想到是自己的一封电报泄了密,被关卓凡玩了一出“借船出海”的把戏,只是想,以关卓凡把上海视为禁脔的态度来看,暗中经营上海道这个位子,怕也不是一两的事情了。而且—— 而且朝廷的态度。也很可虑。现在下督抚。多为汉人,上海这一块财赋之地,是不是朝廷有意要置于旗人的控制之下呢? 李鸿章到底不是等闲之人,这样一想,便迅速冷静下来,细细权衡起这其中的利害得失来。反而是李昭庆,见他提笔欲写还休的样子,心翼翼地问道:“二哥。是不是可以给曾大人去封信,再争一争?” 李鸿章闭目不答,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为难的事情,半晌,终于睁开双眼,喟然长叹。 “关逸轩已经成了气候,何必害我那位老师为难。”李鸿章艰涩地道,“上海,不争了。” 既然不争上海,那别的地方就非争不可了。李鸿章传令前线的程学启、郭松林、刘铭传。加紧进攻,一定要抢在轩军前面。打破苏州。 其时苏州战场的态势,是淮军由北面打,轩军由南面打,两军之间,既是合作,又在暗暗较劲,都想抢首先破城的功劳。 但是想破城,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连迫近城下,亦颇为艰难,因为此时主持城守的,是李秀成本人。 李秀成十月里带兵“勤王”,在江宁城外与曾国荃打了两仗,虽然没有取胜,但好歹把“京”一度危急的局面稳了下来。及至轩淮两军从上海出兵,“苏南”省告急,特别是轩军势如破竹,连下昆山,常熟,吴江,震泽,唐正财的太湖水师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让李秀成心急如焚,不得不请求洪秀全,放他回苏州,保卫“老家”。 千请万求,洪王终于点了头,不过提出了很奇特的条件——第一是三十之内必须返回,不准有一延误;第二是只许只身前往,他勤王所带来的两万多兵,必须留在京。 如果单是这两条,也就罢了,但还有让人哭笑不得的第三条——必须交二十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如果到期不能回来,银子就要没收。 李秀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设法筹措,不仅把自己在京的府宅中变卖一空,而且还令人从苏州送来六万两,这才凑够了洪秀全要的二十万,带了一队亲兵,直奔苏州。到了苏州,立刻召集了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商量布置战略,在苏州府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内,逐次抵抗。 官军胜在火力强大,太平军则胜在地形熟悉,战法灵活,因此一时之间,官军的推进变得很艰难。直到华尔会同张勇,在丁家集抓住了“宁王”周文佳的主力,一战破之,才在南线打开了一个大缺口,同时程学启也在苏州北面两胜郜永宽。而李秀成自无锡调来的黄子隆一部,本来是要胁迫淮军的后路,但自身却受到常熟方向吴建瀛的建字团威胁,无所作为。李秀成这才不得不将防线收缩到苏州城附近,真正的苏州城攻防战,终于开始了。 * 太平军守城,一向有“守险不守陴”的法,意思是精锐兵员,不放在城内固守,而是在城外依托险要地形,筑起堡垒要塞,用以据守。 苏州城外,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山川关隘,但却有河流水泊环绕。太平军凭河修筑了长墙,墙内又筑大石垒和土营上百座,南自盘门,北至娄门,联络一气。城内的兵营,开挖大地窖作为存兵之所,上面用数层厚板覆盖,再堆上土层,用来抵御官军的炮击。 太平军在苏州的守军,集中了五万余人,大部分都是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的部下。官军几近合围,他们也心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因此抵抗得异常坚决。 关卓凡的大营和轩军的总粮台,设在了苏州城西南面的木渎镇。旁边的灵岩山上,曾有吴王夫差替西施修建的别宫“馆娃宫”,又有在紫石山上所筑的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木塞于渎”,木渎之名便由此而来。这个人杰地灵的镇子,人才辈出,大名士范仲淹大约是里面最杰出的一位了。 本来是才子佳人的地方,现在自己却统帅大军,在这里打仗,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 在苏州以南的轩军,是张勇的马队、福瑞斯特的洋枪团、伊克桑的克字团、姜德的德字团,以及刚刚从昆山调来的建字团的魁字营,合共一万三千多人,另有曾秉忠所带的绿营和练勇三千人。刘郇膏的中军营和图林的亲兵营,因为要拱卫大营,还没有算在其内。 另有一件利器,是轩军水师的炮艇。木渎是太湖通往苏州的水道枢纽,金台号和百粤号这样的大舰固然进不来,但其余四只各载有两门炮的汽轮,在河上却可以畅行无阻,不仅可以发炮轰击,而且可以载一什三十名兵,作为登陆船来使用,随处突袭,最是灵便。丁汝昌带了这四只炮艇赶到大营来参见关卓凡的时候,便请求亲自率艇参战,让水师也立一份功。 “老总!”丁汝昌笑嘻嘻地请过了安,“这一回,水师没给你丢人。” 何止没有丢人,简直是漂亮至极,现在苏南能有这样的局面,靠的还是水师的这一场大捷。不过对于丁汝昌的请求,关卓凡却不肯答应,不为别的,就为一将难求。炮艇在内河行驶虽然灵便,但也易受来自两岸的枪火攻击,万一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把这样一个优秀的将领丢了,不划算。 “功劳也要留给别人一点儿。”关卓凡哈哈一笑,先把水师的功劳赞扬了一通,才正题,“你给我把唐正财看好,不要让他再冒出来捣乱,就是功劳。” “老总,可惜你要打苏州,”丁汝昌不无遗憾地,“不然让伊克桑和我联手,由李朝斌策应,我准定能把唐正财的西山岛替你拿下来。” “有什么好打?只要苏州一破,唐正财自然就降了……蛙跳战术,知道不知道?” “蛙跳战术?”丁汝昌敬畏地看着老总,“标下不知道。” 关老总心中暗笑:你是不知道,麦克阿瑟就多半知道。 (晚上还有一更,大吃大喝一顿之后,继续码字!)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苏州之战 双方在苏州的攻防,自然是围绕着城外的长墙和石垒展开。南面的轩军打得固然激烈,北面的淮军也没有闲着。李鸿章麾下的四大总兵,除了刘铭传摆在后面作为策应,同时对常州无锡方向,做一个防备,其余的程学启、张遇春、郭松林,三路齐进,各率本部兵勇,连日猛攻。这其中,又以中路的程学启打得最为凶狠。 像轩军吴建瀛的建字团一样,程学启的“开”字营,也是太平军的底子。他是安徽桐城人,在太平军大将叶芸来的部下。曾国荃围攻安庆时,程学启固守于北门之外,打得湘军寸步难进。曾国荃一筹莫展之下,用了谋士孙云锦的一条计策,派人把程学启的养母抓了起来,拿她亲儿子的性命为质,逼她化装成乞丐,偷入程学启的营盘去降。 程学启对这个养母一直很孝顺,这一下,弄得左右为难。送走了养母,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被叶芸来侦知了这件事情,派了八名亲兵,持令箭来召程学启入城。程学启大惊之下,情知入城就是一个死,于是召集了百多名铁杆心腹,连夜冲破营门,直奔设在北门外三里处的湘军大营。 黑夜之中,情况不明,守营栅的湘军哪敢开门?程学启眼见得后面追兵将近,情急之下,将刀掼在地上,双手猛撼营门,大叫道:“我是程学启,来降九帅,因为后有追兵,不得不携带兵刃。若是信得过,就放我进去,若是信不过,就请九帅一炮打死了我,免得落在贼人的手里!” 这一喊,惊动了营内的主官——曾国荃的弟弟曾国葆。他光着脚跑出来,下令开营,把程学启这一百多人收容进来,这才让他们逃过了一死。 收是收了,但逼程学启投降,本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因此曾国荃虽然替程学启补满了一营人,但疑虑仍深。湘军围安庆,是内外两道壕,内围城池,外拒援兵,其中又以外壕最为深广。曾国荃把自己的部队放在两道壕沟之间,却偏偏把程学启的部队放在外面。 这样的话,有太平军的援军来冲击,总是由他首当其冲,而湘军每日供给他的两餐饭,都是算准人头,用特长的竹竿,高高挑过壕沟,送进他的营寨中,如果不够吃,则多一份也没有。 程学启也没有办法,只得靠苦战来求生,也就养成了“开”字营格外坚忍和凶狠的作战风格,然而心里面那种不被信任的痛苦,无可宣泄,夜夜在自己帐中偷偷痛哭。等到开字营被拨给了李鸿章的淮军,才终于算是出了头,他心中感激,这回打苏州便格外用命,要替李抚台争这个头功。 淮军要替李鸿章抢功,轩军同样也要替自己大帅争面子。丁世杰把几位主官叫到一起,要拿出破城的办法来。 “现在是摆明车马,就看谁先破城。程学启在北面打疯了,我们也得再抓紧,不然若是替大帅丢了面子,我们几个都没脸活了。” 要想破城,得先打破城外的长墙跟石垒,而墙外的那条护城河,是最大的阻碍。 “丁军门,我手下那个营官展东禄,出了一个主意,”伊克桑道,“你看看,行不行?” 展东禄出的主意,是轩军也筑墙,利用夜晚的时间,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抢筑起几段掩护墙,把炮位抵近河岸,直接压制对面的火力,然后搭浮桥,过河抢垒。 “哦?他会搭浮桥?” “会,不过护城河的中间,得有支撑才行……” 拿什么来支撑,一下子就想到了,于是当下午,轩军的前线火炮,忽然火力全开,连续放了两个钟头,把对面太平军的墙垒打得千疮百孔。一入夜,全军搬石挑土,在护城河南面筑起了几道长约十丈的简易护墙,每道墙都堆了七八个炮垒,将八磅的野炮推了上去。 这一下,距离近得多,准头也就好得多了。 到了亮,太平军见状大哗,双方以枪炮隔岸互射。太平军也有洋炮,但是操炮的技术和开花弹的数量,都没办法跟轩军相比,打到下午,不惟长墙被打破了几个缺口,而且正面的七八个大石垒中,大炮亦渐次被打哑,剩下还能发射的,已经不足半数。 轩军方面,吃亏在简易的掩护墙毕竟不够坚实,因此损伤亦很大,但战术意图无论如何是达到了。剑眉星目的展东禄,把他那一营人分作两半,摆在离掩护墙大约五十步的地方,一半人持着门板、油麻、钉锤、大木枝等搭建浮桥的物料,另一半人持枪蹲踞于地,是准备冲锋的敢死队。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双方的炮火渐渐稀落下来。展东禄看了看洋表,下令准备。没过多久,果然便听见西边河道上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响动,继而便看见三只汽轮冒着黑烟,不管不顾地向这边全速驶了过来。 太平军的阵地上,又是一阵大哗,虽然还不知道这三只轩军的炮艇要做什么,但是这样亡命而来,必定不是好事!于是纷纷从长墙之后冒出来,开枪射击。 在这样狭窄而毫无遮蔽的护城河上行驶,还真的是亡命之举。艇上几乎看不见兵士,两门炮亦不做还击,只是一味地向中间冲过来。而轩军的一方,炮火亦忽然猛烈起来,要替这三只船,做一个掩护。 冲到预定位置的只有两只,另一只艇上的三名舵手,先后被乱枪打死,汽艇也一头撞在了河岸上。 不过两只已经够了!展东禄大喝一声,五百多名轩军的士兵绕过掩护墙,发一声喊,舍命向河岸冲去,将手里的大木枝先搭在汽艇上,由汽艇上冒出来的人,以油麻捆扎,然后这一边将木枝钉死在地上,将门板一块一块地铺了上去,继而如法炮制,以汽艇为支撑,将木枝搭向对岸。 这是在搭浮桥!太平军终于明白了轩军的意图,但石垒中的炮,打不到这里,只有不顾对面炮火的压制,从长墙后拼命向中间的浮桥射击,希望能拦阻浮桥的搭建。 对于轩军来,这就是拿命在换了。两只汽艇旁边的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上百具尸体漂浮在河里,艇上亦扑倒了足有一层人。 不过浮桥毕竟还是搭成了!负责冲锋的三百人,狂呼着踏过两道浮桥,从早已轰开的缺口透入长墙,以刺刀对付墙后惊慌失措的太平军,很快便占据了左右二三十丈的一块地方。待到克字团的后队源源过河,太平军就连石垒也守不住了,正面的两个大垒,四个垒,皆尽被轩军攻破,被围杀在垒中的兵士,总有千数之多。 这一下,环绕苏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陆续过河的轩军,是克字团整部和洋枪团的三个营,野炮也一门一门地运过河去。第二,顶过了太平军的两次反冲锋,算是把“滩头阵地”彻底扎稳了。 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关大帅却忽然传来两条命令,一是命丁世杰约束各部,把攻势放缓,这几打个样子就好,让部队先休整一下,二是命郑国魁即刻回木渎大营。 丁世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军令如山,哪敢违背?郑国魁更是当下午就赶回木渎,到了轩帅的大帐,报名参见。 “郑国魁,上一回在青浦,你跟郜永宽他们打过交道了。他最后能够开城投降,你的功劳不。” “国魁不敢当,这都是大帅的栽培和提拔。”已经升任了建字团副团官的郑国魁,恭恭敬敬地。 “嗯,苏州打到这个地步,想来他的心里亦有数,终归是守不住的。”关卓凡的声音很平和,娓娓道来,“现在城北的淮军拼了命的打,咱们轩军这几倒是抬了抬手,为的是能让他喘一口气,好好琢磨琢磨。他是聪明人,这一节,想必能看明白,你不妨再跟他联络联络,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除夕之夜,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拜年的话先不,狮子把认真码字当做新年礼物~) *RS S 第一零五章 郜永宽 (初一拜年了!) 收到郑国魁递过来的话,郜永宽动心了。 郜永宽是郑国魁的同乡,自然也是湖北人。他的部下,多是两湖安徽一带的兵,不在太平国“老兄弟”的范畴之内,于是在供应上和封赏上,以往也不免会遇到一些差别对待。现在苏州被轩淮两军夹击,外围墙堡次第攻破,他已经感觉到,苏州要守不住了,国的气运,只怕也延续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坐拥重兵的时候,跟朝廷讨价还价,为自己和手下这些“把弟”讨一份前程?毕竟现在苏州的守军,大部分都是他们的部队。 这个主意打定,便派人私下回复了他这位“五舅”。郜永宽有这样的意思,是大的事,郑国魁不敢专擅,立刻到木渎来禀报关卓凡,再把关卓凡交待的话,带去给郜永宽。如此往来两趟之后,郜永宽终于表示,愿意亲自到木渎,面见关大帅,以表诚意。 跟郜永宽一起来的,是“九太岁”里的老三,康王汪安钧。他们两人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布夹袄,不带随从,由郑国魁陪着,在苏州城外一个叫枫泾的渡口,乘坐轩军水师的汽船,漏夜来到了木渎。 两个人敢于孤身入营,这样的胆气,让关卓凡颇为佩服,同时也可以见得他们确有投降的诚意。 关卓凡的中军,设在镇内的一所祠堂。图林的亲兵营在祠堂外十丈的地方就开始下警戒,剽悍的卫兵像两溜墨线,一直排到祠堂二门之外。大堂的门口,则是四名六品服色的材官在站班,郜永宽和汪安钧一到,图林毫不客气地把这两位太平国的王爷又上下搜检了一遍,才亲自带了他们入内来见大帅。 关卓凡却是意外的客气,站在门内相候,一见二人进来,热情地迎上前去,连郜永宽要给他请安,亦都不许,搀了手,亲自送到一侧的椅子上坐定,这才笑着打量起这两个人。 郜永宽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生得很壮实,双肩极阔。汪安钧高瘦,但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骨节突起,遒劲有力,显是握惯了刀枪的人。两人的眉宇之间,都有一股凶悍之色,亦有隐隐的戒备之意,虽然极力掩饰,但心情紧张之下,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关卓凡心想,看来“九太岁”的凶名,所传不虚,不过他的话出来,却很温和。 “郜将军,汪将军,我久仰你们的大名,今日才有缘相见,幸何如哉!”关卓凡微笑道,“两位敢孤身进我的大营,可见不脱英雄本色,我佩服得很。” 郜永宽是“纳王”,汪安钧是“康王”,但这些称号,乃是伪封,因此在这样的场合中,喊他们将军,算是一种变通的称呼。 “不敢当。”郜永宽和汪安钧,都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由郜永宽作答,“上一次在青浦城,没有福气能当面拜见大帅,到今才算补上了。” 这的是第二次上海战役中,郜永宽被轩军困在青浦,无奈投降的事。他主动提起来,倒让关卓凡没有想到。 “我一直敬重郜将军的威名,那样的情形下,倒不便相见了。”关卓凡笑着,把郜永宽又捧了一捧,意思是你那时候是个俘虏,见面不免尴尬。 “所以我今特来拜谢大帅的不杀之恩,”关卓凡这一连串的做作,终于让郜永宽放下了出入大营时的那份紧张,“永宽决意率领苏州城内的四万部下,反正投效!” 终于切入正题了。关卓凡微微颌首,却没马上答话,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 “郜将军,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 “我敢来见大帅,自然真心诚意。若是大帅不信,永宽愿意断指明誓!” “不必如此,我自然信得过郜将军的话。”关卓凡点头道,“只是李抚台的淮军,就在城北,你为何不去找他,倒来找我呢?” 郜永宽心,明明是你派了郑国魁来联络的,怎么倒过来问我?不过这句话,不能直,于是换了个法。 “我在上海,两次败在大帅手上,因此心服口服。” 言下之意,是对淮军和李鸿章颇有不服之意,而且只上海,不苏州,可见郜永宽心里,还认为苏州只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关卓凡却好像没听出来一样,连连点头,神色之中满是嘉许之意。 “好,好,郜将军真的是率直之人,毫无隐瞒。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请问郜将军——”关卓凡的眼光先扫一眼汪安钧,才又移回到郜永宽的身上,“当初我在高桥设法场,在投降的四千人里,杀了两百多个。你们今来,不怕么?“ 郜永宽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随即便大声道:“大帅当日不杀我,今日自然也不杀我!” “不错!”关卓凡一拍桌子,“郜永宽,你以诚待我,我自然以诚待你——图林,拿三杯酒过来!” 等到郜永宽和汪安钧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端起了酒杯,关卓凡持杯与他俩一碰,句“各凭真心”,一饮而尽。 虽然没有杀一只鸡来“歃血为盟”,但这杯酒一喝,大家对彼此的态度,都表满意,于是要谈下一件事。 合谋议定了准备投降献城的,是“九太岁”中郜永宽以下的八个,大哥谭绍光则不在此列,也就是,要想投降成功,还必须要过李秀成和谭绍光这两关。因此,不论是为了彻底消除官军的疑虑,还是为了行动的顺利进行,都有必要交一个“投名状”来。 “把李秀成拿来见我,”关卓凡微笑着,“不知你们敢不敢?” “这……也不是不敢,只是……”郜永宽跟汪安钧对望一眼,大起踌躇。 踌躇的原因是下不了这个手。李秀成对待部下,一向有恩义,既孚威望,又得人心,郜永宽等几个人,也曾屡受李秀成的提拔。要把这位“忠王”绑到官军的大营里来,于心何忍?而且也怕犯了众怒,导致手下的军队离心离德,因此不能不硬着头皮,向关卓凡老老实实地做了一番明。 这是预料中的事,关卓凡并不以之为杵。从历史的记载来看,李秀成后来被曾国藩所获,“站笼”审讯之时,别的洪军将领见到他,仍然长跪请安,可见李秀成在部下心中的地位,因此郜永宽现在有这样的表示,不足为奇。 “李秀成的事,我不难为你们。”关卓凡道,“那么杀谭绍光,行不行呢?” “行!”这一回郜永宽回答得很干脆。 “哦?”关卓凡盯着郜永宽问道,“他不是你们的结拜大哥?” “不瞒大帅,他是广西人,我们是湖北人。自从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一走,结拜之情就已经没了!” 原来如此。当日谭绍光在青浦城外的清水坑被轩军横扫,溃向嘉定,导致郜永宽几个坐困孤城,跑都跑不及,终于成了轩军的阶下之囚。 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再无可疑,投名状的事,就算是敲定了。 然而接下来要的,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他们又要投降,又要献城,又要杀人,所为的,当然是一份前程。 郜永宽开出来的价码是,准许官军进城,但他们自己的部下,要划半城以守。 “可以。”关卓凡答应得很干脆。 “准我把旧部编练为二十营,给发军饷。” “可以。” “我们八个人,原来受过洪秀全的伪封,现在既然洗心革面了,想向请朝廷请一个名号。” 这是在要官了。郜永宽的意思是,他和“康王”汪安钧,“比王”伍贵文,“宁王”周文嘉这四个,原来是王,现在要四个总兵的衔头,而汪有为、范起发、张大洲、汪怀武四人,原来都是“将”,现在要四个副将的名衔。 “可以。” 关卓凡答应得这样痛快,让郜永宽喜出望外,于是把最后一个要求,也吞吞吐吐地提了出来。 “大帅,”郜永宽很吃力地,“这四个总兵和四个副将的赏,我们斗胆,要请朝廷指明何省何任。” 这句话一,连在一旁侍立的图林,都不由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居然要八个二品的实缺! *RS S 第一零六章 心机 总兵是正二品的衔,副将是从二品的衔,这也就罢了,想要实缺,那还了得?图林心,一省之内,也不过设立两三员总兵,各辖一镇,我家这位爷,当初在热河和密云打生打死,担着血海干系,擎保驾,才放了一个左翼总兵的实缺,你们八个长毛头子,就敢开口什么“指明何省何任”?做你娘的梦去吧! “可以!”关卓凡的回答,让图林大吃一惊。 “谢谢大帅栽培!”郜永宽喜得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坐,坐,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功劳,要让李抚台分去一半了。”关卓凡叹气道。 郜永宽愕然,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 “郜将军,你们只要提了谭绍光的头来,这些应有的赏赐,朝廷必会恩准。可是我到底只是一省的藩司,八个二品的实缺,非同可,是极大的恩宠,当然得由李抚台亲自出奏,才能显得名正言顺,隆重其事。”关卓凡向他解释道,“我看这样好了,城北的正面,是程学启的开字营,我给李抚台写一封信,派郑国魁陪你去找了程学启,再一起去见李抚台。你们三个,原来都是同袍,现在又都归顺朝廷,同为国家效力,真是一段佳话。” 郜永宽明白了,关卓凡是在替他们着想,感激之余,又有些担心。 “大帅,我怕李抚台那里,万一谈不通……”郜永宽犹豫地,“何况,还会分薄了大帅你的功劳。” “一定通。一定通!”关卓凡摆着手笑道。“李抚台是最知道轻重的人。你拿苏州城交给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通的道理?你若是不放心,我再荐一个人,你让程学启把他找来做个中保,必定不错。至于功劳么,都是为了国家的事情,我让一让抚台好了!” 这真是高风亮节!郜永宽心。想不到清妖之中,还有这样的官儿。 “不知大帅要荐哪一个人?” “淮军里面,有一支常胜军,想必你是知道的?” “是,大帅的可是戈登?我知道他是英国的军官。” “不错,他原来是我的手下,现在跟了李抚台。”关卓凡点头道,“郜将军,我摊开来好了,咱们都知道。洋人是最讲信用的。我替你打算,这件事若是有戈登在中间作保。自然可以免去你的担心。” 这一下,算得上是仁至义尽。郜永宽与汪安钧对望一眼,都是喜动颜色。 事情就这么定局了,关卓凡立刻写好了一封文书,把郜永宽提出的几项要求列明在内,申明不敢自专,要请抚台定夺。他把信交给郑国魁,嘱咐了一番,派他陪同太平国的这两位“王爷”,仍是走水路,绕道城北去见程学启。 关卓凡只把三个人送到门口,便负手而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静似水,一丝喜怒哀乐也看不出来。一旁的图林,却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关卓凡瞧了他一眼,“你有话?” “爷,”图林嚅嗫道,“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还有李抚台,平白得了一件大功。” “他们在杭州杀了四万人,坏了几千妇女的名节,又在青浦城虐杀了我三十四个兵,”关卓凡的话,像是在回答图林,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们九个,真是敢作敢当的汉子……这样的人,赏几个实缺的总兵副将,算得了什么?李抚台自然会好好酬庸他们的大功。” 这几,李秀成敏锐地感觉到,苏州城内的气氛,不对了。 他和陈玉成两个,就像太平国的两根支柱,而陈玉成死在胜保手上之后,他更是把千斤重担都挑在了自己肩上——这副担子,一头是洪王所在的京,另一头是他苏褔省的首府苏州,他已经挑得越来越吃力。 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洪王也没能真的召唤出兵将来帮他打仗。眼见得王定下的返程期限一将近,苏州的形势却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日趋恶化,这让经历过无数恶战、见惯风浪的李秀成,也开始有了束手无策之感。 湘军淮军也还罢了,老对手,熟悉得很,倒是那支轩军,是怎么回事呢?从一攻上海开始,打一次,轩军则壮大一次,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跟轩军正面交手了。自己的精锐中军,已经调到了京,而城里的部队…… 谭绍光当然是信得过的,自己的养女,就是嫁给了他。至于郜永宽这几个人,就难得很——固然轩淮两军的攻势很猛,但这几来,郜永宽等曾三次出城,每次都是视察城外的防务,然而每次回来之后,城外的堡垒便会多失几个。到了昨,连最大的石垒——福海堡,也都丢掉了,守堡的兵士,损伤却不大,得以撤回城里。 军心不稳了!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阅人无数的李秀成,仍然有不祥的感觉。有谣传,郜永宽曾经在阳澄湖边上了一只船,至于去做什么,不知道。 这样的事,真伪先不论,有这种流言传出来,本身就是极坏的征兆!然而若要“严其法”,到底反状未露,而且审时度势,城里的四万多兵,大多是他们的部下,因此也不敢“严其法”——京事变殷鉴不远,怎么好在苏州又来一次? 权衡之下,不能不把他们叫到拙政园的忠王府来,一番话。 “现在主上蒙尘,国的形势艰难得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苏州能不能守得住,全看大家的意思。”李秀成把话得极为坦率,“你们多是两湖之人,若是心中生了别的念头,人各有志,我亦不能相强,两不相害就是了。只是我身为国的真忠军师,不能不为王效死,只要身在苏州一,就要守一,大不了你们拿我绑去给那个关卓凡好了!” 真忠军师,是洪秀全给李秀成的最新封号,从地位上来,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这一番话出来,谭绍光先就脸上变色,转头环顾他的八个“把弟”,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会有造反之心。 其余八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二哥郜永宽开口。 “请忠王宽心!我等自幼蒙带至今,谁敢有他心?自是万万不能负义。如有他心,也不会与忠王共苦数年。” 这几句得冠冕堂皇,谭绍光放下了心,李秀成听了,亦感安慰。然而等到众人纷纷辞出,郜永宽却故意拖拖拉拉的,留到了最后,因为还有一句话,要跟李秀成。 “殿下,您对我们的恩义,云官永不敢忘。”郜永宽的语气,诚恳之极,因为这句话确乎是发自内心,“听洪王老人家给您的期限,就快到了,现在苏州四围都是官军,路上不好走得很,如果不提前预备,怕误了您的归期。到底,国缺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缺了忠王。” 李秀成瞪视郜永宽半晌,终于把他这句话听懂了,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到了第三,李秀成便带着自己的十名亲兵,由一支五百人的精兵护送,黯然离开了苏州城。离城之前,他把谭绍光叫来,劝他跟自己一起走。 “王爷,我不能走。”谭绍光摇着头,“您到京主持大局,我一定替你把苏州守住,等到您打破了曾剃头,再带兵打回来,解苏州之围!” 这番话,心意怕不是好的?但李秀成是聪明绝顶的人,知道郜永宽这些人,现在不过是顾念自己的恩义,一旦自己走了,多半就要有异动。到那时,谭绍光势孤力单,大是凶险。然而再三苦劝,谭绍光只是不肯听。 “殿下请放心!郜永宽几个,都是我的兄弟,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谭绍光自信满满地道,“就算起了什么糊涂念头,只要我在城里坐镇,就起不了什么浪头!” 但愿如此吧。李秀成长叹一声,微微摇头,再不话了。 (二更送上,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RS S 一月份狮子的汇报 新春佳节,狮子先祝大家马年大吉,瑞福常在! 上架满一个月了,向大家汇报一下一月份的情况。 上架4时首订100,多谢大家的支持,订阅一路走高,现在均订逼近700,高订逼近4000了。恳请大家继续支持狮子,还没订阅的能给狮子一个订阅,让这本书能在二月份就进入精品。 新书月票榜一直排在前十(具体的,是第十,HH~),月票数是1014,过千了。 新人4时热销榜,每都排在前三,经常还能排到第一第二去,这个feel,倍儿爽! 感谢老式留声机,成为本书的第一位盟主,也感谢各位舵主、执事,以及所有给狮子飘赏的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这本书,这是狮子的《乱清》,更是大家的《乱清》。 今大家过年,狮子照常埋头码字。 新的一月,新的开始。 拜求保底月票一张! 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S 第一零七章 苏州之变 李秀成离城,主持城守的重担,便又再压到了谭绍光的肩上。他把李秀成的话又想了想,决定第二在自己的慕王府召开会议,调整城防的部署之外,还要将自己这些兄弟,好好敲打一番,断了他们胡思乱想的心思。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八个把弟,把会议开在了他的前头——当夜里,苏州城内的四个王爷,四名将,齐集于郜永宽的纳王府,要拿一个章程出来了。 “我跟李抚台,都已经谈妥了。”坐在当中的郜永宽,攥紧拳头,环顾了一圈,“现在就看咱们自己的了!” 郑国魁陪同郜永宽和汪安钧,在城北淮军的营盘内见到了程学启。一向凶蛮的“程四郎”,这一回却极为亲热,一面派人飞报李鸿章,一面跟郜永宽叙起曾经的同袍之谊。 “老郜,这真是太好了!”他握了郜永宽的手,激动地,“实话,你们是湖北人,我是安徽人,在这个鸟王的手下,没法干!你看我,过来才几年的工夫,已经擢了总兵,怎么也是二品的大员了。你们也过来吧,凭这份功劳和你老郜的本事,封爵也不是不能想的!” 由此开始细谈。封赏的事情,是要归李鸿章来决定,但有了关卓凡那一封信,想来不成问题,于是把如何除掉谭绍光,如何开城,如何交接等事宜,好好推敲了一遍,才送了郜永宽和汪安钧回城。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便有口信递到城内,请郜永宽到阳澄湖李中丞的座船上相见。等到一只船将郜永宽送到,李鸿章出船舱亲迎,后面跟着的,除了程学启,还有常胜军的统带戈登。 此刻,郜永宽原原本本地把这一段经历,向座中的兄弟了一遍,又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来,传示一圈。 “这是李中丞写给我的保证书,”郜永宽得意地,“喏,旁边这个名字和指印,就是保人戈登,这是关大帅特为指点的!再有,我已经跟程学启拜了把子,我那个侄女慕青,许给了常胜军的副领马格文。大家放心,这一场富贵,跑不了了!” 郜永宽提出的条件,李鸿章像关卓凡一样,全部慨然应允。只是八个人的实缺这件事,因为要指明何省何任,所以已经奏报朝廷,需要等朝廷分派下来。 “这个也没关系,我已经申明,以老街为界,西城仍归咱们驻守,苏州八门之中,只开四门,让淮军和轩军进城,其余阊、胥、盘、齐四门,也仍归咱们把守,直到朝廷的谕旨下来,指明实缺,咱们才肯出城整编——先编他二十营,别的,慢慢来,好歹再磨他二十营出来。” 在座的诸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喜动颜色,汪安钧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道:“二哥,那还等什么?干脆连夜就动手吧!” 动手,就是要杀谭绍光了。八个人里面,亦有两三个,有不忍的感觉。 “能不能不杀?” 张大洲犹豫地,“逼他出城算了,到底是结拜过的大哥。” “他是广西的老兄弟,当初跟我们这帮湖北人结拜,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么?”郜永宽冷冷地,“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不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们结拜的大哥?” 这句话一,旁的人不吱声了,而且人人心里都明白,所谓“逼他出城”,是做不到的事情——没有谭绍光的人头来做“投名状”,又何以取信于官军? 于是决定,就在明慕王府的会议上动手。 “谭绍光的中军,是在城东,不过千数,他王府里的亲兵,也只有三四十个。”郜永宽开始分派,“老周和老范,你们的兵,今晚上要连夜布置在城东,等咱们杀了谭绍光,就剿灭他的中军。张大洲的兵,安排在他的王府左近,只要里面一有喧哗,立刻要闯进来杀人。” 完,转头看着面容阴鹜的汪安钧:“老汪,明看你的。只要我一拍桌子,就动刀!” 第二,自郜永宽以下,八个人每人带了三四名贴身卫士,进了谭绍光的慕王府,其中的汪安钧虽然看上去瘦削,却最是用刀的好手,腰间悬了一把长不盈三尺的缅刀,袖了手坐在谭绍光的近旁。 谭绍光还被蒙在鼓里,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把兄弟是来谋取他的性命的。除了他们九太岁之外,与会的还有一位洋人“福”,就是那位在一攻上海时,向谭绍光指明“臭瓦罐”的英**官,萨维治。作为英国皇家步兵团的上尉,凭借他的军事才能,极得谭绍光的信任。 谭绍光先把当前城内外的攻防做了一番分析,认为最近这些,局面越打越坏的原因,乃是有的人,未尽全力。 “老六,福字堡就是在你手里丢掉的,可是你堡里的兵,却只死了四个,伤了七个。这像话么?”谭绍光看着范起发,皱着眉头道,“你要是不愿意打,趁早就别打!明开始,你在胥门的兵,交给萨胞来统领,你给我在屋里闭门思过,拿凉水洗洗脸,好好醒一醒。” 范起发唯唯诺诺的,还没敢替自己辩解,一旁的“比王”伍贵文开口了。 “大哥,我看也不能都怪老六吧?”伍贵文的语气,懒洋洋的,全无从前的那种恭敬之意,“粮也缺,饷也缺,枪械大炮又比不上官军,这仗怎么打?再,起发怎么也是自己兄弟,你拿他的兵去交给萨维治,这算什么?” “老四,你什么?”谭绍光楞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你处事不公!”伍贵文干脆霍地站起身,大声咆哮起来,“我们心里不服!” 他这一站起来,身边的五六个人也都随着呼啦啦地站起来,一派气势汹汹,只有郜永宽和汪安钧,阴沉着脸,仍然端坐不动。萨维治以军人特有的敏感,已经觉得不对,也站起身,把随身的短枪掏出来了。 谭绍光惊得呆住了,再怎样也想不到,这班昔日的兄弟翻脸得这样快,扭转了脸,去看左手边的郜永宽。 “老二,你怎么?” 郜永宽面色狰狞,用力在桌子上一拍,指着伍贵文骂道:“老四,你他娘的要造反么?” “造反就造反!”坐在一旁的汪安钧反手拔刀,敏如猿猴,匹练般的刀光唰的一闪,萨维治那只握枪的右手,齐碗而断,连着手里的枪,仓啷一声掉在地上! 谭绍光知道中计了,苦于身上没带兵刃,刚喊了一声“来人”,便被揉身而上的汪安钧一刀捅进了腹,随后伍贵文几个人一齐冲上来,乱刀齐下,生生把谭绍光和萨维治杀在了当场,再由范起发动手,把他的人头割了下来。 一声“来人”,惊动了屋外的亲兵,然而还没等冲进来,郜永宽们带来的卫士已经动手了,枪声,肉搏声,喝骂声响成一片,接着王府的大门轰然洞开,张大洲安排在外面的数百兵一拥而入,慕王府的亲兵,便再也无力抗拒。 半个时不到,慕王府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阖府罹难。 杀完了王府的人,就要在外面动手了。谭绍光在城东的亲信中军,忽然被伍贵文和范起发的部下包围突袭,一千三百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接着郜永宽下令全城搜捕,凡是与谭绍光亲近的人,都没有逃过一刀。 这一场大杀劫,苏州城内总有近三千人做了刀下之鬼,其中亦不乏无辜之人,连累在里面,玉石俱焚。 郜永宽准备在城内动手,城外的官军自然已经预先收到了消息。李鸿章派了六弟昭庆,由副将郭松林陪着,绕城来到木渎的轩军大营,跟关卓凡接洽两军分南北进城的事宜。没有想到,接待李昭庆的,却是丁世杰。 “丁提督,”李昭庆愕然道,“关藩台呢?” “真是不巧得很,”丁世杰抱歉地道,“我们大帅因为一桩急务,今早上赶往昆山去了,要用那里的电报房,跟上海联络。” *RS S 第一零八章 未卜先知 (求月票) 关卓凡亟亟乎的赶往昆山,虽然也算是有事要办,但并没有迫切到急如星火的地步。他的离开,当然另有原因。 “世杰,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临行前,他把丁世杰和张勇叫到木渎来,密密嘱托,“苏州城里的好戏,一出接一出,我们轩军只管看,千万别跳上台去演。” “是。”丁世杰心想,好戏自然的是长毛内斗,可是一出接一出,那又是什么?不能不多问一句,“老总,难道郜永宽会诈降?” “诈降不诈降,谁知道,反正一切有李抚台主持。郜永宽若是开了城,只管进,若是有长毛来投,只管收容,总之一切谨守分际,万万不要抢了淮军的风头就是。” 抢淮军的风头,本是张勇最乐为的一件事,现在老总不许,他便有些嘟嘟囔囔的不大愿意,直到关卓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算老实下来。关卓凡把这件事交待完了,便由张勇派出的一营马队护从,出发到昆山去了。 从苏州到昆山,六十里路走了半,一进县城,先奔电报房。 这一封电报,是发给赵景贤的,要他看一看,白齐文和刘玉林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他们两个,都是在上海战役中受的伤——轩军反攻南汇县城时,白齐文率兵争夺城外的土垒,被一支长矛刺入左肋,靠了身体强健,救治及时,保下了一条性命。刘玉林的伤,则是在进攻李容发据守的川沙厅时。率敢死队抢城。身被四创。还丢掉了一只左手。 还好有租界里的那家教会医院,精心治疗,慢慢恢复,大半年下来,虽然还不能是痊愈如常,但已经没有大碍。 既然已经没有大碍,那关卓凡就不客气了,隔了一。第二封电报发来,请白齐文和刘玉林两个,由驻守上海的先字团派兵护送,赴昆山向他报到。 这一下,弄得赵景贤大惑不解——伤势固然是没有大碍,毕竟也还没有好利索,这样急着调他们去,为了什么呢?然而亦不能再发电报去问,只好将这道命令照传。 白齐文和刘玉林自己,倒是高兴得很。带着先字团的一哨人,第二便从上海出发。他们都是行伍中人。这半年在医院里闷得久了,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振奋,虽然是在赶路,精神反而愈发健旺。 就在关卓凡以电报调人的时候,苏州城北的淮军大营中,李鸿章却在抚额沉思。自李昭庆回报关卓凡已经离开了苏州,他到现在依然未发一语。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的能聪明机警到这样的地步么?他心中惊疑不定地琢磨着。 郜永宽投降献城,是一件大好事,然而看过了关卓凡写给他的信,又亲自在阳澄湖上见过郜永宽之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郜永宽这八个人,非杀不可! 投降归投降,提出来的条件太苛刻——四万降兵要划半城以守,据有四门,编练二十营,这些本已不可接受,至于索要八个实缺,更是方夜谭!不要自己和关卓凡给不了,就算是两宫和恭亲王,也没有这个本事,能够一下子找八个空缺来安插他们。 可是这样的条件,关卓凡偏偏就写在信里,送来给自己了。然而到了自己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却又跑到昆山去了,这样一来,“杀降”的名声,岂不是要由自己一肩承担? “不能够,不能够,”李鸿章终于开口了,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他若是能未卜先知,猜到我要杀郜永宽,特意避了开去,那也未免聪明得过头了。” “二哥,你是关逸轩?”李昭庆不解地问,“我看他躲不了这件事——他给咱们的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不是铁案如山的证据?若是要担责,自然是他跟二哥一起分担!” “铁案如山?”李鸿章微微苦笑,“人家的信里,无非是转述郜永宽的话,申明了是‘不敢自专,请抚台做主’!嘿嘿,抚台做主,功劳倒又不得不分给藩台一半。” “怎么要分给他一半?”李昭庆不服气了,“既然是二哥做主,那么拿下苏州的功劳,自然该归咱们。” “到底是他先跟郜永宽接洽的。”李鸿章摇着头,“这倒要用上你刚才那句话了,人家有了这一封信,真正是白纸黑字,铁案如山,谁能夺了他的功劳走?” 李昭庆张了张嘴,再想不出话来争辩。 “算了,这些都是末节,不必计较了。”李鸿章的双目之中,射出阴冷的光来,“你去传我的令,命戈登率常胜军移防到……新阳,索性走远一点。传程学启、刘铭传、郭松林,到大帐来听令!” 谭绍光的人头,已经由伍贵文和张大洲两个,送到淮军大营。苏州八门之中,有四门大开,轩淮两军,分别从南北入城,在东城划了一条分界线,将东城一分为二,分别驻守。 西城则仍由四万太平军盘踞,旗号不变,服色不变,一点看不出降兵的样子。这样的壁垒森严之下,苏州城内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气氛紧张而怪异。 到了第八早上,程学启来了,进入西城,找到了郜永宽,口称大喜。 “老二,已经有消息来了,你们八位的实缺,定下来啦!”两人是焚香拜了把子的,叙起齿来,程学启年长六岁,是大哥。“你定的是富阳镇总兵,汪安钧是南赣镇总兵,总之人人都没落空!” 郜永宽苦盼多日,这一喜非同可,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当即把喜讯传了下去,西城自是欢声雷动。 “大哥,这都是靠了你的调护,兄弟才能有今日!”郜永宽志得意满地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自己兄弟,什么谢不谢的?”程学启一脸都是替他高兴的神情,笑着道,“宣旨的钦差,大约今晌午就能到,抚台了,在我的营里设香案,迎接钦差。你把他们几个都叫上,这就走罢!” 于是郜永宽,汪安钧,伍贵文,周文嘉、汪有为、范起发、张大洲、汪怀武,一共八人,带了一千五百人的卫队,跟着程学启,来到了城北的开字大营中。一进营门,见到满面春风的李鸿章,正站在门口亲迎。 “给中丞大人请安!”郜永宽自觉已是朝廷命官,连忙把练熟了的礼仪拿出来了。 “不敢当,郜总兵请起来,”李鸿章笑呵呵地,“你是浙江的总镇,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富阳总兵是浙江的属官,李鸿章这样一,郜永宽心中更无怀疑,一行人随着李鸿章,来到设在大营后部的大帐,只见香案已经摆好,大帐之中的另一边,还设了一张大圆桌,杯盏齐全,想必是为了给钦差接风的缘故。 令人动心的,是香案旁的一条长案之上,整齐排放着的八套崭新的二品官服,每套官服之上,又摆着一顶大帽子,帽子上镶嵌的起花珊瑚顶珠,洁白耀眼。八个人本来都故作矜持,不想让抚台大人瞧了,此刻却不免要偷眼去看那颗顶戴,心痒难耐。 “先坐了用茶。”李鸿章双手按一按,请八个人和程学启一起,随了他在圆桌边坐了。李鸿章的口才极好,谈笑风生,渐渐把八个人紧张腼腆的心情舒缓开来。正在话间,从大帐外面跑进来一名差官,跪地请安。 “钦差已经到营门了,请中丞大人前去迎接!” “哦,这么快。”李鸿章高兴地站起身,“几位请在这里稍候,方忠,你也随我去迎一迎。” 程学启答应一声,含笑起身,向郜永宽几个抱了抱拳,随李鸿章出去了。剩下“九太岁”之中的这八个,坐立不安,都在想等一会钦差进来了,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 谁知李鸿章这一去,久无消息。过了好大一会,才听见帐外脚步杂沓。八个人连忙站起身,却见大帐门口的帘子掀开一角,有个人探头进来望了一眼,跟着又缩回去了。 八人大为奇怪——这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继而便见到帐帘再一动,一支雪亮的红缨长矛,伸了进来。 (二更送上,求一张票票,谢谢)RS S 第一零九章 令旗 这一下,八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念头还没转过来,营帐已是霍然大开,上百名执刀握矛的淮军,一拥而入,将八个人围在了中间,嘴里念着“杀老长毛!杀老长毛!”,步步逼近。 “慢来!慢来!不是老长毛!”郜永宽急得额上全是汗,双手乱摇,“请你们李抚台来话!” 哪里还能见到什么李抚台?八个人的兵刃,全在进入大帐之前就被收走,赤手空拳,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便被淮军兵士搠倒在地,刀矛齐下,杀成肉泥。这样的光景,与他们当日杀大哥谭绍光,全无二致,九太岁到底还是做一堆成了鬼。 这边动手杀了八个“老长毛”,那边的程学启、刘铭传和郭松林,便动手对付他们带来的一千五百卫队了。起来,既然身入淮军的大营,这一千五百人带与不带,实在也没有什么分别。只花了半点钟,淮军各部便将这一千多人全数缴械,以麻绳捆缚,四个一串,立时拖出大营西侧,杀得一个不剩。 等到八个人的脑袋递出来,程学启和刘铭传的兵又各自入城,一面通报轩军的丁世杰,一面传首西城,申明这八个人阴谋连结,对抗官军,现在既然已经伏诛,则罪不及部属,着令降兵各部,不准妄动,须在淮军的带领下,出城北就抚,接受淮军的整编。 西城顿时大乱。蛇无头不行,八名首领都被杀了,那么造反确实是谈不上了。然而——接受淮军的整编? 若是城外只有淮军这一系人马。那是没办法的事。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西城的太平军,立刻开始整营整营地投向东城的丁世杰部,继而干脆将盘门和齐门打开,如潮水一样地涌向城南的轩军大营。 因为预先得了关卓凡的叮嘱,轩军已经在城南备好了十几个空营,算是虚位以待,可是见了这样的景况。仍然不免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便看出关卓凡急召刘玉林的用意了,他与郑国魁两个,在苏州都是故旧满城,出城的太平军将领见到他们,很快便被安抚下来,连同手下的部队,井井有条地被安排在各营之中。 兴高采烈的是张勇,心原来老总的,乃是这样一回事。既然郜永宽已经杀头。那么城里的这台大戏,就算是唱完了。老子现在进城,总不算抢了淮军的风头吧? 这么想着,居然就带了百余骑,疾驰入城,来到苏州城正中的心阁下。这里原是三方军队交界之处,张勇驻马此处,每见了一股股乱跑到这里的太平军,便笑吟吟向南一指,声“有好吃的!有饷发!”,像妓院的老鸨拉客一样,热情有加。就这么被他指到城南大营去的太平军,不下千人之多。 等到程学启闻讯,急忙派兵封锁了盘齐两门,西城的太平军早已走空了大半。最终算下来,投到城南的降兵,足有近三万人之多,而不得不往城北接受整编的降兵,才将将万数。 苏州既然已经入手,轩淮两军依然是按照一条分界,把整个苏州城划成两半,轩军居南,淮军在北。接下来免不了的,便是要寻获各自应得的战利。 是寻获,其实全看军纪——军纪好的部队,只封各处官库,若是军纪败坏的部队,则与抢掠无异。 这方面,轩军的制度强胜于淮军,不仅本身有明确的“分赃制度”,而且兵入西城,华洋联合纠察队立刻就开始在街面上巡逻,极少有兵士敢于入百姓家里去搜刮。而若是竟有人敢于去污辱妇女,一经发现,是可以当场正法的。因此西城的南面这一块,颇为平静。 而淮军所辖的地面上,就不是那么安稳了,不仅有嘈杂之声,甚至还偶有火光冒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图林却带了一哨三十名亲兵,越过分界线,踏上了北城的地界。走了没多远,向西一折,来到了十全街上。 这条街上,已经有淮军的兵士在“动手”,不少人家里,都有哭喊之声传出来。图林带着这一行兵,加快脚步,心中暗暗数着,来到了街南头第五家,恰恰遇见一群淮军兵士,已经砸开了大门,正在向里涌去。 看得出这算是一家大户,里面的一位管家和一名仆人,赶了出来,正在院子里不住作揖,仆人的手里,还捧着几锭银子。 “各位总爷,我们家户,没有什么可以孝敬的。”那名管家陪着笑道,“这一点钱,请总爷们拿了去,买壶酒喝。” 这群淮军之中带队的,是名穿着六品服色的军官,生得倒是粗犷端正,先把银子抓过来,揣进荷包,出话来,却无赖得很。 “我们是官军,不在乎你这一点钱。看你们家日子过得不错,莫不成是跟长毛早有勾结?” 这话污人太甚,便见到正屋里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怕不有个七八十岁?颤巍巍的向前一站,气愤地道:“我们是读书人家,世代清白,跟长毛何曾有什么勾连?你们既然是官军,怎么好这样血口喷人!” “读书人又怎样?好了不起么?”那名军官斜着眼道,“冲你这句话,今我们偏要搜上一搜,不要匿了人在里头!” 他既然盯上了这一家,几锭银子,便决计打发不走。完了这句话,将手一挥,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几十个兵,轰然一声,就要开始分头搜掠。 “都滚出去。”一直站在门口的图林开口了,不紧不慢地了一句。 院子里的那名军官霍然回首,才看见了门口的这一帮人。他见到图林身穿三品的服色,面上先是闪过一丝怯懦的神色,继而看见图林左臂上那一个绿色的袖箍,便又硬气起来了。 轩淮两军的服色,有差异,他当然认得这帮人是城南的轩军。绿色袖箍,是轩军营官的标志,这个自然也知道。这里虽然离分界线不远,但到底是淮军所辖,一个轩军营官,带人跑到淮军的地盘上来耍威风,算怎么回事? “给大人请安。”嘴里是这么,身子却纹丝未动,“不过我们是刘总镇的兵,您这位大人管不到我们头上啊。” “谁理你管得到,管不到,我叫你滚出去,听不见么?” “凭什么?这里是我们淮军的地界!”那名军官的口气也硬了起来,直着脖子嚷嚷道,“再也有个先来后到,这家是我们先看上的,难道凭了你们轩军能打,就想欺负人么?下没有这个道理!” 图林看了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语气变得甚是和蔼:“这位老哥,敢问你尊姓大名?” “我叫何大成,您还能把我怎么了?” 图林忽地把笑容一收,一摆手,他身边一位面容狰狞的亲兵,从背上取下一支青色的旗子,哗啦一声抖开了,向下一掼,插在门前的地上,旗子的四周黑色滚边,中间一个“轩”字,鲜明夺目。 “这是我们大帅的令旗,当初刘铭传丢了青浦,就是我亲手从这面旗子旁边,把他架出去的。”图林冷冷地道,“我问清楚你的名字,是为了回头报给刘总镇,我杀了他手下哪一位英雄。” “我……”何大成的额上见汗,一下子便软了下来,摸不透眼前的这一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爷是轩军的中军管带图林,这个宅子,我们大帅护了。”图林淡淡地,“我完这句话,你若还是没有走,我让你即刻死在这面旗子底下。” “是……是……”何大成和几十名淮军的兵士,仿佛像见了瘟神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大门口挤了出去。 图林静静地看着他们跑完了,这才转过身来,走到那位目瞪口呆的老者面前,啪地行了一个军礼。 “不敢动问,您是利长龄老先生吧?” “我是利长龄,”老者见他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又是疑惑,又是感激,“这位将军你……” “老先生不必问,过一会您自然就知道了。”图林微笑着摇了摇手,站在一旁不响了。 果然,才过了片刻,门口又哗啦啦地涌进一队人来,接着一名穿着蓝色棉袍的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到了老者的面前,双膝一跪。 “爹,儿子不孝……” 利宾抱住父亲的双腿,放声大哭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戈登的愤怒 正如关卓凡所料想的一样,苏州一降,太湖西山岛上的太平军水寨,立刻土崩瓦解。“航王”唐正财饮弹自尽,军帅简东仁带着残余的三百多号船,八千余人,举众向丁汝昌和李朝斌归降,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平军太湖水师,灰飞烟灭。 西山岛是太平军经营了数年的水军基地,聚敛颇丰。而开战之后,随即便被封锁,因此连一点点也运不走,尽数落入了官军的手里,由湘军水师和轩军水师来“分肥”。 湘军的船多人多,但谁都知道,这一仗得胜的关键,乃是轩军水师的忽然出现,何况金台百粤两只巨舰,仍然把守在西山岛内侧水道的两端,那黑洞洞的巨炮炮口,便是无声的威慑,谁敢争执?于是李朝斌极客气地跟丁汝昌商量,最后决定一家一半。 丁汝昌先把分得的一应军械财物,堆积在那只大趸船上,以篷布覆盖,派了两只汽轮护送,押回上海。然后从降兵之中,挑选了一千多水勇和工匠,由船送到太湖北岸,投向苏州城外的轩军大营,交给丁世杰暂予收容。 轩军在水陆两面都顺丰满帆,而淮军就没有这么顺遂了。 在李鸿章来,预定要收编四万太平军,结果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反而被城南的轩军捡了一个大便宜,这是没有料到的,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更加难过的是,关卓凡从昆山赶了回来,口口声声要把投在城南的三万人,交还给淮军来整编。 这怎么能要?李鸿章只有摇头苦笑。不过苏州是伪“苏南省”的首府,拿下了苏州,毕竟是一件巨大的功劳,在这样的日子,其他的不快很容易被遮掩过去,因此还是打算先写折子报捷,同时还要赶紧给老师曾国藩写一封信去——毕竟“苏州杀降“这件事,已经开始传出去了,要先取得老师的支持,才好平息那些可能会随之而来的非议。 他已经在程学启的开字大营中住了两,现在打算回自己的中军,跟自己的幕僚们好好商议一下。 谁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想要出营,都变成了一件做不到的事。 “抚台,要不你还是先在这里多住上两……”程学启吞吞吐吐地,“戈登正在营门外面,扛了一支枪,要找抚台……决斗。” “决斗?”李鸿章瞪起了眼睛,“什么叫决斗?” “反正是大逆不道的话,”程学启苦笑着,“他抚台骗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请抚台不必理他,过两,等他的这一口气消掉,也就无碍了。” 设计杀郜永宽之前,李鸿章特意把戈登的常胜军调到新阳县去,正是要避开这一个麻烦,想不到现在居然找上门来了。 李鸿章恨恨地想,这都是郜永宽这个逆贼太狡猾,居然提出来要让戈登来做保人。他再也想不到,竟是那位关逸轩,替“这个逆贼”出的主意。 戈登的常胜军,原来是轩军洋枪二团的底子,嘉定一役,淮军能够扳回局面,得戈登之力甚大,而之后关卓凡竟然将洋枪二团慨然相送,让李鸿章惊喜异常。他亲自取了“常胜军”这个名字,又一路把戈登保到副将,把常胜军扩充到四千人之多,全以洋枪洋炮优先装备,不仅成为淮军中的头号主力,而且在他的心目中,这是唯一一支能够跟轩军匹敌的部队。 只好先让一让他了。李鸿章叹了一口气,吩咐程学启派人传令,把自己的文案班子叫到开字大营来,在这里办折子。 办折子也办不安生。戈登堵在大营门口,高声喊叫,虽然没有脏话,但总离不开“背信弃义”、“无耻”、“胆鬼”这些不忍闻的词句。程学启请了李鸿章幕中的“洋员”克里芬日日出营苦劝,全不管用,只得告诫上上下下,谁也不许把这些话传给抚台。 李鸿章倒是有静气,也不跟戈登翻脸,常胜军的兵费照发之外,还另给了一笔四万银元的奖赏,再加上一张褒奖的手谕。这是安抚的表示,亦有道歉的意思在里面,想着这样磨他几,耗尽了他的锐气,自然也就回去了。 谁知道戈登回去是回去了,却仍然不买账。不仅从开字大营中强行讨走了所羁押的郜永宽义子,而且把四万银元连同那份手谕,一并退了回来,声明常胜军从此不再接受李鸿章的节制。在送回来的手谕背面,还另写了一句狠话——“由于攻占苏州后所发生的情况,我不能接受任何与李鸿章相关的东西”。 “不要就不要!我正好省下了。”李鸿章强自抑制着心中的恼火,对替他办这趟差事的克里芬轻描淡写地,“没有戈登,淮军照样打仗,他不要军饷,我倒要看看能顶多久。” 然而局面比他想象的要严重。朝野之中,对他在苏州先骗降再杀降的做法,非议渐起,再过两,驻上海的英国领事阿礼国,忽然赶到了苏州,面见李鸿章。 戈登的愤怒,来自于三个原因。一是作为一名英**官,被拉入了这个诱降的骗局之中,觉得名誉受损,是巨大的耻辱。二是对杀降本身这种“不人道”的做法,非常气愤。三是租界里有人看戈登的笑话,认为中国人拿他的“保证”,看做不值一文。 但阿礼国此行,所为的就不仅仅替戈登出头,而是代表着领事团的公意。淮军在苏州杀降两千余人,大违“万国公法”中不得杀害和虐待俘虏的规定,弄得租界哗然,一致认为西洋各国,不该再继续帮助野蛮的淮军,而各国的军官,也不应继续在淮军和常胜军中效力。各国领事均已上报驻北京的公使,向总理事务衙门提出抗议,而阿礼国除了将这些意思向李鸿章做了转达,表示谴责之外,还要求李鸿章必须做出书面道歉。 当初关卓凡将洋二团“送给”李鸿章的时候,已经把轩军中的大部分英法军官集中在洋二团之内,因此常胜军中的三百多洋人,以英国人占了一半,法国人占了两成,因此领事团推举阿礼国来做这件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阿礼国所提出的道歉要求,李鸿章一口回绝。 “他们八个,盘踞半城,漫索价,不是真心投降!我为了苏州几十万生灵着想,不能不出此一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杀八个,保全几十万,到哪里都得过去。” “不是八个,而是两千多!” “那两千人,都是他们的死党,关系太大,不得不杀!” “可是你安排了戈登作为保证人!这关系到英**人的名誉,在任何情况下,如果变更盟约,必须事先通知证人。” “戈登人在新阳,时间紧急,来不及告诉他。” “那你就不该接受对方的投降,应该堂堂正正地战斗。用欺骗的手段,是可耻的,你必须为此道歉!” 这一点是关键,很难遮掩得过去,于是李鸿章拿出了他那一股痞劲,打起官腔来了。 “这是我们中国的军政,”他拖长了声音,傲慢地,“与外国人不相干,谈不上道歉不道歉。” 话到这个份上,自然不欢而散,阿礼国怒气冲冲地告辞,到新阳找戈登去了。 这场谈判的具体情形,很快便传到了关卓凡的耳中。他听过了刘郇膏的报告,只是点点头,一语不发。待到刘郇膏辞了出去,便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件乌木镇纸,静静地想心事。 所想的不是杀降这件事——这八个人,死有余辜,换做是他自己,一样会杀,只不过手段不至于像李鸿章这样酷烈,一举杀掉两千余人。 他所想的,是李鸿章这个人。 *RS S 第一一一章 吴煦的报复 李鸿章这个人,是近代史上极富争议的一个人物,在关卓凡的感受来,也很复杂。 与许多人印象中的“卖国贼”不同,关卓凡一直认为,李鸿章其实不怕洋人。这个“不怕”,不是他莽撞无理,动辄寻衅,而是在心理上,他对洋人从未有过畏缩和自卑,这在有清一代,特别是晚晴时期,是一项极为难得的品格。这一点,从他与阿礼国的交涉之中,就能够看出来。他后期办外交,无论是对英法,还是对俄日,也都算得上是堂堂正正,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奴颜婢膝。 至于经他手所签署的一项项丧权辱国的条约,那就不是个人之力能够抗拒的,算是身在其位,不得不替整个朝廷来背这些“黑锅”。朝中的清流,固然可以对他口诛笔伐,然而其情其势之下,以中国之大,换了任何一个人去,恐怕也难有更好的结果,难道只凭着一帮书生,口若悬河,下笔万言,就能得洋鬼子痛哭流涕,洗心革面,把抢到手的利益交了出来? 必定不能。 然而李鸿章亦有他洗不脱的罪过——私心太重!刘郇膏指他是个功名之士的底子,也正是这个意思。 作为一个读书人,“先下之忧而忧”的情怀,他是有的,可若“后下之乐而乐”,那就不肯了。论到办洋务,推进中国的近代化进程,李鸿章自然是标志性的人物,但也正是因为私德不检,在他过世的时候。李氏家族的财产。居然达到了四千万两白银之巨。那还有什么话? 况且主官如此,又如何约束手下的那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自然更是上下其手,层层分肥!国家用十两银子,却只能办成一两银子的事,而就连这一两银子办出来的事,往往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遇风吹雨打。不免烟消云散,最终的结果,变成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关卓凡心想,在这一点上,李鸿章不要与范仲淹相比,就连比起他的老师曾国藩,相去亦不可以道里计——至少曾国藩的清廉,有口皆碑,嫁女儿的时候,压箱底的嫁妆银子。就只有二百两,连曾国荃都死活不肯相信。非要亲手打开箱子来看,结果目瞪口呆。 因此,关卓凡在心底,对曾国藩还是保有一份尊重的,至于李鸿章…… 这个人,如果有人能够控驭,则用之一方,不失为一名干才。若是如脱缰野马,任由奔驰,甚至是独掌全盘,则最终必定坏事。 现在杨坊任上海道一事,已经尘埃落定,杨坊亦已经开始坐衙办差。除了城西那个虚有其表的巡抚衙门,李鸿章想插手上海的事情,已经很为难了。 而苏州杀降这件事,虽朝野之中都有不的非议,但他李鸿章有曾国藩罩着,是迟早可以摆得平的。可是各国领事的这一关,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得去,他以后再想跟洋人打交道,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诚然,洋人现在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一时的义愤。出于利益的考量,他们终究还是要跟中国打交道的,只是这一回,他们有了别的人可以选择。 中国的洋务,以后未见得非要李鸿章来办。 我关卓凡也是可以办的。 而且既然已经心机百变,费时费力走到了这一步,眼光就不肯只放在一个上海上面了——苏松太常镇,下膏腴之地也,为什么不可以想想? 关卓凡将手中那方乌木镇纸,轻轻拍在案子上。 迟早要把他挤出江苏去。 * 李鸿章在跟戈登较劲,驻扎在新阳的戈登,也在跟李鸿章较着劲。 按李鸿章的想法,一支军队,毕竟是要打仗的,否则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而且四千人的部队,每月的军饷不是一笔数目,戈登拒绝了自己拨去的饷银,单靠一时的激愤,又能支撑多久? 他的想法,不能错,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戈登有了更激烈的行动。作为常胜军“会带”的吴煦,从新阳赶到了苏州,向李鸿章报告,戈登已经宣布,常胜军解散! 看着李鸿章惊愕不已的样子,吴煦亦是痛心疾首,然而在心里面,那份快意却难以言表。 李鸿章和关卓凡,都是谋夺他上海道的人,然而在吴煦的心里,情形大不相同。关卓凡的手段是和风细雨,李鸿章的手段则狠辣无情,因此相比较起来,自然是把李鸿章恨进了骨子里去。在这样一个巡抚手下做事,实在是难以安于其位,所以吴煦早已心灰意懒,渐蒙去意,连那个三品皋司都不想要了。 可是离去之前,居然被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地报复一下李鸿章。这个机会,就是由苏州杀降引发的常胜军之变。 其实李鸿章的判断本不算错,对于身在常胜军的这些外**官来,一是要有仗打,这样才有存在的价值,二是要有饷发,这样才可以活得下去。因此如果再僵持一段时间,未必没有达成妥协的可能。 然而现在多了一个吴煦,就不大一样了。他本身就能够流利的英语,而且在租界跟洋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对于洋人的心理,实在是揣摩得透透,很快就取得了这帮军官的信任。何况他作为常胜军的“会带”,话本来就具有一定的权威。 吴煦采用的办法,是明里劝着他们与李巡抚言归于好,但出来的,无一不是在劝他们“认输服软”、“荣誉不重要”、“忍一忍算了”、“杀几个俘虏没什么”这样的话,反而愈发激起了这些人的敌忾之心,表示永远不肯向李鸿章低头。等到把这些人逼到退无可退,吴煦又话了,这一回,不再劝了。 “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总要找一条出路。”吴煦完全是一副替他们打算的口吻,“何不探一探关藩台的口气?反正你们原来都是他的老部属。” 队里的西洋军官们,都觉得这个提议有道理,于是由副统带马格尼出面,向左近的昆山县去联络轩军,结果接待他的,是关卓凡放在这里的白齐文。 白齐文原来是洋枪二团的团官,跟戈登和马格尼都是老熟人了,一见之下,分外亲热,答应替他们把这个意思向“关老总”去转达。 到了第二,关卓凡的回话传来了。 “关老总的意思是,他知道你们英法的军人,以荣誉为生命。要知道轩军也是官军,他问你们重新投入官军,怕不怕名誉受损,再次受到别人的讥笑?” 同样是一副替他们打算的口吻,但却让戈登和马格尼这一班人,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总不成我们不怕名誉受损?心灰意冷之下,戈登向白齐文表示,大家决定辞职,不再替中国政府作战,但常胜军这支部队,希望轩军能够接收,让底层的军官和士兵能够有一条出路。 谁知连这个请求,亦得不到许可。 “关老总,他跟李抚台都是朝廷的官员,”白齐文摊开双手,遗憾地,“没有经过李抚台的许可,他不方便接收这支军队。” 马格尼默然无语,他对中国官员彼此之间这种潜在的规则,是能够了解的。 “不过,关老总正在委托我招募人员,要在昆山重新组建洋枪二团。我想,如果你们的这些军官和士兵,不再属于常胜军,那就没有关系了。” 这是什么意思?马格尼开始没听明白,再想一想,就恍然大悟了。 于是,驻扎新阳的常胜军,正式宣布解散。队伍里一共两百二十四名英法的军人,有一大半表示爱惜名誉,要与戈登一同离开,不想再替中国的军队效力了。而剩下的六十多名英法的军人,和一百多名其他国家的军人,却留了下来,与三千名常胜军的兵士一起,整个投向了昆山。 既然常胜军已经“解散”,那白齐文就再不客气了,连人带装备,一起“招募”了过来。他是这支部队从前的主官,自然立刻就可以上手,毫无滞碍。 于是,就在吴煦向李鸿章做报告的时候,白齐文亦派出了一名副官,连夜赶往苏州,把整个的情形向关卓凡做了报告。有几十名英法的军官不肯离去,颇出关卓凡的意外。不过想一想,这明他们愿意“不惜名誉”,为钱打仗,倒未必是坏事。 在大营里听完整个报告,他还没来得及什么,华尔先高兴得跳起来。 “太好了,白齐文又有兵可带了。”华尔激动地把手臂一挥,“多了这支常胜军,轩军的实力就更强了,打到江宁去,我看也不难。” “什么常胜军?”关卓凡慢吞吞地道,“明明是我的洋二团。无非是抱给别人养了一段日子,现在抱回来看看,白白胖胖的,倒是又长大了一圈。” (谢谢留声机和几位打赏的朋友。下午要去机场了,初八回来。这几保底一更,请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抬旗 苏州光复,对朝廷来是一大喜讯,只是参杂了李鸿章杀降这件事在里头,未免有点美中不足。 不足归不足,却也不愿意把这件事看得过重,更不能出言斥责——毕竟是在打仗,能把城池拿回来,才是头等大事!于是下旨,对李鸿章、关卓凡等克复苏州的一应有功人员,温言嘉慰,言明等到整个战事大功克成,一并予以奖赏。 虽如此,可是冷暖之间,仍有细微的差异。轩淮两军之中,别人都还没赏,关卓凡却得了一份特别的恩宠——举家抬入正黄旗。 抬旗是旗人的特权,所以别的人也不能什么。从下五旗抬入上三旗,而且是最尊贵的正黄旗,这是一份很大的荣耀。关卓凡还是个孤家寡人,所谓“举家抬入”,也就是,连他死了的老爹老娘,还有大哥家和二哥家,也都“恩荣普照”,一并抬旗。 对关卓凡来,这是意外之喜,因为进入正黄旗,对自己的未来或者会有很大的助益! 只有一样别扭的地方——他心,我家白双双,这回也“正黄”了,那是她应得的,可是二哥那两口子,居然也一并“正黄”,这是从何起? 话回来,或许是二嫂应得的…… 片刻的胡思乱想过后,还是要办正事。 苏州既然落入官军之手,那么向西通往江宁的路上,最大的重镇就是常州了,由太平国的“护王”陈坤书在据守。而攻打常州。又必须先扫清盘踞在无锡的黄子隆和江阴的陈承琦。为了商议对常州的作战。李鸿章和关卓凡连续两在苏州城内会面。协调轩淮两军的行动。 “自然是由来淮军攻无锡,”关卓凡在地图上比划着,“我的轩军绕道常熟,去打江阴好了。” 以官军现在的兵势,不论谁来打无锡,黄子隆都一定是抵挡不住的。李鸿章知道,这是关卓凡在谦让,毕竟无锡是大城。地位更重,财货更丰,打下了功劳也更大。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彼此倾轧这类事情,李鸿章见得多了,而且他自己就是个中的好手。但是对于面前这位年轻的旗人将领,他的心情却颇为复杂,实在有看不透的感觉。 若这个关卓凡是存心要与自己一争短长,可是自己初到上海之时,却又主动让防区;嘉定之战。将戈登的洋枪二团拨归淮军指挥,这才造就了后来的常胜军;办厘捐。不仅将嘉定宝山一带的厘卡统统移交,而且信守承诺,松江府之外绝不染手,这些都是谦逊客气的表示。 可是若这个关卓凡是自甘雌伏,却也不像。 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结果上海道台最后还是落入了他的手里,虽然不信他竟能够未卜先知,想必是一个巧合,但他替杨坊谋划这个位子,是一定有的。苏州杀降,他却正好到昆山去了,结果自己担了一个恶名,实惠却是轩军捞得多。 至于常胜军投向轩军,自己也没有什么话——他已经两次拒绝了戈登,算是仁至义尽,而常胜军解散之后,似乎也没道理,让白齐文不许招募?更别那本来就是他的洋枪二团。 自己虽然是巡抚,但现在早已不能把他当成属官来看待了——且不大家本来就是同品,单他身上一等轻车都尉的爵衔和那枝双眼花翎,就是连老师曾国藩都不曾有的荣耀。而他旗人的身份,和在两宫和议政王那里的底子,自己就更没办法去比拟了。这样下去,自己这个江苏巡抚,坐得稳,坐不稳,都会成问题。 然而他现在却又把无锡让给自己来打。李鸿章在心里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吃不透,也对付不了,放眼东南,或许只有自己那位老师,才能压住他一头。 因为存了这样一个念头,李鸿章就不肯在城里办公事了——半城是轩军,无趣得很。 李鸿章既然不驻城,关卓凡自然也不好驻,于是明明江苏省的巡抚衙门、藩司衙门就在眼前,一位现任的巡抚,一位加着巡抚衔的藩台,却都视若不见,至于设在拙政园的忠王府,更是谁都不肯踏入半步,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就在原来谭绍光的慕王府内见面。 攻打常州的作战计划是定好了,可是还不能马上行动,因为轩淮两军,连场恶战下来,都需要休整,而且也都需要把新收容的降卒分类甄选,扩充进来,做一场大整编。 * 对轩军来,近三万降卒,不是一个数目,若是放在从前,只怕在如何防止他们降而复叛上,就得绞尽脑汁,花费好大功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苏州一下,官军廓清“苏南省“全境,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定都江宁的太平国,也已是摇摇欲坠,难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命运。何况这些人里面,几乎没有广西出来的太平军老人,大多以两湖和安徽籍为主,因此只要安抚得当,该遣散的遣散,该收编的收编,有粮吃,有饷发,便可免去别的担心。 关卓凡不肯像李鸿章一样,把上万降卒统统纳入淮军,将淮军“撑”到近三万人的规模。他还是秉持自己既定的原则,希望手下的部队,能做到“比较精,也比较多”。 “八千战勇,四千长夫,就按照这个数来甄选。”在大营的会议上,关卓凡最终拍了板,“各营原来的预备兵,优先补成正勇。” 那就是,从三万人里只拔出一万二千,其余的人,全部予以资遣。 “是,我一定好好挑一挑,”丁世杰不无担心地,“不要弄了些暗怀异志的人进来。” “谭绍光的亲信。被郜永宽杀光了。郜永宽的亲信。又被李鸿章杀光了。”关卓凡叹了一口气。“剩下的,都是可怜人,不见得还有什么异志可怀了。” 即使已经精选,但轩军的人数,算上留驻上海的先字团,驻常熟的建字团,驻昆山的洋枪二团,仍然超过了三万人。这还没有算上丁汝昌送来的那两营水勇和工匠。 除了补满原来各个团的兵额之外,另有三个新的团被建立起来了,仍以团官的名或字,作为团的番号。组建的方式,是从原来老团抽调部分军官和兵士搭建骨架,辅以西洋教官,再将整编后的降卒补充进去。 刘玉林以上海战役中抢攻川沙,身负重伤的功劳,和这次收容安抚降兵的功劳,升任团官。郑国魁则以两次劝降郜永宽的功劳。也从副团官升为团官,与刘玉林各领一团。 另一名新任团官的。是那个在苏州之战中抢搭浮桥的展东禄。他是克字团第一营的营官,亦曾是关卓凡原来步军马队之中的一名哨长,为人机智,作战勇猛,是伊克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现在终于也能够自领一团人,算是修成了正果。 军械上却一时不能补充完整,除了由七宝紧急调来的部分枪械和八门野炮之外,其余的便只好先从缴获的洋枪洋炮里面择优拣选。虽然制式不能统一,但好歹凑齐了三个团的装备,勉强可以称为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军队了。 整编之后,接着就是整训。关卓凡在慕王府跟李鸿章见完面,由刘郇膏陪着,不骑马也不坐轿,安步当车,向城南的齐门行去,琢磨着今该到哪个团去看训练的情况。 起来,现在轩军几乎相当于有十个团的编制了,横向铺开,管起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城里的街面上,热闹非凡。李秀成自夺占苏州以后,一直在这里细心经营,而这一回,苏州又幸运的躲过了战火蹂躏,因此这座东南名城在经过了最初几的混乱之后,立刻显出了繁华依旧的本来面貌。即以上海县城来相比,也还颇有不及。 然而走着走着,关卓凡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敛去,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不住打量着街边的人群。 “轩帅,可是有什么不对?”刘郇膏主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 “兵太多了!”关卓凡皱着眉头道,“怎么一回事?” 街上固然是繁华热闹,但每走几步,就能见到身穿号服的大头兵,三三两两地在街面上流连,其中也能见到服色鲜明的军官。有的兵注意到关卓凡这一行人,即使不认得这位“轩帅”,亦认得出他左臂上那圈白色的袖箍,和头上那支双眼花翎,连忙躬身退开,就手请一个安。但更多的兵,都在兴高采烈地出没于各家店铺,或是围着路边的摊档讨价还价,全没注意到这位轩军统帅的经过。 “哦,这个,”刘郇膏明白了,向他解释道,“是上一回的营务会议,丁提督和我们几个议定的。大家刚打完一场大仗,让他们松泛一下,每日有两成的兵可以轮假。” 从上海打到苏州,一路连番恶战,让部队有个松弛的机会,不是不可以。但苏州开城已经大半个月了,还是这样的情形,则整训从何谈起?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关卓凡停住了脚步。 刘郇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正想解释,却见关卓凡的手向前一指,只见右前方的一家酒楼里,走出来几个兵士,脚步虚浮,满脸通红,大声笑着向城西走去。 “那几个兵,大白就喝得醉醺醺地,还不回营,这是要去哪里?图林,把他们叫过来问问!” 领头的居然是一名戴着绿色袖箍的哨长,被几名亲兵一路扯了过来,还不服气,仗着酒劲嘴里嚷嚷着:“搞么事?搞么事?老子又得违反军法!” 等到看见关大帅,认出来了,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脸色刷白地跪在地上,酒也吓醒了大半。而他这一番嚷嚷,也让街上的轩军官兵,发觉是大帅在处置人,几百人哗啦一声,请下安去,只剩下那些不明所以的商贩和老百姓,站在街边,茫然失措。 整条大街,一时寂静无声。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女馆 关卓凡先不话,盯着跪在面前的哨长看了半晌,才开口问话。 “叫什么名字?” “刘……刘大弟。” “吃饭喝酒,给钱了没有?” “给了,给了,一两三钱银子。” “嗯,”关卓凡点点头,“吃饱喝足了,不回营,这是要去哪里耍啊?” 这句话一问,刘大弟张口结舌,迟疑着没有回话。 “怎么啦?大帅在问你话!”图林喝道,“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嘴巴?” “是去……去女馆。”刘大弟垂头丧气地。 关卓凡不明所以,但起女馆,刘郇膏却是知道的。 女馆是太平国所颁行的一个恶法。洪秀全以“万恶淫为首”的缘故,从打下武昌开始,敕令全城百姓,必须男女分居,虽夫妇母子亦不可融通。把数万女子,集中在指定的区域和宅子内居住,称为“女馆”,又叫做“女营”,由军中的女百长、女总制、女军帅等监管带领,形同女囚。李秀成在苏州,亦搞了这一套,只是随着时日推移,这套违反人伦的规矩,实在执行不下去,才又重新放宽,允许当地女子各归本宅。 然而仍有外乡的女子,或是无家可归,或是被洪教主洗了脑,不愿离开,仍在女馆之中居住。谭绍光郜永宽这些人,便干脆将女馆变成了兵士行乐的地方,这些女人成了事实上的营妓。等到官军进了城,这些分布在城中的女馆。自然成了轩淮两军兵士找乐子的地方。而这些女人。亦不得不依靠出卖身体,换取食物银钱,来维持自己的生存。 “我竟不知道,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儿。”关卓凡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轩军固然不禁娼,但眼下这样的事情,又与谭郜之流何异?“刘先生。这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关卓凡从未用这样冷峻的语气跟他过话,刘郇膏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心中一颤,躬身道:“属下失察,请大帅治罪!” 关卓凡没有做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跪在地上的刘大弟起身,自己则扭头就走,脚步不停,一路向城门疾行而去。慌得刘郇膏和一众亲兵连忙紧紧跟上。直到进入了轩军的城北大营,关卓凡在帐中坐定。才又开了口。 “刘先生,你即刻给李少荃写一封信,就我现在以江苏藩司的身份,处分苏州行政。城中一应女馆立予解散,馆中女子,发给银两,任由她们自去,不论南城北城,同样办理,请他饬下淮军各部,勿予阻拦。” “是!” “轩军的营例,战时无假,作训时给假半成,驻防时给假一成,这是不替的定例!”关卓凡的口气极冷,“辄有更易,就算是你们会议定下来的,也该报我知道——你告诉丁世杰,若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形,我拿军法办他!” “是!”刘郇膏的声音,微微战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关卓凡的真颜色,心知是特为给自己留面子,才没有点了自己的名字出来。 “军队不能在苏州待下去了,”关卓凡断然道,“传我的令,轩军全体,两以后拔营,开往常熟整训!” * 早春的气,依然寒冷,不过常熟县衙院子里的一株桃花,已经开得很繁盛了。 这里被驻防常熟的建字团,用来做了团部。吴建瀛亲自捧了一张躺椅放在桃树下,看着关大帅裹了军毯,半靠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在赏花。 有什么好看?吴建瀛挠了挠头,心大冷的,在屋里烤火多好呢。难怪人家是大帅,自己这样的粗人,就没这份闲情逸致了。 轩军的大部,并没有进城,从苏州开到以后,一直在城外扎营整训。关卓凡来到县衙,倒不为赏花,而是在等一个人,因此眼睛虽然看在桃树上,心里却在琢磨着别的事情。 应该,从上海的反攻开始,到苏州杀降为止,自己所设计的这个局,算是完全达到了目的。 谭绍光杀了。 破苏州的功劳到手了。 轩军再一次壮大了。 杀降的罪名躲掉了。 洋人跟李鸿章决裂了。 洋二团回来了。 现在只要等来那个人,把最后一件事了结掉,那就再没有什么牵挂,可以全力向西,开始新一轮的征程。 他所等的人,是李泰国。 关卓凡料想的不错,李泰国率阿思本舰队自上海北上,把船泊在了大沽口,自己进京去跟总理衙门交涉,讨要他梦想中的那一千万两银子。可是不管他如何鼓起如簧之舌,拼命游,毕竟这个数目太过骇人听闻,而且时间一长,他这个“居间经理一切”的人,想做舰队的太上总统的野心,亦暴露无遗。 恭亲王和左右的一班人也不傻,既然看出了这一点,便更加不肯让步。李泰国情急之下,发出威胁,如果再不给钱,就要将整个舰队解散,开回英国去。 回去就回去!朝廷干脆办了一个《阿思本舰队撤退案》,除了轩军水师的两条船,其它的船,不要了!不仅如此,而且还要向李泰国追讨剩余的船价。 这一下,官司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在英国公使和税务司赫德的调停下,算是达成了协议,李泰国要把原来朝廷所付船价的七成,还给朝廷。而留在上海的两条船,朝廷的回答是不知道在哪里,请他自己去向轩军要。 “跟他,要得回来,就归他带走。”总理事务大臣董恂,翻着眼睛对通译道,“要不回来,这两只船的船价,便不必还给朝廷,便宜他了。” 等李泰国回到上海,果然已经不见了金台百粤两舰的踪影,再一打听,据是开到太湖里打仗去了。李泰国没办法,先请人传了消息给关卓凡,继而再想一想,干脆自己乘了一条汽轮,亲自到常熟来找这位老朋友。 谁曾想,老朋友已经变了心。 “尼尔斯!”在院子里赏花的关卓凡,到底把李泰国等到了,堆起满面笑容,把他让进了房子里。等到听李泰国把事情一,关藩司的满面笑容,化作了惊愕痛惜的神情。 “嗐!怎么会弄成这样?”关卓凡跌足道,“太可惜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了。逸轩,我这次来,是要请你把那两只炮舰还给我,我要带回英国去。” “是,是,自然该还给你。”关卓凡诚恳地道,“只是你来晚了一步,那两只船,已经开到太湖里面去了。现在官军正在跟无锡和江阴的长毛交战,水道断绝,一时出不来啊。” “这……”李泰国还不死心,想了想,又道,“那请逸轩你派一支部队,护送我走陆路到太湖,行不行?” 关卓凡楞了一下,随即扬声把吴建瀛叫了进来。 “吴建瀛!” “标下在!” “这位洋大人,要去太湖,拿我们轩军的炮舰开走。”关卓凡斜乜着吴建瀛,“派你的部下护送他去,行不行啊?” “回大帅的话!现在无锡的黄子隆和江阴的陈承琦,都派有长毛在我们的腹地活动。”吴建瀛慢吞吞地,“常熟吃紧,我自己的兵也还不够用。若是洋大人非要去,我好歹抽几十个人跟着他就是了,能不能都得出鬼门关,各凭命。” 各凭命,这也太吓人了,怎么敢去?李泰国原本就是个胆的人,当初为了躲避太平军,连总税务司的职位都不要了,逃到香港去,现在这样,更加不敢动了。 “逸轩,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泰国绝望地。 “也不能没有办法……我看这样好了,”关卓凡好整以暇地道,“尼尔斯,你先尽管回英国去,等到我们把长毛打平了,江苏宁靖,船自然就可以从太湖出来了。到那时,我让两个爱德华自己把船开回英国去找你,我再另外致送一份心意,让他们一起带了给你,多好呢?”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砂山古祠 江阴县在常州府的北面,毗邻长江,由太平国的堵王陈承琦在这里据守。李泰国被打发走之后,轩军随即开拔,由常熟攻入江阴。除了刘玉林的林字团向南布防在常州方向外,其余各团,把江阴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县城不算,城里也还有近万太平军固守,因此关卓凡决定亲自上砂山,去看一看城内的形势。 砂山在江阴城的东北,地势不算特高,但俯瞰全城,已是绰绰有余。关卓凡带了中军的刘郇膏和图林,由几十名亲兵扈从,自大营飞驰而出,不多时便到了砂山脚下。不用下马,便可以循着一条并不陡峭的山路,直登峰顶。 举目一望,果然一切都尽收眼底。城墙围成了一个长条状,南北长,东西窄,远远望去,仿若一名长腰美女,俯伏于地。 可是大帅话,自然不好拿美女的腰来做比。 “江阴城是舟形,南首北尾,”关卓凡边指边,“如果攻首尾,则不容易破城。如果拦腰一击,我猜陈承琦一定挡不住!” 也就是,只要集中力量在美女的腰上下功夫,则一定可以攻破她。 对于大帅的这个见解,刘郇膏自然表示赞同。抬头看看色,不仅已经黑了下来,而且不妙的是,乌云翻滚,眼见就有一场大雨好下。 春雨贵如油,可是对于外出的人来,是个麻烦,又湿又冷。一不心就会淋出病来。于是在刘郇膏的提醒下。策马下山回营。然而还没到山脚,豆大的雨点便已经开始砸落下来。 “爷!那边有个庙!”图林在马上将手一指,“咱们先过去避一避吧?” 大家顺着图林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黑沉沉的一座庙宇,有灯火的亮光透出。几十匹马拨转方向,转瞬便驰到了庙宇的大门前。 到了门外,图林抢先跳下马,靴子把泥水踩得四溅。举起马鞭子打门:“开门!我们是过路的,进来避一避雨!” 敲了半晌,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位瘦的老人,见了这些人,先是一愣,忽然疯疯癫癫地嚷嚷起来:“没地方!不许进来!不许……不许进来!” “值什么!”图林用一只手臂将那老者轻轻挡开,笑着道:“弄脏了你的地方,回头赔银子给你……爷,您请进,这里面倒是干净。” 关卓凡迈进殿门。只见那老者满面通红,呼吸急促的样子。显是正在病中,神智似是不大清楚,身边扶着他的,却是一位穿红袄子的姑娘,十多岁的样子,伶伶俐俐的。姑娘见一下子进来这许多人,显得又是吃惊,又是着急,一边拼命把老人向后扯去,一边极懂事地道:“列位总爷,我爷爷是守祠的人,他发烧胡话,总爷们不要计较他。” “刘先生,回头叫医生来,替他看一看。”关卓凡向刘郇膏道,“又老又的,满可怜。” “用不着你发善心……”老人挣扎着,却被姑娘拦住话头,一路推到旁边的过道里去了。 关卓凡笑一笑,没把这一幕放在心上,在亲兵手中火把的照耀下,环顾四周。祠堂看着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里面想必就是正殿了。正琢磨着这殿里供奉的是什么人,墙上题着的一首诗,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腐胬白骨满疆场, 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 活人不及死人香。 幽暗闪动的火光之中,关卓凡只觉这首诗里颇有森森之气,而落款也甚为奇特,题的是“江阴女子”。诗中的警句,自然是“活人不及死人香”,但所扣的主题,却是“万死孤城未肯降”一句。他不由便仰头思索,这是哪个典故? 想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凛:这是前明江阴典史阎应元的祠庙! 顺治二年,清兵下江南,豫亲王多铎的兵锋所指,各地无不望风景从。只有江阴县,官降民叛,城中义民杀知县方亨、守备顾元泌,在明伦堂内歃血为盟,誓言绝不剃发,推举住在砂山的阎应元为主帅,据守县城。起来,祖籍通县的阎应元,其时只是一名前典史,未入流的官,但他英雄气概,机智多谋,素为江阴百姓所仰服。于是他携了六百祝塘勇士,自砂山入城,主持城守。 入城后,阎应元立即把全城的户口分别丁壮老幼编列成册,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民兵。又对城中过往行人严加盘诘,肃清内奸。在阎应元的领导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分派得井井有条,立时把江阴城变作了一个守卫严密的堡垒。 常州知府宗灏闻讯,派兵丁三百人赶来镇压,被轻易歼灭于秦望山下,继而前明降将刘良佐的五万兵赶至,大围江阴,再三劝降不成,终于开始攻城。 撮迩之地,弹丸城,刘良佐满拟可以一鼓而破,谁知自此日开始,打足四十余,在江阴城下碰得头破血流!攻城的兵卒,伤亡过万,江阴城兀自岿然不动,而守城的,却尽是微末之吏——守东门的,是武举人王公略,守南门的,是把总汪向阳,守西门的,是现任典史陈明遇,攻防最烈的北门,则由阎应元亲守,每次巡城,必由一杨姓家将持大刀跟随,见者无不生畏,以为是云长再世,周仓重生。 这一下,清廷耸动,多铎大怒之下,先后派了恭顺王孔有德、贝勒博洛、贝勒尼堪等,统率大兵增援,一时之间,的江阴城下,二十万“大清兵”云集,而在城中抵抗的,不过是数万百姓而已。 谁知竟然还是不能攻下!江阴百姓,于绝境之中,打得愈发顽强,最惨烈的一件事,是江阴父老百余人,披红挂彩,出城诈降,等去到清军大营之中,忽然引发随身暗藏的火药,炸死官兵数百人之多。 到了第七十九上,真的打到弹尽粮绝,情知再也守不住了。于是阖城的百姓,箪壶食浆,涌上城墙,在明月高悬之下,与城上的民兵子弟一起,相对痛饮,放声高歌:“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江阴人,打仗八十日,宁死不投降。” 关卓凡这些读史的人,每每看到此处,都不能不掩卷长叹,泪湿眼眶,赞一声:江阴人牛逼! 再过两,博洛督大军猛攻,以红衣大炮并二百余门各式火炮,在花家坝轰破东北城墙,终于破城。阎应元以短刃刺胸不死,又跳前湖自杀,却被赶到的清兵捞了起来,绑缚博洛面前。阎应元背身而立,破口大骂,被清兵用铁枪刺断胫骨,竟仍以断肢立地,及至气绝,膝盖也不曾略弯。 江阴之战,前后八十一日,清兵死伤四万余人,而江阴城内城外的百姓死于此战者,凡九万七千人,是为江南最惨烈一役。 即使对于穿越到这个年代的关卓凡来,这亦是两百多年前的历史了,不意却在这样的雨夜之中,忽然见到了这座供奉阎应元的祠堂。感慨良久,将身上的油衣脱下,正一正衣冠,决定到里面的灵位之前,躬身致敬。 他由刘郇膏和几名亲兵陪着,进了正殿,果然见到中间靠墙的位置,是一尊塑像,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直有云长之风。塑像之前设了一个香案,供着一块木牌,牌前的一炉香烟,将将燃过一半。 关卓凡面容一肃,方才迈开脚步,却听见旁边的过道中又传来了那位姑娘着急的声音。 “爷爷……爷爷……你不要去……” 跟着便听塑像旁边的侧门咣的一声被推开,那名老者,双手持着一把长柄大刀,大喝一声“呔!”,势如疯虎一般冲进殿来,拦在阎应元的塑像之前! 关卓凡被他惊得连退两步,身边的亲兵哗啦啦一片响,刀出鞘,枪离肩,不约而同地指住了那名老者。那老者却恍然不觉,一柄大刀在身前虚劈,刀光雪亮,虎虎生风,真看不出这名瘦的老人,身上竟负有如斯武功。 待到更多的亲兵手执火把涌进来,殿中稍显明亮,大家才看出来,老人手中的刀,不是真刀,而是戏台上所用的木制大刀,难怪他耍弄起来,并不显得如何艰难,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一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都把眼光看在大帅身上,等他的示意。 关卓凡惊魂初定,走上一步,客客气气地道:“老人家……” “呔!”老人彷如戏台上的武生,又是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在香案前走了一个三步回头的台步,将刀一横,面容狰狞地看着一屋子官兵,忽然像念戏词一般,出一句惊动地的话来。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这首阎应元的绝命大诗,此刻夹在滚滚雷声之中,由这位状若疯癫的老者口中嘶吼出来,直可以撼震地!在这样的地方,骤然听闻到这样一句话,关卓凡只觉浑身的热血呼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激动得浑身战抖,难以自持,泪水和额上淌下的雨水混在一起,几至模糊了双眼。 一道闪电亮起,将祠庙之中照得雪亮,却见那老者将刀又翻了一个刀花,身子缓缓倚靠在阎应元的塑像之上,刀尾拄地,双手将刀身斜亘在枯瘦的身躯前,怒目圆睁,凛凛生威,拼尽最后的力量,纵声大呼—— “这是我大明神将军阎应元的灵位,满洲人不得近前!”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摆平 老者的这股气势,一时将众人惊得呆住了。 如果他的是江阴土话,也就罢了,殿中的一班兵未必能听得明白。偏偏他念戏词一般,字正腔圆,“大明”、“满洲人”这些话,声声入耳。照这样看来,面前的这个老头,岂不是大逆的钦犯?眼见是要拿人了。 轩军之中,真正的满洲人并不多,但关大帅却是正牌子的正黄旗!大家都偷眼看他,却见大帅木然立在当中,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红袄子的姑娘,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也不话,只是一边哭,一边向这帮“总爷”磕头求情。 “这个人,演戏演疯了。”关卓凡终于开口了,声音之中,一丝喜怒哀乐也没有,干涩地道,“刘先生,我记得这座祠庙,是御准建立的?” “是,大帅真是渊博!”刘郇膏正有惊心动魄之感,听他问起,连忙答道,“阎丽亨的这座祠堂,是乾隆二十四年,奉高宗纯皇帝的圣谕准建,没想到是在这里。” 江阴沦陷之后,惨遭屠城,从此整个江阴地区的百姓,都采取了对朝廷不合作的态度,不出仕,不应举,算是一种沉默的抵抗。这样的情形,直到乾隆年间,朝廷准予给阎应元在江阴修祠,主动向江阴人示好,才有了改观。 “既然如此,倒不便打搅了。”关卓凡淡淡地,“走!” 走? 这一声走,让大家都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一件可以定成大逆的案子。撂开就撂开了!大家都在想。这也就是关大帅身为满人。才敢这样干,若是换了汉员,只怕立刻就要被疑心成心怀前朝。 然而大帅走,谁又敢再什么?图林连忙将手中的油衣替关卓凡披上,数十人收起刀枪,上了马,顶着大雨向军营驰去。 等到进了中军帐,关卓凡一边由着亲兵替自己换上干衣。一边派人把刘郇膏叫了过来。 “刘先生,你看见那个老头,手里拿的那把大刀没有?” “是,我亦想到了。”谈到这件事,刘郇膏极为谨慎,心翼翼地看着关卓凡的脸色道,“当初阎丽亨大逆不道,竟敢在江阴对抗兵,他那位姓杨的家将,正是替他执刀之人。这个守祠的老者。不定就是那位家将的后人。” “刘先生,你不用多心。两百年前的事儿了么!”关卓凡蹬上干净暖和的靴子,在地上跺了跺脚,笑着道,“若是果然如此,那他们代代相传,替阎应元守祠,也算得上是一门义仆了。我看那个老头子病得不轻,他那个孙女,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打仗,周围的人都跑干净了,这两你找人去照应照应,送点吃食银钱什么的。” “是!”刘郇膏毕竟是读书人,在心里面对阎应元实在是尊崇有加,但这份感受,如何敢出来?此刻听关卓凡这样讲,自是欣然应允。“我按大帅的,再叫营里的医生,替他去瞧瞧病。” 刘郇膏却不知道,关卓凡这一趟古祠惊魂,心中仍在激荡不已,只是他掩饰得极好,没有分毫流露在脸上。 “嗯。”关卓凡仿佛已经抛开了这件事,开始谈军务,“明一早,叫他们几个到大帐来会议,把攻打江阴的部署,再议一议。” * 太平军在江阴的守将,是英王陈玉成的叔叔陈承琦。他却没本事象两百年前的阎应元一样,把江阴守得固若金汤。轩军只拿了四个团攻城,按照关卓凡“拦腰一击”的打法,在南门北门佯攻,主打东城,只打了半工夫,就以炮火了破毁城门,和分别为十几丈的两段城墙。 首先突入城中的,是白齐文的洋二团。白齐文固然要立功,洋二团的三千多人亦是刚从常胜军回到轩军的编制中,急于打一个胜仗来证明自己,于是冲得特别猛,不仅一举击溃了缺口两边的太平军,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分数路直入城内,在逐巷的争夺中穿插包围,让太平军来不及再组织抵抗。“然王”陈承琦在奔回县衙的路上,即被堵截,连同十余名亲兵,在白刃搏斗中被洋二团的士兵以刺刀逐一刺死在巷中。 江阴入手,轩军又可以像原来一样,好整以暇地屯兵训练,等待淮军攻克无锡的消息了。然而关卓凡却发现,随着手下部队的逐渐扩大,他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该怎样把各团之间的关系平衡好。 轩军发轫之初,不存在这个问题,那时候面对谭绍光的大军,兵员根本就不敷使用,是靠了两条电报线和一条黄浦江,将有限的兵力调来调去,形成局部优势,才最终取得胜利。一个兵当成两个使,哪支部队谁能立功,全凭本事。 现在大不相同了,不仅人数超过了三万,而且装备和火力,实际上已经对太平军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那么谁立功谁不立功,谁立大功谁立功,常常要取决于主帅的分派。换句话,以江阴为例,白齐文固然打得下,其实换了福瑞斯特或者伊克桑,又何尝不可以打下? 这样一来,主帅摆不摆得平,便成关键。 他坐在军案后面,把那些用于在地图上标示部队位置,写着各团番号的红旗,在案子上摆来摆去,用心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现在轩军的一等主力,是张勇的马队、伊克桑的克字团、福瑞斯特的洋一团、由方济成署理的先字团。 二等主力,是白齐文的洋二团、吴建瀛的建字团、姜德的德字团。 三等主力,则是三个新编练的团——刘玉林的林字团、展东禄的禄字团、郑国魁的魁字团。 十个团之外,还有丁汝昌的水师,刘郇膏的中军营,图林的亲兵营。至于随轩军行动的曾秉忠的数千绿营和团勇,还没有算在其内。 他瞪着案子上摆列得整整齐齐的几排旗,忽然伸手扫去,把它们搅成了一堆。 怎么摆得平?这么强大的兵力,集中在这么的一块地方,不要江阴,就算是接下来的常州之战,亦只要派出三四个团跟淮军一起夹击,那个陈斜眼——“护王”陈坤书,就难逃覆亡的命运。 一阵无名的烦躁过后,跟着便是恍然大悟:哪个规定只能围着常州来做文章?轩淮两军在江苏境内作战,协同行动,名义上当然该听李鸿章这个江苏巡抚的,然而自己手下已经养大了一个狼群,现在吃都吃不饱,还能跟李鸿章客气么? 管他个屁! 关卓凡霍地站起来,将桌上那堆散乱的红旗拢在手里,大步走到挂着的大地图面前,一边琢磨,一边将旗子一面一面地插在地图上,渐渐越过了常州,一路向江宁方向延伸过去。 做完了,拍一拍手,后退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却听帐外来报,刘总办求见。 “请他进来。”关卓凡回到案边坐好,便见到刘郇膏行了进来,面上殊无欢喜之色。 “轩帅,我有负所托。”刘郇膏面色凝重地道,“应元庙里耍大刀的那一位,得的是绞肠痧,医生是派去了,不过终于还是救不回来。” 原来是这件事。关卓凡默然无语,在心中不胜唏嘘——这样一个人,到底还是保他不住,却不知他那位相依为命的孙女,该怎么活下去? “我已经命人办了一副棺木,发送了他。他那位孙女,我也已经带回来了。”就好像猜到了关卓凡心中的想法一样,刘郇膏道,“起来,他们家早先是‘乐户’,左近的人家都不太待见,因此我打算拿她交给江阴县来照顾。” 关卓凡心想,难怪他舞起大刀来,有模有样,原来真是唱过戏的。不过乐户跟一般的戏子又有不同,乃是贱籍,姑娘交给江阴知县来“照顾”,未见得能受什么善待,不要一个不心,把照顾变成了管束,那就不是自己的本意了。 “她人在哪里?” “就在帐外。”刘郇膏看着关卓凡的脸色,“她要来磕头,谢谢收敛了她爷爷的好心人。” 其时的一副棺木,价格不菲,特别是乱世之中,穷苦人家若是遇到丧葬,一床席子卷一卷,也发送得一个人了。若是能以门板钉一副简陋的棺木,则已经算是考究,若是子孙贤孝,非要寻一副真正的棺木来发葬,那么卖身为奴的事,真不是假的。所以刘郇膏送了这一副棺木,在姑娘来,也实在是会感激到骨子里去的。 “唔”关卓凡略作沉吟,才点点头,“带她进来吧。” 姑娘还是穿着那件红袄子,进了帐门,便向旁边一跪,神情之中虽然有畏缩之意,但一个女孩子,在军营这样肃杀的景象之中,并没有被吓得惊慌失措,这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这是关大帅,”刘郇膏温声道,“你磕头罢。” “给关大帅磕头。”姑娘磕了个头,声音颤颤的,半是紧张,半是伤情,“谢谢关大帅收敛了我爷爷。” 看着她的身形,关卓凡倒楞了一下,心把她叫成“姑娘”,似乎也不怎么确切。 (晚上的航班,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了。明开始恢复一日两更,时间一般是中午1点前后,晚上7点前后。)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满汉之别 那在阎应元祠堂里见到这个姑娘,先是灯火昏暗,继而是被那位老人的所震惊,一直不曾留意打量过她,现在看过去,虽然身形娇俏,但却并不“单薄”,怎么也不信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杨婉儿。”姑娘垂首答道。 “今年多大啦?” “……十五岁。” 关卓凡心,难怪觉得她懂事。十五岁,那真也不算了,在这个年代,尽有十三四岁就嫁人的。 “你爹爹妈妈呢?” “前年闹长毛的时候,死了……”杨婉儿的声音,似乎又开始有点哽咽。 “那你们家在江阴还有什么亲戚……或是朋友没有?” “没了。”杨婉儿声道,“我们家是乐户,别人都不乐意跟我们来往。”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在祠庙里守祠,有多少年了?” “原来听我爹爹,从我曾爷爷过世,有二十几年了。” 听她这么,关卓凡心中大是感慨:这一家人,称得上是忠肝义胆! “你知道你祖上是什么人么?” 关卓凡这一问,让杨婉儿迟疑了——祖上是谁,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过,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不可以对外人起。不过这位“关大帅”,和善得很,语气里似有一股不清的亲近之意。那晚上,他不仅放过了爷爷,而且派了医生来给爷爷治病。又让人照料了爷爷的后事。起来。算是恩人。 “我爹爹,我们家祖上是阎大将军身边的家将,杨起同。”姑娘用极轻的声音道。 果然,关卓凡跟刘郇膏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不用害怕,乾隆爷御准给阎公建祠,就是他是忠臣,你家世代守祠,自然也是忠臣。”关卓凡顿一顿。问道:“你跟爷爷,又是靠什么过活?” “公所里,每个月给爷爷送三十斤米,八百文钱。” “那爷爷现在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有功夫,想找个草台班子,去跑解马。” 跑解马,就是跑江湖卖艺。她有功夫在身,关卓凡倒是意外得很,不过想一想。乐户人家,多半是她爹妈传给她的。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姑娘,现在是乱世,你一个人跑江湖,那可不是办法。既然你在江阴没有亲人,我送你到上海去,你愿不愿意?” 杨婉儿一直垂着头,听了这话,不免抬头向上一望,结果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杨婉儿吃惊的,是本以为刘先生口中的这位“关大帅”,无论如何也是个四五十岁的人。那晚上在祠堂里,她只顾在地上磕头求情,不曾敢望过一眼,哪里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青年将军? 而她现在虽只抬头一瞥,关卓凡却已见到她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晶莹纯净,颊边微现梨涡,人虽然略显稚嫩,却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无疑。 这一下,关卓凡倒是犹豫起来了,自己这么热心,在刘郇膏的眼中看来,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呢? 不过这份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自己心中坦荡,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看待? 杨婉儿只是抬头一望,随即便又垂下头去,脸色却愈见苍白,声道:“大帅对我恩重如山,不管把我送给谁,婉儿都没有二话。” 这就走到“卖身葬父”的路子上去了,不过也可见这个杨婉儿,真是个极懂事的姑娘。 “婉儿姑娘,我怎么会拿你去送给人?我是找人来照顾你。”关卓凡笑了,转头对刘郇膏道:“刘先生,你找一条船,让图林派几个人,把她送到上海,交给……” 交给谁呢?他一时踌躇起来。扈晴晴还是个姑娘家,未见得愿意;杨坊是现任的上海道,不方便;要交给利宾,他家里那位“棠春”,也嫌年轻了一点儿。 “交给雪岩的那位罗四太太好了。”他想到了这个最合适的人选,“清楚是我的托付。” “成,我立刻办。”刘郇膏笑着应了,问杨婉儿:“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没有?” “爷爷的后事都办完了,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杨婉儿摇头道。 “那你谢过大帅,咱们这就走吧。” “谢谢大帅,谢谢刘先生。”杨婉儿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迟疑着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大帅,你是汉人,还是……满人?” 这让关卓凡怎么?目瞪口呆之余,跟刘郇膏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拿一句冠冕堂皇的官话来敷衍。 “这个么……满汉一家。” * 时进三月,京城街面上树木的枝头,也开始有了绿意。宫内的御花园中,一些开得早的奇花异卉,亦已经在争妍斗艳。 养心殿里的慈禧太后,此刻却无心欣赏这一些往常她最喜欢的春意,因为南边的战事,既有让她高兴的消息,亦有让她着急,甚至是不满的地方。 正在替江苏战事做结的曹毓英,用一段话收了尾。 “长毛在常州一带的三个伪王,陈承琦死在轩军的白齐文手里,黄子隆死在淮军的副将周寿昌手里,常州则是跟苏州一样,由轩淮两军夹攻,最终是轩军先破城,不过陈坤书是由淮军的郭松林所击杀。这三个王一死,常州附近便有残余的长毛,也无力再兴风作浪。所以苏常两战打完,江苏便算是底定了。” “怎么好算是底定?”慈禧问道,“不是还有江宁?” 她这一问,恭王和几位军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有接话。 “打破常州已经快一个月了,要让军队休整,也该差不多了。”慈禧平静地问道,“李鸿章和关卓凡两个,还在按兵不动,那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是明摆着的,但这话很不好。恭王掂量了一下,还是避实就虚,先宕开一笔。 “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发了廷寄给李鸿章,督促他们尽快西进。现在还没有动,或许是粮草军械尚未齐备,又或者是周围的匪情尚未扫清。是否另下一道谕旨,再催一催?“ “我看呐,也不见得是匪情尚未扫清,多半是他们心中那个疙瘩,尚未扫清!”慈禧的眉头皱起来了,话的声儿也略略大了些,“我就纳闷儿了,李鸿章卖他老师的面子,不愿意去得罪曾国荃,也就罢了。关卓凡碍着什么,也屯兵常州,迁延不肯进兵?” 她先开了头,底下人的话就好了。 “太后圣明,万事都在圣鉴之中。”曹毓英跪在地上回话,要替关卓凡辩护两句,“李鸿章到底是江苏巡抚,虽是轩淮两军分兵合进,可关卓凡也要看看李鸿章的意思。” “看李鸿章的意思!”慈禧一时激动起来,口气就有点不对了,“他自己身上也加着巡抚衔,赏着一等轻车都尉,赐着双眼花翎,又刚抬进了正黄旗!我——我们姐俩,可不曾有哪点亏欠了他,他做事情,也要摸摸自己的良心!” 这几句话有点不伦不类,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倒像是个寻常的妇人在赌气的样子,这让底下的一干大臣,如何接口? “妹妹,”慈安轻轻咳嗽了一声,“要不,就像六爷的,下一道谕旨,再催催好了。” 有慈安太后这句话做铺垫,恭王立刻便接上了话头。 “是,难怪太后要生气。不过起来,关卓凡的轩军倒是在打的——方才曹毓英也了,他手下的姜德和吴建瀛,已经打下了丹阳,华尔也打到了句容,离开江宁也不算远了。关卓凡是受恩深重的人,只要实实在在的催一催,他必定不会辜负两位太后和皇上的圣心。” 慈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似的向慈安一笑,沉静下来,点了点头。 “既然是下旨,也不能光关卓凡一个,李鸿章也得一。这不是讲私恩,是讲国家的大义。朝廷靡费兵饷,他们在常州多待一日,洪秀全就在江宁多抗一日,让他们自己想想,这对吗?” “是!”恭王承了旨,躬身答道,“臣等这就下去拟旨,严督李鸿章关卓凡,即刻统兵西进!” (谢谢艾美艾美和其他书友的打赏,谢谢把保底月票投给狮子的书友,今开始恢复二更。)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西洋象棋 这一回朝廷办事,异常迅捷,四月初二的这一,兵部的折差,将一封“六百里加紧”的廷寄,送到了常州的巡抚行营。因为这一道上谕,是指明发给李鸿章、关卓凡二人的,所以李鸿章派人请了关卓凡来,一同拆看。 这封上谕之中,固然仍有嘉勉之意,但催促的语气已经很明显——“着饬李鸿章、关卓凡二员,即移得胜之师,驰赴江宁会剿,毋令洪逆得以奔突。至于将士久役于外,敌忾同仇,朝廷既悯其劳,且嘉其勇,着该大臣等加意抚循,以示体恤。所指行期,毋许推脱延宕!” 两个人看完了,各怀鬼胎,彼此目视,到底还是由李鸿章先开了口。 “又来一道旨意,这倒有些为难了,”他沉吟着,“会攻金陵,克复伪都,这是不世的勋名,哪个不想?然而淮军的状况,逸轩你是知道的,从上海一路打到这里,损伤颇大,所补充的新勇,训练又不足够,弹药也都匮乏。常州攻城,程学启、郭松林先后负伤,整个部队若没有一段日子来切实地整休,则很难恢复元气。” 大功面前,这样叫苦连篇,逶迤推脱,实在不像他李鸿章的性格。关卓凡在心中暗笑道:若是现在围攻金陵的,乃是区区在下,恐怕你李少荃早就忙不迭地挥军西进,前来抢功了吧? 李鸿章的这一番做作,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关卓凡,他的心思,为关卓凡猜得透透。 会剿江宁,诚然是大功一件,然而谁想立这份功,必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因为这一去,抢的是曾家兄弟的功劳! 曾国藩自咸丰三年在湘潭练勇始,到现在整整十年了,他手创的湘军一系,遍布半个中国,到底逆转了曾经岌岌可危的局面。他的九弟,湘军主将曾国荃,率吉字大营百战艰难,终于大围江宁。眼看就要九转丹成的时候,岂容他人染指?谁这个时候不知趣,贸贸然带兵前往,等于是把曾家兄弟往死里得罪,即刻就会变成他们的对头。 跟曾国藩做对头?不惟李鸿章不肯,连关卓凡都是不肯的,不过两个人心里所想的,既有相同之处,亦有不一样的地方。 在李鸿章来,他毕竟是出在曾国藩的门下,虽然这一年来,随着李鸿章功劳渐增,已经不是老师什么就听什么了,但师弟之间,仍有一份香火之情,况且不论是日后的仕途,还是眼下跟关卓凡的暗中较劲,都还要借助老师的大力,因此精明如李鸿章这样的人,是宁肯违背朝旨,也不愿去和他的“九叔”抢功劳的。 在关卓凡而言,倒没有李鸿章那份牵挂和担忧,但他所图谋的事情,更大,也更深,绝不肯轻易树敌。如果在这个时候跟曾国藩闹翻了脸,则等于将湘军一系的官员,都置于自己的对立面,一定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逸轩,既然有这一道上谕,咱们不去,恐怕是不成了。不过我看朝廷的意思,只要江苏方面,有一支兵过去,也就交得了差了。”李鸿章诚恳地道,“实话,现在淮军疲弱,我自问不能跟你的轩军相比。既然轩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句容一带,离江宁不过咫尺之遥,何不就由轩军来跑这一趟?” “这……怎么好意思?”关卓凡面上愕然,心中却破口大骂:李少荃,你想拿老子当作冤大头? “没有什么的。自淮军到上海以来,每次都承你的容让,这一回,怎么好再跟你抢?”李鸿章摆着手,“我坐镇常州,替你主持后勤,静候好音。” “这样的厚意,卓凡无以为报。”关卓凡站起身来,肃容相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不做大头,谁做大头? 李鸿章的一番话,当然没安好心,他劝关卓凡西去江宁,有很深的用意。 自登陆上海那一起,淮军的风头,就一直被轩军压制,而关卓凡在上海的把持,亦令到他这个江苏巡抚,有寝食难安的感觉。及至两军并发,由上海向西克复失地,一直到打下常州,一山二虎的态势亦是越来越明显。以李鸿章的精明,自然猜得到,只要江宁一破,平洪的事业便大致算尘埃落定,江苏的人事,也必会有一番更张,朝廷总要在他和关卓凡之中,调开一个。 李鸿章深知,这件事,不管朝廷怎么想,都还要征求曾国藩的意见。而自己的这位老师,虽“忍”字的功夫已经修炼得极为到家,但江宁是曾家和湘军的根本利益所在,在这上头是决不肯退让的。 关逸轩到底还是年轻,立功心切,还看不透这一层!李鸿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要轩军兵至江宁,几乎就等于是公然踩了湘军一脚,从此与曾家之间,会埋下深不可解的心结。 至于自己的淮军,修整当然只是托词,只要轩军一走,淮军当然也不会在常州闲着,马上就要向浙江进发!李鸿章心想,起来,这还是拜他关逸轩一句话的提醒。 “我听赵竹生,现在嘉兴湖州一带的长毛,空虚得很,兵都调到南面去跟左季高的楚军作战去了。”关卓凡有意无意地道,“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可以做做文章。” 这句话,让李鸿章颇为心动——曾国荃不好招惹,但踩一踩左宗棠的地盘,有什么关系?反正楚军的势力,连杭州也还没有越过,起来,淮军是去帮他的忙,冠冕堂皇得很。而且嘉兴湖州,向称富庶,这是大好的机会,不要放过了。 跟李鸿章所想的一样,轩军果然开始调动了,而且行动迅速,几乎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正是一副立功心切的样子。驻丹阳的德字团和建字团,推进到了江宁东北的栖霞镇一带,华尔率领两个洋枪团,正面推进到了江宁以东的索墅镇,而丁世杰率张勇的马队和克字团,在距江宁南面四十里的方山扎了营。另外,关卓凡又分调了新编练的两个团,林字团和禄字团,在以上三个点之间布防,作为呼应。 丁汝昌的轩军水师,亦自盘踞多时的太湖之中,升火起锚,出望虞河进入长江,朔江而上,直薄江宁。 一时之间,轩军的八个团两万多人,加上一支水师,陈兵于江宁外围,窥伺大城,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轩军的到来,让江宁城内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 江宁城内的,是李秀成。他在上海和苏州,前后三次吃过轩军的大亏,深深明白这支轩军完全不同于曾国荃的湘军。以轩军的器械之精,战力之强,太平军已经无力正面对抗。原来还能在城外与湘军进行局部争夺的太平军,从此再不能做野战的奢望,只能据城固守了。 江宁城外的,则是曾国荃。他万万想不到,居然真的敢有人来捋他的虎须,公然带兵来到他视为禁脔的江宁!偏偏来的人,是那个不知高地厚的满洲新贵,所统带的轩军,又是“旗营”,曾国荃一时竟拿他没有办法。这位曾九爷,可不像他老兄那样有一门“忍”字的功夫,于是气得暴戾失常,不惟对布营的轩军不闻不问,而且在帐中破口大骂,前来联络的刘郇膏连他的吉字大营都进不去,就被赶了回来。 正在江宁交战的敌我双方,居然都对这支新到来的军队深恶痛绝,是奇哉怪也的一件事。不过对于这样的反应,特别是曾国荃的暴怒,已经在关卓凡的意料之中。他把自己的行营,跟华尔一起,设在了洋枪一团的营内,每日里跟那些西洋军官聊聊,跟福瑞斯特学学下西洋象棋,在自己的帐内翻翻闲书,平心静气,悠闲得很。 “关老总,湘军为什么不欢迎我们?”福瑞斯特在棋盘上随手进了一步兵,百思不解地问道,“他们在这里只有五万人,我们的到来,是对他们强有力的支援。” 福瑞斯特的这个白格兵,还差两步就要到底线升成王后,那就威力无比了。关卓凡抱头苦思了半晌,只得拿一个车退回来先看住。走完这一步,才抬起头看着福瑞斯特。 “湘军以为,只有一锅饭,我们多吃一口,他们就要少吃一口。” 福瑞斯特明白了,这是在功劳的事情,想一想,不无担心地:“那我们闲在这里,还能有功劳么?” “好比你这个白格兵,走到了这里,虽然还没有吃过一个子,却已经逼得我手忙脚乱。”关卓凡微微一笑,指着棋盘道,“你能,它没有功劳么?”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是福瑞斯特所擅长的,他觉得关老总的这句话寓意很深,正在似懂非懂,用心去想,图林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爷,两江总督曾国藩大人,已经从安庆到了江宁,急召您到雨花台大营见面。” (明三更) *RS S 第一一八章 曾国藩 钦命两江总督、奉旨节制四省军务、替朝廷底定半壁江山的曾国藩,终于来了。 他是曾国荃搬来的“车”,来看住自己这个“兵”。 关卓凡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心情,微笑着对福瑞斯特了声“我输了”,伸手乱了棋局,起身进入后帐,由图林伺候着,将整套二品公服一丝不苟地穿好,揣了手本,戴上那顶拖着一支双眼花翎的大帽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 数百名亲兵一同上马,卫护着关大帅从驻节的索墅镇,驰赴湘军的雨花台大营。 到了营外,只见营门已经大开,在门口迎接的,却不是吉字大营的湘军将领,而是两位身着长衫的文士。 “轩帅辛苦!”两人之中,白面无须的那一个,比较年轻,却先开口致意,“我是曾纪泽,奉了父亲的命令,在这里等候轩帅。这一位是赵烈文,赵惠甫先生,是我父亲幕中的客卿。” 两个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意却在这里见到了,特别是曾纪泽,学贯中西,算是日后中国外交的创始人之一,尤为关卓凡所注目。不过相比起马上要见的曾国藩来,这两人的位置就不免要向后摆摆了。 “原来是劼刚兄,惠甫先生。”关卓凡面带春风,拱手抱拳,“不敢当两位的远迎,实在是有劳了。” 几句寒暄过后,由曾纪泽和赵烈文陪着,直入中营。曾国藩却不在他九弟的大帐之中,而是将临时的行营,设在了西侧的一顶较的帐子里面,帐外也不见总督那种仪从煊赫的威势,只有七八个亲兵在按刀站班,见到关卓凡这样的二品大员,亦是面无表情。 关卓凡心想,这不见得是他们见多了二品大员的缘故,不定他们自己的身上,就带着一品二品的功名也未可知。 等到曾纪泽通报进去,就听见里面一个浊重的声音道:“请他进来吧。” 这句官话带着湘乡口音,自是曾国藩无疑。不过曾国藩在京为官十余年,他的话,关卓凡尽可以听得清楚明白,等到曾纪泽出帐相延,便快步走进去,见当中一位穿着灰布长袍的老者,站着相迎。 “一等轻车都尉、江苏布政使、轩军总带关卓凡,参见督帅!” 关卓凡报过了名,不待曾国藩有阻止的表示,便利索地请了一个安,起身取出手本奉上。 递手本奉见,固然是下官初次参见上官时的礼仪,但也要看彼此之间的身份地位,亲疏远近。以关卓凡而言,籍隶正黄旗,二品大员,身负爵衔,赐戴双眼花翎,原本无须此举,因此算是对曾国藩格外表示尊敬的意思。 曾国藩站立相迎,亦是以示礼遇,见他这样,微微一怔,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敢收。关藩台,请坐了话。”罢,将手一让,自己先坐了。 “是,督帅请叫我逸轩好了。”关卓凡跟他隔了一个案子坐下,这才有功夫,可以好好看一看这位百余年来,声名如雷贯耳的人物。 曾国藩。 曾国藩的样貌,与传世的画像相差仿佛,三角眼,倒吊眉,实在不像是一位理学大儒,也没有那副中兴名臣的气概。如果换上短衣汗衫,则与湖南乡下的一个老农,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同。后世的相家,甚至多认为他的面相,是所谓的“刑杀”之相,意思是本来要绑到法场上去砍头的,谁知竟做到位极人臣,尊荣无比!因此常常被当做是“修心可以补相”的绝佳例子,用来教人行善。 在关卓凡而言,则好像是翻开了《曾文正公全集》,《能静居日记》,《柏堂集》这些线装古籍,然后看着活生生的曾国藩从书卷中走了出来,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他还在这样浮想联翩,曾国藩已经开口了。 “逸轩,你跟少荃,在江苏打得很好。”曾国藩的语气,平缓沉稳,峻刻深沉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当初在上海,亦是靠了你的轩军,才替朝廷保住了这一方东南之地。” “卓凡不敢当督帅的夸奖。”关卓凡心想,曾国藩不愧理学大儒,果然不肯欺心,有一一,有二二。他正在恼火自己,是一定的,但却并不因为这个,就抹煞自己的功劳。 而曾国藩,却也在琢磨着这个关卓凡。 在涉及到旗人的事情上,曾国藩一向谨慎,这从他对待官文、塔齐布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起家,固然靠的是子弟兵,但得到旗人的襄助,朝廷的信任,也是一个关键,其中当政的两位,尤为重要。 一个是已经被杀掉的肃顺,曾以八旗和绿营不堪使用的缘故,力排众议,独重汉员,给了曾国藩极大的支持,是曾国藩一直感激的人。 另一个则是恭王。辛酉政变之后,朝中颇有人以为曾国藩乃是肃顺一党,还好恭王不糊涂,虽然推翻了肃顺,但在平洪杨的战事上,仍然沿袭了肃顺的主张,重用湘军,替曾国藩调兵筹饷,这也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而曾国藩也算是不负所托,以在籍侍郎的身份,创立湘军。文人带兵,十载艰难,成为了朝廷的一根柱石。 而他个人的修养和品德,亦为许多人所交口称赞。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急躁的性子,后来修习黄老之学,渐渐把性子扭转了过来。到了现在,养气的功夫已是极深,一个“忍”字,练得炉火纯青,不惟戒慎恐惧,而且身居高位,清廉一时无二。 然而,曾国藩固然是清慎端方,但他的身上,却也背负了一个很大的包袱,这是关卓凡深知的。 这个包袱,就是他的九弟,曾国荃。 很奇怪的是,曾国藩这位大名鼎鼎的湘军统帅,却是一个拙于阵前指挥的人——在他这一生中,凡是亲临敌前,亲自调度的战斗,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他的长处,在于选人,练兵,筹饷,制定方略,掌握全局。换句话,是个帅才,而不是将才。他需要有人替他顶在前面,冲锋陷阵,攻城略地,这个人,也是曾国荃。 曾国荃的性子,与他的老兄恰恰相反,像一只凶猛的斗犬一样,好勇斗狠,坚忍不拔,认准的事情,便义无反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的吉字大营,是湘军的头号主力,先破安庆,再围江宁,替大哥立下汗马功劳,自己更是先后五次受伤,身上创痕累累。湘军能有今日,与曾国荃实在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因此,曾国藩对他这个九弟,也是呵护有加,一定要想办法成全他打破“京”的志向。湘系以外的军队,固然别想染指江宁,就连鲍超所统带的“霆军”,这样的老湘军嫡系部队,因为不属于曾国荃的吉字大营,亦不能有入城之望。 现在关卓凡却来了,而且还是个旗人,曾国藩接到曾国荃的报告,立刻决定,要亲自跑这一趟,才能镇住局面——清慎端方是一回事,权谋又是一回事!在京为官十余年,在外统兵十余年,官场老吏,什么没见过? “逸轩,你这一次西进,势如破竹。”曾国藩习惯性地眯缝着眼睛,慢慢捋着长须,面无表情地道,“你的轩军乃是旗营,听战力雄横,任何长毛皆不能当其锋锐。现在既然奉旨到了江宁,攻城自然是以你为主,不知你想怎样打,回头我知会沅甫,叫他让一让,替你做个策应好了。” 来了来了,关卓凡在心中微微叹息:曾国藩一生的令名,唯以他这个九弟的缘故,终于留下缺憾。然而在自己来,不管对曾国藩如何敬重,现在却不是替他惋惜的时候,他身上所背的这个包袱,自己这次亦要用一用。 想是这么想,出来的话,却仍然恭谨。 “督帅明鉴,卓凡受朝廷两次严旨督促,不得不有此一举。”关卓凡在常州的延宕,为的就是等来这样一个籍口,“不过卓凡赶到江宁,亦是来听督帅节制的。至于攻城,九帅百战功高,吉字大营更是下强军,不是轩军能够比拟的。江宁这样的大城,也只有九帅才拿得下,至于轩军,无非是列防外围,拾遗补缺罢了,绝不敢做进城之想。” (写到凌晨六点,到底写完了两章。谢谢艾美艾美和hiellar两位堂主,谢谢新舵主彩虹。) *RS S 第一一九章 鞭子 “哦?”曾国藩的双眼攸的一睁,右手在长须上微微一顿,才又顺着捋了下去。 关卓凡这样干脆利落的表态,等于是当场立下了“不进城”的承诺,大出他的意料。在关卓凡来,这算是极有诚意的表示了,然而以曾国藩的身份和涵养,当然不会出什么当面感谢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起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逸轩,听你的洋话,得很好?” “谈不上好,不过听写三项,都还可以对付。”关卓凡很沉静,丝毫不以为怪,问什么就答什么。 “嗯。你在上海和江苏都办了电报,算是践行过洋务的人,听军事上得益不少。”曾国藩问道,“不知你对洋务这件事,怎么看?” “下官以为,洋务的事情,若是官、商、洋三者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则可以相得益彰。”关卓凡恭恭敬敬地道,“像电报这样的事,于军务之外,其实在民政商务上,也都很有可资利用之处。” 曾国藩听得很认真,再问出话来,便已经多少带着一点赞许之意了。 “高瞻远瞩若太史公者,在《史记》中亦将《货殖列传》排在第一百二十九篇,后面仅有一篇类乎跋语的自序,实已将商人列为最后。何以按你的意思,洋务竟似离不开商人?” “所谓世易时移,变法宜矣。”曾国藩虽已放松了口吻,但关卓凡仍不脱恭谨的神态,“督帅是学穷下的人,卓凡这一点见识。本不敢在督帅面前卖弄。不过以卓凡看来,西方列强之强,实是得益于商业之兴旺。商人逐利,因此可以沟通有无,除行商坐商之外。亦可以兴办实业。其不厌琐碎,不惮繁钜,行事迅捷,计较精细的长处,不是官府所能做到的,实在是官洋两端之间。极好的桥梁。” 曾国藩愕然——关卓凡一个旗人,能带兵打仗,能办洋务,能洋话,这已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谁想到掉起书包来。竟也头头是道? 他是真的能识才赏才爱才的人,不由便改容相向,脸上头一次现出了笑意,欣慰地:“逸轩,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好!好!像你这样的人才多一些,何尝不是国家之福?” “卓凡不敢当。”关卓凡嘴上逊谢,心里却在想:曾国藩学穷下。虽是拍马屁,他到底也还当得起。不过他的见识,总归囿于时代所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这点商品经济的粗浅道理,大约是可以令他耳目一新的。 “尽当得起了。”曾国藩微笑道,“然而以你看来,若要办洋务,当以何者为先?” “自然是以人才为先!”关卓凡毫不犹豫地,“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无论中西,只要在洋务上有一技之长,而又能为我所用者,或授以名器,或赏以金帛。悉予招揽,处处留心,则洋务庶几可成矣。” “哦?不知逸轩可曾见到过这样的人才?” “不瞒督帅,卓凡先头在帐外见到的曾世兄,就是这样的大才!”关卓凡堂而皇之地把曾纪泽点了出来。 曾国藩一愣,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笑,不是为了关卓凡夸奖自己儿子的缘故,而是关卓凡论洋务人才的那一段话,实在对他的脾胃,深有“於我心有戚戚焉”的同感。笑过之后,不免在心中琢磨,自己湘军一系的官员之中,有无关卓凡这样的人物? 像他这样年轻的,自然没有。其他的,即以最出色的李鸿章而论,在这上面的见识,似乎也还颇有不如。 这个人,真是奇才。曾国藩心想,他连秀才都没有点过,但方才所的那几段话,却算得上是出口成章,虽然遣词造句之间,还略有生硬和稚嫩的地方,但里面包含的见识和道理,却远远不是那帮只会舞文弄墨的翰林所能比拟的了。 旗人里头,到底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想到旗人,又想到九弟曾国荃,继而又想到李鸿章,在心中默默计较,一时没有再言声。曾国藩不话,关卓凡自然也不话,坐在一旁静静等候,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自己是江苏藩司,自然也是曾国藩的属官,方才曾国藩的这一番提问,有考究的意思,就跟面试一样。想当初自己大四的时候,也曾投简历无数,装腔作势的面试官也见过不少,其中真有拿《曾国藩家书》里面的话来考问自己的!若是他们知道今面试自己的,竟是曾国藩本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还在这样胡思乱想,曾国藩已经话了。 “逸轩,你这次西来,有两万多人,是谁在替你办粮台?若是缺什么,我让沅甫的吉字大营给你调过来。” “回督帅的话,前线的粮台上,是刘郇膏在管着,还算得力。”关卓凡答道,“后面是李抚台在替我坐镇,全力支应。我这回能放手西来江宁,都靠他。” 曾国藩听了这话,面色如常,没做什么特别的表示。 “原来是刘松岩,”曾国藩点点头,“是一把好手,大约供应上是无忧的了。” 完这句,右手一张,又开始捋他颌下的长须,缓缓道:“逸轩,明日我就回安庆去了。江宁围城,不是一时的工夫,大约总还要一年半载,才有破城的机会。无论如何,等到破城之后,轩军的功劳,我会在折子里如实上报。” “谢谢督帅!”关卓凡要起身请安,却被曾国藩以手势拦住了。 “总要靠大家戮力同心,”曾国藩微笑着,“到时候我在江宁,专候佳音。” * * 第二,曾国藩果然便启程回安庆去了。到了第三,吉字大营的粮台上,拨过来来几百头牲口,算是犒劳轩军。同时也带来了曾国荃的一个口信,向关卓凡表示致意。 “轩帅,你答应曾督帅,不进江宁了?”刘郇膏听关卓凡完,不甘心地问,“难怪曾沅甫前倨而后恭也。” “自然不进。”关卓凡想起刘郇膏上一回被从吉字大营赶出来的窘状,笑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打仗,我的粮台上倒是清闲,不过一年半载下来,碌碌无为,单是看着别人打仗,怕把兵养疲了。” “怎么是碌碌无为,”关卓凡纠正道,“曾九帅看到我们来了,多少也要再努力一些。” “我倒觉着,咱们来不来,曾沅甫都一定会拼力。”刘郇膏认真地,“克复江宁,是多大的荣耀,为山九仞,现在就差这一篑,他九帅不会不知道,早就红了眼了。” “嗯,无须扬鞭自奋蹄。”关卓凡笑道,“不过曾九帅用的,不是强攻,而是围城之法——他想用江宁外围的所有部队,帮他慢慢困死了长毛,但最后一下,却要由他曾九帅来独成克江宁之功。这个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吉字大营的伤亡可以减到最,不过这样一来,不惟轩军,就连鲍超、张运兰、萧启江这些湘军的部队,也都只好陪着看他演戏,虚靡饷银,空耗时日,岂是国家之福?” 这是出来的话,还有一句没的——如果照史实来看,这样围下去,总要再过一年才能打破江宁,则我关卓凡所为何来? 我既然来了,就非把这一年时间省下来不可! “轩帅的是,可是不陪着他演戏,又能如何?”刘郇膏无奈地,“毕竟答应了曾督帅的……” “刘先生,你大约知道,我是步军衙门出来的人。” “自然知道。当初轩帅带领步军马队,手擒巨憨,名震下。” “不敢当。”关卓凡微笑道,“不过步军衙门的兵,弹压的功夫是好的,手上都有绝活儿,特别是一条鞭子,可以使得出神入化。要吓唬人的时候,能够在你鼻尖三寸之前,打响一个鞭花,却绝不伤你分毫,你厉害不厉害?” 自然是厉害的,只是正在军务上的事,怎么忽然转到“弹压的功夫”上去了?刘郇膏迟疑着,一时没能明白关卓凡的意思。 “传令丁汝昌,金台、百粤两舰,即刻发炮轰击江宁!”关卓凡收起了笑容,平静地道,“我要打一个鞭花,给曾老九听听。” * (三更放在晚上)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 S 第一二零章 华容道 (替盟主老式留声机加更) 同治二年四月十八凌晨,停泊在九洑洲的轩军水师,以金台百粤两舰上的一百一十磅和六十八磅主炮,开火炮击江宁北城。 巨炮一响,江宁四围震惊,特别是吉字大营中的曾国荃,弄清了是怎么回事之后,再一次暴跳如雷。 “关逸轩可恶!”他象一只红了眼的困兽,在帐中急速转了几个圈子,才停下脚步。 “传他们到我的中营来会议!” 要传来的人,是他手下的几位大将,李臣典、萧孚泗、朱洪章、彭毓橘、刘连捷这一干人。其中除了朱洪章是贵州人,其他大多是曾国藩从湖南带出来的嫡系,像李臣典,原来干脆就是曾国藩的亲兵。 “人家要来抢功劳了!”曾国荃阴沉着脸,双目如火,瞪视这他手下的这班将领,“今早上,轩军水师已经开炮,你们都听见了?” “没那么便宜的事!”萧孚泗第一个叫起来,“我们打了多少年,才打到江宁城底下,单从去年四月九帅在雨花台扎营,到现在就已经整整一年了,不管多苦多难,都是我们湘军在承受,他关卓凡想要抢走这份功劳,门都没有!” “不错,江宁是我们吉字大营包下的!”刘连捷的宿醉还未醒透,也嚷嚷起来,“连鲍提督都不敢跟我们抢,他关卓凡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打安庆的时候,他还只不过是个五品的佐领,现在倒要爬到我们头上来了?他敢来跟九帅抢功,我刘连捷就敢跟他拼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话还没有完,不防却被曾国荃一口啐在脸上,惊愕地看着这位九帅,不敢吱声了。 “你们的那都是屁话!”暴怒的曾国荃逼视着刘连捷,“他是御前侍卫,你比得了吗?他是正牌子的正黄旗籍,你比得了吗?他身上的黄马褂,你有吗?他头上的双眼花翎,你有吗?” 双眼花翎这种东西,连老帅都还没有,底下人又怎么会有?一班将领都不吭声了。 曾国荃的暴怒,事出有因——轩军的人虽然没有进城,但炮弹却已经飞进了城! 这样一来,到时候克复江宁的功劳,无论如何也要被关卓凡分走大大的一份了。偏偏他的作为,又丝毫没有违反他对自己大哥的承诺!这一份窝囊,如何不令曾国荃怒火中烧? “跟轩军的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别的都没有用,只有尽快把江宁打下来,才是正办。”曾国荃稍稍冷静下来,将手一挥,“不然哪一不心,被轩军把江宁打破了,那才是笑话。吉字大营的四万多人,人人找一根索子,吊死算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起了拼命的心。既然要尽快打破江宁,那原来单靠围城的法子就不能用了,必须要强攻。几个人围着曾国荃商量的半,最后决定,还是以南面的太平门为主攻点,把两件事办好:一是要尽快拿下龙脖子上那座“地堡城”,二是加快地道的挖掘,十道并进。 “能不能成功,这个月内就要见分晓!”曾国荃环顾一圈,动情地道,“大哥栽培了我们这么多年,在安庆翘首以望,我们不能对他不起!我们这几个,都是生死兄弟,眼前的这一场大富贵,也决不能拱手让人!传令各营,只要打破江宁,准许大掠三日,军法不禁!” 龙脖子到富贵山一带,是钟山南麓,紧贴江宁城的太平门。因为这里是进攻金陵的最有利之处,所以历来定都金陵的王朝,这里总是守护最重的地方。 太平军也不例外,在这里筑有两座巨大的石垒,坚固异常,分别命名为“堡城”和“地堡城”。湘军围城大半年之后,付出重大代价,终于拿下了堡城,但剩下那一座地堡城,却无论如何也攻它不破。 这一回,不破也不成了,湘军下了死决心,由萧孚泗和刘连捷两部,一共八千人,日夜冲击,按照“炮火、打枪、冲锋”这样的次序,一遍又一遍,往复不息。守堡的“沐王”何震川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依靠着西洋大炮和开花弹的威力,苦苦支撑。然而开花弹毕竟越打越少,十几打下来,湘军固然死伤枕籍,但垒中的炮声也渐渐变得稀落了。 曾国荃瞧出了便宜,把后面的朱洪章叫了过来。 “焕文,按你的,做盾墙!” “盾墙”是朱洪章所发明的一道移动的篱笆,就地取材,以芦苇、竹枝、木条,一层一层密密编成,厚达两尺,高七尺,每一层之间,填入茅草和稀泥夯实,除了不能抵挡开花炮,其他的炮子和霰弹都不能穿透。 这样的盾墙,一共做了三十个,湘军的敢死队,在盾墙后面推着炮,一点一点地向地堡城推进。何震川以开花弹破毁了十余个,炮弹终于告罄,便再也没有办法,被湘军的十余门炮抵近,一齐开火,数百名敢死队更是只穿了裤头,赤膊挥刀,蜂拥而上,终于攻入了这座坚守一年有余的大堡。 堡中的太平军,精疲力竭,虽然以枪、矛和赤手肉搏来抵抗,但终究敌不过湘军特选的死士,六百余人全数被杀,地堡城遂告陷落。 地堡城一失,江宁之南便再无可以依托据守的屏障,主持大局的李秀成,唯有倚靠厚重的城墙,来做最后的防御了。 关卓凡收到这个消息,立刻传令团官以上的将领,到大营会议,听候调遣。于是,驻栖霞的姜德和吴建瀛,驻方山的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在三地之间机动的刘玉林和展东禄,都在当夜纷纷赶到关卓凡驻节的索墅,与华尔、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一起,齐集于关卓凡的中军大帐之内。 “江宁就快破了,”关卓凡开门见山,“我曾经跟曾督帅过,轩军就是来拾遗补缺的,现在时候到了。从栖霞到方山一线,每个团官,都要替自己的各营各哨划定区域,把兵撒开,决不许有一个长毛,从防区内走脱!” “逸轩,”华尔先承了军令,才又开口道,“湘军在内线围城,我们却是在外线堵截,就算有从江宁城里逃跑的长毛,恐怕也都落入湘军手里了。” “江宁十三门,本朝封闭了其中四门,那也还有九个门。”关卓凡神色如常,在地图上指划着道,“更不要城周百里,单靠几万湘军,想做到水泄不通,那是不能够的,何况——” 何况一旦破城,以吉字大营的惯例,第一件事就是要搜掠财宝。太平国的高级官员和将领,大多有聚敛的习惯,江宁城里,想来更是金银如海,财货如山,进了这样一个聚宝盆,谁肯后人?自然是手快有手慢无,哪里肯把精神放在搜捕残余的长毛上面。再这么大的江宁城都打破了,跑掉几个长毛,又有什么了不起? 这番话,得华尔目瞪口呆,连连感叹。于是大家再无异言,各自起身,准备连夜回营去分派。 “世杰,”关卓凡招呼道,“你们三个留一留,我还有话。” 被留下来的,除了丁世杰,还有张勇和伊克桑。这是轩军最强的战力,却被布置在离城最远的方山,三个人自己的心里,也一直有疑惑。现在一留下来,知道老总有话要了。 “洪秀全不会离开江宁。” 第一句话,就把三个人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看,都紧张起来,等着老总继续下去。 “别的人,就保不准了。”关卓凡目光闪动,幽幽地,“不管是什么人,如果从江宁逃脱出来,向北是长江,向东是轩军淮军,向西是鲍超和张运兰的湘军,都无路可走,就算走得脱,也无人可以接应。” 三个人听了,更是惊疑不定——如果是寻常的长毛,能逃得出来就是好的了,又谈得上什么接应不接应的? “只有向南,往江西去,那里还有‘侍王’李世贤的十几万人在等着。”关卓凡压低了声音道,“从江宁往江西去,必过方山,这一条华容道,你们给我守好了!” 连华容道都比出来了,那么谁是曹操?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三个人,知道事关重大,一齐站起身来承令。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逃出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管有多少人,必须全数擒获,不许有一人走脱!”关卓凡向后靠在椅背上,面色凝重,眼光从三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你们三个,都是我从城南马队带出来的老弟兄,必不致误了我的大事。” (三更奉上) *RS S 第一二一章 城南关三 关卓凡猜得不错,洪秀全果然不肯走。 地堡城一陷,心力交瘁的李秀成便知道,京已是必不可守,为今之计,只有劝王让城别走,学当初从广西金田一路打到江宁的例子,再一次踏上流动作战的征程。 然后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乡村塾师了。作为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弟弟,开创国大业的王,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尊荣,在戎马倥偬中渐渐丧失殆尽。他也不愿意相信,父会弃他这个曾经蒙受恩宠的儿子于不顾。 “秀胞,尔何出此言啊?”已是老病侵寻的王,无力地道,“京城,是我朝的大业之基,中兴之本!朕奉父兄之命下凡,是九州万国独一真主,区区数万清妖,能奈我何?” “陛下,京城外围城的湘军,不惟有曾国荃曾妖头的吉字大营四万多人,还有鲍超、张运兰、冯子才的数万兵,彭玉麟和黄翼升的长江水师,亦大集于城北的江面上。从江苏赶来的关卓凡关妖头,他的轩军现在还只是作壁上观,一旦投入攻城,更加难以抵挡。”李秀成把现下的局面,一一向洪秀全剖析清楚,“关妖头的洋舰,已经开始用舰上的巨炮,轰击北城,我们亦没有可以对抗的办法。” 洪秀全的脸上,微微变色——湘军围城,他在宫内可以只当看不见,反正有李秀成在外面主持城守。但巨炮发射,轰然大响的声势,每每如炸雷滚过,即使是在王宫内,也是清晰可闻的。 “何惧之有!”王干脆闭上眼睛,把头一摇,“尔是我的真忠军师,守卫京的责任,都在尔身,若畏惧时,去留任尔。” “陛下!京城内,还有三万多一直跟随陛下的老兄弟,只要冲破樊篱,以陛下的英明,则一定可以重振国的声威。”李秀成不能不再苦苦相劝,“秀成岂畏清妖?只是亦不能一力回!我替陛下着想,还是及早定计,不然一旦破城,再想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是实话,因为一旦破城,所有官军的目标自然都在洪秀全的身上,到那时他想要脱身逃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王闭目不语,半晌,出一句话来。 “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话到这个份上,也就再没有可的了,李秀成只得行礼退出,横下心来,亲赴南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在这里跟曾国荃拼力一搏,算是尽“忠王”的称号之中,那个忠字。 不可为的原因,不完全在于战力的差别,现在就连士气,也与城外的湘军,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秀成虽然名为真忠军师,是理论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太平国的朝政,却掌握在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轩手里,而李秀成所信任的两个哥哥,“信王”洪仁发和“勇王”洪仁达,更是百无一用,胡作非为,撺掇着洪秀全在京城内,一连封了两千七百多个王,自己则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连洪家的马夫、厨子,都弄了一个王的称号在身上。到得后来,实在滥封得不像话了,洪秀全又把其中没有功劳的人,改封为“王”。于是京城内,“王爷遍地走,王不如狗”,混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守住京,无异方夜谭,李秀成的努力,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他在龙脖子一带的城墙调集了上万人,激励士气,一边以枪炮与城外的湘军对射,一边全力对付湘军所挖的地道。 金陵的城墙,素许为下第一。城墙长达九十六里,城基为花岗岩,城墙是特制的巨砖,以石灰和江米饭捣浆粘合,坚固无比。城墙之上,可容两部马车并排驶过,见得城墙之厚。因此要破毁城墙,非靠挖地道来爆破不可,而且这条地道,不能仅仅只是挖到城墙边上,必须要穿过城墙,向内延伸一段,然后在城墙下扩充为地室,才能放置足够的**。 挖地道是湘军的拿手好戏,其中又以李臣典的信字营最为厉害。然而李秀成对付地道,亦有独到的办法。 他的办法,是命人在太平门附近的城墙里侧,每隔三丈便埋下一个大水缸,守军附耳在水缸壁上,只要听到轻微的振响,那便是底下有湘军的地道在开挖。位置一定,然后在水缸两侧动手,分别挖两条竖井下去,多半就能挖通城外进来的地道,然后立刻将引燃的火药包丢下去,不仅摧毁地道,而且将挖地道的兵,活活闷死在里面。 到了后来,火药渐尽,就以铁签、沸水甚至粪水灌入。靠了这个办法,让湘军的数十条地道,无一成功,仅挖地道这一项,信字营便有上千人死在了里面。而江宁内外,已是被敌我双方挖得千疮百孔,密如蚁巢,蔚为奇观。 然而百密一疏,终于还是有一条最大的地道,因为挖得很深,同时恰巧被旁边的一条地道所掩护,没有被水缸探测到,从龙脖子底下,一直挖进了江宁城。李臣典大喜之下,下令填药,于是在城墙之下的地室中,足足填进了上千袋火药。 这就到了破城的时候了。已经两没有入眠的曾国荃,集齐诸将,嘶声问道:“谁愿意做先锋?” 先登之人,赏赐最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另有一条,一旦城墙损毁,李秀成是必定要在缺口处排列逆众,拼死反扑的,那么先登之人,有没有命来承接日后的那一份赏赐,大成疑问。 因此一时之间,这些百战悍将,俱都默默无语。曾国荃也不话,只是用凶狠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等看到朱洪章,这个贵州人忍不住了。 “娘的,平日里都是英雄,现在倒不话了!”朱洪章看看左右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九帅,我的焕字营愿为先锋!” “好!让你的兵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午时攻城!”曾国荃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朱洪章的肩膀,“我备着一件麒麟补子给你!” 第二上午,收到消息的关卓凡,带了百余骑亲兵,连同华尔、福瑞斯特和白齐文,策马来到距太平门七里外的井望坡上,要看这一场最后的决斗。 湘军的炮声一直在响着,关卓凡知道,这是为了麻痹城中的太平军,所特意做的炮击。然而遮掩不住的,是冲锋的态势。以千里镜遥遥望去,在距离城墙里许的地方,蹲踞于地的湘军兵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连绵不绝,彷如蚁阵,怕不有两三万人之多。 这样的情形,想必也瞒不过李秀成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猜得出来湘军是要大举攻城了。然而破城的火药是被置放在哪一段城墙底下,却是再也猜不出来的事,只有在不安中静静等待。关卓凡心想,这种情景,真是令人感叹。 等到洋表的指针,指到午正那一刻,炮声忽然沉静下来,湘军的阵中,军官们开始大声吼叫,蹲踞着的兵士,霍然起身,长矛和大刀在日光下泛起一片一片的亮光。 跟着便听到一声闷响,太平门东侧的一段城墙,微微一颤,继而向上轻轻一拱,仿佛贪睡的人,被人唤醒,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想继续睡下去。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动地的巨响,彷如大地迸裂,碎石喷发,在漫的烟尘之中,足足有三十丈长的一整段城墙,竟然腾空而起,继而仿佛被巨手一击,四分五裂,似乎过了好一会,才抛落在四周,激起的烟尘,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迅速向四围扩展开去。 从千里镜中看见这一幕的关卓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们驻足的井望坡,脚下的地面也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战马也都不安地嘶鸣起来。 湘军的数万兵勇,同声大呼,如同一把扇面,以焕字营为先导,开始向城墙的倒口冲锋。第一拨冲入倒口的一个营,六百人,全数阵亡。第二波冲入的一千人,阵亡大半。直到第三拨朱洪章亲率的两千人冲入,才算是在倒口周围站稳了脚跟。 于是后队源源续上,中路猛冲,左右两路绕后包抄,终于击溃了太平门附近的一万多太平军。 “江宁破了。”关卓凡放下千里镜,自言自语地了一句,随后挥挥手,招呼大家上马,“各归本营,做事情。” 回到驻地,华尔督促着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执行关老总那条“拾遗补缺,不准漏网”的军令去了,只剩下关卓凡,一个人坐在大帐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黑,匆匆用过了饭,便把洋表掏出来摆在军案上,一边心神不宁地听着营中的梆声,一边静静地坐等。这一坐,便至深夜,直到四更打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西南方渐渐有蹄声传来,不一时靠近营外,已是蹄声如雷,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惊人。 来的是一哨骑兵,护送的是丁世杰所派的一名材官。他由图林带着,大汗淋漓的走了进来。见到关卓凡,单膝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包来。 “大帅,这是丁军门的文书,限我一个点之内送到!” 关卓凡默不作声,一把接过来扯开,掏出一张信笺略略一扫,抬头便:“图林,备马!” 亲兵营一直在等这一声命令,于是轰然上马,连同那一哨马队一起,由那名材官带路,簇拥着关卓凡,向方山疾驰而去。 走到一半,又有张勇派出的骑兵在迎接,等到了克字团的军营,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都已在营门外相候,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在哪?”关卓凡简短地问。 “我带老总去。”伊克桑当先引路,一众人跟在身后,来到设在军营西侧的一处帐子。伊克桑将帘子一打,把关卓凡让了进去。 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单薄纤弱的中年人,白面无须,眉目清秀,四周是看守他的八名亲兵,见到关卓凡进来,唰地一声立正,不约而同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名中年人见到关卓凡的装束,眉毛扬了扬,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没有话。关卓凡亦没有开口,站在椅子前面,默默地打量了半晌。 “李秀成,”他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道,“我就是城南关三。” (周一,请顺手给狮子投张推荐票吧。) *RS S 第一二二章 出气 洪秀全死了。 城破的消息一传来,身处内城王宫中的洪秀全便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 江宁有外城和内城之分,所谓内城,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紫禁城,现在则是王宫的所在。虽然也有宫墙,但与外城的城墙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凭此拒敌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当李秀成和“幼西王”萧有和,率残兵冲到王宫,再次请驾的时候,洪秀全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端坐在御案之前,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尔等不用了,我不走。”王把话得很明白,“父兄已经召唤我上,国的大业,我托付给太子。太子还只有十六岁,所以我又把太子,托付给你们。” 太子的本名,叫做洪贵福,因为玉印上刻有“真主”二字,因此外间以讹传讹,将错就错,干脆把他叫成洪福瑱,读起来,是“洪福”。 王托孤,事情便就此定局。既然洪秀全的心意终不可绾,李秀成等一干人也只有带同太子洪福瑱,施礼退出,执行突围的计划,要替太平国,保留这一脉火种。 金陵历经千余年的建设,是一个很庞大的城,不仅面积巨大,而且有山有水。入城的湘军,并不能处处覆盖,当然是把首要的目标放在王宫上。很快,一条消息便在城内传开——逆酋洪秀全,已经在宫内服毒自尽了。 洪秀全一死,湘军的目标立刻便转向了搜掠财物珍宝之上。而原本在城外督战的曾国荃。大笑三声。一头扎在铺上,酣然大睡——实在是已经三三夜没有合眼,倦到了极处。 湘军的松懈,为李秀成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江宁九门,处处都有湘军把守,偏偏太平门侧那处炸开的倒口,没有安排成建制的军队去守卫。这是曾国荃的大意,也是人类心理上的盲点——这是我们攻进去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跑出来么? 谁知真的有。李秀成以事先备好的官军号衣,替手下的上千残兵换了装,在僻静处隐匿到黑,由倒口处一举冲出,趁夜色的掩护,绕过雨花台,向南疾奔。湘军固然发现有这一股人出了城,但连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更不要组织追截了,于是生生把这十几个王爷和一千多号人给放走了。 十几个王爷之中。洪秀全的两兄一弟都在其内,而洪秀全一死。太子洪福瑱更已经是“幼王”的身份,变作“一国之主”。李秀成的打算,是南去江西,与等在江西边境的李世贤会合,再图大业。 这个打算,切实可行,因为湘军虽多,却都聚集在江宁城附近,不是打算抢功,就是打算抢钱,外围的大片地带,无人去管,反成空白。 果然,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丝毫阻截,顺利得很,可是一旦脱离了险境,洪秀全的兄弟们,便又开始故态复萌,指手划脚了。 “干王”洪仁轩倒还好,这个从香港归来的读书人,虽然一直替洪秀全总理朝政,但毕竟知道这一次脱险,靠的全是李秀成,因此不言不语,一切听忠王的分派。但他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就没那么好伺候了,一会抱怨坐下的马匹不好,跑得不平稳,一会又喊累喊饿,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让李秀成找东西来给他们吃。 然而怎么能停下来?周围的将士,俱都含怒不语,只有李秀成,却仍然容让着他们。 是谦逊也好,是软弱也好,总之这是李秀成性格中的一个弱点。亲眼目睹了京事变中血流成河的惨状之后,李秀成在自己人面前,总是心翼翼,生怕再演出反戈成仇的一幕。当初陈玉成气势凌人,他宁愿让地盘也不愿翻脸,在苏州的时候,他宁愿离城,也不愿跟郜永宽等人刀兵相见,现在面对王的兄长,一向横行霸道的信王和勇王,又如何肯跟他们起争执? 于是干脆把自己坐下的那匹菊花青,让给洪仁达来骑,好歹让他不再啰嗦了。就这么逶迤前行,终于在方山,一头撞进了轩军的罗网。 * 自从得了关卓凡的吩咐,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便加倍心,决意要替老总把这一条“华容道”守好。 其实并不止一条道。通过方山向南去的,有一条大路,一条路,另有两条山路。三个人商议了几次,决定以克字团的兵防御正面,以马队守两翼,将方山左近二十里,布置得密不透风。同时把游骑作为哨探,撒了出去,在方山之前十里内游弋搜索。 果然,江宁破城的消息传来不久,哨骑就发现了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虽然黑夜之中不能完全看清,但一副败军的样子是无疑的。官军既然在江宁大胜,又怎么会有这样一支败兵,急急地向外跑? 消息报回方山,丁世杰立刻判断这是一支长毛。于是命伊克桑偃旗息鼓,张勇的马队从两翼静静迂回,等到李秀成发觉不对,想下令掉转方向的时候,已经是身入重围,来不及了。 从京城里逃出的这支队伍,虽大多是李秀成手下的死士,但经过连日苦战,又奔波数十里,早已是精疲力竭,十成战力之中,所剩下的只有一二成,再者又夹杂了不少太平国的贵人和眷属,哪里是养精蓄锐的轩军主力的对手?待到一声枪响,伏兵四起,就再难做出有力的抵抗,而等到身侧和身后的马队冲过来,更是立时便溃散了。 谁知溃则溃矣,散却不能够——轩军的两层包围圈,密密实实,上千只火把燃起。把四周照得通明。想要逃出去。实在难。一仗打下来,清点战果,“幼王”洪福瑱、“干王”洪仁轩、“勇王”洪仁达、“信王”洪仁发等就擒,“章王”林绍章战死,“堵王”黄文金被杀,“幼西王”萧有和自尽,其余的人,被杀四百多。被俘近千。 最要紧的“忠王”李秀成,左腿中了一枪,从马上滚落草丛,终于还是被克字团的步勇搜了出来。 这样的成果,让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三人,几乎不敢相信。面面相觑,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愣怔半晌,还是伊克桑先想起来。 “这得飞报老总!” “对!对!”丁世杰如梦初醒,匆匆写了一张战报。向张勇要了一哨骑兵,护送着那名材官。疾驰而去。 这些情形,关卓凡虽然还没有细问,但亦能猜个**不离十。大功告成,心中自是欣慰已极,但还有一件事,是自读史以来,耿耿于怀多年的,今非做个了结不可。 “李秀成,”他把张勇送过来的一把椅子,扯在李秀成的对面坐下,和缓地,“你以一人之力,替洪秀全经略大局,只手独抗官军这么多年,我很是佩服。” 自关卓凡报了名,便紧闭双目的李秀成,大感意外,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屡屡败在这个清妖的手上,现在更是连人都落入了他的掌握,哪里想到他竟然会出这么一句话来? 关卓凡的这句话,是真心话。 在整个太平国的运动中,李秀成是他唯一敬佩的人——对上忠诚,对友宽厚,对下有恩有纪,作战百变多谋,既不像洪秀全是个神棍,又不像杨秀清的暴戾无度,对于打下的“苏褔省”,管制开明,与民休养,让苏褔省的经济,甚至比朝廷治下的时候还要强。因此,李秀成这个人,实在算得上是个英雄。 “我也知道,洪秀全虽然封你做忠王,却从未真正信任于你,他那两个王八蛋哥哥,在江宁城内横行霸道,指手划脚,凡事都要对你掣肘三分。因此今你虽败了,却非战之过,你的委屈,我知道。” 闭目不语的李秀成,终于睁开了眼,望了一望,随即又把眼睛闭上。 “我今,替你出一口气。”完这一句,仰起脸叫道:“来啊!” “嗻!”四围的亲兵,一声暴喏。 “替我把洪仁达、洪仁发,提进来。” 稍倾,四名亲兵架着那两位“王爷”进来了,向地上一放,喝道:“这是关大帅,磕头!” 这两位,原来都是老老实实的乡里人,自从以王兄的身份,进了京,不但毫无点滴功劳,以白身封王,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渐渐目空一切,招权纳贿,卖官鬻爵,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指点起军国大事来了——以他们那一点可怜的见识,这是从何起?像李秀成这样真正打仗的人,也只有敢怒不敢言。关卓凡每每读史到这里,都不免拍案,恨不得将这两个猪一样的家伙,一刀杀却。 现在机会来了。 两个人跪在地上,肥胖的身子不住战抖,磕头如捣蒜,全无一点点骨气。关卓凡也不理会,拖长了声音喊道:“图林——” “在!” “替我掌嘴——” “嗻!”图林心,这倒新鲜,不知道我们爷为什么跟这两个王爷过不去。他向执法的亲兵要了一只“皮巴掌”过来,套在手上,兴致勃勃地问道:“请爷的示,打多少?” 关卓凡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指。 “打五下?” “五——十!”关卓凡喝道,“各打五十!” “嗻!” 噼里啪啦一顿皮巴掌扇下来,洪仁达和洪仁发两张胖脸,被打得高高肿起,满口血水,连牙都掉出来好几颗,这才被亲兵拖了出去。 李秀成依然没有话,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胸口起伏,显是心中激荡已极。 关卓凡猜得到李秀成在想什么——这个人,未必宁死不降,自己若是个汉人,多半就能劝得动他。而若以他为号召,只手收服大江南北的数十万洪军残余,亦不是难事! 只可惜,自己是个“满人”,根正苗红的清妖。 “李秀成,我告辞了。”他站起身来,心里百味杂陈,“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自己保重吧。” 走出帐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替李秀成出气,其实也是要替自己出这口气,想不到穿越这件事,竟能了解这样一桩心头之恨,也算快哉! 待得来到中军帐里,还没等坐下,张勇就迫不及待地要献宝了。 “老总,你看!”张勇手抖抖地,捧着两件物事,“长毛的玉玺和铜印!” 关卓凡瞟了一眼,默默点头,半晌才开口。 “那个洪福瑱,我不看了,明一早就回大营去。这里的所有人犯,要关足三日,不准审问!”他吩咐了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话,“然后连同这个玉玺铜印,一起送到曾九帅的大营去。” 罢,不管他们三个目瞪口呆的样子,一屁股坐到丁世杰的军铺上,就势躺下,扯过毯子往头上一蒙。 “累极了,我就在世杰这儿将就睡一会,没事别来吵我。”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迟来的奏折 两江总督曾国藩,奏报江宁克复的折子,在同治二年五月初九这一,送到了京城。 “给王爷道喜!”军机大臣的值芦之内,曹毓英对春风满面的恭王道。 也确实值得道喜。虽然各地还有不少太平军在活动,但伪都既克,则余众不难荡平,收全功的日子,不远了。 曹毓英的道喜,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内,那就是恭维议政王,自肃顺倒台之后,没有理会朝中的一些杂音,仍然坚持倚赖重用曾国藩,才致有今日之功。 “大家同喜!”恭王的心情好极了,笑呵呵地跟几位军机大臣抱拳同贺。毕竟这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征伐,比起圣祖康熙皇帝的平定三藩,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在自己手里戡平大乱,庶几可以留名于青史矣。 这是有据为证的,军机大臣们早就做过功夫。三藩之乱,蹂躏止十二省,大城池沦陷的,也只不过是三百余座。而粤匪之乱,兵祸蔓延十六省,沦陷的城池达到六百余座之多,其中的艰难,可见一斑。 不过这个法,亦多少是在替朝廷粉饰——正是因为八旗无用,绿营**,文宗咸丰皇帝指挥失措,才导致了这样一个后果,让这场乱子闹得这么大。否则于洪杨变起之初,便加敕平,岂有后来这十年之乱? 这一层,自然是略过不提,很快两宫就来叫起了。军机大臣们由恭王带领,到了养心殿,鱼贯而入。人人手执一柄玉如意。恭恭敬敬地依次摆在御案之上。 国家有大喜之事时。臣子敬献如意,是表示替君上贺喜的意思——万事如意,好兆头。这样的敬意,两宫太后自然受落,满面笑容的了一番话,表示这都是军机诸公宵衣旰食,调度有方的结果。 “唉,真不容易。”慈安太后忽有所感。眼圈潮潮的,“多少年了,到底得了个囫囵圆满。” 又是囫囵,又是圆满,真是十全十美。慈禧自然也是喜不自胜,不过她的心里,却隐隐觉得还有那么一点儿缺憾,因为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折子里不曾看到。 “曾国荃打得极好,这是一定的。”她装作不在意的道。“不知别的军队,又打得怎么样。” 仿若无意的一句话。倒把慈安太后提醒了,笑着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关卓凡的名字啊?他的旗营,到江宁也有日子了,不知道这一回破城,有没有功劳。” “自然有功劳!”恭王大声道,“他的轩军到了江宁,这就是功劳。” 这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江宁左近,就只有这么一个旗下的大将,怎么能没有功劳?有没有参与破城,那都不要紧了,更何况—— “轩军的水师,以巨炮轰击江宁,杀伤甚多,威震敌胆,这是原来就过的事情。”恭王完,又再加一句:“不下于首登之功。“ 这又是有意把旗人往上捧一捧了。破城之功,首登最重,曾国藩的折子里,列明了“先登九将”,以朱洪章为第一。现在恭王这一,等于变成了先登十将,想一想关藩司长袖大袍,翎顶辉煌,从倒口里拼命往城上攀爬的模样,那是什么光景儿? 两宫太后都笑了。轩军不下首登之功,倒不是关卓凡功止于此,而是这一份功劳,可以加在他以往的功劳之上,一起来论功行赏。 大乱勘平,自然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只是曾国藩的这个折子,到底只是一个第一时间来“报信”的折子,写得甚为简略,要想论功,还得看他后续的那份正式的折子,里面才会有最详尽的叙述。 “曾国藩的折子,是从安庆发的,他也只是得了信,先给皇上和两位太后报个喜。”恭王分析道,“折子里,只了破外城的情形和洪秀全服毒自尽,旁的事,得等他赶到江宁,实地看过了才作数。” “话是这么,不过我总觉得他这个折子,写得含含糊糊的,”理路最清晰的慈禧太后,对折子里的一些内容,有着疑惑,“总是有点儿……有点儿……” 她想拿一个成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个词仿佛就在她嘴边飘着,偏偏捉不住。 “启禀太后,是‘语焉不详’。”宝鋆恭恭敬敬地提醒了一句。然而这句话,完就后悔了——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等于自己在曾国藩“语焉不详”? “对了!就是语焉不详。”慈禧没有想这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洪秀全是死了,可他那个儿子没有切实的下落,只是‘或云焚于火中’。李秀成呢,也还没找见尸首,只是‘或云死于乱军之中’。这左一个‘或云’,右一个‘或云’,都把人绕晕了,没有个准话儿,真是让人着急。” 恭王等都深以她的话为然,只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象她得那么直白就是了。洪秀全一死,那个伪幼主洪福瑱,就变成字第一号钦犯,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下落的。从前的那些“朱三太子”、“朱五太子”之流的人物,让几代朝廷都吃够了苦头,如果现在留下隐患,以后又弄出个“洪三太子”来,怎么得了? 不过在君臣的心里都知道,到底,洪福瑱还只是一个孩子,一时折腾不起什么浪来,真正的心头大患,只有一人,那就是李秀成!如果竟然被他逃了出去,只手招揽大江南北的数十万长毛残余,再竖大旗,又或者竟然跟捻子合流,那局势重新翻覆,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忧,所以就不免把方才那样喜庆的气氛,给冲淡了一点。而另一个绝大的事情。则更是无人愿意提起。 这一件大事。是江宁的善后。曾经富庶的金陵地区。久经战火蹂躏,这一次攻城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斗,军队云集,想必地方上早已被打得稀烂。现在战事已毕,要花在善后上的银子,不是数。 谁都知道,户部没有钱,就算千辛万苦挤一点出来。也是极有限的。而江苏的厘金和上海的关银,养出来一支轩军,一支淮军,已经是邀之幸的事情,不能指望太多了,更何况江苏藩台上,每个月还给曾国藩解六万银子的军饷。 对于这个难题,恭王和军机上本来并不挠头,因为有一个既定的办法,那就是拿江宁城内。长毛所聚敛的银子,来用在地方的善后上。长毛在江宁经营多年。被围之后财货又运不出去,可以相见必是一笔巨数,足敷使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又被曾国藩的折子中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那一句话是:“历年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及至克复老巢,而财货全无,实出预计之外。或云纷传之语,多为无稽,又或云尽焚于伪王宫之大火矣。” 又是“或云”,恭王和军机大臣们,只能相对苦笑。岂有江宁竟是一座空城的道理?如果不是,那如海的金银,又怎能被火烧没了? 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也罢!恭王想了想,道:“曾国藩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江宁,想必这一两日之内,就会上折子禀来详情,不妨再等一等。” 那就等吧。然而等了两,音信全无。于是两宫和军机,在召见的时候,觉得不妨把封赏的事情,先议一议。因为虽然叙功的折子还没有上来,但大局已定,几个关键人物的功劳,是跑不掉的。 第一个自然是曾国藩,当之无愧的元勋。然而在议他的封赏之前,众人心里都转过了一个念头——曾有一个传言,文宗咸丰皇帝曾经过,谁能打灭长毛,不惜拿一个“王”来做赏赐。 这个传言,都听过,但谁都没有听咸丰亲口过,因此都只是在心里想想,不能拿来作为封赏的依据。可以拿来作为赏赐的,是公、侯、伯、子、男,这“五等封”。 有清一代,获得爵位的大致有两种人,一为宗室,二为武将,因为爵位的本意,是拿来奖赏军功的。文臣里面,能获得爵位的极其罕有,而汉人文臣,不入公侯伯之封,亦是不成文的惯例。像雍正朝的重臣张廷玉,被封为三等勤宣伯,已是极大的异数。至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封了一等海澄公,人人都知道那只是赏给降王的一个虚衔,及身而止,不能作数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打仗的不仅多是汉人,而且多是文人,实在为历朝历代所仅见,因此老规矩也只能破一破,不过仍以本朝从无文臣封公的先例,把给曾国藩的爵衔,定在了一等侯。 跟着是曾国荃,经年苦战,先破安庆,再克金陵,值得拿一个一等伯来赏他。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关卓凡了。不过对于关卓凡的封赏,恭王有过前两次的经历,这回就不肯先开口了,想要先看看慈禧太后是什么意思。偏偏慈禧也不愿意先开口,想等恭王先提出来,于是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话。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然而君臣之间是不得有沉默的。幸好慈安太后没有那么多心机,有什么什么:“怎么也该得一个伯爵吧?” 事情就凭这句话,一言而决,于是以关卓凡资历功劳略逊于曾国荃的缘故,定了二等伯。慈禧太后的心里高兴,不免面上飞金,语气中也微微带出了得意。 “这么高的封赏,也得把他的功劳数一数,别叫外面闲话,以为我们偏向旗人。”她微笑着,“在上海打李秀成,在苏州打谭绍光,在太湖打唐正财,在常州打陈坤书,还有现下在江宁的,五样儿加在一块,尽够一个伯爵了。不是么?” “太后的极是。”恭王也笑着道,“二十四岁的伯爵,也算是异数了。这固然是皇上和太后的恩赏,到底也要他自己肯上进,才有今。” 再往下,轮到李鸿章,也定了一个三等伯的爵衔。 “本来呢,赏他一个二等伯,作为激励,也不是不可以。”慈禧太后慢条斯理地,“可是他在常州,勒兵不进,这不是把上谕不当一回事么?不去打江宁,反而跑去打浙江了,倒真是够维护他那位‘九叔’的。” 话是没错,不过不宜在殿上多。恭王连忙道:“是倒是,不过毕竟也是在打。” “六爷得是!只要他肯用心,以后朝廷自然不吝赏赐。”慈禧也意识到这样的时候,不宜过于挑剔,笑着道,“不过他跟关卓凡两个,在江苏算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人人都能意会到的难题。公侯伯这三个爵衔,从品秩上来,是超品,意思是比一品更高,从实职上来,关卓凡必升巡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当藩司了。要做巡抚,自然是江苏最好,那么他跟李鸿章,到底谁留在江苏,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恭王还是老办法——看曾国藩的意思。 对于慈禧太后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心里想:曾国藩自然是要把那个李鸿章留在江苏的,还用? 这样一想,不免恹恹不足,于是就不肯痛快答应了。 “先摆一摆……” 话才到这里,就听养心殿外一溜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见安德海兴奋的声音。 “启禀太后,有江宁来的折子,六百里加紧!” “安子,你怎么当差的!”恭王沉下脸,先隔门呵斥一句,“下回再这么不庄重,看我收拾你!拿进来吧。” 不过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安德海身上——这份折子,当然是曾国藩的正式折子,已经等了好几了!刚才拟议了半的封赏,最终还是要拿这份折子当依据。 待到从黄盒子里取出封包,往御案上一放,慈安太后和军机大臣们都是一愣,慈禧却不自觉的已是笑容满面。 封包之上,固然盖的是两江总督的紫色大印,但高居领衔之位的人,赫然竟是江苏藩司关卓凡。 (四千字大章奉上。另:谢谢新舵主不灭晨星。)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一张礼单 曾国藩是在五月初九,由安庆坐火轮赶到江宁的,那一,正好是他的第一个折子送到京城的日子。 轩军水师向江宁开炮这件事,曾国荃早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他的反应,自然不会像弟弟那样暴跳如雷,而是认真地去想关卓凡的用意。而等到上了火轮,左右无事,更宜于静心思索。 他不惜冒着得罪湘军的风险,炮轰江宁,难道只是为了分一份功劳么?明明答应过自己,轩军不进城,然而转眼之间,炮弹却进了城,自己却又不能他背诺。 有没有,向吉字大营示威的意思呢? 曾国藩拈须沉思:这个关卓凡,不简单! 这位旗下的青年新贵,与自己以前打过交道的旗人,大不一样。不但身上没有一般旗人那种油滑和自大,而且另有一股蓬勃的锐气,这是极难得的品质。那一回跟自己谈起洋务来,那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见识和沉稳,都见得出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可是他的心机…… 曾国藩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可以哄得住的人,更不是一个可以驾驭的人。 旗人的无用,早成定论,也正是因为旗人的无用,所以才有了自己和湘军现下的地位。时至今日,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事情,湘军一脉,已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有太多的人,在依靠这个体系生存,他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平洪杨的残余。还要对付捻军,还要办洋务。 对于湘军的暮气,曾国藩早已有深刻的认识,他知道,曾经支撑吉字大营的,无非是打破江宁的诱惑。现在固然如愿以偿,可是这口气一泄,吉字大营也就走到头了。 那么。代湘军而兴的,究竟该是轩军,还是淮军呢? 江苏巡抚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因为江苏一地的财赋,直接关系未来数年之中,自己的整个方略。一山二虎,不是长局,关卓凡固然出色,可是如果非要在关卓凡和李鸿章之间择一而用。当然还是只能维持李鸿章的位置! 至于关卓凡,可以在湖北安徽任选一个巡抚的位置给他。或是拿他顶替掉沈葆桢的赣抚,庶几也算是升迁,对两宫太后和恭王,应该也交待得过去。 而且到底,关卓凡毕竟是旗人,大约不用一两年,就会内调回京吧。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觉得是个可行的方案,于是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琢磨起江宁的事情来。 他弟弟的报告,江宁城中财货全无,曾国藩是全然不信的——没有,无非是被他的吉字大营搬空了。然而不信归不信,还是不得不按他的法报上去,否则难道还能让那些将士,把到手的财货吐出来?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伪幼主和李秀成这两个人,没有切实的下落,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里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来搪塞过去?这个老九,野惯了,把朝廷的法度不放在眼里,这样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的。 因为有了这一层担心,所以他在折子里,不得不用几个“或云”,来为弟弟和自己预先留下伏笔。也正因为这一层担心,所以他急急赶往江宁,要亲自证实,才能放心。 没有想到的是,船到江宁刚靠岸,在码头上迎接的曾国荃,便跑上船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那个幼王和李秀成,都捉住了!” 曾国藩看着打熬得又黑又瘦的弟弟,又惊又喜,顾不上寒暄,先问道:“怎么捉住的?在哪里捉住的?” 曾国荃不免脸现尴尬,咽了一口唾沫,声道:“是丁世杰送到吉字大营里来的。” * 丁世杰送人犯,把声势拉得很大,一千骑兵,一千步勇,夹着几十名最重要的人犯,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孝陵卫的曾国荃中军。 人犯由曾国荃亲自验看,由投降的“松王”陈德风一个一个地验明正身。 “不错,正是洪贵福。”陈德风指着洪福瑱道。 然而等到看见李秀成也被押了过来,陈德风立刻面上变色,双目流泪,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忠王殿下……” 一直敌视轩军,拒人千里的曾国荃,又是高兴,又是后怕,又是尴尬。高兴自不待言,后怕的是万一这些人逃了出去,不知自己何以面对朝野的非议?尴尬的则是,这场大的功劳,居然是由“死对头”轩军双手奉上的。 曾国荃觉得自己看错了关卓凡——这件大功,是轩军一手所立,关卓凡完全可以径直上报朝廷的。现在把人送来给湘军,不特表明了对自己的格外尊重,而且隐隐有这样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些人的擒获,可以算成是两军联手的成果。也就是,不仅没有趁机往自己身上踩一脚,还替自己弥补这个绝大的缺失。 这样的恩德,即使桀骜如曾国荃,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要亲自出面去道谢了。 “丁提督,你替我禀告你们轩帅,就回头我亲自到他的大营来拜谢!” 第二,曾国荃带了人,还有四架大车,来到索墅的洋枪团营地。关卓凡亲自在营门等候,极热情地将曾国荃迎入到大营之内。 “逸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位除了他的老兄,一向不把下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九帅”,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替你带了一点东西来,算是的心意。” “不敢当。”关卓凡满脸笑容,打量着这位湘军的主将。曾国荃比大哥曾国藩要上十三岁,正当盛年,个子虽不高,但筋骨扎实,一举一动,都有一股霸蛮的气势,吉字大营的凶狠剽悍,看来跟他是一脉相承的。 “九帅是在全力攻城,这些外围的事情,原该由我们替九帅分劳的。”他笑着道,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似的,“好在是弟侥幸,不然李秀成这些人,若是落在左季高、沈幼丹他们手里,我们这些身在江宁的人,面子上多少会有点下不来。”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浙江巡抚。沈幼丹就是沈葆桢,江西巡抚。这两个人,都是出自曾国藩的幕下,而且得到曾国藩的大力举荐提拔,结果时至今日,却都渐渐变作了湘军的对头。 左宗棠就不用了,心雄万夫的人,自觉文才武功无一不是强胜于曾国藩,替他帮办军务,已觉委屈,一旦独领一方,则海阔凭鱼跃,高任鸟飞,再也不把曾国藩放在眼里,而是存了心的要跟他比试比试。 左宗棠造反也就算了,沈葆桢一个后生晚辈,居然也不听话,则尤为曾氏兄弟所不满。他在江西办团,屡次扣留应解湘军大营的军饷,甚至不惜以去留相争,难怪曾国藩会起心,想以他的江西巡抚来酬庸关卓凡。 “老实讲,当时外城已破,不过内城还有上万的长毛在守,弟兄们急于擒获洪秀全,不免给了忠酋这几个人逸出的机会。”曾国荃仿佛是在替自己辩解似的,“逸轩,多亏了你,我才得以克尽全功。过两我大哥到了,我一定告诉大哥,给你记上一功。” 这不是“记上一功”这么简单的事——关卓凡心想,自己的几重深意,这个粗疏的曾老九未见得能领会,不过曾国藩是一定能明白的。 “九帅的厚意,我心领了,不过——”关卓凡拿起曾国荃递过来的一张单子,“九帅,你的弟兄们,在万难之中苦斗二十余日,伤亡必大,正是需要抚恤的时候,这些东西,我不敢收。” “没有什么!”曾国荃一向相信,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惯有贪财好货之名的旗人?“逸轩,我军务在身,不久留了,这些东西,我让萧孚泗跟你的刘郇膏来点交。” 于是不由分,起身拱手告辞,关卓凡把他一直送出大营,才回到帐中坐下,却命人把正在外面清点东西的刘郇膏叫了来。 “轩帅,都是好东西。”刘郇膏以为关卓凡是要问这个,笑着道,“除了金银,还有不少珍奇的玩意,有一株珊瑚,足足有三尺高!通算下来,我看至少值七八十万。” 关卓凡翻翻手中的礼单,见是长八宽五的黄竹纸所写,一折为二,中缝处盖着“吉字中营”的印章。 “一两银子也不能收。”他把礼单递了过去,平静地道,“倒是这张礼单,不妨留下来,妥加收藏。” *(未完待续。。) 一二五章 兄弟密谈 得到洪福瑱李秀成的经过,曾国荃如此这般地照实了,至于送礼的事情,船上人多,此时自然不好谈起。 曾国藩听了曾国荃的这一番话,却没有什么欣喜的表示,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送人犯,固然是极大的示好,然而破城三以后才送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这三里面,老九在江宁城里已经把该抢的抢完了,自己的报喜折子,也已经从安庆拜发了。 “或云伪幼主死于宫大火之中。” “或云李秀成死于乱军之中。” “江宁城内,财货全无,或云纷传之语,多为无稽。” 想起自己折子里这些个“或云”,已经把养气的功夫练到了极致, 素以“不动心”自期的曾国藩,也不由得心中一寒。 “这些人犯,他们审过了没有?” “不曾审,我已经一个个查问过了。”曾国荃得意地笑道,“丁世杰,他们大帅交待了,这是要交给吉字大营的人犯,因此轩军不敢动审。” “唔……”曾国藩眯起眼睛,又开始捋他的胡子。 “大哥,怎么?”大哥的这副神态,曾国荃太熟悉了,必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先不这些,进城去看看。” 等到进了江宁城,那场苦战狠斗、死亡枕藉所留下的惨状,历历在目。千年大城,此刻变得冷落肃静,街上的伏尸还没有清理干净。更见不到行人。入眼只有湘军的兵士。 “没有五十年的工夫。江宁城难以恢复元气了。” 验看过洪秀全的尸首,再看到王宫中被大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曾国藩不禁喟然长叹。 “大哥,烧得真厉害,对吧?”曾国荃得意地,“难怪把长毛积存的财宝,都烧得精光了。” “真金不怕火练,”曾国藩淡淡地。“金子银子,又怎么烧得化?” 曾国荃一时语塞,讪讪地陪着曾国藩出城。等回到城外的大营之中,他却又兴奋起来,问道:“大哥,是不是这就提审人犯?” “你李秀成?” “对!”要提审,自然是审李秀成,“我已经做了一个笼子把他关在里面。大哥要是审他,我这就命人抬过来。” “慢来,”曾国藩躺靠在一张竹椅上。双目微闭,摇着头。“先不急。” “那大哥是要先写报战功的折子?”曾国荃兴奋地问,“我去把赵惠甫找来,让他替大哥伺候笔墨。” “这个,也不急。”曾国藩慢吞吞地道,“老九,我有话要跟你,你先坐下。” “哦。”曾国荃有些疑惑的坐了下来。 “你记不记得,十八岁那一年,我从京里送你回荷叶塘,在卢沟桥分手的时候,曾经写过一句诗给你?” “当然记得。”曾国荃见大哥忽然起这个,不免一愣。他十六岁去京城,在大哥家里住下,跟大哥学习了两年,然后回乡赴考。而大哥送他的这句诗,是他一生引以为傲的,自然不会忘记。 “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曾国藩自己缓缓把这句诗吟咏出来,睁开眼看着曾国荃,神情里面带上了一点激动,“老九,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我们曾家的白眉!” 当年曾国藩的这句诗,品评的是三个弟弟——曾国潢四平八稳,曾国华机智灵巧,而九弟曾国荃必将出类拔萃,光耀门楣。现在看来,真是灵验如神。 这是极高的赞扬,曾国荃脸涨得通红,激动地:“大哥!这都靠的是你平日的教导!” “我到底是在后方,论到摧城拔寨,踏阵破敌,靠的还是老九你。”曾国藩微笑道,“不过你的也不算错,有些事情,你见得少,因此这一次虽然立了不世之功,该的地方,我还是要的。” “是,请大哥指点!” “你从荷叶塘出来,募勇从军,一直在跟着我打仗,战场上的事,那是经历得很多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宦海之中,又比战场里要险恶得多。” 曾国荃静静地听着,知道大哥一定是意有所指。 “吉字大营把江宁城搬得一干二净,我真没想到你的胆子有那么大。”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大营已经欠饷四个月了,这半年来伤亡兵勇的抚恤,也都还没有着落。”曾国荃掰着手指头,数给曾国藩听,“户部既然不给钱,就只好靠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你当人家都是傻的?现在有哪个不,湘军人人发了大财,都把抢到的银子,用船往湖南运,买田买地。就咱们荷叶塘好了,我听周围的地价,已经去到三十三两银子一亩,比往年足足高了一倍!这是几个月军饷的事情吗?一旦在朝堂之上对景的时候拿出来,这就是事!” “朝里那些大老,坐而论道,当然舒服得很,有本事让他们来打打看?”曾国荃冷笑道,“大哥,我给他们来个抵死不认,没有证据,谁能什么!” “大臣以心迹罪状,也不尽是证据的事情。”曾国藩摇摇头,“再了,你的吉字大营吃饱,旁边的友军,又该如何?关卓凡的轩军有江苏的关厘养起,不缺钱,还算好。鲍超张运兰他们的兵,是自己人,我总要有一句话交待给他们。江宁的善后,也要一笔巨数,从哪里来?” “大哥,这一年多,吉字大营蹲在江宁,一点旁的进项也没有,不就指望破城之后,可以滋润一下么?至于鲍春霆他们,大哥放心,早就在各处抢够了,你丝毫都不用替他们操心!”曾国荃的。倒也有理有据。“大哥。我跟你实话,从江宁出来的财货,我手里只有一半,大半都已经进了兄弟们的荷包,要是逼他们交出来,是要出大事情的。” 这是实话,曾国藩听了亦梀然心惊——想让底下的兵士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若是激起营啸。那就更麻烦。 “然则,多少还是要拿一些,抚恤地方。” “大哥,这该户部给钱!要我们吉字大营拿,我想不通。” 曾国藩见这个倔强的老九还是这副样子,摇摇头,先另一件事。 “关卓凡把李秀成、洪福瑱这些逆首送给你,你怎么看?” “多谢他啰,”曾国荃笑道,“既然送了来。这事自然算是两边的功劳。大哥在折子里,替他多两句好话就是了。” “多两句好话!”曾国藩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倒得轻巧。老九,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既然算两边都有功劳,那么打破江宁,是不是也就算是两边的功劳呢?” “这……怎么能算?”曾国荃涨红了脸。 “怎么不能算?”曾国藩哼了一声,“你以为是毛脚女婿去丈母娘家,吃完了饭菜一抹嘴,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曾国荃不出话来了。 “他不是白送给你的!不过这个情,咱们领了,毕竟他替你弥补了一个绝大的漏洞!照你原来的法,洪福瑱烧死了,李秀成死在乱军里面,如果朝廷追究这件事,这是多大的麻烦!” 一直被攻克江宁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曾国荃,现在才清醒过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关卓凡这个人,有大才,不过心机也深得很。”曾国藩异常郑重地,“你以后如果再跟他打交道,要心一点,也不妨让着他一点。” “我倒没有看出来……”曾国荃定神想了想,迟疑着,“我去他营里道谢的时候,他倒是谦逊得很。” “哦……他是怎么的?” “他跟我客气,还好是轩军侥幸,捉到了这些人,不然落在左宗棠和沈葆桢的手里,那就麻烦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是在提醒你?”曾国藩问道,“起来,要是真的落在他们手里,那就真有大麻烦了——抓住湘军的这个马脚,季高和幼丹两个,岂有不大做文章的?” “我也没有亏待他!”曾国荃争辩似的,“我从营里,足足挑了四车东西给他,怎么也值一百万银子。” “什么?”曾国藩大吃一惊,“他收了么?” “到底还是退回来了,只留下礼单,心意领了。”曾国荃完,又加一句,“这是他自己不要,可不怪我。” “唔……”曾国藩不话了,沉思半晌,颓然道:“老九,你办了一件糊涂事。” 曾国荃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宁城内,财货全无,这是我折子上的原话!既然财货全无,你送他的东西,哪里来的?”曾国藩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心想这个老九,处处受制于人而还不自知,“他没拿你的东西,算是撇清了自己,可是那张礼单,就是铁证如山啊。” “这……”曾国荃张口结舌,过了一会,霍地站起身来,“大哥,你是他要对付我?” “老九,你坐着,坐着。” 曾国藩宽慰着,劝了他坐下,自己目光炯炯地想了好一会,才接着下去。 “这一百万银子,你不能留下,交给我先用在善后上。将来万一扯出这件事来,也算是预留了一个地步。” “是。”曾国荃的心里,仍然惊疑不定。 “单凭一张礼单,也不能人家就一定是存心故意。更何况,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你为难。”曾国藩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怕李少荃以后会恨上你。” “关李鸿章什么事?”曾国荃愕然。 “我不能不送关卓凡一个人情,”曾国藩淡淡地,“少荃的苏抚,怕是保不住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月黑偷人夜 轩军撤了。 在江宁四围驻扎的各部,收到关卓凡的军令,立刻开始集结,然后几乎是按原路向上海方向返回。 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帅的心情好极了,一路之上,都是满面春风。 是可以高兴一下的,关卓凡心想,克复江宁的正式奏折,终于是由自己来领衔,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曾国藩很客气,把他请到大营,拿出这一封厚厚的折子,请他领衔。而这一回,一向谦逊的关卓凡,却意外的毫不客气,当仁不让地在折子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该让的时候就让,不该让的时候一定要分毫不让。 而平日里的让,正是为了这一刻的不让。 折子一发,在江宁的事情就算做完了。不过撤归撤,他却开始在沿线驻留部队了——福瑞斯特的洋一团,去往镇江,吴建瀛的建字团,留在了常州,姜德的德字团,则在苏州左近驻扎。其余的马队、克字团、洋二团,以及新编练的三个团——刘玉林的林字团,展东禄的禄字团,还有郑国魁的魁字团,则一路跟随关卓凡,行军五百余里,终于回到了松江府。 万里赴戎机,全胜而归,不但江苏全境廓清,而且关藩台在报功奏折上高居领衔这种事,也很快传扬开去了。各级官府,自是忙着备下犒劳的物品,派人分处劳军,而大大的官儿们,人人都猜得到,这一回关藩台必定是要大红大紫了。有资格见藩台的。自然准备登门道喜。混不上见面的,则试着走他身边人的路子——不论关藩台未来的去向在哪里,好歹先留下一份人情,以作伏笔。 只有两个人,是关卓凡还未曾见到的。 一个是李鸿章,人在镇江,这次不曾见面。因为电报还只修到常州的缘故,因此以通信往来。互相致了恭贺之意。 李鸿章恭贺关卓凡,自然是因为江宁之功,而关卓凡恭贺李鸿章,则是因为出省入浙的淮军,已经打下了嘉兴,正在打湖州的主意。 你非要去打浙江,那好得很,关卓凡面带微笑地想,“左骡子”的心眼,跟针尖是一样大的。恭喜你们两位,结一个生死冤家。 另有一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见不到的人,是扈晴晴。 自从官军占领苏州,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先后被杀的消息传回,扈晴晴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紧张。高兴的是舅舅的大仇终于得报,英灵可以安息,紧张的则是等关卓凡回来,自己该怎样面对他?每次一想到这个,一颗心就扑通扑通乱跳——他的诺言达成,自己可要伺候他了,可是一想到这个轻薄好色的家伙,就止不住的心跳,一时恨不得他就在自己身边,一时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这终归是没有答案的事情,而且该来的终究会来。昨傍晚,关卓凡踏进藩司衙门的后院,内班的人由张顺带领,齐齐过来请安道喜的时候,便独独少了扈晴晴一个——心慌意乱之下,羞得躲进东厢的屋子里,不出来了。 不出来就不出来,关卓凡也不着急,先美美地睡了一觉。虽然时已经开始热了,不过这仍是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睁眼的时候,已经光大白。在席子上翻来翻去,还恨不得再睡个回笼觉,忽然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原来没有的。再仔细看一看,不禁嚷嚷起来。 “张顺!张顺!” 过了片刻,张顺颠颠地推开门跑了进来:“爷,您醒啦?” “嗯,嗯,”关卓凡往墙上一指,“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难怪他看不明白——画上是一颗桃树,树下一匹白马,树上有一只顽皮的猴子,正爬向树梢,要摘的却不是桃子,而是一个蜂窝,有密密麻麻的黄蜂围绕。 “哦,爷问这个。”张顺堆起满脸的笑容,哈着腰道,“这个叫‘马上封侯’图,大吉大利,准定能给爷带来喜信儿!” “胡闹,”关卓凡啼笑皆非。这一回,能进“五等封”是一定的,那个轻车都尉,可以换一换了,可是挂这么一幅画在屋子里,不三不四,若是传了出去,会叫人笑话。“摘了摘了!” “嗻!”张顺嘴里答应着,脚步却慢吞吞的,一边偷眼看着关卓凡的神色,一边道:“爷,是扈姑娘让挂上的。” 唔……关卓凡不吱声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会,问道:“扈姑娘人呢?” “在厨房给您整治酒菜呢,”张顺见了他的样子,画也不摘了,“扈姑娘问我您瘦了没有,我瘦了。扈姑娘,这半年您啃窝头,大约连吃都吃不饱,这几得让您好好吃上几顿,把掉了的……” 到这里,攸地收住了口,跟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看着关卓凡。 “嗯?”关卓凡眉毛一挑,“在主子面前半句话,有这个规矩?” “是,是,”张顺把腰一躬,“把掉了膘,补回来。” 关卓凡哑然,这又是自己找来的骂。 “爷,您圣明,这是扈姑娘的,的我可不敢。”张顺心翼翼地申明道。 “行了行了……等饭好了,开到我房里来。”关卓凡心,等到开饭的时候,扈晴晴总躲不过去了吧? 谁知不然,午饭丰盛得很,八个菜,一壶酒,却是张顺和一个妈子过来摆上的。 这一下,知道扈晴晴是真害羞了。他也不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尽饱,酒不曾喝,因为下午还要办公事。 到了晚上,仍然是八个菜,一壶酒,也仍然不见扈晴晴的倩影。这回关卓凡不急了,慢悠悠地细细吃了一顿,一壶黄酒也喝得精光,待到桌子收拾了去,自己一个人躺到床上,慢慢地想心事。 藩台大人歇下了,自然无人敢于再来打扰,整个后院里静悄悄的。关卓凡正在琢磨着,明该想个什么法子,哄得扈晴晴跟自己见面,却忽然听见对面的厢房里,隐隐有轻微的水声传来。 时热了,他情知这是扈晴晴在房里擦洗身子,心中那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便冒了起来——她的身子,自己还不曾见过,身娇身娇,到底是怎样一个娇法?要知道,就算她拴了门,可是门上的窗棂格子,却只是用细白纸糊起来的——江南风俗,厢房里的门,不像院门那么密实,下半截固然是门板,上半截却是镂空的窗棂格子,足可伸手进去的,变作防君子不防人。 用指头沾一点唾沫,悄悄在门上面的白纸上戳一个洞,怎么样?可以无声无息!这样的手法,里见得太多,关大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个念头一起,忍不住便坐了起来,然而心中却是一惊:我是堂堂的朝廷大员!我是三万轩军的不二统帅!我是御前侍卫,我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我…我怎么可以去做这样下三滥的行径! 关大人一边想着,一边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轻轻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对面厢房摸了过去。 到了门口,里面的水声,听得愈发真切。然而真的要戳破一个洞洞么?关卓凡的心中,人交战,正气到底还是战胜了邪念。 咄,咄,他轻轻叩响了房门,立刻便听见扈晴晴慌乱的声音。 “谁?” 还能有谁?关卓凡心中暗笑扈晴晴的明知故问。 “是我。” “你……你要做什么?” “许久不见,甚为挂牵,”关卓凡庄重地道,“特来探望扈姑娘。” 屋里没了声息,半晌才听见扈晴晴声道:“都黑了,不方便。” “不妨的,我见里面烛火尚明,正好可以秉烛长谈。” 关卓凡完这句,用手轻轻一推,门栓被他推得咯啷一声轻响。 “你不可进来!”扈晴晴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羞臊,步跑了过来,将门抵住,“我……我还没穿衣裳……” “我不介意,”门外的关大人用极诚恳的声音道,“又不是外人。”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他不介意!扈晴晴心想,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情知若是被这个坏人进来,多半是要把自己捉住,办“那个事”。虽然“不是外人”这句话的不算错,听了心里极是受落,然而毕竟是黄花处子,哪有不心慌的道理?心如鹿撞,胸脯起伏,只死死把双手抵着门,不话。 “扈姑娘,我听你的喘息之声甚重,该不是得了什么病?”关卓凡的声音,略显焦急,“我实在是担心,好歹让我看上一眼。” 好歹看上一眼!扈晴晴恨恨地想,他这张嘴,还真是会。 “有什么好看?”她声音颤颤地开了口,话里带出了一点哀求之意,“要看,明早上让你看,行不行?” “治病救人,那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甚么明,后!”关卓凡的声音里,却带出了笑意,“你不开门让我看,我可要用我自己的法子了。” 他要用什么法子?扈晴晴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左下角的门纸,已经被戳破了一个窟窿。 原来是这个法子,扈晴晴大惊之下,慌忙用左手伸过去,遮住了那个洞,心中又羞又怒,颤声斥责道:“你堂堂关大人,怎能做这样的无耻……” 话音还没落,只听噗的一声,右上的门纸,又被戳了一个窟窿! 他还真的就这么无耻了?扈晴晴无可奈何之下,咬着嘴唇,拿右手尽力伸过去。好歹把右上的那个洞也遮住了。却忘记了自己一个**的身子。已经几乎平贴在了门上。 “扈姑娘,你,我现在猜不猜得着你是个什么形状?”关卓凡的声音,这时变得暧昧起来,“左手若屈膝拈花,右手若展臂抛环,此乃双飞燕之形是也!中间却有双峰一对,傲然挺立。嫣红两点,欲语还休,的是‘枝头蓓蕾君须怜’!” 扈晴晴被他这一串半白半文的话弄糊涂了,待得品出味道,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那一对椒乳,果然正压在门纸之上,早已将细白的门纸殷湿了两片,那么胸前的两点,岂不是就……凸了出去? 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正想将身子往后缩,却哪里还来得及? “我猜三十六d!”长笑声中。关大人的两只禄山之爪,破纸而入,软玉温香,尽归掌握,搓圆弄扁,自不待言。 可怜扈晴晴一介姑娘家,哪里经过这个?浑身软的没有一丝气力,赤着一个白嫩的身子,傻了呆了似的被他就这么在胸前弄了好几下,才惊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关卓凡从里面把门栓一拨,大步走进来,扈晴晴退到了墙边,逃无可逃,半侧了身子,一手护乳,一手护了羞处,咬着嘴唇,脸红得像一块极鲜艳的红布。 关卓凡缓缓将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的墙上,面带笑意,贪婪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千娇百媚却又一丝不挂的美人。 “我总算看见你了,”关卓凡轻声笑道,一只手摸上了她水渍未干的身子,沿着那丝缎般光滑的脊背,向下抚去,直到落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美臀上,轻轻一握,“你看,你都湿成这样儿了。” 这一句语带双关的风话,对闺房之事只是似懂非懂的扈晴晴,还不能听得明白,但从关大人这只手的位置所在,就情知绝不是什么好话,颤着声儿道:“你……你这样下流……” “还没算。”关卓凡轻笑一声,没花什么力气,便将她护在乳上的手轻轻扯开,自己的一只右手,已经覆在了她的胸前,“现在怎么样?” 被他这样恣意凌辱,可怜的扈姑娘身子抖抖的,一味喘息,哪里还得出话来。 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左手在她肩上一环,右臂插进她的双腿之中,把她白嫩的身子兜裆抱起,向床边移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晴晴,我想你想得好苦。” 才这么走了两步,扈晴晴的身子已经瘫软在他怀中,只觉得仿佛云里雾里,脑子里晕晕的,一片空白,直到被他轻轻放在那一张薄薄的素色床单之上,才略略回过神来。 “郎君……”她娇羞无限,用极的声音道:“妾身……未经人事,难任颠狂……” “花径不曾缘客扫,”关卓凡在她身上摸索着,咬着她的耳朵道,“乖乖,我自会疼你惜你。” 随着江南少女那一声短促的轻呼,上的月亮也似乎羞得不敢再看,躲进云层里面去了。 暖风拂过,春色无边。 * 第二上午,关卓凡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向身侧一抱,却抱了一个空。睁眼一看,扈晴晴果然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厢门上被他弄得稀烂的白纸,却已经又糊得跟新的一样,一丝也看不出他昨夜作案的痕迹。 真是尤物!关卓凡面带微笑,一边在心里回味着昨夜的情形,一边坐在床沿,把衣裳穿了,不经意间回头,忽然见到素白的床单之上,落红宛然。 他心里升起一股怜惜之意,亦有几分愧疚,想一想,该办的事,还是要尽快办了才是。正要下地,便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不是扈晴晴正在向内偷眼张望,却又是谁? “晴晴,”关卓凡柔声道,“你进来吧。” 初为人妇的扈晴晴,想起昨夜的光景,仍是脸热心跳,此刻见他看见了自己,只得推开门,却倚靠在门边,羞涩地道:“我……我不进去,免得你又要使坏。” 关卓凡本来没想做什么,见了她这副娇俏动人的模样,果然又是食指大动。不过想一想还有正事要办,强自按捺了邪念,笑道:“我不使坏,你过来坐着,我有正经话要。” 扈晴晴听他这样,没有办法,迟迟疑疑地走过来,到了床边,不妨被关卓凡一手捞进怀里,不待她挣扎,先结结实实亲了一个嘴儿。 果然又被他骗了!扈晴晴恨恨地想,才穿整齐的衣衫,这下又要被他剥去了,羞得紧闭双眼,一丝力气也无。 谁知关卓凡半晌没有动静,扈晴晴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见这个坏人正在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了,”扈晴晴挣扎着想脱开他,“坏人。” “谁我是坏人?”关卓凡搂着她并肩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晴晴,我送你到胡道台家里去住几,好不好?” 扈晴晴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中一阵气苦:“你……你要拿我去送给胡老爷?” 关卓凡被她这么一,也是一愣,继而差点笑出声来。 “你想到哪儿去了!”关卓凡搂在她腰间的手,忽而向她的胸脯上移去,“这样的好东西,我自己还摸不够,怎么肯送去给胡道台受用。” “瞎三话四。”扈晴晴红着脸,打他那只不安份的手,“那你又……又……” “上海这里,没有你的娘家人。”关卓凡语气一转,正事,“雪岩昨跟我,罗太太想认你做个妹妹。” 扈晴晴听懂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头。 纳妾这种事,与娶妻不同。娶妻要三媒六证,大张其事,娶妾则不必兴师动众,最简单的时候,画个花押,领了人来睡在一起,就算成了。 而关卓凡所的话,扈晴晴知道,自然是他拜托了胡雪岩的。大家都是杭州人,这样的安排,最是合适不过——罗太太认了她做妹妹,她也就有了一个“娘家”,可见关卓凡是要隆重其事,从娘家来迎娶她。以“螺狮太太”的能干,来替她操持一切,一定是可以办得漂漂亮亮,而且就连以后在他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亦还有一个姐姐,是可以去诉诉苦情的。 他这样对自己,算得上是体贴入微,不枉了自己的一片深情!扈晴晴红了眼眶,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站在地上,盈盈一福。 “谢谢你。” 关卓凡见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反而不好意思,正想话,却看见张顺像没头苍蝇一样,一溜跑进了院子,往对面自己住的西厢跑去。 “在这儿——”关卓凡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张顺就地一个磨旋,转身跑到东厢门口,见自己那位爷坐在床沿上,扈姑娘红着脸站在一边。他心里暗自琢磨着,垂手请了一个安。 “爷,来宣圣旨的钦差,已经从东城水门进了城。赵景贤赵大人已经传令设香案,一应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到衙门花厅里来听旨。赵大人,请您到大门外,去迎一迎。” “好!”关卓凡知道,这是颁赏的旨意下来了,不想还专门派了钦差,于是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问道:“来宣旨的是哪一位?” “是吏部侍郎,许庚身许大人。” “是他!”关卓凡停下了脚步,双眼放出光来,“老朋友了……晴晴,今儿晚上你弄一桌好菜,我要请许星叔喝酒!” 完,自顾自回屋去换公服了,剩下张顺,居然就手给扈晴晴也请了一个安,也脚赶脚地过去了——自己爷从扈晴晴的房里出来,从前嘴里的“扈姑娘”,就变成“晴晴”了,见得好事已成,好事已成。 只有扈晴晴,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闹了一个大大的红脸。 (晚上的一更,可能略迟一点,大约在九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竟是谁家之天下 关卓凡带了一众官员,全套公服,在藩司衙门的大门外,肃立迎候,终于把许庚身的轿子等到了。 虽然是故人相见,但大堆的属官在侧,两人都不便显得太亲热,而且许庚身是钦差的身份,彼此只能依礼节相见,然后寒暄几句,请到侧厅,由几个人人陪着用茶,些言不及义的闲话。这才知道,原来朝廷是两路宣旨,都是自津坐船南下,一路去往江宁,另一路则是来上海的许庚身了。 稍待片刻,赵景贤来亲请,是人到齐了。于是一行人簇拥着许庚身进了花厅,自去下首跪接圣旨。请过圣安之后,看许庚身从跟班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封谕旨,先将目光向下扫视一轮,这才开读。 “本日接关卓凡、曾国藩六百里加紧折报,奏复江宁攻克详情,逆首自裁,贼党悉数歼灭,并生擒洪福瑱、李秀成等逆酋,朕览奏之余,实与下臣民同深嘉悦!” 这是帽子,接下来是大段大段引述原奏折里面的战报,也是过场。关卓凡知道,下面的才是戏肉。 “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三年于湖南首倡团练,创立舟师,与塔齐布、罗松南等屡建功勋,克复武汉诸城,肃清江西全境。东征以来,由宿松克潜山,进驻祁门,迭复徽州郡县,遂拔安庆省城以为根本,分檄水陆将士,规复下江。兹幸大功告成,逆首诛除,实由该大臣算无遗策。谋勇兼备。知人善任。调度得益。曾国藩着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锡封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并赏戴双眼花翎!” 关卓凡在心中一笑:曾国藩也有一支双眼花翎了,比自己还是晚了那么一点儿。不过曾国藩是文臣,得到这支翎子,尤为不易,不像自己是占了御前侍卫这个身份的便宜。 他知道。接下来,就该轮到曾国荃了,这是史有明载的事情,亦是可以意想到的事情。兄弟二人,同一里进爵,一人封侯,一人封伯,也算异数了。 谁知道,竟然不是! “御前侍卫、江苏布政使关卓凡。”许庚身特意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所有人的目光。哗地一下都转了过来,关卓凡的脑子亦是轻轻嗡的一声。连忙竖起耳朵,用心去听。 “初赴上海,以一旅轻师,独任艰巨,苦心经营,遂告成军,两破李逆秀成之伪众,扫荡妖氛,遂保松江宁靖。率兵西指,与李鸿章等连克苏常,继与曾国荃会攻伪城,联手擒获巨憨。奏保华尔、福瑞斯特等洋员入籍,迭立功勋。所部水师,于太湖击破唐正财,为苏省战事之关键。坚忍耐劳,公忠体国,于旗员之中,最是异常出色。关卓凡着加恩赏加太子少保衔,锡封三等嘉勇侯,世袭罔替!” 老子也封侯了?关卓凡目瞪口呆,心我家晴晴那幅“马上封侯”图,果然有点邪门……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的心中,忽有所感,一时辨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至于那个“太子少保”,算是荣衔——太保是保卫太子安全的,少保则是太保的副职。关卓凡心想,曾国藩那个“太保”,纯粹是虚衔,倒是老子这个“少保”,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仅保过太子,更保过太子他娘。起来,今得的这个侯爵,不定就跟太子他娘的撑腰,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当初的太子,现下已经做了皇上,而这位皇上,大约是不会再有太子了,那么自己这个少保,又该去保哪个呢…… 他是在这么胡思乱想,许庚身却不晓得他脑子里这些腌臜念头,自顾自地宣读下去。 曾国荃果然封了一等伯,爵号是“威毅”,也加恩赏了双眼花翎。李鸿章封三等伯,跟关卓凡就差出老大一块去了。另外,湘军信字营的管带李臣典,以挖掘地道成功,轰破江宁城墙的功劳,封了一等子爵,萧孚泗以跟轩军“联手擒获逆酋李秀成等”的功劳,封了男爵。不过李臣典本人无福消受这个恩荣——破江宁之后,他屋子里放着五六个光屁股女人,日夜宣淫,终以纵欲过度,旧病复发,在第六上一命呜呼了。 下面该轮到轩军的将领了,关卓凡再一次竖起耳朵去听。 丁世杰,封二等子爵,实授江南提督。 张勇,封一等男爵,加提督衔,实授狼山镇总兵。 伊克桑,封一等男爵,加提督衔,实授苏松镇总兵。 这三个人得了“五等封”,固然靠了一年多来累积的战功,不过一锤定音那一下,还是在于一举擒获和击杀“伪幼主洪福瑱、逆酋李秀成”,以及洪仁轩、洪仁达、洪仁发、萧有和、林绍章这些最具分量的“伪王”。而且伊克桑的得封,多少还因为他的身份是旗人的缘故。 在关卓凡来,伊克桑不仅能打,忠心,还是他树立的一个榜样,和一块很好的挡箭牌,庶几可以遮住满洲亲贵们的悠悠之口。 华尔赏头品顶戴,赐黄马褂,加巴图鲁称号,封一等轻车都尉 丁汝昌,赏穿黄马褂,封一等骑都尉,实授下江水师总兵。 福瑞斯特,加巴图鲁称号,赏二品顶戴,记名总兵。 姜德、吴建瀛、白齐文这三个,升了从二品的记名副将,而图林亦以累积的军功保案,亦得了副将的衔头。 魁字团的团官郑国魁,凭借青浦和苏州两次劝降的劳绩,授三品参将衔。两名洋舰的舰长——大爱德华,以太湖之战的功劳,亦授参将衔。 林字团团官刘玉林,先字团的署理团官方济成,禄字团团官展东禄,得了从三品的游击衔。 不仅如此,而且江苏省编内的武官实职,自江南提督以下,两镇总兵、副将,提标中军营参将署以下,各协各标的参将游击都司等实职,大半落入轩军之手。 那么,也就是…… 关卓凡还在琢磨,许庚身已经自托盘上另拿起一份上谕,悠悠展读。 “三等伯、江苏巡抚李鸿章,自离安庆赴任江苏巡抚以来,实心任事,办理军务民政,堪称杰出。惟豫皖数省,捻祸仍频,朝廷用人,岂肯因循。特命李鸿章移任安徽巡抚,并所部淮军,即日开拔,宜将得胜之师,戮力追缴,不可稍存畏难推诿之心,则功成之日,朝廷岂吝赏赐乎?其苏抚一职,未可空悬,着加恩赏授关卓凡江苏巡抚,授赵景贤江苏布政使,授刘郇膏江苏按察使。望以上诸大臣仰俯圣心,协心同力,是以为幸!” 李鸿章的出处,到底有着落了。他是安徽人,现在回安徽去做官,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事情——清朝的规例,官员不得在籍贯地五百里之内为官,但军兴以来,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了,谕旨里“朝廷用人,岂肯因循”,便是这个意思,何况以淮军去平安徽的捻乱,也算得上是人地相宜。 不过到底,人人都知道,李鸿章的调离,乃是因为要替关卓凡腾出苏抚的位置来。朝廷当然也知道李鸿章有所委屈,因此先在这份谕旨里面,把李鸿章夸了一通,然后隐隐悬下了赏格,“功成之日,不吝赏赐”,作为一个抚慰。 这份谕旨念完了,许庚身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各位请起。”他将手虚扶一下,道,“关侯爷,这可要给你道喜了!” “星叔,这怎么敢当?”关卓凡拱手抱拳,作了一揖,“你是使,海上奔波万里的辛苦,我还没有谢你!” 跪满了一厅的人,这才敢起身,彼此相视,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朝廷的这一次封赏,普降甘霖,皆大欢喜,不过现在要做的,自然是向许庚身学习,先替新晋的关侯爷贺喜。 “同喜,同喜,都是仰仗诸位的大力,关某才有今日。”关卓凡沉静地微笑着,一一还礼,然而在心里面,却恨不得攥紧拳头,爽爽地大喝一声。 江苏是老子的下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许庚身 “酒好,菜更是绝品!”许庚身放下酒杯,赞了这一句,面上是得意的微笑,“下佳肴,以我们杭帮菜为第一,你服不服?” 藩司衙门偌大的花厅之中,只摆了这一桌菜,许庚身和关卓凡两个,不要人服侍,坐而对饮。关卓凡见他自夸,微微一笑,道:“星叔是杭州人,自然是这样,只怕曾督帅却要是湖南菜才是无双美味,李少荃又要以浓色重油的徽菜为下第一了。” “嘿嘿,那也要看是谁来整治。”许庚身一笑,“我们那位扈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好事办了啊?” 同为杭州人的许庚身,以书生意气,对扈晴晴“举身入衙”的那一段故事,大为赞叹,言辞之中,颇以为傲。 “正打算择一个日子,到时候,还要请星叔赏面子。”关卓凡心,“好事”倒是已经办了,不过这一层,可不能让他知道,“两年没见,星叔还是不脱豪爽本色。” 算一算,他从咸丰十一年的十月带兵出京,到现在的同治二年六月,果然已经将近两年了。 “我们在京里,还不是那个样,逸轩你却是大不一样了。”许庚身感慨地,“虽然只管着大半个江苏,却都是富甲下的地方,足可大展拳脚了。” 关卓凡的这个江苏巡抚,与别的省不一样,情形甚为奇特,许庚身他管着大半个江苏,不算错。 奇特的地方,在于江苏省内。设有两个布政使。也就是两个藩司。一个叫做江苏藩司。是关卓凡原先担任的职位,下辖松江、苏州、太仓、常州、镇江,一共五府。另一个叫做江宁藩司,管着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方。如果是粗略的,可以算成一个管着苏南,一个管着苏北。 巡抚这个职务,以前并不是一个固定的职务,从“巡”字便可以看得出来。到了后来。巡抚渐渐变作一个定职,凌驾于藩司之上,成为一省的老大,但用人行政,依旧要通过藩司来施行,这也是所谓“布政”两个字的含义,因此藩司所辖的地方,也就是巡抚所辖的地方。 江苏藩司,归江苏巡抚管,但江宁藩司。却由驻节江宁的两江总督直辖。因此现在江苏省内的两位“侯爷”,曾国藩和关卓凡。等于是一人管着半个江苏。 但真正的好地方,是在关卓凡的手里,苏松太常镇,外加一个上海!关卓凡心满意足地想,倒要借许庚身这番吉言,有一番作为才是。 “星叔,借你吉言。不过弟到底还年轻,许多事情都还不懂,你得多指点我。” 两个人是在热河结下的交情,那真是“生死考验之下的友谊”,自然格外不同。丁汝昌入轩军,便是出于许庚身的举荐,而关卓凡出京之后,两人亦时有联络,后来杨坊升任上海道一事,京里更是交由许庚身一手筹划,因此两人之间,实在已无需额外的客气。 “逸轩,我们这一班军机章京出身的人,自然都不会跟你见外。琢翁是大军机,不用了,朱学勤放了刑部,方鼎锐转了都察院做副宪,京里有什么消息,多少都能跟你通个气。”许庚身夹了一块肴肉,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沉吟道,“可是起你来,经历还真是奇特……逸轩,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是刚满二十四岁吧?” 关卓凡窒了一窒,赶紧在心里算了算——起来,“自己”是五月里的生日,还真是刚满的二十四!他不由佩服许庚身的好记性,笑着道:“是,虚度了许多光阴。” “你这若是还叫虚度,那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又该如何自处?”许庚身摇了摇头,正色道,“在京里的时候,你是从一个九品的外委翎长做起,一路升到二品的左翼总兵。外放呢,又是从七品的知县做起,现在升了巡抚。你虽然是旗人,但军政两端,居然都是从最底下开始历练,直至高位,论起年纪,却又只有二十四岁……” 到这里,不免又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把嘴里的肴肉冲下去,长吁了一口气。 “嘿嘿,二十四岁的侯爷!逸轩,你大约不读史,不知道这样的恩荣,自高宗之后,便只有福瑶林,约略可以相比。” 我不读史?关卓凡本能的楞了一下,继而在心中暗笑,道:“是,不知星叔的福瑶林,是哪一位?” “福康安!”许庚身笑道,“跟你一样,都算是侍卫出身,二十一岁就封了男爵,二十九岁封一等侯,三十二岁封一等公,生前封贝子,身后赠郡王,行走军机,高宗倚为栋梁。这样的先例,逸轩岂有意乎?” 原来是拿乾隆一朝的福康安来比自己,关卓凡笑道:“福公爷的声名,我哪里比得起!” “福康安虽也是旗人里头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到底也靠了父亲傅恒的恩荫,若是相比起来,你倒是更加不容易。逸轩,你可知道,福康安的爵号,也是嘉勇二字,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关卓凡心中一动,想一想,声道:“星叔,谢谢你激励我,不过我听,福康安一生的恩荣,那是真正的异数,旁人不好相比的……” 关卓凡所指的,是京城里私下流传的一个法。这个法,流传甚广,福康安乃是乾隆的外出,也就是私生子,因此恩遇之隆,都是事出有因。 “嗐,你这个。”许庚身并不当做一回事,摇头笑道,“那都是野史轶闻,无稽之谈,经不起推敲的。他的功劳,可都是凭本事,一刀一枪挣来的。” 关卓凡心,我的功劳,却多半是凭了投机取巧,浑水摸鱼挣来的。不过这一层,自然不能破,笑一笑,问别的事。 “星叔,我离开京城快两年了,不知京城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这句话,问的自然不是市面儿,而是官场。 “自然还是王爷秉政,不过两宫的权威,也是日重,特别是西边儿的那一位,算是历练出来了,出话来,越来越见分量。王爷还是那个漫不在乎的脾气,琢翁提醒过他几回,大约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按许庚身的法,现在两宫垂帘,恭亲王秉政这个制度,还是满和谐的,不过日子久了,以慈禧太后的心机和恭王的脾性,生出什么龃龉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还有一个慈安太后,是个醇和的人,可以从中调护。 “现在京里的大事,只有两件,大家都议论得很热烈。一是勘平大乱之后的善后,这件事,无论朝野,都对湘军颇有微词,特别是曾家那个老九,都他把江宁抢得海落河干,宝佩蘅管户部,为这个事跟王爷发过好几回牢骚——若是国库充盈,也就罢了,偏偏穷得叮当响,曾国荃还来这么一出,这不是不管国家的死活么?所以犯了众怒,听有好几位御史,都在打算动本参他,风潮渐成,王爷也未必压得住。逸轩,你是从江宁回来的,那边的情形,自是最为清楚,依你看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论及人的操守,关卓凡就心起来了,何况是曾国荃?虽这是许庚身在问,不是外人,但他还是用了一个婉转的法:“星叔,何必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如果没有,则根本无事,如果有,难道朝廷还能下旨,命令吉字大营把钱统统交出来?毕竟是刚打了大胜仗,即有瑕疵,也是过不掩功。” 许庚身缓缓点头,微笑道:“逸轩,两年不见,你是历练得愈发深沉了,强胜于那位曾九帅。我看他这一关,不好过,曾涤生真要替他这个老弟好好想想办法才行了。” “星叔,这一回在江宁,我跟曾督帅见过两面。他是胸有绝大经济的人物,办湘军这么多年,艰难的时候多了,还不是都靠他自己挺过去?我看佩翁不必为钱的事烦恼,江宁的善后,绝不会向朝廷去伸手。至于曾九帅,我猜不必朝廷有所指示,当哥哥的自己就会有所处置。” 这是来自最前沿的切身感受,许庚身默默品味了一会,点头道:“好,好,你这话见得深了,难怪两宫和王爷,要召你回京。” “召我回京?”关卓凡吃了一惊。 “我这次来,王爷私下交待了,等你把省里的事情安顿好,叫你写个折子,自请回京陛见,上头要有所垂询。”许庚身放低了声音道。 原来只是陛见,不是内调,关卓凡放下了心,想一想,问道:“星叔,何以要我自请呢?” “这么多立功的人,召谁不召谁?”许庚身带着笑意道,“你是旗下的人,又是御前侍卫,自请陛见,旁人谁也不能什么。” 话固然不错,可是……关卓凡踌躇了一会,还是把一句话问了出来。 “叫我回京,不知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夜宴 “是王爷在奏对的时候,提起来的一个话头,”许庚身笑道,“两位太后听了,都觉得好。” 都觉得好?关卓凡在心里掂量着,听许庚身继续下去。 两宫和恭王叫他回去,想问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对下一步战事的看法,另一件则是洋务。 “逸轩,现在江宁虽然打破了,洪秀全也死了,可是长毛的残余,当真还有不少。另外祸延数省的捻乱,亦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张乐行固然已经死在僧王手里,可是张宗禹、赖汶光、任柱这一干匪首,声势愈加浩大,也得用兵。现在虽然新加了李少荃的淮军入皖,也有曾涤生以为后盾,可是兵力到底是否足敷使用?轩军这一支战力,是否也要驰援?京城毕竟遥远,用兵打仗这些事,如果能有一个懂行的人,当面陈述,那就最好不过了。何况你又是太后身边的人,叫你回去,最是相宜。” 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关卓凡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看看正在得起劲的许庚身,才明白他所指的,乃是自己御前侍卫的身份。 绝不能去打捻军,这是关卓凡早已想定的事情。 捻军跟太平军不同。太平军自从定都江宁,便放弃了原来流动作战的长处,处处以城池为战守的核心,这固然是不得已的转变,但确实也给了官军从容调度,渐渐反扑的机会。 捻军则以马队为主,奔波逐北,飘忽不定。官军人少的时候。捻军可以呼啸而至。官军人多的时候。则又逸去无踪,连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亦只能跟在后面吃灰,想好好打一仗都变成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白了,对捻军的作战,旷日持久,还不到能够收功的时候,这样的作战。不是轩军的所长。 关卓凡有自知之明——自己新建的轩军,虽然连战连胜,一时号称劲旅,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秘诀,不过多少也有几条建军的心得。 第一是从建军之初,便敢于大量任用西洋军官,作为教习和骨干。第二是毫不犹豫地购买新式军械,截留西洋炮舰。第三是从难民之中选兵,取那一份敌忾之气。第四是“分赃制度”明确,军纪严格。第五是牢记“兵不能闲”。绝不给军队松懈的机会,亦绝不肯让市井繁华侵蚀到军中风气。第六是背靠上海。粮饷充足,士气好得很。 另有一条,是轩军所选的勇丁,特别是军官,以多少识得几个字为佳。就“平均文化水准”而言,比之湘淮系的军人,大约略胜一筹。至于逼迫军官们学洋话,那是更上一层楼,别有用心。 有了这七条,以枪炮锐利、西法训练的缘故,无论野战还是攻城,都是一时之选,不信有谁能挡得住。然而到底是成军还不久的部队,唯有韧性这两个字,仍需要巩固和加强,如果贸然用在这样的地方,不惟起不到练兵的作用,而且师老无功之下,很容易被拖垮,变成一支疲沓的军队。 这个坑,不能跳。 “星叔,你在热河的时候,指画方略,如眼亲见,是军务上真正的行家!现在虽然做吏部的大员,可是全盘的军事,想必仍是了如指掌。洪秀全死,李秀成槛,蛇无首不行,长毛的残余虽多,但拿一个‘抚’字去对付,大约就够用了。唯有一个汪海洋……” 到这里,笑笑不吱声了。 “汪海洋如何?”许庚身却很感兴趣。 “左季高的脾气,星叔还不知道?自然是要经略全局的。轩军老老实实替他守着嘉兴就是了,他什么时候破了杭州,什么时候还给他,旁的事,轮不上我来操心。” 完了这番话,才捻匪的事情。 “到办捻,现在已经有一个王,一个侯,一个大学士,另外还得加上几个伯爵,几个巡抚。七八个省的兵不,宿将大员也是济济一堂,连我那位胜四叔,也在其列。我的轩军,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王是僧格林沁,侯是曾国藩,大学士是湖广总督官文。许庚身想一想,亦觉得他得有道理,于是问道:“逸轩,那你有什么打算?” “星叔,想必你也瞧出来了,轩军跟其他的军队比起来,多少有点不同。”关卓凡平静地道,“实话,如果只是用来打长毛,尽够用了,不过万一……总之我打算在江苏,替朝廷好好练一支新军。” 原来是有这样的志向!许庚身刮目相看之余,肃然起敬。“万一”之后的话,关卓凡没有,但这个新封的侯爷,已经不是当初在热河拿银子补贴部队,还要让司务打借条的那个六品千总了,他既然不,许庚身也就不问,免得问出什么彼此不便的话来。 轩军的军械好,军纪好,部队里头洋人多,这些是许庚身知道的。不过新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 “无非是法西洋治军之法,”对于许庚身的问题,关卓凡这样回答,“内中的关节太多,一句两句也不清楚,等到回了京,我再慢慢给星叔听,请星叔的指点。” “指点不敢当,到时候,我洗耳恭听就是了。”许庚身笑着,“不过你的‘法西洋之法’,倒正好应了景——两宫和王爷要你回去,第二件事,就是要问洋务!” * 已经黑透了,张顺带人把花厅四壁的烛台都点亮了,又拿温酒替了已经放凉的残酒,让关侯爷和钦差大人秉烛夜宴,慢慢聊。 “大功克成,本该是一片祥和,也正是该借了这个势头,同心协力,振作一新的时候,” 起第二件事,许庚身不免微微蹙眉,“可是现在倒好,明里暗里,有两股子劲,闹腾的很。” 明的那一股,闹的是洋务之争,被拿来做引子的,则是同文馆。 同文馆是在去年初,由恭亲王出奏设立的,挂在总理衙门下面,虽然总裁是由后来号称“东方伽利略”的徐继畲来担任,但实际的馆务则是由赫德来负责监理操办。 设立同文馆,是恭王自觉很得意的一个创举,也是他有感于当年跟英法联军谈判时,饱受缺乏翻译之苦,被龚孝拱从中把持,傲慢无礼,若不是恰好有关卓凡救场子,几乎就要下不了台。 有了这么一桩往事,同文馆最先设立的科目,自然是翻译,然后又加入算学、地理、万国公法等“专业”。设立之初,却闹了一个笑话——同文馆招取官员入馆学习,同时亦打算招取学童,不知他是听了谁的建议,将入馆的资格,定为“十四岁以内的八旗子弟”,好在后来从善如流,很快便撤销了这个规矩。 在关卓凡看来,这自然是大好的事情,没有人才,怎么办洋务?不过有人反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星叔,难道还有人敢跟王爷过不去?”他故作吃惊地问道。 “你哪里知道那一班卫道之士!”许庚身苦笑着,“军务政事,没见他们能有一方一略拿出来,遇见这样的事,以为是见风骨的好机会,一个个都是‘正色立朝’,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偏偏领头的又是倭艮峰,弄得两宫太后之间,都差一点生出意见来,王爷更是生闷气,拿他们没有办法。” 倭艮峰,的是大学士倭仁。 在办洋务这件事上,慈禧是站在恭王一边的,本来想对倭仁有所训诫。无奈咸丰生前,曾经跟当时的皇后,现在的慈安太后,交待过倭仁这个人,任命他做上书房的总师傅,取的是他的清慎端方。于是忠厚的慈安,从此把倭仁牢牢记在心里,现在便不肯对倭仁“动声色”,全没想到他除了清慎端方可取之外,其实就是迂阔不堪的一个老夫子。 慈安太后不同意的事,即使好胜揽权如慈禧者,也没办法隔了她去办,于是同文馆的事情成了一个僵局,弄了一年,也没几个人进去学习。 “逸轩,你在上海有洋务的实历,电报和舰队这两件事,也都办得极漂亮,所以两宫和王爷,都想听听你的。”许庚身向关卓凡交了一个底,“实话,西边儿的和王爷两个,亦有拿你的例子,去压一压那班人的意思。” 关卓凡明白了,同时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到京之后,该怎么,怎么做,才帮得上恭王的忙。 凭心而论,同文馆这件事,恭王敢于起风气之先,在一片反对声中毅然创立,已经算是很有锐气了,不过关卓凡认为,他在这件事上,亦有操之过急的地方。 奏办同文馆的折子,写的是“咨取翰林院并各衙门正途人员,从西人学习西文及算法地理”。所谓正途,也就是进士出身,而翰林院更是清华贵重的地方,现在让这些人进同文馆,跟洋鬼子去学习,这不是开玩笑么?庶几等于要摧毁几千年来形成的那一套价值体系,遇到激烈的反对,实在不足为奇。 关卓凡自然知道,想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恭王的用意固然好,然而措置上,却有两处失误,大约是连恭王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的。 一个是,何以非得逼进士们去学习? 另一个则是,何以非得用进士们去学习?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万事大吉 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当然不能在许庚身的面前,直指恭王之非。而且倭仁是蒙古人,他虽然迂阔,但以理学大家的身份,算是蒙古人的一个领袖,同时亦代表了一大班“程朱门徒”,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于是关卓凡没有多,只是很深沉地点一点头:“星叔,我知道了。” “嗯,这些还是明的,另有一股暗的,也叫人头疼。”许庚身望着他,“不过对你而言,倒又不见得是坏事了。” 哦?关卓凡不由大感兴趣,再替许庚身斟满一杯,等着他下去。 暗的一股,起源于对湘军的嫉妒和不满,因此连带着对力撑曾国藩的恭王,也有些意见,认为他过于倚重湘军,把别的人冷落了。 头一个感到被冷落的人,又是蒙古人——那位铁帽子王,大名鼎鼎的僧格林沁,他和倭仁一文一武,都是蒙古八旗的代表人物。他的不满,源于朝廷一道命曾国藩移师会剿捻匪的上谕,认为自己以亲王之尊,被曾国藩抢了风头,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情。 而京中的旗人亲贵,则多对曾氏兄弟和湘淮系将领的大获封赏,愤愤不平。他们并不念及湘军十载艰难,百战功高,反而认为八旗曾经的风光,现在都被湘军的光焰掩了过去。加上曾国荃在江宁城内的恣意妄为,更是为这班人抓住了口实,不免拿来大做文章。 好在还有一个正黄旗的关卓凡,还有一支顶着“旗营”帽子的轩军。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曾老九的吉字大营,拿这支轩军去打江宁,也照样是唾手可下!因此他们不觉得湘军的富贵是应得的,反而认为湘军是赚了绝大的便宜。 这两股势力合拢,就在京里形成了一股敌视湘军的暗流。奇怪的是,亦有相当不少的汉员,与他们持相同的意见,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更加耸人听闻的法,那就是湘军的势力,实在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仔细想一想,他们的看法,也不能没有道理。湖南不必,那是湘军的老巢,广东巡抚郭嵩焘,是曾国藩的挚友,浙江巡抚左宗棠、江西巡抚沈葆桢,都是出自曾国藩的幕中,新赏了湖北巡抚的曾国荃,是他亲弟弟,统带淮军的安徽巡抚李鸿章,是他的门生,陕西巡抚刘蓉,是湘军将领出身,即将奉朝命赴甘肃的杨岳斌,是替曾国藩办水师起家。湘军陆师的十余万主力,号称无敌,而长江水师更是曾国藩一手创立,节制八员总兵,横行五千里,风头亦是一时无两。 从清朝开国一来,这样的势力,不要没有哪一个汉人拥有过,就是旗人里面,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人。 不过,怎么对我不是坏事呢?关卓凡想,不知许庚身所指的是什么。 “逸轩,这一回你能够压过曾沅甫,晋封侯爵,当然是太后的恩典,王爷的提携。不过除了这个之外,你知道谁是最高兴的?” 关卓凡的心里一虚,心那自然是我关家大宅里面的一对嫂子。 “是谁呢?” “就是我上面的那一班人,他们以为太后和王爷的这个决定,没有让湘军专美,英明之至!”许庚身笑一笑,道,“起来,里面倒是不乏你的老相识。” 蒙古人在京里的要员,除了倭仁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僧格林沁的大儿子,御前大臣,贝勒伯彦讷谟祜,这是在密云之变的那一夜中,一起擒拿肃顺的时候相识的。另一个,则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瑞常,是跟他做过“同事”的。 而旗人的亲贵之中,则以睿亲王仁寿为首,亦算是在密云一夜[***]过患难的人。仁寿是宗人府的宗令,他这个人,本来并不糊涂,在王爷之中,可称干练,偏偏对黄河以南的汉人,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而把关卓凡当作招牌,尽曰挂在嘴边,只要跟人设谈于内室,多喝两杯之后,便不免吹得花乱坠。 “关家这个老三,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知道轩军是什么?那就是原来的城南马队!”谈到激动的时候,每每要一拍大腿,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粘竿侍卫够横吧?唰!拿了!不在话下!” 原来还有这样一班人在捧自己,然而福耶?祸耶?关卓凡看着许庚身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时无话可。 这几曰,许庚身都是由赵景贤陪着,各处去游山看水。两个人都是举人的功名,又都是熟识军务,因此极是谈得来,除了租界不能去,其他的地方,一一走到。 螺狮太太亲自带了两架车,来把“妹子”扈晴晴接走了。现在的藩司衙门,已经改做了江苏巡抚衙门,后院的厢房,由张顺带着一帮下人,拾缀得焕然一新,正厢房更是弄得披红挂彩,等着给侯爷做合欢的新房用。 关卓凡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扈晴晴不在,这个院子果然便少了那一份温暖和活泼。 他还是回到自己住惯的西厢房里,半靠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自己是咸丰十年的八月,穿越过来的,那还是一八六零年。现在是同治二年的六月,一八六三年,也就是,一晃已是将近三年了。 当初的一个九品外委翎长,在京里待了三个多月,混了一个营千总的位子。而从开拔到热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再到升任二品的总兵,御前侍卫,又花了八个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是在京城里的官场上打滚,直到自请由武职转为文官,提调自己那一支马队,南下上海。 从出京的时候算起,到现在身为三等候,江苏巡抚,花费的时间是一年半有多。 还不错,他默默对自己,该抓的机会,都抓住了。 到目前为止,自己还只能被称为是一个历史的投机者,如果单就这个而言,是成功的。 手下的轩军,已经上了三万人的规模。算上水师的话,不惟兵强马壮,而且单以战力而论,对垒国内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该有取胜的把握吧。 文官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的雏形。赵景贤、刘郇膏、利宾、杨坊、金雨林、卞宁,再加上钱蕴秋、任柱、黄德发,人人都当得起一个“能员”的考语。 至于洋务,自己已经名声在外,京里有一个赫德,上海有一个领事团,都是愿意跟自己打交道的人。 地盘?苏松太常镇,下粮仓也——“苏常熟,下足”,不是白的。上海,下钱柜也,现在战事一平,这个钱柜,还会变得更加充盈。 京城里面,有两宫的信任,有恭王的提携,有曹毓英许庚身这一班位居机要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班亲贵的支持。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始向一个“历史的改造者”转变了呢? 轩军强归强,那得看跟谁比,如果是跟英法相较,只怕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圆明园的那把火,还在烧。 “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是自己言之凿凿的话。 我要重写这个国家,我要重写这个朝廷。 用我自己的法子来写。 关卓凡的双眸,清澈明亮,直到想起自己的“后宅”,才开始有些含糊起来。 纳扈晴晴为妾这件事,该写封信,告诉京里的两个嫂子了,想来她们亦不会吃醋,而是会替自己高兴吧。 至于二十七岁的“懿贵妃”,这次让自己一俟安顿停当,就回京陛见,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呢?反正要谈军事也好,谈政事也好,只要不是房事,那就万事大吉。 他缓缓将一张雪白的薛涛笺铺开在案上,提笔濡墨,写自请陛见的折稿。 “御前侍卫、江苏巡抚臣关卓凡谨奏:臣离京远矣,其效命于外,屡被特恩,恋主之意,曰久曰深。恭请于苏省事务逐一落定后,星驰北阙,匍叩慈颜。一旦蒙准,则当循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而亲奉纶音,敬聆训示,使诸事有所遵循,实于公务亦有裨益也。为此恭折,奏恳伏乞。” 这一封折子,当然是写给皇帝的,可是动笔写到轮值宿卫一句的时候,却偏偏把如意洲花海之中的那顶宫帐,想了起来,种种不堪的情状,如在眼前。 这一下,文思滞涩,也就写不出什么好句子。写完看看,愈发觉得“曰久曰深”四个字,格外刺目,总似有哪里不对头,怪怪的。 (第三卷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第三卷《东南风雨》至此完结。今晚上无更,要花一点时间把后面的大纲和细纲再理一理,明开更第四卷,《封疆大吏》。 谢谢,谢谢。 *q 第一章 新任巡抚 清雅街的巡抚衙门,院子外一排高大的槐树上,蝉儿早早就热得开始聒噪。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签押房中那张宽大的案子上,案旁围坐着的几个人,却依然全套公服,正襟危坐,盯着案子上闪亮的几个洋钱。 之所以拿出这样郑重的态度,是因为今所谈论的事,是铸币。 “爵帅请看,这第一个,叫做‘本洋’,是西班牙国所铸,钱上的这个人,属下也不知是西班牙国的什么人,反正民间把这个银元,叫做‘佛头’。”藩司衙门的参政钱蕴秋,指着第一个洋钱道,“称重的话,等于库平七钱二分,含银正正是九成,也就是六钱五分的样子,不过市面儿上,即使拿一两银子,现在也换不到一块了。” 新任江苏巡抚,被称为“爵帅”的关卓凡,坐在案子后面,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我当初要是学理学工,现在发明个空调什么的,多好呢? 真是热!不过他把人家几个召集到这里来,自己不能先露出轻佻的态度。钱蕴秋所的,他大体知道,可是为了表示尊重,仍旧要问一句:“怎么就换不到呢?” “因为量不多,而且民间都爱用,大家都收藏着,舍不得花出去。”钱蕴秋解释道,“所以有升水,听现在欧洲,也都已经搜罗不到这种钱了。” 升水,也就是价格高出了洋钱本身含银的价值。关卓凡在心里算了算,这种含银六钱五分的西班牙本洋,现在一两银子都换不到,也就是,升水超过了六成! 这就看出中国原来货币体制的一个弊端了——清代币制是银、钱的复本位制度,但银两铜钱都缺乏一致姓。银两则成色不一,重量标准因地而异,交易之时,不惟要验成色,称重量,而且还得备有夹剪,用于切割银块。而铜钱虽有定制,实际的重量和质量却是参差不齐,根本做不到整齐划一。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各种外国钱纷纷涌入,在不同的地区形成流通优势,让整个国家的货币制度混乱不堪,朝廷亦是束手无策。 “这第二枚,就是咱们现在用得最多的‘鹰洋’了,也叫洋钿,完全仿照本洋,由墨西哥国开铸,只是把钱上的图案,换成了鹰徽。在市面上,鹰洋也有一成到一成半的升水。” 钱蕴秋完,指着案上另外几块洋钱,接着道:“这几个情形也差不多,有美国铸的,有英商在香港铸的,都是想进来捡便宜,不过式样不如本洋和鹰洋精美,重量又跟本洋和鹰洋不一样,老百姓就不大爱用,听现在都已经停铸了。” 新任的江苏最高军事长官——江南提督丁世杰,被关卓凡叫来参加这个会议,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却已经听入了神,等钱蕴秋完了,忍不住便要插话。 “难怪老百姓爱用洋钱,好处是明摆着的——成色一致,分量一样,一块是一块,多干脆呢?保管和计数也都方便得很,换了是我,我也用洋钱!” “丁军门的不错!”钱蕴秋赞许地向丁世杰点点头,“所以爵帅首倡开铸银元,真是英明!” 关卓凡微微一笑,对钱蕴秋的吹捧表示领情。这一面,藩司赵景贤却接过了话头,兴致勃勃地:“也还不止于此——只要鼓铸成功,发行之时则一定会有升水,就算刨掉开铸的成本,一成利总是有的,如果造它一千万枚,那就是六十五万两的净利,如果能造两千万枚,那就有一百三十万两的净利!” “如果造上一万万枚,那就净赚六百五十万两!”丁世杰激动起来,“如果造上两万万……” 关卓凡被他逗笑了:“世杰,你有没有想过,哪里来这许多银子,让你去造一万万枚,两万万枚?” 丁世杰愣住了——也是啊,造一万万枚,按每枚含银六钱五分算,那就要六千五百万两银子,朝廷一年的岁入,怕也没有这么多。 “哈哈,丁军门,你让大帅绕进去了。”杨坊笑道,“不管造多少,都不会是一造出来。只要是分批鼓铸,前一批发出去,换回来了银子,就又可以开铸下一批了。” 原来是这样!丁世杰恍然大悟。 “不过,新洋造出来,总要通过钱庄、商号或是洋人的银行发出去,这中间得让一些利给人家,因此一成是赚不到的。”杨坊看了利宾一眼,对赵景贤道。这里面只有他跟利宾对商务上的事情最熟,因此想得也最周全。“大约六到七厘,总是有的。” “六到七厘,那也很好了,我们到底不是只为了求利。”关卓凡道,“只不过到时候,须得督促商人,如数发行,不可以囤积居奇。” “爵帅放心,”新授了江苏皋司的刘郇膏正色道,“若是有人敢不尊法度,皋司衙门必严查纠弹。” “好。”关卓凡点点头,“其实只要一开始督促得紧,到后来新洋源源不断地铸出来,就是有人想囤积,也是做不到的事情。利先生,香港那边,都打听确实了么?” 这是在问开铸银元的整套机器。铸银元,用的是“合金”,除了白银之外,还需要掺铜掺铅,如果想要做得精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用最好的机器不可。 好在利宾早已经打听好了,因此很沉稳地答道:“这就是方才钱参政的,英商亨得利在香港铸洋钱所用的那一套机器。因为已经停铸,所以机器亦闲在那里无用。只要我们这里定下来,我即刻就可以派人到香港,把全套机器带技师一起接过来,若是有图样,连模子都可以先在香港开好。” 在任何时候,新钱的图样都是一件大的事,因此在座的几个人,一时都动开了脑筋,只有关卓凡摇了摇头,道:“不用费这个心,民间用惯了本洋、鹰洋,那么新铸的银元,就不折不扣按照原来的样子去做,只把中间的徽记,换成一个‘苏’字好了,叫做苏元,老百姓如果爱叫做苏洋,那也随他们。至于年号,自然是同治二年。” 这个法子是对的。新洋只求发行顺利,尊重老百姓的习惯是最简便的做法,别的考虑都可以向后摆一摆。 “爵帅,”赵景贤作为藩司,比别的人想得要多一层,“这事不是事,咱们用不用请旨办理?” “我自请陛见的折子已经发出去了。”关卓凡沉静地,“你们尽管着手筹办,待我回京之后,面奏两宫,必蒙恩准。” 大家一齐答应了,有关洋务的这一件大事,今就算是议定了。关卓凡起身送客到二门,拱手作别,回到签押房,把大帽子摘了往案上一扔。 “张顺——!” 等到张顺伺候他换了一身轻衣袍,听差又端了一盆凉水来抹扯了一番,才算舒服了,透一口气,把凉了的茶拿起来一口喝尽。 “爷,再过五,就是喜曰子了。”张顺低眉垂眼地提醒他,“姨太太就要进门了。” “唔……”关卓凡嘴里嚼着茶叶,翻了翻眼睛,“要我做什么?” “人不知道。”张顺仍旧是很恭顺地,“想来是做新郎。” “……知道了。”关卓凡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等到张顺走了,才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取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薛涛笺,在“铸币”那一项上,用笔打了一个勾,长吁了一口气。 打算用三个月的时间,底定中国近代化的进程,出去,谁信? 关卓凡心,连我自己,都有点含糊, (新卷开更,跟大家求张月票支持~) *R S 第二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三个月,听上去不可思议。 洋务运动这件事,复杂也复杂,千头万绪,自然不是三个月能够做得下来的。但若是提纲挈领,抓住要点,把现在就能够办的事情,开一个头,打一个基础下来,那么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可以有一番作为了。 这三个月,是开局。 这件事情,是真正关乎中国国运的大事,两年多来,关卓凡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了。 一刻也等不得。 一步也错不得。 现在江苏一省,人、财、物、兵,无不就手,再加上一个上海,是最好的窗口。 而朝廷对地方上的管制,也因为连年战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空窗期——固然对大员的任命上仍是抓得极紧,但兴办的事务这一项上,只要以军务为号召,无不准许。地方督抚日渐权重,已是不争的事实。 好机会,关卓凡对自己。他决心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所有的历史知识,把这件事情做成它。 至于京中的“洋务之争”,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亲贵如云,高官如雨,这样的地方,桎梏沉重,本来就不是开展洋务最合适的地方。 管制最松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容易发生变革的地方。 恭亲王不容易,这一回他“鬼子六”的名号,只怕更要坐实了。关卓凡听,京城里面,已经有人在大街上张了无头贴,那一副对联,工整得很——“鬼计本多端,使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弟子拜异类为师”,把朝廷、洋鬼子、军机,都一并骂了进去。一时在大街巷轰传,明不惟是一帮保守的大臣反对洋务,连一般的老百姓,对洋鬼子的玩意儿,也都是敬而远之的。 关卓凡心想,这个时候“民智未开”,大约不能算错。 因此对于恭王。他抱有一份同情,因为恭王办洋务,颇有一处无奈的地方,就是所办的事情,一时见不到成效——学外文,学算法。学地理,在保守派看来,这些东西,学又如何,不学又如何? 这些人,不惟顽固保守,而且最擅长一件事情。那就是对没见到的,抵死不认。洋人的兵舰厉害,见识过了,就“洋人只有兵舰犀利,余不足论”,洋兵只要敢登陆,则死无葬身之地。待到被英法联军打得丢盔卸甲,又“洋人只有枪炮犀利。余不足论”。总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 对付这样的人,关卓凡亦有自己的法子——你你的,我干我的,决不去做是非对错的口舌之争,干了再。若是出了漏子,事后另想法子去弥缝。只要在两宫和恭王那里的根基不倒,那就总是可以圆得回来的。 他私下办了电报,然后靠着电报,用几千兵挡住了李秀成几万人。那么你电报好不好呢?他弄了两艘炮舰,然后轩军水师凭借这两艘船,半工夫就打垮了不可一世的“航王”唐正财,那么朝廷该不该有炮舰呢? 不论什么事,只要能先办一个样子出来,再拿去服人,再拿去推广,就要容易的多。 起来,两宫和恭王要召他回京,不乏要以他的实例,来对抗保守派的意思。 现在也是一样,关卓凡心想,我要用自己的法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就要让这个时代,跟随我的脚步。 * * 电报,算是他到上海之后,办的第一件洋务,现在已经架通了苏松太常这四府,剩下一个镇江,正在赶办之中。卞宁扶正,做了上海电报局的总办,按照关抚台的交待,已经开始筹划民用电报的事宜。 是民用,其实是商用,或者是有钱人专用,因为电报的成本还是很高的——发报机、铜线、线杆、电报房,这些架设和维护的费用都不菲,再加上报务人员的高薪,因此收费也就贵得很。从卞宁拿出的章程来看,发一个字,就要收三两银子。 关卓凡想,三两就三两,一个商机怕不就值上数千上万两银子?因此商人们还是会愿意用的。至于有钱人,那更不用,只当是个时兴的奢侈品,哪怕发着玩呢,多有面子?只是既然一个字这么贵,那么大家发电报的时候,怕是免不了要兴起一股惜墨如金的热潮了。 而打算开办的第二件洋务,意外得很,是由电报派生出来的。 举凡发电报的人,都是亲自到各府城的电报房,交银子,递条子,就予拍发,简单得很。反而是收报,必须由电报房的人上门派发才可以。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特意下条子,让藩司赵景贤抽调了苏州府的一位同知,杨仕权,赶到上海来候命。这个杨仕全,在当初解散苏州“女馆”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很是能干,被关卓凡默默记在了心里,现在要用他一用了。继而又从青浦县,调了一位极能干的驿丞给他做助手,只等杨仕全一到,就要跟他们商量,成立一个“江苏驿所”,打算在五府的电报房旁边,都设立分所,专管电报的派送。 然而再转念一想,这个东西,似乎不止是派送电报这么简单…… 想着想着,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邮政么? 于是先压住心头的兴奋,要等他们到了之后,再好好议一议! 军务电报则依然免费,怕的是为了省钱,连事情都不清楚。不过军务民务用的都是一条线,因此卞宁的章程里特意明,如果有假借军务,私用电报的情形,则要报提督衙门严处。 这个卞宁,算计得够精明的,关卓凡微笑着想。不过兴办洋务,原是要有这样计较而操守又好的人,才能真正把事情做起来。 一想起操守这两个字,关卓凡头疼得很,而且打心里发憷——这真正是个绝大的难题,偏偏又不是一时三刻能够解决的事情。大体来,凡是原来在洋人手下做过事情的,相对而言操守就要好一点,比如利宾、卞宁这样的人。而凡是原来从官场里混出来的,那就多半不敢恭维,真正像赵景贤那样,清廉到一介不取的人,凤毛麟角。 起来尴尬得很,若是以朝廷名下的所有部门而论,基本杜绝了贪污受贿这两项的,大约只有赫德主理下的海关了。 每念至此,关卓凡都不免沮丧,因为就连他自己,只怕也不是单靠那一份养廉银子就能够活下来的。他固然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不过若要让他学海瑞,一清如水,那也不肯——就现在,京里面还养着两个嫂子,这里眼见得又要纳一个美娇娘进宅。他的脾气,又是大方爽快的一类,因此要维持这样的排场,也不是数。 清代官员,名义上的正俸极低,巡抚一年只有一百五十五两,简直到了可以饿死人的地步。不过好在有一项养廉银,也是正项收入,相比于正俸,要高出几十倍到上百倍。以关卓凡的江苏巡抚为例,一年的养廉银子就有一万二千两之多。 是“之多”,细细算下来,每个月一千两,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面除了巡抚大人自己和家里的用度之外,还要用在幕僚的束脩、家仆长随的薪饷、来往的应酬、亲戚朋友告帮、以及时不时的赏赐等开销上面。 至于不足之数从哪里来补,那就各有各的法子了。对于关卓凡来,超支的数目不大,这些额外的钱,以后固然可以从设立的公司里面来,特别是那个控股公司,算是凭本事赚来的,可是他设立公司,原本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花销,因此每每想起,还多少会有些内疚神明。 可见老子算不得一个英雄,他在心里琢磨,一个人想要完美无缺,真是难! 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了这个法,好歹才觉得心里头有了一个安慰,庶几可以自欺欺人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 S 第三章 死棋腹中出仙着 “皮埃尔先生,邮政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苏巡抚关卓凡,带着苏州府同知杨仕全,青浦县驿丞邵德生,加上一位法语的通译,亲自来到了上海法租界内的领事公所。按照约定,法国领事爱棠和一位叫做皮埃尔的法国人,已经在公所内等候,将他们热情地迎了进去。 是领事公所,其实是一间颇为简朴的白色木头房子。彼此见过了礼,才刚刚坐下,关卓凡便直奔主题,问出这一句话。 自从升任了巡抚,他一改从前与洋人在见面礼仪上的斤斤计较,忽然变得随和多了,像今,为了见一见爱棠和这个皮埃尔,要有所请教,便亲到法租界来折节下问,毫不在乎。 然而已经没有人敢因此就视他了。现在洋人里面都知道,在北京,要跟恭王打交道,在上海,则要跟这位关巡抚打交道,朝廷最通洋务的,就是这两个人。于是都认为,只有真正掌握了全局的人,才能于谦逊之中自见气度雍容,而不必靠盛气凌人来维持别人对自己的尊重。 在关卓凡来,亦有这样的自信。 今既然带了杨仕全和邵德生两个来,所要问的,自然是办邮政的事。指名要找皮埃尔,是因为已经打听过,在上海,只有法国人开办了接近于近代邮政的“客邮”,而皮埃尔则是这项业务的负责人。 对于中国的邮政史,关卓凡没有认真研究过,不甚了了。但他至少知道,新式邮政,还要在三四十年之后,才会在中国发端,现在这个时代,朝廷使用的仍然是流传了几千年的驿邮系统。新式邮政该怎么办,新旧之间有什么异同,不能不向这个法国人来请教。 “关巡抚,其实你们大清帝国的驿站系统,也包括了邮政含义在内。”皮埃尔倒是不藏私,有什么什么,“不过很遗憾,不论是你们中国的商人,还是我们外国的商人,都无法享受到这样的便利。” 关卓凡心想,法国人得不错,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有一个庞大的驿递系统,然而向来只为朝廷服务,传递军情政令,公文奏折,不仅商人百姓无法享受,理论上,就连各级官员的私信,也是不能用驿站来传递的。因此即使是在承平的日子,“家书抵万金”之亦不为虚——想给远方的亲人送一封信,只有交托远行的亲朋好友,或是熟识的行商客旅来带去,如果能安然送到,则已经是一件谢谢地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们法国的邮政与你们大清的邮政,最大的区别,也是现代邮政与古代邮政的最大区别。”皮埃尔耸了耸肩膀道。 按照皮埃尔的法,要办“现代邮政”,有三个地方是必须做到的——第一个是由政府来专营,因为只有政府才有力量保证全国通达,第二个是必须对普通民众开放。 政府专营,那也未必,关卓凡心想,法国鬼子必然是没见过我们的快递公司是如何之厉害。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这当然是谈不上的事情,还是先琢磨眼前好了。 “那么第三个呢?” “第三个么,嘿嘿,”皮埃尔矜持地笑了笑,“关巡抚,你有没有想过,邮政该怎样收取费用?” 这是他自以为的独到之秘,打算拿来给这位朝廷大员,好好上一课。 “哦,你这个,”关卓凡想都没想,随口答道,“贴邮票嘛。” 当通译把关卓凡的这句话翻译过去的时候,皮埃尔显见的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换成了钦佩的表情——这个大清帝国的官员,居然有这样的见识! “关巡抚,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广博见闻!”皮埃尔由衷地,“据我所知,你们中国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连我办的客邮,也还没有使用。只有在欧洲,才真正使用邮票——” 在邮票出现以前,邮件都是由收件人来付款的,不但收取麻烦,而且一旦遇上找不到收件人,或是收件人不愿意付钱,那么办邮政的人,就会面临亏损。直到邮票出现,作为一种最好最方便的预付款凭证,才让邮政真正发展起来。 “这就是我要的第三个地方——邮资制度,与政府专营,普遍开放这两个一起,成为现代邮政不可或缺的三个要素。”皮埃尔做了总结。 三个要素么?关卓凡点点头,却在心里,我还得给你再加上一条。 私人邮件,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这是中国特有的“国情”,不用跟法国鬼子多。等到皮埃尔滔滔不绝地完了,关卓凡才把今来的另一个意思,向爱棠和皮埃尔提了出来。 “我打算在江苏省,试办新式邮政,因此想礼聘皮埃尔先生做一个顾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好让杨同知随时过来请教。”他笑容满面地,“至于聘金方面,当然从优。” 在关卓凡来,开办新邮,不但可以方便自己,而且可以将“客邮”所侵夺的邮权夺回来。而在洋商来,自办邮政毕竟是麻烦和不得已的一件事情,现在朝廷要办新式邮政,当然乐观其成。 “能帮得上这个忙,我很荣幸。”皮埃尔跟爱棠对望一眼,点了头。 回到巡抚衙门,已是晌午时分,匆匆用过了饭,照例派人把赵景贤、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利宾这五个人,请到衙门来,要把办邮政的事情,做一个定局。 这五个人,是他在江苏的班底,亦算是他仿照自己任上海知县时候的做法,成立的一个“新政委员会”。当他自己不在的时候,举凡与洋务相关的事情,便要由这五个人来推动实施。开局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一以贯之,保证自己定下来的事情,不走样,不跑偏。 他把跟皮埃尔见面的经过一,在座的人都觉得新鲜,除此之外,赵景贤觉得关卓凡的一个见解,非常深刻。 “爵帅私人邮件,不可任意拆阅检视,这话得太对了。若是象原来那样,不仅是私人的邮件,其实就连国家的公文,亦毫无保密可言。” 关卓凡不曾听过这个法,大感新奇,问道:“竹兄,此言从何起?” “我一个故事给爵帅听,”赵景贤笑道,“这还是我在浙江当官的时候,听来的一件事情——” 朝廷的公文传递,是由京至省,由省至道,由道至府,再由府至厅县,驿站转递,环节极多。管理驿站的人,叫做驿丞,这个位子上的官,在没有过路官员要接待的时候,是极清闲的。大部分驿丞,闲来无事,就会把需要转送的那些上传下达的公文,拿出来看,作为一种消磨时间的乐趣,看过之后,再装回封袋之中。 久而久之,便从偶一为之,养成了癖好,凡是过手的公文不偷看一番,则浑身不舒服。有一位浙江湖州府的驿丞,便是因为这个癖好,几乎闯了大祸——晚上半倚在炕上,就着炕头的蜡烛,照例把一叠封袋中的公文,一份份拿出来过目,结果看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不心把一份公文引燃了,待得惊觉,已经烧去了大半。 这一下,手里拿着剩下的半片焦纸,心胆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得连夜去找他的一位朋友,求指点一条生路。 他这个朋友,是湖州府的一个书办,积年老吏。听他完,沉吟半晌,还真的替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拿一张白纸,权作公文,塞到封袋里去。 “这怎么行?”关卓凡失声笑道,“到了下一站的驿丞手里,看见是一张白纸,那还不大喊大叫起来?” “不敢喊,一喊不就证明了自己也在偷看公文?” “还真是,”关卓凡恍然大悟,击节赞叹道,“这可真是死棋腹里出仙招了!” “所以我,私人的邮件果然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了,不然商人百姓,谁敢放心交寄?”赵景贤摇着头道,“现在的驿站,人浮于事,国家驿递沦为各路官员的送往迎来之所,已经从根子上败坏了,另开新邮,势所必然!” 这一番话,为所要开办的新式邮政做了最好的注脚。于是议定,把要兴办的机构,叫做“江苏驿邮所”,挂在电报总局的名下,不显山不露水,先把线路跑起来再。 江苏五府之内,镇江和上海是两端,于是决定再开一条水线。 “具体的章程,请你们几位跟杨仕全一起议定,至于邮资和邮票的这个事情,等我到京里请了旨再办。在陆上跑的邮马和邮车,可以挂轩军中营的旗子,水线的邮船,也挂上轩军水师的旗号,放心一些。” “爵帅请放心,调子定了,余下的我们来办,一定不会耽误。”刘郇膏笑道,“倒是你的帖子,是不是该发了?我怕再迟,远一点的兄弟就来不及赶回来。” “什么帖子?”关卓凡难得现出了一丝忸怩之色。 其余的几个人,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喜日子就快到了,谁不要来喝一杯侯爷的喜酒?”杨坊给他点破了,“就连雪岩的太太,怕也急着要把扈姑娘送过来了。” (周一,跟大家求张推荐票,谢谢~) *RS S 第四章 姐妹淘 刘郇膏得不错,大家早就在等着这个喜日子了。等到帖子发出去,驻扎在江苏各地的轩军主官,谁不要回上海来喝这一杯喜酒?于是除了接替淮军防务,率林字团驻守嘉兴的刘玉林,奉令不许离开之外,其余的人,便纷纷启程回到上海,就连远在镇江的福瑞斯特,亦都已经到了。 纳妾,娶妻,是两桩不同的事。 娶妻是一桩正事,也是一桩极隆重的大事。以关卓凡三等嘉勇候的身份,一旦娶妻,则典礼之日,他这些军中兄弟未必全都够资格参加。 而纳妾则不同,这是源于礼制上妻妾身份的不相等。比如宋朝的时候,就有一个有意思的规定——妻擅走者徙三年,改嫁者流三千里,妾各减一等。 也就是,妾的权力固然要少一些,但义务也要少一些。 因此,纳妾是一桩轻松的事,是一桩喜事,也是一桩热闹事,更是一桩有趣的事,大家当然要来凑热闹。 但是熟悉关卓凡的人却知道,他跟扈晴晴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大约只是碍于体制所限,不得不让扈晴晴屈居一个姨太太的名分,而且关卓凡还没有娶妻,扈晴晴的身份与正室亦相差无几,所以谁也不敢轻忽。 另有一桩,就是扈姑娘是在轩军最艰苦的时候,举身入衙,算是跟大家有过共患难的一段经历,感情上格外亲近,因此大家都在琢磨着该送些什么东西,让侯爷和未来的扈姨太高兴一番。 只有图林和张顺。真正知根知底。心京里的关家大宅大约是内宅。上海的巡抚衙门,则大约是外宅了。 同样在这样想的,还有那位罗四太太,不过她心里面的想法,跟图林张顺他们,又不全是一回事。 “我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妹子,要拿去便宜关老爷了。”漂亮的罗太太搂着刚刚出浴,才抹干了身上水渍的扈晴晴。在她耳边声笑道,“真正是身娇肉贵。” 罗太太的身份,是姐姐,又像是嫂子。江南人家的风俗,新娘子出阁的时候,从内到外,都是由家里的女眷来替她穿衣打扮,因此出嫁前一夜,两个人是睡在一起的。而这份活计,由嫂子来做最为合适。因为常常还要负有教导人伦之礼的责任。 “阿姐,不作兴……这样羞人家。”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一丝不挂的扈晴晴还是红了脸,并紧双腿坐在床沿上,雪白的身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怯,微微颤抖。床上放着一条红绫,一件红色的衣,都是给新嫁娘准备的。 罗太太一笑,拿起旁边的那束红绫抹胸,在胸前替她比了一比。待到扈晴晴举起了双臂,她却又不急着比了,拿着红绫的双手,在扈晴晴的乳下托一托,看着椒乳颤动,笑着道:“你家老爷,真正好口福。” 闺房密语,百无禁忌,只是扈晴晴到底只是初经人事,羞得抬不起头来。罗太太这才笑着替她把亵衣穿起,在她腹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关侯爷是个福气人,你进了他的门,自然也有好福气,早些替他养个娃娃。” 这是善祷,扈晴晴红着脸谢了。 “妹子,刘先生特意嘱咐我,让你穿了红裙上轿子,”罗太太正事了,“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嫁娶的时候,只有正室才可穿红裙,这个自然是懂的。但扈晴晴不肯,只是红了脸摇头。 “我们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嫁给他做侧室,当然是委屈的。”罗太太依然搂着她,“不过他是旗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就好在你这位老爷知道心疼人,晓得你的这份委屈。有这样一个表示,也就算是情深意重了,至少在上海,他是拿你做当家的人来看。” 关卓凡的心,扈晴晴是理会得的,自有一份甜蜜在心里头。偏着头想了想,道:“阿姐,不知道他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太太?” “他才二十四,就已经封了侯。我听雪岩,大清这一百年来,从没出过这么年轻的侯爷,以后不定还要封公封王!”-罗太太道,“照道理,总会娶个门当户对的,不过不管他将来娶哪一个,那都是在京里。我看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把你放在上海,做一个‘两头大’的局面呢。” “两头大?”扈晴晴惊喜地问。她跟罗四太太,都是沪上的名女子,只不过一个刚刚二十出头,另一个已经三十岁了,论起见识,自然要信服罗太太的话,“阿姐,那不是跟你……跟你……” “不错,就跟我一样。” 所谓两头大,就是在正室所在的城市之外,另设一个外宅,妻妾不相见。做妾的那一位,除了没有正室的名分之外,其他的比照正室,也算是“专辖一地”。罗四太太与胡雪岩的正妻胡太太,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形。 扈晴晴心想,难怪他让我穿红裙子,莫非真的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再想一想,这一年多来,关卓凡实在是权势日增,将来果真要封公封王的话,三妻四妾都不在话下,所谓“两头大”,真能做成一个长局么? “阿姐,走一步,看一步,”扈晴晴羞涩地,“我也不想什么两头大,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人,也就是了。” “他自然是重情义的人!只是……”罗太太犹豫了一下,没下去。 “阿姐,你想什么?” “我跟你了吧,我看你家这位关侯爷,其实是个风流性子!在上海这一年多,忍得住没有去掂花惹草,实在不容易。”罗太太柔声对扈晴晴道,“你嫁过去,不要想着管住他的人,要紧的是收拢他的心。” “怎么叫做收拢他的心呢?” “男人呢,就好比一架风筝,吹东风就往东边跑,吹西风就往西边跑,可是不管怎么跑,那根线还是在你手里!只要是该扯的时候扯一扯,还是会乖乖地回到你身边来。不过放风筝,放风筝,来去,到底还有一个‘放’字,若是一直绷得紧紧,一丝也不让他跑,那没准连线都要绷断,就不晓得会飞到哪里去了。” 这是委婉的提醒,然而这一点,扈晴晴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跟关卓凡相处这一年,她自信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不能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却是极有良心的一个人。她有把握,一定能象阿姐的那样,让他的一颗心,拴在自己身上。 虽然如此,却不肯破,只是笑着问罗太太:“那你管姐夫,也是这样管么?” “你的不错,”罗太太嫣然一笑,“哪有猫儿不偷腥?只要开饭的时候,敲敲盆子,那只猫晓得回来就好了。” “阿姐生得这么漂亮,姐夫自然要回来‘开饭’……”扈晴晴声笑道,“不像我,长了一个丑八怪的样子,谁知道人家回不回来开饭呢。” “啊唷,你个囡,敢来吃阿姐的豆腐!”罗太太亦是极妩媚的一个人,不肯吃这个亏,用一只手在扈晴晴雪白的大腿上摩挲着,话里也带出了调笑的味道,“要是年轻十岁,我倒好跟你比比,现在么……啧啧,单是看你这两条腿,就连我都动心咯。” 完这句,那只手示威似的沿着大腿,一直向上摸过去,扈晴晴就吃不出劲了,羞得缩成了一团,却被罗太太搂住了逃不开,咬着她耳朵问:“妹子,你老实话,你是不是已经伺候过他了?” “哪有?”扈晴晴红着脸不肯承认,“阿姐你勿要瞎三话四!” “怎么是瞎三话四,这是正经事。”罗太太认真地,“我是你阿姐,洞房里头的事体,自然是归我教给你,不然现在害羞,到时候吃了亏,不要来找我哭!” “我才不哭。” “不哭?莫非你已经晓得了要做啥?” “我……我才不晓得!” “不晓得,就听我来告诉你嘛。” “我……我才不要听。” “好啦好啦,知道你面皮薄。” 这一句话讲完,罗太太转头噗的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 “这样躺下……两条腿呢,是这样分开……” *(未完待续。。) 第五章 新娘 整个典礼,仍然是由刘郇膏来替关卓凡提调,而女家的胡雪岩和罗太太,亦都是谙熟风俗的人,自然也没有问题。 请客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单子也是刘郇膏所拟。关卓凡原本只想请些最亲近的人来闹一闹,然而身为巡抚,才发现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否则请谁不请谁,会弄出很大的麻烦,于是把刘郇膏的名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半,还是只得“准予所请”。 这一里,客人的先来后到,也有很深的学问在里面。照常来,第一批总是最熟识的朋友和同僚最先到达,或是帮着张罗一些杂事,或是代替主人,招呼后来的宾客。然后是属下的官员,自己估量关系亲近的程度,先后到达。最后则是上司,自顾身份,当然要压轴出场,而且需要做主人的亲自迎接。 这套东西,从不见载于明典,然而官场中人,个个熟知,绝不会乱了时间和顺序,算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潜规则。 可是在关卓凡来,则不免多少有一些尴尬——上司是没有了,只有一个许庚身,以吏部侍郎,曾经是宣旨钦差的身份,预定了一个首客的位子。朋友亦没有——放眼江苏,又是只有一个许庚身算是平交的朋友,然而以他的身份,哪能让他早早来招呼客人? 关卓凡呆呆地想,不知老子这两年是怎么混的,混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结果,最先上门的是张勇和伊克桑——还在城南马队的时候,张勇就一直以老总的亲信自居。从前关卓凡在寿比胡同老宅内请大客的那一次。就是张勇帮着张罗的。这一回。他扳着指头算了算,自觉该是轮到自己先到,于是拉上伊克桑一起,早早地道巡抚衙门来报到。 还真是来“报到”了——关卓凡看见他们俩,先就一呆,愣愣地问:“你们两个,要来做什么?” 这样的喜日子,固然要穿得齐整。不能太过随便,可是无论如何也该穿便服的。然而眼前的这两位,也不怕热,全套官服穿起,翎顶辉煌,最出奇的是外面还各套了一件黄马褂,扎眼得很。 “我们来替老总帮忙。”张勇得意洋洋地,“老总您想啊,您封了侯爷,今又是大喜的日子。我们穿这一身来替您张罗,这多隆重?才衬得起您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这两个粗胚!关卓凡哭笑不得。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们,却见张勇又掏出了一个红封包,双手奉上。 “老总,上回吃了姨太太一顿好饭,还没有谢她。”张勇贼笑兮兮地道,“这一点钱,请老总给姨太太打一副头面。” 伊克桑不如张勇那么厚颜无耻,此刻有样学样,也拿出一个红封包,笨拙地道:“标下也吃了,也……也给姨太太打头面。” “唔?唔?请帖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张勇还是那一副经地义的口气。关卓凡神思一恍,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寿比胡同请客时的那一幕。 “嘿嘿。”他干笑一声,双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两位一品大员。 * 金雨林也到得早,在清雅街口就下了轿子,招呼拿着东西的两名长随跟在身后,步履安稳,向巡抚衙门的侧门走去。 他现在已经由上海厘捐总局的总办,变成了江苏厘捐总局的总办,身上加着四品道台的衔头。而这一切,都是拜当初替关知县帮办衙务,尽心尽力所赐。一方面要感谢现在的关抚台的赏识和提拔,一方面自忖跟关抚台是共过患难的人,想来亦当得起亲信二字,于是要到得早一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至于贺礼,他到底是个文人,因此不像张勇们那么**裸地送钱,而是精心挑选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前明大家孙克弘的画,另一样是一尊五寸高的白玉观音。孙克弘是华亭县人,观音则寓意送子,两样东西都算得上是应时应景,想来抚台一定会满意的。 还没走到侧门,已经看见除了站班的亲兵和迎客的管家张顺之外,门口两旁靠墙的地方,还一边站了一个人,穿着公服不,身上竟然套着黄马褂! “老金!老金!”没等金雨林回过味来,张勇已经喊开了。 “张军门,伊军门,”金雨林快步走过来,已经看清楚了。心抚台的这帮弟兄真是忠心耿耿,大热的,两个提督衔的实缺总兵,全套公服替他在这里站规矩迎客,也未免太隆重了。只是奇怪,怎么两个人都把大帽子拿在手里。 “老金,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空着手来了?”张勇打量着金雨林,笑得莫测高深。 “怎么能空手,”金雨林从长随手里接过东西,笑嘻嘻地,“自然要略备薄礼。” “帖子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金雨林不明白张勇这是演的哪一出,“张军门,你也太瞧我了,这点规矩,难道我还不明白?” “好,好,老金你挑的一定是好东西。”张勇连连点头,“快送进去吧,老总正等在里头呢。” 金雨林含笑哈一哈腰,迈步就要进门,却又被伊克桑叫住了。 “老金,你别听老张瞎,他这是冤你呢,”伊克桑不像张勇那么多花样,苦着脸道,“你的东西送进去,非吃一顿挂落不可。” “这……”金雨林愕然,看看张勇,又看看伊克桑,“伊军门,那你们二位……?” “我们……”伊克桑迟疑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地道,“是在这儿罚站。” 金雨林大吃一惊。转身把捧着的东西往长随手里一塞。连连扬手:“走!走!” 等长随走出几步。金雨林却又把他叫了回来,在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跟做贼似的,溜进了侧门。 张勇和伊克桑,则在门口站够了半个点,才被关卓凡派图林叫了回去。再见到老总,伊克桑不免讷讷的,张勇却毫无愧色。从听差带来的衣包里取了便服换上,该干什么还是照样干什么。 这一回,再进巡抚衙门的官,人人便都是两手空空,见了面,相互尴尬一笑,心多亏了金雨林的长随守在街口通消息,不然怕要出洋相了。 毕竟是喜日子,这一场的风波,很快便消弭无形了。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高堂满座,大家给抚台道过了喜。便都到这里来等宴。武官由张勇来招呼,文官由金雨林来款待,几个洋军官,则围着华尔话,一屋子人抽烟喝茶,谈笑风生,真是热闹极了。直到送亲的队伍到了,大家这才涌出来,要看新娘子。 送亲的队伍,是由租界里乔治街胡雪岩的府上发轿,从北门进城,一直逶迤行到这里。一共四顶轿子簇拥着花轿,前后则以图林麾下的抚标骑兵护送,端庄大气,却不事铺张,一路之上亦不用鼓乐,直到轿子抬进了巡抚衙门,才响了一段喜气洋洋的唢呐,宣告新娘的到达。 这都是刘郇膏与胡雪岩商量好的,既符合关卓凡现时的身份,又至于弄得奢华吵闹,否则以胡雪岩的做派,必定拉起喧的排场,那就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了。 此时的色,在将黑未黑之间,整个巡抚衙门,檐上宫灯,堂上红烛,尽是一派喜意。一身红妆的扈晴晴,披了红盖头,由“阿姐”罗四太太扶着下了轿,裙裾不动,袅袅进了花厅——喜典和喜宴,都要在这里办。 花厅正中的案子围了红布桌围,红烛交辉,案子上供的则是一副五色缂丝的和合之仙,精美异常。关卓凡作为新郎,多少有些忸怩地站在案子前,待到罗太太将新娘子送到面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伸手将软缎盖头一揭,终于又见到了扈晴晴那张含羞带笑,白里透红的俏脸。 这一下,爱意满盈,轻轻喊了一声“晴晴”,恨不得像西式婚礼一样,在她娇艳欲滴的双唇之上,深深一吻。 “行礼——”司仪拖长了嗓子,喊了一声。 这个“行礼”,却不能如抚台大人所想的那样接吻,而是做妾的,要给“新郎老爷”磕头。扈晴晴向关卓凡凝望一眼,款款地跪了下去,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老爷”,柔呢婉转,让关卓凡霎时回想起初见时的惊艳。 关卓凡心想,当时在乔治街上清冽的寒风之中,佳人盈盈一跪的样子,真是铭刻入心。如今第二跪,她却已是哥的女人了。 有这一想,便不肯按照礼仪,坐到椅子上去受她这一跪,而是长揖还礼,接着便亲手将她搀了起来。两旁的宾客见了,都是啧啧赞叹,心抚台跟姨太太两个,真是情义敦厚,看来早生贵子是一定能够的了。 典礼事毕,喜宴开张,饶是关卓凡的酒量“卓尔不凡”,一圈敬下来,亦不免喝得晕晕乎乎,然而走过一个人身边的时候,仍不免惊喜。 “呀,钱先生,你从江宁回来了?” 被称作钱先生的人,叫做钱鼎铭,日前奉了关卓凡的委托,到江宁公干。此刻见关卓凡招呼自己,便抱一抱拳,做恭贺的表示。 “恭喜爵帅!”钱鼎铭完这句场面话,才又声加上一句,“大约不负所托。” 关卓凡只来得及点一点头,就被大家簇拥着进了后院正厢的新房,罗太太带了几个丫鬟妈子,早已伺候着新娘子等在这里,见他来了,便笑着将大家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迈出门槛,反手将门带上,让这对新人去办该办的事。 这一夜,关卓凡却没像第一次那样急色,而是像罗太太所的那样,饱了口福,在那一对“三十六d”上大做文章,把美厨娘弄得细喘连连,这才提枪上马,却是格外温柔体贴,轻进慢出,让才破瓜的扈晴晴,终于初领房中之乐。 一觉醒来,色已亮,由扈晴晴伺候着穿好衣服,相视一笑。再携了她的手,推开厢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舒爽异常,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便在此时,见到扈晴晴原来所住的东厢,房门一开,居然走出一名娇俏玲珑的姑娘来。关卓凡大奇之下,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扈晴晴扬声笑道:“婉儿,来见过老爷。” “老爷好,阿姐好。”姑娘盈盈一福。虽然已换下了当初穿的红袄子,但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不是当初他从江阴送回来的杨婉儿,又是哪个? “这……”关卓凡完全糊涂了,转头去看扈晴晴。 “你带回来的人,怎么好养在胡道台家里?我带她一起回来了。”扈晴晴微笑着道,“她是我妹子,你要是欺负他,我可不依。” “唔……唔……”关卓凡一时语塞,不过心里倒是明白了。 这是一个姨子。 *(未完待续。。) 第六章 军团! 扈晴晴把杨婉儿带回了家里,还认了她做妹妹,自然是一起住在胡雪岩府上的时候,生出来的感情,在关卓凡来,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也好。”他点了点头。这个事情,虽然怪怪的,不过扈晴晴身为巡抚衙门的内当家,不能连这个主都不让她做。 “婉儿,你在胡道台家里,都做些什么啊?” “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杨婉儿红着脸道,“我就跟罗太太学洋话。” “嚯,不简单。”关卓凡心想,螺狮太太本来就是洋派的,婉儿住在租界里学洋话,倒是不坏,“半年的工夫,大约也学了不少吧?要是荒废了,倒怪可惜的……回头我找个先生,你跟你扈姐姐一起,还可以接着学。” “谢谢老爷。”婉儿很懂礼貌地道了谢。 “老爷”两个字,是侍妾对主人的官称,婉儿自然随了扈晴晴这样叫。关卓凡有心让她叫姐夫,再想一想,还是略觉突兀,等以后再好了。 “嗯,”关卓凡笑着,“不过你有空了,还该跟你扈姐姐学两手菜,到了嫁人的时候,那就用得着了。” “我不嫁人,”杨婉儿羞涩地把头一低,“我就跟姐姐在一块。” 十五六岁的姑娘,尽可以嫁得人了,她现在这样,倒让关卓凡心中一动。 他把婉儿从江阴送回上海,除了扶危救困的意思之外,更主要的是敬重杨氏一门忠义。两百年来守护旧主。其情可感。那位做爷爷的。痛恨满洲人的神情历历在目,不知婉儿有无沾染几许?他亦想慢慢看一看。不过现在还早,这些都谈不上,他看着这个除了年纪,其他什么地方都不的“姨子”,暗暗摇头,心想:若是当时刘郇膏对自己的举动有什么猜测,这回倒更像是坐实了。 不过现在暂时没心思琢磨这些。做了新郎,照样还得坐堂办事。他这次把分驻各地的轩军主官都叫了回来,所为的,不止是一杯喜酒!到了下午,这些军官便都被传到巡抚衙门,在侧厅会议。 这一回,跟昨日里的喜气洋洋不一样,清雅街上和巡抚衙门内外的戒卫,都上了双岗。军官们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人人在侧厅内端坐。彼此之间只是点头示意,就连最爱耍宝的张勇。也是一言不发。直到关卓凡昂然直入,大家起立行了军礼,关卓凡摆了摆手,让大家坐下,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一点。 “世杰,你来吧。”关卓凡向左首的丁世杰点点头。 “是,爵帅。”丁世杰欠身应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封袋,把绳扣绕了两绕解开来,取出几页大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着什么。 “福瑞斯特!” “在!”福瑞斯特立起身,双脚一并。 “着令洋一团八营,除两营留驻镇江外,其余六营,限十二日内,由水路赶至松江报到!” 虽然还不能确知是为了什么,但这是军令,福瑞斯特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嗻!” “吴建瀛!” “在!” “着令建字团六营,除两营留驻常州外,其余六营,限十五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嗻!” “姜德!” “在!” “着令德字团六营,除两营留驻苏州外,其余四营,限八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嗻!” 这三条命令,等于是将分驻苏常镇三地的轩军主力都抽了回来,再加上原来就驻扎于此的马队、克字团、先字团、洋二团,以及禄字团和魁字团,松江一府之内,又要大兵云集了。各个团官都以兴奋的目光彼此相视,心想不知大帅又要去打哪里了,莫非是要跟“左骡子”去抢杭州? “爵帅军令!”丁世杰大声道。 哗地一声,原本坐下了的军官们霍地起立。 “自今日始,轩军设师!”丁世杰一字一句地念道,“师即为镇。洋一团、克字团、德字团、魁字团,集成第一师!洋二团、先字团、建字团、禄字团,集成第二师!” “师”的名字,官军不曾有过,但洋人和太平军,都有这一层编制,因此大家都不觉得陌生。至于“师即为镇”,意思自然是师的主官,相当于总镇,也就是总兵了。轩军之中,现在只有张勇和伊克桑是实任的总兵,于是大家又都羡慕地看着他两个,心这一回他们要出任这个新的“师官”了。 谁知不是! “着福瑞斯特,兼署第一师师官!着白齐文,兼署第二师师官!” 这一下,都大出意外。大家偷眼望去,只见张勇面无表情,伊克桑却微微涨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丁世杰又继续宣布下一道军令。 “两师之上,设军团!着华尔任军团长,张勇任副军团长!原中军营与亲兵营合并,设近卫团,着图林任近卫团团官,连同马队,均由军团直属!” 这就更离奇了,连一等子爵、实任江南提督的丁世杰自己,都没了位子,等于是被架空了。待到军令宣布完毕,面色如常的,只有丁世杰、华尔、张勇和刘郇膏这四个,见得出是预先便已经知道了,其余的人则面面相觑——我们这不是变作新一代的“常胜军”了么?而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两个,骤然得了师官的位子,面上的惊讶之色,亦实不下于他人。 * 六月里的时,变就变,头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便已是乌云满布,而且有隐隐的雷声自际传来。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光线一时黯淡下来,要由抚衙的亲兵张起大烛,才能继续进行会议。 就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当中,关卓凡开口了。 “等到大家都回到松江,各部的军官,还有部队的人数之间,大约还要略作调配。”他微笑着,用很闲适的口吻道,“兄弟以前得过一位高人的指点,是‘兵不能闲’,因此现在虽然江苏的仗已经打完了,各位亦不可有分毫懈怠之心。这一次,我请大家回来,在松江集结,是为了好好练一练兵。” 这样大的动作,原来只是为了练兵么?人人心里都存着疑问。堂上的这些军官,最低都是从三品的游击,然而他们对大帅的脾气,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跟属下话,绝少声色俱厉、以势凌人,但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在内。而且从密云打到江宁,大数十战,神机妙算的地方实在太多,谁敢不服? 实话,都是由衷的服气。既然如此,现在大帅练兵,那么就练兵好了! “也不光是练兵,”关卓凡转向刘郇膏,“刘先生,粮台上也还要协调一下。现在暂且还是先由总粮台来供应,不过军团要有自己独立的粮台,就由你的轩军总粮台拆出来好了。这件事,归你来办,要尽快。” “是。”刘郇膏起身答道。 “另外,你再找一找电报总局的卞宁,军团和底下的两个师,都要设电报房,请他尽快分派人员和装备。” “是,我今就去找他商议。” “不参加这次演练的部队,也不要闲着。世杰,”关卓凡又转向了丁世杰,“还是按我们好的,从各营什长以上的人里头,选些年轻好学又识字的,让他们候命。” “是!”丁世杰沉稳地答道。 大家听出味道来了——参加松江大练兵的,叫做军团,归华尔统带。而不参加练兵的,江苏各地的余部和绿营,则仍归丁世杰管辖。 关卓凡完,扫视了一圈,人人都没有话,只有福瑞斯特,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道:“老总,选出来的那些识字的人,是要他们做什么呢?” “做什么,现在谁知道?”关卓凡开心地笑了,“不过既然识字,不定送他们到学政那里去念书,也未可知。” *(未完待续。。) 进精品了 截止到昨晚上十一点的后台数据,这本书的均订已经超过了000,也就是,没有意外的话,下周一就会被精品频道收录了。 发书一个半月,从首订100,到均订000,都是狮子没有想到的成绩,挺感慨的。 穿越晚清,本身就已经是众,而主角所走的路线,更是众之中的众。这不是为了标新立异,也不是特意去触碰历史文中的“禁区”,而是狮子实在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在千篇一律的架构中,写出一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 或许关潜伏得太深了,几乎是从一开始,书评区时不时就会就有读者出来破口大骂。骂的不是文笔,不是情节,也不是更新,骂的是什么,大家猜得到。 于是,从发书之初,就已经有了扑街的准备,可以平静地接受。 幸好还有你们。 是你们用上架之前的打赏,上架之后的订阅和月票,还有那些始终伴随的推荐票,把这本书抬了起来。 谢谢。 你们的认可,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 我这书,就是写给你们看的。 再一次,谢谢。 *(未完待续。。) 第七章 大雨 江苏省的新任学政,不是别人,正是关卓凡当初拘捕何桂清时,领头叩接圣旨的彭敏宽,老熟人了。他本是候任的江西学政,原来因为道路阻断不能到任,一直闲居上海,现在一道上谕,转任江苏,倒也人地两宜。 学政衙门既不在上海,也不在苏州,而是设在了江阴。 学政是管理全省科举和学务的要员,而江苏人文彬盛,一向是取仕的大省,因此江苏学政一职,非翰林出身不派。一省学政,任期是三年,虽然也算是“班子”成员,但地位超然,不但品秩与巡抚是平级的,而且不受巡抚节制,奏折亦可以直达九重。乾隆年间有名的“宰相刘罗锅”刘墉,南菁书院的创办者黄体芳,都是江苏学政出身。 学政既然有这样的地位,如果跟巡抚不是一条心,或者是为人古板倔强,那么对于巡抚所要兴办的事务,是有可能掣肘,成为很大麻烦的。 不过现在的学政是彭敏宽,那就好得多了——不但为人很机警识窍,而且在上海的时候,关卓凡带兵包围道署衙门的情形,他至今仍是历历在心,绝不愿意成为第二个何桂清,因此老老实实地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旁的事情从不肯伸手。 大家听大帅要送到学政衙门去念书,都笑了——没听过当了兵的人还能去读书的。 关卓凡也不再提这个话题,看看大家俱都无话,于是站起身来,他一起身,大家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昨谢谢大家赏面子,来喝我一杯喜酒。”关卓凡笑着,“不过军情火急,今我就不留大家用饭了,虽然外面下了雨。我亦不得不下逐客令,实在抱歉得很。” 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雨,大家亦不曾带来油衣,不过身为行伍中人,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平常事,于是纷纷行礼辞出,叫上自己的亲兵。在雨中策马而去。 只有一个人没有走成。 “伊克桑,你先留一留。”关卓凡平静地。 “是。”伊克桑不知道老总要跟自己什么,答应了一声,便站在一旁不再话,只跟那些辞出去的同僚拱手作别。 关卓凡也没有话,待到人走光了。迈步出了花厅,沿着廊子,走到二堂之外的屋檐处,负手望着面前如织的雨帘,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雨好啊,可以去一去暑气,也可以去一去火气。” 伊克桑跟在老总身后。一直没敢言声,此刻听老总开了口,却又不知意指何事,心翼翼地接了一句:“是。” “子山,你不服气。”关卓凡没有回头,忽然了这么一句。 子山是伊克桑的字,关卓凡极少这样称呼他——关卓凡在城南马队初任校尉之时,伊克桑连哨长都还不是。及至到了热河,关卓凡任西营马队的千总,才拔了伊克桑为第八哨哨长。军中兄弟,生性粗犷,谁耐烦没事把表字拿出来称呼?因此当初的一帮低级武官,现在已经变成了提督总兵,却仍然改不过来。往往都是直呼其名。 现在老总忽然叫出自己的字来,可见事非寻常,何况老总指的是什么,伊克桑已经听明白了。 “标下不敢!”伊克桑急忙分辨道。“老总,您的军令,标下从来没有不遵的时候。” “遵不遵是一回事,服不服是另一回事。”关卓凡淡淡地,“这里没有外人,我的脾气你也知道,自己兄弟,不许在我面前假话。” “……是。”伊克桑低着头想了想,声道,“我是一路跟着老总杀出来的,到现在,封了爵,加了一品顶戴,授了苏松镇的总兵,没有老总,就没有我伊克桑的今日!若是对老总有一点点不敬,有一点点不服,那都是绝没有的事,如果有,现在就叫上下来一个雷,把我劈死在当地!” “你这个话,我信得及。”关卓凡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过对我没有,对别人呢?” “别人……”伊克桑犹豫了一下,还是了,“老总,我不是非要当一个师官,如果是华尔,福鬼子,我也就认了——华尔不用,福鬼子的洋一团能打,我也服气,何况到底,他俩好歹也是归了籍的!可是白齐文……” 到这里,又犹豫了半晌,才接着了下去:“不瞒您,我是在想,论爵衔,论品秩,论功劳,我都不输给他,再他也没有归籍。由他来做这个师官,我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嗯,这才是真心话。”关卓凡沉吟道,“只是我也有几句真心话,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请老总指示!” “伊克桑。” “标下在!” “你在松江掘壕据守,大破长毛的盾车,是为轩军之首胜。在昆山,两破千灯,逼得谭绍光分兵回援。在苏州,派展东禄搭建浮桥,血里火里杀出了一条路,逼得郜永宽献城投降。在七宝,单臂挥刀杀退长毛,身被七创——起来,我关三大约还欠你一条命!” 关卓凡不打盹地一气完,盯着伊克桑,徐徐问道:“这些事,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么?” “我……”伊克桑的心里,热烘烘的,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丁世杰是汉军,张勇则是汉人,整个轩军里团官以上的人,就只有你跟我,是正牌子的满洲八旗。”关卓凡的声音不大,然而出来的话,格外有分量,“论爵,论衔,论功,你都远在白齐文之上,论情分,你我乃是生死兄弟,如果不是非常之事,我怎么肯让你受这份委屈!” “我……”这样交心的话,让伊克桑眼噙热泪,不出话来。 “子山,你要知道,鹰隼翱翔于,然而不能在丛林中与猛虎搏斗。猛虎王霸于森林,然而不能下海与大鱼争雄。大鱼横行于海洋,然而不能上与鹰隼竞长。”关卓凡温和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所长,我用白齐文,也就是用他这个所长。至于这个所长是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对你明言,只要你信得过我,信得过关三绝不会倒行逆施,胡乱做些没道理的事,那就行了。” “我自然信得过老总!”伊克桑激动地,“标下明白了!” “就算现在还没明白,将来也一定会明白的。”关卓凡笑道。本来还想再继续下去,却看见图林一身是水,匆匆走了过来,在关卓凡的耳边了一句。 “哦?人在哪里?”关卓凡的眼睛一亮。 “已经到码头了。” “好!” 关卓凡不再多,只在伊克桑的手臂上紧紧一握,转头对图林道:“到藩司衙门请赵大人过来,跟我一起迎一迎!” 等赵景贤来到巡抚衙门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得更大,四周白茫茫一片,遮避地。但关卓凡和赵景贤两个,却都站在大门之外的雨地里,由亲兵撑着油伞,静静等候。 到底还是来了,关卓凡心想。曾国藩这样的肚量,非比寻常,上海的洋务,一定大有可为。 没过多久,街口便转进来三顶轿,一路冒雨抬到了巡抚衙门的大门口,站班的亲兵立刻打着油伞,将轿中的三个人接了下来。 三个都是青年人,见到关卓凡,先是一愣,接着便啪嗒啪嗒地趟了水走过来。 “轩帅,这怎么敢当!”打头的一个,躬身一礼,却被关卓凡搀住了。 “曾世兄,我等你们等的好苦!”关卓凡笑道,向他身后那两个点头致意,“雨大得紧,咱们进去话。” 罢,便将这位曾国藩的二公子,曾纪泽,让进了巡抚衙门。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 S 第八章 黄鹄号 曾纪泽的到来,是关卓凡在喜宴上见到的那位钱鼎铭,往江宁一行的成果,他替关卓凡带去了给曾国藩的一封信。 关卓凡在许庚身宣读颁赏谕旨的第二,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身在江宁的两江总督、一等侯曾国藩写信。 李鸿章调到安徽去做巡抚,表示湘淮系的势力,几乎被完全挤出了江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反过来修补与曾国藩的关系了。 他还不能确定,现在曾国藩到底是怎样看待他,甚至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把曾国藩得罪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错,自己确曾不顾“江湖规矩”,带兵西进江宁,又下令水师炮击北门,硬是抢了一份克复江宁的功劳。但是自己也把洪福瑱、李秀成等一干要犯交给了曾国荃,等于替他弥补了一个绝大的疏漏。因此这一层,应该算是揭过去了。 再有就是,自己把曾国藩最得意的门生,李鸿章,挤出了江苏,可这是因为自己所立的功劳盖过了李鸿章,总不能这也是罪过?至于屡次设局,坑过李鸿章,这是有的,但这都是利用了自己“先知者”的身份,巧妙布局,不了解这一层的人,是绝不可能怪罪到自己头上的。 还有曾国荃送来的那一张礼单,上面盖有“吉字中营”的大印,攥在自己手里,便成为湘军洗劫江宁城的铁证。可是到底,那是曾国荃自己送来的,又不是自己去抢来的,曾国藩即有戒备之意,也不能为这个事恨上自己吧? 不对…… 关卓凡发了一会呆,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自己做得还不够漂亮。 奏报江宁克复详情的正式折子,曾国藩在其中极言轩军的功劳。又请了自己来领衔,这是自己最终能够挤走李鸿章,官拜江苏巡抚,锡封三等候的关键。这固然是曾国藩为了酬庸自己捕获李秀成等“逆酋”的功劳,却也是为了替曾国荃结一个善缘。为那张礼单的事情弥缝。 人家既然已经做完了应该做的。那么自己仍然把这张礼单掐在手里,就不大对头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样一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这礼单该交还回去了。 至于这封信,也是考虑了良久,最后决定分做三个层面的意思来写。 第一层意思,是表示感谢。 江苏巡抚是两江总督的下属,于是以这一个身份,向曾国藩致谢,谢谢他的点拨和提拔。这些当然是言不由衷之举,但在礼貌上,必得有此一笔。尽量写得恳切就是了。 第二层意思,是给钱。 原来关卓凡在藩司任上,每月要拨付曾国藩的湘军六万两军饷,这笔钱,一直照常给付,从未拖欠。现在关卓凡又主动在信里提出来。除了这六万两,还愿意每月向入皖剿捻的淮军,另提供六万两的“协饷”。 信里面的话,倒是得很漂亮,自己和李鸿章两个。原为同僚,现在也是同在督帅帐下效命,自然谨供驱使。还有一个没有出来的意思,就是承认淮军在打平江苏的战事上,亦有莫大的功劳。只是这一点,不必写明,曾国藩和李鸿章自然能读得懂——到底,给钱就是最大的诚意。 不过第三层意思,才是整封信的重点和核心——他向曾国藩要人,而且所要的不是别人,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这是他反复考虑之后,下出来的一招妙棋。 曾纪泽是曾国藩的二儿子,因为老大幼年就夭折了,所以实际上是曾家的长子。曾国藩这个人,律己很严,对儿子们更是要求得极为严格,到现在,曾纪泽还只是一个三品荫生,并没有真正出仕做官,但学问和人品,都是一流,不但儒学的底子深厚,而且能英文,对洋务的事,最感兴趣。 他出来做官,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曾国藩故旧满下,随便在哪里都能替他找一个位子,朝廷也一定会答应。可是曾国藩忧谗畏讥,认为把儿子交到老部下或者老朋友的手里,不脱利益交通的路子,形迹彰显,有损自己的清誉,因此不肯做这样的事,一直把儿子留在自己幕中。 他这一层心思,关卓凡揣摩的很透,向他要曾纪泽,恰好可以免去他这一层担忧,因为人人都知道,关卓凡跟湘军不是一脉,而且还是朝廷正统。曾纪泽到上海来做官,就变成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 在关卓凡来,这样的一个邀请,既是极有诚意的示好,又是设问——毕竟轩军一系的兴起,已成不争的事实,现在问你曾督帅,是不是愿意把从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梁子,揭了过去?如果是,则轩系和湘系,未必不可以携手,共同替国家做些事情,而以曾纪泽的身份,则可以隐隐视作是一种“政治联姻”。 他相信,以曾国藩的气度和格局,这件事会有相当的成算。 另有一点,他邀请曾纪泽来上海,亦有非常务实的打算——曾纪泽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虚好看,而是确有大才的人。上海办洋务,本来就急缺这样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打算将曾纪泽当菩萨供起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信里向曾国藩明,准备请曾纪泽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主持新办的“广方言馆”。 广方言馆,并不是指广东方言,甚至与方言也没有什么关系,本质上就是另一个“同文馆”,准备教授各国语言、近代科学和一些技术实务。考虑到恭王所办的同文馆在京中遇到的阻力,关卓凡玩了一个花巧,特意请教了人,定了这样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起来,泱泱中华,视外国为番邦,则把洋鬼子的话当成“方言”,似乎也得过去。 这是洋务中极重要的一块,衬得起曾纪泽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一展所长。至于到底能不能撞响曾国藩这口金钟。能不能打动曾二公子的心,那就是“但尽人事,各凭命”了。关卓凡把这封信,和那张曾国荃的礼单,密密打了封包。交由曾国藩的旧相识。现在被自己延揽在幕中的太仓人钱鼎铭,拳拳嘱托,请他带去江宁。面交曾督帅。 谁知金钟一撞,洪亮异常,曾国藩不仅对他的请求慨然应允,而且答应让曾纪泽另带二人,以为办理洋务的襄助。不仅如此,在回信里头,还特意了这样一句话:“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话里的意思,跟关卓凡所想的完全一样——京城不是办事的好地方,真正推动洋务的发展,还要靠地方上的自强。 老吏谋国。一诚如斯,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现在于瓢泼大雨之中,终于接到了曾纪泽三人,这一番苦心,算是落到了实处。 先请他们三个到侧屋换了干衣。然后才在花厅正式见礼。曾纪泽是跟关卓凡同岁,随他一同来的两个人,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己报名,给关卓凡请了安。 关卓凡客气得很,一一扶起来,请他们入座。客气的原因,是这两个人都来自于曾国藩的安庆军械所,不是等闲之辈,在后世得享大名,为关卓凡所熟知。 叫做华蘅芳的一个,年纪略长,长于数学和英语,未来会是有清一代数得上的数学大家。 叫做徐建寅的一个,则要年轻一些,未来亦会成为一名造诣极深的科学家。 “曾世兄,江宁一晤,匆匆数月,不意今在这里又能相见。”关卓凡的心情极好,颇有“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的自喜,“江上一路奔波,辛苦了。” “不敢当,请轩帅还是叫我劼刚好了。”曾纪泽欠了欠身子,笑着道,“不瞒轩帅,我们坐的‘黄鹄号’,行驶极稳,倒是没受什么奔波之苦。” “哦?黄鹄号?”关卓凡的眼中放出光来,身子向前一倾,“可是曾大人在安庆所制的那艘火轮么?” 在关卓凡来,这是明知故问。黄鹄号蒸汽轮船,算是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艘蒸汽机明轮船,完全没有让洋人参与。而设计者,则是徐建寅的父亲,徐寿。 “正是,全靠徐寿徐老叔的大力,并不要一个洋人参与!”曾纪泽的话里,亦有一份欣喜和自豪,“仲虎就是徐老叔的儿子,这次我奉父亲的命令,把他也带给轩帅。” “好得很,有其父必有其子,正要借助仲虎的大才!” 仲虎是徐建寅的字,父子两个,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人。 谈完了这只黄鹄号,便转而谈广方言馆的事务。宗旨是在关卓凡跟曾国藩的信函往返中,早已定好了的,现在所要商量的,是如何着手具体进行。 “劼兄,不用急,今你们都累了,先歇息一晚。明我先替你接风,再替你介绍两个人,刘郇膏刘先生,利宾利先生。”关卓凡道,“上海地方的情形和洋务的办理,以他们两个最熟,选地方,招教习,都能帮上你的忙。你们几个一起,把章程拿出来,至于规费,就等赵藩司掏口袋了。” “那就要多多拜托竹公了!”曾纪泽向赵景贤拱手致谢。 就这么殷殷相谈,聊了好一会,才送了三个人到行馆休息。花厅里剩下赵景贤,还有话。 “曾督帅不靠洋人,就在安庆造了汽轮出来,真是令人心驰神往!”赵景贤兴奋地,“轩帅,不知咱们上海,什么时候也能造一条出来?” 关卓凡一时没有言声,沉默半晌,忽然出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曾督帅的这条路子,走错了。” *R S 第九章 我来试试 “错了?”赵景贤一时愕然。安庆军械所依靠自己的力量,造出火轮,连朝廷都曾下旨嘉奖,何以轩帅这条路错了? 赵景贤这副错愕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了,但这不是几句话能得清楚的事情,因此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清廷的洋务运动最终不能成功,原因有很多,后世对这方面的分析品评,亦不计其数。不过在关卓凡来,这不是做论文的时候,他只能于琐碎繁杂的线索之中,抓住最要害的来做文章。 这个时代,不论是朝廷,还是具体经办的官员,对于洋务这种事,始终是抱着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心态,一方面觉得洋人的东西好,该学,另一方面却又要对洋人“严防死守”,不能让洋人占去了便宜,更不能让洋人坏了“大清的门风”!这样的心态,即使像恭王、曾国藩、李鸿章这样相对开明的人,亦未能免俗。 白了,设若此时洋务运动忽然成功,官军居然把洋鬼子的军队都赶下了海,那么随之而来的,决不会是更多的开放与交流,而多半是——太好了,总算把洋人都打跑了,赶紧关门! 另一种更深刻的心态,则是从上到下,从慈禧到一名平头百姓都具有的,那就是异常盼望“你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而且最好是“不用你们,我们也照样能”。这个心态,不能错,往大里,这可以算是国家自豪感,民族自尊心,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拿这一条来作为行动的目标,甚至是作为行动的指导,那做出来的事情,多半就要出偏差。 偏差的地方,一个是时间,一个是钱。 即以安庆军械所自行制造的这条火轮而论,虽借鉴了洋船,但整个制造过程不用洋人,连设计图都是徐寿自己画的,确实了不起,放在后世,是可以为这个里程碑似的成就欢呼喝彩的。 可那是为历史成就而喝彩,如果放在当前,就不是一回事了。 按关卓凡的想法,这个时代的中国与列强之间的差距,不多,算三十年好了。要赶上这个差距,走寻常路是不行的——你在走,人家也在走,而且走得比你更快。等你按部就班地把别人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然后高声欢呼,“我也做到了”,结果抬头一看,新的差距已经拉大到了五十年。 这就是时间上的偏差——安庆军械所埋头苦干,不靠洋鬼子,固然也造出了一条二十五吨的汽轮,但这段时间内,洋鬼子们却已经造出了排水量百倍于此的舰船。 若是承平时候,也就罢了,或许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且不西方的列强环伺,单北方的恶邻,就已经虎视眈眈,东面的岛国亦离崛起不远,哪有时间给你慢慢地折腾? 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狼已经来了,你还在画刀的图样么? 只能抄近路,走捷径,除此别无他法。 另一个偏差,是钱。 万事都有成本,一万两银子花在这里,就不能同时花在那里。此时的朝廷,财政疲弱,勉力凑起一些钱来办洋务,若是再投错了地方,则损失的又不仅仅是金钱这么简单。 不管是现在的安庆军械所,还是未来洋务派所兴建的一切企业,做出来的东西,从来都没有逃脱过四个字的考语——质次价高。 从现在直到数十年后,无一例外。 也就是,十两银子可以买到的洋枪,自己做的话,单是成本就要二十两;十万两银子可以买到的洋舰,自己做的话,单是成本就要二十万两。 更不要做出来的枪炮打不准,做出来的舰船跑不快这些事情了。自己国家生产出来的枪炮,不止一次被自己的军队拒绝列装,像李鸿章,就曾一次性退回了五千支仿制的林明敦式后膛来复枪,而不得不继续寻购质优价廉的洋枪。 本来是想“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结果于“御侮”一项上毫无佐助,变作只剩下示威的效用——这些枪炮,用之于内,对付菜刀棍棒当然可以,一旦面对西洋军队,就不免原形毕露。 本来钱就不多,结果耗在这些虚好看的事情上,弄得更加左支右绌,这不是拿一顶“民族工业”的大帽子就可以遮盖得住的。 每思至此,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民族工业可以办,但绝不能这样办。 这不是菲薄古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这些身负大才的人,虽然已经尽了力,但既囿于见识,又羁縻于这个**体制的限制,实在也难以做得更好了。 这条路子,真的错了。 不过在关卓凡来,这样的想法,难与人言,否则多半要被成——“看人挑担不吃力,你来试试?” 那……我来试试。 关卓凡心想,一百多年后的那一场变革,果然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曾纪泽、徐建寅、华蘅芳三个,对广方言馆的事务极是上心,在接风宴上,便有不少新鲜的想法提出来。到了第四,不惟馆址已经选好,而且跟刘郇膏和利宾,已经把初步的章程拿出来了。 “利先生实在是帮了大忙!”以三品按察使衔任广方言馆总裁的曾纪泽,高兴地将章程初稿呈给关卓凡,“特别是教习这一块,全靠他的奔走联络。” “我可不敢掠人之美,”坐在一旁的利宾打趣道,“不过真的,看到劼刚兄几个的劲头,连我都动心,想到你的馆里谋个教习之职。” 广方言馆的教习,打算华洋兼用,但以洋人为主。曾纪泽初到,对洋场的情形还不甚了了,因此洋教习的聘请,是利宾帮着他在做。 “好极了,”关卓凡笑着接过稿子,一边翻一边问,“馆址选在哪里了?” “在城东的旧学宫,只要稍加修葺,就可以用了。” “好,好,省时省力,还替赵竹生省了钱。”关卓凡连连点头,“劼刚,不知你一共打算开几个科目?” “外国文这一项,打算先开英语和法语两科。实务这一块,打算开西洋算学、地理,化学和万国公法这四科。” 关卓凡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这个时代,英语是通用的商务语言,而法语则是约定成俗的外交语言,先开这两科果然是最好的。至于科学方面,华蘅芳就是数学家,徐建寅的父亲徐寿,则是化学家,这两科自然开得,而地理和万国公法,大约是想请洋教习。 “初初筹建,能有这六科也很好了。”关卓凡沉吟着,“劼刚,既然到实务,我再替你加两科,你看行不行?” “好啊,多多益善。”曾纪泽的官话得很好,几乎听不出湘乡口音,“轩帅是最懂洋务的人,我正巴不得向你请教。” “谈不上,只是身在上海,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一点皮毛罢了。”关卓凡先客气一下,才转而正题,“我想替你加一科船舶修理,再加一科枪炮修理。” 这两科,有些奇怪,以修理为名目,听上去自然不如“船舶制造”“枪炮制造”来得响亮。在曾纪泽来,关卓凡的这句话虽属情商,但其实可以看做是指示,照理是要答应的,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轩帅,安庆已经可以造枪炮,子弹炮弹亦可以造,现在船也造了……” 言下之意,是安庆已经如此,何况上海?即使要开这两个科目,是不是可以开成“制造”。 “安庆军械所,是令尊的心血所在,不光肯下本钱,而且大力招揽人才,几年下来,底蕴已经很雄厚了,咱们一时不好比的。”关卓凡还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出来,只好先用这个法来敷衍着,“我想,先不必着急,循序渐进,一步一步的来。这两个修理的科目,可以聘请洋教习,重在洋船和洋枪洋炮的修理。不过虽然是修理,也总要把洋人这些舰船枪炮的构造和原理弄明白,因此名为修理,其实也是在研究学习。” 曾纪泽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想一想,觉得这样去办也很好——懂得构造和原理,懂得修理,下一步自然就可以制造。不过既然是修理,那么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轩帅,这两科可真的是实务,单靠在广方言馆里学习,怕是还不行,非得有动手的机会不可。” “那是,不过这一节,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关卓凡微笑着,“租界里有个美国商人,叫做科尔,他的名下有一家旗记铁厂和一个船坞,藩司衙门正在跟他谈出售的事情。他要价九万两银子,我打算还他一个三万,好歹都盘下来。到时候,你馆里的生员们,还怕没有动手演习的机会?” “那好极了!”曾纪泽大喜过望,“不知轩帅要指派哪一个来管理铁厂?我来跟他接头。” “这个人,老兄想必是听过的。”关卓凡微微一笑,“容闳。” *RS S 第十章 美国人 “原来是纯甫先生!”曾纪泽眼睛一亮,“前年我曾随父亲见过他一面,是个桀桀大才的人。起来,记得他是留美回来的吧?好像还跟长毛打过交道,没想到现在是在轩帅的帐下。” “是留美回来的,而且已经入了籍。”关卓凡笑道,“你他桀桀大才是不假,不过倒算不上是在我帐下——他今年三十四岁,是以同知的身份候补江苏,在上海的宝顺洋行做事情。这一回,我是为了你来上海,才特意把他给找出来的。” 容闳这个人,名气很大。他七岁时候就随父亲去往澳门,从此一直生活在“海外”,算是中国第一位留美学生,也是第一位就读耶鲁的中国人。回国以后,在美国公使馆、香港高等法院、上海海关都任过职,算得上是最精通洋务的人之一了。 曾纪泽他跟长毛打过交道,也不假。他回国以后,曾为太平国的那一套宣传所吸引,亲到“京”去考察,还给主政的洪仁提出了一份很翔实的建议,包括组织良好军队、设立武备学校及海军学校、建立有效能的政府、颁定教育制度等七条,但在京多住了几之后,便越来越发现太平国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未敢信其必成”,对洪秀全授予一枚四等爵位的官印坚辞不受,回到上海。 这个“坚辞不受”,算是救了他,加上他又是入了美国籍的,所以朝廷倒并没有因为这段经历为难他,但亦不知道该如何用他。于是给了一个“同知”的虚衔。便不管他了。没想到。现在被关卓凡找了出来。 “既然是这样……轩帅,我有个念头,不知成不成。” “哦,劼兄你尽无妨。” “轩帅以他来主持铁厂,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曾纪泽道,“不过我想,能不能也请容纯甫到我的广方言馆来,兼一个副总裁的位子。” “这个主意好!”关卓凡大表赞同。“其实广方言馆的路子,跟外国的大学差不多。容闳是在美国读过耶鲁大学的,一定能帮得上劼兄的忙。” “轩帅,来惭愧,我还真不知道‘大学’是个什么样子。”曾纪泽不胜神往地道,“若是有机会,可以亲眼看一看,那就好了。” “大学么……兄弟倒听过一二。”关卓凡沉吟着道,“由一位名家来做校长,又延聘许多有学问的人来讲学。叫做教授。再有一个很大的校园,大家吃住都在园子里。平日里除了授业,还要做实验,做研究,师弟之间,亦准许相互诘驳,若是弟子得对,那么做老师的不但不以为忤,而且还会高兴得很。总之要想把学问做好,非得有几个这样的地方不可。” “弟子不必不如师!”曾纪泽的眼中放出光来,“洋人能做到的事情,咱们也能做到。轩帅,咱们也把广方言馆,办成一个大学,好不好?” 这确实是关卓凡的本意。他对广方言馆寄予厚望,不仅是因为可以作育洋务人才,而且还希望这里可以变成吸纳改进先进技术的研究中心。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还嫌略早。 “劼兄真是志存高远,兄弟佩服得很。”关卓凡心想,曾纪泽跟他父亲一样,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而且谦和稳重之下,比曾国藩倒是还多了一股锐气,“只是毕竟是新东西,先能办起来,养成规模才是最要紧的。前些日子许星叔曾对我过,就连议政王在京里办同文馆,也还不大顺利,为了什么,不用我劼兄也是明白的。” 曾纪泽听懂了,点点头道:“好,我按轩帅的意思去做。” 三个人把那份章程又推敲了一遍,做了几处改正,便算是通过了。曾纪泽起身告辞,准备把稿子拿回去缮正,作为正式的章程送关卓凡这里备案。利宾却留了下来,因为还有一件喜事要跟关卓凡私下。 “逸轩,花旗公司派去美国的人,那位山度士,终于有消息来了!” * 与欧洲司相比,美国司的消息足足晚了大半年。 欧洲司的卢卡斯和宋志宽,不仅把跟诺贝尔的合同顺利签订了,拿到了卜福斯公司和炸药相关研究的五成股权,而且依照利宾的指示,在欧洲穿梭数国,考察兵工企业,拜访政商人士,并且在普鲁士的首都柏林,开设了花旗公司的分号,做为办事机构,算是在欧洲扎下了根子,做得异常出色。 而美国司的山度士和一名王姓华员,一直是音讯全无。关卓凡曾一度绝望,觉得是不是这两人乘坐的从上海到日本,再由日本到美国西海岸的海船,不幸沉没在太平洋的某个地方了?又或者是两个人到了美国,有负嘱托,不知躲到哪里花酒地去了,而把身上的任务,完全置诸脑后? 现在消息一传,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诸般猜测,统统不确。美国司的活计,同样干的很漂亮,然而给上海所送的两封信,却运气糟透了,始终没能传过来,一次是因为风暴,一次是因为内战。直到跨大西洋的电缆架通,美国国内庞大的电报网络,终于与欧洲和世界的电报网接通,这才顺利地把消息发到了香港,又由香港转到了上海。而几乎同时,第三次发出的信件,也终于越过重洋,顺利到达了利宾手里。 “不来就不来,一来来两份,真正气数!”利宾摇着头苦笑道,“单是花在越洋电报上的钱,就不是数。” “钱,没有什么!”关卓凡兴奋得很,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太重要了,因此急于知道详细的情形,“山度士那边,怎么?” “事情倒是办得很顺利。这位山度士,确实是个能干的人——” 山度士像那个时代的许多美国人一样,冲劲十足,但遇到办大事的时候,心思又特别细密。按照利宾所给出的地址和目标,他很顺利的在克利夫兰,找到了那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公司,却又不急于上门,而是先住了下来,花了大约两周的时间,从侧面观察和了解这家公司的情况,了解那位叫做约翰?洛克菲勒的年轻经理。 这是因为利宾给予的指令实在太离奇——“他做什么,我们就投什么”。山度士心想,能得到这样高的评价,倒要看看,这个洛克菲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周打听下来,觉得很满意,有了几点认识——这个人,最早只是一个一家谷物商行的伙计,却从拿到第一笔薪水开始,就每月捐出十分之一,给浸信会的慈善用途。他在生意上极为精明,也极为守信,如果你欠他一分钱,他会专程上门来取走,如果他欠你一分钱,也会专程上门来归还。十九岁就拥有了自己的公司,经营上既踏实又大胆,现在在当地,已经有名气了。 “这个山度士的作风,还真是细密得很。”关卓凡对于金能亨所推荐的人选,深表满意,“那位洛克菲勒,是在做石油生意吧?” 语调之中,微带得意,心哥前世带来的记忆,真是无敌。 “是,不过他做的不是挖油,而是炼油——” 非常凑巧的是,当山度士终于正式登门拜访的时候,洛克菲勒与他公司的合伙人克拉克,正好对经营方向发生了严重的争执——克拉克要投资油井,而洛克菲勒要投资炼油。由于无法取得一致意见,克拉克已经决定在三后的拍卖会上,把自己的一半股份,以不低于六万美元的价格卖掉。 事情就此定局。经过跟两个人的协商,持有怡和洋行本票的山度士,很轻松地以七万五千美元,购买了克拉克手中的股份,同时大度地向公司提供了五万美元的无息贷款。更让洛克菲勒感到惊喜的是,山度士郑重表示,花旗公司作为股东,不干预新公司的经营方向,无论他要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 “好极了!”才听到这里,关卓凡已经是心花怒放,“这个山度士,我真该另送他一笔花红——对了,新公司叫什么名字?难道是改做‘洛克菲勒和山度士’公司?” “不是,洛克菲勒替公司取了一个新名字,”利宾摇了摇头,“美国标准石油公司。”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意外的惊喜 当然是美国标准石油公司。 关卓凡把这个名字,在心中又默念了几遍,惬意极了。 这个时代,正是美国石油大发现的时代,无数的人怀着梦想,投入到找油和挖掘油井的大潮里面。然而洛克菲勒显示出了超人一等的眼光,他立刻意识到,在这样的狂热之下,油价很快就会出现惊人的下跌,此时挤进去的人,注定非死即伤。 打先锋的赚不到钱!洛克菲勒将眼光转向了另一个行业,炼油。 关卓凡知道,要不了多久,洛克菲勒就会垄断克利夫兰的炼油业,继而将垄断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八成以上的炼油产量和九成以上的油管产量。他手创的商业怪物,会让整个世界都在它的阴影下战抖。 石油托拉斯。 放手去干吧,年轻的洛克菲勒先生,无论你做什么,我只抽五成。 “山度士的分公司,就设在了克利夫兰么?” “是,暂时先设在那里。照他的法,他已经在附近的几个州走了一圈,不过现在南方的叛军还打得很厉害,只要有可能,他亦会到南方的几个州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新的机会。” “他的胆子倒不,不怕别人把他当成北方的细作抓起来么?”关卓凡笑道。 克利夫兰属于俄亥俄州,在当下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是在北方阵营之中,山度士自然也算是“北佬”。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把他的信带了来,你要不要看看?”利宾拿出了一个封袋。 “自然要看,不过先不急。”关卓凡把封袋摆在一边,先问另一件事,“利先生,欧洲司那边,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向你报告这件事。”利宾把身子向前靠一靠,“那位诺贝尔,他的黄色火药已经研制成功了——” 黄色火药的称呼,不算精确,其实应该称为黄色**。在诺贝尔得到了来自花旗公司的资金支持和硅藻土样本后,很快就完成了这一被他自己称为“安全**”的发明。他以一份硅藻土加三份硝化甘油,终于制成了运输和使用都很安全的硝化甘油工业**。随着他的推广和展示,在西方各国之中,立刻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他进行展示的方法,颇为奇特。 先是把一箱安全**放在一堆木柴上,点燃木柴,结果没有爆炸。再把一箱安全**从大约二十米高的山崖上扔下去,结果也没有爆炸。最后,他在石洞、铁桶和钻孔中装入安全**,用雷管引爆,结果无一例外,轰然炸响。 “卢卡斯的电报,卜福斯公司已经开始在全欧洲申请黄色火药的专利,收益一定好极了,单是今年的初始产量,估计就可以超过十五万斤!”利宾兴奋地,“至于钢铁这一项,还没有算进来。逸轩,你的眼光,真是厉害!” 这倒受之有愧了,关卓凡心想。利宾兴奋的原因,自然是公司可以赚大钱了,但关卓凡所想的,不止于此。 “利先生,我请卢卡斯替我找的那几个人和货物,什么时候可以从欧洲上船?” “这件事,我还没有收到他的电报,不过想来就是这几了,又或者电报已经发到了香港,还没送到上海,也未可知。” “嗯,他是普鲁士人,以他的做派,想来亦不会耽误了我的事。”关卓凡点点头,“利先生,我们现在回来美国的事情。我有几件事,要交待给山度士,替我办一办——” 等到利宾听完了关卓凡吩咐的几样事情,大吃一惊。但是对于关卓凡时常冒出来的奇思妙想,他多少已经习惯了,于是只是点点头,默默记在了心里。 扈姑娘变成了扈姨太,抚衙的大厨房里是不能去了,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别人见了她,都得当神仙一样供着,还怎么做事? 好在还有厨房可以施展手艺,一曰里最少有一回,她要带了自己那个妹妹杨婉儿,在厨房里忙活,让关卓凡好歹能吃一顿合口的。 她跟关卓凡算是新婚燕尔,正在如胶似漆的时候,因此入了夜,时常是早早就上床。初初的时候,那个郎君还肯怜香惜玉,到了现在,渐入佳境,不免就要变着法来折腾她了。每每把一个大好佳人,弄得面红耳赤,骨软筋酥,心里想:当初在罗太太家里,她也没教过这许多羞人的姿态啊。 而白闲下来的时候,就有意思了,姐妹两个总是钻在东厢房里,唧唧咕咕的也不知是在什么。直到今,关卓凡下衙早,一边琢磨着山度士在美国的事情,一边踱步进了后院,扈晴晴听见响动,从东厢里出来,面上还是一副惘然的神情。 “怎么啦?”关卓凡笑着问,“我你们俩,整神神叨叨地在做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再,”扈晴晴抿嘴一笑,“正有事情要请教你关大人。” 于是伺候着关卓凡更了衣,转身要走的时候,不防却被他一手捞住纤腰,结结实实在脸上香了一口。 “这可舍不得你走了,”关卓凡轻薄地笑道,“进了我的房,就得上我的床。” “也不怕让婉儿听见!” 虽然已是少妇,但曰光曰白的,被夫君这样调戏一句,扈晴晴还是不免害羞,轻轻啐了一口,夺出了身子,毕竟还是扭着腰跑掉了。 晚饭是开在正厢房外面的厅里,这是关卓凡劳累一之后,最舒心惬意的一刻,不放浪形骸,至少也可以放开来大吃大喝。 杨婉儿这些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吃饭,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等关卓凡坐下,才挨着扈晴晴身边坐了,规规矩矩地口吃着,偶尔抬眼看一看姐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灵动之极。 “有什么事要请教,吧。”关卓凡看着一大一两个美女,笑着道,“晴晴,就算你方才没开口,我单看婉儿的样子,也知道你们有话要。” “好吧,那我就问了。”扈晴晴跟杨婉儿对望一眼,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书里面为什么,有人打你的面颊,那么也把另一面转给他?” “唔……唔?”关卓凡把眼睛瞪起来了,“你们这是看的什么书?” 扈晴晴犹豫着,一时没开口。 “晴晴,你是念菩萨的,”关卓凡笑眯眯地问道,“现在怎么又信起圣经来了?” “呀,你知道啊。”扈晴晴佩服地看着自己这位老爷,“我不是信,是拿这个,来教婉儿学洋话。” 关卓凡差点把一口汤喷在桌子上,愣怔了半晌。他知道胡雪岩那位罗四太太是会洋话的,因此婉儿她住在胡府里的时候,跟着罗太太学洋话,这不出奇。现在扈晴晴忽然教婉儿学洋话,这是从何起? “你……你……”他拿手指指着扈晴晴,磕磕巴巴地问,“你会洋话?” “多少会一点,不过自然没有关大人得好。”扈晴晴见他这副样子,不禁莞尔,语气中却带了一点俏皮和得意,“你忘记了,我是在洋场里长大的。” 她在洋场里长大,这个是知道的,只是从未想过她是应该会洋话的,更加从未听她过一句。 “你也没过啊?”他呆呆地问。 “你也没问过啊?”扈晴晴俏皮地回了一句。 见她这样嚣张,关卓凡一时词穷。有心想一句“看晚上老子怎么收拾你”,旁边却坐了一个婉儿,又不得。然而心这件事毕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跟捡到宝一样,微笑着看着这位美妾,在心里面到底把那句话出来了。 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 *R S 第十二章 琴瑟和谐 扈晴晴自然猜不到他心中的猥琐念头,见他的笑容有点异样,问道:“怎么啦?笑得这样古怪。” “没有什么,”关卓凡摇了摇头,“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还是一句风话,婉儿听不懂,但扈晴晴自然是懂的,面上一红,心不知他晚上又要让自己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了。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责备他怎么可以当着婉儿的面,这样的话? 关卓凡不管她,想了想,问道:“你的洋话,是跟谁学的?” “是我时候的事了。”扈晴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英界的白利南道上,有一所女校,是教会办的,叫做文纪女校。学校里有一位琼斯女士,曾经到我舅舅的餐馆来吃饭。她见了我,很是喜欢,要让我去读书,也不用我舅舅给钱。” “原来如此!那你就去了?” “舅舅不让我去,那是洋人的学校,去了要信教的。”扈晴晴回忆道,“后来琼斯女士,不会让我入教,舅舅才答应让我去听课。就这么听了三年多,舅舅我长大了,什么也不许我再去了。” 关卓凡见她眼圈已是不自觉的红了,知道她又想起亡故的舅舅,心里倒有些歉然,于是岔开一下话题:“才三年多就学会了洋话,你真是冰雪聪明!” 扈晴晴被他这样一夸,果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算什么聪明,婉儿才是真的聪明,才不到半年。学得快极了。” “哦?”关卓凡看了一眼面上飞红的婉儿。笑着问道。“你拿什么教她?” “我离开学校的时候,琼斯女士拿了两本《圣经》送给我,一本是洋文,一本是中国字。她,不是为了让我信教,是给我以后接着学洋话用。”扈晴晴不好意思地,“我就是拿两本书,对着看。现在婉儿来了。我就拿这个教给她。” 关卓凡心,这个叫做琼斯的洋婆子,狡猾大大地!明里不让她信教,暗里却送人家两本圣经,这样潜移默化,慢慢不就信了? 不过话回来,这个时代,大约也没有什么正规的英语教材,拿英文和中文的圣经对照着看,倒不失为一个学英文的好办法。 “我倒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两本书。”关卓凡笑了起来,“让我瞧瞧成不成?” “好啊。原来还怕关老爷看不上这些书。”扈晴晴才完,婉儿已经极灵活地起了身,跑到东厢去拿了。 关卓凡看着她越过门槛时灵动的身影,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她过自己身上有功夫,看来不假。 不一时,婉儿已经捧了两本书回来,拿给姐姐,自己乖乖坐在了一旁。 书保存得极好,看得出扈晴晴很是珍爱,关卓凡从她手里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着。 “晴晴,你知不知道,这本书是谁翻译,谁印出来的?” “我不知道……莫非你知道?” “我正好知道。”关卓凡笑着将书一合,“利宾。” “是利先生?”扈晴晴又惊又喜,想不到利宾有这么大的本事。 “倒也不是他一个人,是他跟他的老师,工部局的总董麦都思爵士,一起完成的。”关卓凡道,“这是中国第一本翻译过来的圣经,那时候,他们还在一家书馆里,叫做墨海印书馆。” “既然是利先生翻译过来的,那一定是好书了?” “拿来比照着学学洋话,不是不可以。”关卓凡摇着头道,“不过若是没有人指点,则不必去强解里面语句的意思。” “怎么呢?”扈晴晴不解地问。 “这是别人的教义,精深奥妙,一个不心,会跑偏。”关卓凡一脸郑重地,“长毛那个洪秀全,就是错解经文,结果如何,你们都看到了。” 扈晴晴吓了一跳,跟婉儿对望一眼,声道:“这么厉害?” “就拿你问我的那句话来吧,”关卓凡拿起一本书,在手里随意翻着,“也有这么的——别人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转过来给他。意思是,以德报怨,以爱化仇,被打的人反而很高贵,那个打人的人,才是懦夫。” 解释得很好,扈晴晴和婉儿一齐点头,都是一副听懂了的神情。 “你们觉得自己懂了,是不?”关卓凡微笑道,“这是‘新约’里面的话,可是在‘旧约’里面,还有另一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你们想想,该听哪一句?” 方才还在点头的两个人,又弄糊涂了,茫然看着关卓凡。 “所以我,你们学归学,话里的意思,不必去推究,更不要去当真。”对于这一点,关卓凡确实有他的担心,特别是婉儿还年轻,不要稀里糊涂地上了船。 “那是,这里面的话,一句也信不得了?”扈晴晴心翼翼地问道。 “信得信不得,那也难得很,不过书里面的意思,往往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关卓凡微微一笑,指着书页,意味深长地道,“比方后面的这句话——‘若是有人拿去你的外衣,也不要阻挡他拿你的内衣’,你们两个,是听还是不听呢?” 扈晴晴和婉儿一齐腾地红了脸,婉儿更是几乎把头埋到碗里去了。 关卓凡见她两个受窘,倒有些不忍心,笑着岔开一句:“学洋话是好事——婉儿,过两我来考你,看看你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嗯。”婉儿看看姐姐,轻声答了一句。 一顿饭吃完,婉儿便帮着进来的丫鬟一起,把碗筷收了去。过了一会,又提了一壶新泡好的茶,替老爷和姐姐斟上,这才抱了那两本书,跑回东厢去了。留下关卓凡和扈晴晴两个,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扯些闲话。 这样的时刻,闲适而温暖。关卓凡望望四周,觉得这间正厅,倒与京城里的大宅,有几分相似。不知白氏和明氏,此时又是不是正坐在一起,饭后闲嗑? 对于扈晴晴,他确实是像罗太太所的,打算做一个“两头大”,放在上海,跟京城里头两不相见。然而再想一想,这又未必是一个长局,终不成自己这一世,永远这样跑来跑去? 这样一想,便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把“关家大宅”之内的情形,多少上一,在扈晴晴这里敲敲边鼓。万一哪一要住到一起去了,若能琴瑟和谐,何尝不是美事? “晴晴,再过十几,等上海的事情办得差不多,我大概就要回京去请训了。” “嗯,我替你看家,等你回来。”这是早就好的事情,扈晴晴自然而然地。 “起来,我在京里住的地方,叫做……” “我知道,关家大宅嘛。”他还没完,扈晴晴便笑着接过了话头,“还有两位嫂子一起住!” 关卓凡心想,我倒把张顺这个混账东西给忘了。虽然不信张顺敢把自己跟嫂子的那点事透露给扈晴晴,不过做贼心虚之下,看了扈晴晴一眼,见她仍是一副笑靥盈盈的样子,才算放下心来,盘算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对,对,不过我那两个嫂子的情形,有点儿……呃……有点儿不同。”他支支吾吾地道,“我大哥已经故去几年了,另外那个嫂子明氏,也是守寡多时……” “我懂的,”扈晴晴低声道,“我一向敬重她们。” 你懂的?关卓凡大喜过望。到底这些话实在是不好出口,怎么都不圆,现在扈晴晴有这样的表示,那就免去了自己这一层尴尬,真是贤惠已极。 “真是委屈你!”关卓凡感动地,“毕竟以后若是我内调回京,总是要带你回去的,免不了要住在一起。若是这些话不预先跟你明白了,到时候见了面,还真有点尴尬。” “你又何必瞎担心,刚才不是了?我懂的。”扈晴晴羞涩地,“长嫂如母,我拿她当亲娘来侍奉就是了。” 关大人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大咳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问渠哪得清如许 城东的旧学宫一带,人家不多,既然曾纪泽把广方言馆的馆址选在了这里,关卓凡便拜托赵景贤,派人去跟住在旧学宫所在的那条街上,一共十几户人商量,看能不能把这些房子买下来,然后于街南再新修一排房子。 “爵帅,这是什么缘故?”赵景贤极感兴趣地问道。 “我打算拿这条街,跟旧学宫一起,专给兴办洋务的人才居住。”关卓凡解释道,“让他们彼此之间,既能相互照应,又能有个切磋学问技艺的地方,可以安心做事,不受他人滋扰。若有需要,派差在街口站班,也不是不可以的。” 赵景象心想,这个法子新鲜,然而真是个好办法! “那条街,原来叫做大利街,名称甚为不雅。既然要拿来做这个用场,爵帅何不另赐一个名字?” 名字?关卓凡心,就叫上海科技园,竹兄以为如何? “就叫学宫街好了,竹兄以为如何?” “好,好,一目了然。” 赵景贤完,盘算了一会,道:“盘下别人的旧房子,外加新修十几间,还有广方言馆的休憩,再加上‘价银一两纳税三分’的契税……大约总要一万三千银子,才办得下来。” 关卓凡知道,这个时候上海的房价,还远不像后世的魔都那样恐怖,一个三进四进的院子,几百两银子也尽盘得下来了。不由忽发奇想,若是有谁在这个时候大手笔,买上十几条街。那么传到后世子孙手里。福布斯上高居鳌头。不要太轻松! 可是怎么传的下去?中间先就有迈不过去的坎。他心中暗笑自己胡思乱想,赵景贤多半就不会有自己这样的念头,因为人家清廉。 清廉是因为还有地方住,要是连房子也买不起了,未必还能有这样的风骨? 也不对,想当初林则徐进京,依靠俸禄还真就买不起京里的房子。鼎鼎大名的总督,不得不住在儿子的家里。可见清廉的人,毕竟还是有的。 既然想到了这里,干脆把多日来心中酝酿的一个念头,跟赵景贤提了出来。 “竹兄,我们在江苏办洋务也好,办军务民政也好,实在,都是花钱的事情,经手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初初起办。因为盯得紧,或许还好。等到日子长了,心一懈,难保没有人伸手。” “爵帅所虑很是,所以有刘松岩的臬司衙门,随时查办。” “臬司衙门主刑狱,掌监察,这是有的。不过这几十年来,监察这一块,废弛已久,人所共知。所办的案子,亦无非是商人百姓,官吏,若是遇上了‘大人’的案子,则又如何?” 照规矩,能被称为“大人”的,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在江苏来,也就是道台以上。赵景贤微微一惊,迟疑着问道:“爵帅,你是……” “也不光是别人。比方你们五位的操守,我是信得及的,不然亦不敢以重任托付。”关卓凡淡淡地,“不过怕的是‘花无百日红’,设若哪一日,里面有人犯了毛病,则又如何?” 他的五个人,就是他圈定的“新政委员会”的五人,除了赵景贤,还有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 这一句话得很重,赵景贤心中一寒,掂量了一下分量,才开了口。 “爵帅,景贤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至于其他几位,我也敢担保……” “你只好担保你自己!”关卓凡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通省四品以上的官儿,你赵竹生保得过来么?” “这……” 关卓凡从未对他过这样的重话,赵景贤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开口。 “别的官员若有错失,我们五个自然有错必纠。爵帅乃江苏巡抚,若是我们五个出了毛病,自然逃不过爵帅的洞鉴。” “竹兄,这里没有外人。”关卓凡把语气放缓,“不瞒你,若是有一日我调离江苏,那么苏抚一职,我是必定要保你接任的。” “爵帅,这是从何起?”赵景贤大吃一惊,“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正在大有可为的时候……” “这是后话,我倒也不是明日就离任。”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得也不错,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不客气讲,现在我在这里,自问还镇得住,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则又如何?总要有一个专门的制度,最好是能有专门的人,专务纠弹高官的风纪。” 话到这里,赵景贤总算明白了。 “爵帅,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样的人,如果是在京里,就是柏台上的人物。” 柏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柏台中人,指的便是御史。京中的御史,地位特殊,不但可以风闻言事,而且上至亲王,下至微吏,但有违纪之处,都可以上奏纠弹。 关卓凡心想,赵景贤拿御史来比拟,也不能算错,不过自己所设想的,重点不同。 “竹兄,我的这个人,不管别的事情,专务廉政,不论洋务还是军务民政,凡有中饱、挪借、徇私、冒滥、虚应故事之举,一概纠弹!而且这个人,另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归你直领,不受他人之命。” “哦——”,这一回,赵景贤彻底明白了,想一想,道:“这是廉政专员。” 他娘是个老太太,正是一点也不错。关卓凡没想到,赵景贤居然一口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好!就叫这个名字!”他看看赵景贤,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竹兄,我直好了,到清廉两个字,我是万万不能与你相比了。别的不,才娶了一房侍妾进门,每日里的用度,单靠我那份俸禄,自然是不够的,全靠先父留下来的一点老底子,才可以勉强支撑。喝喜酒的时候我不收礼,算是开了一个头,要摆一个好的样子给大家看,至于真正肃清江苏官场风气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竹兄!” 他在这里大吹牛皮,意思是我关某人的手脚干净极了,所花的钱,都是老爹的遗产,至于老爹为什么能留下丰厚的遗产,那就不必起了,大家心照。 这一番话,虽然不尽不实,但好歹也能自圆其。关键在于,在赵景贤来,关抚台能对自己这样坦诚相待,实在是感动极了。更难得的是,现在的官场**成风,沆瀣一气,忽然有一位这样的上官,高喊廉政,以专责全权托付给自己,这让素以风骨和清廉自傲的赵景贤,胸怀大畅,认为人生知己亦不过如此,哪里还肯去推究他的家产是怎么来的? “爵帅!”赵景贤扯过身旁的拐杖,用力一撑,站了起来,“景贤虽然无用,单以此事而论,敢必不负所托!” 见他这样激动,关卓凡也不能不起身相对,以示隆重。 “竹兄,官场上这些事,沉疴纠缠,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弊绝风清的。不妨先从新政入手,保住这一块净土,再徐图扩展,则可期必成。” “是,我理会得。”赵景贤沉稳地点点头,“候任的府道里面,也许会有恰当的人,等我想一想,细加遴选,然后再来报给爵帅知道。” 候补的道员知府是闲散官,四品五品的衔,江苏一省就有三四十名,里面大约亦不乏正直能干但不善于钻营的人。关卓凡心想,从这些人里头拔出一两人,是个好办法。 恰恰在这个时候,张顺手里拿了一个手本进来,哈了腰,往案子上一放,就想退出去。 关卓凡知道,这是有底下的官员求见。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叫住了张顺。 “你也没点眼力见儿!我跟赵大人在这里事情,一个六品官的手本,你也往里递?你自己,收了人家多少门包?”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徐桐 ; “爷,我哪儿敢啊,”张顺吓了一跳,急急分辨道,“这位齐老爷,是奉了京里徐大人之命,特来参见抚台大人。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揣了徐大人的一封八行来的,要不然也不敢腆着脸来见您。” 关卓凡跟赵景贤对望一眼,脸上都有一丝苦笑——才到廉政,求官的就来了。 “哪一位徐大人?” “上书房的徐桐徐大人。” 听张顺这样,赵景贤微微一笑:“爵帅,我先告辞,回头你有什么吩咐,我来办就是了。我猜苏州的织造衙门里,大约又得加一个人了。” 两人会心一笑,关卓凡把赵景贤送到二门,由张顺陪着出去了,自己回到签押房,拿起那份手本,在心里掂量着。 刚才赵景贤的那句话,确有深意在内,因为苏州织造衙门,现在已经成了关卓凡专门用来安置特殊官员的一个地方 地方大员变动,往往都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因此托了关系来走门子的人也就特多,其中总有些不得不应付的人情。他们荐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派到这里,既悠闲,入息又丰厚,拿关卓凡私下的话来,是“宁以官银养起,莫叫出来害人”。 织造衙门是顺治年间设立,一共三个,分别设于苏州、江宁、杭州,在康熙时候发展到顶峰,是为有名的“江南三织造”。所谓顶峰,指的还不是技艺,而是管理织造衙门的这三个人,事实上是朝廷在江南的耳目,其中像曹寅、李煦等人,更是康熙的亲信,每年数十次密报江南舆情,晴雨粮价,官员动向,成为当地权倾一方的重臣。 到了现在,织造的权柄早已一去不复返,织造衙门变成比较单纯的丝织业中心。特别是江宁已毁,杭州尚未光复,因此“江南三织造”的职能,便只好由苏州织造衙门来一力承担了。 所承担的任务,其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满足“京供”。 织造衙门的产品,一丝一缕都不销往民间,而是全数解往京城。其中给宫里面的皇上和后妃用的,叫做“上用”,给京里的大官员用的,叫做“官用”,因此织造衙门的经费,也是由内务府和工部各担一半,每年要拨下来十八万两银子。 现在工部和内务府虽然没钱拨下来,但却指定由江苏省应份解京的库银中代垫,因此也等于是拨了。 凡是这种办皇差的衙门,油水一定是不少的,这样的好事,关卓凡怎么肯放过?拿来放交情,卖面子,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中央拨款,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用来安置那些百无一用,饱食终曰的关系户,既能让他们拿上一份丰厚的“饭食银子”,又不会让他们祸及地方,彼此都皆大欢喜。 不过织造衙门之中,情形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所谓织造衙门,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一是衙门,里面都是各种名目的官员,人浮于事,臃肿不堪;二是织造局,也就是织造工场,是真正要做事情的。 织造局这一块,关卓凡就不肯胡乱安插人了,因为他还有另一层打算。 江南三织造,所擅长的手艺都不一样。江宁织造,是以妆花织造取胜;苏州织造,则擅缂丝;而杭州织造,以刺绣见长。 现在三元归一,江宁杭州两处,原来的工匠,都流向苏州,等于把苏州织造局变成了唯一的中心。关卓凡虽然不懂这一行,但以常理推之,也觉得应该把苏州变成中国丝织行业的两个基地——研发基地和生产基地。 这些贡品,其实京里头用不了多少,他在心里想,拿来“出口创汇”,多好呢? 只是这一层打算,现在当然还秘而不宣。他又看了看手本上的名字,齐秉融,太仓府候补同知。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官,在太平军占了太仓的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等官军光复了失地,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也不知是不是花了钱,从徐桐那里求了一封八行,找自己谋差使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见是要见一见了,只是心中奇怪:徐桐固然是个怪人,可是以帝师之尊,何以竟也肯做这样的事情? 地方上的候补官,若是不善钻营,不要补上实缺,就是偶一为之的差使,亦往往是经年轮不上一遭。而若是有京中的关系,求得某位大老一封扎实的八行——也就是推荐信,那么地方督抚,常常都要买这个面子。 至于徐桐的这个面子要不要买,对关卓凡来,却在两可之间,因为徐桐能不能称得上“大老”两个字,大有疑问。他固然是进了上书房,派在弘德殿行走,好歹算得上是帝师,但资历尚浅,整曰里只晓得依傍“上书房总师傅”倭仁,以倭仁的门徒自居,为人也跟倭仁一样的木讷古板,学问却比倭仁差出了老大一截,尽拿一卷“太上感应篇”里的东西来唬弄人,没人真正看得起他。 到洋务,那更是令关卓凡又好气又好笑。徐桐自然是站在倭仁的一边,反对洋务,不过他所用的理由,每多怪谈——比如,他坚决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 “议政王叫洋鬼子给骗了!”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别人,“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哪个听过?这都是英国鬼子编出来的,好显得他们人多势众!” 这样一个人,何必去买他的面子?然而顺着历史的脉络,再往后想一想,把徐桐的下场想起来了,于是又觉得,虽然这个人顽固不化,百无一用,但依然有一条可取之处,就是到底还有三分骨气。 那是后来庚子之乱的时候。徐桐这样一个顽固的人,不知是不是太上感应篇读得太多的缘故,却对义和团的大师兄们那套“刀枪不入”的把戏,深信不疑,一力支持。及至八国联军进城,他没来得及跑掉,看到满城降幡,以为奇耻大辱。 这一下,不想活了。先命老仆在大厅正梁上结了两个绳套,再把儿子徐承煜叫来,我身为大臣,国家遭难,理当殉节! 徐承煜一看就知道不好——殉节归殉节,可是大梁之上,为什么是两个绳套?他是刑部左侍郎,看着梁上的绳套,自然听懂了老爹的话,于是慷慨陈辞道:父亲大人放心,这是你一生的大事,儿子陪你上路! 等到踏上垫脚的骨牌凳,徐桐将皤然白首伸入绳套,两眼却还望着右边,是期待父子同时毕命的样子。徐承煜无奈,只好再次表态:我先伺候您上路,然后一定陪你到泉下!着更不怠慢,将垫脚的凳子一抽,成就了徐桐的“大节”。他自己却立刻脱去二品官服,换一身短装,出门跑路。 不过也没能跑远,到底还是落入了曰本兵的手上,押了起来。等到《辛丑条约》一签,朝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徐承煜从联军手里讨了回来,绑到菜市口一刀杀却。 有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做陪衬,愈发显得徐桐其情可悯。关卓凡心想,现在我来了,自然绝不容再有什么八国联军进城,将来你徐桐徐大人的这条老命,自然也可以保得住了,连你现在这一封八行,我一并卖个面子给你! 想定了,让张顺把那个齐秉融叫进来,结果一见之下,先就不喜——身材矮胖,形容猥琐,左脸之上长着一颗痦子,上面还生了几根黑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给抚台大人请安!” 齐秉融却依足了规矩,行了全套的礼,这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封套,双手奉上。 “这是我老师给抚台的一封信,从京中寄来,专命我面交抚台。” 关卓凡大奇,“老师”两字,从何起? “你不是捐班的官儿么?” “属下……”齐秉融涨红了脸,嚅嗫道,“属下是咸丰三年秋闱侥幸,咸丰四年春闱,取在二甲第六十六名。” 关卓凡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齐秉融,居然是一个进士。 * 第十五章 抚台之怒 齐秉融口中的“秋闱”,指的是乡试,中了的就是举人。而“春闱”,指的是会试,中了的人再经过殿试,就是进士了。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称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称为“进士出身”。 这个齐秉融取在二甲,那是响当当的正牌子进士了,关卓凡把他当成捐班出身,算是个不的口误,不过巡抚大人就算错了,他一个六品官,难道还能发作?声分辨了一句,便不敢再话了。 倒是关卓凡自己不好意思,把他的手本拿起来细细看,果然是写在后面的。 “真是抱歉得很,事情太多,还没来得急细看,”关卓凡替自己圆个场,“原来老兄是正途出身。我的学问少,不知老兄跟徐大人,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抚台的话,咸丰三年山东乡试,徐大人是下官的座师。” 也就是,徐桐在咸丰三年放了山东的主考,否则如果是副考官之类,那就要称为“房师”了。 在彼时的官场之上,老师与门生之间的关系,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一层关系。照道理,考官是奉皇帝命令,考生是遵循制度应考,被录取是自己应得的权利。二者之间是公事公办,本无所谓施恩受恩,可是偏偏形成一股私交意识——你只要录取我,你就是我恩师;我只要录取你,你就是我私人。 在关卓凡看来,徐桐自己,现在也不是什么当红官员。而齐秉融在徐桐门下。自然也不是什么红门生。多半边缘得很。只是既然有这一层关系,老师偶尔照应一下不得意的门生,是应有之举,这一封八行,大约不是花钱弄来的。 “原来是徐大人的高足,”关卓凡点点头道,“有徐大人这样慧眼识人的主考,自然才能取中老兄这样的高才。” 这句话是随口恭维。然而齐秉融听了,又是脸现尴尬。徐桐在学问上的名声,着实不佳,而这一场考试,还闹出了很大的笑话——主考要奉旨拟题,试帖诗出的诗题是“校理秘文”,结果徐桐将“秘”字写成“衣”字旁,成了白字,通场几百考生,皆尽茫然不知所本。 这个典故。无人不知,齐秉融心想。抚台大人这不是又在消遣我?只是自己不幸摊上了这么一个老师,又能怪谁?一时讷讷的不出话来。 关卓凡见他这样,心中奇怪,可也不愿意多想,打开封套把徐桐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信里的文字果然滞涩得很,大概徐桐自己也知道,跟关卓凡全无交情之下,忽然请托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江苏现在是关卓凡的下,不来找他,又能找谁? 几句拜托的话,倒是写得很扎实,这个学生才华既高,悟性又好,难得的是操守极佳云云。关卓凡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暗暗一笑,心许他个位子,赶紧打发走了拉倒,自己还有的是事情要忙。 “老兄署过镇洋县?”这一回把他的手本看仔细了。镇洋县是太仓府的首县,是个不错的缺分。 “是,后来撤了差。”齐秉融躬身答道。 “哦?为了什么啊?” “是为了亏空的缘故……”齐秉融迟疑着。 原来是亏空了公款。这在官场上是常事,不过因为亏空而被撤差,倒不多见。 “明堂兄做过正印官,那一定能干的很,”关卓凡称着他的字,敷衍地道,“正好苏州织造衙门,最近还要添人,回头我下委札,请藩司衙门那里放牌子,让老兄先到那儿去屈就一个位子,等日后有了别的缺分,我再替老兄调剂调剂,如何?” 完这一句,手已经放在茶杯上,只待他了道谢的话,便要端茶送客。 “谢谢大人,下官……下官……”齐秉融迟迟疑疑地,也不请安,竟似还意犹未足的样子。 “怎么?”关卓凡有些不耐烦了,心你这个人不识起倒,难道还要得寸进尺不成?“在织造衙门里面,一年的养廉加上例规,也有几百两的入息了,又不用你干什么活,等于国家拿钱将养人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秉融听了,面色大变,忽然垂手请了一个安:“下官当不起大人的栽培,不敢再耽误大人的工夫,这就告辞。” 罢,起身就走。 “你放肆!”关卓凡勃然大怒,在案几上用力一拍,连茶水都震翻了,“齐秉融,你仗了谁的势,到我这儿来撒野?给我站住了!” 他统兵日久,于数万大军之中,言出法随,谁敢在他面前个不字?平日里固然绝少发这么大的脾气,可那也是因为没有人真敢冒犯他的权威,现在徐桐门下一个候补的六品官,就敢摆脸子出来给他看,这不是开玩笑么? 抚台动怒,而且直指他是倚仗老师,蔑视上官,这个罪名如何当得起?齐秉融无奈转身跪下,咽了口唾沫,还待要开口分辨:“大人……” “住口!”关卓凡根本不听他的,扬声叫道:“来啊——” “嗻!”立刻便有门外的四名抚标亲兵,闻声而入。 “摘了他的顶子!”关卓凡气得涨红了脸,将手一指。以三等侯爵、一省巡抚的威严,不收拾了这个矮胖子,江苏官场上下,又会怎么看自己?这种时候,不管是朝中任何一位大老的亲信,也要先办了再,何况区区一个徐桐? “齐秉融,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六品官进来,我送你白身出去!” 这就是,不止于摘顶戴,回头还要咨下藩司衙门,行文吏部,革除他的官身。 齐秉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革除官身,就是吏部的档册里从此没了你这号人,也就意味着自开蒙算起,二十载寒窗苦读,十年为官,统共三十年的功夫,尽成泡影。固然还有一个进士的功名,也只能“悠游林下”去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难为他居然还能勉力支撑,不等亲兵动手,自己取下帽子,用颤抖的手把帽子上那颗砗磲顶戴旋了下来,交在亲兵手里,面如死灰,长叹一声,忍不住便掉下泪来。 关卓凡的几句咆哮,把隔壁屋内的钱鼎铭惊动了,来到签押房门口,看到这一番景象,思忖片刻,还是悄悄走了进来。 “爵帅,”他走到关卓凡身边,轻声道,“请暂息雷霆,借一步话。” 钱鼎铭是太仓人,极有才名,曾担任过户部主事,后来父亲去世,报丁忧回了江苏。关卓凡出任巡抚,把他延聘入幕,非常倚重。上一回替关卓凡送信到安庆给曾国藩,把曾纪泽请到上海的,就是他。 然而他的这一句话,关卓凡余怒未息之下,不肯听了。 “定舫先生,等我先发落了这个亏空公款、目无上官的家伙,”关卓凡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替他求情。” “是,”钱鼎铭碰了一个软钉子,神色如常,退开了一步,自言自语地道,“可见这年头,做个清官也不容易啊,不但要吃赔累,还要得罪上司,最后连官也做不成了。” “什么?”关卓凡皱着眉头,望向钱鼎铭,“挪用县库,亏空公款的人,钱先生什么清官,他齐秉融配么?” “爵帅,”钱鼎铭笑道,“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太仓人谁不知道?” 关卓凡吃了一惊,看看跪在地上,神色惨然的齐秉融,又看看钱鼎铭,怀疑地问道:“那怎么能因为亏空,撤了差?” “这个亏空,不是他自己的亏空,亦不是镇洋县库的款子。”钱鼎铭叹息道,“是流摊赔累。别人摊的额子,照样转派下去,他不好意思转派,自己又赔不起,可不就撤了差事?” 关卓凡听明白了,隐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时大起踌躇。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 官款亏空,是各府县常有的事情,个中的原因很复杂,不尽是官员中饱私囊的缘故。其中钱粮收解不足,公务规费不敷使用,方方面面的需索等,都是源头,甚至连一些应急的意外开支,因为不在奏销的正项里面,亦不得不暂借库银应付。关卓凡查过,以咸丰五年而论,单是江苏一省的亏空,就达到一百零七万两之巨。 按照规制,一旦产生亏空,便要追比,其中的一部分,需要由相关的官员来赔付。而这个赔付,不仅是自己来赔,而是上下左右的官员都有牵连,层层摊派,是以叫做“流摊”。以一个县令而言,上面摊下来,那就得拿自己的养廉银子去赔,谁肯?无非是再转手摊下去就是了。 这条规制,本意不坏,但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往往逼得一地的官员,抱团贪污,即想洁身自好亦不可得。 而按照钱鼎铭的法,这个齐秉融不肯摊下去,自己的养廉银子又不够赔的,耽误了府里的考绩,他不撤差,谁撤差? 可是,这样起来,齐秉融岂非不仅是个清官,而且还是个好官? 关卓凡定了定神,清一清嗓子问道:“齐秉融,钱先生所的,可是属实?” “回答大人的话,”齐秉融木然答道,“属实。” “镇洋县令,一年的养廉银子也有一千三百两,”关卓凡沉吟着问道,“何至于弄到亲手种菜。夫人织衣这样窘迫?” 县官的养廉银子。固然还要拿来做聘请师爷。雇佣一班长随,分发赏赐等用途,但要连生计都成问题,那是怎么都不信的。 “第一年的赔累是九百三十四两七钱,第二年是一千零五十五两二钱,”齐秉融低头道,“下官连跟班都辞了,也赔不上。因为我的官声还好。上头格外客气,给了个六品同知候补的虚衔,算是把我的面子顾住了。” “那你……”关卓凡词穷,想了想,问道:“你以同知在府里候补,就没轮上什么差事么?” “府里挑人,总要先挑形容漂亮,谈吐风趣的,象下官这副尊容……”齐秉融仍是不抬头的道,“下官也不善营求。比不过那帮捐班的官,就甚少去了。到了后来蔡元隆占了太仓。下官逃到上海来,这些都谈不上了。” 关卓凡明白了。候补的官,虽然也算是官身,但其实不是官,每里循例到上官衙门去报到,坐等派差,跟官场乞丐差不多了。齐秉融正途出身,看他的脾气,让他跟那些花钱捐来的官儿一起,自然是不肯。 “那么这几年,你又以什么为生?”关卓凡心想,总是宦囊有所积累,不然怎能撑到今? “这……”齐秉融涨红了脸,犹豫半晌,才声道:“内子白去接几个商行的数簿子,下官晚上在家里,替他们核数,多少可以挣一点钱。” 圣人门徒,为求生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出来是极丢人的,而对于为官的人来,更是有辱官箴,难堪至极。 “唔……”关卓凡黯然,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能不问问清楚。 “你你不善营求,”他盯住齐秉融问道,“怎么又求了老师这一封信,来找我?” 齐秉融的脸色,转为苍白,仿佛被击中了要害一般,嚅嗫半晌,才出一句话来。 “大人明鉴,实在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吃一口饭……” 关卓凡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呆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问道:“那我许你到苏州织造衙门,你何以竟要不顾而去?” “我听人,织造衙门是优养闲人之所……”齐秉融声了这一句,抬起头来,“下官虽然不才,自问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实事,不愿坐领干饷。” 关卓凡不话了,心里转着念头,默默打量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这样一个人,论操守,论能为,论科名,拿他来充任那个廉政专员的位子,怕不是好的?特别是那一份骨子里的傲气,弥足珍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官衔太低,只是一个六品的候补官。 然而再想一想,霍然醒悟——简拔于微末之中,不正是笼络人的好机会?品级低,尽可以好好保他一保,于公于私,他自然都会格外感恩图报!如果是原来就品秩相当的官,转任了这一个位子,不定还当做是傥来的富贵,反而少了一份感激之心。 倒是自己方才那一番发作,是怎么回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 这是很值得深思的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 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齐秉融面前,沉默片刻,忽然将公服的下摆向后一撩,左膝一屈,给他请了一个安。 “明堂兄,我替你赔罪!” 齐秉融大吃一惊,堂堂侯爵,跪在自己面前,传了出去怎么了得?登时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想要去搀他,却又不敢——抚台还跪在地上,未必自己还敢先行起身?旁边的几个亲兵,亦都看得呆住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这样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齐秉融嘴里胡乱着,眼里的泪水,又再涌了出来。 “使得,我平白冤了你一场,因此你尽当得起我这一礼。”关卓凡将他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顶子还给你,我还要另有委托。” 完,转身回到案子后面坐了,剩下齐秉融,拿着亲兵交回来的顶戴,茫然不知所措。 “齐秉融!” “在。” “我取你一个清字,再取你一个傲字,”关卓凡盯着他,不紧不慢地道,“现在要委你做江苏藩司衙门的四品廉政专员,专务通省官员的风纪纠弹,你敢不敢?” “我……”齐秉融愣住了,像做梦一样,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齐老爷,抚台在问你敢不敢。”一旁的钱鼎铭看了这一幕,亦是心潮起伏,见齐秉融这个样子,便声提醒了这一句。 “有何不敢?”齐秉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请下安去,“秉融谢大人的栽培!” “我也不用你这个谢字,”关卓凡已经平静下来,“这份活计,不好干!从此江苏一省的官员,多半就要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若能做得好,便算是谢了我。” “士为知己者死,”齐秉融将头一扬,“虽粉身碎骨,何惧之有!” “这个不敢当,我是在替国家简拔人才。”关卓凡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头我就下札子给赵景贤,你明上藩司衙门报到。具体怎样去做,赵大人自然会有交待,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嘱咐你。” “是,请大人吩咐。” “你任过州县,又精于核数,再加上在上海也待了几年,不论是官是商还是民,想来都是熟悉的,这个我不担心。” 关卓凡看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心真是人不可貌相,“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单靠清廉,亦不能一味凭恃一个勇字,这里面的关节甚多,你要用心去思量。” “是,大人的话,下官一定谨记心中!” 等到钱鼎铭替抚台把齐秉融送出去,关卓凡便取笔写委札,一挥而就。转回来的钱鼎铭见了,笑着道:“齐明堂这一回,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连我都想不到爵帅用人,有这样绝大的魄力!” “钱先生,你不要恭维我了,”关卓凡摇着头,“我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几乎就要铸成大错,弄一个冤案出来不,还要错过这样一个人才。”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那也要有这样的眼光才行。”钱鼎铭还是捧了东家一句,接着又无不担心地:“只是起来,他原本六品的身份,骤然担当这样一个职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气,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服气?”关卓凡一笑,低头在自己膝盖上拂了拂,若有所思地,“一省巡抚都给他跪了,谁敢不服?”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大预言术 那道自请返京陛见的折子,终于批下来了。军机上拟旨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关卓凡却知道,在慈禧太后的手里,无非是用玉色指甲轻轻掐出的一道印痕——准奏。 请求带同华尔和福瑞斯特进京的附片,也已经恩准。不过这两个“洋鬼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入了籍的中国人,但若想觐见两宫,那依然是绝无可能的事,由议政王赏见一面,便已算是最大的荣宠了。 关卓凡算了算日子,返京之前,也就只有十多的工夫了,还有些事情,要抓紧办。 这几,关卓凡开始连续宴请各国领事,几下来,各色洋酒喝了个遍——跟英国领事阿礼国,喝的是爱尔兰威士忌,跟法国领事爱棠,喝的是干邑白兰地,跟俄国领事波托罗夫斯基,喝的自然是伏特加。几下来,好酒量如关卓凡者,亦不免有昏头涨脑的感觉。 然而最特别的,是跟美国领事查尔斯的餐叙。自从去年关卓凡慷慨解囊,捐助美国政府,双方的关系就变得颇为融洽,而之后美国海军允许丁汝昌那一百多号人上舰“实习”,亦算是一个投桃报李的友好之举。 于是,居然破荒地跟查尔斯连吃了三顿晚饭,而且连续三,都是滴酒未沾,聊得极其火热。除了利宾一直在场之外,第一,是由金能亨作陪,第二,是由美国海军提督,那位辛格尔顿,和华尔一起作陪。到了第三。便只有关卓凡和查尔斯两个。闭门密谈。 “好歹缓了这三。”一直把查尔斯送上了轿子,关卓凡和利宾回到书房,笑着道,“不然那么喝下来,怕是顶不住——话前几那个俄国鬼子的酒量,还真不是盖的!” 利宾却不像他这样轻松,看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之意。 “逸轩。这件事情,你有把握么?”利宾低声问道。 “有把握没把握,谁知道?事在人为而已。”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切都要等我上了京,才能有个准数。” 利宾慢慢点了点头:“你做事情,神出鬼没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反正我交待山度士,让他按原来好的去做就是了,好在现在美国到香港的电报通了,一切都方便。” “查尔斯明就动身。进京去见他们公使,这边的事情。就算告了一个段落。我跟普鲁士的领事,那个……莱曼,约的是后?” “是,还不知道把他排在最后,会不会生出一点意见来。” “英法俄美普,我这回只请了他们五家,他能跟英法俄美并列,不是应该感到与有荣焉么?”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随即沉吟了一下,道,“你替我备一份七八百两银子的礼物,另外再带一句话给他,他们西方的谚语不是有么,最后的才是最好的,我对普鲁士,一向特别敬重。” “好。”利宾也笑了,“对了,旗记铁厂要选新址,我跟容纯甫跑了几个地方,画下来的简图,你看一看,圈一个定下来,我们好着手。” 美国人科尔那家旗记铁厂,由赵景贤的藩司衙门出面,最终以三万五千两的价格盘了下来。不过因为位于租界之内,不惟地段狭,而且进出亦不方便,所以容闳建议,在租界之外的地方,另觅新址搬迁。 “嗯,也不用怎么看。”关卓凡随手翻了翻利宾递过来的一沓草图,放在一边留了下来,“既然他的船坞是在高昌庙,那就在高昌庙那儿划一块地好了。” “成!容纯甫还,既然铁厂已经买了过来,是不是请你重新拟个名字?所谓名正则言顺……” “哦,这个,”关卓凡楞了一下,起名字这件事,倒还没有盘算过,“这个先不急,倒是铁厂的事务,明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没有盘算过,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个旗记铁厂,现在把它改成什么名字,固然还没有想好,不过在后世,它倒是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 江南制造总局。 * 等到利宾走了,关卓凡却还没有丝毫倦意。他回到后院,见正厢房厅外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几子。月色正明,扈晴晴和婉儿两个坐在几子边上,一人拿了一把团扇,聊纳凉。 “喔,轻罗扇扑流萤。”这个场景,让关卓凡颇为心动。因为时热,一大一两个美人,都只穿着江南女儿内宅中常穿的半截衫裤,肌肤是一般的雪白。先不身段,单论纤手玉足,便尽可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呢?关卓凡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婉儿才十五岁。 “老爷回来啦。”两个人都站起来,扈晴晴笑着道,“扑流萤,扑蚊子还差不多。有学问的人,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承蒙夸奖,可惜我连个秀才都没中过,这辈子是不指望啦。”关卓凡不敢往婉儿身上多看,摇摇头,“这儿也忒热了,我先把衣裳换了去。” 扈晴晴陪他进了正厢,伺候着他换了衣,这才出来到厅里坐了。不一会,婉儿捧了一盘杀好的西瓜进来:“姐姐一直拿井水镇着的,老爷你吃。” 这是好东西!关卓凡毫不客气,一连吃了四块,才拿湿手巾抹了嘴,道:“得,再吃就该出毛病了。婉儿,谢谢你了,去歇着吧。” 冰凉煞甜的西瓜,仿佛一下子驱走了暑气。他一时精神起来,坐在桌边,让扈晴晴把笔墨纸张拿出来。 “怎么不在书房写?”扈晴晴一边替他张罗,一边问道,“少见你在这屋里写东西。” 她的是实情,以往到了这个时分,关大人都是在忙别的。 “这些跟洋人应酬,有些事得记一记。”关卓凡随口道,“等写好了,回头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扈晴晴听了,知道是要紧的公事,于是专门再多加了一支蜡烛,也不话,打横坐在旁边,静静地替他打扇子。 等到要下笔的时候,关卓凡已经变得专注起来,脸色亦很郑重,因为这一张纸,意味着许多东西。 我是世界史研究生,关卓凡。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艰难的一场考试。 他先写下了“同治二年六月”几个字,再用阿拉伯数字,在一旁写下了“186年”。 以下要写的,是他跨越时空所带回来的重大秘密,对这个时代来,是无与伦比的大预言术。 “普鲁士——俾斯麦出任首相,德意志的统一进程展开,德国终将出现。” “俄国——废除了农奴制,正在追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脚步。一年后,将以《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割去中国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两年后,俄国将进入新疆,侵占伊犁。” “美国——南北战争正在僵持中,两年后,将以北方的胜利而告终。” “日本——德川幕府宣布‘攘夷’,即将遭受西方列强的打击。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法国——刚刚完成对南越和柬埔寨的占领,七年后,普法战争将拉开序幕。” 至于英国,他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这个目前仍然如日中的帝国,世界工厂,钢铁产量占到世界一半以上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对于来自未来的自己来,似乎也显得过于强大了。 想了半晌,他只默默写下了两条。 “英国的地位,依赖于庞大的海外殖民地。” “英国即将进入外交上的‘光荣孤立’时期。” 最后有一件事,是特别要记下来的。 “七年后,第二次工业革命将发端,电力将得到广泛应用,内燃机发明,汽车出现,无线电报将发明,化学工业的地位将得到确认。” “后起的国家,于特定条件之下,两次工业革命有机会同时发生。” 他放下笔,就着烛光,又读了一遍。 “老!”他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真的需要时间。 还有钱。 (谢谢新舵主ueha)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国力 需要时间,当然只是一种感慨,毕竟时间对于每个人来都是公平的,可以争取,但不能创造。 需要钱,则是真真切切的要求,办新政,办洋务,没有哪一项是离得开钱的,而眼下的中国,最缺的也是钱。 关卓凡不是经济专家,但是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来,当然对历史上的经济问题,至少有粗浅的了解。如果让他给现下的中国搭建一个严谨的经济模型,他做不到,但单纯的“三道四”,还是可以讲出一番道理的。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法,现在的“大清国”,gdp仍是排在世界第一,甚至要占到整个世界gdp的三成。对这样的法,关卓凡不敢苟同,因为根本没有准确的数据可以支撑。同样的,若中国是排在第二,第三,亦没有什么严谨的统计来证明。 不过既然能进行这样的比较,至少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单以“gdp——国民生产总值”而论,中国在世界上还可以排得上号,至少还有资格跟列强“一较短长”。 这很好,因为这至少有了一个起步的基础,山高才能出猛虎,塘子大了,才能多养鱼,四亿人每人拿出一两银子,就可以把洋鬼子砸死。 问题在于,偏偏拿不出这一两银子——gdp固然不,但剩余财富或者自由财富,仍是稀缺的东西,大量人口挣扎在温饱线甚至是生死线上。 对于这样的情形,关卓凡有一个简单的比喻,拿中国和英国。比作两个村子。 中国村有一百个人。每人每可以生产出一个面包。这样中国村的gdp是一百个面包。 英国村只有五十个人,但每人每可以生产出两个面包,这样英国村的gdp跟中国村一样,也是一百个面包。 另一方面,每人每都是需要吃掉一个面包,才能温饱。于是,中国村每生产出来的面包,基本上都被自己吃掉了。英国村却有满满一库的面包积攒下来。 有一,中国村要跟英国村打仗了,可是村里人勒紧裤带,每也只能拿出十个面包,来支应战争——再多的话,负责生产面包的人就要饿死了。 而英国村,不仅有库存,还可以每再拿出富余的五十个面包,来雇佣士兵,添加装备。而村里的人,却仍可以活得好好的。 于是。只有五十个人的英国村,不仅可以打败有一百个人的中国村,还可以到中国村里去,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面包,再抢走一些。 于是,英国村愈发强大,中国村愈发弱。 至于中国村里的人是不是会因此饿死,那不是英国村关心的问题。 关卓凡叹一口气,抚着额头想,我要的面包,在哪里? 要找到面包,非得把全盘的财政情况弄清楚不可。位卑未敢忘忧国,关抚台打算放眼江苏,心怀下,他已经传了藩司衙门的钱蕴秋,上海道杨坊,厘捐总局金雨林,再加上自己幕中那位做过户部主事的钱鼎铭,来巡抚衙门议一议朝廷的岁入和岁支。 * 这一次,因为不是正式的会议,因此也不必像原来那样隆重。关卓凡嘱咐几个人都带了衣包,以公服见礼完毕,便由各自的听差伺候着,在侧厅换了轻便的袍褂,再到敞亮而荫凉的花厅中一坐,暑意便消减三分。 这几位,都是很强干的能员,不止熟悉地方事务,对朝廷的财政,也都大致心中有数。不过相比起来,自然还是以在户部待了六年的钱鼎铭,最为谙熟。 “定舫兄,还是先听你的。”参政钱蕴秋笑着道。 “那我就抛砖引玉,”钱鼎铭也不假客气,“在京里尸位素餐了几年,数目上好歹还记得清楚。” 因为是要给关卓凡听,所以要得细一点,于是钱鼎铭先谈户部。 “掌管下财赋度支的,自然是户部。现在管部的,满尚书是宝鋆宝大人,汉尚书是罗惇衍罗大人。不过罗椒山这个人,是温温吞吞的性子,凡事但求无过,再加上宝大人现在是大军机,因此在部里话算数的,还是宝大人。” “嗯,”关卓凡在心里掂量着,问道:“起来,我这次上京,打算把咸丰十一年十月到现在这两年,轩军的兵费,做一个奏销。宝大人那儿,倒还好,不过我听过一个法,是户部这个地方,‘阎王好见,鬼难缠’……” “爵帅熟得很!区区不才,也做过这个鬼。” 钱鼎铭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听着他继续下去。 “户部南北两档房,十四个清吏司,以省为名。比如爵帅这次要办报销,那就要找‘江西司’和‘贵州司’——” 户部各司,虽然以省为名,但职能却与各省没什么关系。江西司管的是稽核各省协饷,贵州司管的是稽核海关税收,因此钱鼎铭,办理兵费报销,要跟这两个司打交道。 不过今所谈的主题,是朝廷的财政,那就不能不提户部中最要紧的那个部门——北档房。 “户部的总账分账,都在北档房手里,国家的岁入岁支,亦只有北档房的司官才掌握确数。司官亦是两员,满汉各一,不过真正管账的司员胥吏,却全是汉人,这是因为……因为……” 道这里,想起东家的身份,略显尴尬地停住了口。 “没关系,钱先生尽管。”关卓凡摇着头道,“满员的昏庸无用,通朝皆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们自是不能跟爵帅相比。”钱鼎铭拿这一句来圆了场,才继续下去。 “我在北档房待过,因此历年的岁入。倒也能记得清楚。我朝赋制。承自前明。顺治年间,岁入大约在二千五百万两,到了高宗时候,最高到过四千八百万两。道光爷的时候,让英国鬼子打进来一回,以后的岁入,一直在四千万两上下。最近这十年,虽然闹长毛。可是收钱的路子也比过往要多一些,因此岁入也到四千五百万的样子。” 收钱的路子多,主要是多在新增的关税、厘金、捐纳和加派上,曾经引以为自豪的“永不加赋”四个字,怕是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名不副实了。 “四千五百万两,那也很不少了。”关卓凡一边把钱鼎铭的话跟自己的历史知识相互印证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他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赔偿外国兵费这一项。还没有成为朝廷财政的负担——两次鸦片战争的赔款,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万。逐年分摊,数目上看着就不算大。 再往后,就不对了。甲午战败,赔款两亿三千万两,八国联军进京,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再加上分期摊还的利息,总数一共达到了十六亿两。 十六亿两,我干你妹! 想到这个数字,关大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有十六亿两,老子把你们各种西洋东洋的妹子,一个个干过来,老的不要,的不要,丑的不要,一个给十两,那就有一亿六千万个,一一个,足足可以干上……多少年呢? 他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算着数,钱鼎铭却再也猜不到关大人的龌龊念头,自顾自了下去。 “看着不少,但真正能进户部库房的,却又不多。”他摇着头道,“从咸丰二年到咸丰九年,一共八年里面,户部进银只有七千六百五十六万两,平均每年还不到一千万。支银却有八千三百三十四万两,里外里净亏了七百万两。所以仓空库空,最窘的时候,银库里只有十一万两银子,大家都把管部的尚书,叫做‘司空’大人。” 这又是一个可笑的典故,不过却是实情。而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是赋税的分流。 早先的时候,但凡有动刀兵的事情,都是朝廷指派大将,拨给军队,钱粮亦由户部筹措。相应的,地方钱粮,亦要一概解京交仓,由户部度支下。可是到了洪杨乱起,朝廷终于撑不住,旗营和绿营再也无力平定,只得依靠地方督抚自己想办法,大办团练,造就了许多类似于湘军这样的地方部队。 让别人办团,又没有钱拨给别人,自然只能允许地方上自筹兵费。于是应份解京的钱粮,越来越少,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自收自支了。不过朝廷的权威也还没有完全丧失,不管地方大员花了多少钱,必得记清经手账目,到了办理报销的时候,还是要经过户部这一关,只是往年实物实银的收支,现在变成了账目上的收支而已。 “也就是,现在户部一年能收到的实银,也就只有千万之数?”关卓凡大失所望,试探着问道。户部没有钱,那么他能忽悠到的好处,愈发有限,来去,还是只能抓牢江苏这块膏腴之地了。 “现在是这个数,不过江宁破了,眼见得大乱就可以次第戡平。”钱鼎铭抚须笑道,“赋税之地重开,军费这一块又可以省去,一进一出之间,户部的日子,大约又能好过起来了。” 对于钱鼎铭这个乐观的看法,关卓凡不敢苟同——太平军的残余固然已不成大害,可是捻乱未平还不,西北的回乱已经渐起,想要马放南山,那还早得很。 “嗯,嗯,但愿如此。”他敷衍着道,“惟其如此,才能有余钱投到洋务上来。” 没有想到,钱鼎铭对他的这个法,居然也不同意。 “爵帅,户部的进项再多,要有余钱,那也未必。”钱鼎铭大摇其头,“苦了好几年,这一回,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将养……” 到这里,忽然惊觉,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定舫先生,你是知道我的。”关卓凡平静地道,“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 “是,”钱鼎铭尴尬地一笑,略作犹豫,还是了。 “将养……将养八旗。” (周一,跟大家求一张推荐票。)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吃低保的八旗 钱鼎铭的这句话出来,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要谈朝廷的财政,那么八旗就是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抚台大人本身就是旗人,让大家都觉得不大好开口。 “八旗为国家根本,朝廷以钱粮将养,这也是该当的。”关卓凡见大家都不开口,微笑着道,“只论数目,不及其余。” 意思是,只谈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不去论制度的好坏。有了这句定调子的话,几个人都是心头一松,起话来便自如得多了。 “八旗劲旅,以强半翊卫京师,以少半驻防下,自我朝定鼎以来,便是这样的态势。”先开口的,仍然是钱鼎铭。至于劲旅云云,就都是口不对心,不得不这样罢了。“旗兵人数,最高时二十七万,现在的数目,大约是在二十二万上下。” 清廷入京后,以整个八旗武装的一半略强驻守京师,称为京师八旗,以其余一半的兵力,呈扇形向全国各直省重要城市和水陆要隘梯级分布,称为驻防八旗。 这二十万兵,称为旗兵。按照清廷的制度,其他的满洲人口,则成为依附旗兵生存的附庸。 这个制度,非常奇怪。 首先是旗人不必交纳赋税。 其次是旗人除了当兵以外,禁止从事任何其他行当。于是旗兵之外的旗人,便成为“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寄生人口。 “朝廷的岁支,兵费占了大头,即使是承平时候,一年也要花去三千万两。”钱鼎铭心翼翼地道,“这里面,旗营大约要占去六成,一千八百万两的样子,其中单是兵饷马乾银,就要一千五百万。” 兵饷马乾银,大致是薪饷的意思,军火器械,都还不在其内。也就是,现在朝廷每年要耗费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养着这二十二万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的旗兵,以及依附于他们生存的旗人。 所的依附,是由那个制度决定的。起初朝廷从旗人里面选兵,是每户二丁挑一,称为“挑甲”,挑上的,即为披甲人,成为正式的旗兵,有一份钱粮。而这份钱粮,不是自己花,而是要用来养活其他的一个丁,因为按照朝廷的法例,另外那个丁,从此只能闲居家中,游手好闲,而不得从事生产。 到了后来,人口繁衍,二丁挑一执行不下去了,渐渐变作三丁挑一,四丁挑一,以至于七八个丁才能挑上一个兵。 这样一来,靠一个人的粮饷,往往要养活五六口甚至十几口人,普通旗民的困窘可想而知。这些旗人,未见得是生就懒惰,其实本来是可以干活养家的,然而被朝廷的法例捆住了手脚,时日一长,真的就从“不准干”变作“不会干”了。而旗兵要操心家里的生计,又怎么有心思去好好训练打仗?上一回许庚身来,就曾给关卓凡讲过一个相关的故事。 那一次,是奉旨管神机营的醇王阅操。有一名步军校迟到,按例要受到鞭打的处罚。执刑的护卫解开他的衣服,却发现一大堆古董从他身上掉下来。 醇王大感奇怪:“你今倒给我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在上,”步军校哭着回答,“家中有人十口,每月只有五两俸银,吃不饱饭,只好从古董店里领一些古董到集市上贩卖,以养家口。今早上正逢隆福寺庙会,所以上操迟到了,求王爷开恩!” 一查问,确实是实情,结果二十下鞭子也不好意思打了,最后只好将他放了了事。 而论起生计的艰难,京师八旗的景况还算略强一点,驻防八旗之中,冻饿而死的旗民,每年都不在少数,以至于生出了“逃旗”这个原来没有过的现象——贫困不堪的旗民,宁肯放弃身份,逃去无踪,只为能自己求一条活路。 这些事,是关卓凡原来就知道的,心中颇有感慨。钱鼎铭却不晓得他的心思,已经报到了新的一处费用。 “除了正牌旗兵的兵饷马乾银之外,每年养育兵的钱粮,大约在三百万的样子。另外,抚恤旗下的孤寡这一项,也要开去上百万银子。“ 所谓“养育兵”,不是真的要打仗的兵,而是为了纾解一些旗户潦倒不堪的困境,给一个名义,赏“半甲”的钱粮。比如关卓凡自己,是“披甲人”,他的二哥卓仁,则是“养育兵”,这自然都是他们那个死鬼老爹,作弊走门子弄回来的名额。 关卓凡默然不语,将钱鼎铭所的数字,逐一相加,几达两千万之巨。 白了,现在的八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救济组织,国家每年花费两千万两白银,莫名其妙地养着上百万既不能打仗,又不准生产的人,年年靠吃低保为生。而关外的千里沃土,却又白白荒置在那里,任由杂草横生。 他再一次攥紧了拳头。 八旗不废,中国宁有出头之日乎? * * 看来朝廷没有钱,就算有钱也要先拿来将养八旗,还能剩下多少来办洋务?难怪恭王只好先开一个同文馆了。 朝廷如此,那么江苏如何?这个归藩司衙门的钱蕴秋来报告。 一般的姓钱,对数目也是一般的精熟,钱蕴秋谈起来,同样也是口若悬河。 作为朝廷的财赋支柱之一,江苏的收支结构,与朝廷亦是相差仿佛。从收入上来看,仍以田赋、盐课、捐纳、杂赋为主,再加上厘金和关税这两项新兴的收入。厘金有金雨林在场,关税有杨坊在场,因此钱蕴秋只谈前面四项。 “若是正常的年景,单是地丁银一项,就能收进三百四十万两的样子,其中苏州府九十六万两,松江府七十七万两,常州府七十三万两,太仓州四十五万两,镇江府四十二万两。”钱蕴秋扳着手指道,“杂赋大约是常项的一成半,也有五十万两上下。” 地丁银就是田赋,与杂赋两项相加,统共是三百九十万两。 而卖官鬻爵的“捐纳”,也有一笔不的收入,但与田赋比起来,仍是头,一年下来,大约三十万两。 “那就有四百二十万了。”这些数字,管过藩司衙门的关卓凡,大致还记得住,弄不大明白数目的,只有盐税,“两淮盐赋甲下,不知盐课一项,又能收得到多少呢?” 盐课是财政的另一个大头,仅次于田赋,不过也是弊端丛生的一项,他还在藩司任上的时候,就有意加以整顿。现在江苏战事大致已经终了,他对这一项收入,颇有期待。 “爵帅的不错,两淮盐赋,诚然不是数,不过大头却不在咱们手里。”钱蕴秋的话,先浇一盆冷水,“盐场盐仓,大多是在扬州、通州、泰州、海州,所以有扬州盐商富甲下的法。这些地方,归江宁藩司管,都是在曾制军的治下。” 这的是曾国藩,总督有管军的权力,因此也被称为“制军”。 “唔,”关卓凡略感失望,“那么到底有多少呢?” “大约是人家的三成,六十万两的样子。”钱蕴秋报了数,又多加一句,“不过,盐课原来归户部专管,连盐引都要从户部发出来,一俟战事平定,户部对这一块是绝不肯放手的。我替爵帅打算,即有期待,亦不可过高,折半计数好了。” 六十万还要折半,那就是只有区区三十万两银子,这也未免太少了,够干什么的?关卓凡大失所望之下,发了狠。 “决计不止此数,”他摇着头道,“盐务上的弊端,无人不知。那些个盐政、巡视、盐大使什么的,跟盐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单是他们和盐商吃进去的,我看就连几个三十万都不止。这一回,我非痛加整顿不可!” 这句话一,座中几人彼此相顾,脸上一齐变色。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关大人的家底 “嗯?”关卓凡见无人接口,再看看几个人面上的神色,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莫非动不得?” 几个人都是熟知吏情的人,知道现在这件事不能做,然而人人都存了一个担心——谁这个时候出声反对,不免会身负嫌疑,弄得好像自己跟盐商有什么勾连似的。 “也不能动不得,”身为幕僚的钱鼎铭,地位比较超然,左右看看,不能不话了,“不过盐税是国课,盐务一项,本是朝廷专管,这里面积弊已深,上至京中大老,下至未入流的微官胥吏,牵涉极广。现在爵帅正要大办新政,若以雷霆手段,大加查处,得罪多少人先不,单以时日而论,纠缠连结,不是一下子可以弄得完的。” 这句话在道理上,是替他着想的意思。关卓凡默默掂量了一会,知道自己想左了,上任伊始,就拿盐务来开刀的话,不是聪明的做法。若是没完没了地陷这件事上头,只怕连新政的开办,都会大受影响。 自己到底只是一省巡抚,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好,定舫先生的话,本抚受教良多!”关卓凡有意要把气氛缓一缓,笑着道,“那么盐务上的收入,就暂且算他三十万好了,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 “爵帅的这一只蚊子,果然是只大蚊子,”钱蕴秋回过了颜色,也笑了,“略加清理整顿,收到四十万,总是可以的。” 于是,田赋、盐税、杂赋、捐纳这四项传统的科目,统加起来,是四百六十万两的收入。 “江苏的战事,也才刚刚平定,这全靠爵帅麾下的轩军之力。”钱蕴秋把李鸿章的功劳,略过不提,“一年两季的征收,现在上忙已经过了,想要追比,大是不易。以四百六十万这个数目来,大约只有明年,才能收的起了。不过我一句诛心的话,李秀成经略他的‘苏褔省’,颇为用心,因此江苏一省虽经战火蹂躏,底子总算还没有坏掉。” “这是持平之论,李秀成虽然是逆酋,可是与长毛之中的其他人,还是不大一样。”关卓凡完这一句,把目光转向了金雨林:“老金,听听你的!” 厘税和关税,算是两个新兴的税源,也是他的希望所在。相比来,关税又大于厘税,因此他把海关的事情,留到最后再。 厘税亦是个日进斗金的科目,轩淮两军,皆以为养。现在淮军赴皖,江苏通省的厘卡,自然全部落入金雨林这位“江苏厘捐总局总办”的手中。 “江苏的厘捐,是去年四月里在松江起办,后来松江之外的厘卡,移交了淮军。现在虽然已经拿了回来,不过常州镇江一带的厘卡,还没有设置完全,下江这一段水上的厘卡,也还在跟丁总兵的水师衙门会商。”金雨林先把大体的情形做了一个报告,“至于厘捐的规例,也与当初略有不同,按照爵帅的吩咐,行厘稍降,加征板厘,只有烟税不曾变动,还是值百抽五。” 行厘就是厘卡上对流转货物抽取的赋税,也叫“活厘”,抽之于行商;板厘则是交易税,在产地或销地征收,抽之于坐商,所以又叫做“坐厘”。 而烟税,特指洋烟,也叫“洋药”,白了,就是鸦片。这是关卓凡痛恨至极的一样东西,两次英法联军入侵,都是由鸦片而起,所以被称为第一次和第二次“鸦片战争”。推究起来,他在八里桥几乎命丧于炮口之下,亦都是拜鸦片所赐。 不过痛恨归痛恨,现在还没有力量,来把这一款将会毒害中国人百余年的毒品彻底禁绝掉。只能好歹抽它几个钱,聊泄心头之忿。 “现在每个月的厘税,能收上六万五千两,等到厘卡完备,水路畅通,那么每月至少十万的数目,是可以保得住的。” 每月十万,也就是每年最少能有一百二十万两,金雨林的差使,办的不坏。 “好,算一算,现在有五百八十万了。”关卓凡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杨坊,“启翁,只剩下海关了,想来你亦有好信儿给我。” 杨坊所坐的位子,是“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简称上海道。从名字里面就可以看得出来,其职责并非只有海关一项,不过由于海关事务日重,关银收入愈来愈多,因此慢慢在上海道的职责里面,变成了最重要的一项。 朝廷的海关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因此各地的海关税务司,亦大多是英国人,他们才是真正跟经理进口事务的商人打交道的人。而上海道衙门,则是负责出口货物的税收,也就是所谓的“常关”,以及跟海关核实账目,核收税银,协调规例和纠纷。 可是不管怎么,钱最终是流进上海道的银库。这个位子,是关卓凡绞尽脑汁,多方设谋,才从李鸿章的虎口之下抢来的,把杨坊作为一个心腹放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关银是轩军起家的根本,也是关卓凡的命根子。现在放在最后来谈,自然也是期待最高。 这一点,杨坊心里有数。 “吴子润已经致仕了,我跟他办移交的时候,每月关银大约是四十二万两。”杨坊道,“不过他当时,亦跟我过一句话,大帅重视海关道,实是睿智之举,江海关的关银,日后必定会连番增长。” 原来吴煦还有过这一番话?想想已经称疾回了延陵老家的吴煦,当初跟自己之间,也实在曾有过一段“蜜月期”,关卓凡的心中多少有一丝抱歉之意。然而在宦海之中,立场最重,吴煦既然站在了薛焕的那一边,则无论是李鸿章还是关卓凡,自然都要去之而后快,这是怨不得谁的。 “在下接任了上海道之后,也有一番的收拾整理,加之战事渐平,现在每月的关银,已经可以收到五十万之上。日后若是全境敕平,那么进口出口的生意自然兴盛,关银一项的增长,恐怕不可以常理推测,即使年收过千万两,亦未必没有可能。” 能过千万是一定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以眼下而论,关银可以年收六百万两,加上前面的五百八十万,已经逼近一千二百万之数,若是银元能顺利开铸,则还能有一块额外的收入。这样与朝廷的总岁入比起来,江苏一省就大约占去两成有多。 “好,好,”眉开眼笑的关大人一拍案子,连声道,“这都是诸位的功劳,看来事情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在座的几个人,纷纷表示这都是爵帅领导有方,不敢当爵帅的夸奖,同时人人都在心里想,算进项的时候,爵帅自然高兴,不知等一会算支出的时候,会不会发脾气呢? 这一点,做过藩台的关卓凡自然不会心中无数,高兴过后,便开了口。 “劳烦诸公,咱们这就来算一算出项吧。” 要算出项,亦有一个原则,是非预先声明不可的。 “爵帅,这些年洪杨之乱,应份的解京钱粮,从来就没有解足过。现在既然苏省战事平定,地方上再想像过去那样截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钱蕴秋道。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战事平定,地方上的收入固然可以增加,然而朝廷要求上缴的数目,自然也就增加,特别是关银那一块,再想像原来那样捂着,全当做自家的钱柜,恐怕不成了。 “我理会得,多少也要分润一下。”关卓凡平静地,“咱们先核数目,再拿一个章程出来,归我到京里跟户部去打擂台。” 有这句话定了调子,大家便放手去算。地方上的支出,大头是官吏的养廉、公费,河工,赈务,以及军务上的支出,至于项,几十上百,不能在这里一一计算,只要拿出一个约数也就是了。 别的几项都好,只有军务一项,要看关卓凡的意思。 “爵帅,原本省里的藩台上,每月要解给曾督帅的大营六万协饷,”钱蕴秋道,“后来李少荃的淮军奉旨调安徽,爵帅也答应了曾督帅,每月往安徽另解六万银子。这两块,一年下来就是一百四十四万两。请爵帅的示,以后是不是仍旧如常解付?” 这是一笔大数,不过对于关卓凡来,这是他维持与湘淮系势力关系的一步棋,现在还不能撤。 “自然是照解。不过现在江宁打完了,我猜湘军未必还要保留这么多人数,曾督帅于各省的协饷,必有减免,因此解给江宁那六万,不妨减个半,按三万两来算好了。” 言下之意,是湘军可能会有所裁撤。大家听了,心里都不太相信,不过爵帅既然这样,也就只有姑妄听之了。 半晌算下来,刨去地方上的用度、应份解京的京饷和漕粮、解湘军淮军的协饷、以及海关上给户部的分成,一年下来,总还能有四百多万的富余。 剩下来的,是江苏本省的军费还要刨去。关卓凡自己在心里算了一会,拿了一个数目出来。 “江苏省的两万多绿营,眼下就要加以整顿,编后的实员,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之数。再加上丁世杰统带的各地驻防轩军,一年的兵费大约在一百五十万两上下。”他笃定地,“这样还能有三百万拿来办新政,也很可观了。” “这……”钱蕴秋觉得要提醒一下他,“爵帅,华尔的松江军团,您还没有算。” “对,对,”关卓凡拿两个指头在案子上轻轻敲着,微微一笑,“我倒忘记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存款 第二一大早,利宾就急急赶到了清雅街。在巡抚衙门的书房里面,跟关卓凡相对而坐,看着他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不知是要找自己来做什么。 昨把通省的账目算完,关卓凡心里有了底。 不管余数多少,总归是能有一笔余数的,这些钱,不能乱花,都是民脂民膏,非用在刀刃上不可。他打算以其中的头,来支应目前已经起办的几项新政,而大头—— 存起来! 这个“存起来”,还不肯存在藩库里面,因为他觉得藩库这个地方,还不够保险,朝廷的手,还能够伸得进去。 倒是有一个保险的地方,肯定无人可以伸手,他把利宾找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利先生,如果有一笔款子,要存在渣打银行,是怎样一个办法?” 这一问,倒让利宾有点奇怪了,声道:“逸轩,你的款子,除了上回交给姨太太那五万,别的本来就存在渣打里头,这是办惯了的事。” “嗯,嗯,我的不是私款,是官银。” “官银……”这是不曾办过的事,利宾想了想,道,“想来跟私款亦差不多,如果是藩台上的银子,那么开一个‘藩记’的户口,留下印鉴和签字,也就是了。利息上面,得看看有多少款子,存多久,才能开出盘口来。” 按利宾的法,渣打银行对于一般存户是不给利息的,只有大额的款子,才可以情商,而给出来的利息,是在一厘到三厘之间。现在关卓凡既然是官银,想来不会是三万五万的事,那么跟渣打去争一份利息,应当办得到。 “逸轩,不知道你要存多少钱?” “唔,一年二百五十万两的样子。”关卓凡慢吞吞地,“先存上两三年再。” 利宾大吃一惊,一年二百五十万,那岂不是两年五百万,三年七百五十万?看了看关卓凡,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于是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会,才再开口。 “这么大的额子,三厘是一定拿得到的,我再跟英国人争一争,看能不能多加半厘。不过到户口的印鉴,单留一个人的,只怕还不够了。” “怎么呢?” “这是英国的银行,特地为储户所做的打算。句不吉利的话,若是存钱的那个人,出了什么意外,未必这么大一笔钱,就统统归了银行?总要留个后手才是。按逸轩你的,有几百万两的话,大概得留三个人的,依顺序排下去。” 关卓凡明白了,稍加考虑,点了头。 “成,你去跟渣打谈吧。至于取款人的名字,第一个留我的,第二个留赵景贤,第三个就刘郇膏好了。” “好,一两的工夫,就一定能有消息。”利宾把他交办的事先承下来,才笑着问道:“倒是你存了这么大一笔钱,打算如何来用呢?而且存这么多,新政里头办实业的一项,怕就没有剩下多少了。” “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一点钱算不了什么。”关卓凡脸色凝重地道,“至于办实业……利先生,回头你请容纯甫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 * * 关卓凡跟容闳,是第三次见面了,每次看到这位唇上微髭,温雅干练的广东人,都觉得很有意思——自己已经替他保到了五品衔,他却依然不穿公服,而是西装领带,仍是一副西式做派。 本来就是美国人嘛,关卓凡想起他已经入了美国籍这件事,暗笑自己大惊怪,心这个年代外国人来做中国的公务员,倒是百无禁忌。 “纯甫兄,你请接着。”关卓凡做了个手势,“都完了,咱们再一块商量。” 从美国人科尔手里购买的旗记铁厂,是由容闳出任总办,由美国人白华朗担任总技师。另外,他还兼着广方言馆的副总裁一职。 “好,”容闳沉稳地点了点头,往下,“抚台,现在你划过来的高昌庙一带土地,足有一百二十亩,地方是够大了,不过以这样的规模,原来的旗记就显得了。不知抚台在原定的宗旨之外,是否还有意大张旗鼓,更进一步呢?” 原定的宗旨,旗记铁厂只从事枪炮船舶的修理,可是若仅仅如此,却又用不了这许多土地,难怪容闳有这样的疑问。 “哦?”关卓凡笑笑问道,“按纯甫兄的想法,该怎样‘大张旗鼓,更进一步’呢?” “不仅要修理枪炮,更要制造枪炮,不仅可以修船,更要可以造船!”容闳略带激动地道,“抚台,我已经跟我的总技师白华朗商量过,这些事情,未必不能做,只是需要另行添置机器和厂房。” “不知要添置哪些东西?” 容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得满满的,显是早有准备。 “汽炉厂是总动力,非建不可的;锻打铸型,汽锤厂也不能或缺;作为物料供给的话,熟铁厂和铸铜铁厂都得有;另外,还有机器厂、火药厂、木工厂、栈房、煤房、储料瓦棚这些,亦不可少,至于文案房、中外工匠居住之室……” 一开口便收不住,滔滔不绝把第一张纸上的东西完了,又把第二张纸翻上来。 这一张,的是机器,从母机到子机,从卷枪管的机器,到造船舵的机器,林林总总,不下百种,可见准备的功夫做得极足。 这是好事情!关卓凡心想,容闳虽不是实业出身,但海外的历练极丰,他既醉心于实业,又肯踏踏实实地下功夫,正是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人选。 “抚台,再有一个,不论造枪炮还是造船,没有钢料则寸步难行。现在中国还不能自己炼钢,咱们好不好做一家钢铁厂,所练出来的钢料,则正好可以供应制造枪炮船舶之用!” 关卓凡一直静静地听着,不住点头,直到他终于完了,停住了口。 “纯甫兄,喝茶!”看着得口干舌燥的容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关卓凡笑笑,却忽然起了另一个话题:“难为你,得这么详尽,真是受教了。不知道你从美国回来,对铁路这件事,了解多少?” “呯”的一声,容闳把茶杯猛地放在了案子上,眼里闪着激动的目光,顾不上失仪,也不去想为什么关卓凡忽然把话题扯到这个上面,急切地问道:“抚台要修铁路?” 对于关卓凡的见识,容闳经过前两次见面,已经很服气了,一个身在上海的朝廷官员,对于大洋彼岸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那还有什么话?现在关卓凡提出铁路这个事情来,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美国的铁路,自我们道光年间就已经开始修筑,现在更是越来越发达了,东部和西部加起来,已经有一万六千多英里的线路,人货输送,迅捷无比!唯有那条横穿大陆,连结东西两岸的大铁路,因为修筑艰难,还没有完全贯通。起来,自闽浙两广漂洋过海的华工,总有半数以上是正在修这条大铁路的,怕不有数万人之多。”容闳神采飞扬地道,“铁路这个东西,实在是国之利器,现在西方人谈论一国之强弱,单以铁路长度而论,便可略见端倪。抚台若是有意,容闳愿为前驱!” 关卓凡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得他如此激动,心这个容闳,谈起造枪造炮,便把原先“修理研习”的宗旨给忘了,及至谈到铁路,却又把造枪造炮给忘了,可见他巴望中国自强的心,有多强烈。 “纯甫兄,你虽然寄籍美利坚,但赤子之心,拳拳可见,所以我还是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有什么便什么。”关卓凡铺垫了这句话,便忽然又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那两张纸上:“若我现在准许你的旗记铁厂造枪造炮,先不论建造厂房,购置机器的花销,亦先不计较你每造一支枪、一门炮要花费几何,我只问你一句:所造枪炮,品质精准两项,与外洋舶来之货色相较,孰高孰低?” 正在满腔热血的容闳,被问得一愣,一时沉吟着没有话。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 容闳一时不话的原因,是抚台的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以旗记铁厂而论,若是按照他的规划,建厂房,买机器,至少得有一年的工夫,才能开得起来。而开工之后,运转磨合,教练人员,又得有一年工夫,才敢能够走上正轨。若做出来东西的品质,想要跟洋货并驾齐驱,那恐怕又不是三五年之间能够做到的。 容闳一直受西式教育,又笃信基督教,并不像中国官场上那些官僚一样有好大喜功、浮夸成性的毛病,因此虽然明知关抚台的这一问,意有所指,但沉吟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若与洋货相较,则七年之内,一定是比不上的。” 言下之意,是七年之后,或可与洋货一争短长。能不能做到,固然还未可知,不过这已经算是很实在的态度了。 “七年,倒也不算长,不过纯甫兄想必知道,枪炮这样的东西,不比寻常货物,好不好都可以先凑合用着——枪炮是要用来装备军队的!两军阵上见生死的时候,我能不能,你们先不要打我们,等我们七年后换了容闳先生新造的枪炮,咱们再来比试呢?” “这个……”容闳一时语塞,“想来是不能够的。” “好,那么我再请问纯甫兄,你打算用的机器,自然是从外洋买回来,与洋人所用的,一般无二,何以做出来的东西,却不如洋货呢?” “这……”容闳想了想,答道:“机器虽然一样,但工匠的技艺有高低,一应人员物料等调配,也不如洋人谙熟。” 关卓凡想,他这句话倒是在点子上了——技术不如人,管理不如人,同样的设备,就会生产出不一样的产品来。 “到底,缺乏这样的人才,是不是呢?” “抚台得对极了,若是有同样的人,东西自然可以像洋人做得一样出色。” “那么,这些人该从哪里来呢?” “该从……”容闳恍然大悟,“抚台是,要以旗记铁厂,来作育这些人才?” “也不是单靠一个旗记,不过这一两年之内,只要你能练一批人出来,我保证他们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关卓凡见他明白了,微笑着道,“办洋务,没有钱不行,可是光有钱也不行!无论何时,总以人才为第一,只要有了人,你手里那两张纸上写的东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容闳服了,这才是真正深谋远虑之举。他看着这位比自己还要上十岁的关卓凡,心想这位年轻的抚台身居高位,得享大名,果然不是幸致! “至于你的炼钢厂,诚然是一个国家的工业之本,不过炼钢除了需要机器和技术,更得有铁矿,有煤矿。铁矿就有吧,可是中国到现在为止,并无真正的煤矿,若全靠从外洋采购,岂不是失去了自办钢铁的本意?何况国力艰难之下,做事情不能不在成本上做一个打算,以炼钢而言,不是只要出了钢,就是好的——出的少了,成本高昂,不合算,出的多了,又该销给哪一个?你容纯甫才大如海,这些事,只要想一想,必不难明白。” “是。”容闳果然用心想了一会,才又开口,“抚台,以中国之大,断然没有找不到煤矿的道理,咱们这就可以开始聘请西洋技师来勘探。钢料的事情,我也明白了……只是不知铁路一项,抚台是怎样打算的?” “得好!”关卓凡笑了,“勘探煤矿的事情,以后我也打算委给老兄。至于铁路,到点子上了,不过我到底只是江苏巡抚,铁路的事情,不能凭我一言而决,倒是炼钢和铁路之间,果然是相辅相成——我直了吧,一句话:无铁路,不炼钢!” 容闳很受震动,一时没有再出声,细细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特别是那句“无铁路,不炼钢。 “纯甫兄,你从美国回来的这几年,想必也都看见了,中国贫瘠,没有无限的金钱,可以虚掷在面子的事情上。”关卓凡的语气,转为郑重,“钱就那么多,一定要用在刀刃上的,每花一两银子下去,就得有一两银子的效用。” “好,我懂了,卧薪尝胆,以求一逞。”容闳望着关卓凡,诚心诚意地道,“不管是旗记还是广方言馆,我一定按照抚台的这个宗旨去做。另外抚台所委的探矿一事,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着手办理?” “先不急,”关卓凡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个托籍异国的中国人,“纯甫先生,我要委给你的,还不止是探矿这一件事。” * * 距离上京的日子,还剩下三了。 丁世杰、赵景贤、刘郇膏、杨坊、利宾这五人,再一次被召集到巡抚衙门,按关卓凡的法,这是他离开上海以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会议是常事,然而这一走进来的关卓凡,仿佛是大战之前进入中军帐的主帅,脸上并无往时的笑容,意外的严肃。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寻常,于是抚衙侧厅中的气氛,一时也变得凝重起来。 关卓凡的面孔固然板得紧紧的,然而心中却有一份别样的紧张和激动,他即将宣布开办洋务以来,最重要的一项新政。 “诸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卓凡自到上海以来,军政两端,无不就手,实在是得托各位的大力。而自洋务开办以来,诸事顺遂,这也都是各位鼎力襄助的缘故。在卓凡而言,少一人则如损一臂,真是须臾不能或离。各位不仅是我的臂膀,也是参商大事,可共机密的朋友。” 这一顿米汤,灌得极是诚恳,但却不算是违心的话。在座的几人当中,丁世杰是共生死的军中兄弟,赵景贤是他从李秀成手里救回来的,刘郇膏是他简拔于风尘俗吏之中,杨坊是早就暗通款曲的人,又是华尔的岳父,利宾更不用了,是在京师城南紫春馆中,便“已定终身”的人。 大家听他这样,无不离座欠身,连道“不敢当”。这五个人,连丁世杰在内,都是心思缜密的人,情知爵帅必然是有大事要了,个个都凝神静听。 “论新政,论洋务,咱们在苏省所做的这一点事情,只怕朝廷上下,也多有不同之见,遑论中外之防,谁敢擅启?然而——” 话至此,略作停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此诚非常之时,不能不为非常之举,有一件事,我已决意要办,今就要跟大家,交一个底。” 这就是,这件事不但重大,而且并不是来跟大家商量的。每个人都支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这是浦江西岸高昌庙一带的草图,也是旗记铁厂拟搬入的地方。除了一座船坞之外,附近多是荒地和滩涂。竹兄,你的藩司衙门,即以旗记铁厂为中心,沿浦江上下三里,各划出一块地来,长三宽二,分别叫做上高昌和下高昌。” “成,我明就着手去办!”赵景贤也不问为什么,一口答应。 “这两块地方,我是要拿来设立工厂之用。竹兄,我给一年时间,请你着人招募民伕,把平整土地和修筑道路这两件事,做完它。” “成,交给我!”赵景贤依然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是在心里面,跟其他几个人一样,都是大吃一惊——什么样的工厂,要用这么大的地方? 长三里,宽二里,这就是两千亩还要多,上下高昌各一块地,再加上旗记铁厂,统共是将近五千亩了。 “启翁,上下高昌一带的地势,你要会同江海关的分理,那个英国人斯凯林,亲往考察。”关卓凡的目光,转向杨坊,“特别是下高昌,一年之后,码头和道路之上,都要准备设立分海关。” 一片荒地,哪来的什么码头?即便有码头,何以要设立海关?这都是不可解的疑问,然而杨坊却也象赵景贤一样,问也不问,沉稳地答了个“是”字。 “世杰,高昌庙左近,轩军要设立营盘,拿一营兵轮流驻扎,以为防护。” “嗻!”丁世杰还是按军中规矩,霍地起身承令。 关卓凡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展开,捏在手里,先环顾一圈。 “上高昌的地,先予空置。”他面无表情地念道,“下高昌的一块地,划线圈定,免征地租,准予西洋各国设立工厂!举凡外洋载入物料,不逾线者,免征其入关关税,举凡制成外销之货物,免征其出关关税!一切工厂,不征坐厘,不受官股!于圈定地块之内,一应纠纷争执,不违《大清律》者,交由中外招商局一体处置!” 石破惊之下,谁能应答?座中诸人彼此以目光相顾,心中都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岂不是又划了一个租界出来么?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处心积虑 然而还没有完,接下来仍有新意思。 “于划定之地内,准建船厂一家,大型船坞两座;准建兵工厂一间;准建机器制造厂一间;准建火药厂一间;准建气炉厂一座;准建缫丝厂、洋布厂各一间;准建自来火厂一间;准建印书厂一间;准建华洋职员住宿房舍。其他一应机簧零件,需配套设厂者,经中外招商局核实,无不准予。” 大家都品出味道来了——并不是想办什么就可以办什么,而是指定了目标。可是这个中外招商局,又是个什么东东? “下高昌地块一切工厂,凡自划定之地内,将所产货物运往关内售卖,则视若外洋舶来,依例征缴关税。” 原来如此,难怪要让杨坊在高昌庙设立设立海关。 “中外招商局,以候补知府容闳、候补知府利宾、租界工部局总董麦都思、工部局董事金能亨、工部局董事让雅克五人组成。一切工厂,须具有上流品质,经中外招商局颁发许可,方准设立。一切厂主,须在租界内取得租地人资格,方准设立。” 到这里完了,关卓凡自觉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吁了口气,脸上方始露出笑容。 “诸位,以为如何?” 这就是在让大家话了,赵景贤第一个开口。 “爵帅,这是大的事情,是不是要请旨?” “此事暂不请朝旨!”关卓凡压低了声音,“好在也不是立刻要办。这一年之内,不但要用来平整土地交通。而且要拿这一年的工夫。将外洋诸国的工厂。详加考察,拟定备选,初开谈判。一年之后,等到万事俱备,我自然会请旨办理。” 赵景贤明白了,这就是,还有一年的考察期。不过这还不能尽释疑问——关抚台的做法,是要一举将西洋各国最好的工厂。各搬一座到家门口来,可是这样大的举措,牵涉甚广,他不免要替关卓凡担心。 “若是一年之后,朝廷能够准许,那固然皆大欢喜。若是竟然不允,我怕爵帅会因此得咎。” “我知道。”关卓凡点了点头,“竹兄,你这是在替我打算了。我直吧,这一件事。若是今日请旨,多半是要被驳回的。不过若是一年之后再请旨,我却自信能够蒙恩御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再等一年,但抚台既然有这样的自信,赵景贤也就不什么了,缓缓点了点头,看看另外几个人。 “若能办到,这是极好的事情!”刘郇膏眼中放光,“这些厂,都找西洋各国里最好的,制成的舰船枪炮,自然也是一流。远在边,不如近在眼前,若办洋务,这些不就是现成的模子可以学?拿免缴地租,免征坐厘,把洋人引过来办厂,出产的货品,单是供应朝廷,至少就能包下来一大半。这样的好事,谁不要抢着来?倒是觉得有点便宜这些洋人了。” “没有便宜,别人又怎么会抢着来?”关卓凡接上话头,“何况洋人有便宜,我们也照样有。他的工厂办在中国,总要招募成千上万的人去做工,且不给了这些工人一条养家糊口的出路,单日后学会了手艺,轮到咱们自己办厂,这些不都是人才?再有,他用的物料,到底不能样样都从外洋运来,总要在这里采购不少,这都是生财的路子。” “老总!”丁世杰憋了半,终于瞅准这一个话缝,抢着问道,“这些枪炮舰船,总归是要先装备轩军的,对不对?” “你呢?”关卓凡不置可否,笑着反问一句,“又不是只有枪炮,还有缫丝厂、织布厂、印书厂、自来火厂呢,你没听见?” “我……嘿嘿,听见船厂和兵工厂,就把别的忘了……倒是那个自来火,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洋火,”最喜西式做派的杨坊倒是知道,替关卓凡回答道,“一根木枝上涂了药,在专门的纸片上一擦,就有火出来,最是方便无比。这个东西是极稀罕的,有的洋商从外国带来送人,做成一笔大生意,才肯送这么三包五包的。” 原来是这样好的东西,丁世杰不胜神往地想了想,问道:“老总,这些都是好东西,要是咱们能参一些股子进去,却不是好?为什么‘不受官股’呢?” 听他这样问,其他几个人的面上,一齐露出会意的笑容,结果还是杨坊话。 “丁提督,你一直在带兵打仗,不晓得官场上这些事情。办这样的厂子,难道咱们能比洋人高明?若是有官股参了进去,只会掣肘,决不能有什么好事办出来。不受官股,正是爵帅英明的地方。” “好了,好了,启翁再捧我,我就该脸红了。”关卓凡微笑着道,“有一件事,我知道诸位一定心存疑惑的,倒是还没有问我。” 这件事,就是那个中外招商局。因为除了利宾之外,别人的名字都不在里面,所以反而不好问,否则不免让人以为,是在问“为什么没有鄙人在内?” “方才竹生兄,这是一件大的事,诚然不错。大在哪里呢?大就大在事涉外交!”关卓凡不再等他们发问,自己来,“如果是官对官的来办,则再有十年,也是做不成的。无他,准办的厂子有限,这么多国家,如何分排?现在我用的法子,是由官转民——容纯甫和利先生这两位,都是候补知府衔,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员,而租界的工部局,则是租地人自己选举出来的自治机构,亦与官方无涉。何况这五个人之中,即使不拿容纯甫当美国人看,也是三洋两华,拿这个招牌来做事,依照万国公法,外国的政府就没办法找我的麻烦!” 这个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以“民对民”代替“官对官”,算是堵了洋鬼子的嘴,让他们没办法拿出什么“利益均沾”之类的条款来事。 一经揭示,疑云全散,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来关卓凡的用意如此之深。 “爵帅,这个中外招商局,不知能不能指挥如意?”赵景贤有些担心,问了一句,“毕竟是三洋两华。” “麦都思是利先生的老师,金能亨是替咱们办电报的人,只要英美各许一间厂,则事事都可以情商。那个法国人让雅克,不过是拉他来做一个幌子,即有争执,也是四对一,不妨的。” “那么上高昌的那块空地……” “留起来,将来给自己用。”关卓凡在草图上比划了一个圈,淡淡地,“以前是没见过老虎,不知道该怎样去画。现在是已经把老虎摆在眼前了,以后照着画,难道还会画成猫么?” “好!”这样的算无遗策,让赵景贤彻底心悦诚服了,再无顾虑,激动地站起身来,“爵帅,你尽管放心上京,今你交待下来的事,我们这就着手操办,绝不会有一丝耽搁!只是上下高昌划定的两块地,是不是该弄个名堂安上去?日后函件往来,也好有个区隔。” “这个么……原该是有个名字的。” 这一回,关大人没再出什么新花样,把他抄袭来的名字,老老实实地报出来。 “上高昌预留的那一块空地,就叫做‘工业园’。” 工业园?大家咂摸着,都觉得既动听,又贴切——“工业”这个词,从来没听过,再加一个“园”字,更是颇见雅意。这样的好名字,爵帅居然随口创制,真是大才! “那么下高昌给洋人用的那一块……?” “自贸区。”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启程回京 这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个点的样子,关卓凡却觉得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这是他“关氏洋务”最重要的一步,今毅然迈出去了,能不能成功,只有交给历史来评判。 或许会被骂成卖国贼也保不准——想想也是,白给地,不收税,果然很像卖国贼的样子。 他一时又遗憾起来,自己要是个学理工的,该有多好呢?飞机大炮坦克车,没准连原子弹都造出来了呢。 没办法,谁让自己不是呢?那就面对现实吧。 后世论及这个时代的自强运动,诸多品评,众纷纭——有应当官办的,有应当商办的,有应当官督商办的,也有应当学日本人,殖兴产业。 关卓凡认为,这些法都对,也都不对。 对的不用多,各自都有言之成理的地方,而不对的只有一条——我没有时间了! 不管怎样办,都不允许再虚耗时间和金钱,来做盲人摸象的事情了。 现实就是,中国缺钱,缺技术,不懂近代企业的运作和管理。 洋鬼子有钱,有技术,懂管理。 那就让洋鬼子来吧,带着最好的来。 他想走的路,简单直接——让洋鬼子把几个最好的模板竖在那里,一边用,一边学,允许洋鬼子赚走该赚的钱。 这个时代的西洋强国,还没有像后世那样,以森严的技术壁垒来对待中国。只要有利益。洋商们决不吝于拿最好的货色。来换走白花花的银子。 何必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就好像真能拒得住似的。每每摆起一副上邦大国的架子。结果打一次,败一次,让一次,等到终于肯放下脸面,想发奋图强的时候,回头看看,国家已是残破不堪,即想自强亦不可得了。 他又想起容闳的那句话来:卧薪尝胆。以求一逞! 老虎拜猫为师,也总要等本领学得七七八八了,才好造猫师傅的反。 等一等,忍一忍,待到雪晴日,终有出头。 唯一不能等的,只有军队。 军队一定要直接用最好的东西! 对关卓凡的这个做法,利宾也曾有过担心,在私下里问过他:“这些洋人今来了,明跑了。那怎么办?” 简单的解释是:“原来是什么都没有,就算他跑掉了。也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 复杂一点的解释是:“跑了东家有西家,岂有统统不跟中国做生意的道理?” 逼急了的解释则是:“这些东西,不像金银细软,卷一卷拿着就跑了。工厂一旦建起来了,就算借他一对翅膀,能飞到上去?” 想到这里,关卓凡长吁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上海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他现在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回京这件事上来了。他早已开好了一张单子,把这次回京所要办的事务,细细列在上面——见哪些人、办哪些事、带哪些东西。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带够钱。当他把要提的数目跟利宾出来的时候,利宾都吓了一跳。 “三十万两?”利宾吃惊地看着他, “也还不止三十万,”关卓凡叹了口气,“我在启翁的海关上还提了十五万,在刘松岩的粮台上也提了十五万。” “六十万!”利宾的眼睛都瞪圆了,“逸轩,你回一趟京,做什么要花这许多钱?” “做什么?”关卓凡也把眼睛瞪起来,“自然是行贿。” “哦,哦。”利宾不吱声了,默默盘算了一会,道:“今大约是来不及了,明我亲自送过来。还好我把你的钱放在渣打,若是在哪个钱庄里,怕是调头寸都要十半个月。” 六十万两,公一半,私一半。关卓凡心,老子这回要大大破财了,扈晴晴的那个保险柜里,也已经空了一半。 “你吩咐的事,我已经派人到香港,发了电报给山度士。”利宾的眉宇之间,微带忧色“这次你要在京里花这么多钱,那一件事,或许是可以办成功。只是在我而言,真不知是该盼你办得成,还是盼你办不成?” “利先生,不必替我担心。”关卓凡心里感动,面上却带着微笑,“吉人自有相。” “好,理当如此。”利宾点点头,转了话题,略带踌躇地道,“你过几就要走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无妨。” “这次办新政,好像把胡光墉给隔过去了,”利宾看着他,“其实他也是谙熟商事的人,不惟身家庞大,而且脑子最是活络。他在上海的商界,也颇有号召之力,对新政的推动,多少会有助益,逸轩你何不把他也放进来?” “哦,你这个,”关卓凡点了点头,微笑道,“杭州光复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雪岩已经跟左季高联络上,报效了十万石军粮给楚军。他到底是浙江人,我猜左季高以后办事情,多半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我又何必去与人争利?” 还有一层意思,不曾向利宾出来——左宗棠大才,然而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胡雪岩既然已经跟这位左巡抚接上了头,那么如果再替自己过多的奔走效力,则必定不会受到左宗棠的信任。与其如此,不如让胡雪岩在自己跟左宗棠之间,做一道桥,可以发挥更大的效用。 * 三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第四一早,身在松江的官员,齐集码头,除了替关抚台送行之外,也送一送随关卓凡一道进京的两位“华籍美人”——华尔和福瑞斯特。 走海路到津,再从津换车马入京,这是既定的路线。所乘的轮船,是旗昌公司自英国新购的一艘“浦江号”,一千二百吨的排水,金能亨把它用在“沪津线”上。这一回关卓凡进京,金能亨便亲自安排,把浦江号二等以上的舱位空出来,用来安置他的随员和亲兵。 随员并不多,关卓凡只带了钱鼎铭和另一位叫做褚成良的幕友。几名长随里面,没有张顺,一来因为要留他在抚衙看家,二来他上次替杨坊办上海道的事情,已经回过一次京城,所以这一回轮到已经升任近卫团团官的图林。 亲兵也只带了一什,三十人,为的不仅是护送大帅,而且还要护送随行的物件——大大的箱笼,足有上百个!这里面固然有不少是替出京时那一支马队的官兵,带给家里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关卓凡带回京里的礼物,连准备进奉给宫里的东西,都在其内。 关卓凡心想,这一回,不得要无耻一下了——替深宫之中那两位年轻的寡妇,带点好东西去。 唔……自己的家里,也还另有两位“年轻的寡妇”。 可见要好好保重,不要一个不心,让扈姨太也变成了寡妇,那就无味得很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是一副诚挚的笑容,向码头上送别的官员,亲切挥手。在汽笛的长鸣声中,浦江号已是缓缓。 等到码头上的人群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中,忽然仿似放下了一副千斤的重担,心情一时开朗起来——主政江苏,开办洋务,万千责任集于一身,不但要殚精竭虑,而且时刻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生怕自己有哪一步走错了,变作历史的罪人。现在虽然只是暂时的离开,却已经足够让他有一段放松心情的好日子。 在这样的情绪鼓舞之下,不免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把站在身边的华尔扯了一下。 “华远诚!”他看着西装革履,站得笔挺的华尔,“你瞧见没有,这只船有什么不一样?” “我早就知道了。”华尔骄傲地扬了扬脑袋,“英国人既然造出来了,我想美国也一定有的。” 不一样的地方是显见的——这艘船,已经不是“轮船”,船身两侧已经没有了巨大的明轮桨叶。 这是一艘螺旋桨动力的轮船。 关卓凡点点头,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世界又在往前走了。 在海上三三夜,第四一早,船靠大沽口,打前站的长随陪着驻大沽的守巡道和一名指挥佥事,在这里接船,码头上靠边摆着一溜大车和数十匹马,准备得甚是周全。 等到进了津城,在备好的行馆里略略盥洗一番,就要出门,因为有两个人是要去拜访的,人家也正在等他。 一个是直隶总督刘长佑,一个是三口通商大臣,“好朋友”崇厚。 刘长佑是湖南人,亦算是湘系出身的大员,不过他的资历老,出道早得很,并不是曾国藩一脉,而是与已经战死的江忠源,渊源极深,所带的勇亦是楚勇。从咸丰二年打到同治元年,战功赫赫。到了直隶总督任上,先对付极难缠的“黑旗军”将领宋景诗,及至宋景诗降了胜保,刘长佑又转手对付山东的起义军,一直打得不错。 不过关卓凡格外记得他,不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是因为这个人,在历史上曾经向朝廷提出过一个很奇怪的建议。 跨海诛灭日本。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进宫 终清一朝,无论怎么办洋务,购舰船,习水师,固炮台,其宗旨无非是一个“防”字。能从陆防发展成意识到海防的重要性,已经是极为不易,至于跨海征伐,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偏偏刘长佑就敢想,而且正式上了奏折,堂而皇之地向朝廷提了出来。 他的分析很独到,认为从前明的例子可以看出来,日本这个岛国,狼子野心,侵略成性,迟早是要对中国动手的。既然如此,与其等日本人动手,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尽举国之全力来诛除了它,将之一分为三,则日本将再也不能为害,庶几可保中国宁靖数十年。 他提出的三条战略也很有意思,一是“简大臣宿将有威望者,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二是“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三是“选明习韬略、熟习水师之将,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 按他的看法,一旦兵迫境,则日本必有内乱——“硫球臣民喜复疆土,必将有助顺之师”。 这真是绝大的战略!关卓凡心想,这个战法能不能成功,可以另。单论这一份远见卓识,谁敢中国无人?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因此到总督衙门拜见刘长佑之时,便甚为恭敬。而在刘长佑来,虽然直督号称“下疆臣之首”,但来的关卓凡不仅是一个巡抚,还是一位侯爷,更是“二十四岁的侯爷”,身份的特殊是可想而知的,因此自然不能当做寻常下级官员来视之,于是也极客气,降阶以迎。 两个人都是统兵的大员,所谈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双方作战的地区。 “逸轩,你的这支兵现在是大名鼎鼎了,听三万多人,全以英国人的后膛枪炮来装备?” “哪里有?默公误听人言了。”关卓凡笑着摇头,“后膛枪是英国货不假,不过只有六千支。大炮也还是以八磅野炮为主,只有二十门后膛炮,是从美国的明尼苏达军火厂买来的。” “那也好得很了,听火力无敌。”完这一句,刘长佑忽然放低了嗓门,声问道:“逸轩,我知道你是在八里桥跟洋鬼子交过手的。你,以轩军现在的装备,可以跟洋兵见仗了么?” “这……”关卓凡微微吃了一惊,大起踌躇,再看一看他脸上的神情,竟是意外的严肃,全不似礼节性的闲谈。 关卓凡心中一动,心此公真是性如姜桂,老而弥辣,耿耿于怀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念头。 事实上,刘长佑的眼光真的不差。这个时代,只要肯花钱,单纯弥补陆军装备上的差异,并不为难。以现在轩军几个主力团的装备来,不但绝不输于租界的英法守军,而且已经犹有过之了。可惜战争的胜负,不是光凭装备就可以做到的。 “要跟英法的陆军见仗,那只怕还不成。”关卓凡抱歉地笑笑,摇了摇头。 “哦——” 刘长佑微带失望地点了点头,继而想起另一个话题,却又兴奋起来。 “逸轩,听你拿阿思本舰队剩下的那两条炮舰,开到太湖里面,把唐胡子的上千条战船都给打垮了?” “这个……有,不过亦是靠了湘军李朝斌的水师,大力襄助的缘故。” “唉,若是什么时候咱们的船,也能像洋鬼子一样,远跨重洋,打到他们家里去,那就好了。” “默公的极是,可惜只有两条船。”对于刘长佑的执着,关卓凡大感佩服,看来以后办洋务,大可以借此公之力,“阿思本舰队本该是置于津,那就正好是在默公的辖下,谁知终于不能谈得成,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置于津,舰队的总统也是崇大人。”刘长佑淡淡地,“崇地山这个人么,哼。” 话虽然没有下去,可是轻轻一哼,神色之中对崇厚的不屑之意,已是表露无遗。 关卓凡知趣,没有再就这个话题下去了。就这么又聊了一会,因为到底只是路过拜访,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逸轩,我不留你,崇地山那里,大约你也是要去看看的。晚上是我做东,跟崇地山一起给你接风,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只是有一条——粗茶淡饭,你不要笑!” 完,取过一个封包递过来,是“程仪”。 “这都是默公的厚爱!”关卓凡肃然道,接了封包,起身告辞。 刘长佑有清廉之名,他粗茶淡饭,大约不是假的。看他总督衙门内的陈设,甚为简朴,比自己在上海的巡抚衙门还颇有不如。 等到上了轿子,把那一封“程仪”拿出来看,果然是两张一百两的票子。再想想自己这次带来的六十万巨款,一时倒有些惭愧起来。 * * 第二起来上路,无非是晓行夜宿,直到终于望见夕阳下那座巍峨大城的剪影。 两年了,终于回来了! 跟穿越之后第一次进京一样,仍是从广渠门进了城,别的地方都不去,直奔位于城南的江苏会馆。待得到了会馆门前,执事和一班下人已经在此迎候,按照图林的指挥卸行李,分派房间。关卓凡先派了人,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去报了到,又派了人到恭王府里和关家大宅去通报一声,这才在堂上安心坐了喝茶,看着外面闹哄哄地一片忙乎。 举凡返京陛见的官员,没有赐见之前,是不可以先回家的,当然更不可以与其他的官员做往来应酬,只能在落脚处等候召见。于是明明离开关家大宅不远,两个嫂子却是咫尺涯,再也打不了主意的,这一晚只好在江苏会馆中独居,孤枕入眠。 睡到凌晨三点,便被图林叩门唤醒了。 “爷,到点了。” 其实还没有睡够,但这一声一唤,立刻睡意全无。起身把桌上的冷茶灌了两口,由图林伺候着,把全套一品公服穿起。图林从箱子里把他的那盘珀朝珠取出来,替他工工整整地挂在胸前,这才从旁边的帽架上,将那顶双眼花翎的大帽子捧了过来。 帽子上头的工作,要由自己来完成。关卓凡看看帽子上那颗发亮的红宝石顶子,心里一笑——戴上帽子,老子就是所谓的“红顶大员”了,却不知满洲人当初,为什么不拿绿宝石来做顶子?绿帽子这个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胡思乱想着,穿戴完毕,来到大堂一看,已是烛火通明。江苏会馆的执事自是殷勤得不得了,茶水点心都伺候齐备了。关卓凡就着热茶,掂两块点心用了,拿送上的热手巾擦了脸,便双手抚膝,静静坐等。 过了四点,宫里来传旨的太监果然到了:“奉旨,着江苏巡抚关卓凡午门候见!” 传完了旨,关卓凡放了一道赏,那两名太监却不急着走。 “关大人,安总管交待了,叫我们伺候您进宫。”领头的那一位,神态恭谨的道。 “哦?那倒生受两位了。” 关卓凡笑着点点头,自去上了会馆大门外早已等候的轿子,由这两名太监骑马带路,图林和两名亲兵在后跟随,在夜色沉沉的京城大街上,逶迤前行,一路来到紫禁城的午门。 此刻宫门还没有开,不过就算开,亦不会开午门的正门——只有皇帝出行,皇帝大婚时迎娶皇后,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入宫谢恩这三种情形,才会大开午门。其余的时候,觐见的官员要专走午门东首的侧门。 因为赏得厚,两名太监相陪得极是殷勤,直到侧门开了,才由里面出来的一名执礼太监把他带了进去,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沿着西首一路前行。 这一回,与他第一次进宫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原来作为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依例轮值,宫里的这一套已是熟悉得很。不过再见到宫中的森严气象,一路上的侍卫太监无不紧靠墙边行走,那副敬慎恐惧的神色,仍不免让他生出感慨。 等到进了隆宗门,行过军机处的时候,却赫然跟正站在门口的文祥打了一个照面。关卓凡虽然也已成了一品大员,但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当朝宰相”,特别是文祥,不仅是军机诸大臣中最能干的一位,更曾是步军衙门的老上司,恭王一脉的“自己人”。一别两年,本该问安,但限于陛见的礼仪,无法出声寒暄,于是两人都是以目视意,微微一哈腰,便算打过了招呼。 到了候见的朝房,带班的御前大臣却不是醇王。 “伯贝勒!”关卓凡眼睛一亮,含笑长揖为礼,“两年没见,倒是今运气好,见着您了。” 面前的一个人,眼高颧,身材健硕,正是僧格林沁的长子伯彦讷谟诂。他是贝勒的身份,新近点了御前大臣,这关卓凡陛见,便是轮到他带班。 他跟关卓凡是在密云政变的那一夜相识,亲眼目睹了步军马队的威风,只不过关卓凡那时还是个五品的佐领。及至关卓凡出京南下上海,轩军在东南大兴,连场大捷之下,京师欢腾,伯彦讷谟诂做为蒙古八旗的旗人,更是高兴。 等到江宁破城,正如许庚身告诉关卓凡的一样,这些在京的蒙古亲贵,因为僧格林沁的缘故,渐渐形成了一股对湘军不满的暗流,因此对轩军的兴起和关卓凡的封侯,大表赞赏。 “逸轩,恭喜!”伯彦讷谟诂仍是那一股子豪爽的劲头,咧嘴笑道,“今儿不多什么,回头下来,我请你喝酒!” 听他要请喝酒,连酒量极好的关卓凡,也不由微生惮意——酒量再好,那也得看跟谁喝,只要一进伯彦讷谟诂的贝勒府,必定是要酩酊大醉才出的来。 好在不会是今。关卓凡笑一笑,正要答话,从养心殿来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 “着关卓凡觐见,由伯彦讷谟诂带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御座上的女人 伯彦讷谟诂抓起桌上的大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也不话,向关卓凡点了点头,便当先走了出去。关卓凡跟着他的脚步,出了朝房,来到养心殿的门口。 “江苏巡抚关卓凡候见。”伯彦讷谟诂在门外躬身报名。 “进来吧。”还是那个干净好听的声音答了话。 这一回,关卓凡与两年前的那一次来,大不相同了。 上一次来,还是刚刚升任步军衙门的左翼总兵,觐见谢恩。一进九重,仿若梦游,到了养心殿门口,听到这一声“进来吧”,更是紧张到汗湿重衫。今再来,已经变得很从容,迈步进殿,按照礼仪疾趋几步,看到了前面摆着的一个垫子。 这个垫子,却是安德海替他安排的,特意往前摆了摆。 这是太监们惯用的花巧——凡是人缘好、打赏厚的官儿,就替他往前摆一点,这样跟太后回话,无须大声,就可以让太后听得很清楚,同时太后的话,自己也能一下子就可以听得明白。 反过来,则恨不能把垫子给他摆到门口去,那么觐见的人,每每就会有麻烦——声音不够洪亮,让太后听不真切,也还罢了,毕竟太后还可以让御前大臣过来问个明白,再去回话。可是太后所的话,若是听不真切,那就麻烦了,未必还能一句:“太后,请您大声一点”? 今是关卓凡觐见,自然格外不同,安德海特意交待,要把垫子摆在“最最近”的地方儿。 这些关节,关卓凡不知道,也没有去想,到了垫子上,先将大帽子摘了摆在一旁,双眼花翎的翎尾朝向太后,以示敬意。 “臣关卓凡恭请圣安!” “抬头话吧。”这一句,仍是由慈禧来。 “谢太后。”关卓凡把帽子戴起来,至此才可以抬头一望。 果然是“最最近”的地方,两张淡黄色的纱幔背后,丽人的丰姿,隐约可见。关卓凡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补上一句“裙下之臣关卓凡,恭请太后懿安”? 照例,臣下陛见的时候,都是由慈安太后先问,这回也不例外。一般来,她开头的几句,无非是这两年你辛苦了,路上走了几,可看见了什么没有之类的话,关卓凡早已做了准备。然而今慈安太后的一句话问出来,立时便弄得不像奏对的格局了。 “关侯爷,恭喜你啊。” 话是好话,却让关卓凡有一点失措——准备好的答案没用上,只得俯了俯身子,答道:“这都是皇上和两位太后的恩典。” “嗯,”慈安喜滋滋地。她心里一直觉得对关卓凡有所亏欠,这一回替他封了侯,算是补上了。“你是哪一到京的?” 自然是昨,何须再问?关卓凡心想,这位太后,有时候真是懵懂得有趣。 “臣是乘坐海轮,七月初三到的津,初七到的京城。” “路上可还太平?” 太平不太平,当然问的不是海路。陆路的话,虽然没有遇到盗匪,但一路行来,民不聊生的情形,倒是见得不少,无论如何也不上“太平”二字。 “回太后的话,都是太平的。” “你这两年在江苏打了好些大胜仗,辛苦了。” 关卓凡心中暗笑:原来还是这个套路,只是顺序有点不同。 “臣蒙皇上和太后特达之恩,理当竭力尽忠。” “你这次来,带了入籍的那两个洋人,”这是慈安最感兴味的事,“一个叫做华尔,一个叫做福……福……” “启禀太后,是福瑞斯特。” “对了,福瑞斯特,福瑞斯特,”慈安重复了两遍,牢牢记住了,“这两个人,怎么样啊?” “这两个都是忠勇成性的人,以为能够入籍中国,乃是莫大的荣耀,因此对太后和皇上的恩典感激涕零。”关卓凡多少要一点大话了,“有了这样的激励,打起仗来,格外奋勇。华尔在战场上曾经三次负伤,福瑞斯特被俘,遭长毛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丝毫不曾堕了朝廷的威风。” 这一番话,给两位太后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洋鬼子”能做到这个份上,殊为难得。 “恭亲王是要接见他们的,”慈安太后动容道,“另外,你跟他们俩,只要诚心报效,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是。” 慈安没有话了,转头轻声道:“妹妹。” * * 慈安太后问话的时候,慈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关卓凡身上。 她的心情,与慈安不同。慈安是高兴,她除了高兴之外,还混杂了一丝自豪和骄傲。 慈禧的性子,有一份敏感和虚荣在里面——当初在如意洲**给关卓凡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五品的佐领,芝麻绿豆大的官。这一次再见到他,却已经是一位侯爵,头品顶戴的红顶子大员了。而这个比她三岁的男人,现在正替她儿子的江山在打拼。 这个事实,让她的内心深处,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安慰和满足。 不过虽然是心潮起伏,起话来,却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关卓凡,你这次回京,要办报销?” “是。” “轩军不打算再打仗了么?” 这句话问得极是锐利,仿佛一下子便将关卓凡的用心看穿了——按照当时的惯例,如果接下来仍旧要继续打,又何必急于奏销兵费? “回太后的话,轩军是国家财政一力养起,臣以为军费报办,当以明快为佳,迁延俞久,俞是繁难。”这是准备好的回答,并不为难,“按臣的一点想头,轩军日后的兵费,要每年报办。” 这个法,巧妙地回避了轩军是不是打算继续打仗的问题,但却很动听。其时的各支军队打仗,永远是在要饷,往往打了七八年下来,到了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开始办理报销。而这个时候,历年往来的账目,自然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朝廷也只能糊里糊涂地准予过关,于是统兵的大员和各个将领都可以放心中饱,同时也白白便宜了户部的一班蠢吏。 慈禧太后是当家的人,不过这个家,当得很为难,不仅没有钱,而且连底下的钱是怎么花的,都不能弄得清楚。她觉得关卓凡得很好,若是各支军队都能像轩军这样,每年一回,把账目交待得明明白白,那该有多好呢? 虽然眼下还不能这么做,不过她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赞许的意思。 “这还真是个好法子,算是替国家在着想了。” 从这里开始,结合着从去年到现在的几个折子,把到上海以来的几场战役,都细细地问了一遍。临到末了,又问到洋人的事情上来了。 “轩军里面,一共用了多少个洋人啊?” “自白齐文以下,洋教官、洋军官还有洋兵,一共是一千三百四十六个。” “我听轩军能打,跟有这些洋人的关系甚大,”慈禧忽然有所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靠着这些洋人,还是能一样的能打,那就好了。” “是,太后圣明!”关卓凡赶紧接上一句,“所以光打败了长毛还不够,非得把兵再好好练一练不可。” “嗯,”薄纱之后的慈禧,深以为然,点着头道,“有这一支兵在江苏,我们也都放心的很,不过现在捻子闹得挺厉害,也不知道靠豫皖数省的兵力,够不够。” 当然是够的,若不够,岂不是轩军又要顶上去?而且剿捻的主帅是僧格林沁,他儿子伯彦讷谟诂此刻就垂手立在一旁,这是一句话都不能答错的。 “够是一定够的,”这一句是总纲,非先清楚了不可,然后才能再往下一层层地铺陈,“捻匪大致是在安徽、河南、山东数省之间奔突,现在剿捻的军队,旗将里面,有僧王的一万多蒙古马队和七万绿营,胜保的一万多人,德胜阿的八千人。汉员里面,有李鹤年的豫军一万多人,李鸿章的淮军近四万人,谭廷襄的鲁军两万人。湘军的鲍超、张运兰,在河南有三万人,刘长佑的部将张良佐和涂仁山,在山东跟河南交界处有一万五千人。另外还有吉林和黑龙江下来的马队,也有将近万数,这还没有算各地的乡勇团勇。” 这样算下来,单是正规的军队,就有二十四万,人数确实是够的,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 “僧王威名素著,有他统筹全局,几万捻匪无非是在苟延残喘,拖日子而已。另有一桩事,要请两位太后明鉴,战阵上的情形,倒也未见得是兵越多越好,因为后勤粮秣、枪弹火药这些东西,都需要供应运输,部队的指挥调派,也要灵便才好,若是人多得过了头,就变成了臃肿,反为不美。 深宫之中的太后,于军旅上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了如指掌,唯一最接近阵仗的一次,便是关卓凡在御驾之前,诛杀劫驾的勒保。而现在他虽然还年轻,但赫赫战功摆在那里,他既然这样,不信他又信谁?自然都是深信不疑,却再也想不到他这一堆话,为的还是将轩军从战场上摘出来。 “那就好。”自古为人主者,总是喜欢听好消息的,慈禧亦不能例外,听了关卓凡的话,心中喜慰,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下一件事。 “从江宁回来的人,只有你。”她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现在洪福瑱和李秀成已经杀了头,不知道当初江宁城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啊?” *(未完待续。) 水与不水(求月票) 最近这十几章,在书评区看到有读者提出意见,觉得有点水了。 狮子先表明一个基本的态度:作为付费的读者,是你们在替这本书捧场,因此不要提意见,就算是骂,狮子也会乖乖地接受。 如果阅读感受不佳,狮子要非常抱歉。 回头看一看,这十几章写了纳妾、铸币、电报、办新邮、轩军改制、廉政、广方言馆、工业、八旗、国家财政、外交、预言、与湘淮系的关系处理、未来新政和洋务的方向等一干事情,并没有哪一项是当真偏离了主题的。 所以我猜测,也许有的读者所不满的,其实并不是“水”,而是“不好看”。 对于一本书来,情节往往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纵向,一个是横向。纵向发展的时候,情节是流动的,节奏快,比较好看。横向发展的时候,情节容易凝固,节奏慢,如果笔力再不够,就会显得比较沉闷。 作为读者,既然花了钱,当然有权要求看“好看的东西”,狮子深深地理解这一点。不过在狮子而言,相比于二百万字以上的一本书来,这一段铺垫和交待,却又觉得必不可少。 如果没有这十几章,这本书以后是立不住的。 事实上,这十几章内容,狮子也写得很累,如何在大量的资料里面,把最该交待的东西拣出来,清楚,真是一件挺为难的事。 至于是不是没东西可写了所以灌水,那真的不存在。狮子还是那句话,好不好看是笔力问题,灌不灌水是态度问题。 原来就过,这本书在任何时候,都有未来五十章的细纲,要写哪些东西,都是早就定好的,不会临时起意瞎写一通,请大家放心。这也是为什么自发书以来,一直可以保证一两更,从未有一中断的原因。 即使这十几章里面,也有不少地方,与未来的情节转折是有着呼应的,大家以后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狮子会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继续加油。 嗯,既然已经到这里了,那么干脆就厚着脸皮—— 三月份第一,求张保底月票! 谢谢,谢谢。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秦桧也有仨朋友 本来按照朝廷的意思,伪幼主和忠酋,是要送到京城,献俘阙下的,然而不等朝命到达,两个人便被杀在了吉字大营之外的法场上。而李秀成的供词,也被大涂大抹了一番之后,才呈送朝廷——曾国藩用的理由是,供词之中,“多有大不敬语”,不得不划了去。 这个理由很堂皇,没办法指责他什么,但京中大老,多有疑问,认为这是曾国藩在替他那个九弟,遮掩洗劫江宁的真相。 现在慈禧太后这一句话问出来,仿若无心,关卓凡却知道,内中有很深的含义。对于李秀成的死,他听到过一个法,李秀成本有降意,但赵烈文的一句话,让曾国藩终于下决心动手——“此贼甚狡,不宜使入都”。 赵烈文的意思,自然是死人不会开口,江宁的详情,朝廷也就无从得知。既然如此,湘军洗掠江宁城的“盛况”,自然也决不能从自己的口中出来。 “臣在江宁,一直是驻节索墅,提调本部兵马做外围的兜截,因此不曾进城。”关卓凡的话,滴水不漏,“破城之后,共俘获逃窜的长毛两千零七十三个,于东、南两方向,自信无一走脱。检获财物折银三十八万两,依照前例,拟以三成解交户部,又接六月十七日上谕,着不必解京,拨归藩库以充兵费,臣还没有谢恩。” 这一番话,听上去官样文章而已,平平无奇。可是慈禧垂帘听政两年,这位二十七岁的少妇,心机已历练得愈发深沉,略一思索,便从关卓凡的话里面,听出了两层意思。 一个是曾国荃的吉字大营,攻破江宁之后,心思没有用在把城围好上面,不然又怎么会逃出来两千多长毛?更不要连洪福瑱、李秀成这样的巨贼都逃了出来。 另一个是,这两千多人身上,一共只搜到了三十八万两的金银财宝,也就是,江宁城内如果真有金山银山,那就并没有被这些匆忙逃出的长毛所带走。 既然听懂了,就不必再多什么,于是点点头,先把这一个话题放下,转而问洋务。 “你在江苏办电报,听军务上的事情,很得其力。”慈禧的声音,转为柔和,“上一次,我们倒是错怪你了。” “臣不敢当!”太后于殿堂之上这样的话,为臣者当然只有做惶恐的表示,“原来也只是征用了洋人在上海的两条短线。幸而有皇上准许试办电报的上谕,这才能在苏省架设成功。不过臣在军务上得了电报的大力,这是实情,当初丁世杰攻苏南,受阻于长毛的太湖水军,以电报传讯,报臣得知,这才有丁汝昌的太湖大捷。” “对了,那两只买来的炮舰,果然好使得很么?” “真是利器。当时是两方的船队绕岛相迎,长毛以大龟船为前锋,自以为无敌。及至金台号发炮,只一炮就将长毛孙四喜那只最大的龟船,打成粉碎。” “哦?这么厉害!”两宫太后一齐动容,慈安脸上微现惊惧之色,慈禧脸上却有点失望的样子,“可惜那个阿思本舰队,叫李泰国给带回去了!” “是,那个李泰国,野心太大,幸亏太后和议政王识破了他的伎俩。” “对了,当时办《阿思本舰队撤退案》,谈到你那两只船,我叫总理衙门的董恂跟李泰国,让他自己到上海去找你要!他倒是去了没有呢?” “去了,”关卓凡边回忆边,“他是在江阴寻到了臣,要把那两只船要回去。” “那最后怎么没有让他拿走呢?” “臣跟他混赖,”关卓凡老老实实地,“船在太湖里边儿,请他自己去找丁汝昌。他没胆子去,就只好灰溜溜地回英国去了,临走的时候,臣答应他,等到全境肃清,下宁靖,就把船送到英国去还给他。” 两位太后都听得笑了起来,慈安太后便问道:“你跟那个李泰国,是洋话么?” “有的时候洋话,有的时候中国话。李泰国虽然是英国人,可是中国话得也很好。” “那你跟华尔和福瑞斯特,想来也是中国话了,”慈安想当然地道,“不然他们起美国话来,你就听不懂了。” “这个……”关卓凡怔了一下,才把话头接上,“启禀太后,英国话和美国话,原是一样的。” “是么?那还真是巧!”慈安太后惊奇地,转头看着慈禧笑道,“你看,洋鬼子们连话都是一样的。” 洋鬼子们话是不是一样的,慈禧也不甚了了,不过她关心的重点,不在这上面。 “关卓凡,你在上海日久,跟租界的各国领事,想必也打了不少交道。这次你回来,洋务上的事情,也想听听你的见解。”慈禧款款而谈,“依你看来,这些个洋人,都怎么样呢?” 问得泛泛,但关卓凡早在等着这个机会,要趁机贩卖私货了。 “英国人和法国人,是最霸道的。”他很郑重地道,“俄国人呢,也是居心叵测!” 慈禧打心里赞同关卓凡的话——英国人和法国人不用,才跟他们打过仗的,俄国人则是自顺治康熙的时候起,就在北边交上手了。不过看关卓凡的意思,只了这三个国家的不好,难道剩下的,都是好的? “那么别的国家呢?” “还有两个大国,一个美国,一个普鲁士,其余的国,都要看这五个大国的眼色行事。”关卓凡把预备好的话,拿出来,“普鲁士是后起,现在世界上的好处都让英法占去了,普鲁士难免不大服气。至于美国,臣跟他们的领事查尔斯,倒是好朋友,轩军里面的洋人,也以美国人占了一多半,丁汝昌的水师,起先也是在美国兵舰上学习来着。” “你是,洋人里面,也分好坏?” “太后圣明!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儿,也多得很。”关卓凡想一想,举了一个例子出来,“比方美国,就最恨英国人。” “哦?那是什么缘故?” “他们打过仗,美国人的京城,让英国人烧过一回。” “哦——原来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慈禧沉吟道,“不过到底,都是洋人,还能真心向着咱们么?” “是不是真心,臣不敢,不过依着臣的一点见识,只要不让洋人合而谋我,就是好的。臣有一句不中听的话——秦桧也还有三个朋友,何况是我堂堂大清?” 这句话果然是“不中听的话”,怎么好拿秦桧来与朝廷相比?虽然秦桧助金,而满洲人乃是后金,大家都是女真一脉,但入关之后的满洲人,汉化得厉害,到了现在,人人都把秦桧当成奸臣,绝没有什么好感的。 偏偏这句剑走偏锋的话,给慈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觉得如果能把洋人“分而治之”,那倒真是好得很,总比让洋人“合而谋我”要强。 话到这里,已经用去了不少时候。从仪制上来,凡是陛见的大臣,几乎没有能奏对这么长时间的,连军机大臣的起,都往后押了。慈禧虽然心有未足,然而掂量了一下,他离京之前,也还有一次请训的机会,于是看了看慈安太后,还是先下了一个结语。 “今的这些话,你跟恭亲王也好好。你这一回上京,江苏的军务政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跟恭亲王商量好了,就随时写折子上来。如今的旗员里头,你算出色的,现在官儿做大了,凡事总要实心尽力,千万不要学那帮旗下大爷的脾气!” “臣遵旨。” 完这句,见慈禧和慈安俱都无话,知道到了跪安的时候,于是行礼退出。他知道接下来是该叫军机大臣的起,因此也不必再到军机处去见恭王,反正昨已经往他的王府里通报过了,静等他召见就是。 出了宫,还是先回江苏会馆,一路上在轿子里把方才奏对的情形回顾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下心,想下一步的事情。 到了会馆门口,才下了轿子,就见门边侍立的一位武官抢上来,跪倒请安。 “老总!” 看着他身上的五品公服,水晶顶戴,关卓凡忍不住一笑。 “穆佐领,这可真是好久没见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旧部 等在这里的,正是关卓凡原来城南马队的老部下,穆宁。他站起身,却仍把腰微微躬着,嘿嘿笑着不知该什么好。 “老穆,差使巴结得不坏嘛,都当上佐领了。”关卓凡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道。 “这都是老总的栽培!”穆宁跟后面的图林微笑致意,跟着关卓凡走到会馆大堂里来。 “好,好,栽培了你二十军棍。”关卓凡往椅子上一坐,哈哈大笑。回京之后见到故人,心情自然愉快得很。 “没有老总的二十军棍,也不能有标下今日。”老穆仍是嘿嘿笑着,“知道老总昨回来,标下今一早赶到这儿来伺候,总算把老总见着了。” “你别老标下标下的,我现在是地方官,让人听去了,不合适。”关卓凡微笑着摇摇头,“怎么,五品佐领还嫌不够,到我这来走门子了?” “标下……卑职哪里敢!”老穆急忙分辩道,“我是来听老总吩咐的,看有什么事交办没有。” “我见到你高兴,着玩的。”关卓凡把脸色一正,诚恳地,“老穆,我还没有多谢你,这两年,我那个宅子,全靠你照应着。” “这是卑职应份的。”老穆得了这一句夸奖,高兴极了,哈一哈腰道,“城南是老总的地头,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嗯,这回我从上海带了点东西给你,回头让图林拿给你。” “谢老总的赏!”老穆请了个安,往前凑了一点,笑嘻嘻地,“老总,你看图林,现在都是二品的副将了,什么时候您也把我带出去闯闯,让我也跟着沾点光。” “京里有京里的好,到底安稳些。”关卓凡微笑道,“现在城南这一块,是谁在管着?” “分署是参领尚保在管着,我算是他的副手。” 步军统领衙门,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四块,各设有分署,主官是三品的参领。关卓凡在心里琢磨着,开口问起当初留在京里的另外几个人。 “于春和他们几个,现在都做什么呢?” “于春和跟我一样,现在是在城西分署当佐领,齐胜奎升了营千总,现在是接了您原来的老位子,管着城南马队这一块,巴克纳也升了千总,调了城东,是在德敏的手下。” “唔,都出息了。”关卓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眼去看图林,“图林,这些都是你的老朋友了,看见你升官,也都替你高兴,回头让老穆把大家叫到一块,你替我请他们好好喝两杯。” 图林和老穆一齐应了,老穆便行礼告辞,由图林送出去。关卓凡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先把几个长随叫过来,取出礼单,一家家分派。尤其是要进给宫里的东西,哪些是该点交内务府的,哪些是要跟安德海接头的,交待得特别仔细。 等到都分派好了,长随们便纷纷去带车装货,要分门别户地送东西去了。关卓凡舒一口气,把钱鼎铭叫进来了。 “钱先生,奏销军费的事情,你看该怎么办?” 这回返京,他只带了两名幕友,褚成良是替他办笔墨的,钱鼎铭则在户部待过六年,因此特意带他来,负责报销这一块事务。 “管部的宝鋆宝大人那里,自然要请爵帅先去打一个招呼。”钱鼎铭道,“至于部里的那班人,归我来接头。” “宝佩蘅那里自然是要去的,我也熟。”关卓凡看着钱鼎铭,“只是不知道,该把话到什么份上。” “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宝大人心里有数得很。”钱鼎铭声,“不过我也提醒爵帅一句,宝大人就算跟爵帅是老交情,可是他管部多年,里头的规矩门道,心里都明镜似的。他是最晓得人情的人,即使跟底下有所交待,也不肯全断了那班人的财路。” 钱鼎铭所的,是户部的一桩弊端,凡是统兵大员报办军费,那都是户部官员发财的好机会,非得好好勒掯一个数出来,不然决不能让你轻松过关。 “嗯,那帮黑心眼子的官儿,我也素知的。这两年轩军打了不少胜仗,他们不定以为我挣了多大一座金山银山呢。”关卓凡笑着道,“钱先生,这件事是你全权,总之一切都重重拜托。” “爵帅放心,我好歹在部里待过六年,他们那些把戏,我也‘门儿清’。”钱鼎铭也笑了,“我就一个宗旨——让他们饿不死,却也别想吃饱了。” 这个宗旨,关卓凡很满意,等到钱鼎铭辞出去,却又把华尔和福瑞斯特两个,叫到屋子里来,特地有一番叮嘱。 “你们两位,在议政王召见以前,不可到处乱跑。”他郑重其事地道,“京城跟上海可不一样,大得很!若是走丢了,我可不知该到哪儿去找你们。” 华尔跟福瑞斯特,都心悦诚服地点了头——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最大城市,早已有目眩神迷的感觉,就连一向骄傲的华尔,也不能不服气。 “逸轩,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孩子了,就在会馆里等消息好了。”华尔答应了,又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查尔斯到了没有,是住在哪里?” 查尔斯是驻上海的美国领事,这回同样是上京,要找驻京的公使“汇报工作”,不过比他们走得更早。 “他早就到了,自然是住在东交民巷的美国公使馆里。” “那我跟福瑞斯特,如果雇两顶轿子,去看看他,行不行?” “那怎么行!”关卓凡摇头,“京城被英国人和法国人打进来过,城里的老百姓对洋人未见得有什么好感。再他们也不知道你们两个现在是中国人,若是路上看见了,弄出点什么事来,会有麻烦。” 华尔和福瑞斯特吓了一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要见查尔斯,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还是等见过恭王以后,我从总理衙门找个熟悉京城的通译来,再让图林派几个兵跟着,保险一些。” 有了这一番话,两个“华籍美人”乖乖地回去候命了。关卓凡自己在屋里盘算了一会,觉得诸事妥当,这才扬声喊道:“图林——” “在!”图林从大堂跑过来,“爷,您吩咐。” 关卓凡舒一口气,脸上浮起笑意。 “咱们回家。” * (谢谢大家投出的月票,感谢新舵主屠龙阿澹、爱读书709、ny下、zzz90的打赏。晚上这章略短,先断在这儿吧,明写回家看嫂子。)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地上的嫂子 自从打前站的长随,把关卓凡启程回京的消息送到了关家大宅,白氏和明氏两个,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年,生活富足,万事无忧,滋养得是愈发水嫩了,然而这个叔子不在身边,到底少了一个主心骨,总是觉得不能踏实。何况他在外头带兵,战阵之上,枪炮无情,也不免要日日替他提心吊胆。 现在好了!虽然还不能确知他在京里可以待上多久,但总归是有一段放心的日子可过了。于是指挥着下人们,把整个宅子粉刷一新,只是碍着他上一回的叮嘱,不敢再做大张旗鼓、挂灯结彩这样的事了。 等到昨关卓凡进城,在江苏会馆下榻,她们接了长随的通报,知道他入宫觐见之后,就能回家。今一早起身,便不免各自花了不少心思,把自己妆扮起来,待到在院子里一碰面,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红。 “姐姐,你今真是好看得紧。”明氏伸出手,替白氏把衣裳的后襟扯了扯,声笑道,“不知昨儿晚上睡好了没有?” “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老是有点儿心慌慌的。”白氏叹了一口气,“你呢?” “我也是,”明氏坦然承认了,抿嘴一笑,“不过我睡不好,那还好,姐姐你没睡好,那就不成了……我猜啊,多半要到明,你才能补上一觉。” “怎么呢?” “姐姐,你还不知道他?”明氏凑到她耳朵边,声。“他有快两年没见着你了。今儿晚上。还能不把你折腾到亮?” “哎呀,你也不怕丑!”白氏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掐她,“我就我今儿个身子不爽利,让他折腾你去!” 明氏本来笑得花枝乱颤,由着白氏拧了两下,听她这么,却又不笑了。痴痴地发了一会呆,道:“姐姐,不瞒你,我还真想他。” 要想,谁不想呢?不过白氏不像她脸皮这么厚,这句话就不出口。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白氏轻声道,“他到底已经纳了一房妾,这次回来,不定转了性。能放过咱们两个也未可知。” “嗯,那敢情好。”既然白氏这么。明氏也就随口附和了一句,“等他回来,倒要好好问问他,看是娶了谁家的姑娘。”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着闲话,到了日影渐中的时候,关卓凡回来了。 这一回他没坐轿子,而是直接骑了马从江苏会馆转进胡同,到了宅子门口一看,回京所随带的亲兵,早已在门口下了警戒。黑漆大门是敞着的,图伯带了一班下人,在门口跪接。 “图伯,你这是做什么。”关卓凡笑着道,“起来起来。” “恭喜侯爷!”这样的事情,这个老管家是最重规矩的,到底还是给他磕了头,这才肯站起身来。 “以后你不用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关卓凡一边往里走,一边交待,“你是我父亲手上交下来的老人儿了,跟别的人比起来,情分不一样!” “是,是,这是爷给我的恩典,不过规矩到底是规矩。”图伯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脸上肃穆得很。这位三少爷封侯,这是关府前所未有的大荣耀,从此这个关家大宅,也可以算做“侯门”了,怎么能乱了规矩?“回头还要设祭,把这个大的好消息,告诉老爷。” “唔……”关卓凡脚步略停一停,心我倒把这个碴给忘了。这种事,打心眼里不愿意做,眼睛一转,看见后面的图林,便转了话题,“我把图林好端端地给你带回来了,授了副将,正经的二品大员,够你高兴的了。” 老头一直没有正眼去看图林,为的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样,痛哭流涕,在主子面前失礼。现在听关卓凡这样,也仍旧不去理图林,肃然答道:“跟了爷,是他的福分,官大官,那也都是爷一手提拔的。” 关卓凡笑着摇摇头,迈步进了二门。关家大宅,一共是五进的院子,进了二门,也还是外院,两排厢房,是给男仆们住的。 偏偏正有一个人,正在门口候着,见到关卓凡,又想作揖,又想下跪,进退失措的样子,很是好笑。 关卓凡认出来了,这是当初替芸开蒙,讲授《千字文》的那位教师,后来聘做了府里的西席,往上海去的家书,都是由他代笔的,于是赶紧一把搀住,笑道:“黄先生,你怎么也来这一套!” 西席的身份,格外不同,相当于是请来的贵客,东家的官做得再大,西席也是不必行大礼的。黄先生讪讪笑着,作了一个长揖。 “给侯爷道喜!” “有礼了。听你把芸教得极好,我还要格外感谢。” 交待过了场面话,迈开大步,就往正院走,他最想见到的人,是在那里。 果然,等到进了正院,便见到阖府的丫鬟妈子已经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正是他那两位漂亮的嫂子。 * 在白氏和明氏来,这个叔子每次离家,都是升了官回来的,已成惯例。这一回到上海,先是升了藩司,继而又赏了巡抚衔,赐双眼花翎。等到听他打下苏州,接着便有抬旗的恩典赏下来。等到听竟然封了侯,两个人欢喜地的,不但给府里的下人们重重发了一回赏,而且高兴到喜极而泣的地步,在房子里一直聊到了亮。 现在这位新封的“关侯爷”回来了,她们虽然是嫂子的身份,仍要在地上依礼跪迎,只是心里多少有点惴惴的,不知道他要有多大的威风? 念头还没转定,关卓凡的脚步已到眼前,毫无避忌,一手一个将她们扶了起来。 六目相对,百感交集。白氏是激动,明氏是忸怩,关卓凡脸上,却是欣喜的微笑。 “再也不要这样了,卓凡当不起。” 这句话,得真是温文尔雅,然而握在两个嫂子手臂上的两只手,不但没有放开,而且还在她们柔软的臂膀上,轻轻一捏。 他这样肆无忌惮,把白氏和明氏都弄得红了脸,心知方才所的什么“放过咱们”,那是不必指望了。一时尴尬起来,不知该些什么才好。 “三哥!”一直跪在人堆里的芸,清脆地喊了一声。一年多没见,她却一点也不认生,跑过来就往关卓凡的身上扑。 芸的这个举动,倒是把三个人的尴尬给化解开了。关卓凡最喜欢这个妹妹,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这才牵了她的手,向那些丫鬟妈子笑道:“都起来罢!” 这一声令下,关家大宅之内立刻便开始忙碌起来。跟在关卓凡后面进来的箱笼包裹,颇有不少,下人们开始大包包地往里搬,白氏先不管这些,跟明氏一起陪着他来到内院,在正厅里坐了,心翼翼地把一沓请帖捧了过来。 人才到京,帖子就来得这样快,是关卓凡没有想到的,厚厚的一迭,怕不有数十张之多?他接过来拿在手里,赫然见到最上面的一张,竟然是恭王府出的帖子。 原来不是召见,而是请吃饭。关卓凡心想,恭王还真是给面子,打开一看,时候定的是明晚上。再把其余的帖子一张张翻过去,见有醇郡王府的,有睿亲王府的,有伯彦讷谟诂的贝勒府的,亦有军机大臣曹毓英和原来许庚身这一班朋友的。 难怪粗识几个字的白氏和明氏,看自己的眼光满是敬畏。关卓凡一边翻,一边掂量着,把不能不去的帖子挑出来,交给白氏。等看到下面的一个帖子,忽然笑了起来。 徐桐这么古板的人,居然也发了一个帖子来。 “怎么啦?”白氏声问道,“这是个什么人?” “这个是上书房的人,算是皇上的老师。” “皇上的老师……那这个得去,是不是?” “这个反倒不用去,”关卓凡笑着摇头,“孔子拜阳货,两不相干的。” 孔子拜阳货,这个典故白氏自然不能知道,一时茫然地看着关卓凡。 “总之就是他明知道我不会去,只要帖子发到,他的礼数就算尽到了。” “哦,”白氏明白了,“他是皇上的老师,做什么要专门来尽礼数呢?” “我在江苏,替他摆了一个门生,”关卓凡又想起那位矮矮胖胖的齐秉融来,“他这个做老师的,不能不谢我一谢。” 等到都看了一遍,统共挑出来七张帖子是要去的,让白氏收了,回头交黄先生写回帖。 这件事办完,别的事可以先不急,明氏便站起身来,要替他张罗吃的。 “饭菜早都备好了,我叫她们开到这儿来。” “不用,我早上用过点心了。”关卓凡摇了摇头,“赶了几的路,累得很,昨儿晚上又没睡好。午饭我不吃了,去睡一会。” “不吃怎么成?”白氏吃惊的。 “你们俩的衣裳,真是好看。”关卓凡伸了个懒腰,拿眼睛睃着她们俩,笑嘻嘻地,“累极了,累极了,好歹睡上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再。” 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白氏和明氏都红了脸,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共你双双飞 躺到西厢房自己那张久违的大床上,格外亲切,于是这一觉也就睡得特别扎实,从上海到京城一路奔波的劳累,至此才算是彻底缓了过来。 醒来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来啊——” 结果房门一开,进来的却不是亲兵,而是一个穿了淡红衫子的俏丫鬟,略略一蹲,声应了一句:“爷。” “福?”关卓凡一愣,两年没见,这丫头长得有模有样了,不惟身条饱满,人也变得更漂亮了。 “我伺候爷穿衣裳。”福起话来,也比两年前要老练了不少。关卓凡心,她当丫鬟的头,算是练出来了。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关卓凡坐起来,由着福替他穿上衫褂,嘴里打趣道,“太太还没舍得把你许出去呢?” 这位爷的脾性,福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句话也不敢答,只是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替他系着纽子,心知只要有一点不庄重,没准就要被他抱到床上去,要是让太太撞见了,那怎么得了。 等到白氏闻声从正厢房里走过来,正好福从西厢退出来。白氏看了看面色微红的福,没什么,进了西厢,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卓凡。 “你又逗人家是不?我就这么一个丫鬟头儿,你也不放过。” “什么话,没有影的事!”关卓凡忽然变得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双双你先坐下,我有事情要交待。” 等到白氏坐了。他便从衣衫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套来。 “这个。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白氏接过来,拿手捏一捏,猜到里面是银票,笑着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上次张顺回来,带了一万两,方才图林又交了一万给我——到哪里花去?” “这不是给家里用的,”关卓凡摇了摇头,“你别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里面有六十万呢。” “啪”的一声,白氏的手一抖,把封袋掉在了地上,自己捂了嘴,赶紧捡起来,只觉得烫手。 “卓凡,怎么拿了……这么多钱?” “我这次回来,有一件大事要办。”关卓凡看着她,平静地道,“火到猪头烂。不花钱可不行。” 封袋里面,也还不仅是银票。另有一张单子,写了自恭王以下一共二十三个人的名字,是准备照着名单分送的。 外官进京,对京里的官员往往都会有所表示。所用的名义,是夏冰敬,冬炭敬,虽然现在非夏非冬,好在还有一个八月半,可以勉强靠得上,算成提前致送“节敬”。这是寻常的事,但这样大的金额,却又大不寻常了。 等到白氏战战兢兢地把封袋拿回去锁在了保险柜里,关卓凡放下心,才觉得腹中空空,饿得不行。好在已经到了饭点,于是由白氏和明氏陪着,在正厅里好好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她们两个,把上海和江苏的事情,拣大的了一遍。 酒足饭饱,回到西厢房,两个嫂子也一起跟了过来,因为还有一件事不曾听他起。 “刚才没,现在可得了,”白氏笑着问道,“你纳的那个妾,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快快从实招来。” 不管是作为嫂子还是作为女人,这都是她们最感兴味的事情。关卓凡也丝毫不做隐瞒,老老实实地把从认识扈晴晴开始,一直讲到那副“马上封侯图”,至于在抚衙后院“夜袭美厨娘”这种事,自然略过不提。 “她的八字儿一定跟你特别合契,”明氏听得入了神,“难怪挂了一幅画,你跟着就封了侯。不过起来,听了你封侯的那一晚,我跟姐姐也高兴得睡不着,躺在姐姐床上,聊了一整夜呢。” “这是个好姑娘,”白氏也感慨道。特别是扈晴晴举身入衙的那一段,让她颇有心旌摇动的感觉,“算是跟你共过患难的人,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你们也是跟我共过患难的人。”关卓凡轻声道。 这句话不错。白氏和明氏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当初,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一个月吃不上一回肉,那份艰难跟现在的荣华比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桌上的油灯,忽然连着爆了两个灯花,噼啪两声,把陷入沉默的三个人惊醒了。 “你……你歇着吧。”白氏牵了明氏的手,站起身来。 “今宵画烛银台下,并蒂双芯爆灯花。”关卓凡一笑起身,不由分,便将两位嫂子一齐揽入怀中,“你们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听上去就不像好话。白氏和明氏心慌慌地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话。 “这是喜信儿,的是好事成双。”关卓凡沉静地,“你们能在正厢的床上聊了一整夜,自然也可以在西厢的床上,再聊上一整夜。” “卓凡,你……你……”白氏连话都不成句了——这像是要聊的样子?二女共侍一夫,这该有多羞人呢。 “既然是吉兆,违之不祥!”关卓凡看着怀中面泛桃红的一双佳人,再也忍耐不住,紧一紧双臂,噗地吹灭了油灯。 及至上了床,果然不是“聊上一整夜”的节奏了,两个被他剥得精光的美人,尽力缩在一侧的床沿处,在被子底下瑟瑟挤做一堆。 “姐姐先来,还是妹妹先来?” 关侯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厚着脸皮靠了过来,拿手来捞她们。一片漆黑之中,两个嫂子都羞得不敢出声,任凭那只可恶的手伸进被子,在自己的浑身上下游走。 就这么摸索了一会。关卓凡凭着胸前的尺寸。到底把白氏辨出来了。搂住她的腰,把她拖到了床中间。 “自然该是姐姐先来。” 声笑着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出声,先长长地做了一个嘴儿,又在白氏的身上胡乱亲着。再过一会,黑暗之中隐约见到两条白生生的腿被举在空中,白氏轻轻“唔”了一声,见得大功告成。 关卓凡在白氏身上奋力敲拱着。白氏还忍着不肯出声儿,躺在一边的明氏倒先酥了,喘息的声儿,听着听着便急促了起来。 “好好,姐姐得着了便宜,也不能让妹妹吃亏。”关卓凡喘着粗气道。 完这句,一只右手已经伸到了明氏身上。明氏却不像白氏那样耐得住,没过一会,身子便一拱一拱的,依依哦哦的哼了起来。 * 这一回。却是关卓凡先醒,睁眼一看。色早已经大亮。悄悄坐起身子,侧头看看身边的一对**佳人,搂在一起,一张薄被覆了下面,云鬓散乱,酥乳厮磨,还正睡得香甜。 关卓凡一笑,挣扎着下了床,只觉四肢百骸,无不酸疼。想起昨夜的连场大战,心里琢磨着,看来齐人之福固然是其乐无穷,不过若是长此以往,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吧。 自己摸索着穿了衣裳,踱步来到正院,仍是福带了丫鬟,替他在正厅摆了早点。正在慢慢吃着,图伯来通报,外面有一位刘大人,求见侯爷。 “哪一位刘大人?”关卓凡皱起眉头问。现在这个时候,真是不想见人。 “是顺府的刘府尹。” 顺府尹,也就是顺知府,不过这个知府,跟别的地方大不一样。顺府管着京城和京外的郊县,是真正的“下第一府”,府尹的官衔是正三品,用银印,不是寻常的五品知府可以比拟的。 关卓凡不在京的时候,顺府每月都派一个书办上门,看看有什么需要照应的事情没有,现在得知关侯爷回来了,府尹亲自来拜访,更算是格外巴结,这个面子不能不买。 于是关卓凡略具衣冠,亲自迎了出去,见过礼,便把刘府尹请到设在外院的花厅之中,坐了喝茶。平日里常来的那个书办,叫做刘四,是刘府尹的亲侄子,管刘府尹叫二大爷,在一旁站着相陪。 既然是礼节性的拜访,大家都是言不及义地寒暄着,就这么坐着聊了一会,刘府尹看看时候差不多,便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刘大人,平日里多承关照。”关卓凡也站起身,拱手道,“这次我回来得匆忙,回头再具礼相谢。” 刘府尹回到设在鼓楼东大街上的顺府衙门,在签押房里坐了,刘四也跟了进去,顺手替他二大爷斟上一杯茶。 “这位关侯爷,还真是客气的很,”刘府尹啧啧赞叹道,“二十四岁的侯爷,前程未可限量啊。” “二大爷,我倒听了一个事,”刘四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神神秘秘地道,“我看关侯爷府里,好像也有那么点不清不楚。” “嗯……嗯?”刘府尹瞪大了眼睛。 “他们府里,都管关侯爷那个嫂子,叫做太太,管关侯爷叫做爷。”刘四声道,“听那位嫂子,乃是国色,二大爷你,这可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话音才落,不防却被刘府尹兜头大力一掌,打了个趔趄。 “你那就是放屁!” 刘四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拿手捂着,惊恐地看着他这个暴怒的二大爷。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刘府尹额上青筋毕露,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想着怎么去巴结人家,尽琢磨这些没俅毛用的事儿!他是你得的?你要作死,尽管自个儿去死,刀子索子鹤顶红,你随便挑!只一条,别拉上我跟你大妈!” (谢谢新护法neverind的打赏。还有,那七张更新票到底拿着了,嘿。)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王府密室 恭王府里的家宴,亦是豪奢异常,虽然只请关卓凡一人,可单单是餐前的果子吃,就上了十六盘。 关卓凡心想,恭王是有明旨赏了双俸的,不过要维持这样的排场,那可不是一两份俸禄的事情。 “王爷,”关卓凡从靴页子里取出一个封包,隔桌递了过去,“府里开支浩大,这是我的一点孝心,请王爷赏收。” “嘿,你还来这个。”对面的恭王笑了,接过封袋,既不避客,也不避下人,打开封包,把里面的票子抽出来,手一捻一放,再把封包放回桌上。 “好嘛,当初赏你一万,现在倒找回来十万。” “回王爷的话,这些都是长毛聚敛的银子,取不伤廉。” “逸轩,有心了。”恭王笑着点点头,“来,先喝了这杯。” 恭王仍是老做派,以窖藏的冰块,镇了西洋的葡萄酒,倒在精美的水晶杯里面。在暑意未消的七月里,这样的喝法,果然是舒爽异常。 “先江宁的事吧,”恭王跟慈禧一样,都把江宁放在极重要的位置上,“曾国藩已经上奏,请求裁撤湘军,同时也要替曾国荃开缺回籍。你是从江宁回来的,这两件事,你怎么看?” 关卓凡心想,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都是起源于克复江宁之后,湘军的大掠。不过在恭王面前,不必像昨日陛见时话那样谨慎,一来是亲信的身份,二来是私宅独对。不像殿堂之上那样耳目众多。三来是恭王对政事的熟稔。犹胜于两宫太后,如果一味地虚与委蛇,被他听出来了,反为不美。 “王爷,我年纪轻,见识到底有限,曾国藩和曾国荃的事情,不敢胡乱置喙。至于江宁的事情。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你尽管。” “曾国荃的吉字大营,暮气已露,这是有的。以强弩之末,居然也穿透了江宁这层鲁缟,已经很不容易了。破城的时候,我在城外七里的井望坡上亲眼观战,那真是烈日炎炎之下的一场苦斗,实在是真刀真枪拼来的。并没有花巧在内。” “那么破城之后……” “王爷,我句不中听的话。吉字大营的一口气,全吊在江宁城上,江宁活着,他们就活着,江宁一死,他们也就死了。” 恭王遽然而惊:“逸轩,这话是从何起?”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关卓凡把刘郇膏的话,拿来“借花献佛”,坦率地道,“江宁破城之后的事,实话,再没有人能弄得清楚。若江宁城里一两银子也没有,那没人会相信,若有金山银山,却也没有实证。因此我劝王爷也不必再去深究,糊涂账,糊涂过,曾国藩提出来要裁撤湘军,我猜他要撤的,首先就是吉字大营的五万人。” “逸轩,你这个见解,颇为深刻。”恭王欣赏地看着关卓凡,心他在外面历练了这两年,真不能再拿原来的眼光来看他了。 曾国藩折子里的这两个请求,恭亲王看得出来,一个是替曾国荃留一个地步,以退为进。另一个也有负气的意思在里头,对朝野之中对湘军的攻讦,表示不满。如果按照朝廷以往的态度,对曾国藩的折子应该“着毋庸议”,不准。这固然是因为现在仍在对捻军用兵,同时也是对曾氏兄弟的一种笼络,表示不以外面的声音为意。 现在看来,也许该重新斟酌一下了。如果吉字大营已经不能打,则留下来也不过徒然靡费兵饷,那又何必? 谈完了江宁,又谈剿捻,不过在这件事上,恭王的看法与关卓凡一致,认为不必有轩军的参与,兵也是够的,唯一感到可惜的是,用不上轩军的水师。 “听你的炮舰在城北一响,江宁城中的长毛,皆尽胆寒!”恭王哈哈笑道,“可惜现在打捻匪,炮舰没有用武之地。” 购买阿思本舰队,是恭王拍的板,虽最终不能完全成功,但留下的这两只船,在太湖一战成名,算是把他的面子兜住了,因此极感得意。 “这都是多亏了王爷的英明!”关卓凡趁机道,“不过现在英国人的舰船,已经又进了一步。” “哦?怎么又进了一步?” “最新的船,已经不用明轮,而用置于水下的螺旋桨。不但船行平稳得多,而且船速倍于以往。” 恭王生于皇城,长于皇城,除了热河之外,从未离开过京城。虽然性聪明,但螺旋桨这种东西,无论关卓凡怎样讲解,都觉难以想象,不过船速倍增这一项,总是听得明白的。 “等咱们的洋务办好了,自己也造他几十条‘螺旋桨’出来!” 由此开始洋务的事情。关卓凡的谈锋极健,完全不藏拙,把他在江苏已开办和拟开办的诸多事务,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地跟恭王报告了一遍,除了工业园和自贸区略过不提,其他从铸币到广方言馆,无一遗漏。 恭王越听眼睛越亮,其中的许多事,是他从前不曾想到的。唯有听到广方言馆的时候,露出了痛心的神情来。 “嗐,这不就是同文馆的路子?若是同文馆的办理,也能这样顺遂,那该有多好!” “是,我听许星叔,总有些食古不化的人,在替王爷添麻烦。” “还不就是倭仁那一班人?抱着祖宗成法来事情,好像咱们什么都不比洋人差,何必去学洋人那一套?”这是恭王烦恼的地方,起来大摇其头,“这班人起事情来,都是言之凿凿,却不知道万事贵乎实践。哼,有本事请他们来试试看!” 这当然是一句气话。恭王的恼火,不独是倭仁一直以来的态度,而且是起源于他最新的一道奏折,认为同文馆“招考文算学生员,入馆学习”的做法,甚为荒唐,请罢前议。而倭仁用的理由,则是以我中国之大,何患无才,即使是文算学,也必有精其术者,随便找几个来就是了,何必向同文馆中的洋人去学习? “跟他们谈大道理,空口白话,那是永远也辩不清的事。”关卓凡沉吟了片刻,笑道,“我替王爷设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来听听!”恭王大感兴趣。 “其实王爷已经了,就是那句‘请他们来试试’。” “嗯?”恭王听出了味道,来劲了,“这话怎么讲?” “既然何患无才,那么不妨下一道旨意,请他倭中堂保举几个精通文算学的人才好了。他是讲理学的人,讲究诚心不欺,言必由衷,如果这一下保举不出来,敢于心无愧乎?旁的事想必也不好意思再什么了。”关卓凡道,“要是这样还不成,仍以为洋人的事情好办得很,那干脆像王爷所的,请他老人家到总理衙门兼一个大臣,亲自来办就是了!” 这个办法,听上去匪夷所思,然而细细想一想,竟是毫无破绽。 “逸轩,真有你的!” 恭王心花怒放之下,哈哈大笑,“原来就你文武双全,果然没有看错!” “卓凡不敢当王爷的夸赞。”关卓凡恭恭敬敬地谦逊道。 “尽当得起了。”恭王感慨地道。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掂起一片哈密瓜慢慢嚼着,要问他最关心的那件事了。 “逸轩,许庚身从上海回来跟我,你要在江苏练一支新军?” “是。” “嗯,现在江宁破了,剿捻的兵力也足够,指日可平。多隆阿解了西安之围,看来西北的回乱也不成大患,倒是个练兵的好机会。”恭王点头道,“要练成什么样,才叫做新军呢?” “全以西式军械装备,全以西式战法操练,”关卓凡答道,“不过单是这样,还不足够——王爷,你是知道的,现在各处的军队,当兵的只为发财,当官的则是升官发财一起要,最好是能在什么地方转任一个实职的地方官。这样的恶习不去,称不上是新军,离洋人所的职业军队,相去更远。” “哦,”恭王慢慢品味着关卓凡的话,问道:“只是轩军的战力,听已经颇为无敌,还要练兵,为的是什么呢?” 恭王的这句话,关卓凡在心中不以为然——捻军和回乱,都是大患,要平息,那还早得很呢。 “回王爷的话,”关卓凡恭谨地道,“为的是对付英国人和法国人。” 这句话毫无征兆之下,突兀其来,恭王一时愕然。可是听下去,眉头便渐渐皱起来了,再听片刻,便抬手止住了关卓凡的话头。 “来啊——” “嗻!” “叫六福晋把房子开了!” “嗻!” 候命的长随没有丝毫怠慢,拔脚就走——房子,是设在恭王书房后面的密室,只有最重要的事情,才会专门转移到那里去谈。而整个王府之中,允许进房子伺候的,也只有恭王原来的通房丫头,现在的六福晋秋玉。 “逸轩,走。”恭王面色凝重地,“咱们换个地方谈。”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家用 这几,慈禧的心情不错,每上朝以前,下朝以后,她在寝宫里,常常会命安德海,把江苏巡抚关卓凡进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赏玩。 关卓凡进献的物件儿,分成两部分。大部分是交内务府入库,真正的好东西,则是由安德海交给两位太后来分。 这个部分,自然是精华,以珠宝首饰为主,大都是自洋场上搜购而来,京城里面绝难见到,恰恰对了慈禧的脾性。 她是最爱惜容颜的人,对自己的妆扮,也苛刻得很,宫里的那些珠宝,货真价实是有的,可是皇家用的东西,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式样,早就看得烦了。这一回,拿到这些式样新奇、别出心裁的西洋首饰,喜欢极了,加上试戴的时候,安德海每每在一边装出一副不胜赞叹的样子,更让她觉得关卓凡的这一番心思,难能可贵。 她放下手里那枚精光夺目的钻石胸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好东西,可惜没有戴的机会。那些西洋女人,把这样的东西戴在胸前,是个什么光景呢? 也不怕羞,她摇了摇头,取过那个精致的珐琅盒子打开,里面是四个瓶子。 这个东西,是最好的西洋香水,安德海悄悄跟她过,关卓凡交待了,四瓶香水,对应春夏秋冬,这样的东西,在上海也只有一份。 上海也只有一份,那么在中国自然也只有一份了。独一份的东西,该归谁呢?在钟粹宫跟慈安太后一起分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先就盯在这盒香水上。 “妹妹,这样的东西,能用吗?”慈安太后惊讶地,“叫人闻见,会觉得咱们不庄重。” 这句话慈禧不爱听,淡淡地道:“我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庄重,不就是跟咱们用的香粉一样?” “那你拿去使吧,” 慈安太后难为情地笑笑,“我可不敢。” 慈禧正乐得慈安不敢,于是这一盒香水,便划在了西宫的名下。 然而香水是拿回来了,若真的用,却也有一点心虚。这些香水,香气浓郁,如果是听政的时候让底下的大臣闻见了,还真是有那么点“不庄重”。于是只好在下朝以后,甚至是入睡以前,洒上一丁点,自得其乐罢了。 不过还另有一件事,让她很开心,因为有一样东西,是她独有而慈安太后却没有的。 两万两银子。 外官给太后进献东西,此时并没有形成风潮,进献金钱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因为这是为体例所不容的事情。 然而关卓凡偏偏就做了!四十张五百两的银票,经过安德海的手,悄悄交到了替慈禧太后管账的贴身宫女珠子的手里。 虽然慈禧是个绝不嫌钱多的人,但她倒也不是真的缺这两万银子。作为太后,她每年的“交进银”有六万两,其中端午、中秋各交一万五,年下则交三万。 她所高兴的,是她把这两万两银子,视作关卓凡对自己独有的一份忠心,而关卓凡这一年来对方家园的接济,她也通过安德海,有所耳闻。 “照公爷已经把家里全都翻整了一遍,地方也大了,就跟新的一样。”安德海添油加醋地,“皇老太太就盼着太后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了。” 作为女儿,慈禧是个极孝顺的人,但同时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朝阳门内方家园的公爷府,是她的娘家,然而已经颇为老旧,看上去并不气派,因此她也就不愿意回去,怕叫人笑话。现在按安德海的法,倒是关卓凡帮着哥哥照祥,把府里重新整治了一遍。 慈禧满足地想,真有意思,这倒好像是他在外面挣了钱,专门拿来给自己花似的。 这个荒唐的念头,把她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来。 她却不知道,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关卓凡这个人。 他每年交给白氏和扈晴晴的家用银子,也是两万。 * * 关卓凡替恭亲王出的法子,用来对付顽固的倭仁,居然很见成效。 军机上拟了一道旨,拿给两宫太后过目,旨意中的一句话,是“着该大学士,即行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讲求文算学,与同文馆招考之生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 慈禧看了,心中有数。她自然绝不相信倭仁能保举出什么人才来,心想这样逼一逼他,那也很好,免得他老是在洋务上面作梗,于是点头赞成。而慈安太后虽然是回护倭仁的,但却又看不出这道谕旨中皮里阳秋的味道,觉得若能保举几个人才出来,那也不错,因此也欣然表示同意。 这一下,让倭仁苦不堪言。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明发上谕,通朝皆知,连个腾挪闪躲的余地都没有,如何是好? 他自己的“中国之大,何患无才”、“必有精于其术者”这些话,原是理路上的泛泛而论,偏偏为关卓凡捉住了痛脚,让他指实几个人,哪里做得到?若随便报几个人出来搪塞,上谕却又指明,是要跟人家同文馆“互相砥砺”的,这又怎能砥砺得过?诘驳之下,不免要原形毕露,闹出笑话来。 再,他身为理学宗师,又是文渊阁大学士——名义上的宰相,因此也做不出这样亏心的事情来。于是老老实实地复奏,自己的前一个折子,语有不妥,“意中并无其人,不敢妄保”。 锋锐一挫,不免气馁,而一直奉他为老师的徐桐,居然也在他耳边,期期艾艾地了些话,大意是听关卓凡在江苏办洋务,似乎很收了点实效。 人人都知道,现在洋务的两端,一端是在京城,由恭王主持,一端是在上海,由关卓凡主持。现在连一向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徐桐都这样,弄得倭仁很有些心灰意冷,反对洋务的言辞,也就不像原来那样激烈了。 没想到恭王见到关卓凡的头一个法子见了成效,大是起劲,心想倭仁是反洋务派的领袖,何不趁这个机会,再敲打敲打他?于是还不肯放过,把关卓凡的第二个法子也拿出来了,奏明两宫,召见倭仁,打算再派他一个总理大臣的职务。 这就更难堪了——以帝师之尊,平日里尚可,怎么好真的去跟洋鬼子打交道?然而体制所关,虽然明知道议政王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倭仁仍不得不硬了头皮,到养心殿面见两宫。 “倭师傅,你是三朝老臣,先帝特简的人。朝廷不管办什么事,自然都要格外借重你的威望。”慈禧跟恭王有默契,此刻道,“现在打算再派你一个差使,兼总理大臣,在总理事务衙门行走,你看怎么样啊?” “跟圣母皇太后回话,”倭仁真正是有苦不出,只能想话出来推辞,“臣老迈衰微,在总理衙门行走,实在是力有未逮。” “总理衙门,是总揽洋务的地方。起跟洋人打交道,原是要有你这样的名宿,才能压得住阵脚,你又何必推辞?” “臣……”倭仁无言以对之下,心里一急,不能不实话了,“臣于洋务一事上,实在并不通晓,即使勉力而为,亦怕误了事。上书房的功课,是第一等的大事,请太后准臣专务于此,以尽本分。” 这一下,连慈安太后都听出来了,倭仁是真的不愿意接这个位子。她转头看看慈禧,对底下的恭王:“六爷,既然这样,我看就免了吧,倭师傅年纪也大了,到底还是皇帝的功课要紧。” 倭仁拿皇帝的功课来做托辞,算是个过得去的理由,而且话里的意思,是从此不愿在洋务上多置一词。慈禧和恭王得了他这样一个表态,自然不为己甚,于是就着慈安太后的这句话下了坡,都表示同意。 倭仁松了一口,磕头谢恩,由恭王带着退了出去,今的朝也就上完了。慈禧和慈安从御座上下来,各自扶了太监的手,由后门出了养心殿,并肩走向停放在永寿门前的两顶御轿,要各回寝宫了。 款款行到御轿之前,却听慈禧轻轻“哟”了一声,将慈安太后的袖子一扯,以目示意。 只见不远处站着的一名侍卫,身形挺拔,微微垂首,那面御前侍卫的腰牌,在日头下银光闪闪,不是关卓凡,却又是谁? * (周一,跟大家求张推荐票,谢谢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内廷行走 这一下,连慈安太后也把关卓凡认出来了,心里不免感动——他当初自请陛见的折子里,固然是有“一旦蒙准,则当依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这样的话,可是不管怎么看,都以为是寻常的官样文章而已,哪里想得到还真的跑来站班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这样的时候,也不能多什么,跟慈禧两个会意地对视一眼,依然各自上了轿子,回寝宫去了。 慈禧的想法,跟慈安又有不同。她原来以为,总要等到关卓凡离京之前请训的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谁知才没过几,就又见着了。这份忠心,她自然也是感动的,不过感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关卓凡折子里的那句话,她倒也记得,坐在轿子里面想着想着,想到“宿卫”两个字,心里怦的一跳——宿卫宿卫,值宿保卫是也,那岂不是,自己睡觉的时候,他在外面守着么?他可是奉了旨,准内廷行走的…… 整个紫禁城,以乾清门和左右的琉璃照壁为界,分为里外两个部分。外面的部分,叫做“外朝”,里面的部分,则称为“内廷”。内廷除了中间的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之外,两翼还有东六宫和西六宫。 慈禧所住的长春宫,是在西六宫之中,所以底下人把她称作“西边儿的”。慈安太后所居的钟粹宫,则是在东六宫之中,所以被称作“东边儿的”。而她们平常听政的养心殿,则是在乾清门西侧。离西六宫要近上一点。 慈禧所想的。关卓凡自然早就想到了。事实上。他的这个差使,还是前两在醇郡王府里赴宴的时候,专门争取来的。 御前侍卫,固然要依例轮值,然而他是出了京的地方官,这个御前侍卫的衔头,就变成了一个“荣衔”,当然是不必再来站班的。因此想要进来。非得找这位总领御前大臣事务,负责排班的七王爷不可。 偏偏醇王宴请他的时候,不像恭王那样只请他一个,而是找了一大班京营的将领来作陪,神机营、前锋营、骁骑营的都统皆在其列。觥筹交错之间,热闹是热闹了,只是要找个私下话的机会,就变得很为难。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瞅准醇王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在花厅门口迎上了他。 等到关卓凡把请求的事情一。醇王倒踌躇起来了——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逸轩,你有这份忠心。怕不是好的?只不过……” “是,我们做外官的,全靠这一点忠心做事情。”关卓凡见他沉吟不语,连忙陪了笑脸,“这在七爷是一句话的事儿,还要请七爷格外成全。” 醇王年轻,最好面子的,被他拿这一顶高帽套住了,又刚受了他三万两银子的孝敬,于是决定要帮他这个忙。 既然要帮忙,当然要帮得彻底一点。醇王心想,关卓凡的这一份忠心,自然要让两宫看见,那才表的成,于是特意把他的位置,放在养心殿的后面,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后退朝的时候,一眼看得见他。 关卓凡得偿所愿,在养心殿后站了半个上午,到底把慈禧和慈安等了出来。他虽然垂首瞧着地上,但以余光偷偷瞧着,见到两位太后的眼风扫了过来,心知大事已成。 他这个御前侍卫,固然是奉旨可以“内廷行走”,不过内廷行走,那也不能乱走,更不能走到东六宫和西六宫里去——这可是太后和太妃们住的地方,走进去了,那还了得?只有太监和宫女,才能在寝宫里头伺候。 现在好了,只要看见了自己,他相信慈禧一定会想法子见自己的。在他而言,一头一尾的两次觐见,远远不够,他心中还藏了许多的话儿,要跟太后们。 * 关卓凡料想的不差。慈禧太后那一阵惊喜过后,便动开了脑筋,该怎么样才能跟关卓凡见上一面。 倒不是为了再续前情——宫禁森严之中,太监宫女环绕,即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她也不愿做武则,什么男人都往宫里头带,那是个什么名声儿?担不起。 她操心的,还是她儿子的江山。关卓凡这次回来,军政两端,她都有许多事想要再问问清楚。殿堂奏对,限于仪制,没办法从容去谈,包括洋务上的不少事,关卓凡也还语焉不详,若是能有一个机会,面对面地让他好好一,那就好了。 世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慈禧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半晌,到底让她想了一条可行的路子出来。于是吩咐传轿,她要到钟粹宫去看慈安太后。 这可是少有的事——自垂帘听政以来,两位太后拿主意的时候,慈安往往都听慈禧的,因此凡是有公事要商量,都是慈安到西边来,而如果是私事,才是慈禧到钟粹宫里去。公事多,私事少,因此自然是慈安太后往这边跑的时候居多。 御轿到了钟粹宫,通报进去,慈安太后亲自迎了出来。两人携了手,在慈安太后寝宫的里屋坐了,慈安便看着她,先等她开口。 “姐姐,刚才那个关卓凡,你瞧见了?” “我就猜到你是要这件事,”慈安太后微笑道,“自然瞧见了,难为他这片孝心。” “谁不是呢?”慈禧机敏地抓住了这个话头,“这年月,象他这么有良心的,可不多了。我在想,能用个什么法儿,给他一点恩宠。” “恩宠?”慈安太后不解地问,“你是,再升他的官儿?” “升官不成,”慈禧摇摇头,“他才封了三等候,也没立什么新的功劳,要进宫当值,那也是御前侍卫份内的事情。无缘无故给他升官,别的人也不服。” 又要给恩宠,又不能升官,那应该怎么样呢?慈安太后困惑地看着她。 “对了!”慈禧仿佛灵机一动,想起来什么似的,“姐姐,咱们给他赐宴,你看好不好呢?” 慈安太后听了,明白过来。 “这个主意好!”她高兴地,“先帝爷在的时候,也常有给侍卫赐宴的事。” 满人的习俗,把君主身边的侍卫,视同半个家人,至少也是最贴身的家仆。赐宴,那是雅称,白了,就是赏顿饭吃,而且常常从皇上的席面上,指一碟两碟菜肴,传赏底下的侍卫,以示荣宠。 “姐姐,那就把今儿晌午的膳,传在养心殿后面的芳斋堂,你看行不行?”慈禧道,“咱们在堂上用,叫他们侍卫在堂下吃。” “好啊,”这是热闹的事,也是喜庆的事,慈安自然愿意。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个疑问,“那皇帝呢?” 八岁的皇帝,一直是跟着两宫一起吃饭,是以慈安太后有这一问。 “把他也带上。”慈禧沉静地。 “啊……那成么?” “姐姐,”慈禧压低了声音,声道,“你知道的,关卓凡不是寻常的侍卫,康熙爷手下的多罗锦额,乾隆爷手下的刘统勋,都是这样的人。将来在皇帝手下,他也一定是个擎保驾之臣,让皇帝多见几面,没有坏处。” 慈安明白了,慈禧这是在替皇帝笼络人心了。算一算年纪,还真是这么回事,她不由佩服起慈禧的心思缜密来。 “妹妹,我的心思还是不及你,”慈安也放了声音,“不像你想得那么周全。”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懿旨一传,自有太监们去操办。只是有一条,既然用的名义是体念侍卫们的辛苦,传宴赏赐,那就不能只赏关卓凡一人。于是由醇王带领,伺候养心殿的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也都躬逢其盛,莫名其妙地坐到大桌子旁边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姊妹花 养心殿后的芳斋堂之中,果然按照懿旨,在堂上和堂下都摆了案子,相距不到十步。 堂上的案子不用,要摆御膳,这是太监们做惯了的。堂下的案子,就有讲究了——因为不可以背对着太后和皇上吃饭,因此特意摆了宽大的条桌,醇王和关卓凡,连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分坐在条桌两旁,以离御案最近的地方为上首,自然归醇王和关卓凡对坐。 等大群的太监宫女和精奇嬷嬷,簇拥着两位太后一到,大家霍然起立,躬身迎接——在宫内轮值的侍卫,是不必行跪礼的。 有精奇嬷嬷在内,是因为慈安和慈禧,却还带了一双姐弟来。的是皇帝自不用,看见醇王,叫了一声七叔,牵着慈安太后的手,坐下了。那个做姐姐的,十二三岁年纪,一双大眼睛,模样生得很端正,晃着两个翠绿的耳坠子,行事却稳重得很,给醇王施了一礼,也叫了一声七叔,这才庄庄重重地坐了。 这个叫做和硕敦柔格格,却不是文宗所出,而是恭亲王的次女。敦柔格格自在宫中进出,慈禧极是喜爱,到了祺祥政变之后,便干脆向恭王要了过来,养在宫中,当成公主看待。皇帝同治跟这个姐姐的感情最好,一看不见就要找的,不管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等到大家谢过恩,开始吃了,就看出来慈禧的这个主意确实好。这样的场合,形同家宴,不但不必像垂帘那样,有纱幔遮蔽,而且话也不必像奏对那样死板,要活络得多。 “七爷,听你府里的班子,又上了新戏?”慈禧笑着问道。 话是像拉家常一样,但尊卑有别,虽然眼光是看在关卓凡身上,可是第一句话,必得向醇王的,而且慈禧和慈安,都是戏迷,拿这个话题起头,也很合适。 “回太后的话,是《群英会》!”醇王心想,这自然是自己的福晋、慈禧的妹妹跟她的。他也是个戏迷,精神抖擞地答道,“不过倒不是我府里的班子,是传的‘三庆班’,程长庚的鲁肃,徐香的周瑜,都算当行出色的角儿。” “哦——”慈禧不胜羡慕地,“若是什么时候能听一听,那就好了。” 这是由衷的话。宫里的班子,虽然也都是好角色,可是跟外面大班子的名掌班比起来,那自然还颇有不如。 “是,只待两位太后什么时候有闲暇,臣奉请太后到臣府里,做半曰之憩。” “嗯,再。”慈禧点点头,“关卓凡。” “臣在。”关卓凡站起身来。 “你坐着吧,不要又弄出个奏对的格局来。”慈禧笑着。 “是。” “你在上海的时候,可也听戏啊?” 关卓凡心,从前臣在电视里,倒也曾听过几句,除此之外,再也休提。 “臣不懂戏,”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不来。” “哦?”慈禧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其实多听听,也就懂了。不过你军务繁忙,大约也没什么闲的时候,可以用来听戏。又或者上海本地的人,不怎么听戏。” 她峨眉轻轻一挑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心想两年没见,她的容色倒是不曾略减。 “是,从前是打仗的时候多,自江宁回来以后,又是办洋务的时候多。上海县城里的戏园子也不大,倒是租界里头的戏园子,既大又漂亮。” “租界里头?”一直在管着皇帝吃饭的慈安太后,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洋鬼子也听戏?” “回太后的话,租界里头的中国人也不少。”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道,“不过洋鬼子也是听戏的,我听电报局的卞宁,香港那边就有个戏馆,专门是给洋人听戏用的。” “对了,”慈禧抓住了这个话头,开始契入正事,“关卓凡,你电报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呢?比方上海到苏州,两百里地,为什么铜线一架,就可以转瞬即至?” 这可怎么解释?不要慈禧不明白,就是关卓凡自己,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慈禧问他,庶几等于是问道于盲了。 但若是答不上来,“洋务专家”的形象,岂非要大打折扣?想来想去,急中生智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法。 “这就好比是悬丝诊脉,尺寸关三脉上的动静,能从丝线上传过来。”关卓凡自作聪明地道,“电报也是一样,这头有点什么动静,那一头就听见了,因此等于转瞬即至。” 这个解释明了易懂,两位太后都很满意。 “悬丝诊脉,那得是名医才行。”慈安太后道,“听电报的,也得是专门的人才吧?” “是,太后圣明,培养一个电报员,殊为不易。” 由此开始谈起电报的种种,等到收费的时候,关卓凡报出来是每一个字,要收三两银子。慈禧和慈安,还没觉得怎样,旁边的一名太监,本来已经听入了神,现在听要三两银子才能传一个字,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一声出口,立时惊觉,知道自己闯祸了。果然,慈禧的目光立刻转为严厉,扫了过来,那名太监吓得脸色刷白,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手都抖了起来。 关卓凡见他这样,倒觉于心不忍,抢在慈禧发作以前,先开了口。 “正因为电报昂贵,所以发报的时候,大家都格外斟酌字数,”关卓凡笑道,“香港有一个‘报馆’,专门印新闻纸的,为了惜字如金的缘故,还闹出过一桩笑话。” 慈禧太后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引了回来,好奇地问:“新闻纸,又是什么?” “就是把每的新鲜事,印在一张大纸上,拿到街上去卖。买到的人,不论喝茶吃饭的时候,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那倒是跟看古记儿差不多了,”慈禧和慈安都是恍然大悟,“不过香港那个地方,哪有那许多新鲜事呢?” “也不尽是香港本地的事,”关卓凡解释道,“报馆都有‘新闻员’,派在各地,把搜集来的消息,拿电报发给报馆——” 他的这件事,是一家“成记”报馆。有一回,南洋的渔民,抓到了一只特大的海龟,身长达七尺之多,一时轰动。当时各家报馆,都在南洋派有记者,纷纷把消息发了回来。第二报纸出街,别人家印的,都是“抓到一只玳瑁”,也就是海龟的意思,偏偏成记报馆印出来,是“抓到一只乌龟”。 “那闹笑话了,”慈禧太后失声笑道,“这可不是一回事儿。” “太后得极是。”关卓凡笑着,“成记报馆的主编,自然大怒,亲自跑到电报局去,发一条电报,责问自家的那个新闻员。因为要省字数,所以一共只写了十个字,一时在香港传为笑谈。” “哦?他是怎么写的呢?” “人皆玳瑁,我独乌龟,何也?!” 慈安太后先没忍住,噗嗤一口茶喷在案子上,慈禧也是把腰弯下去,笑得喘不过气来。四围的人,只有醇王敢于哈哈大笑,其他的太监宫女,还有那十二个坐着的侍卫,一齐憋红了脸,倾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奇形怪状的样子,滑稽极了,两宫太后看见,愈发止不住笑意。只有皇帝和敦柔格格,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个关卓凡一句话都逗成这样。 “哎哟,肚子都笑疼了!”慈安太后一边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由宫女替她在身上揉着,“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了。” 关卓凡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慈安,心里一动:一直惊艳于“懿贵妃”的丽色,现在才觉得,原来这位二十五岁的东宫太后,生得可也挺俊啊。 *(未完待续。)q 第三十五章 宗人府 芳斋堂的一顿饭吃下来,花了不少工夫,两位太后也了许多话。不过除了开头和结束的时候,的几句慰问的话,其他的时候,却大都是对关卓凡一人所。 这一来,不独那十二名侍卫,连生性不甚聪明的醇王都明白了,自己不过是陪客,两宫其实是在借这样的机会,跟关卓凡正经的事。 那还有什么话?从第三上开始,醇王每隔一就给关卓凡排一个轮值的班,而两位太后,果然是每两或者四,就有一次赐宴。皇帝和敦柔格格是不来了,那些侍卫当然更不必再来,每次吃饭,就是由带班的醇王或者伯彦讷谟诂陪着,也只不过是坐在一旁,绝少插话。 这一来,苦了关卓凡,每两就要进宫一次。不过这份苦差,放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就是大的荣耀了,于是关侯爷帘眷日隆的法,不胫而走。 他每次跟两位太后回话的时候,都是以谈洋务为主。他的口才好,又有亲身的经历,因此可以得活灵活现,把一项项的洋务,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连一贯壅于外闻、保守懵懂的慈安太后,都听得津津有味。 起来,也难怪,身为年轻的太后,虽然尊荣无比,但实在又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深宫寂寞,平日里不上朝的时候,无非是坐看日影西斜,拿一副牙牌来打发时间,哪里能听见这么有趣的故事?因此每隔几日的这一次赐宴。于慈安来,就像一个“节目”。比看戏还有意思,听上了瘾头。 慈禧跟慈安不同,她可不仅仅单是听故事了,而是把关卓凡所的,与平时自己所听到的,以及总理衙门所上的各种折子,彼此印证,细细琢磨。于是在洋务一事上的见识,愈发有长进。 这些都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他所要办的那件大事,非取得两宫太后的支持不可,而若想取得她们的支持,又非得先让她们对洋务,有一个相当的了解。 恭王府里,又去过两次。每次一到,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亲自在门口等候,接到他之后,径直带到恭王的书房,由恭王延入房子。六福晋替他们摆了茶水果脯,便会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让两人在里面细细密谈。 其他的事情,便只好见缝插针地去铺排,于是几乎一到晚,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交给白氏的那个厚厚的封袋,也渐渐薄了下来。 六十万两银子。除了宫中和几个王爷之外,各部各衙门,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少。那张名单上所开列的人,有的是要自己送去,有的可以托人分送,十来忙下来,也分派得七七八八了。 最重要的是六部,之中又分成了三等。 第一等是户部和吏部,他走的是宝鋆和全庆这两位满尚书的路子,特别是吏部尚书全庆,当初在上海道一事上,受过吴煦的重贿。关卓凡为了不结下梁子,格外用心,一个大大的封包递上,加之有许庚身在吏部做侍郎,大约是可以把这件事抹过去了。 其次是兵部和刑部。兵部是职分相关,自不必,至于在刑部的铺垫,算是未雨绸缪——宦海之中的事情,风云变幻,谁敢夸口一世平安?万一哪一真要去住刑部的火房,好歹还有三分旧情,牢饭也吃能得舒服一点。不过现任的刑部侍郎朱学勤,算是“自己人”,这件事有他帮着分派,并不为难。 最后是工部和礼部。工部富,礼部穷,工部贱,礼部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关卓凡盘算过,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照规矩致送就可以了,不必另外加码。 六部之外,又有三个地方,是他特别用心,要下大功夫的。 一个是都察院。铁骨御史,森森柏台,一个不对付,惹起群情汹汹,雪片弹章直入九重,那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非给你坏了不可。 关卓凡心想,反过来,如果是要打击政敌,都察院中的御史,亦是最重要的武器。想当初打倒肃顺的那一场祺祥政变,还是发端于御史董元醇那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 好在都察院的长官,仍有“自己人”——曹毓英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兼着左都御史,“总领柏台”,另一位好朋友方鼎锐,现在任着都察院的副宪。于是由方鼎锐跟关卓凡一起,拟了一个致送节敬的单子出来,御史里面谁富谁穷,谁风骨凛凛,谁风评不佳,在数目上都做了考虑,安排的妥妥当当。 另一个地方,是翰林院,清华贵重,士人群体的根本之地。虽然不掌实权,但隐操清议,是谁都不敢忽视的一股力量。若是名动九卿的红翰林,则气焰之盛,实不下于红顶子的大员。 不过翰林的“清华贵重”,指的是他们的身份,而不是家底。翰林也是人,也要过日子,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要钱,平日里要维持一个起码的排场,离不开赊欠二字,而还款的指望,全在能不能轮上一两回考差,若是到了年下,四大皆空,那么想想讨账人的脸色,也实在是气馁得很。 不过虽然知道这帮人也要钱,到底还得找一条路子才能送的进去,总不成自己站在翰林院门口,见人就发一张银票? 要找翰林院的路子,关卓凡就有些抓瞎。他这几年来,不是跟刀枪打交道,就是跟钱银打交道,哪里认得几个做学问的人?他那班军机章京上出来的朋友,也少有翰林出身的——话回来,如果点了翰林,多半也不会派到军机章京上来了。而他旗人的身份,也帮不上什么忙——翰林院是汉人的下,论起做学问,旗人真的不是对手。 既然一时想不到,那就往后押一押,先去办宗人府的事情。 其实是办宗人府的事,也不确切,因为要见的人只有一个——宗人府的宗令,掌管皇族宗亲一切事务的睿亲王仁寿。 睿亲王这个衔头,也是一个“铁帽子王”,第一代睿亲王,是大名鼎鼎的多尔衮,仁寿的这个睿亲王,则是承袭而来。 在上海的时候,许庚身就已经交待过,京中一班力捧轩军和关卓凡的旗下亲贵,正是以仁寿为首。他这个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昔日八旗劲旅的威风,因此自从关卓凡在热河跟马匪一战之后,他便以为关卓凡的马队是旗营之中的“铁军”。到了密云一夜,奉旨捉拿肃顺的时候,仁寿又是一味地以步军马队为倚靠。等到轩军在上海一战成名,仁寿更是比谁都高兴,每次有轩军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当可浮一大白!”,晚上是一定要在王府里开宴,喝个痛快的。 关卓凡心想,这样真诚的人,怎能放过?于是在赴睿亲王的宴请时,不仅重贿奉上,而且格外放出一副敬重之极的神情,杯到酒干,了许多逢迎的话,把老头开心得不行。 “关三,我们旗人的威风,以后就要靠你了!”脸喝得通红的仁寿,毫不见外,用力拍着关卓凡的肩膀道。 “这可不敢当,”关卓凡也是醉态可鞠,“以后卓凡就全靠王爷的栽培,有什么吩咐,鞍前马下,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 “你不用捧我,栽培是谈不上了,全靠你自己。”仁寿感慨地,“我是管宗人府,帮不上你什么忙。” 关卓凡心中一笑,你管宗人府,也未见得帮不上我的忙。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六章 有客上门 军费报销的事情,有了眉目。在关家大宅的外书房里,钱鼎铭把几来奔走的大致情形,向关卓凡做了一个报告。 “户部江西司和贵州司的人,都请过了,其实他们自己私下也有勾连,是一回事。”钱鼎铭道,“最后交待给贵州司的一个郎中,叫做王怀山,一切事情,都归他来接头。” “嗯。”关卓凡点点头,等着他下去。 “开出来部费的盘口,是一厘四。” 一厘四,也就是每报销一百万两银子,要抽一万四千两的“部费”,归所有经办的人去分。关卓凡在心里算了算,自己两年来的军费,一共要报销六百多万两,那么部费就要花去近十万。 十万两银子不是没有,何况这一次上京办报销,本来也是准备花钱的。只是这个数,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多,这十万两花出去,别的地方则不免要压一压了。 “一厘四就一厘四,钱先生,这几辛苦你了。” 钱鼎铭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关卓凡方才那一瞬间的踌躇,被他看在眼里。这一次关卓凡上京,花钱如流水是猜得到的,既有犹豫,必有原因,于是不能不再替“爵帅”打算一下。 “爵帅,要不然多等几?我再去争一争。” “那也不必,”关卓凡心想,既然用了人家,当然要表示出足够的信任,“有钱先生出面,这个盘口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东家有这样的表示,钱鼎铭当然感激。想一想。还是要把内情多几句。 “我到底离部日久。这里面的一些规矩,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那班家伙,抱了团,真正是又臭又硬,现在这个盘口,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 按照贵州司那名郎中,王怀山的法,原来“部费”的盘口。没有这么高,那是因为户部原来有大量的实银过手,要弄好处,不必单靠军费的报销。现在银子都被下面截留了,收不上来,国库里空空如也,因此“部费”的盘口,也就开得高了。 钱鼎铭查过,这个法属实,现在部费盘口的公价。是一厘八毫。 “怎么叫做公价?” “就是谁来都是这个价。”钱鼎铭解释道。 “那咱们的一厘四……” “他们,关侯爷是现下的红人。情愿让两毫,以我的面子,再让两毫,所以变成了一厘四。”钱鼎铭替关卓凡算道,“而且他们还有一句话,得也算有道理。” “嗯,怎么?” “关侯爷这次来报销的数目,并不算大。如果仅仅就是这么一单,本来卖个人情,留下日后相见的余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坏了规矩,等到后面大头的报销来的时候,就不好开口了。” 关卓凡明白了,这班人口中的“大头”,自然是湘军一系的报销,那可是几千万两甚至上万万两的事情。 话得还算实在,关卓凡心想,老子先让一让你们,将来的事,将来再。 “就这么。”关卓凡笑着点了头,“钱先生,你先在会馆里好好歇一歇,明……后吧,再给他们确实的消息,别让他们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 等到送走了钱鼎铭,关卓凡一边在书房里坐等吃午饭,一边默默算着帐,如果真是上万万两的军费报销,按照一厘八的公价,这帮蠢吏就要吃掉一百八十万两,想想亦觉惊心。 “侯爷,”一名长随在书房外面,躬身禀报,“有一位周老爷,有要紧的事,看您能不能赏见一面。” 叫做“周老爷”,可见是四品以下的官儿,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哪一位周老爷?” “他叫做周家玉。” 周家玉?关卓凡的眼睛一亮:“快请。” 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能够做出今这样一番事业,起来,还是拜这位周家玉所赐。 * 胖胖的周家玉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一回穿了公服,看上去倒很有几分官派。 “给侯爷请安!”周家玉行下礼去。 “周兄请起,老邻居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关卓凡看见周家玉,便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印度兵手中夺来的那个包裹。没有记错的话,里面的贵重首饰,是还给了他,但是两锭金子和二十几个银锞子,是毫不犹豫地匿了下来。这笔钱,算是自己的“第一桶金”,行贿升官,全是靠他。 “是,是,侯爷搬了宅子之后,一直没来拜见过侯爷。”周家玉起了身,满脸堆笑地道,“其实早该来的,只是侯爷现在身份不同,下官不敢造次,怕太冒昧了。” 关卓凡想起来,当初搬家后那次晚宴,文官里头,还是请周家玉坐的首席。只是他当初不敢来,今怎么又敢来了? “周兄,太见外了。”关卓凡亲亲热热地请他坐了,笑着道:“以后有空,尽管来坐。” 这当然是客气话,一个五品的官,再怎么也不上“尽管来坐”。 “是,是,侯爷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平易近人。”周家玉斜签了身子,半个屁股沾了椅子,毕恭毕敬地,“不过下官今来,是另有一件事,跟侯爷禀报。” “哦,什么事呢?” “听侯爷这次回京,正在户部办理报销……” 对了!关卓凡攸地想起,周家玉是在户部做官。 “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点点头,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王怀山他们,给老钱开出的盘口是一厘四,”周家玉压低了声音,讨好似地道,“启禀侯爷知道,这里面,仍有伸缩的余地。” 原来是为这个。这倒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过周家玉做的是户部的官,为什么不惜冒了得罪同仁的风险,来向自己卖这个好? “周兄,你现在是……” “下官是在户部的钱法堂任郎中,好几年都没什么变动。这次听是侯爷要办报销,想起侯爷当日的恩德,因此特来替侯爷做一个打算。” 关卓凡恍然大悟,什么恩德云云,都是扯淡——当初还给他一个包裹,上千两银子的事,能放在他眼里?几年没有升迁,才是真的,要在自己这里埋下一份人情了。 人情就人情,反正也不是眼前的事。 “承情之至。”他点点头,道,“不知是怎样一个打算?” “一厘四这个盘口,即有余地,也差出去不远,侯爷是不必跟他们计较的。只是兵费这一块,大有讲究。”周家玉还是一副讨好的神态,把话得很详细,“侯爷的这支轩军,出京时候的名字,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协下外标马队’,从根子上来,乃是京营!” 京营又如何?关卓凡大感兴趣,示意他下去。 “侯爷,这就跟湘军那些,大不一样了。京营军饷的报销,并不用到户部‘投文’,也不准户部诘驳,只要奏准了上头,到八旗俸饷处备案记档就是了。这是有成例可循的,连一分一毫都不用给。”周家玉献宝似地,“至于以关银购买的枪炮子药,就按那个一厘四,让他们多少吃一口好了。这样也没坏了规矩,不会堵了他们将来的财路,这班人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怨言来。” 原来如此!关卓凡明白了,这等于是钻法例的空子,将报销的数目,分作两块,军饷这一块可以完全不受盘剥,算一算,倒省了五六万银子下来。 “周兄,这可真是受教了!”关卓凡拱手道,“日后我必有补报。” 周家玉得了他这句话,连声道谢,再闲聊几句,便满心欢喜地辞出去了。关卓凡自己琢磨了一会,写了一个条子,叫人送到江苏会馆去给钱鼎铭,看看他的意思再。 忙完了这件事,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明氏带着丫鬟,替他把放凉了的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他慢悠悠地吃过,好好睡了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因为晚上还要办事。 要办的,不是两位嫂子。 “你们早点歇,”关卓凡笑吟吟地,“今儿晚上我保证不来打扰。” 白氏和明氏,都轻轻啐了一口,表示出“谁稀罕你来打扰”的意思。这是早就好的事情,通府上下的晚饭,也按他的吩咐提前开了,早早的用完,各自回房。 这一回房,便再也出不来了。关卓凡的亲兵,竟是在府里各处下了警戒,除了图伯之外,一切下人,都不准出门走动。关卓凡自己,则是在书房里面喝着茶,静静等候。 果然,黑了没多久,便有两顶轿子从宽敞的胡同口抬了进来。遮得密不透风的轿子,由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引路,一直抬到关家大宅门口,几乎是顶着门停下。 轿子里面下来两个洋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地张望一下,便由图林带着进了大门,从一路排布到书房门口的亲兵身边经过,进了书房。 “关侯爵,幸会。”见到起身相迎的关卓凡,高个子的洋人伸出手来,“我是美国公使,蒲安臣。”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地球仪 议政王召见华尔和福瑞斯特的地点,自然不能在宫中的军机处,放在王府里也不合适,最后几经考虑,终于选在了总理衙门。 华尔是提督衔,头品顶戴,福瑞斯特是总兵衔,二品顶戴,而且两个人都是特赏了“巴图鲁”称号的人。恭王为示隆重,这一把排场摆得很大,王府的太监和护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那块“中外禔福”的匾额下面,一直排到了他办事的院子里。 这其中,隐隐亦有向新入籍的两位洋鬼子,铺陈我中华上邦威仪的意思。 关卓凡亲自陪着华尔和福瑞斯特,走到恭亲王那间首席王大臣的屋子外面,用极的声音,做最后一次交待。 “你姓华,你姓福,”他叮嘱道,“这是上谕里写好的,不要忘记了。” 交待过了,才退开几步,看着他们进了屋子,听着他们报名行礼,这才放心地退出了院子。 回家的路上,在轿子里默默盘算,不知道华尔和福瑞斯特在召见的时候,应对是否得体,自己教过他们的话,是不是一句句的都能够到。患得患失之心,倒比自己觐见的时候还要强烈,直到在家门口下了轿子,走进内院,才把这个念头暂时抛开。 “双双,”他见到迎出来的白氏,干脆牵了她的手,把她拥入正厢房内,在她腰上轻轻摸了一把,“昨儿晚上没睡好吧?” “睡得不知道有多好!”白氏连忙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打开。她还是老规矩,白不许关卓凡动歪念头。怕对他身子不好。 “嗯,”关卓凡一笑放手:“双双。新买的那处房子,麻烦你替我把房契拿出来。” 新买的一处房子,也是在这个胡同里,关家大宅的斜对面,中间大约隔了两家,是一个三进的新院子。关卓凡看中了,特意交待图伯,以高价盘了下来。 白氏打开保险柜。拿出两张纸来,微笑着交在关卓凡手上。关卓凡略略一扫,点点头。 “你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内院,来到正厅坐了,关卓凡扬声,把图伯喊了进来。 “图伯,”他将手里的房契放在桌上。问道,“那所房子,都办好了?” “是,照爷的吩咐,都办齐全了。” 图伯完,像白氏一样。也是面带笑容。这位爷在上海纳了妾,家里都当成一桩喜事对待。现在看来,将来回了京,也是不住在一起,那所新买的宅子。自然是替姨奶奶准备的。不过他没开,两人自然也不揭破。 “里面的家什物件儿呢?也都置备全了?”关卓凡盯得很细。 “爷放心。一件不漏,进去就住得的。”图伯躬身答道,“连管家都找好了。太太,其他的丫鬟妈子,等到要住的时候,可以从这边先拨过去。” 关卓凡笑着看了白氏一眼,转头对图伯:“好,叫图林来一下。” 等到图林急匆匆地跟着老爹走进来,关卓凡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开口了。 “图林,咱们开拔到热河,是什么时候来着?” “回爷的话,是咸丰十年的十月。” “嗯,自打那时候算起,到现在有三年了。”关卓凡慢条斯理地,“这三年来,慢是风里雨里,就算血里火里,你也都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呢,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一回,太太看不过去了。” 完,把桌上的房契轻轻向前一推,笑着道:“这处宅子,你爹已经替你置办的齐齐全全。今是太太做主,赏你了。” 这一下,三个人都大吃一惊——白氏固然没想到,他新置这个宅子,是为了赏给图林,图伯更是手抖抖地,嘴唇翕动,一句话也不出来。 只有图林,涨红了脸,犹豫了半晌,向前一跪。 “图林谢太太的赏!” * * 第二,关卓凡进宫当值的时候,左手拿着一卷大纸,右手却抱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大球。 “关侯爷,”守门的护军校,陪着笑脸问道,“您这个……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是要进给两宫太后看的东西。” “这……” 护军校犯了难——这个怪东西,没见过啊,拿不准违不违禁,贸贸然放进去,怕吃挂落。可若是拦住了不让进,这位关侯爷又是大大的红人,万一得罪了他,也不上算。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安德海特地派来接东西的太监出来了。 “太后吩咐了,让把东西拿进去。” 这就没话了。太监接过关卓凡手里的两样东西,自顾自进去了。关卓凡向那位护军校笑着点点头,也就跟着进去了。 上午照例当值,十点多一点的样子,又是照例有太监来传旨,芳斋堂赐宴! 这是心里有数的事情,到了芳斋堂,果然便见到自己带来的两样东西,摆在了御膳桌旁的一张桌子上。等两宫太后一到,醇王和关卓凡行了礼,这才坐下吃饭。 今这顿饭,吃得甚快,因为要的事,不能在吃饭的时候。 等到两位太后都用帕子抹了嘴,又传过漱口水之后,便有两名太监,把那张桌子抬到了御案之前。 “关卓凡,这就是你的,洋人的那个……地……地……” “启禀太后,是地球仪。” “对了,地球仪。”慈安和慈禧,都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圆球。 要替这两位年轻的寡妇,讲一讲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形,想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关卓凡虽然已经在思想上做了足够的准备,但看到她们的眼光,心里还是不由得打起鼓来——自己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他微微躬着身子,站在桌子旁边,轻轻转动着地球仪。 “洋人,这里就是中国。”他留了一个心眼,指着地球仪上那一片区域,把自己的话,冠上“洋人”三个字。 两位太后,迟疑着点了点头,没言声。 “洋人,这里是美国。”他把美洲大陆转上来,指着道。 “那中国不就转到下面去了么?”慈禧微微蹙眉。 关卓凡心中一惊,赶紧把中国又转上来:“回太后的话,中国原是在上面的,臣是为了让太后方便看见……” “那也不对,”慈禧摇了摇头,“九州大陆,一望无际,怎么能是在一个球上?” “是啊,”慈安太后也话了,“咱们是住在上面,那倒还好,洋鬼子住在下面,那岂不是大头朝下,都掉下去了?” “或许洋鬼子练就了一门大头朝下走路的功夫,也未可知……”关卓凡绝望地。 “决计不能。”两宫太后一齐摇头,慈禧更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乾隆爷的时候,洋教士好像就进过这个东西,后来叫乾隆爷给锁在内务府的库里了,不让看。可见洋人的这个地球仪,甚为荒谬。” 没办法了,只好果断黑洋鬼子一把,先谋脱身再。 “太后真是圣明,无事不在洞鉴之中!”他额上见汗,躬身道,“这个东西,果然甚不可信,臣请将之亦锁入库中,庶几不使谬毒流传。臣另备有咱们自己做的地图,供太后御览。” 两宫太后对自己的英明甚感满意,听有“自己的地图,于是让太监将地球仪搬走,一齐去看桌子上展开的那张大图。 关卓凡连呼侥幸,心还好自己备有后手,带了这张地图进宫。 这张地图,是他特地委托利宾,在墨海印书馆赶制出来的,真的是“自己的地图”,把中国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中间。 “这里是中国,”现在起话来,可以理直气壮了,“这里是美国,这里是英国,这里是法国。” “这才对嘛,”慈安太后见到洋鬼子们的国家都缩在边边角角,满意地。 慈禧却在认真看着地图,特别是把英法跟中国做着比较。 “英法都这么,美国倒是挺大的。”她抬头问关卓凡,“不过他们离开咱们,可都挺远哪。” “是。坐船到英国,得要两个月,到美国也得一个多月。” “英国人最讨厌,”慈禧点了点,“上回你,英国人把美国的京城都给烧了?” “是,美国的京城,叫做华盛顿。英国人坐船打进去,点了一把火,足足烧了三三夜。” 慈禧默然。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是她这一生中,心底最为惨痛的回忆,现在听美国的京城也叫英国人烧了,一时倒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也还不单是美国。”关卓凡用手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一圈,“这些地方,都叫英国人给占去了。” “英国人……怎么能这样厉害?” “回太后的话,英国现在是很强的。不过若是这些被他欺负过的地方,一齐来跟他过不去,那他也受不了。” “这话的是,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慈禧深以为然,“英国再怎样强,也只是一个国家,单凭自个儿,哪能向万国启衅呢。” 关卓凡略略一愣,心四十年后,毅然向万国宣战的,不知是哪一个?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八章 糊涂王爷 关卓凡所上的折子,《奏请于江苏试办洋务六事》,很快便以明发上谕的形式批复下来了,诸如铸银币、办新邮、开设广方言馆等一应事务,概予照准。 无论如何,“试办”二字,对朝廷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也是心理上一个很好的安慰,可以把外面的一些非议,做有力的抵挡——既是试办,又不过是一省之地,有什么关系? 在洋务派来,却都颇为兴奋,私下里把关卓凡的这个折子和朝廷的上谕,称为“洋六条”,只等江苏取得一些成效,便可以仿照施行。 醇王这些来,一直跟两宫太后一起“听讲”,在洋务上也长了不少见识,不过现在他的心思,是在另一件事上——自从上次慈禧提了听戏的话题,他便立即开始筹备,终于在七月二十七这一,请动了两宫,到自己的王府去“巡幸”。 醇王府是在内城西南角上的太平湖,与禁宫相去不远,因此慈禧太后吩咐,仪从特简——毕竟巡幸只是一个名头,实在是去听戏的,太张扬了不是好事。于是三顶明黄御轿,由近支王公和銮仪卫扈从,从西华门出了宫,一路向西。到了醇王府的门口,惇王、恭王和醇王三个已经在跪接,亲自扶了轿子,直送入内。 寻常的大臣自然不会来,不过关卓凡仍以御前侍卫的职分,在府里接驾站班,惇王在轿子行过的时候,还特地瞥了他一眼。 等到开了戏。头一出就是慈禧最爱看的《四郎探母》。程长庚举手投足之间。把一个身在番营。思国心切的杨延辉,刻画得入骨三分,在座的人,连皇帝和敦柔格格在内,都是看得目不转睛。 只有慈禧,明明最喜欢的戏,看着看着,却看出心事来了。她一边看着杨四郎跟铁镜公主在台上猜来猜去。一边心想,可见势不如人,就要受欺负,宋辽交战,宋国打不过,连杨四郎这样的英雄人物都陷在番营,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亦不得不向铁镜公主低声下气,婉转相求。 她倒没想到满洲人本来也是“番人”,而是自然而然地把洋鬼子当成了番邦。现在朝廷的军队不少。可真正能打的,又有几支?就算是轩军。打得过洋鬼子么?若是以后都要受洋人的气,那这个太后,也真是做的无味得很。 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就把关卓凡叫过来,问上一问。就这么在心里计较着,结果把最精彩的一段“坐宫”,都给错过去了。 连着唱了两出,到了歇一歇的时候。慈禧和慈安回到特辟出来供她们休息的花厅,在里间补了妆,出来刚在设了黄幔的御座上坐定,慈禧就迫不及待地向今负责“总提调”的惇王:“五爷,你去把关卓凡叫进来,我们姐俩有事要问他。” 惇王是咸丰这几个弟弟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性子粗疏,有名的“糊涂王爷”。他听要叫关卓凡,先躬身应了,却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太后,这个关卓凡,不大好。” “嗯?”慈禧和慈安都是一怔,慈禧看了看惇王,问道:“怎么不大好?” “他在江苏巡抚任上,不好好打仗,纳了一个厨娘做妾。” 在一旁伺候的安德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糊涂王爷,今儿是怎么了,忽然要跟关大哥过不去? 他却不知道,在惇王来,其实并没有跟关卓凡过不去的意思。惇王这个人,军国大事一概不知,反而是市井闲谈,最感兴趣,听了这件事情,有什么什么,此刻便在太后面前倒了出来。 慈禧不知怎么,只觉一股醋意直冲上头,颜色立刻就变了,忍了又忍,还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安德海看在眼里,心下着急,心想原来在巡抚任上,有不准纳妾的规矩?可是这样的时候,轮不到他话,只有干瞪眼,再也没办法替关卓凡来转圜。 “五爷,你这有点题大做了吧?”倒是慈安太后没想那么多,笑着道:“既然是任巡抚的时候,那就是仗已经打完了,纳一房妾又怎么了?” 惇王一时语塞,想了想又:“他让这个妾穿红裙子,是有违体例的事情。” 安德海本来正在急得不行,一听这话,放心了——惇王自己,先犯了大忌讳。 慈禧太后这一生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以正宫的身份进午门。对于咸丰皇帝来,她自己就是一个妾,现在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对一切轻视“妾”这个字的言行,都极为敏感。听关卓凡让妾穿红裙子,顿时大起知己之意,在心里先叫一声好,连带着把方才那一股醋意,似乎也冲淡了不少。至于对惇王,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我姐姐得不错,他堂堂侯爵,一省巡抚,纳一房妾又怎么了?”慈禧冷冷地,“这姑娘能跟了他,眼光不错,回头我倒要赏她点什么才是。” 一个的意外,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惇王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出去,把关卓凡喊了进来,自己却躲开了,不敢再来看慈禧的脸色。 “关卓凡,”慈禧已经回过了颜色,看着躬身侍立的关卓凡,心里有了点异样的感受,“你的轩军,现在有多少人?” 这就又谈到军务上的事了,关卓凡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才做回答。 “回太后的话,轩军在江苏的,是三万一千人,另有刘玉林的玉字团二千五百人,是接替了淮军,驻守浙江的嘉兴,跟左宗棠呼应。” “这三万多人,都很能打么?” 洋务谈了这么多次,关卓凡大致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心她可不要跟直隶总督刘长佑一样,恨不得现在就跟英法动手。 “回太后的话,用来打长毛,是够用了。”关卓凡心翼翼地道。“臣也正在练兵。” 那就是,用来对付别人,还不够用。慈禧点点头,想一想又问:“汪海洋现在还盘踞杭州,左宗棠打得破么?” “左宗棠有大才,又忠心效命,汪海洋一定不是对手。请太后放心,杭州必定是指日可破的。” “嗯,那就好。”慈禧颇感安慰,又问道:“你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怎么样?” “都是忠臣。” 这句话回答得很妙,是表示不敢妄评的意思。 “无妨的,这里并没有别人,你尽管放开来一。”慈禧笑了起来。“军务上的事,你最清楚,以你看来,除了轩军之外,还有那些军队是能打的呢?” “若论能打,左宗棠的楚军是好的,李鸿章的淮军也不错,僧王的蒙古马队,更是一时之选。”有了慈禧这句话,关卓凡果然放开来了,“不过若论真正的人多势众,自然还是湘军。” “你倒看,湘军为什么能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卓凡郑重其事地道,“湘军湘军,总以三湘子弟为根本,沾亲带故,恩义连结。所以打仗的时候,自然可以令行禁止,惟曾国藩之名是听,指哪打哪,绝无退缩。曾国藩有了这样一支兵,才可以从湖南打到湖北,从江西打到安徽,一路横扫,终于克拔金陵……” 他在那里得起兴,慈安还没觉得怎么样,慈禧的脸上,却已微微变色。 “……东南形势,一手底定,实是国家的柱石,臣口服心服。”关卓凡完全没留心到慈禧的面色,仍在自顾自地赞不绝口,“至于有些无知的乡村野老,瞎什么曾大人要打进北京当皇上,真正是胡八道,臣敢担保,那根本是连影儿都没有的事。”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新军 醇王府里唱过《四郎探母》之后的第三,朝廷给曾国藩那两道奏折的答复,下来了。 奏请开去曾国荃湖北巡抚,予假回籍养病的折子,照准。 奏请裁撤江宁湘勇,分批资遣的折子,照准。 除此之外,上谕之中当然也还有一句专表嘉慰的话语:“曾国藩以儒生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然能慎始如终,永保勋名。” 看了谕旨,明眼人都知道,曾经叱咤一时的吉字大营,这一回怕是要风消云散了。 而另一道发往浙江的上谕,则不免令人吃惊——浙江巡抚左宗棠,以“战功卓著”的缘故,超擢为闽浙总督,与曾国藩这位两江总督,算是平起平坐了,而麾下的近三万楚军,也就算是正是脱离了湘军的序列。 这一来,不免有人私下议论,左宗棠自从带兵进入浙江,打得还算有声有色,然而杭州还没有拿下,又怎么得上是“战功卓著”?功未成而赏先至,真是奇哉怪也。至于跟曾国藩一比,枯荣之间,分际更是鲜明。 这些话传到关卓凡耳朵里,他听了也只是一笑,并不作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只差一步棋,就可以收帆了。 那么,翰林院的那帮人,到底该怎样去大洒金钱呢? 这个不大不的难题,却无意中被胡雪岩派来的一个人,替他解开了。 这个人,是胡雪岩在上海府上的管家。也姓胡。关卓凡在关家大宅里见到他,大为惊奇。 “老胡。你怎么来了?” “跟侯爷回话,是胡按察从浙江有信给我,让我上京里来,替左大帅办一桩事。” 再问几句,明白了,中秋将近,他是要替左宗棠,来给人送一份节敬。 胡雪岩捐了那几十船军粮。左宗棠已经替他保了三品按察使的衔头,引为最得力的佐助。现在左宗棠和胡雪岩都在浙江,于是胡雪岩传信到上海,命胡管家提了一份钱,依然是走海路进京,特地来跑一趟。 不过这一份节敬,与众不同。要送的只有一个人,潘祖荫。 左宗棠对潘祖荫的感念之情,通朝皆知。当初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的时候,脚踢永州镇总兵樊燮,被樊燮向咸丰皇帝告了一状,他“劣幕把持军务”。弄得他差点丢了脑袋。多亏江苏籍的大名士潘祖荫上折子替他话,其中“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两句,一时传诵,亦被左宗棠自己当成不可移替的玉论。 于是。虽然他这一生从未到过京城,亦从未见过潘祖荫。但一直是把他当成救命恩人来看待。 “胡按察,潘大人是翰林院的掌院副学士。京里我不熟悉,该怎样去,让我听侯爷的吩咐。” 关卓凡楞了片刻,恍然大悟,潘祖荫是江苏人,又是翰林院的副长官,这不就是一条最好的路子? 定下神来盘算了一下,果然不错。江苏一地,人文鼎盛,翰林院中,亦以江苏人为最多。自己把江苏从太平军手里拿回来,这就是大的人情!从潘祖荫这里入手,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下帖子请他吃饭,都是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情。而跟潘祖荫这条线搭上,对日后与左宗棠的相处,也有好处。 想定了便再不犹豫,请西席黄先生写了请柬,请潘祖荫两日后在到府里吃饭。然后派图伯拿上请柬,持了自己的名刺,把胡管家送到了里水胡同潘祖荫的府上。等到胡管家办完了事,图伯的帖子也下好了。 潘祖荫果然爽快异常,让图伯回话,多谢关侯爷的厚意,后准到。 * * 为了潘祖荫的到来,这一关卓凡还特地请了许庚身来做陪客,不然若是在席间谈起学问的话题,自己会接不上茬,怕冷了场。 等潘祖荫一到,宾主三人互致仰慕,延入设好了席面的正厅。潘祖荫不像一般的名翰林,没有丝毫架子,谈吐也极风趣,关卓凡心想,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他。 等到酒过三巡,谈锋渐起,便看出邀许庚身来作陪的好处了——潘祖荫所谈的,全然不是古板的学问,而尽是那些名士风流的勾当,对极了许庚身的胃口,于是席间便聊得极是热络,酒也就喝得痛快。 再聊一会,关卓凡看看时机差不多,把准备好的一件礼物拿出来了。 “寅公是崖岸高峻的人,我也不敢以俗物相赠,有一本书,请寅公鉴赏,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红翰林的眼。” 潘祖荫是个爱书如命的人,也是金石高手,听有书,眼睛先一亮,及至心翼翼地接过来,翻了两页,便轻呼一声:“这是宋版的《周易注疏》!”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关卓凡笑道,“上海人有句话,叫做‘开口洋盘闭口相’,在寅公面前,我不敢卖弄。” 怎么能不好?宋版书以刻印精美,传世极少的缘故,本来就很珍贵,这一部又是特意搜求而来的“浙本”,以皮约纸印成,色白而厚,两面光洁,更是罕见。 “轩帅,这未免太贵重了。”潘祖荫欠身致谢道,“我身为江苏人,还没有谢过轩帅光复故土的恩德,怎么好意思受这样的礼?” “宝剑赠烈士,既然是这样的东西,自然该落在寅公这样的识家手上才对。”关卓凡亦很客气,又拿出一个封包来,“翰林清苦,国家养士亦不易。这一点八月半的节礼,也要劳烦寅公,代为分派。” 潘祖荫是名士做派,既然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亦毫不矫揉造作,潇潇洒洒地接了。 “正有不少同僚,在为应付要账的发愁,这一下,大约可以不用跑当铺了。”潘祖荫拱手相谢,“我替他们谢谢轩帅!”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关卓凡和许庚身,殷殷相送,等到潘祖荫登轿而去,两个人却还谈兴未尽,于是回到花厅,由福送上热茶,坐着话。 “潘伯寅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许庚身感慨地,“当初救的不过是一个幕客,现在却已经是赫赫总督,谁想得到?” “左公大才,亦没有辜负了潘伯寅的厚赞。”关卓凡道,“他的楚军,战力还是挺强的。” “起来,左季高用洋兵,还是跟轩军学的。他那支常捷军的统领,德克碑,日意格,都是法国人,底下也有两三百个法兵。”许庚身道,“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像逸轩你一样,也要练一支新军。” 关卓凡一笑,微微摇头。 “星叔,不瞒你,这一支新军,也不是那么好练的。” “哦?除了你上回的,以西式枪炮装备,西法操练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不易之处?” “唔,这个,”关卓凡略作沉吟,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有两点,颇为不易。一是练兵的对手,二是练兵的地方。” “怎么叫做练兵的对手?” “一支强兵,单靠练,怕还不成,非得有实战的机会不可。所以,要有练兵的对手。” “长毛不就是对手?” “长毛不足平。”关卓凡微笑着道。 许庚身吓了一跳——长毛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还要跟洋人开仗不成? “逸轩,”虽然是在关卓凡的府里,许庚身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难道是拿英兵法兵来做对手?” “英法太强,”关卓凡摇摇头,“打不过。” 那又是什么意思?许庚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关卓凡,想一想,问下一个。 “练兵的地方,又是怎么?” “轩军分驻江苏各处,入目皆是繁华之所,依傍大城,心有旁骛,怎么能静下心来好好练兵?”关卓凡目光炯炯地看着许庚身,“何况军中习气,星叔有什么不知道的?以名号、职衔、位子这些东西为念,官场酬酢,人情往来,又怎能好好练兵?轩军现在还好,可是日子一长,亦难保不会沾染上这样的习气。” “这是实情,”许庚身叹了一口气,“可是又能怎么办?” “非换个地方不可!”关卓凡轻声道。 果然是要换个地方了。到了第三上,便有惊人的消息传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首席王大臣奕䜣,正式递交了《请准华尔等募义勇赴美平乱帖》。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章 刺猬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蒲安臣的这一道禀帖,迅即成为这两朝野上下热议的话题。 虽只是递交给总理衙门的帖子,所用的名义,也不过是“义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向朝廷请求,派轩军赴美“助剿叛逆”。 无论是朝中的大臣,还是市井坊间的升斗民,都是第一次知道洋人国家里的事情,都惊奇地发现,原来在洋人的国度里面,也有叛乱,也有他们朝廷搞不定的事。 现在要来求我们了! 总理衙门各司的官吏,一时都成了热门人物,每登门打探消息的访客,络绎不绝。 草厂胡同内的关家大宅,却忽然闭门谢客。关卓凡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揽一杯清茶,静静等着两宫的召见。 这样的大事,当然不会在芳斋堂的御膳桌前下决定。 这件事,他已经准备了太久,潜心筹划,细细布局,从馈赠美国领事查尔斯五万两白银开始,到美国公使蒲安臣上书总理衙门为止,算是告一段落。方方面面的铺垫,已经做得足够,现在只要两宫召见,他有自信,一定可以邀得恩准。 松江军团,已经枕戈待旦。 军队的建设,诚然离不开国家的发展,然而现下的中国,若真的要办洋务,图自强,则非得有哪怕一支强悍的军队,来做保驾护航。 而这样一支军队,在当前的中国,单靠闭门造车是一定练不出来的。即使数十年后,袁世凯在站练兵,所练出来的六镇“新建陆军”,其作战的优势,也不过是相对于其他那些杂凑的落后的军队而言的——白了,就跟轩军对付太平军的优势,是一样的。 这样的“新建陆军”,若是面对西方列强的军队,仍旧难以抵挡。 现在既然要走捷径,那就非得让军队真真正正地跟洋人交一次手,真真正正地经历一次近代战争的洗礼,真真正正地养成一批优秀的军官和士官来不可。 要培养的,还有勇气和信念——如果他们能够在战场上真真正正地击败过一次洋人的军队,那么对他们心中的鼓舞,实在是无可估量。 更何况,还要让他们睁开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至于对手,英法太强,长毛太弱,拿美国人来练手,正合适。 美国的南北战争,从南军炮击萨姆特要塞开始算起,已经打了两年。而明明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工业优势强大的北方,却始终拿南方没有办法,在战场上吃尽了苦头,一筹莫展。 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样一个大国,在战争开始之前,整个国家居然只有一万六千人的正规陆军,而这么一点人,还要向南防备墨西哥人,向西防备印第安人,因此参战的双方,都是靠着匆忙入伍的民兵和新兵,来应付这一场战争。 好在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优秀军官,两年打下来,真正的美国陆军,才算是渐渐有了一个雏形。 在这样的情形下,关卓凡的提议,让美国领事查尔斯惊喜不已——在他的眼里,轩军组建的松江军团,至少在中国是最精锐的军队,富有作战经验,这是没有疑问的。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里面,不仅有近千名美国人,而且华尔是这支军队的统带。 华尔在美国人中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远东传奇”,不管是在克里米亚,还是在中国,他统带佣军的经历,都为美国人所津津乐道。在南北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如果这两万人能够忽然出现在战场上,不管算外籍兵团也好,算雇佣军也好,虽然不敢想会立即改变战争的格局,但一定会是对北方政府的有力支持! 于是大洋两岸,电报频传,京城上海,密使往来,美国政府跟在华公使之间,终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最终蒲安臣向总理衙门开出来的条件是:赴美义勇,所有军饷和军械装备,以及伤亡士兵的抚恤,均由美国政府提供,在取得战争胜利之后,美国政府向大清朝廷捐赠白银一百二十万两,捐建机器厂、鞋厂各一座,永远禁止美商向中国输入鸦片。 除此之外,蒲安臣另拿出了一份条约的底稿,一旦北方政府获胜,美国获得统一,则立刻可以签订。 “大清国与大美国切念人民互相来往,或游历,或贸易,或久居,得以自由。中国之自主,自应维持,中国之独立,自应保全。中国能获得平等,则亦能以平等的特权给予一切国家。” 关卓凡心想,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份对等条约,用这句话来开头,倒也得过去。 * * 传旨召关卓凡入宫的太监,如期而至。等进了养心殿,果然便见到了由恭王带领的军机全班——这样的国家大事,当然要由两宫和军机来会议,而不能由他关卓凡来一言而决。 “蒲安臣的那个禀帖,我们姐俩跟军机上已经商议过了。”黄幔后的慈禧,平静地,“现在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是。” 商议的结果,固然还不得而知,不过看看恭王的脸色,关卓凡心中已有了几分底。 三次密室相谈,到底把这位议政王给服了,而服了恭王,也就等于是服了军机全班。 “现在美国分了南北,轩军到美国去,是帮着北边打仗。以你看来,打得过,打不过?” 这是最大的问题——若是北边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若是最后竟然是南方赢了,那如何是好? “回太后的话,一定打得过。” “何以见得?” 关卓凡心,自然是从世界史上见得的。不过这句话,不能在这里。 “这就像朝廷打灭长毛一样,”他响亮地回答道,“以正剿逆,可操必胜!” 这就是,北方是正统,南方是叛逆,自然该归北方得胜的。这个回答占住了道理,堂堂正正之外,亦很动听,两宫太后一齐点头。 “那么,假若打胜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是写在蒲安臣的禀帖里的,既然还要问,那问的就不是那一百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儿了,而是问大的道理,这就不是一句话能清楚的了。 “启禀太后,臣斗胆有所进言。” “好,你。”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是他早已想好的话,“当今之世,列强环伺,待机欲谋我者,岂止英法?若一个个打将过去,臣句不中听的话,咱们还力有不能。既然如此,则最好的办法,莫若先让他们晓得,中国亦有能战之兵,亦有敢战之心,那么他们想要欺负人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你是,吓唬他们?”慈禧听出了味道。 “太后圣明,正是要吓唬吓唬他们。比如猛虎再强,但亦不敢打刺猬的主意,无他,浑身是刺也。若是谁敢妄动,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 对了,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慈禧完全听明白了,不惟声音里面带出了激动,就连旗头上的穗儿,也微微晃了起来:“六爷,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关卓凡的对,”恭王略一躬身,道,“轩军以义勇之名赴美,即有挫,亦不伤朝廷体面,设若竟能大胜,则上国威,庶可播于四海。” 这句话老成之极,意思是如果打输了,则不过是华尔所募的“义勇”,如果打胜了,那就是朝廷派出的轩军了。 事情至此,几乎已算是定局,然而还有一个担心,不能不问的。 “关卓凡。” “臣在。” “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两个,虽然入了籍,到底曾是美国人。拿这一支兵交给他们,不知靠得住,靠不住?” “启禀太后,臣有所请。” “你。” “臣请开去江苏巡抚一职,与华尔同赴美国,以散员随营效力。”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怎么活 这就是,并不是要将军队交在华尔手里,而是打算要亲自统带轩军,远跨重洋了。 这固然是好事情,然而万里波涛之中的凶险,也是不言而喻的。两宫太后一齐动容,对望一眼,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心,默然半晌,慈禧才又问道:“然则苏抚的位子,怎么?” 江苏巡抚的位子,自然该归赵景贤,以“赵瘸子”的名声和风骨,足以断绝旁人觊觎之心。不过朝廷的人事,不宜由自己来开口,好在还有恭王,这件事是早就有了腹案的。 “回太后的话,”恭亲王果然开口了,“现任江苏藩司赵景贤,声名素著,又久历军务政务,堪称干练。臣以为,可以赵景贤升任此职。” “那江苏的洋务怎么办?” “江苏的洋务,一直是他们几个跟臣一起办的。”关卓凡接口答道,“有太后和中枢诸公指引方略,他们一定不会耽误什么,请太后放心。” 明黄纱幔后的太后,又的沉默了片刻,慈禧才再开口。 “那……就先让赵景贤署理吧。” 这句话出来,等于整件事情有了定论。关卓凡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署理就署理,将来真除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这一次,自己若是回不来,也就罢了,若是回得来,那就不是一省巡抚的事情了。 没想到,慈安太后还有话。 “这样的大事,这两倒是没什么人上折子,”她仿佛自言自语似地道,“也真奇怪。” “言路上的官儿,或许还没有弄得清楚是怎么回事。”恭王笑道,“蒲安臣的那个禀帖,的也只不过是准予华尔募勇的事。” “这倒也是,”慈安太后点头道,“不过到底是中国人去替美国打仗,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来事儿。” “回太后的话,美国人也替中国打了仗的。”恭王道,“轩军之中,就有大几百个美国人,礼尚往来,亦不为过。” “对,对,我倒忘记了。”慈安太后释然了。 虽然商量好了,可是还不能发朝旨,因为还有一道程序要走——这样的大事,事关国体,循例还该密咨亲贵重臣的意见,即所谓的“内咨亲贵,外咨重臣”。 亲贵还好,由军机大臣亲自向几个亲王去问一问,毕竟都在京里,方便的很。外面的重臣,当然指的是督抚,路途遥远,不能一个个问到,于是选了两个人,以六百里加急驰问,立等回奏。一个是名义上的下第一总督,直隶总督刘长佑,一个是实际上的下第一总督,两江总督曾国藩。 这样的情形,是在关卓凡的算中,因此毫不担心——刘长佑的回奏会什么,猜也猜得到,至于曾国藩…… 曾国藩什么也不会。 直隶离得近,因此是刘长佑的回奏先到。果不其然,他老兄激动得不行,在折子里,上来一句就是“戈远震海外,甲兵威服四夷”,不仅叫好,而且还建议“自广东福建两地,再多募新勇,并赴美利坚”,如果不是碍于官场的规矩和关卓凡的面子,他多半就要自我请缨了。 曾国藩的回奏,则一如关卓凡的预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总之是去有去的好处,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因为“彼岸情势,非臣所能遥知,故不敢妄言。” 关卓凡心想,曾国荃开缺回籍,江宁湘军裁撤,这两件事,果然已经足够令曾督帅烦心。以曾国藩的老到,当然已经深自戒惧,正是要“引谦谢事,慎始如终”的时候,怎么肯在这样的事上另生枝节? 至于亲贵,一共“密咨”了四位王爷。恭王和醇王不必,文祥去拜访惇王的时候,这位糊涂王爷自是搞不清状况,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先问“老六怎么?”,再问“老七怎么?”,问清楚了,点点头,很郑重地道:“我的意思,跟他俩是一样的。” 最后是睿亲王仁寿。他把来访的宝鋆延入客厅用茶,等听完了宝鋆的话,把眼睛瞪起来了。 “他娘的!”仁寿怒目圆睁,用力在案子上一拍。 “王爷息怒,”宝鋆吃了一惊,连忙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仁寿的一部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一回,让洋人看看八旗的威风!” * * 朝旨终于发下来了,一共两道。 第一道是答复总理衙门的奏折,就一句话,“曰前所奏蒲氏禀帖一事,准予所请”,可谓轻描淡写到了极点。 第二道倒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从八里桥起,把关卓凡的功劳又铺叙了一遍,末了“即着该员赴美利坚国考察军械兵工,其江苏巡抚一职,暂由赵景贤署理。惟外交一事,特重身份,关卓凡着加恩锡封二等嘉勇侯,兼领正黄旗副都统。钦此。” 两道谕旨,专门隔了一发,似乎的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专为掩人耳目。 莫名其妙地升了官,倒是在关卓凡的意料之外。他心想,这固然是在酬庸自己不避艰险,远蹈重洋的功劳,可是其中也未必没有金钱的力量——老子把几十万两白银漫手挥洒出去,得一点回报,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特别是那个正黄旗副都统,分量很重。如果单从品秩上来,都统是从一品,副都统是正二品,那倒没什么。但八旗的都统,向由亲王郡王兼领,正黄旗都统更是醇王本人,这个副都统,便相当于是醇王的副手了。 关卓凡在心里,有点意思。 不过他这一次的升官,在关家大宅之内,却是惊喜和忧虑交杂。在下人们来,主子又晋了爵位,当然是大的好事,可是要坐海船出洋,听着就怪吓人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树一倒,则这所大宅,又有谁能翼护? 在白氏和明氏来,固然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在京里长住,但想来他就算走,也不过是回上海罢了,哪里想得到竟是去那个什么美利坚国? “我真是不放心。”白氏掉了眼泪,“几万里远的地方,音信不通,也没法知道你好不好,让我们姐俩,怎么活?” “你忘了,吉人自有相。”关卓凡见她们两个伤情,笑着宽慰道,“再,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次我回来以后,要是立了功,不定就能调回京里来,以后伺候你们姐俩。” “真的?”白氏收住了眼泪,也不管他话里调笑的意思,惊喜地问。 “自然是真的。”关卓凡随口应付道,“起几万里远,只有一桩不好。” “哦,哪一桩不好?” “晚上都只好一个人睡,”他模仿着白氏的口吻道,“若是想起你们姐俩,让我怎么活?” 两个嫂子红了脸,不话了。知道他的虽是风话,但多少也是实情。于是这几个晚上,格外柔顺,不管他要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也都“含羞忍辱”,尽着他折腾。 到了八月十二,安德海上门了,亲自把颁下来的补子和一盘崭新的青金石朝珠,替他送了来。 “关大哥,这些太后知道你要忙着跟军机上商量大事,因此轮值的班儿,也都没有让七爷给你排。”等关卓凡谢过了恩,两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喝茶,安德海笑着道,“不过我给你提个醒——再过两,我们太后要回方家园去看皇老太太,多半还要格外赏面子,传你侍驾。到底,若不是有你帮着,照公爷也不能把他的公爷府,收拾得像现在这样漂亮。” 关卓凡想起照祥,心中一笑——当初在热河,他妹妹还只是“懿贵妃”,他也还只是一个三等承恩侯,演“英雄救美”那一回,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他老兄没准就要折在马匪手里了,那副在大车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现在神气了,妹妹做了太后,他也升做了三等承恩公,单论爵衔,比自己还要高,听见人的时候,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过每次见了自己,倒还都是极亲热的样子。 果然,第二就有太监来传旨,八月十四曰,圣母皇太后归宁,着御前侍卫、二等侯关卓凡随驾扈从。 *(未完待续。)q 第四十二章 方家园 太后归宁省亲的的队伍,先沿着长安街向东,接着折而向北,向朝阳门内的公爷府行去。中间的一顶明黄大轿,是慈禧的御轿,关卓凡骑了马,缓缓走在御轿的侧后。 关卓凡心想,她选在八月十四省亲,当然是因为这是最接近中秋的日子,算是跟娘家人一起过一个节。到了明,真正的中秋节还得在宫里头过,身为太后,多半还要主持点什么仪式也不定。 中秋过完,自己也就该走了。他看看京城中这些熟悉的街道,一时又有一点舍不得起来,心里想着,还是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些洋人洒脱,习惯了漂泊,离乡万里也不觉得寂寞。 华尔和福瑞斯特,是在第一道上谕明发之后,便已动身启程回上海。对于没能让他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这件事,关卓凡起先还觉得有些抱歉。 “华尔,老福,对不住之至。今年中秋,你们怕是得在路上过了。”他看看华尔,把杨莺想起来了,又加上一句:“回到上海,替我跟嫂子声对不住。” “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早都习惯了,再原来我们也不过中秋节。”华尔和福瑞斯特都笑了,“逸轩,我们在上海等你,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虽然每件事你都吩咐好了,可是如果没有你主持,大家的信心就不会那么足。” “嗯,”关卓凡点点头,“我让你们带回去的那句话,不要忘记了。” “老总你放心,怎么会忘记?”福瑞斯特清了清嗓子,比划着手势道,“金山到处都是黄金,走在路上就能踢到一块,至少有这么大,这么高。” “哈哈,”关卓凡被他的神态和语气逗笑了,“好,好,得就跟真的一样。” “逸轩,真的,我实在是佩服你。”华尔感慨地道,“当初你的预言,太准确了。” “什么预言?”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我拿着一支新的后膛枪,到藩司衙门去找你……” 哦,关卓凡想起来了。那一回,新到了六千支后膛枪,华尔来给自己演示了一遍从瞄准到击发的动作,自己夸他是养由基,他还大惑不解地问“我是什么鸡?” “当时我建议全军装备后膛枪,你跟我,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替我们换枪。”华尔回忆道,“我问是什么人,你是美国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微笑着道。 “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咱们现在要去美国吗?”华尔佩服地看着他。 “瞎猫碰见死耗子,也是有的。”关卓凡耸了耸肩膀,“何必太较真。” 华尔摇摇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追着问了。 关卓凡在马上想起华尔的这一副神态,觉得真有意思,忽听前方已经响起了鼓乐之声,方家园到了。 他资助给照祥的银子不少,此刻的公爷府,果然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把旁边的两家院子,也都买了下来,打通连成一片,这就比原来要气派得多。御轿一直抬进了二门,慈禧才缓缓下了轿子,照祥和桂祥这两个哥哥,在门口磕了头,站着躬身伺候。里面的女眷,则由醇王福晋带着,给太后请安。 照规矩,安德海口中的皇老太太——慈禧的亲娘,也是要给她行礼的,不过慈禧不肯,见了母亲,立刻搀住了,像个孝顺女儿一样,跟妹妹一起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去了。 “唉,你能回来这一趟,真不容易。”老太太着着,就抹开了眼泪。 “娘,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慈禧笑着,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早想回来的,这几年时日艰难,大事事都得我操心,一直没有走得开嘛。” 从这里开始,娘仨你一句我一句,拉开了家常。 关卓凡站班的地方,是在二门内,在往里,就归太监宫女伺候了。就这么站了半个上午,再也没见到慈禧的身影,只看见正屋门口偶尔有太监宫女出入。百无聊赖之下,心想,这一份体面,也没什么意思,老子多少大事要办,却在这里站岗放哨。站岗放哨也就罢了,连一窥美色都做不到,太后那个妹妹,怎么不出来露个脸?不知照公爷的夫人,又生得好看不好看呢…… 仿佛遂人愿,还在这样想着,便见正屋的帘子一动,由一名宫女挑着,让醇王福晋走出来。她看见关卓凡,面上微有笑意,扭了头往西首的一所房子走了过去,身后跟了两名宫女。 关卓凡心想,醇王福晋的容貌,虽然略逊于慈禧,不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当初在如意洲一片云看戏的时候,她跟她姐姐两个扭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这又是一对姊妹花,不过这一回,慈禧是姐姐。 想一想,也真是感慨,这一对姐妹,当初困在清河县的船里,呼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还是靠了吴棠错送的三百两银子,才得以奉母回京,算是窘迫到了极点,哪里想得到竟然能有今的富贵? 不过起来,吴棠也真是个实心人,若是换了自己,绝不会送了银子就走——这么漂亮的一对姊妹花,又是涉世未深,怎么可以轻轻放过?必定要上船,嘘寒问暖,非打动了她们的芳心不可。如果那样,也就轮不到皇上哥俩来宠幸她们了。 对了!关卓凡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姐姐到底是叫杏贞还是叫玉兰?这是在后世史学界争吵不休的一个话题。若是自己能问清楚了,回到后世,写上一篇论文,那岂不是能够大大出名? 不过再一想,这个时候,女人的名是不肯的。就连家里那位白双双的名字,也是靠了自己在她胸脯上做文章,才吓得她不得不。这……难道还能在太后的胸前摸来摸去不成? 唔,也不是没有摸过……上一回在如意洲作死,又摸又捏,她也没什么,也没敢大声喊出来。不过那时候还只是懿贵妃,现在却已经是太后了,那一回升了左翼总兵,进宫觐见的时候,她可是已经明白了,从此再不许摸的……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醇王福晋却已经从东首的屋子回来了,不再看他,一直进了正屋的里屋,看了看正在跟老太太话的慈禧,笑着道:“太后,先用膳吧?” “嗯,再等会儿,你替我把照祥和桂祥叫进来,我有话。” “是。”醇王福晋略略一蹲,站起来笑道:“对了,那个关卓凡,不是要去美利坚国么?我看见他在二门站班儿呢。” “嗯,”慈禧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特地让他来的,有几句话要问他,在宫里不方便。” “哦。”起公事,醇王福晋就不大明白了,转身出去,吩咐了一个太监,把两个哥哥叫了进来。 叫进来的目的,是有所交待。两个哥哥,都不成器,大哥照祥兼了个散秩大臣的名儿,却从来不去按时轮班,二哥桂祥,则是闲在家里抽大烟。偏偏这两个,又心比高,借了今这个机会,忽悠着母亲替他们情,想弄个外放的官儿,好好挣些钱。 在他们想来,有一个掌权的太后妹妹,这样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想当年的吕后、武则,哪个不是大封后族? 慈禧偏偏就不肯做这样的事——既然明知这两个哥哥不中用,她愈发不愿意落下话柄,叫外头的人瞧不起。 “照祥你身上袭着三等公,也有散秩大臣的名分,平日轮班,好歹也得让别人见得着你的人!就现在这个样儿,叫我怎么跟六爷开口?”省亲的好日子,语气不能太严厉,但话里的意思,得明白,“还有,老二你自个儿有几分斤两,自个儿不知道么?张口就是‘来个藩司’,还要指明非江苏广东不去,你凭什么呀?以后你们两个,再不许撺掇着母亲,来跟我这些话!” 等到兄弟两个灰溜溜地从里面退出来,关卓凡见了,心里猜着个大半,知道是没讨着彩头。再等一会,就见里面传膳,关卓凡自己,也由轮班的侍卫替了,跟照祥一块,匆匆吃了饭,才回来继续站他的班。 再等一会,终于见到慈禧被一大帮子太监宫女簇拥着出来,送到东首那间房子里去了。他心里恍然大悟,那是特辟出来,给太后歇午的房子。 这一歇,歇到了下午三点。就在关卓凡琢磨着,是不是该起驾回宫的时候,见到安德海疾步行了过来。 “有懿旨”,安德海立定了脚步道,“着关卓凡觐见。”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房子里的太后 到底还是要见自己,原本还以为自己想错了。 对于慈禧,关卓凡太了解了,极少做无谓的事情。今传自己随驾扈从,多半就是还有什么话,要做交待。 究竟是什么话,不得而知,反正他也有话,要对慈禧。关卓凡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快步随着安德海,来到那所供太后“歇午”的房子门口。 房子设在东首,见得娘家人是用了心的——在宫里是住西边儿,回到娘家,总算可以住一回东边儿了。 安德海替他报了名,进了屋子,行礼参见。 “安子,”慈禧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出去吧。” “嗻。”安德海躬了腰,一路退了出去。他是个极伶俐的人,知道太后这样安排,一定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而这些话,是在芳斋堂赐宴的时候都不能的,也就是,连慈安太后都要避了过去! 何况太后的是“你们出去吧”,屋里就自己一个,谈什么你们?这样一想,自然明白,退出门口,先把门上的两层帘子仔细地放下来,再将手轻轻拍了两下,把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并叫了过来。 “往后站!”他摆起总管的派头,声喝道。 太监宫女,是最胆的人,而能伺候长春宫的,更都是精细挑选过的,也大都经历过当年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对宫里当差的规矩,最是明白不过。知道安德海这是为他们好。太后在这样隐秘的地方召见关侯爷,要的事情自然非同等闲。若是竟有什么只言片语飘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那没准要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听了安德海的话,都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远去,房子里变得一片沉寂。慈禧一时没有话,这样肃穆的情形,仿似有无形的威压,让关卓凡感到一丝异样。 “关卓凡。”慈禧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臣在。” “这一件事,你跟美国人一起谋划了多久?” 这一句话,轻轻柔柔地问出来,在关卓凡的耳中,却彷如一声霹雳,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切都知道了? 稳住,稳住,他对自己,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决不能栽倒在这个坎上。 这时就见出他那项长处了——每逢大事有静气。心念电转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今在这样的地方见我。是为了不肯让这句话,叫别人听了去! 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稍定,可是仍不免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件事。自己跟恭王虽有三次陈述,可是陈述之中。亦有所保留,并没有将整个情形和盘托出。何况密室私议,以恭王的为人,是绝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的——就算要卖,那也是在卖在朝堂之上,慈禧又何必特地避开了人,把自己叫到这里来,问这一句话? 这样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看了这位年轻的太后。 她是猜出来的。 “怎么?”慈禧略带讥诮地,“无话可了么?” “太后圣明!”关卓凡想定了主意,开大着胆子道,“臣只是没想明白,臣的一点心思,何以竟被太后看得透透。” “哼,”慈禧的话里,带出了一点得意,“美国领事查尔斯进了京,华尔跟福瑞斯特也进了京,你又抱了个什么地球仪进宫,拼了命的要跟我明白美国在哪里。等到蒲安臣的禀帖一上,你当我还猜不出来么?” 果不其然。关卓凡暗叹,自己这两年,太过顺利,怕是有点忘形了。以慈禧的精明过人,自己想将这样一位深宫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上,谈何容易? “什么都逃不过太后的洞鉴!”关卓凡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些都是有的,只是谋划二字,臣实在是万万当不得。” 于是从在上海跟美国领事吃饭开始,把整个情形,大致了一遍,只有密见蒲安臣这一条,连恭王也是不知道的,不能认,不然要白白担一个私自交通外国公使的罪名。 慈禧听了,没有言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抬头话罢。” “谢太后!” 关卓凡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跟慈禧明亮的目光一触,才垂了下去。 房子倒是不大,慈禧坐的是一张明黄缎子包封的靠椅,算是暂充御座。御座的西边是窗子,关得紧紧,窗下设了一溜花几。御座东边则是一个半隔间,一张崭新的绣床,大约就是给太后歇午的地方了。 “你这样用心良苦,为了什么,我又何尝不知?”慈禧的语气,转为柔和,“只是好歹该告诉我一声儿。” 关卓凡心想,为了什么,你倒也未必知道,不过听你的口气,大约以为我是为了你?你爱这样想,那最好。 “是!军国大事,都在圣母皇太后一人身上,宵旰忧勤,人所共知。”关卓凡道,“臣以为,该当替太后分忧,莽撞之处,请太后恕罪。”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两宫听政,其实大事都要靠她来拿主意。这句话,没人敢,然而却真的是到慈禧心里头去了。 “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我不容易!”慈禧道,“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我过,让你学费英东,不要学年羹尧。” “臣对太后忠心耿耿,与费公爷一般无二。” “我取的就是你这一份忠心。”慈禧又叹一口气,“你过了中秋,就要回去了吧?” “是。臣打算九月之内,就要出洋。” “这么快。”慈禧轻呼一声。想到他为了自己,不惜率兵身赴险地,远蹈重洋,心下不能不感动,“来得及么?” “来得及,诸般事务,有华尔等先行筹办。” 慈禧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幽幽地:“你这一回出了洋,去国万里,没有我管着你,你自己万事都要心,不可再像过去那样,胆大妄为。” “是,臣谨记于心。”关卓凡抬起眼睛。又迎上了她的目光,“臣这次去,句不吉利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嗯?”听他前一句。慈禧皱了皱眉,听到后一句,却又有几分惊讶,“什么物事?” 关卓凡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掌中是一只精光耀眼的镯子。 这正是如意洲那一夜,“懿贵妃”给他的信物。将来要凭了这一样东西,让大阿哥报答他的忠心。此刻要交还给慈禧,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关卓凡低声道,“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 这是极难得的表示,意思是该报答的,你懿贵妃早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再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来要挟人主。 “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慈禧攸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声音略略发颤。 关卓凡站起身,走到御座之前,躬身将镯子递了过去,手还没收回来,便已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 这是他所进的西洋香水。 西洋香水没问题,问题在于,这并不是独一份。 白氏和明氏,都各有一份,每晚上被他抱到大床上的嫂子,身上散发的,正是这样的香气。 想起一丝不挂,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的美人,再看到慈禧雪白的颈子,关卓凡的目光就变了。 寡人有疾,疾在好色。 “太后,你香得紧。” 慈禧拿着镯子,还没等细看,就听见他喘息的声音粗重了起来,跟着便听见了这句无法无到了极点的话。抬头一望,立刻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到了,身子慌乱地向后一缩:“关卓凡!你……你什么?” 猎物慌乱躲避的动作,等于是捕食者发出攻击的信号。关卓凡一弯腰,不顾她软弱的挣扎,生生把她从御座上抱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隔间里的绣床上走去。 慈禧的脑中嗡的一声——才告诫过他不许胆大妄为,现在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自己一国太后,归宁省亲,难道竟要在娘家的床上,又被他欺负一回? 这样一想,身上更是没了力气,到底被他抱坐在了床边。 “你做什么……” “臣伺候太后更衣。” 这句话完,双手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又想去解她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急切之下,又怎么解得开?干脆撩到腰间,先把她里面的裙裤,褪了下来。然而一看见她雪白的双腿,更是热血上头,就想要学如意洲那夜的样子,发力去撕她身上的龙袍。 “别扯坏了……”慈禧无力地,“让人看见,我也保不了你。” “然则……那就请太后自己更衣。” 他的双手,已经游入龙袍之内,在双臀之间,示威似的一握。慈禧像打摆子一样,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万般无奈之下,颤着手,将身侧的纽子,一颗一颗地解了开去。待到关卓凡将她束胸的带子一解,她轻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再也不肯睁开了。 关卓凡想不到方才站班时候的无聊念头,转瞬成真,看着玉体横陈的太后,自然要先在一对丰胸之上,又摸又捏,直到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上床,在她的双腿之间,轻轻一跪。 “臣替太后请安!” 几度**,喘息方定。 慈禧慵懒地望了望站在床边的关卓凡,拉过那张薄被,覆住自己雪白的身子,转向里侧去了。 “关卓凡,”她低声道,“我以肉身布施,你到了美国,不要把我忘了。” 过了这一句,再无声息,若是朝堂奏对,这就到了该跪安的时候了。 关卓凡望着床上的太后,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惑。 这个女人,自己将来该怎样摆呢?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四章 你们姐妹 关家大宅和江苏会馆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在做上路的准备。 离京前,例行要面圣请训,不过这一回,慈禧没再什么,倒是慈安太后,想到他这一去的凶险,感念之下,温言嘉慰,了几句很切实的话。 “隔了好大一个海,你在那边儿打得怎么样,我们姐妹也不能知道,你自己总归要一切心。” “谢太后。不过美国亦可以发电报到香港,臣跟军机上已经商议妥当了,凡有报捷的折子,都由香港送到上海,再从上海转送入京。” “喔,那好极了。”慈安喜形于色,“不知这一回,要打多长时间?” “回太后的话,战阵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一时也不能得清楚。以臣的见识,刨去海上的行程不算,大约总在一年之内,就有分晓。” “那一年以后,我们姐妹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你们姐妹。 关卓凡望了望纱幔之后,默不作声的慈禧,那一日绣床之侧的不安,又再浮上心头——自己一个穿越来的汉人,跟这位满洲人的太后之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及至出了宫,便把这些纷扰的念头抛开了。后就要启程,现在要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 回到关家大宅,刚刚走进门,便从旁边的耳房里面抢出两个军官来,一个身材矮壮,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上来二话不。一个千儿打在地上。就给他行礼。 “给侯爷请安!” “老阿?老蔡?”关卓凡惊喜非常。一手一个,将他们搀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到底还是来看我了,我还以为,都把我给忘记了!” 这两个,正是当初他在军营里所认的两位大哥,也正是在密云之变中。与他联手诛杀勒保的两位死党,阿尔哈图和蔡尔佳。 “怎么敢忘了侯爷?”蔡尔佳堆起一脸笑容,“我们三大营是在香山驻扎,到前几日才听侯爷回来了,这才约齐了来看您。还好赶得及,能够见到侯爷一面。” “老蔡,你们别老是候爷侯爷的,”关卓凡笑道,“我听着别扭。就跟原来一样,叫我卓凡好了。要不然,就还是叫我关、关三。这都行。” “那可不敢了。”阿尔哈图一直憨厚地笑着,现在才开口,“早看出来您是人中龙凤,现在彼此身份不一样,您这么,不是要窘死我们俩么?” 这话倒也是实情,关卓凡感慨地想,笑着摇了摇头,极为亲热地把他们两个请到花厅里去坐。等到下人奉了烟茶,他又把图伯叫进来了。 “图伯,这两位,是我在军中的大哥,以后他们来,不可以再让他们在耳房里等着。”关卓凡特意吩咐道,“就算要等,也是在这儿等。” “嗻。” 等到图伯出去了,关卓凡才转回头来,把二人上下打量立刻一番。 “老阿,连你都这么会话了。你跟老蔡,现在做着什么官儿?” “托侯爷的福,我现在是骁骑参领,”老阿欠身答道,“蔡尔佳调了前锋营,也做上了前锋侍卫。” “哦,那也是三品和四品的官儿了,我要恭喜两位大哥!” 两个人连称不敢。于是从这里开始聊起,把这三年在京里和江苏的事情,都了一遍。临到末了,老阿感慨地了一句。 “实在的,我跟蔡尔佳能有今,都是当初拜侯爷的提携所赐,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这一次听侯爷要出洋,到洋人的国家去勘察,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好不好请侯爷把我们俩也带上,我们去给侯爷做个护卫,顺带着也能开开眼。” “坐海船,那也不是着玩的。”关卓凡微笑道,“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等到两人告辞的时候,关卓凡又每人塞了一个封包,才把两个人送出了大门。自己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琢磨。 一个骁骑参领,一个前锋侍卫,那也很不坏了。 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 八月十九,钦差大臣、二等嘉勇侯关卓凡奉旨赴美考察军械兵工的车队,正式从京城出发,赶往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带了四个人,获准随同出发,要到上海替他做最后的协调。 对蒲安臣这个人,关卓凡颇有好感,简单地,这个人是从过去到未来,美国所有驻华使节里面,对中国真正最为亲近的一个,以至于他不仅担任过美国的公使,后来还担任过中国的公使——在历史上,中国派出的第一个外交使团,就是由他担任团长,“办理中外事务交涉全权大臣”,访美访欧。 而他的死,也颇为令人唏嘘。 他带领的外交使团,最后去到俄国的时候,受到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接见。但是沙皇在会谈中,竭力回避中俄领土纠纷等实质性内容,令蒲安臣心情抑郁愁闷,日夜焦思——“俄国与中国毗连陆地,万数千里。既恐办法稍差,失颜于中国,而若措语未当,又将贻笑于俄人”,于会见之后就感染肺炎病倒,而且病势日加,终于死在了圣彼得堡,算是为中国人民的外交事业献出了生命。 关卓凡心想,这一回,老子奉旨到美国考察这件事,虽然只是一个“帽子”,但第一个外交使团的名义,当然是要算在自己身上。不过因为有了这样一份好感,一路之上,跟蒲安臣聊得很热络。而蒲安臣也跟查尔斯一样,时常会惊讶于这位关侯爵对美国的了解,生出不可思议的感觉来,对轩军的参战,更多了一份信心。 有了蒲安臣这样的人作伴,一路上谈谈讲讲,便不觉枯燥。到了津,循例吃了刘长佑一顿“粗茶淡饭”,听着他口花四溅地大谈跨海作战,不住点头,连称“默翁高明”,把那一份笑意,藏在心底。 到了大沽口上船,仍旧是坐金能亨那艘一千二百吨排水的“浦江号”。海上无风,船行既速又稳,终于在月底之前,开进了吴淞码头。 望着码头上肃立迎接自己的人群,又看着码头周侧如林的烟囱樯帆,关卓凡的心中大起感慨。 这之中,究竟是哪一些船,会把我送到太平洋的彼岸? (本章略短,请大家见谅。)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远方来客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在上海下船了。上一回,是坐“玛格丽特号”,带了马队的六百人,最后下船的时候,青衣帽,还戴了一副墨晶眼镜来装幌子。 这一回,以钦差大臣、二等侯的身份,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全套公服不,下船的时候,亦要昂首走在最前面。 香案是设在码头上的,一应来接船的官员,以赵景贤为首,跪请圣安。 “圣躬安!” 答了这一声,关卓凡才放下钦差的架子,笑容满面地句请起,跟大家抱拳见礼,从赵景贤到白齐文,一个个寒暄过来。 “爵帅,请先回衙歇息,”大家都见过了礼,赵景贤躬身道,“晚上替您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免!”关卓凡摆摆手,异常简洁的答道,“这会子就得开始办事。竹兄,你招呼另外四位,这就跟我一起回去。” 另外四位,自然指的是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再加上赵景贤本人,正是所谓“军政委员会”的五个人。 于是一共六顶轿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城南的清雅街。张顺带了一班人在门口跪迎,磕了头,打算接他进后院。 “我有正事要忙,”关卓凡还是一摆手,“你去跟姨太太禀报一声,就我回来了。” 六个人在侧厅坐定,关卓凡环顾一圈,先拱手,再话。 “这两个月,诸公辛苦!上谕早就到了,一切不用我多。兄弟这一回带兵出洋。苏省的事情。就重重拜托竹生兄和各位了!”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关卓凡双手一按,示意请坐:“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免了,我就径直正事。” 待到大家坐下,先第一件事。 “竹兄,巡抚一职,咱们明就办交卸。刘先生。我要麻烦你,这几替我寻个公馆,不拘哪里,让我的那房内眷搬进去。” 这就是,要把这座巡抚衙门,让给赵景贤。 “爵帅,恕难从命。”赵景贤和刘郇膏两个,一齐摇头。 在关卓凡来,这第一件事,当然是故作姿态。而赵景贤和刘郇膏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于礼节上。必得有此一举,才能得过去。 “怎么?”他惊讶地问道。 “爵帅,不到你走的那一,我不敢接你的印。”赵景贤道,“就算接了,我也只是替你护印,等你回来。” “竹兄,你那署理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幌子,实授是指日间的事。”关卓凡笑道,“再,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已经有了上谕,我再待在巡抚衙门里,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不是巡抚衙门,”刘郇膏替赵景贤答道,“乃是钦差的行辕!爵帅,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在城西的藩司衙门上,多挂一块牌子就成,不必再费事搬来搬去。” “这……等我走了,行辕还摆在这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钦差行辕,例不出海!”刘郇膏断然道,“自然是摆在这里,等爵帅回来缴旨。” “哦,哦,原来是这样。”关卓凡点点头,“这是各位爱我,卓凡承情之至。” 这个过场交待完了,才真正开始正事。 “江苏境内的长毛,算是肃清了,不过这几年兵祸连结,各地都伤了不少元气。去年第一次上海之役打完,我曾向薛觐堂做过请求,看能不能请旨,酌情免一点应征的钱粮,结果在徐长山那儿就被挡了下来,真是不知所谓。”关卓凡看着赵景贤道,“现在他们都滚蛋了,竹兄,现在你主政江苏,这件事,岂有意乎?” “正是早有此意,”赵景贤见关卓凡提起这个话口,正好把心里的想法出来,“受灾最重的,是常州、镇江和太仓这两府一厅,松江和苏州,略好一点。不过朝廷催粮催饷,常常是急如星火,我怕替爵帅惹麻烦,因此也没敢提。” “略好一点,那也只不过是五十步跟一百步。”关卓凡摇摇头,“上回咱们盘过家底,江苏一省,一年的进项有一千两百万,田赋和杂赋,只占三成。减免一些,进项也少不了许多,只要别让下面那帮蠢吏中饱,老百姓多少还是能得一点实惠。” “是,几年的仗打下来,也该与民休息。爵帅的意思是……?” 因为正在新旧交接,所以赵景贤当有此一问。 “等我走了,由竹兄来上折子好不好?”关卓凡微笑道,“第一年蠲免太常镇,第二年蠲免苏松,这样既公平,也不会太过吃力。” “成!”赵景贤毅然道,“就算朝廷不准,我也必定据理力争!” “倒也不至于不准,”关卓凡轻声道,“这件事,我跟议政王和户部的宝大人,都约略过。” 赵景贤明白了,他这是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却又要把这个爱民的名声,让给自己!激动之下,又想拄了拐杖起身,却被关卓凡笑着阻住了。 “竹兄,彼此都是为国家办事,不须如此。” “是!爵帅的厚意,景贤心领了!” * 蠲免赋税的事,一番商议下来,时间已近傍晚。然而要的事情还有很多,关卓凡干脆留他们吃饭。 “没法子,事情不完,不能放各位回府,咱们边吃边谈。”关卓凡学着刘长佑的口吻道,“粗茶淡饭!” 一听这话,丁世杰的眼睛先亮了——怎么会是粗茶淡饭? “老总,厨房的菜,我们许久不曾尝过了。”他笑着道,“只是又要给姨太太添麻烦。” 麻烦,倒也不麻烦,后院的扈晴晴,听关卓凡不吃“接风宴”,早就亲自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现在听张顺来,几位大人都要在这里用饭,那无非是多添两个菜而已,以她的技艺,再加上婉儿和一个妈子帮着,半点钟不到,便开得席了。 有佳肴美酒相佐,谈兴更浓,关卓凡把洋务上的事情,一一问到,各人也都把自己该管的那一块,仔仔细细地了一遍。 铸银元的机器,已经运到了,厂房按原定的办法,设在高桥。现在正在赶建熔炉,大约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开铸。 “苏洋!”关卓凡感慨地,“若是一切都顺利,等我回来的时候,市面儿上应该已是随处可见了。” “是,广方言馆也顺利得很。”利宾道,“赵藩司把学宫街的那一排房子都盘了下来,交给曾劼刚他们去分派,新建的房舍,亦已经动工。华蘅芳和徐建寅几个,劲头都大得很,洋教习已经聘了五位,还在让我帮他们找。” “生员的招收,情形如何?”关卓凡最关心的是这个,毕竟同文馆的艰难,他这一次进京,深有体会,“有人肯来学么?” “多得很!”一旁的杨坊笑着,“连租界里洋人的孩子,都有报名的,真是再也想不到。” 关卓凡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曾国藩当初给自己的信里,论洋务的那句话,真是不错——“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上海这地方,得风气之先,若论观念的开放,比京城实在是高得多。学洋务有前途,大家自然愿意进馆修习,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再想起自己这次在两宫太后那里,给曾国藩上了眼药,心中不免要有一点惭愧之意。 那也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他在心里,这样替自己开解道。 不过这一点惭愧之意,很快便被利宾的话打消了。 “逸轩,那几个普鲁士人,四前已经到了。” “到了?”关卓凡把手里的酒杯一放,迫不及待地问道,“东西呢?” “自然是一起到,”利宾看他一副贪心的样子,笑了起来,“在海上走了两个月,一共是五个人,七门炮。” “好!”关卓凡把手在桌上轻轻一拍。 老子的炮兵学堂,要开张了。 (周一,求几张票票,谢谢大家。)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江南女儿 这一回关卓凡上京,朝廷照准的“洋六条”里面,第五条就是“准许开办武备学堂”。 实际上,按照他一贯的风格,这所学堂的筹备,早在他请旨以前就悄悄进行了。上一次在抚衙的军事会议中,宣布松江军团成立之余,他便已经让丁世杰从各地的防军中,选取少量识得一些字的军官备调,这一回,他们要成为炮兵军官学堂的第一批学生了。 五名普鲁士的教官,是欧洲司的卢卡斯专门聘请来的,三个月前利宾跟关卓凡报告的时候,还是不知上了船没有,没想到现在却已经到了。 “好得很!”关卓凡高兴地问,“世杰,这是你和利先生该管,地方选在哪里了?” “选在太仓的嘉定县外,有现成的房子,他们带来的炮,也已经开始组装了。”丁世杰郑重地道,“有榴弹炮、加农炮、臼炮,还有特制的长管重加农炮和短管轻卡伦炮。按爵帅的交待,我从七宝也拨过去了四门野炮。单单作为教习之用的话,算下来是足够了。” “好,就叫做嘉定炮兵学堂!”关卓凡搓着手,兴奋地,“还有,别看普鲁士人,他们手底下有真东西!要教的也不单是怎么放炮,而是怎样在作战的时候用炮,甚或是该怎样作战,他们都是能教的——总之这批人不好请,都是容克军官团的人,跟咱们原来军中的教习,不是一回事!利先生是花了重金的,你们不要慢待了。” “是!”丁世杰是早已得过吩咐的。见他此刻又再吩咐一次。可见是格外重视。 “他们带头的那一位。叫做什么?”关卓凡问利宾。 “是叫做冯施密特,”利宾回答道。 “好,你替我安排,我要请他们的领事莱曼和这位施密特吃个饭。” “成,归我来安排,”利宾点头道,“上回我按你的,把给莱曼的礼物办去了。现在跟他那边,和睦的很。” 关卓凡心,这倒不是和睦不和睦的事,而是轩军跟德**人之间,第一次的真正接触。 这些事,现在来他们也不会明白,毕竟这个时候,德国还没有出现。 “刘先生,”他开始问轩军的总办刘郇膏了,“松江军团的粮台。现在是什么情形?” “已经从我的总粮台之中拆出来了,一共分了三层。”刘郇膏答道。“军团一层,总粮台是原来洋一团的那个美国人,贝灵格,中国话也可以得很好。各团的那一层,任粮台的或是美国人,或是自己人配了通译。至于营的那一层,是自己人为多。” 粮台,大致相当于后勤部,不止要管粮饷的发放,而且军械装备、帐篷服装等一应事务,都在管辖之内。 “军团的粮台,还要再细分。”关卓凡道,“这一回上京回京的时候,我跟华尔老福,还有那位美国公使蒲安臣,都曾聊过不少军队上的事情。至于冯施密特,听他们普鲁士的军队,在这方面做得更加出色,以后你和世杰,不妨跟他多谈一谈。他们的粮台之下,又分了专管粮饷的,专管被服给养的,专管军械的,专管营舍的,专管抚恤救济的,专管文牍任命的,专管医疗的,连专管马匹的都有。这样周致细密,前方的兵士打起仗来,就没有后顾之忧。” 刘郇膏和丁世杰一起点头,大开眼界,都在琢磨着轩军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办。 “爵帅,到医疗,这一次华尔他们,专程从租界里的玛加利医院和圣约翰医院,聘了好几名洋医生,都是有过战地经历的。还有十几个护士,男女都有,准备跟船一起走。” “那好得很,你不妨交待华尔,尽量从租界里多购药品,银子都先从你这里出好了。”到医务这件事,关卓凡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个年代的战地救护水平,还是粗糙的很,“洋医生的那一套,跟我们营里的郎中不太一样……” 到这里,蓦地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你明就去跟华尔和贝灵格,请这班洋医生,要马上替军团拿一个‘卫生条例’出来,从即日起,严加执行!” 这件事,事关重大,关卓凡的脸色异常郑重。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虽然还不高,但一个严格的卫生条例,却可以极大的降低部队的非战斗减员。 想一想,又特意再补充一句。 “违例者,行军法处置!” “是。”刘郇膏虽然还不明白这个“卫生条例”,究竟要包含哪些东西,但见爵帅得如此郑重,连忙欠身应了。 “这两,请各位都忙起来,我也把衙门里的公事,能交的就先交到竹生兄那一边。”关卓凡举起了酒杯,“世杰,你知会华尔,后到我的钦差行辕来,开军务会议。” * 一顿粗茶淡饭吃完,厅里的自鸣钟已经打过了九下。关卓凡亲自把他们送上轿子,这才吁一口气,回到后院来看扈晴晴。 一路奔波,又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真是有点累了,不过见到后院里灯火通明的厢房,还是精神一振。 扈晴晴和婉儿果然都没有睡,大约是已经远远听见了院外亲兵行礼的声音,此刻都站在正厢房的门口等着他。 “老爷,”扈晴晴当然早已得知他要出海远航的消息,但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忧虑和伤心,面上含笑给他行了礼,温柔地道,“你回来啦。” “嗯,这两个月,辛苦你了。”关卓凡躬一躬身子,算是还了礼,看看她身上那件绛红色的单袄,衬着她白净的脸庞,一时心动,笑着道:“你今,可真漂亮。” 扈晴晴莞尔一笑,将脸微微一侧,意思是妹妹还在这里,不要胡乱些风言风语。 婉儿跟在她的身后,却是穿了一身纯白色的洋装,胸前的蕾丝花边上,系了一条打着蝴蝶结的缎带,一圈贴身立领,将柔软的颈项包裹起来,腰身收细,下摆宽大,最稀奇的是,居然还戴了一顶白色的斜边帽子,配上她那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更显得华贵已极,仿若是哪一国的西洋公主,忽然跑到这个“钦差行辕”的后院里来了。 关卓凡呆了一呆,心妹妹这样的打扮,倒把姐姐的风头给抢走了。 “老爷。”婉儿也跟姐姐一样,垂下目光,盈盈一福。 “嚯!这可真是稀奇了。”关卓凡摇了摇头,笑着道,“我们家里,怎么出来一个这样漂亮的洋姑娘?” “瞧你的。”扈晴晴笑道,“婉儿快十七了,穿几身漂亮衣裳,又有什么好大惊怪了?” 关卓凡心想,扈晴晴是在租界里长大,自是不以为怪。这里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姐喜欢穿洋装的倒也不少,像杨坊的那位女儿,就是这样。 他看见正厅的案子上,大包包的放着不少东西,都是自己在京城替她们带回来的,想必刚才她们姐妹俩正在拿出来看,于是问道:“婉儿,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样样都新奇,京里的东西,跟咱们这边,又不一样。” 两个月没见,婉儿似乎又长大了,而且大约是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虽然还有一丝拘束,但比起当初,已是活泼开朗了许多。 “是不一样,”关卓凡打趣道,“好比你穿了这一身衣裳,到京城里去一站,包管大街巷都要轰动了。” “是姐姐带我到洋场里置办的。”婉儿羞涩地微笑着,“姐姐,老爷见了一定喜欢。” 关卓凡瞥了微笑不语的扈晴晴一眼,心里有点犯嘀咕。 我喜欢,那又怎样?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遍地黄金 松江军团的第一师,是驻扎在南桥附近,第二师则是驻扎在青浦附近。到了预定会议的前一,各团各营的主官便已纷纷赶到上海,来参加第二早上的军务会议。 军团长华尔、副军团长张勇、两名师官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是最先到达钦差行辕的,跟着第一师的团官伊克桑、姜德、郑国魁,第二师的团官方济成、吴建瀛、展东禄,还有几十名中外营官,也都陆续到达。而军团之外的人,是江南提督丁世杰、水师总兵丁汝昌和轩军总粮台刘郇膏三个。 将近三个月没碰面,这些军官看见关卓凡,都觉亲热,于马刺声乱响之中,纷纷请安问好。而到了会议开始,气氛就变得肃静起来,没有人再敢乱话了。 “华远诚,”关卓凡微笑着看着华尔,“你请吧。” “是!” 华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照他的习惯,先将军容略做整理,这才将公文拿出来,朗声宣读。 “松江军团全体,既定于九月十五日始,在吴淞口登船,九月十七开拔。” “全军炮只,只准携带二十一门后膛大炮,其余的野炮,一概送七宝,交由提督丁世杰处置。” “全军枪支,只准携带八千五百支后膛枪及弹药,其余枪支,亦送七宝由丁提督处置。” “编入军团的马队两千四百人,准带军马三千匹。” “第一师的洋一团、克字团,第二师的洋二团、先字团。编六营。各三千一百人。” “第一师的德字团、魁字团。第二师的建字团、禄字团,编四营,各二千二百人。” “军团全体,两师一马队一近卫团一长夫团,计二万七千二百人!” 到这里读完了,行了军礼。关卓凡点点头,请他坐下,自己看了看大家。开口了,语气却和缓得很。 “这一次打仗,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不同以往。不同的地方,有三处。”他先看坐着的张勇,“第一个,是要坐海船。当初从武昌来上海的时候,你张勇把豫抚李鹤年好一顿抱怨,他害得你没坐成海船。现在我让你坐一回,知道知道厉害。” 张勇略略发窘。还是声嘀咕了一句:“也没什么厉害。洋鬼子坐得,我自然也坐得。” 他这句话。让大家都声笑了起来,方才各人心中那一份紧张的情绪,便缓解了不少。 “这话不错,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赞许地一笑,“洋鬼子坐得,咱们自然也坐得。还有一句,就是洋鬼子来得,咱们自然也去得,这就是我要的第二个地方。这一回,咱们是去跟洋人打仗,不过洋人也是两只胳膊两只腿,有什么了不起了?你们看看福鬼子和老白,谁是长着三头六臂的?” 于是大家都转头去去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还有十几个洋人营官,倒把他们弄得哭笑不得。 “第三个,就不是玩笑话了。”关卓凡的脸色,转为严肃,“离家万里,人生地不熟,底下的兵士,心里不能没有畏惧。有了这份畏惧,怎么办?” 伊克桑见他拿眼光扫视着大家,站起来答道:“老总的是,我的团里,固然有不少跃跃欲试的,却也真有晚上躲在军帐里哭,怕这辈子再也回不来的。” “故土难离啊。”关卓凡感慨地点点头,示意伊克桑坐,“这不是勇敢不勇敢的事,而是人之常情!别他们,就连你们,就连我,敢不曾想过?” 底下的几十名团官营官,肃然无声。 “我原来过,上阵要靠亲兄弟,因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打不散。到了美利坚国,不靠兄弟,你还能指望谁?因此人人都是亲兄弟!”完这句,关卓凡转向华尔,沉声道:“松江军团,要在原来轩军的军规里头,再加一条——不抛下一个兄弟!你活着,我跟你并肩作战,你死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这是最能提振士气的一条!人人都激动地彼此相视,张勇忍不住就想开口话。 “我还没有完,”关卓凡微笑道,“若是我死了,也要拜托你们,把我的尸骨带回来。” * 轩军之中,中国士兵对于航海的恐惧,以及对于那个陌生国度的恐惧,恰恰有军中的洋人可做很好的弥补。这一千多洋教官、洋军官、洋兵,不用,都是漂洋过海的老手,其中又以美国人为多。 过去这一两年的仗打下来,彼此之间,战斗的友情总是有的,同时因为就在身边的缘故,可以做很好的宣讲,所以跨海远航、异国作战这两项,都还并没有对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而原来最普遍存在的一条——对客死他乡,不能魂归故里的恐惧,因为关侯爷新颁布的军规,也大大减轻了。 士兵们很淳朴,只要确信当官的不会扔下他们,做兄弟的不会扔下他们,便可以得到足够的安慰。 关卓凡所的三条,都是不好的地方,不过也有好的。 当初在准备赴美的军令下达的同时,一条道消息,便不胫而走,如野火一般烧遍了整个军营——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金子! 不光是有金子,而且还是整块整块的狗头金,谁若是运气好,单是去营外撒泡尿的时分,就能踢着两块! 去的时候一块,回来的时候一块。 这个法,就连最有经验的老兵,也都深信不疑,因为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是非常有力的证据。 “开玩笑么?金山!”老兵们向身边围着的一堆人道,“单是这几年,从两广福建,还有江浙过去淘金的人,就有好几万!” 于是,对那块神奇土地的憧憬,化作兴奋和激动,似乎过去跟洋人开仗,也变得没什么可怕了。 另有一桩新奇的事情,是他们在开拔之前,就预先领到了一个半月的军饷。 这个军饷,不是银子,而是一些绿色的纸片儿。 “爵帅,这个叫做‘绿背’,是他们美国人的钱,美元。”刘郇膏拿着几张钞票,向关卓凡解释道,“这是九月和十月的军饷,是那位蒲安臣从渣打银行和丽如银行,还有租界的美国商人手里,搜集来的。” 也就是,一两银子,可以换一个半美元。 换句话,三个美元,可以换成二两银子。 中国的士兵,一向认为银子才是实打实的东西,但轩军因为是发端于上海的缘故,对洋钱也是愿意接受的,更有人觉得美利坚国的钱很难得,因此格外珍惜。 “蒲安臣了,在美国,一个黑人兵的军饷,是十个美元,白人兵,是十三个美元外加置装钱,咱们去,是十五个美元外加置装钱。”刘郇膏得意地。 也就是,轩军的士兵,相当于每月至少能拿到十两银子,这就比现在他们的军饷,要高上四成五成。因此大家都兴奋得很,也难怪刘郇膏要得意。 不过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外籍军团来替你打仗,军饷不高一点,谁肯? 因此关卓凡只是一笑,心想还有你刘松岩不知道的事呢,等你知道了,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绿背”,严格来,是一种以政府信用担保的即期票据,没有利息,算是现代美元的前身。而北方政府一旦打赢了南北战争,在一年内,大约就会限制这些票据的使用和发行了,因此将来贬值的速度也会相当快。 不过没有关系,关卓凡笃定地想,毕竟已经做好了约定,在轩军回国的时候,会把这些“绿背”,兑换成等价的黄金或者白银。 在这两件好事的刺激下,军团的士气相当高涨,关卓凡连日视察下来,心里也极为满意。 他心想,造出“美国遍地黄金”这种谣言,算是当年淮阴侯驱三秦将士东下的故伎,偶一为之,倒也不妨,只是不能以之为长久之计就是了。 还是要打胜仗,才是硬道理!只要一个胜仗打下来,许多事情,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不由地又有些庆幸,自己当初选了世界史,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老子又要做一回历史的投机者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翻跟斗 该怎样把这两万七千多人以及三千匹军马,送到远隔万里的大洋彼岸,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庞大的船队。 要组成这样的船队,当然只有租用各国的商船,客轮不够,便以货轮充数,也是可以的。按照通例,载客两千人的客轮,如果用来载兵的话,则可以载到四千兵之多,原因是军队对空间和舒适程度的要求,不像乘客那么挑剔。 停泊在上海几个港口之中的西洋商船,自然以英国船为最多,其次是法国船,因此按照道理来,这一支运兵的船队,该以英法的轮船为主。至于租金,当然要由美国人来支付。 不过当蒲安臣的禀帖得到准许的消息传回上海之后,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英国领事阿礼国和法国领事爱棠,立刻正式约见了上海道杨坊。 “杨道台,很遗憾,我们不得不知会你,所有悬挂英国国旗和法国国旗的商船,将一律不得接受运送你们的义勇到美国去的合约。” “为什么?”杨坊大声抗议道,“据我所知,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对于美国国内的战争,是持有严守中立的态度。” “我只能,我们刚才所的话,就代表我们政府的立场。”阿礼国耸了耸肩膀。 阿礼国的话,事实上反映出了英法政府在对待美国内战这个问题上,一种尴尬的处境——在明面上,是保持中立,但在感情上和外交实务上。都是希望南方获胜。让美洲大陆上。出现两个美国。 然而尴尬之处在于,美国总统林肯,这时已经发表了《废奴宣言》,立刻将北方与南方区隔开来,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而西方的强国之中,无论是“资产阶级”,还是“工人阶级”,甚或是政府本身。都无一例外的反对蓄奴政策,因此英法政府既不能宣布支持南方,也不敢对南方有实际上的支持,尴尬异常。 但是以中立的名义,禁止本国商船运送“中国义勇军”,给美国佬添一点麻烦,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在上海,有不少国家的商船,亦悬挂英法的国旗。以阿礼国想来,只要这些船都不肯租给轩军。那么轩军想在上海找到足够的船只来组成船队,就变作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位杨道台也没有继续争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坊的态度,平静下来,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理解。同时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能够理解?阿礼国和爱棠不免狐疑,彼此相视,不知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关卓凡回到上海的第二,就下帖子请阿礼国吃饭。到了开完军务会议的当下午,阿礼国便如约来赴钦差的宴请了。 大概还是要船的事情吧,阿礼国这样想。对于关卓凡,阿礼国觉得这两年在上海,大家相处得不错,开始办洋务以后,对他就更有好感。这样一个在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阿礼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一桩事情,影响到彼此之间的交往,甚至影响到大英帝国未来的利益。 有了这样的想法,一见面,阿礼国就要先做一番解释。 “关侯爵,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对于商船的这件事,我想我需要再向你澄清一下……” “哎——”关卓凡漫不在乎地摆摆手,用跟杨坊一样的语气道,“阿礼国先生,你不必再,我完全能够理解!” 阿礼国愕然,这也太好话了。这位关侯爷,官做得越来越大,脾气倒是越来越,跟他当初做上海县令的时候,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抛去了这个让人略觉难堪的话题,气氛也就自如多了。阿礼国一边兴致勃勃地铺开餐巾,准备享用关大人府里的这顿美味晚餐,一边问道:“那么关侯爵今请我来,是为了……” “不瞒你,我想跟你请教一下,贵国最近又造了什么好船。” 一听这话,阿礼国登时双眼放光,把手里的叉子都放下了。 “有,有,”他忙不迭地,“有很多很多!” * 船舶制造业,即使不是人类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至少也是这个时候世界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各个强国,对于船体结构、外壳构型、机械设备和战舰火炮等各方面的努力一直孜孜不倦,而对市场的追逐,亦从未停止。 在这个领域之中,目前声名远扬的,是英国。几百家大大的船厂,以及皇家海军设计协会的存在,让英国的造船水平,仍然领先于世界。 “我们最新下水的勇士号,是真正的全装铁甲舰!单是主甲板上,就有八门一百一十磅的阿姆斯特朗后膛大炮,三十门六十八磅炮。上层甲板还有几十门从六磅到一百一十磅的舰炮,火力无敌,航速还可以达到十五节,比法国人的光荣号要厉害得多!”阿礼国像献宝一样,口沫横飞地炫耀着,“比尔甘号,全炮塔战舰!炮塔,关侯爵,炮塔……” 他怕关卓凡听不明白,双手夸张地比划着,足足了有半个点钟。 这样卖力气的原因,当然别有所图。对于“中外招商局”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还隐隐听,大清朝廷有意在上海引入一家大型船厂。 如果只有一家的话,那么该给我们英国人,还是给法国佬呢?作为大英帝国驻上海的领事,这可是份内的职责。 “关侯爵,不论你是有意购买,还是其他,你都一定能在英国,找到最好的目标。”阿礼国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或许还有一个的障碍……” “嗯?”关卓凡微笑着看着他。 “当初李泰国回国之后,向我们的政府报告,认为大清朝廷不守信用,扣留了阿思本舰队之中,原本应该归还的两只军舰。” “哦,这个。”关卓凡无所谓地,“这是我跟李泰国约定好的事情,只要仗打完了,就拿这两只船,还给他。” “那么……?” “那么,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关卓凡笑道,“我正要让丁汝昌跑一趟欧洲,先把两条船还给贵国,再到法国去,考察一下船厂的状况。” “呃呃……何必去法国?”阿礼国急忙道,“我们英国的船厂,世界第一,我保证丁总兵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当真?”关卓凡端正了脸色,“阿礼国先生,丁汝昌可不是一个人去,总得带上一两百个随员的,连两位爱德华舰长,都是他的助手。” 看来传闻不假!阿礼国心想,一去就是两百人,这样煞有介事,一定事出有因。 “我愿以我的名誉来担保。”他郑重地。 话到这个份上,关卓凡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派丁汝昌出洋去学习考察“螺旋桨”船的事,在京的时候就已经跟恭王好了,至于金台百粤两舰,使命达成,现在送了回去,亦是毫不可惜。 吃完了这顿饭,心情舒畅,想一想,这两一直忙得打转,今该回房去抱抱晴晴,一尽鱼水之欢了。 谁才走进后院,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便见到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正在翻跟斗,衣袂带风,利索极了。 “婉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关卓凡看得眼花缭乱,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老爷!”婉儿攸的收住了势,把身子一翻,已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透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是我家里的功夫,我……我拣起来练练。” 关卓凡微笑着打量着她,见她又换了一身衣服,今穿的,却是西洋的骑装。以西洋细呢裁成的紧身上衣和马裤,配着一双精致的牛皮靴子,面色绯红,胸膛起伏。 关卓凡不敢再盯着她看,移开了目光,一边打着哈哈往里走,一边笑道:“哈哈,好好的怎么又练起功夫来了,难不成还要去跑解马?” “才不是。”身后婉儿的声音,清脆玲珑,“现在练一练,坐船的时候就不会晕。” (本周四要出个短差,周六回来,那两三大概只能保证一更,先跟大家道个歉。)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婉儿 “坐船?”关卓凡疑心大起,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她,“坐什么船?” 婉儿仿佛知道自己错了话,一脸窘迫的样子,咬着嘴唇,眼光望向地下,不吱声了。 “老爷,你回来啦?”扈晴晴听见他们外面话的声音,走了出来。 “回来了。”见到扈晴晴脸上的朦胧笑意,关卓凡心,不知这位美妾在捣什么鬼? 于是先不提婉儿的事情,牵了扈晴晴的手,笑嘻嘻地道:“来来,进去有话跟你。” 院子里的婉儿,已经是初通人事,知道每次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把姐姐牵着到房里去,多半就不是好事,羞得赶紧跑回东厢,把门紧紧关上了。 然而,待得关卓凡把晴晴拥进了内厢,却没干什么“坏事”,而是拉着她,坐在床边。 “晴晴,我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许跟我假话。” “你不用问了,方才我都听见了。”扈晴晴微笑着摇摇头,“婉儿这丫头,其实机灵得很,不过每次在你面前,就变笨了。” “你是……” “这一次去美利坚国,我让婉儿跟了你去,好不好?” “那怎么行!”虽然从婉儿的话里,已猜了个大半,但听见扈晴晴亲口出来,关卓凡不免还是要大吃一惊,“这不是胡闹么?” “怎么是胡闹?”扈晴晴平静地,“张顺你不肯带,让他在行辕衙门看家。那你出去。有谁来照顾?” “我有亲兵伺候着。” “你……还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扈晴晴幽幽道。“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到了上海,有我照顾。现在要过洋过海的,到几万里外的地方儿,倒反而没有一个的人在你身边,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做得甚么?就算想吃一两样可口的菜,谁给你做?” “我……” “若不是我怕给你添累赘,我恨不得自己跟了你去!” “大军出征,不得随带内眷,这是有明例的。” “喔,婉儿是你的妻呢,还是你的妾呢?内眷两个字,从哪里起?” 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关卓凡语塞,辩解道:“她是你……” “老爷,我是专门请教了刘先生的。”扈晴晴道“她是我认的妹妹,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不过到底不是血亲。哪怕算是你的丫头,律条也不禁!再,上谕里面得明白,你关老爷这次是出洋考察,可不是带兵去打仗。” 一大段话下来,关卓凡发现,自己竟是驳她不倒。 “到底还是个姑娘……”关卓凡犹豫道,“总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你看了我这个妹妹。”扈晴晴轻轻叹一口气,“她跟我过,当初她家的先祖,受了那位阎大人之恩,结果为他守祠上百年——他们杨家的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回,你替她葬了爷爷,又把她从兵荒马乱之中解救出来。现在你对她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她自觉欠了你这份恩德,一直心有不安?” 原来还有这份报恩的意思在里面,关卓凡一时无语。 “你以为是我动她去的么?老爷,你大约再也猜不到,是她自己要去的。” 关卓凡愣住了:“她自己要去的?” “我就是提了一句,要是你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了。”扈晴晴坦然道,“婉儿听了,一下就接上了话,她她照顾爷爷两年多,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也不尽是吃苦。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又要打仗,到时候,不知道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了。” “你不知道,婉儿的心思细得很,”扈晴晴微微摇头,“你的这些,人家早就想好了一套法。” 婉儿的这个法,有三条:一个是她会洋话,再一个是身上有功夫,能自己护着自己,,第三个是遭过几年长毛,见惯了打仗的事,早就不害怕了。” 关卓凡心想,听上去,似乎也言之成理。 “再有,洋女人都是既风骚,又漂亮。”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到了那边,实在的,我也不怎么信得过。婉儿就快十七了,也是大人了,有她替我看着你,我多少要放心一点。” “你可别瞎,你还不知道我?”了这句话,关卓凡自己亦觉心虚,觑了一眼她的面色,“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那样儿的人么!”扈晴晴掩了嘴,失声而笑,“跟了你这么久,我倒要请教,你关老爷是哪样的人?” “我那是跟你。”关卓凡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尴尬一笑,连忙换一个话题。 “我走了,婉儿也走了,那剩下你一个,怎么好呢?” “华尔也走了,杨莺也是一个人。还有我那个姐姐,罗太太,现在胡老爷也是在浙江。平常我要是闷了,就跟她们多走动。” 看来她们姐俩,一切都打算好了。想起漫漫征途,能有这个娇俏可人的婉儿在自己身边,关卓凡心中其实颇觉喜乐。不过江南女儿,每多心机,这件事不能光听扈晴晴,非得亲口问一问婉儿不可。 * 第二吃早饭的时候,婉儿的神态便不大自在,一边低了头吃饭,一边却要时不时地偷偷看看姐姐,再看看关卓凡。 关卓凡见她这样,心里对扈晴晴的话,又多信几分。不过却不肯破,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直到吃完饭,才站起身来。 “我今要去趟码头,看船。”他笑着,“婉儿,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好!”婉儿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于是,一顶大轿,一顶轿,由近卫团的骑兵夹护着,一路从清雅街,抬向吴淞口。 到了码头,却已经有一堆人在等着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美国领事查尔斯、名誉副领事金能亨,还有华尔、刘郇膏、利宾,都在其内。大家跟关卓凡见了礼,便都去看钦差大人身后的那位少女,心中不由喝一声彩:好个出色的姑娘。 “这是我一位前辈的女儿。”关卓凡淡淡地,“婉儿,给各位大人行礼。” 婉儿竟不怯场,利索地行了蹲礼不,居然还用洋话问了好,倒把几个美国人弄得惊奇不已。 只有刘郇膏心中有数,却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的样子。 时值清晨,吴淞口仍有薄雾飘荡。关卓凡不再话,背了手,静静向对开的海面凝望。码头上的一群中外大员,都像关卓凡一样,不言不语地向远处引颈张望。 只有婉儿,心中奇怪极了——要看船,码头上有的是,怎么反而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没过多久,便听远处传来一长一短两声汽笛,再过一会,终于有一只船影,依稀出现在薄雾之中。 婉儿心想,原来老爷是在等这只船。 谁知不是一只。很快,第二只船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继而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待到数十艘各式各样的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尽入眼帘,缓缓向吴淞港驶来时,婉儿已经看得呆住了,关卓凡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看清楚了,每一只船上,都悬挂着星条旗。 他知道,这是来自于广州和福州的美国船队——在那里的每一只美国商船,只要适合于载人,都已经加入到这支船队之中,赶赴上海,准备将两万七千名“义勇”,运送到美国本土。 “蒲安臣公使,查尔斯领事,”关卓凡伸出了手,“我要,干得不坏。” “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做。”蒲安臣满脸笑容地,“就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去哭吧。” 等到船队进港,几个人都赶了过去,关卓凡却把利宾拉在一边。 “利先生,这里面原来用于运送华工的船,有多少?” “总有半数,”利宾声答道,“现在经由广州和福州去往金山的人,越来越多,每年不下一两万人。” 这也正是关卓凡想知道的事情。美国西部的淘金热,本来就已经吸引了许多贫苦的中国人,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四处举债,凑够钱买一张船票,到美国去一赌前途命运,现在看来,随着东部和西部铁路网的建设,又有更多的国人加入了这个行列。 更不要,那条横穿美国大陆的太平洋大铁路了。 关卓凡没有再什么,把码头上的事务,拜托给刘郇膏和利宾,自己要先回城了。 上轿之前,他把婉儿叫到身边来。 “婉儿,你都知道了,再过几,我就要坐这些船,到美国去。”他看着婉儿那双大眼睛,平静地问道,“你跟你姐姐一起,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呢?” 一直都很听话的婉儿,这一回还是低着头,轻声但却坚决地了一句。 “我不!” (要准备明出差的东西,晚上的一更可能要在十点以后了,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扬帆起航 到了九月十五日,一切准备就绪,松江军团开始登船船了。 关卓凡用最后的时间,专门到黄浦江边的“上下高昌”,好好转了一大圈。 这里是他心目中的“自贸区”和“工业园”。 地块已经划出来了,驻防的轩军也已经到位,昔日荒凉的土地上,新募集的民伕们已经开始了劳作,而旗记铁厂的新厂房,已经有了雏形。整个高昌庙附近看上去,有热火朝的感觉。 “竹兄,”他笑容满面地对赵景贤,“这里办事的人,真是得力。” 他除了“五人委员会”之外,今还特地带上了丁汝昌和容闳。 “既是爵帅的吩咐,自然要大力赶办。”赵景贤笑着,“何况一等爵帅赴美归来,请旨办理,那么这地方还要大兴土木的,不能不把功夫预先做好了。”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当初关卓凡为什么要一年后再请旨办理——只要在美国得胜归来,那么日后洋务上的事情,自然是他什么,就是什么。 “丁汝昌。” “标下在!” “你到英国的普斯茅斯,去考察船厂和学习海军的事情,我已经出奏了。”关卓凡指着江边那座旗记铁厂的船坞道,“你要切实用心,不拘一年两年,你跟你水师衙门里的这些手下,还有纯甫先生派给你的那十几个人,一定用心,一定要把真东西学回来。” “是!”丁汝昌答了。看看关卓凡的面色。试探着道:“老总。你金台和百粤这两只船,能不能……” “不要气!”关卓凡笑了,“螺旋桨的船一出来,明轮炮舰的日子就不多了。拿去还了给李泰国,多少还能收回一些船价,多好呢?倒是大爱德华两个,还有那些愿意留在轩军水师的英国人,你要善加笼络。回来的时候,能把他们一起带回来,那就最好。” “是。这些,我挑的那些人,也都在加紧准备,”丁汝昌躬身道,“就是有的人认字不多,洋话也还学得不太好。” 关卓凡心想,婉儿倒是聪明,她认字也不多。洋话却学得不坏。 “爵帅,丁军门到认字。容纯甫倒有过一个提议,我觉得挺有意思。”赵景贤指了指旁边的容闳,笑着道。 “哦?”关卓凡转头来看容闳,极感兴趣地,“纯甫,听听你的高见。” “爵帅,我这个不是专指水师衙门,也不敢是高见,只是国家若想富强,如果没有更多的百姓能够识字,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容闳道,“现在江苏的洋务有了一点样子,立刻就觉得缺人,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哪怕是手艺再精到,学起洋人的东西来,也都是倍觉吃力。我是想,可不可以像西方的样子,在江苏办上几十上百所学校,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认字……” “嗯,是个好办法,而且是迟早的事情。”关卓凡先赞许了一句,才接着往下,“只是迟和早之间,却大有讲究。” “请教爵帅,都有哪些讲究?” “无非是怎样给人家一条出路的事——” 关卓凡知道,容闳得很对,然而时机的把握,尤为关键。这个时期的中国,识字率很低,但就算在这样低的识字水平之下,人才却已经出现了相对过剩。 过剩的原因,在于中国的传统教育,不是富国利民的教育,而是制造官员的教育。读书人的出路,全在于一年几考,拼的是学而优则仕,涉足其中的人,一旦做不了官,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愿再做了! 再有一个,教育也是有成本的,且不穷苦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要多少钱,就算不要钱,那也是牺牲了一个壮劳力,一旦学无所成,或是当不上官,则对于一个家庭来,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失败。这样的事情,谁不要三思后行? “爵帅,你的意思是,等到这边的洋务办起来了……” “不错!”关卓凡点头道,“也不是要都办好,不过总是要有个大致的模样,让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到了那时,你的几十上百所学校,才好大张旗鼓的去办,老百姓也才肯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 然而他不答应容闳的原因,其实还不止于此,只是这个原因,不愿意明——他这一走,便把江苏一省交在了赵景贤和“五人委员会”的手里。现在江苏开办的新政已经很多,如果他们别出心裁,横生枝节,在朝廷那里弄出什么意外来的话,他远在美国,未必照顾得到,那就会有大麻烦。 “竹兄,我把江苏交在你手里了。”他郑重地对赵景贤,“军务上,有丁世杰,政务上,有刘松岩,洋务上,有启翁和利先生跟你一起办,再加上有你总揽全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句话,还请竹兄留意。” “是,请爵帅吩咐。” “一切总以安静为先。” 在吴淞口,人和装备登船,一共花了两。到了九月十七,这支松江军团,终于要正式开拔了。 旗昌公司的客轮,亦被全数调用,其中的“浦江号”,拿来做钦差大臣的座舰。二层甲板的套舱,他住在里面一间,婉儿住在外间给仆人居住的套房。而图林的整个近卫团,亦都塞进了这只大船。 在上海的两艘美国炮舰之中,海军提督辛格尔顿亲自统带“勇敢号”,将一路护航船队,直到美国西海岸的金山。 码头上,自然挤满了送行的官员和人群。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关卓凡所在的浦江号缓缓驶离了吴淞港,宣告了整个船队的启航。 关卓凡站在船头,望着身后庞大的船队,和那些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官兵,思绪万千。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这一步,他感慨地想。 这两万多中国的官兵,即将踏上一条完全陌生的旅途,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不仅彼此之间会更加亲密,而且更会格外需要自己的精神领袖。 从开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的生命和忠诚,便都已交托在自己的手上。 * 第一风平浪静,第二海上却起了风,虽然浪还不算大,但大多数第一次出海的兵士,还是出现了晕船的现象。 关卓凡居然也未能幸免。他正跟华尔张勇两个,在甲板上谈军务上的事,只觉得心头烦恶,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不免分神。 “老总,我瞧您的脸色,有点不大对头。”张勇假惺惺地问道,“坐海船,当真不易,您要是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该吐就吐吧。” “滚你的……” 一句话没完,关卓凡已经冲到舷边,大吐特吐起来。 狗日的,他倒没事。关卓凡看着幸灾乐祸的张勇,心里恨恨地想。 这一下,甲板上不敢待了,回到自己舱中,无精打采地躺在铺上。 晕船这东西,不是抗就能抗得住的,俞是强壮的人,往往犯得俞是厉害。于是不仅吃饭全无胃口,而且时不时便又要吐上一阵。此时就看出有婉儿在身边的好处了,不但替他把秽物清理出去,而且每隔一会,便拧一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又坐在他脚边的床上,替他打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虽然婉儿不是外人,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姑娘,这多少让关卓凡有些难堪。看了看婉儿行动自如的样子,忍不住便问道:“婉儿,你就一点没觉得晕?” “这算什么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丫头。”婉儿抿嘴一笑,“我能在线绳上一连打六个跟斗,下来也不是没事一样?” 弱不禁风的关大人,不话了。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两,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欢呼,跟着便见到婉儿跑了进来。 “老爷,见到岸了!” 关卓凡精神一振,起身带了婉儿来到甲板上,举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郁郁葱葱的陆地,庞大的船队,正在向那里驶去。 “老爷,咱们这就到美利坚国了吗?”婉儿惊喜地问,“原来也不远!” 关卓凡看了看婉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不禁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了:“到是到了,不过却不是美国。” “哦?”婉儿惊讶地问,“那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叫做日本,”关卓凡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日本长崎。” (明出差,周六回来,这三优先保证晚上的一更,请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海战 长崎几乎是在上海的正东方,是船队横过太平洋前往美国的路上,一个必经的中转站。这一回,要在长崎补充一些淡水、煤和食物,因此船队预计在长崎停靠的时间,是两个晚上。 基本上,长崎是日本对外的主要港口,其地位类似于中国的上海和广州。在日本的锁国政策被打破之前,长崎更是幕府政权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贸易的对象,则又仅限于中国跟荷兰两家。 关卓凡知道,这里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很深,在这里定居的中国人亦很多。即使到了后世,长崎人的一些风俗习惯、饮食文化及节日庆典,其实都是源于中国。而长崎周边,则至少有三处“唐人町”,算是后来世界上各处“唐人街”的发端。 若是有工夫,真该去好好看一看,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未必能有这个工夫了,因为这一次来,他有很重要的计划——要用这两的时间,在长崎寻找一个人。 这个人,是日本人,叫做坂本龙马。 坂本龙马这个人,算是这个时代日本人当中的一个英才,也可以是一个才。他见识超卓,在日后推翻幕府统治的那一场倒幕运动中,成为精神领袖和主要推手,不仅一力促成了曾经势同水火的“长州藩”与“萨摩藩”的和解,而且他的“船中八策,大政奉还”,是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最重要的理论依据。 这样的人,既然在长崎,当然该见一见的。 随着船队的行进。长崎港的轮廓。也已经依稀可见。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行驶在船队左前方的护航炮舰“勇敢号”,忽然拉响了两短一长的汽笛。 “逸轩,有状况!”跟关卓凡并肩立于甲板上的华尔,攸地绷紧了身子,把手里的千里镜举起来,去看“勇敢号”上的旗语。 汽笛两短一长,这是警号!华尔作为先后在三艘船上任过大副的航海老手。反应异常迅捷,看过旗语,又将千里镜向北望去。 “四艘战舰,身份不明!”华尔将千里镜递给关卓凡,“辛格尔顿的旗语,是下令备战,暂缓进港,在港外海面待命。” 在海上遇到这样的状况,是有既定预案的。果然,整个船队看见勇敢号上的旗语。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向东面的长崎港靠近。其中少数备有尾炮的商船,此刻便都掀去炮衣,做接战的准备。各船的主官亦大声下令,让持有后膛枪的部队,在甲板舷侧分布,亦做开火的打算。 其实这时不用千里镜便已经可以看见,北方的海面上,有四道黑烟,一粗三细。如果这是一只舰队,则代表着一大三,共四艘战舰,正在向船队全速驶来。 “婉儿,回舱里去。”关卓凡一边用千里镜瞭望着,一边吩咐道,“张勇,调两哨人上左舷就好,多了也摆不开。” 就在船队忙乱备战的时候,北面来的四艘战舰,渐渐靠近,肉眼也可以看得清船影了。前面的一艘是舰,中间的一艘是大舰,侧后另有两只舰。 奇怪的是,居然传来了炮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炮,不是开玩笑么? 华尔接过千里镜,再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向我们来的,”他向关卓凡道,“是他们自己之间在打。” 等到再靠近一些,关卓凡也看明白了,前面的舰似乎是在向长崎港的方向逃跑,后面的那只大舰,紧追不舍,而侧后的另外两只舰,似乎又是在纠缠追逐那只大舰。 隆隆的炮声,听得更为清晰了,连炮弹在舰身四周激起的水柱也开始清晰可见。关卓凡注意到,华尔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难以置信……”华尔手上的千里镜,再也不肯放下,嘴里喃喃自语着,“难以置信。” 再看一会,终于确认了—— “逸轩,是美国炮舰!怀俄明号!”他激动地叫道,“的那三只,是日本战舰!” 图林已经又送来了两副千里镜,关卓凡和张勇,亦都将视线,牢牢对准了战斗中的那四艘战舰。 果然,大舰的桅杆上,赫然挂着两面星条旗。而看到三只舰上面悬挂的旗帜时,关卓凡的嘴角反射似的抽搐了一下。 白色的旗帜当中,一轮红日,正是那面像膏药一般的“日章旗”。 四艘蒸汽战舰的舷号,都看得很清楚了,这场战斗的局面也已经很分明。在前面逃的那一艘,是日本的“壬戊丸”号,后面追它的是美国海军的“怀俄明”号,而日本的另两艘战舰“癸亥丸”号和“庚申丸”号,则又在后面追逐炮击“怀俄明”号。 “怀俄明”号是大舰,火力更强,不过以一敌三,显然也遇上了麻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咬定了前面跑的“壬戊丸”,似是决心不让它逃入港口,非把它击沉了不可。 “干死日本人!”关卓凡失态地大吼起来。 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大吼,让华尔和张勇都吃了一吓,不知道关老总何以对日本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逸轩,你放心。”华尔安慰似地道,“你看,辛格尔顿的勇敢号已经动了。” 位于船队北面,一直在保护船队的“勇敢”号炮舰,显然也已经判明了局势,轮机轰鸣,全速驶离了船队,向“壬戊丸”号前行的航道上兜截过去。 在几十只商船上的轩军士兵,大多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海战的场景,既紧张,又兴奋,却又不知道交战的双方之中,该替那一边加油。直到看见“勇敢”号上的舰炮喷烟吐火,开始炮击“壬戊丸”,这才轰然一声大彩,把挂膏药旗的战舰,当做了敌人。 “壬戊丸”再也想不到,忽然从这里又冒出了一艘美国炮舰,再想规避,已经来不及了。“勇敢”号上的第一次齐射,便有两弹命中,其中的一发炮弹,恰恰将“壬戊丸”船尾的舵机打成了粉碎。 这一来,失去了动力的“壬戊丸”,命运便已注定,被两艘美国炮舰前后夹击,数分钟的时间内便身中二十余弹,船身倾侧,眼见是没救了。 怀俄明号上的美国官兵,亦是又惊又喜,不知这艘本来停驻中国上海的“勇敢”号,何以竟会突然出现在长崎对开的海面上?不过这样的时候,先不管这许多,得势不饶人之下,立即跟“勇敢”号一起,返身攻击一直追逐自己的“癸亥丸”和“庚申丸”。 战局就此逆转。两只美国炮舰以大凌,强弱立判,这一场战斗便没有什么悬念了。不过日本的两只战舰,倒也真是顽强,并不逃走,而是在海面上跟两只美舰纠缠了近一个时,直到“癸亥丸”燃起了大火,“庚申丸”被击沉,战斗才告终结。 “徐先生,”关卓凡心情舒畅之极,叫过身后的徐四霖,微笑着问道,“你瞧日本人的船,都是丸啊丸的,那是怎么一个意思啊?” 徐四霖原本是个捐班的同知,一直在上海的商行里,做跟日本的生丝贸易,往来长崎如家常便饭,对日本最是熟悉。关卓凡为了这一次来长崎,专门给了他一个四品的道台衔,请入了幕中。 徐四霖看了这一场海战,正有惊心动魄之感,听得关侯爷叫自己,连忙上前一步,陪着笑道:“回侯爷的话,这个丸字,乃是圆圈的意思,日本人把圆视为吉利的象征,因此出海的船,都加一个丸字,来作为船神的名字。” “哦,原来划几个圈圈,就是吉利了。”关卓凡笑道,“那怎么又都沉到海里去了?” 这可怎么回答?徐四霖一怔,一时答不上来。 却不知关卓凡也只是跟他随口胡扯,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日本的“攘夷”之战,果然已经开打了。 (出差第一,今只有这一更,抱歉。)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长崎奉行 ; 日本的许多东西,是学自中国,连“闭关锁国”的政策,也都被幕府学了去。直到九年前,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领四艘涂黑了船身的炮舰,驶进江户湾,日本的国门,才算是被打开。 江户,就是后世的东京,是幕府的所在地。 黑船莅临,江户大震,日本人即席赋诗,哀叹道:“上喜撰唤醒太平梦,喝上四杯再难眠”。 上喜撰是一种日本茶,跟蒸汽船是一个音,而四艘船,就等于喝上了四杯。关卓凡心,日本人的这个思路,还真是奇怪。 幕府懦弱也好,明智也好,总之是不用美国人开炮,便乖乖地把《神奈川条约》给签了。 就这么熬了九年,倒幕派的人士,开始拿这件事来攻击幕府,它丧权辱国。幕府无奈之下,只得下了一个“尊王攘夷”的命令。 攘夷,就是要把洋鬼子赶出去。然而幕府深知日本不是外国人的对手,这道命令,其实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的动作。 有动作的,是地方上的两个实力派诸侯,长州藩和萨摩藩。关卓凡知道,所谓的“攘夷之战”,就是这两藩与洋人之间的规模争斗。而方才这几艘日本战舰,既然是从北面来的,那么多半是长州藩的水军了。 待到船队跟怀俄明号汇合,消息传来,果然证实了关卓凡的猜测。这三只日本军舰,是长州藩海军仅有的三艘蒸汽船。因为“攘夷”的缘故,“壬戊丸”在下关海峡炮击美国商船。造成重大伤亡。结果被怀俄明号盯上了。一直从下关追到长崎,非要把它击沉不可。 关卓凡心想,日本人最后终于怕了美国人,是不是就是怕了这样的狠劲呢? 你来招惹我,我就弄死你。 长崎这地方,是挨过原子弹的。 “真够狠的,”他笑着对华尔道,“居然追了这么远。” “那个舰长戴维。是个蛮牛脾气,”华尔摇摇头道,“逸轩,你知道他的怀俄明号,为什么会在日本?” “为什么?” “他是追击南军的一艘袭击舰,亚拉巴马号,从美国一直追到了亚洲。” 关卓凡目瞪口呆,心想美国海军里面,还真有这样的狠人。 不过他转念再一想,这还不是最狠的。 最狠的是。你不来招惹我,我也要弄死你。 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一样。靠北的六艘商船之上,忽然响起阵阵枪声——有部分落水的日本水兵,已经挣扎着游到了船队近旁,而布列于舷侧的轩军士兵,既然把他们认定为敌人,则理所当然地开始以排枪向水中扫射。 “他们这样不行。”华尔急道,“这些人是战俘,我要下令,让士兵停止射击的行为。” “何以见得是战俘?”关卓凡慢吞吞地,“没准是来抢船的。” 华尔一愣,道:“逸轩,这是明载于万国公法里面的!” 关卓凡心,后来在丰岛海面上的运兵船高升号,被不宣而战的日舰击沉之后,上千名落水的中国士兵,除了被西方军舰救起的之外,其余全遭日军射杀在水中。那个时候,不知有谁跟他们讲万国公法? 不过华尔这样,也不能不买他的面子,于是叹了一口气,还是点了头。 “既然是万国公法,那就停就停吧。”关卓凡面无表情地,“不过这些日本人没有上船,也就算不得是美国的战俘。他们水性都好得很,让他们自己游回长崎去好了。” * * 待到船队驶进长崎港,幕府的长崎港守,立刻便着了慌——有船队要来,这个知道,要加水加煤,这个也知道,可没是满载数万名武装士兵的船队啊? 这一下不敢自己做主了,一面先派人交涉,一面派人把长崎的主官请来了。 驻长崎的主官,职位叫做“长崎奉行”,一共有两名。现在来的这一个,叫做竹内四郎,年纪较长,也较有权威。他跟中国商人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然而现在这样的情形,还是这辈子头一次遇到。 关卓凡派下来做交涉的,是穿着全套公服的徐四霖——他是四品道台,相当于原来日本官职中的“正四位”,跟长崎奉行正好可以相敌。 “竹内大人。”徐四霖一拱手。 “原来是徐老爷……徐大人!” 两个人是老相识了。竹内四郎的不仅汉话精熟,而且一眼就看出来,徐四霖升官了。不过竹内也知道,徐四霖原来的官,无非是为了做生意的便利,算不上真正的清朝官员。现在他竟然代表了整个船队来做交涉,那身份上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竹内四郎所要办的交涉,是不准士兵下船。加水加煤这些事情,立刻就可以办,如果需要另有采买,则请开出单子,由长崎地方代办。 这个要求不过分,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整个长崎,也不过驻兵千余,若是贸然放了数万外兵进城,一旦事情有变,不知道该找谁哭去。 徐四霖静静听完了竹内的一番话,也不回答,从身上摸出一张单子来,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大清国钦命大臣、二等侯关卓凡,奉旨赴美,途径贵地,略具微物,向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大人特致敬意。” 德川家茂,是现在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第十四代将军。竹内一愣,心这是闹的哪一出? “官铸大银锭二百只,一万两。” “前膛枪连同子药,三百支。” “上等生丝五十包。” “贡缎一百匹。” “德化官窑瓷器二十箱……” 徐四霖滔滔不绝地念下来,好一会才把整张单子念完,递给竹内四郎。 “奉行大人,这些礼品即刻要下船,请你点收。” “这……”竹内犹豫不定地问道,“徐大人,这是你们朝廷的意思,还是……” “这是我家侯爷自己的一点心意。” 那就好!竹内松了一口气。这份礼物太重,若是弄成大清朝廷的赏赐,那玩笑就开大了。 下面要的,是下船的事情。按徐四霖的法,各商船上的兵士,可以不下船,不过关侯爷了,想进城去逛逛。 “竹内大人,这一艘浦江号,是我家关侯爷的座舰,船上都是关侯爷的亲兵。侯爷要进城,他的亲兵自然是要跟随护卫的。” 竹内心想,既然给幕府将军送了这么重的礼,不让他进城,怎么也不过去,然则要带多少人去? “一千人!”徐四霖断然道。 竹内吓了一大跳,一千人,那怎么成? “关侯爷身份贵重,随带护卫,理所当然,限于五十人之内好了。” “堂堂钦命大臣,五十人怎么够?最少八百!” “一百人,不能再多了。” 就这样讨价还价,最后终于定在了五百之数。 既然谈好了,徐四霖便登船回报。关卓凡听过,点一点头,笑道:“好得很,咱们这就走吧。” 走就走。图林从近卫团的亲兵营和中军营之中,指了五哨,全副披挂,扈从大帅上岸。 “关侯爷,马已经备好了。”竹内四郎见到关卓凡,先一躬身,“请到我的奉行府去用茶。” “竹内奉行,你太客气了。”关卓凡心想,这个鬼子的中国话,的还真是好,“不过我这一次进城,是想看看你们的歌舞伎。” 竹内愣了一愣,原来这位关侯爷,对我们日本的东西熟悉得很。 “哈伊!有,有,”竹内依然躬了身道,“吉代社的团十郎,浅井社的万之丞,都是顶顶好的。” “我不要看这些,”关卓凡摇摇头,“我要去鹤馆。” 竹内四郎的面色一变,迟疑半晌,才躬身答道:“哈伊!” * (出差第二,一更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长崎奉行 第五十二章 长崎奉行 第五十三章 鹤馆 歌舞伎在日本,跟京剧在中国的地位仿佛,都算是“国粹”。 歌舞伎的创始人,是在日本妇孺皆知的美女阿国,因此前期的歌舞伎表演者,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兴盛之后,便有不少被称为“游女”的女子,加入到表演里面来,演出过后,还可以陪客人睡一觉,让客人尽兴而归。 在日本的官府看来,这就算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了,终于下令禁止年轻女子从事这个行当,于是歌舞伎的演员,便从女子,转化为男子,起来,跟京剧倒也有几分相似。 然而人的**,总是很难被完全抑制住的。在长崎,便有一家极其私密的歌舞伎馆,甘冒禁令,以“巫女”为标榜,出演歌舞伎,专门招待身家豪富的贵客和商人。 巫女,指的是年轻的未婚女子,而这家歌舞妓馆,就是钦差关大人点名要去的“鹤馆”了。 之所以点名要去,是以因为关卓凡知道,他要见的坂本龙马,原来是大酒商家的少爷出身,非常有钱,最喜欢在鹤馆流连。 竹内四郎作为长崎的奉行,这个地方自然是听过的,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现在这位关侯爷张嘴便了出来,不免尴尬,同时也对这位大清国的钦差,颇有腹诽——清朝的官员,果然都是声色犬马之徒。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子上却是一点也不敢露出来。 “哈伊!”竹内仍是恭恭敬敬地,“鹤馆是在下草町,只是这个地方。我不能亲自陪着关侯爷去。只能派人带路。把侯爷送到地方。” 竹内四郎那一瞬间的表情转换,关卓凡都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当我是草包大人?草包就草包好了,不是坏事。 明令禁止的风化场所,奉行大人自然不能亲往,于是由他的两位随员引路,五百亲兵护着马上的钦差大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崎。向下草町行去。 若论繁华,则长崎不如上海甚多,不过道路倒是比中国的城市要宽上一点。一路上,街道两旁的日本百姓,大多以瑟缩和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一支背着洋枪的中**队。其中有不少人,见了这样的派头,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来了,像对待武士一样,慌忙退在道边。躬身行礼。 关卓凡要带几百人进城,倒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图谋。一来没有这些兵。只怕进不了鹤馆的门。二来,他也是拿日本人信不过。他觉得,从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件事来看,长崎的日本人有点缺心眼,也有点“楞”,不能不预先做个周全的防范。 这件事,关卓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从时间上来看,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那是在北洋舰队成军之后,以“定远”、“镇远”、“济远”、“威远”等四舰访问长崎,亦有炫耀武力的意思。到了长崎,舰上的水兵结伴上岸找乐子,结果在一家名叫“丸山家”的妓院,因为嫖资的事情,与老板争执不下,妓院老板随即报警,中国水兵和闻讯赶来的日本警察发生冲突,将一名日本警察刺成重伤。 第二,日本人就在周边的乡镇遍传消息,召集拳师,暗藏利刃,准备报复,并事先通知长崎闹市各商铺提前关门。当再次上岸的四百多名清朝水兵行至广马场外一带时,立即遭到了袭击,拳师领着流氓手持刀棍故意拥挤挑衅,双方大打出手,数百名早有准备的日本警察将街道两头堵死,将手无寸铁的中国水兵隔离在各个街区,随即大肆挥刀砍杀。中国水兵猝不及防,寡不敌众,又无法互相呼应,结果吃了大亏,被打死五人,重伤六人。日本警察被打死一名,伤三十名。 办起交涉来,日本政府认为是双方斗殴,想拒不认错,不过这一回,大清难得地雄起了一把,四只大舰上的巨炮,立即褪去炮衣,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长崎。办交涉的时候,李鸿章直言:“如今开启战端,并非难事。我兵船泊于贵国,舰体、枪炮坚不可摧,随时可战!” 如果真的能打,也就好了——其时日本海军才刚刚起步,绝非北洋水师的对手!总教习郎威理就极力主张对日开战:“即日行动,置日本海军于不振之地。” 可惜日本人狡猾得很,立刻便认怂了,赔礼道歉之外,还另外赔偿了中国五万二千元。 这便是大清的北洋水师,自建军到覆灭所取得的唯一战果——替嫖娼的士兵,讨回了五万二千元的“汤药费”。 然而在日本人看来,外国水兵喝醉了酒来本国滋事,最后竟然要本国赔款,这种愤恨和受辱感,自然很容易便被煽动了起来。“大力发展海军”成为日本国内的共识,一定要打败“定远”,也成为了日本海军的目标和口号。长崎事件结束后一个月,即从内库拨款三十万元作为海防补助费,掀起了捐出“海防献金运动”的**。就连日本的孩当时最流行的游戏,也是分成两组,一组扮成中国舰队,另一组扮成日本舰队,捕捉“定远”、“镇远”。 这是李鸿章再也没想到的事情——难得的一场“外交胜利”,居然成了日本海军腾飞的契机。 在关卓凡来,这件事,现在当然还没有发生。只不过有了这个例子,心中自然格外警惕,绝不肯再吃同样的亏。若是遇到有什么警察浪人敢来挑衅,一个不对,不得就要动枪。 然而一路上倒还平静。等到了竹内所的下草町,四周已略显荒凉,唯有一条溪之旁,立着一片青砖白顶的馆阁,想来就是传中的“鹤馆”了。 楼之外,并没有悬挂招牌,却整整齐齐站了二十来个浪人打扮的壮汉,人人都是一身黑衫,对襟处却有一条白边,腰间无一例外插着一把细而长的刀鞘。忽然见到有这样一队人马到来,无不大为紧张,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刀柄,警惕地注视着走上前来办交涉的人。 关卓凡看的真切,心这就对了,坂本龙马果然在里面! 他很清楚,坂本龙马这个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一名豪杰。他能成为日本倒幕运动的砥柱,是因为他不仅长于文韬,而且亦有武略——他从十四岁起,便学习栗流剑术,以后又在千叶周作门下学学习“北辰一刀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剑术高手。他在长崎龟山手创的“龟山社中”,是后来龟山队的前身,算是效命于他的一支准军事部队。他在鹤馆流连,总有龟山社的数十名死士相随,人人黑衣白边,这是史有明载的事情。 去办交涉的,是竹内派来的两名随员。他们跟一名领头模样的高个子浪人,用日语在那里唧唧咕咕地着,徐四霖则在关卓凡身边,声替他翻译。 “这帮人,今鹤馆是他们主人包下来的,不接待别的客人……” “竹内四郎的随员,您是大清国来的侯爷,是贵客,请他们无论如何要通融一下……” 那名高个子浪人的面色,显见的由紧张变成了傲慢,将手一摆,大声了句什么。 “他的这句话,甚为无礼……”徐四霖愤愤地,“总之是不准咱们进去,让咱们明再来。” “什么明,后!”图林不干了,“偏偏就有这么多臭规矩……张成林,跟我来!” 面容阴鹜的张成林,正是在苏州的时候,跟随图林到利宾家里,那个展旗护宅的人。他原是关卓凡的贴身亲兵,现在任了第一哨的哨官,遇事下手最狠的。 “图林,当心一点,”关卓凡在马上,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他们的刀快得很。” “爷放心,再快能快得过枪子儿么!”图林手扶在腰间的枪套上,带了张成林的一哨人,行出队列,大步走到门口,不屑地打量着横在门前的这一班人,嘴角挂了冷笑,大声道:“徐大人,你告诉他们,再不滚开,爷们就要闯进去了!” 竹内的两名随员,见大有要起冲突的样子,慌忙想要相劝。那名高个子浪人,却似乎已经听懂了图林的这句话,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津库巴投!” 呛啷啷一片响,那二十几名日本浪人,一齐抽出长刀,双手正握,摆开了蹲步。 “举枪!”见到这样,图林也不客气了,“把这个破馆子给我围了!” 张成林的那一哨人,后膛枪转瞬下肩,兵士们脚下弓步,身子微微前倾,哗啦啦地将枪平举起来,成一个半圆,将门口的一班日本人围在里面。后面的四哨亲兵,除了一哨留在关卓凡身边,其余地迅速展开,将这一片的馆阁,围得水泄不通。 动手就动手,这样凶狠而训练有素的军队,是这班日本人未曾见过的,然而洋枪的威力,却都心知肚明——长刀再锋利,又怎能挡得住子弹?其时日本的军队,即有枪械,也是以火绳枪和少量前膛枪为主,对方手里的枪支,真是见所未见。于是人人脸上变色,心知只要那名年轻军官一声令下,自己这二十几个人,不免要被打成蜂窝! (出差最后一,晚上回程,明恢复两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村正妖刀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忽然从门内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女子,穿了一身碎花和服,肤色白皙,容貌也甚美。她向外面看了一眼,弯着腰,碎步走到那位高个子浪人身边,了一句什么。 “中冈君,坂本先生,请客人进去……”徐四霖声替关卓凡翻译道。 果然是中冈,关卓凡在心中一笑,暗自点头。 被称为“中冈君”的高个子浪人,愤愤地瞪视了图林一眼,回刀入鞘,先向其他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让开了,再用极生硬的汉语道:“你们,侯爷的,跟我来。” 长崎一地,与中国和荷兰通商数百年,汉学与“兰学”都极为昌盛,因此中冈忽然出汉话来,图林等人固然是大为惊讶,但关卓凡和徐四霖都知根知底,丝毫不以为怪。 “侯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四霖见关卓凡下了马,连忙跟上,声提醒道,“这些人都带着刀,不知道房子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古怪!” 关卓凡一笑,指了指门口的图林和张成林,笑着道:“无妨,我亦有刀。” 门口的守卫,已经换成了轩军兵士,那一班浪人,被挤在一边,虽然还勉力做出一副对峙的样子,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威风。关卓凡负了手,带着徐四霖,施施然跟着中冈行了进去,图林抢上一步跟在身后,再后面是张成林带了四名亲兵,荷枪扈从。 鹤馆里面的布局,却没有想象中的曲折。经过一条明亮的日式回廊。便来到了内门门口。两名仆妇跪在地上。伺候进来的客人脱鞋,继而将内门向两侧拉开,俯身行礼,请客人入内。 里面是一个不的厅,地面全以榻榻米铺就,靠内则是一个舞台。舞台上正有三名演出的女子,以白粉傅面,服装繁复华丽。姿态妖娆之极。最奇特的是,三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厅亦不闻丝竹之声。 榻榻米上,沿着东西两边,相隔七八步远,各摆了数张案子,彷如战国时诸侯置酒高会的格局,显见是给客人用酒的地方。不过偌大的榻榻米上,现在却只在西首的一张案子后面。坐了两名中年人,一人白衣。一人青衫,都是将发髻梳在头顶,一副武士的打扮。而方才见到的那名年轻女子,此刻正像一只温顺的猫儿一样,俯伏在白衣人的怀里。 厅内不止坂本龙马一个,这倒出乎关卓凡的意料。只见中冈行了过去,自顾自地在白衣人身边一坐。 他这一坐,自然就把中间那名白衣人的身份泄露了——不是坂本龙马又是谁? “听是大清国来的侯爷,”做主人的开口了,语气温文尔雅,将手一让,“慢待之处,不要见怪。请坐吧,一起喝一杯。” 毫不意外,是一口纯正的汉话,只是在起承转折之间,略显生硬。关卓凡知道,坂本龙马不仅在汉学和兰学上造诣很深,而且还是讲理学的——王阳明的信徒。 他微笑着点点头,在东首的第一张案子后盘腿坐了,图林和张成林,像两名护法一样,站在他的身后。跟着便有仆妇进来,在他面前的案子上摆了酒菜。 关卓凡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穿着黑衣的中冈,是刚才就领教过的,白衣的坂本龙马,相貌端正柔和,亦与史书的记载相符,倒是他左侧的那一位青衣人,身形健硕,相貌威猛,两道浓眉紧锁,脸色深沉,不知是哪一个? 却见坂本龙马双手一拍,“啪”的一响过后,丝竹之声立起,舞台上凝立不动的三名女子,忽然便动了起来。关卓凡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方才的变故,把演出生生停了下来。不由心中感慨,看来坂本在长崎的势力,还真是不。 “这一出戏,叫做‘鸣神’。”坂本微笑着将酒杯一举,向关卓凡遥致敬意,“的是北山岩穴的出家僧侣鸣神上人,被美女云中绝间姬诱惑,堕落**的故事,最是好看。” 好看么?关卓凡看着戏台上夸张奇特的舞姿,心下嘀咕,看来这个时代日本有名的“淫戏”,也就不过如此,比起你们后世冠绝全球的那个产业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盛情款待,无以相谢。”他也将杯一举,算是回礼。 “我叫坂本,这位是中冈君,这位是西乡君,都是我的好朋友。”坂本龙马笑道,“不敢请教侯爷的名号。” 中冈君就不必了,至于西乡君……关卓凡瞥了那位神态威猛的青衣人一眼,心里掂量着,打了个哈哈。 “敝姓关,草字逸轩。” 啪的一声,坂本龙马又将双手一拍,再一次将舞乐止住,略带惊愕地看着关卓凡。 “你就是大清国的江苏巡抚,三等侯关逸轩关大人?” 坂本曾于咸丰八年和咸丰十年,两次到过中国。现在虽然身在长崎,但长崎与上海,也不过是四日海程,贸易往来最多,消息相通。关卓凡擒拿肃顺,克保上海,打平江苏的故事,迹近传奇,坂本龙马这样关心时政的人,怎能不知?只是万万想不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清朝官员,原来是他。 “原来是关大人驾到,失礼了。”坂本龙马打量着关卓凡,拍了拍身边的女子,笑着做了一个手势,“我让花子,替我敬关大人一杯!” 那名女子,果然便柔顺地提起酒壶,来到关卓凡的案边,跪坐于地,先替关卓凡将酒杯斟满,这才举起自己的酒杯,躬身一礼,自己先喝了。 “好,好,”关卓凡却不喝酒,微笑着把花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一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一嗅。“果然像鲜花一样芳香!坂本桑,你选女人的眼光,真是不错。” 花子软软地被他搂在怀里,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倒是没有挣扎,身后的图林,却看得目瞪口呆——自己家这位爷,生性风流是有的。然而何曾做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当面就敢抢人家的女人? 那一边,三个日本人脸上一同变色,中冈更是作势就要站起,腰间的刀“呛”的一声,已出鞘半截。 “哈哈哈哈,”关卓凡蓦地大笑起来,“坂本桑,你们都是图谋大事的人,现在难道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么?” 坂本双眉一耸。跟西乡对望一眼,做了个手势。示意中冈稍安勿躁,才沉声道:“关侯爷的这句话,我听不懂。我们都是本分的商人,图谋大事什么的,不知从何起?” “好,好,”关卓凡冷笑道,“中冈桑的长刀,连着你们二位腰间的太刀,如果刀铭上没有村正二字,我关某自己把这双眸子诀出来送给你!” “村正”是一族居住在伊势的著名锻刀工匠,他们制作的实战打刀,作品上都有华丽的花纹装饰,而且都锋利无比,被称为“村正妖刀”。 村正之所以称为妖刀,固然一方面与它太过锐利,死在村正刀下的人很多有关,不过其最大的背景,在于第一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对它的畏惧。 家康的祖父,是在尾张国守山被家臣弥七郎暗杀,当时弥七郎用的就是村正刀。 家康的父亲,被近臣岩松八弥暗杀,当时八弥的配刀也是村正刀。 德川家康的嫡子,当初被织田信长逼迫自杀,剖腹时用的还是村正刀。 而家康本人也曾被村正刀伤了手指。这一切,让家康断定:“村正刀是专门作祟德川家的妖物”,并下令毁弃所有村正刀。 因此到了江户时期,虽然势州村正的刀工仍然在打制日本刀,但迫于幕府的压力,没有人敢公然携带村正刀了,村正刀的刀铭,也都变成无铭,或者伪装成了其他的刀铭。 而到了这个时代,“在德川家作祟的妖刀”的法,被反幕志士所利用,纷纷在自己的配刀上刻上“村正”的刀铭,面前这三个人,自然也不例外。 换句话,佩戴村正刀的人,等于是要造反。现在被关卓凡一语喝破,自然面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大清来的侯爷。 “贵主上蒙尘日久,为臣者孰能不心痛?而起于草莽,以一己之力,铲除权臣,旋转乾坤,维护正统不坠,更是不世的功勋!”关卓凡这才将怀中的花子,轻轻推开,肃容拱手道,“三位的大名,关某仰慕已久了。” 这一句仿若石破惊,把三个人都听得呆住了——“贵主上蒙尘日久”,自然的是皇!而后面的一句“铲除权臣”,的不是幕府将军,又是哪个?三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才由坂本龙马开了口。 “关侯爷,你仰慕已久……难道你在上海,就能知道我们三个人?” “一衣带水,比邻而居,怎么能不知道?”关卓凡见他仍有不信之意,笑着道,“坂本桑自不必,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一位叫做中冈慎太郎,与坂本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乃是最好的兄弟!至于这一位西乡桑么……” 到这里,略做停顿,忽然念出一句诗来。 “纵不回光葵向日,若无开运意推诚!”关卓凡把眼睛盯在西乡的脸上,“西乡隆盛大人,果然做得一手好诗。” 诗也就一般,西乡隆盛的人却不一般!他是日本人中的儒学大家,也是后来的明治三杰,倒幕军的总指挥。伏见鸟羽一战,大败幕府军,底定下大局,因此与坂本龙马一时瑜亮,都是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关卓凡没有想到,今在这里也碰见了他。那一句诗,算是西乡隆盛的名句,此刻随口了出来,果然便惊得他作声不得。 坂本和西乡都是人杰,然而在这位捧着历史书作弊的关侯爷面前,亦不由气为之夺。佩服得五体投地之余,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他既然这样一清二楚,隐瞒是谈不上了,然而他这些话,所为何来? (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结义兄弟 “佩服之极,”坂本龙马回过了颜色,试探着问道,“不知关侯爷,有什么指教?” “江苏的长毛,我已经统统打光了。”关卓凡仿佛自言自语地,“偏偏上海还堆放了不少用不上的军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来想去,还是回头找两只船装了,扔到海里去算了。” 三个日本人一听,都是砰然心动——不论是坂本的龟山队,还是长州藩的奇兵队,抑或是萨摩藩的陆援队,最缺的就是枪械弹药。偏偏此时又在“攘夷”,跟洋人的交易断绝。听关卓凡的口气,莫非是有意拿这两船军火相赠? 三个人都想,他是清国的御前侍卫,听在三年前那一场政变之中,出了大力,自然是保皇一派。所谓“旋转乾坤,维持正统不坠”,大家不正是一脉?若是搭上了这一条线,有中国的物力源源相助,则大事必成! 这一想,不免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关侯爷费尽心机到这里来,绝没有白白相送的道理,必定是有重大的索求。于是三人对望一眼,坂本问道:“这些东西,扔了倒也可惜……不知道要怎样,才见得到这两只船呢?” “我这次一路航行到长崎,中间很见过几个岛,”关卓凡仍是答非所问,“看上去真是不错。” 几个岛么?三个人转着心思,西乡隆盛问道:“请问关侯爷看上的,是哪几个岛?” “啊?我今大约是喝多了,不知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关卓凡被他这一问。似乎骤然惊觉。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口气,“这里人多,真是热闹。现在我戏也看了,酒也喝了,还是回我的浦江号去好了。只是长夜漫漫,颇为难熬。” “何不请花子姑娘陪了关侯爷一道回去?”坂本龙马目光闪动,笑着道,“有美人相伴。或可聊慰枕席。” “什么美人!”关卓凡摇头笑道,“我关某平生只敬英雄,惜乎无人可做竞夜之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罢,径自起身,居然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了。 徐四霖心,钦差大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坐了不到半个点,这就要走了,连忙与图林几个人一起。跟出了门外。包围鹤馆的亲兵,随着图林的号令。亦转瞬整队完毕,簇拥着关卓凡,一路返回了码头。 等到在船上吃了晚饭,图林带了人,把船上的大餐室整理出来了,仿照鹤馆内的格局,在两侧摆了案子,又在餐室四角,各安排了一名亲兵值守。 关卓凡进来,四周一望,点点头,对身后的婉儿:“晚上我要待客,茶水就归你伺候了。”完这句,也不管图林跟婉儿,自己去坐在一侧的案子后面,扶额沉思。 已经透黑,除了波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四周已是一片寂静。不过这样静谧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图林便进来报告了。 “爷,那三个日本人来了。”图林低声道,“坐了一只艇子。” “快请,”这是意料中事,关卓凡沉静地点了点头,“让船夫把艇子系了,也招呼他上来喝一杯茶。” 过了片刻,便听见脚步杂沓,餐室的门一开,图林果然领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和中冈慎太郎三人进来了。 “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国。”关卓凡一改日间狂放的做派,拱手施礼,严肃地道,“要谈大事,我不能不做这样一番安排,三位既然心有灵犀,想来亦不会怪我。” 这样,愈发见得有诚意。坂本龙马鞠了一躬作为还礼,道:“这是侯爷以心腹之事交托,再严密都是应该的。我们三人此来,亦无人得知,请侯爷尽管放心!” 坂本的这句话,关卓凡信得及,因为对他们来,这是大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 “我这里没有酒,”关卓凡请三个人入座,招呼道,“婉儿,替三位大人斟茶。” 三个日本人见到婉儿,眼睛都是一亮,坂本更是笑道:“难怪关侯爷不要花子姑娘相陪,原来已是有这样绝色的侍妾来伺寝。” 婉儿看见这三个奇装异服的人,就知道他们不是中国人,没想到居然会汉话。虽然觉得他们这句话得颇为无礼,但既然是老爷的客人,也就不敢什么,还是规规矩矩替他们斟了茶,这才红着脸退到一边去了。却不知在日本人眼里,女人全无地位,就跟一个物件差不多,因此起话来,毫无顾忌。 “坂本桑取笑了,”关卓凡道,“这是我的一个丫鬟。” “哦。”坂本龙马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便急于要正事,“关侯爷,若是果然能以上海的军械相赠,事成之后,皇陛下亦绝不会让侯爷落空——只是不知这是贵国朝廷的意思,还是……” “是我自己的意思。”关卓凡坦然相告,“关某对忠臣义士最是敬佩,凡是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吝惜。至于事成之后,皇陛下若有所封赐,关某自然也不敢推辞。” 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是早已商量好了的,若割岛相赠,是绝不肯的事情。不过眼下不妨先答应着他,真到了事成的那一,再另想法子推诿就是了,反正无凭无据,他又能什么?至多是两方情商,多给些钱好了。 既然这样,现在更要得煞有介事。 “关侯爷,不知有哪几个岛,入了侯爷的眼?”西乡隆盛问道,“请开个单子下来,作为日后的凭证。” “不忙,不忙,”关卓凡摇头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事未竟而先居功,君子不为也。我倒想先听一听,几位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听这两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日本人,坐在面前现身法,把日本如何落后,幕府如何无能,岛国如何自强,旧法如何变为新法,滔滔不绝了足有个把时。 “真是大才,关某受教良多。”关卓凡看着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心里颇有感慨,不知现在的中国,有没有这样头脑清楚却又敏于实干的人才? “不敢当。”坂本笑着道,“跟关侯爷一比,我们就算不上什么了。” “对了,”关卓凡想起一件事来,极感兴趣地问道,“村正妖刀的大名,我久闻了,却不曾真正见过,不知能不能借来一观?” 虽然这个请求略显唐突,但此时此景之下,怎能拒绝?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都解下自己所佩戴的太刀,不过毕竟不愿意交在关卓凡的亲兵手里,左右一望,看着婉儿笑道:“就请这位姑娘呈给侯爷。” 只有中冈摇着头,迟疑着道:“关侯爷,我们武士,不可以,刀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这是应该的。”关卓凡点点头,指了指图林和几名亲兵,微笑着道,“我虽然不带刀,他们几个就是我的刀。若是让他们走开,莫我愿意不愿意,只怕他们倒先不肯了。” 开过这一句玩笑,接过婉儿心翼翼捧过来的两柄刀,放在面前的案子上,轻轻挥手,先让婉儿退开,这才抽出刀来。 刀一出鞘,寒光凛凛,见得锋锐至极。刀身上有华丽的花纹装饰,刀铭处果然是“村正”二字。 关卓凡心想,我那把刀,刻的却是“关三卓凡”这四个字。 “村正妖刀,真是下利器!”关卓凡仔细打量着刀身,缓缓道,“不过坂本桑,我听此刀妨主,怕不怕佩之不祥呢?” “要妨也只是妨德川家的人。”坂本龙马答道,“何况我们兄弟做这样的事情,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若是能求仁得仁,也是一件快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关卓凡佩服地道,“这是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坂本先生自然是刘皇叔,西乡桑自然是关云长,中冈桑自然就是张翼德了,匡扶汉室,义薄云,跟三位现在要做的事,正是一样。” “关侯爷过奖了,”关卓凡把他们比作刘关张,这是极高的夸赞,坂本龙马眼中放光,嘴里却不免要逊谢一番,“我们哪敢跟刘关张三位大人相比。” “总之是情敦义厚,死都要死在一起。”关卓凡不胜唏嘘地道,“不知道现在,你们哪一位打算先死?”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征途 三个人听了这句话,一时都楞住了,似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八嘎!”中冈慎太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抽出那把不曾交出的村正长刀,还没来得及出第二句话,一直站在他侧后的张成林已经跨上一步,抵着他的后颈便放了一枪。 砰然一声大响,中冈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倾,一头栽倒,连带着将面前的案子都撞翻在地上。 在密闭的餐室之内,枪声格外震耳,人人都觉得心头一紧,婉儿更是惊叫一声,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手里原本捧着的一只青花茶壶,失手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坂本和西乡两个,齐齐站起,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刀已经被关卓凡“借去看一看”了。 面色阴沉的张成林,转头望向剩下的两个日本人,手中那支“转膛六响”,依然冒着白烟。图林和屋子里的其余三名亲兵,也都拔枪在手,只等关卓凡最后的命令。 “关侯爷!”坂本龙马的脸,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着,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一句两句话,还真难得清楚。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写下来的那份大预言。 “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距离倒幕成功,还有五年,然而距离武装倒幕的发端。已经不足两年了。而明治维新一旦开始。日本的脚步就不曾停下——第四年。便会吞并琉球群岛;第六年,日本军队便会登陆台湾。 对于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来,此消彼长之间,步步关键。这不是坐而论道的事情,亦没有坐而论道的时间,当断不断,则不免要反受其乱。 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这本是不清的一件事。不过潮流之下,形势比人强,这是有的。关卓凡并不至于真到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能逆转日本的大势,然而潮流将成未成之际,局面混沌难明之时,拔除一两个关键人物,将历史事件向后推一推,是做得到的。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苏秦的合纵之计。并不能改变六国灭亡的命运,然而如果没有苏秦。六国多半便会死得更快一些。 这就是英雄对时势的改造,而坂本龙马,西乡隆盛,都算得上是这样的英雄。 在关卓凡来,把日本的崛起,拖上两年,一年,哪怕是半年,都是好的。当两个国家在历史的跑道上做你死我活的追逐时,每一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相形之下,这三个日本人的性命,不过是浮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在日本的历史地位,就是他们的罪。 只是这些话,既没有必要,也不愿意向坂本和西乡起,于是他拿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做遮掩。 “中华上邦,威临四海,日本本为藩属之国。不思,以结上国欢心,偏偏阴蓄异志,希图强邦强军,想干什么了?” “关侯爷,你日本是中国的藩属,有何证据?”西乡隆盛也大声问道。 这又是不清楚的一件事,不过若要强词夺理,亦不是没有话可以。 “汉光武的时候,于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缓。”关卓凡心不在焉地道,“魏国的时候,也曾两次遣使至邪马台国,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绶。这些事,有没有呢?” “那时候我们日本还没有统一,几十上百个国,即有一二受过中国册封,也做不得凭据!”坂本龙马接上了话头。 关卓凡心想,这两个日本鬼子,明知死到临头还这样嘴硬,倒也算得上有几分风骨了。 “那到了室町幕府的时候,总归是统一了吧?”关卓凡冷冷地道,“足利义满有没有拜领过中国的冠服?再加上足利义持、足利义教,统共三位幕府将军,有没有受过中国皇帝的册封?” 自然都是有的。坂本和西乡两个对望一眼,一时作声不得,最后还是坂本拿了一个法出来。 “那都是幕府所为,不曾有皇陛下的旨意!” 这倒像是是日本人的路子——有什么得益之处,便大家共享,若是有什么坏事,则往政府头上一推,总之皇没有责任,日本也就没有责任了,与他们后世的行径,直是如出一辙。 “什么皇,我不认得。”他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中国的官员,现在日本既然归幕府管制,我自然是跟幕府打交道,岂容你们作乱。” “即便如此,那也应该将我们交给幕府处置。你既然做的是大清的官,怎么可以管到我们日本人头上?”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关卓凡淡淡地,“何分中日?” 这就是不讲理了。西乡隆盛看了看地上中冈的尸身,问道:“关侯爷,你是铁了心要杀我们了?” “西乡隆盛大人,你的那句诗,写得很好,不过后面还有两句,你自己也该当记得。”关卓凡叹气道,“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浮囚独窃生——既然求仁得仁,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偷生,让中冈君一个人走在前面?” 坂本和西乡默然不语,心知关卓凡这句话一出,便再无回缳的余地。半晌,坂本龙马才低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刀赐还。” 这就是,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个了断。关卓凡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将面前的两柄太刀,连鞘掷在二人脚下。 “我敬重二位是个人物,特予成全!”他站起身来,拱拱手道,“我就不送了。婉儿,跟我出去。” 出了舱门,图林也跟出来一步。 “爷,那个船夫……” “一并处置了,连那只艇子,也要凿沉。” “嗻!” 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转头看了看身后脸色苍白的婉儿,心下略觉歉然。 “婉儿。” “老爷。”婉儿低了头,声答道。 “你一个女孩子,今这一出,大约是让你受了惊吓,对不住得很。”关卓凡柔声道,“不过你要明白,我这次出门,不是来吟风弄月的,你既然跟了我出来,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早些见识了,没有坏处。” “老爷,那三个人,是坏人么?”婉儿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看在关卓凡脸上。 “不是坏人,是敌人。”关卓凡耐心地,“就好比两军打仗,成千上万的杀伤,哪能对面的都是坏人呢?这样的时候,没有好坏,只有敌我。本事越大的敌人,就越不能手下容情。” 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老爷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第二,码头上仍是一片忙碌,都在替这支庞大的船队作补充,并没有人来交涉四个日本人失踪的事情。 关卓凡心想,来交涉也不怕。他们坐了一只船出海,谁能就是到浦江号上来了?自己在哪里翻了船,也不定。 “徐先生,”他把徐四霖叫过来,做最后的叮嘱,“这一回你护送礼物去江户,我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去美国,大约总要一年,等我回来,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办。一句话,日本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托付给你。” “请侯爷放心,”徐四霖躬身答道,“四霖一定照足侯爷的吩咐去办。” 到了第三清晨,一切妥当,船队终于驶出了长崎港,开始真正横过太平洋的旅途。 关卓凡的晕船病,好了两,现在又犯了。不过这一次,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便自觉已经无事,心中欢喜,知道自己到底把这一关过去了。 于是照着坐船的老习惯,绰了一把椅子,摆在船头的方向,去看墨斗沉沉的大海。清冷的海风吹在身上,更觉神清气爽。 “老爷,”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舱中行了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细心地替他把身子包了起来,“外面风凉,您当心冻着了。” “这倒生受你了。”关卓凡微笑着,在她温暖的手上一握,表示感激。 “海上的风好大,”婉儿靠在他身后站着,痴痴地看着大海,轻声问道:“咱们是在往哪边走呢?” “这是西边来的季风,咱们自然是往东走。” “我在江阴,就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这许多星星。” 关卓凡举头仰望,果然见到星空浩淼,银河璀璨。 婉儿得不错,他心想,前方的征途,正是星辰与大海。 (第四卷《封疆大吏》,至此完结。) *(未完待续。。) 引子 田纳西河畔的中国人 最后一批货物从列车卸下、搬进货栈,叶茂在货栈门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才觉得浑身酸痛。 雨虽然停了,但铅云低垂,色依然阴沉得紧。货场内的地面泥泞不堪,走得急了,不心便能摔上一跤。 叶茂此时的心情,便和这、这地一般。 他掏出一个雕工拙劣的烟斗——他自己的手艺,从兜里掏出一个的油纸包,悉悉索索地打开,露出里面暗黄的、快要发霉的烟丝,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进烟斗,然后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叶茂不着急点燃烟丝——他身上也没有火石或那种一划就着的洋火——而是低下头,将烟斗凑近鼻孔,鼻翼抽动,深深地、长长地、贪婪地嗅着。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国内那个干瘦的东家抽福寿膏的样子。 顶你个肺。 脸上湿湿凉凉的,叶茂抬起头,雨又开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这地方真怪,当地人他们这里夏不下雨,冬才下雨,现在十一月,雨季才刚开始。雨大的时候,是城外边的田纳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车站来。 叶茂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这地方。十一月,这是洋人的黄历,大清的历法,应该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黄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叶茂来到美国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并不算新鲜。 他是广东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岁。十七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鲜酒楼帮厨。叶茂人很聪明。也勤力。帮啊帮啊地三几年下来就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节俭,也没有什么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笔款子。 这时叶茂认识了一位海味铺老板的女儿。这位姑娘肤色虽然黑了一点,但模样倒很周正。叶茂一见倾心,你来我往几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为人家非他不嫁。于是酒楼的活计愈发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点存够娶媳妇的钱。 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礼,上门提亲。 孰料女家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尽。可女已许了她三舅家的二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叶茂晴霹雳。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族叔怎样埋怨了他一路,只记得海味铺老板那种表面客气,实则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叶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姐移情别恋。还是人家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意思——自己从头到尾会错了意? 总之,结结实实大病一场。差一点就缓不过劲来。 病好后,广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则是伤心地,二来实在丢不起这人。看病请郎中花了一半积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积蓄倾囊买了一张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锦还乡,给那谁谁谁好好上上眼! 就这样,叶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坚的远洋海船,被那股席卷太平洋东、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挟裹着,来到了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是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过来的。 1846年5月,美墨战争爆发;1848年月,和约签署,墨西哥投降——美国的战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国土,包括加利福尼亚。1848年1月,战争还没正式结束,三藩市发现了金矿,战争刚一结束,淘金者便从世界各地汹涌而至。 中国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刚开始还心翼翼,头一年只有几百人越洋而来,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185年,全年超过两万人加入淘金大军。其中大部分都是叶茂的老乡,即广东台山、开平、恩平、新会,所谓“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国人那里便有了一个“金山”的大号。 淘金者太多,十来年下来,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无几了。还想挖金子,就得打矿井,而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丰末年启程的叶茂,实在是赶了一个晚集。 不知道是谁散布了“金山遍地是黄金,走在路上随便都能踢到一块狗头金”这种词——确实有发了财的,但不是他叶茂。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时在美华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而加利福尼亚的华工多是所谓“赊单工”,华人自嘲之“卖猪仔”,实质是一种半强制性的契约劳工。即贫苦人家无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东代垫,到美后做工从工资中每月扣还。契约劳工理论上是自由人,但放贷者会明里暗里通过各种途径对债仔采取强制或半强制措施,以求早日清还贷款。“赊单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叶茂还好不是这种情形。 很快叶茂发现自己莫非生做工的命?他聪明,勤奋,又有气力,手脚灵活,竟是做什么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连英语都可以简单听了。因此,在金山的华工中,叶茂不久便成了一个人物。 那个时候美国不管东边西边都在大修铁路,其中最重要的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也开始动工。这条美利坚大动脉由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铁路西起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联合太平洋铁路则东起内布拉斯加的奥哈马,两条铁路相向而建,最后在犹他准州(犹他当时还未正式加入联邦)奥格登地区的普罗蒙特利丘陵会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内华达山脉,尤其险阻艰难,费工费事。 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人原以爱尔兰裔为主,但爱尔兰人懒惰闲散,使气酗酒,而且动辄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挟,以致工程迟迟没有进展,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老板急得头发一缕缕地往下掉。 叶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荐,中央太平洋的老板将信将疑,姑且一试,给了他五十个工人的名额。叶茂马上召集同乡,抡胳膊撸袖子就上阵了。华工出马,高下立见,停滞的工程迅速向前推进,老板大喜,全权委托叶茂招纳华工事宜,多多益善! 叶茂自觉已成为高级管理人员,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往死里得罪了爱尔兰帮。 爱尔兰人放出话来,要他好看。叶茂正在兴头上,根本不以为意,而且他在乡下的时候很食过几夜粥(广府话:习武),真要打架,也没啥好怕,不论是比拳脚还是比棍棒,都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一夜里,中央太平洋铁路工地上的华工工棚突然起火,叶茂见机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个工友却在睡梦中葬身火海。 至此叶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爱尔兰人并未罢休,黑道上已经悬出了叶茂脑袋的赏格。 加利福尼亚是呆不下去了。 怎么办? 回中国?这么一幅丧家犬的模样?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边不留爷,爷往东边去,就不信没有留爷处! 叶茂并不晓得美国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实也并不晓得中国到底有多大。只是听美国的京城在东边,大城市大多也在东边,总是可以讨到生活的。 把一点细软打好一个包袱,上路。 叶茂先是南下,然后基本沿着美墨边境,折而向东。他请教过人,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绕过内华达山脉,路好走一些。叶茂是修过西太平洋铁路的,见识过那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 但愈走愈不对劲。不是应该愈往东愈繁华嘛,怎么愈来愈荒凉了呢? 见到人烟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叶茂不止一次差点被印第安人杀死,以及不止一次差点被当作印第安人杀死。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只好一条道走到黑。 那个时代,美国人的西进浪潮正澎湃汹涌,叶茂形单影只,逆流而上。在这条“东进”的路上,叶茂使用过那个时代已出现的所有的交通工具,当然,用的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两条腿。 端的是千难万险。 必须要明的是,当时的美国人如果要从西海岸去东海岸,很少有人会选择叶茂这条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绕过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着美洲大陆东岸最终到达美国东海岸。 但叶茂并没有“东海岸”的明确概念,他只是想“去东边”,走得又匆忙,于是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漫长的征途。 总算看到像样的人烟了,叶茂开始转向东北。他听人美国的京城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纽约,都在东北。 还是不对头,而且愈来愈不对头。 *(未完待续。。) 抱歉 第四卷《封疆大吏》完结,第五卷《星条旗之殇》,已经开更了。 前几出差,每只有一更,一共欠下三更,记账。 从过年后到现在,一直挺忙的,一想码三章看来是做不到了。所欠下的债,大约要等到下个月略微清闲一些的时候,再用爆发来补上,请大家见谅。 看了下书评区,在最近的剧情上似乎挺有争议的。起来也难免,每次到了抉择的关口,每个朋友的心中可能都会有一个设计,其中有些看法,真的很不错,很高明。 狮子所写的,也只是一家之言,算是狮子自己对历史走向一点的思考。虽然一定很浅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就是狮子既然已经顶着“另类”的帽子走到现在,那么能跟到现在的朋友,多半也不是“俗人”,因此狮子也不必很刻意地去媚俗,还是怎么想就怎么写好了。如果让大家有些地方看起来不爽,试试看能不能捂着眼睛(或者捂着良心)跳过去咯~ 另外再申明一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书中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大多有原型可循,惟于时间地点两项,或许有轻微的挪移。毕竟是家言,还请历史大能们稍抬贵手,不然狮子无言以对之下,只好拿“蝴蝶效应”四个字来耍赖了。 这个月没能保持住一两更的记录,不敢向大家求票了。谢谢大家的支持,狮子努力码字,争取以后用爆发来回报。 *(未完待续。。) 第一章 美国官军 什么不对头呢?物价。 买东西愈来愈贵,尤其是吃的,面包、肉、鱼、酒、茶、咖啡……这些东西下一个市镇一定比上一个市镇贵。叶茂不是一定要吃鱼啊肉啊什么的,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尝过正儿八经的荤腥了。可面包总是要吃的。酒偶尔喝一杯,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负担;但茶和咖啡同面包一样,已经成为基本必需品,特别是咖啡,他到美国以后,迅速习惯和接受了这种饮料,一不喝便周身不自在。 价钱不但愈来愈贵,品质还愈来愈差。 面包愈来愈粗糙,终于吃到了砂子。 茶和咖啡的味道也愈来愈怪。叶茂喝过把酸果叶当作茶叶的“茶”水;还喝过看起来和脏水差不多的“咖啡”。他大着胆子向老板请教这到底是什么,老板倒也坦然,告诉他这是用“烤焦的玉米、豌豆、甜菜、南瓜子和橡子磨成的粉”冲泡的,至于里面是否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成分,他老人家就不清楚了。 叶茂哑然。 原以为奸商无良,但瞅着别的洋人喝得也是这个,面色平和,甘之如饴,并没有专门欺负他这个外乡人的意思。 叶茂见过当兵的强行从农人家中牵走牛马,牲畜的主人在后面跳着脚大骂“畜牲”。叶茂身为大清臣民,这种场面自然见怪不怪,完全没往心里去。他也知道现在美国正在打仗,自己一路走来的地界,出了加利福尼亚。就大多都是“叛军”的。不过加利福尼亚没有被战火波及。虽然是美国朝廷的治下。但人们绿的黑的眼珠只看见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并不大关心东边的事情,叶茂一个外乡人,对这些更加懵懵懂懂。 他没有把物价愈走愈贵和战争联系起来,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能再往东走了,他不知道京城还有多远,但估计自己那点积蓄撑不到那里,沿路打多少短工都没有用。 终于。叶茂在这个叫做查塔努加的城停住了脚步。 是城,自然不大,叶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总不超过一万。城四面环山,只是这山势不高,不能和他修铁路的内华达山比。城西北一条大河向西南流去,水流甚急,除了来回两岸的渡船,河面上航行的船只并不算多。但城有好几条铁路向北向东向南远远伸了出去,也有不止一个车站。列车往来,汽笛鸣响。烟气蒸腾,倒是颇为繁忙。 叶茂原本打算开一家的饭馆,自己做过厨子,在加州一年多,也学会了做洋人的饭菜,这儿土著虽然不多,但人货往来频繁,应该会有生意。但细细一打算,房子地倒是便宜,但各种食材却贵得吓人,自己那点本钱无论如何承受不起,这个想头暂时是不必提起了。 那就还是先做工好了。 查塔努加本来就是铁路枢纽,现在似乎要打仗,更加地忙乱。这些日子每都有许多的兵坐了火车过来,还有无数的军需辎重也从外边运了进来,车站货栈里各种物什堆积如山。所以力工的活计是不缺的,叶茂年轻有气力,每在车站做搬运工,填饱肚子没有问题。 叶茂听查塔努加这个地方原是叛军的地盘,后来被朝廷光复,叛军不甘心,现下准备大举反攻,朝廷也在往这里增兵,双方准备打一场大仗。 如果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自然预着要逃难,但叶茂看当地人都很淡定,想想查塔努加也不是第一次打仗,土著们不大当回事应该有他们的道理。想来美国人打仗是当兵的和当兵的打,并不如何关老百姓的事。于是叶茂也就勉强把心放回肚子。事实上,就算逃难他也不知道逃去哪里。 他忘了那些被强行牵走的牛马了。 前途虽然不知在哪里,但总算安顿了下来。 只是烦心事是永远少不了的。 前几有个人过来要叶茂加入什么“工会”。这个家伙嘴角有一道吓人的豁口,嘴巴似乎永远合不拢,讲话漏风,含混不清。但他的话叶茂还是听懂了,而且,“工会”叶茂大致是晓得怎么回事的。在加州的时候,爱尔兰人就是靠了这个东西整治得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老板欲哭无泪。 叶茂问他如何才能加入“工会”,豁嘴缴纳会员费就可以了。叶茂问费用是多少,豁嘴了一个让他瞪大了眼睛的数字。 叶茂明白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工会”的,他是来收“陀地”(广府话:保护费)的。 如果是刚到美国那阵子,叶茂肯定一口回绝,老拳相向都可能。但自从在加州对爱尔兰人一役惨败,他遇到类似情况已经深沉多了。 更何况,这个家伙有点像……爱尔兰人。 叶茂回答他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容他一段日子再。 豁嘴冷笑几声,唾沫从豁口出溅了出来,但没有再什么。 接下来几,叶茂加意防范,但一直没有什么人再来找麻烦,叶茂的心也慢慢懈了。 叶茂抬起头来,粗重地吐了一口长气。他站起身,腿都有点麻了。去哪找个火,把烟斗点上先。 就在这时,蹄声骤起,几骑马冲入货场,骑手并未明显减速,人们低声咒骂着闪避,马蹄激起泥浆,飞溅到动作稍慢的人的身上。 “他在那里!” 混浊粗糙的声音,叶茂心头一震。骑手们迅速围拢了过来,在离货栈门口不到一丈的地方勒住马匹。叶茂看到了那张狰狞的豁嘴,他的心沉了下去。 骑手们跳下马,一共八个人,叶茂很快分辨出居中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宽沿毡帽。灰色大衣。短筒靴。他个子不高,红色的圆脸,粗壮的脖颈,眼睛短鼻子,一张阔嘴安在方下巴上边,火红色的胡须修剪的颇为齐整。 最典型的爱尔兰人长相。 豁嘴在他身边指着叶茂。 叶茂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别着短枪、挎着马刀,有的人还不止一支枪。 “这就是我们的印第安先生?”红胡子开口了。“听你不愿意加入神圣的工会?难道你他妈的就不能把这当成对上帝的奉献?你这个异教徒!” 叶茂手脚发冷,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滞,而是更加迅速地运转起来。 “先生,我愿意缴纳会费。” 红胡子豁嘴们放声大笑。 “很好,多么乖的羊羔啊。”红胡子,“上一次也这么乖就好了。现在,堂的门票涨价了。”他对右手边的两个同伙摆了摆手:“去,看看印第安先生身上带的钱够不够付上帝的账。” 叶茂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他身上确实带着一笔钱,那是他所有的身家,贴肉藏着。睡觉也不解下来。——那是他在加利福尼亚用没日没夜的苦工和差点被烧死的代价换来的。 红胡子的两个马仔,狞笑着逼了上来。一个高大肥壮。一个长长的栗色头发,几乎盖住了眼睛。 死全家的爱尔兰佬!叶茂深吸了一口气,可惜了我的烟斗!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斗扔了出去,正砸中大个子的眼窝,烟斗迸裂,在大个子的惨叫声中,叶茂的身子弹起,一个头锤,结结实实撞在栗色头发的喉颈处,栗色头发闷哼一声,摔了出去,叶茂就势从人墙边冲过,扎进红胡子们的座骑间,胡乱抓住一匹,猛地把自己甩了上去,脚还未完全入蹬,便奋力拉转马头,同时双腿猛夹,那马一声嘶鸣,窜了出去。 身后,马蹄声急促杂乱,红胡子们大声咒骂着追了上来。 叶茂有两手拳脚功夫,但骑术相当马虎,方才行险成功实属侥幸,自知时间稍长,非给这群恶棍追上不可。哪里去才好呢?他紧张地思索着。对了,河岸地形复杂,杂草树木丛生,而且长长的斜坡甚为陡峭,除了渡口,其他地方马匹是不容易下得去的,有很大的逃脱的机会。 后面的蹄声愈来愈近,但混浊的田纳西河也在望了。 叶茂几乎被颠散了身架,但他还是疯狂地抽打着马匹,突然,座骑一个趔趄,前蹄跪倒,叶茂一个“糟了”的念头还没转完,便像一只口袋那样甩了出去——道路泥泞成河,马蹄踩进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水坑。 待到他七荤八素地勉强爬起身来,追兵们已经欢呼着把他围了起来。 叶茂模糊的视线落在红胡子手中的转轮短枪上。红胡子慢慢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 叶茂腿一软,跪倒在地,闭目待死。 枪声响起。 叶茂浑身一震……但,好像我还没死。 枪声又响,这一次叶茂也听明白了:这是对放枪,而且,不是红胡子他们放的。 枪声是从河岸地势较高的东北方向传来的,接着,密集的马蹄声也响了起来。 叶茂和爱尔兰人一起转头望去,一彪人马从高岗上升了起来,很快,怒马如龙,卷地而下,风呼雨啸,瞬间而至,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马上的骑手一身的蓝色制服,叶茂一阵微微昏眩:这不是美国朝廷的兵马吗? 他已经能够认得美国联邦政府军队的制服:平顶圆帽,深蓝色上装,蓝色裤子,裤子侧面有一条黄色的边,长筒马靴。马上的军人们还披着一件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蓝色的短斗篷,跃马扬鞭之际,斗篷便迎风鼓动。 只是……叶茂认为自己肯定昏眩的更厉害了:他们怎么会是黑眼睛、黄皮肤? 叶茂感觉到爱尔兰人的骚动不安,隐约听见红胡子:“长官,我们在追捕欠债的……” 叶茂并不能完全了解爱尔兰人的惊骇。 红胡子看见了这群骑兵中明显地位最高的那个军官的领章:两颗星。 叶茂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红胡子可是知道的——这是一位少将。 内战初起的时候,美军陆军的规模不大,将军军衔只有两种级别:少将,准将。第一个中将军衔要等格兰特受命统帅全联邦军队之后才会颁授给他。也就是,在当时,少将已是美国陆军的最高军衔。 而且,这位少将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而且,他是……黑眼睛、黄皮肤。 骑兵们没有搭理爱尔兰人,青年少将带马向前走了几步,向叶茂俯下身来,问:“你是中国人?” 声音不高,但叶茂听得清清楚楚,脑子嗡的一声:他的是……中国话! 而且,是很清亮的官话。在广州的时候,叶茂做工的酒楼附近有一条“八旗二马路”,奉直隶人士颇多出没,其中还有不少旗人,酒楼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这样的人物,因此这种卷起舌头的话他听得不少。 “长官,我,我是中国人!” 少将一笑,直起身子。 叶茂自然而然的跟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 这时他看清楚了,这位青年军官身后的一个骑兵擎着一面旗帜,虽然已被细雨打得微湿,但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五个大字: 清国义勇军。 中国字。 叶茂浑身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少将转向红胡子:“你是威廉法雷尔?” 红胡子惊疑不定:“是的,将军,我是。这个人……” 少将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法雷尔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为叛军服务,从事颠覆联邦政府的间谍活动,你被捕了。”他微微偏了偏头:“都拿了。” “嗻!” 士兵们轰然答应,哗啦一片响,几十只枪对准了六个爱尔兰人,然后立即有人上前,一一缴了械。红胡子们面色惨白,冷汗直冒,豁嘴还想申辩两句,刚一张嘴,一马鞭便抽了过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口水顺着豁口流了下来。于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青年将军哈哈一笑:“不错,今儿有收获,咱们回营!” 一个络腮胡子军官指指叶茂,问道:“爵帅,这个人怎么办?” 被称为“爵帅”的将军又一笑:“既然中国人,一起走。” (四千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大运兵 轩军抵达美国的时候,气已开始转冷。 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船队终于驶进西海岸的金山港口——三藩市。当陆地在海面上浮现出来的时候,官兵们涌上甲板,欢呼雀跃。 金山!几乎每一个人的瞳孔都放大了,包括许多美籍士兵。这些洋兵们大多数也没有到过加利福尼亚,对于金山神话般的诱惑,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是一样没有抵抗力的。 舰桥上的关卓凡心中略觉惭愧:你们高兴的太早了。 命令很快下来了,除了事先挑选出来的一班个高体剽的沿船舷站班外,其他的,统统回到船舱里去。 船队入港,一直到外面的各种迎接仪式噼里啪啦地闹腾完了,官兵们才被准许自由活动。 但是,只限于在船上,不许上岸。 所以,在金山的这两,别狗头金了,狗毛金都没见着一条。 失望之情是有的,有人私下免不了嘟嘟囔囔,带队的管带听见了,一巴掌扇了过去:“仗打赢了,狗头金猪头金随你搬!仗打输了,就算真给你一座金山,你娘的有命花?! ” 也是,还没打仗呢。 美国政府和当地华人代表上船来“劳军”,热闹了一轮。 那一班当地华人,个个激动不已,好多人当场就哭了起来——又是久不见故国衣冠,又是朝兵威加于海外,我们就是现在死了,也是瞑目的……呃。这是加州海外乡亲为弟兄们集的一点壮行之资。请侯爷代为放赏。如此种种。弄得自关侯爵以下人人都好生感动,官兵们的心里酸酸热热的,进而豪气萌生,和狗头金暂时失之交臂的遗憾也冲淡了许多。 吃完几顿好的,特别是蔬菜——远洋行船最缺蔬菜;补充完淡水粮食菜蔬燃料,升火,启航,南下。 官兵们颇有暗中嘀咕的:咱不是已经到了美利坚了吗。不去挖金子就该去打仗啊,这又是去哪儿呢? 走了十来,船队终于又靠岸了,这次下来的命令是:整队,下船,上岸。 官兵们的脚终于踩到了陆地,咦,这儿就是……还是美利坚吗? 不是,这儿是巴拿马。 松江军团的目的地,是美国中部的田纳西州。如何把这支二万七千人的军队完整安全地送达该地。其实是颇费踌躇的 。 到达三藩市之后,并不可以直接从陆路由西而东。 彼时的美国。铁路网集中在东部,西部刚开始开发,铁路也刚开始建设,特别是贯通东西的那条太平洋大铁路还远未修通,因此真要选择陆路,就得用脚走过去。 如果走北路,直线距离最短,但首先得翻过内华达山脉和落基山脉,中间还有一个大盆地,松江军团不是要玩什么高难度的千里奔袭,也不是被人追杀得落荒而走,不用这么往死里折腾自己。 走南路吧,就是叶茂走的那条路。一出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德克萨斯,都是南部邦联的地盘,总不成田纳西的正事儿不管了,先在这边一路打过去? 而且,即便没有大山和敌军拦着,当时的西部千里荒原,一路上为这么一支大军进行充分的后勤补给,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算一仗不打,走这么一趟也会发生难以接受的大规模减员。 所以双方反复斟酌,最后确定:先到纽约,然后用火车将松江军团运到田纳西。 以铁路里程和兵员数目而言,这将是到迄今为止,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铁路兵力机动。 美国海军部拿出来的方案是,船队从三藩南下至巴拿马,然后上岸,徒步穿过美洲大陆最狭窄的巴拿马地峡,联邦海军的舰队事先在巴拿马东岸候着,等松江军团一到,立即上舰,直航纽约。 计划修订了好几次,陆路行军的距离虽然很短,但下船上舰,除了人员,还有军马、大炮和相当数量军需物资,在在都要详妥筹划。 如此,松江军团就来到了充满了热带风情的巴拿马。 不论华洋,松江军团大多来自温带地区,沿途的热带风光让让他们大开眼界。士兵们眼花缭乱,兴高采烈,觉得即便只是走这么一段路,回国后也足以作为吹牛炫耀的谈资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已近冬季,如果是夏季,即便只是走这么一段路,也不会比爬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山舒服多少。 到了岸边,关卓凡见到了真正的铁甲舰,螺旋桨铁甲舰。 虽然他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但当几只巨大的船影撞入眼帘时,他依然难以形容自己的震撼。 除了体型庞大之外,这几只铁甲舰的造型非常的……科幻。 舰体是向内倾斜的,即上窄下宽。关卓凡穿越前是世界历史专业的研究生,不算什么军迷,但当时美军最新式的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首舰下水的时候,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眼前的铁甲舰的造型和朱姆沃尔特就很相像,他没想到,后世美军最先进的宙斯盾舰居然是十九世纪军舰的“复刻版”。 总有一,我也会拥有这样一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舰队。 关卓凡按捺下上舰细细参观一番的**,时间已经很赶了,不能随便打乱计划,反正以后肯定还有足够的机会。 舰队自巴拿马启航了,关卓凡站在运输舰的舰桥上,看着远远地航行在前面的充作护卫的黑黝黝的巨舰,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在美国的整个规划。 剩下的旅程非常顺利,联邦海军对南方占有绝对优势,虽然要先经过美国南部海面,但弱的南方海军无法给这支庞大的舰队制造任何麻烦。 到达了纽约,松江军团受到的欢迎的热烈程度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意料。 纽约码头的场面算得上万人空巷。纽约和周边城市民众骑马坐车乘船走路,四面八方地赶了过来。绅士淑女,脚夫苦力,黄发垂髻,白黑棕红各色人等,无数的高礼帽、白阳伞,有的居然还带了野餐——这是不知道欢迎仪式多久结束,打量着要做持久战的。 联邦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代表美国政府主持欢迎仪式,彩旗招展,鼓乐齐奏,礼炮轰鸣,当然,还有穿着宽大长裙的金发女郎向穿着剪裁合体的燕礼服、戴着高礼帽的关侯爵献花,关侯爵瞅着,除了鼻翼处有些许细的雀斑,倒也生的颇为秀丽,接过鲜花之后很有绅士风度地行了吻手礼,看得船上的相关人等目瞪口呆。至于婉儿,这样的礼仪虽然在国内的时候,已经听姐姐起过,现在真正见到,仍是不免羞红了脸, 上百名记者挤上前来,镁粉灯“砰砰砰”地此起彼伏,码头一度烟雾弥漫。 卡梅隆部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什么“今是美中两国人民伟大友谊的纪念日”,“你们都看到了,世界人民支持联邦政府的正义行动”,“民主和自由之花必将盛开在统一的美利坚土地上”云云。 然后轮到关侯爵:“今,我很荣幸地来到这个拥有过华盛顿和杰斐逊的伟大国度……” 刚刚开了个头,美国人民发现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将军居然能如此流利的英语,立刻一片欢呼,把关卓凡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和在三藩市一样,这仅仅是一个仪式。随后军队将在这里下船,正式接收美国政府提供的装备补给,更换冬装,再开往田纳西。 欢迎仪式结束后,在关侯爵非常得体地回答了记者们几个问题后,战争部的职员们便替他坚决谢绝了进一步的采访要求,随后关卓凡在卡梅隆的陪同下,比轩军的其他人先一步登上了火车。 但不是去田纳西,而是去华盛顿。 有一个人要见他,他也正想见一见这个人。 亚伯拉罕林肯。 *(未完待续。。) 第三章 眉飞色舞 西蒙?卡梅隆辞出,关卓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包厢内,十九世纪的火车有节奏地晃动着。 虽然是从百多年后穿越而来,但这种吃煤吐气的火车,倒也是第一次坐,跟那些部下是一样的。 关卓凡自失地一笑。 今要见的这个人,应该是穿越以来遇到的全世界范围内后世名声最高、最大的一位了。 虽然他对认识亚伯拉罕?林肯也很有兴趣,但这次会面却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而且使用了这么一个形容词:“无论如何”。 尊敬的侯爵阁下,请无论如何拨冗至华盛顿一叙,我将在总统官邸恭候你的光临。 总统官邸,嗯,就是那座白房子,不过那个时候还不叫白宫。 关卓凡闭上了眼睛。 这个邀请明了什么呢? 在关卓凡下船之前,一个美国人如约登上了他的座舰,那个时候联邦战争部长们已经在码头上就位了,关卓凡一边在婉儿的帮助下换燕礼服,一边抓紧时间和他交谈。 这个人就是美国司的山度士。 关卓凡如此争分夺秒并非问生意上的事情,那些事尽可以后再谈。他想知道的是美国朝野舆论对松江军团赴美的反应。 关卓凡很快发现,中美舆论对此壤之别。 在中国,轩军赴美民间几乎波澜不惊,官场虽然震动很大,但出来话的——不论支持还是反对,却没有几个。 关卓凡知道。其原因固然有两宫和议政王的支持。下面的人闻风希旨不太敢话。亦有自己当初在御史台和翰林院大洒金钱的功劳,但翰詹科道中尽有风骨挺拔的人物,未必尽能压制和收买的。只是他们即使想话,却不知从何起——囿于见闻,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摸黑,怎么?什么? 不过这样更好,省了无数聒噪 。 美国却完全不同。 中国政府同意“义勇军”赴美参战,帮助联邦政府平定叛乱——这件事在美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北方,朝野上下,政府民间,各行各业,白黑红棕,无不沸腾。所有的报纸杂志都把此事作为最重大的新闻反复报道,关注度超过了最近任何一场战役。 总统的支持率飙升,共和党的人气大涨,所有的民调都表明,如果现在提前大选。林肯将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所有支持联邦政府的人谈及此事都眉飞色舞。”山度士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的神色也可以是“眉飞色舞”。 山度士还。联邦政府虽然没有在任何正式场合承认松江军团是“中国政府军”,但无数次暗示“这支军队得到中国中央政府的支持”,“是中国目前最具战斗力的部队”。甚至有一次司法部长爱德华?贝特斯公开松江军团是“中国政府派出的”。当然,记者蜂拥而至求证的时候,他又不承认自己过这样的话了。 美国政府对松江军团的宣传利用并不出关卓凡所料,因为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 但舆论上有这么大的反应却多少有点令他意外。 如此一来,码头上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便毫不奇怪了。 关卓凡望向窗外,十九世纪美国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现在到了哪里了呢?大致算来应该是费城了吧,这座签署了《独立宣言》的城市,华盛顿建市之前美国的首都。可惜,这回没有时间造访了。 关卓凡以为,美国从上到下如此兴奋,根本原因是他们太需要这样的支持了。 这种支持,首先还不是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南方扯旗放炮,明明是地地道道的叛乱,但世界各国没有哪一家表示要“维护美利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相反,英法这些老大,表面中立,实则倾向南方。尤其是英国,明里暗里给与南方各种支持,巴不得美国一分为二。 经济上,美国南方的棉花是英国的纺织业的主要原材料来源,南方如果失败,奴隶制被废除,以奴隶劳动为根基的棉花种植业可能受到毁灭性打击,进而严重影响英国的纺织业。 当时,南方的港口为北军封锁,棉花运不出去,英国国内的厂子已经叫苦连。邦联里边还有一拨人逆向思维,为逼英国人介入美国内战,使出火上浇油的奇葩招数,主动烧毁自己屯滞的棉花——反正也运不出去。让你英国人没棉花用,看你受不受得了!受不了了吧,都是北佬害的,赶快过来管管啊。 同时,联邦政府为保护和发展北方的制造业,提高进口关税,亦严重影响英国工业品对北美市场的倾销。局面发展下去,美国的工业品不但会把英国货赶出美国,更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对英国形成竞争。 仅以生意计,英国都得扶南抑北。 政治上更不消。当年英国人没下死手,心一软让北美十三州建国独立,之后这兄弟得寸进尺,就没停过找英国人的麻烦。181年,美国以为英国忙于和拿破仑开战,必无力西顾,居然以英国封锁法国港口害得美国和法国做不成生意为由,对英宣战,出兵抢英国在加拿大的殖民地。 这一次英国人没客气,杀进华盛顿,一把火烧了国会大厦和白宫(当时还不叫白宫)。 当初关卓凡和慈禧提这事的时候,慈禧自然而然想到英法火烧圆明园,事实上这两件事确实有相像之处,美国人感同身受,对中**队来援,则也必生同仇敌忾之心。 181年战争以“恢复边界原状”结束,就是美国吃进去的被迫吐了出来,实则是打输了。 经此一役,美国在英国面前老实了很久。这次南方叛乱,北方封锁南方港口,很怕英国依样画葫芦,以此为借口出兵干涉。 对英国来,如果南方独立,美国力分则弱,就难以再对英国北美的利益造成实质性威胁。 因此不止一次,几乎就要承认邦联政权。 世界各国,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当然要看英老大脸色,于是全部装聋作哑。联邦政府虽然“得道”,却无“多助”。 风雨飘摇之中,突然有人伸出援手,真正的雪中送炭,真正的变成“得道多助”,焉能不惊喜过望? 后世的人们对当时中国的国际地位会有一些错觉,多以八国联军时被外人任意宰割的形象来做想象。事实上大清的虎皮是直到甲午战争后才被完全戳破的。186年的中国,虽然曾败于英法,但英法本来就是当时的一哥二哥,输给他们,并不是多么难堪的事情,同属列强的俄罗斯、美利坚都被他们虐过。所以中国算是虎老未倒架,还是被当作一个有一定分量的大国对待的,列强对中国并未失去基本的尊重。 而对东方古老文明的大国,远隔重洋的美国亦本能地有一种基于神秘感之上的好感。 因此中国的这份拳拳之意,不但及时,也有相当的分量。 对国际舆论亦不能没有影响。 山度士,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个消息一出来,英国议会马上推迟了一份亲邦联派提出的关于美国内战的议案的表决。 就英国国家根本利益而言,美国一分为二当然是最优选择,但英国内部绝非没有美国北方的同情者,这股力量还相当的大,要不然当年镇压北美十三州的战争也不会打不下去。 政治精英要考量国家长远利益世界国族格局,但普通老百姓看到的主要是奴隶制的残酷,因此媒体舆论大多同情北方。现在中国这样一个被目为文明落后的老大帝国支持废奴的北方,而自居为世界领袖、文明灯塔的大英帝国,居然支持奴隶制的南方,这让英国人民情何以堪? 事实上,《废奴宣言》一出,战争的结局便已经隐隐注定了。 关卓凡心想,这位大胡子总统,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未完待续。。) 第四章 林肯的见面礼 火车到达华盛顿联邦车站的时候,在站台之外居然早已经有马车等候着了。这一次,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关卓凡、卡梅隆一前一后,再由上两驾载有卫兵的马车护卫引导,一共四驾马车沿马萨诸塞街,向西北方粼粼驰去。 至芒特弗农广场转上纽约大街,改向西南方行驶。而纽约大街尽头和宾夕法尼亚大街交会处,就是白宫了。 这个时候它还不叫白宫,不过在关卓凡的脑子里,已经不自觉地把它称为白宫了,不然每次想到它都得在脑子里打个滚,着实讨厌。 眼前的美国首都华盛顿,给关卓凡的印象就是一个巨大的兵营。沿途的每一片草地上都扎着帐篷,到处都是挎着枪的人,其中有穿着蓝色制服的联邦军人,亦有不少是穿着五花八门服装,从各州调来“勤王”的民兵。 另外一个印象则不很好——这不能算是一个干净的城市。动物粪便到处都是,动物尸体亦不鲜见,街角垃圾成堆,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种混合着腐烂食物、汗水和硝烟的奇异味道。 关卓凡提醒自己,这是十九世纪中叶;还有,行军扎营,卫生问题不是有伤大雅,而是生死攸关。 已经在松江军团中颁布的卫生条例,也开始执行了,但是力度还要加强,这个时代的意料水准还不够高,讲卫生就是战斗力,重要性不在大炮枪弹之下;不讲卫生,那就是给敌人送枪送炮,送人头。 到了目的地,关卓凡下了马车,卡梅隆在旁伸手。以示引路。负责关防的卫兵向他们举手敬礼。关卓凡微笑致意,但是—— 这……是白宫? 关卓凡事先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穿越之前,他没有去过美国,但白宫见面不如闻名的法已经听过很多了。他预备着实物比想象中或者印象中的“”。 可是,这个“白宫”不仅仅是“”,还“少”。还有,形状也不对啊。 前方是一栋白色的两层的长方形的建筑。 关卓凡的印象中,白宫应该是一个建筑群,这里怎么就这么孤零零的一栋楼? 还有。白宫的中间部分应该是凸了出来,为圆弧形,而这个“白宫”完全方头方脑。 还有,他记得白宫是三层,这个“白宫”明显是两层。 还有,这是南草坪吗?会不会也……了一点? 一种时空错乱感捉住了关卓凡。他一阵混乱,一个荒唐的想法令人不安地冒了出来:我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不会和原来的那个不一样吧? 其时已是色向晚,日影西斜,白色的建筑笼罩在一团淡淡的金晖中。大门开处,四根巨大的门廊柱在夕阳中默默伫立。 关卓凡心中一动:太阳在我的右手边…… 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 我现在面向南方,这座建筑的大门开向北方…… 这哪是南草坪。这是北草坪! 他恍然大悟,记忆被迅速调动起来: 白宫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建筑,出现在媒体中的形象基本都是它向南的那面,包括南草坪,建筑前面凸出为圆弧形,等等,而它的大门却是开在北边。 草坪南低北高,白宫实为三层,但因为地势的缘故,从北边的大门直接进入的楼层其实是第二层。虽然英语中称为“一楼”。 在南边便可以清楚看到白宫的第一层了,所谓“底层”。 至于建筑群……关卓凡也想了起来:白宫的东西两翼是后来加建的,这个时候……就只有这么多。 在中国的宅子里呆得太久了,本能地把所有的建筑当成了坐北朝南。 想通这些,不由哑然失笑。然后心头大松,再看白宫,这种违和感就变得有趣了。 关卓凡的专业跟审美没啥关系,但即便以他的眼光,这幢建筑看起来不不伦不类,也是……怪怪的。 底子是英国乡村大宅的风格,但北边加了个巨大的门廊,南边加了个巨大的游廊;北边门廊八根大柱,正面四根,两边各两根,南边游廊六根大柱,这十四根巨大的石柱前后一堵,白宫就变成了希腊神庙。 关卓凡想,这应该很对美国那拨开国元勋的胃口吧——命所归。 一种几乎不加掩饰的神教气息。 当然,他也知道,这所房子原来并非白色,而是灰红相间的。四十年前被打进来的英国人放了一把火,烧得只剩了一个架子,战后重建,为掩饰过火的痕迹,通体刷成白色。之后将错就错,外部就都用白色建材装饰了。 走进白宫。 还不错,不金堆玉砌,也称得上典雅堂皇。 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电灯,只有煤气灯,光线不免暗了一点。 穿过宽大的进厅和过厅,他和卡梅隆被径直引到和大门南北遥遥相对的一间椭圆形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的花和墙壁是白色,但地毯、窗帘、桌椅全部都是蓝色,饰以金色花边,大致应是同时代的法国皇室风格,显得富丽堂皇。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关卓凡望去,窗外绿草如茵,就是后世曝光率最高的南草坪了。 他心中一动,这一层是“一楼”,即所谓“国家楼层”,这间椭圆型的房子居于楼层南半部的最中间,应该就是著名的“蓝厅”。“蓝厅”向来被用于接待比较重要的客人,历史上,中国第一个赴美使节陈兰彬,就是在“蓝厅”被当时的美国总统拉瑟福德?海斯接见的,那是1878年。 现在,提前到186年了。 脚步声响,侍者高声唱名:“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到!” 关卓凡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宽阔的前额,长而削瘦的脸庞,深凹的眼眶,上唇刮得干干净净,下巴留着标志性的络腮胡子。关卓凡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再不得认错的:美国第16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 关卓凡和卡梅隆脱下礼帽,微微躬身。 林肯向关卓凡伸出手:“逸轩,很高兴见到你。” 关卓凡一怔,林肯的这两个字发音有点别扭,但他没听错,不是“侯爵阁下”,是“逸轩”。 信息量好大,一个有意思的开始。 他随即转过一个念头:美国人真是做足了功课。 关卓凡握住林肯的手:“总统阁下,谢谢你的邀请。” 跟这位百多年前的历史人物握了手,让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一次难得的见面,我非常感激贵国政府所做出的决定,也感谢你和你的两万七千名士兵,不远万里来到美国。”林肯微笑着,“在我们开始谈正事以前,不知我是否有这样的荣幸,可以赠予你一件的礼物。” 罢这句,林肯松开了手,扭头示意。站在他侧后方的一名随员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立定之后,将盒盖面向总统打开。 林肯从盒子中拿起一个拴着一条蓝色锦带的五角形的金属物件,转向关卓凡,改了称呼。 “侯爵阁下,为表彰你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卓越的奉献精神,我,亚伯拉罕?林肯,谨以美利坚合众国参议院和众议院之名义,授予你国会荣誉勋章。” 耶? 关卓凡先是吃了一惊,面上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看看林大胡子,又以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瞄盒子里的那一只青铜色的徽章。 要,还是不要呢? 他心里仿似有一只猫的爪子在轻轻挠着,痒痒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章 总统家宴 这是个好东西。 国会荣誉勋章,正式的名字是“荣誉勋章”,于1861年——正是内战爆发当年,为激励士气,由眼前这位林肯总统一力推动设立。因其源据国会法,因此乃以国会名义经由总统亲自颁发。也因此又被称为“国会荣誉勋章”。 自设立之曰起,到关卓凡穿越的那一,国会荣誉勋章一直是美**人的最高荣誉和梦想。不论军衔,军官士兵都有获得的资格,但获取难度极大,只有最英勇的军人、号称“勇者中的勇者”才可能染指。 麦克阿瑟过:“我把我的心灵都卖给了一枚荣誉勋章。” 杜鲁门也过:“我宁肯要一枚荣誉勋章,也不要当总统。” 最有趣的故事就发生在内战期间——联邦传奇骑兵将领,绰号“晨星之子”的卡斯特,一路奔南逐北,终于官拜名誉少将。他有一个很牛的弟弟托马斯,官做得没有哥哥大,却挣了一枚国会荣誉勋章。而卡斯特身为替补二星将军,曰思夜想,连该勋章的边都没摸过,难免妒火中烧。一次兄弟俩出席一个社交活动,托马斯佩戴勋章到处炫耀得意洋洋,乔治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两兄弟最后大打出手,一时被传为笑谈。 关卓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在后世,把“曾获得美国总统亲手颁发的国会荣誉勋章”这种事,写进自己的求职履历里面,该是多么**闪闪的一句话?各大公司的人事部主管,非吓尿了不可。 果真如此,自己应该是坐在某张大班台后面,悠闲地喝着咖啡,又怎么会在八里桥博物馆,去推销那一柜子廉价纪念品? 不去博物馆,又怎么会白曰做梦,去摸那把该死的刀? 不摸那把该死的刀,又怎么会遭了雷劈,穿越到这个年代来? 不穿越到这个年代,又怎么会带了这两万七千人,巴巴地赶到美国,练他这一支新军? 不带兵来到美国,林大胡子又怎么肯授予他这枚勋章? 唔…… 他又看了看那枚闪着青铜光泽的勋章,心美国人为了让自己好好卖力气,准备得还真是周到。 从外交礼仪上来,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就算收了这东西,总也不能成是受了美国的封赏吧? 既然如此,那美国人民的深情厚谊,就先领了! “总统先生,非常感谢,”关侯爷郑重地道,“我的心情非常激动。” 林肯替他挂好绶带,整理了一下,后退半步,满意地一笑:“关侯爵,我们去吃晚饭。” 席面摆在位于同楼层西北角的“家宴厅”。 名为“家宴厅”,并非第一家庭平时吃饭的地方,和旁边的楼层西南角的“国宴厅”一样,都是招待重要宾客的场所,只是较“国宴厅”略,用来举行人数较少的宴会。 关卓凡事先并未想到会受邀和林肯共进晚餐。 十九世纪中叶,白宫的种种仪注远没有后世那么繁复。内战爆发前,市民多可以**出入白宫,普通人见总统一面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和总统共进正餐依然是难得的荣耀。 内战开打,白宫下了关防,不再允许民众**出入。到了第三年,仗打得白热化了,南北双方已是生死相搏,白宫周边更加草木皆兵;而总统宵旰勤劳,夙兴夜寐,这样好整以暇地招待贵宾的机会就更少了。 当然,关卓凡的正式身份是大清的钦使,美国总统设宴招待,诚是殊荣,但也不算太过分。虽然名义上这位钦差大臣的工作是“考察军械”,并不负明确的外交任务。 只是军情急如星火,早一赶到田纳西是一。关卓凡原打算见过林肯,连夜就回纽约,而美方也是知道这个安排的。现在加了一道晚宴的程序,莫不成美国人有什么更重要的话要谈? 林肯,关卓凡,卡梅隆,主客三人坐定,便开上菜来。 关卓凡心里道,这个筵席早就准备好了,不是临时起意加进来的。 沙拉的主料是一种梨子,配以山羊奶酪、茴香和黑胡桃。 “关侯爵,这种梨子平时是吃不到的。”林肯笑着道,“这是比利时的品种,十年前才引进美国,味道好极了,产量却很低,甚是稀少,你尝一尝。” 幸好关卓凡在上海已经吃惯了番菜,因此对付这样的西式大餐,毫不费力。 第一道主菜是肋眼牛排,配菜是脆洋葱、酿土豆和奶油菠菜,佐以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 然后上第二道主菜,关卓凡眼睛一亮:好大一只龙虾!主人此虾产自美利坚最北之缅因州,肉质细嫩,不可不试。配菜黑角菇味道鲜美,柑橘汁挂胡萝卜别有风味,请请。 佐餐酒则换成了产自加拿大的白葡萄酒。 关卓凡心想,穿越以来,皇宫侯府钟鸣鼎食,巡抚衙门美厨娘私家珍馐,倒是一直没用过这么大的龙虾,看来这一趟公差,出的还是值得的。 最后所上的甜点,苹果酱核桃派,亦算得上可口。关卓凡心道,这几味菜,拿到二十一世纪也是绝对的国宴水准。林肯并非奢靡之人,这种饭也没有撑场面的必要,只能是主人在表示对客人的尊重了。 席间主人首先为万里之外的中国年幼的皇帝和年青的太后祝酒,关卓凡起身致谢。做主人的又称赞逸轩你年纪轻轻,便建立殊勋,辅佐君主和首相,真是中国之光,关卓凡连连表示惶恐。 美国正打得如火如荼的这场内战当然也是话题之一,但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主客谈的更多的还是中国的事情。林肯和卡梅隆尤其对关卓凡在自己的治下实施的“改革开放”感兴趣,主人赞佩关侯爵顺应历史潮流、敢为下先的勇气,关侯爵则美利坚是我学习的榜样,双方都认为中美未来的合作大有可为。 关卓凡还当场对卡梅隆发出邀请,希望战后部长先生可以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发展中国的铁路事业——卡梅隆家族是宾夕法尼亚的铁路大王。卡部长眉花眼笑地答应不迭。 也谈到了中国刚刚大致平定了的叛乱。都觉得这场叛乱起于南方,也是一个北南对峙的局面,和美国的内战颇有相似之处。 如此谈谈,这顿饭便吃的非常尽兴。 席罢已是华灯初上的色了,卡梅隆先行告辞,而总统对关卓凡,显然还没有送客的意思。 林肯道:“逸轩,我请你去我的书房坐坐,有一样东西要请你看一看。” 关卓凡好奇心大起。 林肯顿了一顿,又道:“今晚上就请你宿在总统官邸,明一早再回纽约好了。” 关卓凡的意外更甚于受颁荣誉勋章。 在白宫过夜——这个荣誉超过了和总统共进晚餐。关卓凡的印象中,只有真正重要的外宾——并且来自最亲近的盟友国家,才有可能获得这种待遇。还有一种情况是贡献了大笔的选举资金的——这叫拿人手短,属于另一种姓质。 林肯微笑:“放心,不会耽误你的军务。” 总统亲自在前引路,后有一名老仆跟随,一路来到了白宫的第三层,英语中的“二楼”,即所谓“家庭楼层”,总统办公和第一家庭生活起居的所在。 出楼梯间,左拐,右手边第二个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 关卓凡在脑海中快速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库,以和眼前的现实进行比对。 应该是那间著名的后世屡屡传出“闹鬼”的“林肯卧室”,金黄色调,豪华堂皇。 到卧室来又能看什么东西?关卓凡心里犯了嘀咕。 难道是看林家嫂子? 自己还寸功未建,大胡子这也未免太客气了…… 林肯推**门,向关卓凡示意,然后自己先走了进去。 眼前的这间房子的墙纸和地毯都是深绿色的,其中面进门左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房间正中是一张同样巨大的桌子,桌子上面堆放着报纸和大量的邮件。关卓凡还注意到,墙角有两个柳条编的废纸篓,里面装满了碎纸片。 这可算不上豪华,而且,不像书房,像……会议室,最多算是办公室吧。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卧室,因为……没有床。 自己记错了吗? 很快关卓凡就反应过来:所谓“林肯卧室”是后人安的一个名字,林肯本人只是“用”过,可没“住”过。还有,一百多多年后,布什入主白宫的时候,他老婆——劳拉吧,重新把这间房子装修了一遍。关卓凡关于这间房子的金晃晃的印象,应该就是这位第一夫人的手笔。 侍者进来送上茶水,退了出去。 林肯请关卓凡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个大大的纸袋,抽出一张油墨味道很重的纸张,递给他:“逸轩,请你看看。” 关卓凡接过纸张,认出来这是一张报纸的样。报头是“纽约论坛报”,头版。 往下看,整个版面基本就是一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言。然后—— 大字标题:关逸轩侯爵访谈录。记者:哈莱斯?格利利。 戴着高礼帽的关侯爵在大幅照片上笑容灿烂。 关卓凡愕然。 见了鬼了。 *(未完待续。)q 第六章 平南八策 照片上的他在纽约码头参加欢迎仪式——这也罢了,可他什么时候接受过这么一次长篇大论的采访? “关侯爵,我要先跟向你道个歉。”林肯微笑道“我也没有想到,哈莱斯的效率……这么的……高。你和西蒙在发表演讲的时候,照片已经冲洗了出来。纽约论坛报和战争部的职员就坐了你的前一班车,把这份样送到了白宫。当然,文章是事先已经写好的了。哈莱斯的计划是明就见报,可我想,无论如何,要请你先过目。” 关卓凡心中嘀咕,一目十行,他的眼睛很快睁大了——这不是老子的“平南八策”嘛。 所谓“平南八策”,是关卓凡秘密通过美国在上海的领事查尔斯和在北京的公使蒲安臣递给美国政府的一份“建议书”也行,是他对美国内战局势的分析和提出的相应的对策,算是一份“战略规划书”。 美国内战初起时,北南双方都很乐观,都认为自己会取得胜利并且很快就会取得胜利。联邦政府首次招募志愿兵,服役期仅三个月,就是,当时的判断是三个月内战争即可结束。南方的乐观程度尤有过之,认为一个南方人可以打十个北方人,战端一开,北佬肯定立马屁滚尿流。 这是战争史上少有的奇观:战争爆发,交战双方的民众都兴高采烈,骨子里,他们都把这场战争当成了一次机遇难得的盛大的嘉年华。 对战争持续时间的最悲观的估算是六个月。 然而,仗愈打愈大,愈打愈久。三个月。六个月。一年。两年……到第三年,双方你来我往,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阶段,两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互相绞在一起,无数士兵的血肉被磨成齑粉,随随便便一场战役,死伤动辄上万甚至数以万计。 北方以绝对的人力物力优势,却始终拿南方不下。联邦政府的压力愈来愈大。支持统一的和支持废奴的不满**自不必,同情南方和奴隶制的那一派,和谈的调门更是一比一高。而议和,不消,就是允许南方独立,就是意味着美国的永久性分裂。 而关于北军的战略,后世的议者多以为联邦政府过多用力于东线,对西线着墨过晚,不然战争不至于拖这么久才分出胜负。 亦有人认为南军也有相似的问题,如果不过分纠缠于东线。而能从西线着力突破,局面会大有不同。 关卓凡认为。道理当然是有的,但也并不尽然。 内战之前,美国的正规军只有区区一万六千人,以美国幅员之辽阔,基本上就是放马南山的状态,更何况这点子兵里面还有相当数量的南方人,战端一开,这些人呼啸南去,剩下的数量就更可怜了。 而以南北双方之体量,这点兵马那里够用?所以囿于兵力的数量质量,这场仗没办法一开始就“大打出手”,其规模一定是一个逐步升级、扩大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是从到大,甚至从无到有,一步步建设、发展自己的军队。所以,战争从预计的三个月、六个月打到一年、两年……根本原因并非哪一方决策失误,而是既然是这么一个过程,那就一定需要相当的时间。 对于北方来尤其如此。南方早生反心,林肯一选上总统,南方便撕破面皮,扯旗放炮,扩军备战。此时距林肯宣誓就职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南方再怎么折腾,他都只能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而看守总统布坎南是民主党人,素来同情南方,有意无意,无所作为,白白在战备上被南方拉下了好几个月。 形象一点,开打之时,北方顶多只能使出二分力,南方因为准备的早,稍好一些,但也顶多只能使出五分力,战争必须等到南方使出十分力,北方使出**分力,才能看出眉目。而等,自然需要时间。 至于双方都把主要兵力投入东线,反复纠缠,以致相当一段时间既无心也无力西顾,关卓凡认为,根本原因和战略决策关系不大,而是因为:双方的首都都在东边——最重要的是,距离得实在太近了。 邦联成立之初,定都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弗吉尼亚加入之后按照和弗老大的约定,迁都弗吉尼亚的里士满。于是战争史上一个更大的奇观出现了:两个领土如此广大的处于交战状态的国家,首都之间相距不过00英里,火车一日可到。 对于邦联来,丢掉里士满等于亡国;对于联邦来,丢掉华盛顿虽不致亡国,但在政治上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没有任何悬念,双方集中最主要的力量,一方面确保自己首都不失,一方面希望开个金手指,一举攻占对方首都,结束战争。所以也没有任何悬念,华盛顿到里士满这00英里地段,成为人间的大修罗场。 可以,这个局面是南方主动的选择所致,而北方不能不被迫接招,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美国内战的根本格局是北攻南守,即北方要灭此朝食,南方只想自保——南方从来没想过反过来吞并北方,事实上也没有任何这样的可能。南方的根本战略思想就是以攻代守,逼北方和谈。关卓凡认为,南方之所以会选择里士满做首都,除了照顾弗老大的面子外——弗吉尼亚是当时南部十一州中最强大的一家,最主要的原因正是这种战略思想的实现:所谓子守国门。 有人认为邦联本应该定都内陆,放北军入境,靠运动战和游击战打垮或拖垮对手。关卓凡则认为,邦联事实上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如果敌军深入国境,纵横肆虐,各州必会各自为战,从而为敌人各个击破。而且,南方的战略纵深并非看起来那么大,海上联邦又占绝对优势,如果被南北夹攻,死的更快。 所以关卓凡认为,东线的力度不必也不能削弱,他介入历史后这个格局也不用改,但是,西线确实应该加强,应该实实在在地开辟出第二战场,这样才能充分发挥出北方国力人力更加强大的优势,使实力相对较弱的南方左支右绌,进而首尾难顾。 要明的是,所谓“西线”并非通常的“西部”,当时美国西部刚刚开始开发,战火并未波及,战场主要是在东部,“西线”其实是“东部的西部”,即美国的中部,沿即密西西比河一带。 关卓凡的建议是,第一步应彻底打通密西西比河这条贯通美国南北的大动脉,将南部一分为二,既切断其东西联系,使邦联的东部无法得到其西部的人力物力的支持,又阻碍其南北水路交通,犹使人血脉堵塞,时间稍久,自然手脚麻木,行动得咎。 欲达到此目的,密西西比河上的维克斯堡必须拿下。其时北军大将格兰特正率兵攻打维克斯堡,强攻不利,改为长期围困。维克斯堡位于峭壁之上,固若金汤,格兰特此计何时才能得售,舆论颇多疑虑。有人担心格兰特孤军深入敌境,若南军聚援,内外夹攻,格兰特屯于坚城之下,有覆灭之虞;有人担心兵力被牵制在遥远的西线,若东线南军乘机发起进攻,首都堪忧,而当时东线南军也确实有异动的迹象。 关卓凡却坚决支持格兰特的行动。他认为南军主力集于东线,难以大举援救维克斯堡;而东线联邦军队的数量并不算太少,如果严密盯防,不轻敌冒进,自保应该没有问题。格兰特为山九仞,即将收一篑之功,绝不能在此时放弃。 这份“建议书”发出没几,东线南军主帅罗伯特李大举北犯,结果被败于葛底斯堡;葛底斯堡之役结束的第二,七月四日,美国国庆日,维克斯堡向格兰特投降。 *(未完待续。。) 第七章 高,实在是高 关卓凡在建议书中继续道,拿下维克斯堡后,水路初步打通,即应着手经营陆路。田纳西州的查塔努,加为中部交通枢纽,得之,我可南下而敌不能北上,于西线战事最是关键。南军守卫不严,袭取不难,只是得手后敌人必大举反攻,他的建议是,不能仅作一地之守的打算,应该以查塔努加为饵,聚歼西线叛军主力于城下,彻底底定西线我攻敌守之势。 而后,一俟查塔努加之役结束,略做休整,即应南下攻取叛军后方最重要的基地亚特兰大。亚特兰大一失,叛军即被釜底抽薪,再怎么做困兽斗,也只是迁延时日了。 为加速这一进程,关卓凡建议,从亚特兰大出发,横绝叛军腹地,直插东南沿海,从陆路攻取邦联东南海滨重镇萨凡纳,如此,控制密西西比河先将邦联南北向分为东西不能相顾的两块;自查塔努加而亚特兰大,自亚特兰大而萨凡纳,邦联剩下的东边这一块,又被自西北至东南沿对角线再次一份为二,南方支离破碎,当覆灭在即。 最后,大军自萨凡纳北上,和东线部队北南夹击,围歼敌人东线主力,拿下里士满,彻底平定叛乱。 关卓凡认为,“统一为联邦之最高利益,神圣至上,为此应采取一切可以采取之手段”,大军深入敌境,应“充分破坏敌人的战争潜力,打击敌方民众支持战争的意志”,必须用“血与火的手段”,使“敌方民众再无力为叛乱输送一颗子弹”。“永远不敢再起自外联邦之心”。 这份建议书作为联邦政府最机密的文件之一。只发放给最高层级的官员和将领。以做咨询。山度士是接触不到相关的反馈信息的,因此他和关卓凡见面时并未提及此事。 事实上关卓凡的建议书在美国政府高层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美国人惊异于一个远隔大洋的中国人居然对美国内战来龙去脉如此清楚,条分缕析如此精到,而他对维克斯堡之役时东西两线局面的判断料事如神,不久后查塔努加也真像他的那样被联邦军队袭取——这是一位什么人物,竟可以洞见万里之外? 但关于关卓凡接下来对战局的判断和设计,美国政府内部的意见却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当时的美军总司令哈莱克为代表,觉得关卓凡的计划未免过于激进大胆。查塔努加的事还两呢,就想到亚特兰大了?就想孤军深入敌后开大派对了? 方夜谭嘛。 明一下,所谓美军总司令,大致相当于美军总管或后勤总司令的角色,并非统帅,三军统帅当然是总统阁下。 另一派以格兰特和谢尔曼为代表:真是拨开云雾见日出,坚决支持!强烈要求:一,按此战略布置执行,二,赶快把这个中国人和他的军队弄到美国来! 而总统支持后者。 林肯对于这份建议书。不但支持,而且感激。 后世人看林肯。首先会想到他解放黑奴的光辉形象,并视此为他的最大功绩。一个多世纪的美国舆论,不论对内对外,不论官方民间,都在努力强化这一形象。 关卓凡觉得这真是开历史的玩笑。 人们都知道林肯签署了“奴隶解放宣言”,但没有多少人知道在此之前,美国国会已经通过了一系列打击奴隶制的议案——而林肯,从来不是这些法案的推动者。 实际上,当186年7月,国会宣告解放所有支持反叛联邦的奴隶主拥有的奴隶时,林肯甚至反对这个法案的通过。 仔细研究条文,会发现,186年初他签署生效的“解放奴隶宣言”,并没有让奴隶获得更多的哪怕一毛钱的好处;或者,“解放奴隶宣言”解放不了任何一个现行国会法案解放不了的奴隶。 非但如此,这份宣言签署三个月后,林肯提出一项不容修正的宪法修正案,将最终废除奴隶制的日期推迟至1900年。 的再明白点,“解放奴隶宣言”只是一次对之前既成事实的各种限制打击奴隶制的法案的漂亮公关和宣传。 林肯从来不是废奴派,最多算是一位奴隶的同情者。废奴对于他来,仅是“术”,而非“道”,有实际需要了才用,不需要的话,碰都不会碰。 那么,什么才是林肯的“道”? 联邦的统一,美国的统一,这才是林肯的“道”。 维护了美国的统一,这个功绩被长期有意无意到置于所谓解放黑奴之下,事实上,关卓凡认为,不但前者对美国之意义绝非后者可比,而且前者的法也不足以概纳林肯的功绩:不是“维护了美国的统一”,而根本是“统一了美国”。 在关卓凡眼里,南北战争之前的美国,只是一个松散的利益共同体,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人们效忠的是自己所属的那个利益体——家乡,而非国家——联邦。当利益指向大致相同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呆在一起,一旦互相之间有所冲突,分手便是自然不过的选择。 在这一点上,南北双方一个德行,没有什么本质不同。181年战争,新英格兰既相对亲英,又对战事不耐,打着打着便嚷嚷着要和英国单独和谈——等于脱离联邦。 内战初起的时候,大批在联邦军队中服役的南方人去职,回到家乡和自己从前的战友、同事、军校同学对垒。联邦政府居然完全不加阻拦。此行为多少年来都被视为一种优雅的具有骑士风度的政治文明。关卓凡却认为,这一是因为当时的民主党总统布坎南有意放水,二是当时人们——不论北南,都认为把自己的家乡排在国家之前、甚至为了家乡和国家对抗,是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这也是刚开始的时候,北方表现不好的一个重要原因,思想混乱,都不知道为谁为什么打仗。 美国人是打完了内战,才真正开始把国家放到家乡之前,才真正把自己当成了“美利坚人”,而不仅仅是“弗吉尼亚人”、“’伊利诺伊人”。也才真正明白了:国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走,土地得留下;不想把土地留下,就得把命留下。 关卓凡认为,甚至可以,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那个睥睨下的明日帝国,其真正的奠基者,不是华盛顿,而是林肯。 但以上种种道理,都得等打完了仗,再经过多少年的反思总结,才真正领悟,这个时候,杀红了眼的美国人的脑子里大多其实还是一片糊涂。 林肯是孤独的。 严格起来,林肯不算一个多么出色的战略家,也摆过不少臭棋。他最大的长处是有着钢铁般的神经和意志,以及为了他的“道”而赴身的觉悟,这使他在看不清楚前路、甚至失去信心的时候也不会倒下,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帮他拨开迷雾,给他信心,他就可以等到最后的胜利。 关卓凡就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看到“统一是联邦的最大利益,神圣至上”,并,“为此应采取一切应采取之手段”,林肯真有上帝为他“打开了一扇门”的感觉;而关卓凡的长篇大论,这场战争必须有一个从到大的过程,实际上是在反复暗示,政府其实应对得宜、啥错也没犯,这除了正好拿来塞政敌的嘴外,对林肯自己,也是心理上的重大解脱,自信心油然而生。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看关卓凡提出来的西线战略,林肯当然觉得:高,实在是高! *(未完待续。。) 第八章 大床 关卓凡费尽心思写这份东西,起意倒并非为林肯打气,他本来的目的一是加重自己和轩军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分量——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确保把自己从东线摘出来,放到西线去。 其时的东线战场已成血肉磨坊,战争的模式基本就是填人头,一颗人头换一颗人头,甚至两颗人头换一颗人头——反正北边人多。自己这二万七千人一不心,就磨没有了,那就未免太国际主义了。战争伤亡不可避免,但轩军补充兵源不易,仗要打得巧一点才好,毕竟还没到为美国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份上。 还有,如果上东线,就得面对美国有史以来那位最伟大的军事才罗伯特李,不论关卓凡的历史书背得多熟,开多少外挂,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李又是最善于随机应变的,关很担心自己一个应付不来,真应了和慈禧的那句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国家办事”。关卓凡决定,对李这位本就疑似开外挂的人物,还是不要这么早会面好。 西线才是广阔地,大有可为。 他苦心筹划,终于得偿所愿,松江兵团被划入西线战区序列,参加田纳西会战。 这份《纽约论坛报》,这篇《关逸轩侯爵访谈录》,关卓凡看得略略细些,发现虽然是在他的《平南八策》的底子上写出来的,但出入还是颇大。 一是涉及军事部署的,尽数删去,关侯爵只是含糊地表示。东线打得很好。西线也应加强。 二是重点明显放在关侯爵认为“战争规模是一个从到大的过程”以及“艰苦的投入即将进入收获的季节”等等上面。中心思想是:敌人很狡猾,但政府很强大,按部就班,稳稳当当,一切尽在掌握。 还有就是关侯爵反复表示,对联邦政府取得最后的胜利具有绝对的信心。记者问侯爵阁下,您认为战争还将持续多久?关侯爵慨然道:不超过一年。 关卓凡心想,这句话我可没有写在建议书里。你倒是敢。 这就是一篇联邦政府的公关软文嘛,但关卓凡承认,效果很好。 其实洋和尚比较会念经这种观念哪里都有,非独中国为然。而且这个时代的美国人还远不是一百几十年后的美国人,眼睛离头顶的距离还很远。最重要的是这位洋和尚并非站在河岸上干话,如果人家对联邦政府的胜利没有信心,怎么会万里迢迢地带兵过来帮俺们打仗? 关卓凡抬起头来,微笑道:“写得真好,我都迫不急待想认识这位记者了。” 林肯哈哈大笑:“哈莱斯可能是全世界最难缠的记者了,接受他的采访的次数少一些。我觉得我的身体会更健康一些……不过他肯定会成为你的崇拜者。” 林肯收了笑声,郑重地道:“逸轩。感谢你的理解,这个报道顶得上两个军团。” 关卓凡的住宿安排在林肯卧室对面的“皇后卧室”,和“林肯卧室”隔了一个东坐厅。这间房子后世宿过英国女王、荷兰女王,因而得名。这个时候嘛,关卓凡想,不如命名为“逸轩斋”? 林肯亲自带他进入房间,玫瑰色和白色主调的装饰,清丽典雅,一张大大的四柱床摆在中间。这间房子可比那间“林肯卧室”豪华多了。 林肯很诚恳地:“逸轩,这一次的见面安排的太仓促了,等你从西线回来,一定请你和夫人一起过来做客。” 感谢总统阁下的盛情,可,我没有带夫人来美国呀。 “逸轩,我理解你们的婚姻制度,”林肯微微一笑,“我听有一位美丽的姑娘,陪在你的身边。” 婚姻制度?关卓凡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林大胡子把婉儿当成了自己的侍妾。 林肯继续笑道:“当然,这句话可不能叫玛丽听见。”他顿了一顿,“最好也不要叫上帝听见。” 互道晚安之后,林肯辞了出去,关卓凡一个人站在大大的房间里发愣:我为什么没有否认,婉儿不是我的……夫人? 他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皮都快搓了下来。然后上床。脑子中无数的念头转来转去,但他终究是倦极了的人,让我睡一个好觉,其他的,明再。 跌入黑甜之前,模模糊糊地想:我这张床,英国女王上过,荷兰女王上过,我来算一算,她们两个今年芳龄几何…… 夜半更深,英国女王真上了他的床。 只是这女王生得却与杨婉儿有几分相似,脸红红的低着头绞着手儿。关卓凡费尽了心机,却无论如何解不开她的衣带,欲火焚身之下,便待用强,忽然一转头,发现荷兰女王也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柔声道:“撕坏了,以后可就再也不下厨给你做饭了。” 关卓凡一惊而醒,瞪着花板,心里怦怦直跳。 窗外曙色微熹。 起床后洗漱完毕,用过早点,告别了白宫的主人,关卓凡踏上归程。 回到纽约后,出发去查塔努加之前,预计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接收美国政府提供的武器装备,二是换装,即更换美国联邦政府军的军装。 马车向着东南方向奔驰在马萨诸塞大街上,迎着清冷的晨风和东升的太阳,关卓凡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一个中国人,远渡重洋,万里赴戎机,所为何来? 当然是要练出一支经历过近代战争洗礼的军队,而且当切断了他们与国内的一切联系之后,这支军队效忠的对象,便只能是自己一人。 至于客观上帮助林肯维护了美国的统一,也不是坏事。毕竟不管自己来与不来,美国终究会归于一统。站在胜利者的一方,正是历史投机者的不二法门,而且到底,只有统一的美国,才有力量作为中国的强援,替我平衡英法,为自己的计划争取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至于中美可能发生的直接冲突,还在遥远的未来。 在这个时空里,东亚和东南亚的局势,也许该由中国来主导,就像中国也会承认南美是美国的后院一样。或迟或早,中国总须强大到可以对东亚和东南亚进行某种秩序重建——某种在中国强力下的和平秩序。如此,远隔一个大洋,美国人也许就不会再生觊觎之心。 如果美国人到时候真的有了更多的想法,中国必须有力量打消他们的这些想入非非。 比如,在本时空,不论美国和西班牙打成什么样子,抱歉,菲律宾都不会是美国的。 希望太平洋真的足够大,能够同时容得下东西岸这两个巨人吧。 至于林肯,关卓凡承认,自己对他很有好感。 和林肯握手的时候,林肯只是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力度,但关卓凡能够感觉到这个高大削瘦的男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既来源于他确实筋骨强健——青少年岁月长期的体力劳动给了林肯一副强悍的体魄;更源于这个人内在的坚强、自信。 关卓凡发现,伟大的历史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对自身和从事的事业的高度自信。 於我心有戚戚焉。 关卓凡是知道林肯最后的结局的,也有信心因为自己的介入,美国内战的历史走向会发生明显的变化,那么,这种变化会改变林肯的宿命吗? 或者,自己要进一步主动介入,改变林肯的宿命吗? 真这么做的话,何所得,何所失? 华盛顿已经喧闹起来,关卓凡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国家体内溢于言表的躁动,朝气和野心一样的蓬勃,正像这初生的太阳。 而他自己的国家,却正夕阳西下。 好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现在我来了,太阳必须重新升起。 不知不觉,车外已是阳光耀眼。 *(未完待续。。)R 第九章 斯潘塞连珠枪 火车到达纽约,松江军团的一班军事主官和花旗公司美国司的山度士,已经在月台上等候了。 关卓凡一下火车,华尔便大步迎上前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蓝眼睛中那种兴奋而狂热的光芒吓了关卓凡一跳:“逸轩,恭喜你获得国会荣誉勋章!” 看来消息传得挺快嘛。关卓凡瞧了瞧脸上华光四射的华尔,心中嘀咕,你可别学那个卡斯特,得不着就打啊。 这个的金属物件原来在美国鬼子心目中真有这么高的位置。 他对获得国会荣誉勋章并没有太大的兴奋——当然明白这是林肯的笼络之意。但在美国人面前不好表示一点轻慢的意思,于是也着实了几句感励的话。 欢迎人群中还有几个洋人,一位是纽约市长。轩军到达纽约的时候,欢迎仪式由联邦政府主持,轮不到他出风头,这次关侯爵从首都荣归,他原打算以纽约市的名义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再授予关侯爵“纽约荣誉市民”什么的。华尔等死活劝住,军情紧急,没时间再弄这些繁文缛节,以后还有机会叨扰的。市长先生只好作罢。 另一人略出关卓凡的意外,美国联邦政府的新任军械部长,乔治拉姆齐。大约是新官上任的缘故,满面春风,对关卓凡很道了一番仰慕。 这个格局稍有点大。 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华尔把手向他微微一让,对关卓凡:“逸轩。我替你介绍,这位是克里斯托弗斯潘塞先生……” 关卓凡眼睛一亮,抢上一步,向住年轻人伸出手:“斯潘塞先生,久仰了,非常高兴见到您这样一位伟大的发明家。” 克里斯托夫斯潘塞,后世大名鼎鼎的斯潘塞连珠枪的发明者,这一次轩军接收的美国政府提供的武器装备中。最重要的便是这种枪。 斯潘塞神情颇为激动,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握住关卓凡的手:“侯爵阁下,为您服务是我的最大的荣幸。” 关卓凡微感奇怪,但也不以为意。 一行人一边走,华尔一边对关卓凡:“联邦政府提供的武器装备都已运抵车站,我们已经清点了数目。你过目之后,就可以装车了。” 关卓凡点点头,张勇在一旁兴奋地声道:“爵帅,这个丝帕什么的枪,可真是好东西!拿了它,便可以一个打七个!” 关卓凡一笑。一个打七个,应该是斯潘塞连珠枪可以一次装弹七发。不过一个打七个,倒也没有这么夸张。但此枪作为一种划时代的革命性武器却是无疑的。 到了栈场,从货仓中搬出一只木箱,撬开。齐齐整整码着十五只崭新的步枪,枪油还没有擦干净。枪身较短,华尔,这是斯潘塞步枪的卡宾型号,专供骑兵使用。 既然斯潘塞在这里,自然是由他亲自端枪演示。 关卓凡心想,这是目前这个星球上火力最强的步枪了。 先子弹。斯潘塞连珠枪用的是真正的金属定装弹,只是这是一种边缘发火弹(底火在子弹底部边缘),而非后世主流的中心发火弹(底火在子弹底部中心位置)。这是世界上最早的金属定装弹之一,要知道,轩军之前所装备的后膛步枪,已经算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步枪,其子弹的弹壳还是纸做的。 再最重要的,“连珠”。 斯潘塞步枪的送弹方式极有意思,它的弹仓藏在枪托内,开口于枪托底部。斯潘塞使用一种叫做克莱布斯利的弹筒,弹筒内可装七发子弹,从枪托底部开口处插入弹仓,射手射完弹筒内的子弹后,不必手忙脚乱地一发发重新装填,只需将空了的弹筒抽出,然后塞入一个新的弹筒就可以了。 关卓凡心想,这完全是后世自动枪支的弹匣的鼻祖啊,士兵只要随身带上十几只弹筒,在十九世纪中叶这个时间点,就是一个移动的“武库”。 斯潘塞步枪的连发机理是采用杠杆驱动枪机闭锁,配合弹仓内的弹簧驱动子弹。实际的操作也非常简单。 首先,向下扳开杠杆——就是扳机的护圈,取弹器即从弹仓内取一发弹,合上扳机护圈,子弹送入膛内,接着扳动击锤,使之处于击发状态,然后,扣动扳机,砰! 看着斯潘塞熟练地进弹、闭锁、击发,然后开锁抛壳、再进弹闭锁,片刻便打光了一支弹筒,利落地抽出空筒,装入新弹筒,再次端枪射击,端的是密如连珠! 周围的人,都看得热血沸腾,轰然大彩。 再看靶纸,只有一枪脱靶。精度比之单发步枪似乎略逊,但考虑到试枪的是卡宾型号,枪管较短,本就会影响一点射程和精度,因此完全可以接受。 华尔报告,除了轩军从国内带过来的八千五百支后膛步枪外,从美国联邦政府手上一共接收:普鲁士所产的德塞莱击针步枪一万八千支,斯潘塞连珠枪七千五百支,其中步枪型号四千百支。 斯潘塞步枪刚刚投入生产不久,产能有限,这个原在关卓凡意料之中,但单发步枪全部都是普鲁士货,这个颇出他的意外,怎么全部采自国外?美国政府不支持国货吗? 另外,拨给松江兵团各种火炮一百三十五门,华尔,除此之外,陆军部还派出一支炮兵教导队加入松江兵团序列,并且明,战后人回原建制,但炮松江军团可以全部留下。 关卓凡甚悦:这个好,这个好。咱们本来炮兵人才就缺乏,要借此机会,好好学他一学。 走完这个接收的过场,军械部长和斯潘塞告辞,关侯爵一班人上了马车,目的地是一间住宿学校——松江兵团已经下了船,正在那里换装。 山度士找了个由头,上了关卓凡的马车,在车上,细细地和关卓凡了一遍接收这批军械的来龙去脉。这些话,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都来不及的。 原来背后大有波折。 先单发步枪。山度士着手此事后才发觉,诺大一个美利坚,居然找不到多少符合关卓凡要求的步枪。 美国内战初起之时,双方的主要装备都是前装线膛枪,北边好些,南边的武器五花八门,还有不少滑膛枪甚至燧发枪。即便时至今日,一种叫“斯普林菲尔德”的前装线膛枪依然是北南军队的主打步枪。 这时后膛枪倒也有了,但大多是从欧洲搜罗来的,本地货,唯一像样点的,是一种叫做“夏普斯”的单发后装步枪。但山度士发现,这种枪是使用撞击火帽式枪弹的,即火帽和子弹分离。山度士想,关大人在国内使的英国步枪虽然用的是纸壳弹,毕竟已是定装弹了,不成出了洋反而倒了回去?这种枪必定入不了关大人的法眼,用不得。 没想到美国虽然冒出来斯潘塞这种连发步枪,单发的却反倒没有跟上来。 想来想去,还是得用回外国货。 当时普鲁士、法兰西、英吉利都发展了自己的后装单发步枪,论性能各有千秋,不好谁一定压倒了谁,但这样的时候,美国政府向英国法国买枪,数量还这么大,十有**没戏。既然选了外国货,就还是全部用普鲁士的好了,这样部队的武器型号也比较统一,后勤补充弹药什么的也比较好做。 没想到的是普鲁士那边也不阴不阳、犹犹豫豫。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章 大洗澡 当时的欧洲,对美国内战普遍持中立的态度,英法是皮里阳秋,但大多数的国家的中立的态度是真实的,因为不晓得到底谁能打赢,万一和自己做生意的是输家,将来怎么见赢家的面? 特别是武器这种敏感的交易。 普鲁士下面的官员不敢做主,花旗洋行欧洲司的卢卡斯和美国驻普鲁士公使几次登门拜访普国防部高级官员,始终不得要领,官司便一直打到了普鲁士首相俾斯麦那里。 最后美国公使作如下表示:这批武器的买家应视为中国政府,使用者也是如假包换的中**队,美国政府或公司仅仅是作为中间人和代为付款罢了。 而卢卡斯,统领这支军队的是一位中国皇家爵士,英法烧掉了中国皇家的万园之园,这是铭心刻骨的大仇,椎心泣血。现在中国在首相的带领下,正自新图强,以血前耻。这个中国人称作“洋务运动”的改革,这位关侯爵是首相之下的最积极的推动者。卢卡斯暗示:中国和普鲁士有着共同的战略目标,理应成为坚强的伙伴。 俾斯麦默谋良久,批准了这笔交易。 关卓凡倒没想到卢卡斯还有这番口才,虽然好事多磨,却打下了一个有益的楔子,不定会和以后的计划形成微妙的契合点。 斯潘塞连珠枪的成事,更加曲折。 山度士刚找到斯潘塞的时候,斯还以为这个人是来消遣自己的。在此之前,斯潘塞拿着连珠枪的专利。四处推销。已经碰了无数的壁。人家要么以为他在吹牛。要么诸多挑剔,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根本不搭理他。 起来这也是所有先进武器乃至技术问世之初的共同命运。多数人以为在听方夜谭,少数肯认真关注的,要么接受不了离谱的性价比,要不然就对不靠谱的稳定性大摇其头。 当斯潘塞终于相信山度士是认真的,而且“代表联邦政府”,那真是喜从降,差一点就热泪盈眶。 但计划报到军械部。又出了幺蛾子。军械部的人,我们当然要按约定提供装备,可只能提供“斯普林菲尔德”步枪,这个神马“连珠枪”,打得响吗? “斯普林菲尔德”还是前装枪,怎么可以?山度士据理力争,斯潘塞表示可以试枪。军械部的老爷们,我们很忙啊,先这样吧,要不。你们找找上面,看看上面的意思? 于是找到军械部长詹姆斯里普利。谁知道里部长。还是要尊重一线工作人员的意见啊,领导随便干预,以后他们的活还怎么干?你是不是? 山度士七窍生烟。多方打听,其实问题就出在这位军械部长身上。詹姆斯里普利进入政府之前是“斯普林菲尔德”兵工厂的董事长。 靠,找总统去。 还以为这官司要打好久,没想到总统马上接见,还当场请斯潘塞试演,斯潘塞打完了,林肯自己亲自上阵,砰砰砰一连打了几筒子弹。 总统当便给军械部下令,请按山先生斯先生要求计划生产。 里普利表示为难:计划都排满了,插来插去插不进去,这,这,这事一时半会办不了啊。 办不了?那不用您办了。总统下令,免去詹姆斯里普利军械部长之职,由乔治拉姆齐接任。 山度士兴奋地:“关侯爷,咱们这位总统,当真痛快!拉姆齐上掉馅饼,捡了个大便宜——军械部可是联邦政府里最肥的缺了。他因为此事上位,对斯潘塞连珠枪的生产最是热心,一直从华盛顿跟到纽约。今听你从华盛顿回来,赶快过来站班。” 山度士又:“我跟斯潘塞一,他感激得不得了,把你当成最大的知己。不过他也奇怪,真正的识货的人,怎么会在万里之外的中国?” 怪不得拉姆齐那样一番态度,斯潘塞那样一种神情。 关卓凡轻轻按了按山度士的手:“山迪,事情办得很好,你当真不容易。” 山度士容光焕发。 关卓凡心中感慨:这件事放在中国,慈禧会这么办吗?议政王会这么办吗?还有……自己会这么办吗?林肯这位总统…… 在白宫招待自己,从头到尾,这件事他一个字也没提过。 他能够打赢这场战争,绝非幸致。 倒让关卓凡想起有一件事,自己在国内做得如鱼得水,到了美国却一时不见及此,他提醒自己: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国,这个时候的美国官员,大多数都是不知道“清廉”为何物的。 比如那位陪自己上华盛顿的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便被时人称为“除了烧得通红的炉火之外,没有不偷的东西”。 其实,林肯内阁中几位最重要的成员,国务卿威廉西沃德,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财政部长赛门切斯,司法部长埃德华贝特斯,都是政治交易的产物。这几个人在共和党内各有山头,获得高官厚爵的代价,都是要支持林肯的上位。 这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对了,”关卓凡,“山迪,有一件事,请你留意。斯潘塞是一个人才,这场仗打不了太久,战争结束之后,我估摸着除了对印第安人的一些征伐外,美国暂时是不会打什么大仗了,他那间兵工厂还能不能维持下去难得很。如果不如意,欢迎他到中国去,一是我……中国还有好久的仗要打,二是斯潘塞除了武器设计,也是了不起的机械工程的人才,中国建设必然日新月异,在在都有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山度士郑重地点点头:“我晓得了,关侯爷请放心,我一定替你把这个人才招揽过来。” 车队到了地方,这是纽约当地的一间寄宿学校,专门给学生放了几假,把学校暂时空出来,作为轩军的换装之所。换完装,就从这里开去火车站。 事前已经下了严令,不许破坏校内物品草木,走前需打扫收拾干净,断不可留给人家一地狼藉。 除了换装,每个人还要好好洗一个澡。 这个要求是关卓凡加上去的。当时行军作战,一年半载不洗澡是家常便饭,但关卓凡明令不但要洗,还得洗干净,要用刷马的刷子互相刷洗,洗完了长官要检查,若有敷衍了事的,抓到了要重罚。 于是澡堂里便蔚为奇观,无数男人的**挤在一起,雾气弥漫,欢声笑语,自然也有此起彼伏的惨叫,那是刷得太狠了——刷马的刷子哦。 澡堂外大排长龙,按建制一拨一拨来,一拨刷洗完了,再轮到下一拨。 这个命令大家都觉得有趣,但……连华尔都觉得有点过分。 关卓凡没有时间跟他们细细解释,再也未必讲的明白,对于在军营讲求卫生的重要性的理解,这个时代最好的医生也比不上关卓凡这个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非医学专业人士。 而全军洗热水澡这样的条件,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有的了。所以,必须抓紧。 然后换装。 彼时美军标准军装,北军方面,军帽是一种平顶的圆帽,帽徽(通常是本军团的徽志)缝在这个平顶上,而非帽沿上面,平顶斜斜地塌下来,便看得见帽徽了,非常有趣;上装深蓝色,立领,裤子蓝色,侧面的裤缝有一条黄色的边。冬装是在外面加一件深蓝色短大衣。鞋子是黑色皮鞋。 南军方面,规定是一种叫做“略帽”的软帽,灰色短大衣和蓝色长裤。但实际上,南军的军装五花八门,各自为政,从来就没有真正统一过。 至于原因,是因为穷。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制服之诱 南方经济较为落后,既没有足够的资金、也没有足够的制造业能力为庞大的军队提供统一的制服,除了少数精锐部队,士兵们只能逮到什么穿什么,许多兵看起来和老百姓也差不了多少。 有趣的是,北军虽然大部分按以上标准穿着,但也从来没有真正的统一过,不过,原因并非没钱,北方的经济比南方发达,工业制造能力更非南方可比,为全军配备统一制服不成问题。 而是因为都想出风头。 当时美军的建制常常以地域为主,好处是子弟兵抱团,荣誉感强,战斗力也就强:坏处是荣誉感过强了。别苗头,出风头,反应在军服上,就是总要弄一点花样,表示老子高端大气上档次,和你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有的干脆另起炉灶,自己设计军服。 比如法国曾经招募过一支以阿尔及利亚裔为主的外籍军团,名为祖阿夫兵团,英勇善战,威名远播,是十九世纪最出色的轻步兵团。他们的制服很有特色,无沿圆帽,起花背心,束腿灯笼裤,颜色红红绿绿,极具阿拉伯风情。美利坚的土包子们看到了,欢喜赞叹,以为真正洋气,纷纷仿效,还衍生了一堆版本,有的学的非常到位,头上甚至包上了阿拉伯大头巾,算是南北战争一大景观。 关卓凡认为,这也从一个侧面明,近现代军队制服对塑造荣誉感、振奋士气的特殊作用。 以他的理解,冷兵器时代。军装的主要作用在于对身体的防护,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制服”。只有当火器出现,军装的防护作用不再存在,军装才真正解脱出来,变成“制服”,开始履行塑造军人英勇、帅气、坚强、守纪律的形象的功能。 换装之前,还担心士兵们会有一些抵触心理,事实证明完全过虑。新军装一上身,士兵们的精气神马上就不一样了。立时觉得自己的身体直了、高了、挺拔了,镜子里一照,自己几乎不认得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般地英武! 和新装相比,旧的“号衣”简直就成了叫花子穿的衣服。 这叫由简入奢易,将来回国,如果换回旧装,恐怕还会相当不适。那叫由奢返简难。 不过,关卓凡想,士兵们眼界开了,胃口吊高了,对于这支军队的统帅来,不是坏事。 关卓凡等人进入校园的时候。大部分的部队已经换装完毕,正在园内各处所在集队整训,满眼的蓝色身影,口令声此起彼伏,一队队精神抖擞。意气昂扬,关卓凡和军官们都觉得耳目大开——以前竟似从来没看见过这些大头兵们如此神气!一个个不由得笑容满面。 中军——现在叫军团司令部了。设在一栋三层的楼,原是校长的办公室兼宿舍,现暂充大帅驻节之地,一、二楼办公,三楼专给大帅歇息,大门口已下了关防。 关卓凡走上三楼,刚刚转进走廊,对面一个娇俏的身影迎了上来。 “老爷。”欣喜而娇柔的声音。 这是婉儿? 一身剪裁合体的蓝呢军装紧紧裹住刚刚发育成熟的身体,胸部丰盈而挺拔的曲线被完美地勾勒了出来,正微微起伏;扎着宽皮带,纤腰一束;腿上是高筒过膝的软皮马靴。英姿玉立。 关卓凡目瞪口呆——这是制服诱惑啊。 “老爷,我这么穿……可以吗?” 的瓜子脸晕红一片,大大的眼睛明亮而湿润。 “好看……”关卓凡艰涩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注意到,婉儿的黑而油亮的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上,显然洗过澡不久,当然,是在本楼层的私家浴室里洗的。 一种不可抑止的**升腾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发生变化,昨夜的梦境莫名其妙到浮现出来,脑子中开始混乱。 哦,她头上的那顶平顶军帽……怎么那么像后世影视剧中那些妩媚的女军人戴的船形帽? 婉儿见老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上,面色有异,以为他不喜欢这顶帽子,于是变戏法似地换上了一顶宽沿牛仔帽,立时,妩媚中又多了一份若有若无的狂野。 关卓凡听见自己在心中呻吟了一声。 “这顶帽子呢?他们有的骑兵就戴这种帽子。” 什么骑兵步兵,有马没马……你女孩子家家的年纪怎么这些东东…… “老爷……” 忍不下去了。 “老爷,你不舒服吗?” 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关卓凡下定了决心。 转身,下楼。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是否接受美国政府授衔在轩军中引起了不的争议。 没有人真反对,只是有人认为这是外国名器,未请旨之前,不好轻易接受的。但又都知道请旨是不可能的,先不时间上不允许——从美国拍电报到香港,再从香港坐船送到上海,上海再六百里加急驰递北京,然后再回过头来一遍——此时松江军团怕是已在田纳西杀得血葫芦似的了。 即便时间不是问题,也可以想象此事或在朝中另起波澜,翰詹科道搞不清该不该助兵美国朝廷平乱,但到“名器”,那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焉能不大发议论?轩军的奏折上并不好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即便朝廷明白关卓凡的真实意思,他也没把握在这个问题上获得足够的支持——虽然之前银子是派了不少。 而如果没有军衔,会在和友军打交道时非常的不方便,其他不。就连双方军人遇上了谁给谁行礼这个问题都不好处理,总之。一定会误事的。这一点,没有人有异议。 美裔美籍军官都主张接受,华人军官有赞成的有犹豫的,张勇赞成,伊克桑犹豫,最后一齐望向关卓凡,听大帅主张。 关侯爵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咳嗽一声。开始做总结性发言,大致意思是:军衔不是什么名器,就是一种标记,方便联络辨识而已,就像一个袖箍,打完仗回国就摘下来啦。 美国政府原定关卓凡、华尔两人授少将,关卓凡不必。华尔是军团长,也当得起一个少将。但没有任何悬念,华尔坚决辞谢,只肯接受准将,关卓凡劝也没用。最后,关卓凡授少将。华尔、张勇和两个师官白奇文、福瑞斯特都授准将。白、福二人带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师,当得起一个准将。 这是联邦军队给高级将领授衔时的苦恼。军队已经发展到几十万人了,将军的衔级还是只有军队在一万六千人规模时的少将、准将两个级别。一堆高级将领扎在这两个级别上,有时候单看军衔分不清楚谁是上司、谁是下属。通常的潜规则是:谁授衔较早,谁的级别便被视作较高。 所以华尔的授衔一定要早过张勇——哪怕只有一分钟。这是万万错不得的。 团官一律授上校。 往下依次类推。 另有一条,就是以轩军的团。对应为美军的旅——美军当时的团编制很,也就一个营的规模,松江军团的团,足以顶得上美军的一个旅的规模。 关于军中仪注,暂定为轩军内部还按国内标准,对外则行美军标准。 授衔仪式就在寄宿学校举行,由当时的美军总司令哈莱克主持。国务卿威廉?西沃德和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代表总统出席。 二万七千名蓝色的松江军团一根根笔直的钉子般,钉满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仪式后松江军团开拔,穿过大半个纽约街区,到达火车站。 纽约市又一次轰动了。 不夸张的,纽约人还从来没见过这般衣甲鲜明、行进队列又如此齐整的部队。 战争爆发以来,纽约人看到的军队,衣甲鲜明的基本是新兵,没接受过严格的队列操练;老兵又大多是不久前从战场下来的,刚刚从血里火里钻出来,形状可想而知。 松江军团的士兵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洋人们夹道欢呼。一个个不由头抬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步子迈得更有力量。于是洋人们的欢呼声就更加响亮了。 老百姓有一种朴素的观念,中外皆然:队伍齐整、形状鲜明的军队就是有战斗力的军队——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操不好正步的也未必就没有战斗力,比如美军就算是这种类型的军队。 因此纽约市民自然而然想到,这么好的部队,干嘛送到西线去、而不留在俺们东线? 于是开始抱怨。 自私是人的性,什么东西格局战略选择这些东东不是老百姓想的。 也不是某些政客想的。 于是就有人借题发挥,最终酿成了不的**。只是这是后话了。 到达车站,满车站的蓝泱泱的兵,依次按建制上了火车,中国的士兵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火车,自然惊喜,这也不必细表。 汽笛一声长鸣,车轮开始转动,松江军团踏上了奔赴田纳西的旅程。 爵帅包厢内,关卓凡的秘书兼勤务兵——婉儿,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汽腾腾的咖啡。 关卓凡接过,目光落在婉儿制服中间那一排闪亮的铜扣上,他不好多看,把目光稍稍移开:更糟糕,是婉儿鼓鼓的胸部。 幸好婉儿很快静静地退到了一旁。 关卓凡轻轻啜了一口咖啡,袅袅的香气升了上来。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战场,我来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二章 田纳西战区 这两,查塔努加的联邦田纳西战区司令威廉罗斯克兰斯将军比较郁闷。 原因是那支几前过来报到的中国军队。 得到增援当然不是一件坏事,问题是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增援。 自己的昆布兰军团共有五万五千人,在查塔努加不远处集结的叛军以邦联田纳西军团为主,人数大约四万出头,自己是有一定的兵力优势的。 何况,南军的主帅、田纳西军团的军团长布莱克斯顿布拉格,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罗斯克兰斯受命率昆布兰军团袭取查塔努加的时候,布拉格带着他的田纳西军团的一个师驻守城内,发现北军大兵合击,立马弃城而去。没打什么像样的仗,罗斯克兰斯就拿下了这个西线交通枢纽,并因此升任田纳西战区司令。 布拉格凑齐了自己的军团,转过头来找回场子,但罗斯克兰斯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对接下来的这场会战,他有足够的信心取胜。 这个时候华盛顿派一支外国的军队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江湖传言,袭取查塔努加,正是这支中国军队的统帅、一位年轻的侯爵向联邦政府建议的,这点让罗斯克兰斯感到相当地不自在。 在军中,罗斯克兰斯属于总司令哈莱克一系,而哈莱克在军队的势力虽然根深叶茂,但不是总统的嫡系——那些人都是后起之秀。有人,这支中国军队是“政府的一次政治公关行为”,罗斯克兰斯的理解:就是来抢功劳的。 还有,中国人能打仗吗? 哼哼。 但罗斯克兰斯也知道,现下这支中国军队正在华盛顿那里当红,舆论也正高潮着,虽然划归了田纳西战区,算是自己的下属,可也不能明显怠慢了。 所以如何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安置这支军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关卓凡侯爵并不知道罗斯克兰斯将军正为自己头疼,侯爵阁下忙着呢。 摆在首位的当然是督促士兵们尽快熟悉新接收的装备,这自有各军事主官负责,关卓凡并不需要费太多心。 他的精力主要放在三件事上。 第一件事,抽调精干力量,在炮兵教导队的指导下,从速组建炮兵团。 炮兵教导队的队长是一位叫做汤姆?安德森的少校,军衔不高,年纪不,来头更大:西点军校的炮兵教官,北军南军不少高级将领都曾出自他的门下。 联邦政府这是相当给面子了。 关卓凡是把这支炮兵教导队当作“战地炮兵学校”来用的,边学边打,边打边学,希望打完了美国的仗,真真正正能把炮兵这位“战争之神”请驻轩军。 第二件事,颁布更加严格的卫生条例,并亲自主抓执行。重点两个:一个不许随地便溺,一个不许乱扔垃圾。 军团营地周边挖了许多茅坑,上面搭了帐篷,周围洒了石灰,严令:大解尤其是大解只能在此解决。茅坑的规格尺寸蹲位数量居然由爵帅手定,建好后关侯爵还亲自莅临检视,弄得大伙面面相觑。 另指定了几个专门的地点为“垃圾场”,周围也洒了石灰,军营内的垃圾不可随意抛弃,由专人收集后运往该所。 军官们其实也并不怎么了解关大帅的苦心,只是每按照同一套辞训斥士兵:“叛军的枪炮,一粒子弹只好打死咱们一个兄弟,一发炮弹只好炸死几个兄弟。你母亲的‘不讲卫生’,得了疠疫,一个好放倒几十个几百个兄弟!” “不讲卫生”的处分重得离谱,最重的竟然是死刑。 军官们口沫横飞:“想荡秋千的尽管随地便溺!” 为免“国际观瞻不雅”,轩军的死刑暂时不砍脑袋了。校场边立起了十来个两人高的木头架子,架子下平平支着一张木板。洋兵们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很快,华兵们也都晓得了:绞架。 吊上去就是“荡秋千”。 三军肃然。 第三件事,巡查地形敌情。 关卓凡每都带了一哨骑兵,沿田纳西河了解水文地形敌情。探马斥侯当然也放出去许多,但关卓凡以为必须掌握第一手资料,这是为将者应有之义。再,历史书上得来终觉浅啊。 确实颇有收获,有一次还救了一个被一帮爱尔兰人追杀的中国人。 查塔努加这个地方能遇到中国人,大出关卓凡意外 。这个叫做叶茂的年轻人请求加入轩军,愿为大帅鞍前马后、入死出生。但关卓凡对他却另有计划。这个叶茂既然华工出身,在加利福尼亚还做过“人事经理”,那么有一件更合适的活计给他做。至于他在加州得罪了人,不相干,难道有人敢破坏联邦政府的招兵工作? 只是这个得等到打完这一仗再着手进行。 战云愈密。 双方的骑兵已经开始规模的接触,互有死伤俘获。城里城外的气氛愈来愈紧张,所有的人都知道:大战即将爆发。 关卓凡正在帐中和华尔张勇福瑞斯特白齐文等会议,卫兵进帐报告,司令部来人。 快请。 来人通知关侯爵赴司令部参加战前军事会议。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被邀请参加正式的军事会议,不敢怠慢,带了数名卫兵,打马直奔城内的田纳西战区司令部。 进了司令部,在会议室门口报了名,便见到罗斯克兰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着实寒暄了几句。 关卓凡见屋内昆布兰军团的三个军长都在。身高体壮仪表堂堂的那位是二十军军长麦库克,身形中等面色和善的是二十一军军长克里腾登,这两位都是见过的。 第三位是十四军军长乔治?亨利?托马斯,身材不高,但神情彪悍。这位关卓凡是第一次见面,托马斯和他挺像,也是一到晚带了人在外边晃悠,因此一直未得谋面。 几个人都打过了招呼,然后围到一张巨大的沙盘前,罗斯克兰斯开始讲解。 这个时代的沙盘限于技术手段,精细程度还不能和后世的军事沙盘相比,但也粗具规模,只是使用的时候要结合地图。 “叛军主力已经运动到查塔努加东北的奇克莫加河一线,我判断他们的目的是有两个,一个是自北夺取查塔努加城东的传教士高地,取得对我军居高临下的优势;一个是从查塔努加上游渡过田纳西河,切断我军来自北方和西方的补给线。不论那一种情况发生,都会对我军造成严重威胁,因此我决定尽快展开攻击,争取在奇克莫加河沿线击溃叛军。” 关卓凡微微皱起了眉头,奇克莫加河,这个地方地形复杂,草木茂密,敌人如果已在此地布阵,对于进攻方来,真不算什么太好的选择。 当地的印第安人的语言中,“奇克莫加”正是“死亡之地”的意思。 “我军兵分三路,” 罗斯克兰斯一边继续,一边用马鞭柄指着沙盘,“麦库克军走左路,托马斯军走中路,克里腾登军留一旅守城,余部和军团直属部队一起,由我自领,走右路。” 完抬起头来。 昆布兰军团的三个军长都默不作声。 关卓凡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将军,恕我直言,这一带的山势都是由东北向西南狭长走向,我军选择的这三条路都在两山之间,难以互相照顾,如果遇袭,会非常被动。” 罗斯克兰斯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敌人兵力有限,如果分兵阻击,是挡不住我军的。” 关卓凡心想:“何以见得敌人一定‘分兵阻击’?敌军总兵力虽不及我军,但如合兵一处,比我军任何一路都多。”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如果敌人合兵……” *RS 第十三章 祭旗 ; 罗斯克兰斯脸色不豫,打断了他的话:“叛军的战线很长,不可能合并一处的。◎◎” 关卓凡微微涨红了脸,那是怒容,不是羞色。 他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甚至生杀予夺,在国内,太后和议政王对他言听计从;到了美国,林肯总统礼以国宾,待以国士,不知道多久没被这样不客气地对待过了? 但现在是在军中,这个人是战区司令。 关卓凡平静下来,可话不能不:“将军,以职浅见,所谓敌军战线颇长,是我军的情报显示此地至彼地都发现了敌踪,未必可以作为敌军的战线由此地而延伸至彼地的证据,需防敌军暗布疑兵。” 一旁的托马斯开口了:“将军,我认为关侯爵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罗斯克兰斯微笑:“托马斯将军,我为你申请调职去关侯爵的清国义勇军好不好?” 语惊四座。 关卓凡几乎就要发作,托马斯脸上青红不定,胸膛起伏。 另外两人慌了,克里腾登出来打圆场:“哎,这个,将军在开玩笑呢……” 罗斯克兰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也有点着慌,换了语气:“乔治,抱歉,我的幽默总是这样蹩脚。” 一阵难堪的沉默。 还是关卓凡打破了僵局:“将军,关于敌军的数量,我有一个的担心。除了查塔努加,现在西线并无大的战事,叛军兵力虽不充裕,但应该还是有能力为田纳西军团增兵的;还有,东线葛底斯堡一役后,我敌暂时都不会有大的动作,需防叛军从东线调兵查塔努加。” 罗斯克兰斯摇了摇头:“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那就真没什么可谈的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先开口的是罗斯克兰斯自己:“如果没有更多的意见,就照此执行,明凌晨六点行动。” 将军们纷纷告辞,关卓凡刚想离开,突然想起:气的糊涂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没问。 “请问将军,我军的任务是什么?” 罗斯克兰斯皮笑肉不笑:“请关侯爵担任这次行动的预备队。” 预备队?! 关卓凡瞠目半晌,嘴唇动了动,没再什么,转身而去。 第二一早,昆布兰军团按时出发了。 从早上起床,关卓凡就铁青着脸,呆在帐中没有出来过。 他一直坐在桌旁,腰挺得笔直,但一言不发。 早餐没吃,也没人敢劝,包括婉儿。 午餐还不吃,婉儿忍不住了,端了饭,怯怯地放在了他的身旁,然后站住,不肯离开,美丽的大眼睛中泪珠儿滚来滚去。 关卓凡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端起来,慢慢地把饭扒了。 整个轩军营地都弥漫着一股难耐的压抑。 下午两点钟左右,帐外突然喧哗起来,人鸣马嘶,听得卫兵大声报名:“军团长到!” 话音未落,帐帘摔起,华尔大踏步地冲了进来,面色通红,大声道:“传令兵来了……逸轩,我军打输了!” 关卓凡霍地站了起来。 接着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搀着传令兵进来,关卓凡吓了一跳,这个兵浑身泥浆血污,烟火熏得满面乌黑,嘴唇干裂,发须焦烂,已全然辨不出模样。 关卓凡:“给他水喝!” 婉儿赶忙取了水壶递过,那个兵一口气灌下了大半壶,才有声气讲述。 原来罗斯克兰斯将军带领的右路军刚进入奇克莫加地界,便遭数倍于己的敌军阻击,急令中路托马斯、左路麦库克向自己靠拢,但中、左两路军路险难行,半路又被敌军分兵阻击。终于罗斯克兰斯支持不住,等不到中路军、左路军便溃败下来,向查塔努加方向撤退,同时下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关卓凡飞速地转着念头:罗斯克兰斯的右路由克里腾登军大部和军团直属部队组成,三路大军中人数最多,约二万三千人,敌军数倍之,还有力量有效阻击中路军和左路军,那加起来得有多少兵马? 关卓凡问:“谁负责断后?给预备队的命令是什么?” 传令兵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人断后,给所有部队的命令都是撤退,退到查塔努加城内,包括预备队……” “砰!” 关卓凡一拳砸在桌子上,力量是如此之大,桌子几乎砸翻过去,上面的笔墨纸张文件撒了一地。 他的面孔因暴怒而扭曲:“混蛋!这么干,要全军覆没的!” 撤退有撤退的路数,谁第一个走谁第二个走,谁负责断后,讲究不比进攻少。最忌全然没有章法,一溃而散。那样敌军乘势掩杀,你就变成了黄羊、白兔,就不是撤退,而是屠杀了。 敌军随着败兵,一路追杀过来,查塔努加亦必不保。 最糟糕的是,此去奇克莫加,只有昆布兰军团行军的那三条路,撤退的时候,肯定哪条路去哪条路回,每条路上必都塞满潮水般溃向查塔努加的败兵,就算轩军意图救援,也无路可行,反会被裹成一团,无法施展,从而一起成为追兵的猎物。 真的已成死局。 关卓凡的眼睛血红。 华尔问:“逸轩,怎么办?我们撤不撤?” 关卓凡沉声道:“等一等……等我们自己的探马。”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年。 终于一个时之后,探马回报:左路、右路已经溃退,但中路托马斯拒绝接受命令,死战不退。 那么……中路还空着。 关卓凡眼前一亮。 他大声命令:“传我的令,全军集合!” 华尔试探着问道:“逸轩,我们是撤,还是……” 关卓凡一字一顿:“我们不撤,我们顶上去!” 校场上,松江军团整队完毕。蓝鸦鸦地一个又一个方阵,齐齐整整地摆满了整个校场。 关卓凡登上了阅兵台,风掀起他蓝色的大氅。 “弟兄们!” 二万七千人鸦雀无声。 “见真章的时候到了!” 关卓凡目光炯炯:“咱们万里漂洋,为的就是这一!咱们打赢这一仗,中国人的腰板就能挺直了!之前丢了的祖宗的脸面就能找得回来!咱们中国就能在万国里面头顶,脚立地!” 士兵们觉得血开始发热。 “弟兄们!打赢这一仗,活着,关三保你升官发财;死了,关三替你把骨头背回去!” 士兵们的血涌上脸面。 “军士中最勇猛的,死了,家里有老母寡妻孤儿的,关三替你养起来!要向朝廷请旨,替她们请一个一辈子不纳钱粮的恩典!” 士兵们的眼睛都睁大了!轩军的士兵大都是普通穷苦的农民,完粮纳税是中国农民对王朝最大的义务,也是一生最大的负担,单为这一条,就值得卖一条命了! “我要向朝廷请旨,单为咱们轩军立一个祠,你死了,供起来,年年月月祭祀,血食不替——要让你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 士兵们人人的眼睛都在放光。 关卓凡继续:“可是要有人怂包下软蛋,当逃兵,就算你逃得军法无情,也得烂在异国他乡,死了也没人替你捡骨头,魂魄永远隔着一个大洋,回不得家!” 他沉默片刻,大喝道:“弟兄们,打不打得赢这一仗?!” 山呼海啸:“打得赢!” 关卓凡大笑道:“好!我先替你们开个洋荤,来,祭旗!” 六个洋人被五华大绑地押了出来,个个形容恐惧,其中一个须发火红,一个嘴角有一道可怕的缺口,尤其引人注目。 关卓凡狞笑道:“这六个是叛军的细作,判处死刑!给我挂起来!” 六个洋人被撮弄到绞架台上,索扣往脖子上一套,有人上前一脚踢开活门,人犯身子一沉,立时就飘飘荡荡地挂在了绞架上。 蓝眼睛、高鼻子、红红黄黄的头发,但又如何?还是手一抖,脚一蹬,就“挂掉了”! 在底下的士兵们看来,这是咱们中国人“挂掉了”他们! 最后那一张窗户纸捅破了。 洋人也是可以杀得的。 关卓凡一摆手,阵列前,一面大大的“关”字旗展了开来。 “跟着这面旗子,开拔!” *() 第十四章 入美第一战 ; 关卓凡的部署是: 他自已和副军团长张勇带马队和近卫团骑兵队为第一梯队; 第一师师官福瑞斯特带洋一团、克字团为第二梯队; 第二师师官白奇文带洋二团、先字团为第三梯队; 军团长华尔带其余人马为第四梯队。(百度搜) 道路狭窄,时间紧迫,不可能二万七千人一起行动,必须分批出发。 第一梯队全部是骑兵,本来骑兵的长处是奔袭,而非强攻,关卓凡如此布置其实是兵家大忌,但他要用骑兵的速度争取时间,赶在托马斯支持不住之前赶到战场,所依仗的,只能是多少出其不意的效果,和这两支部队配备的火力——全部是斯潘塞连珠枪卡宾型号,马队两千四百,近卫团五百,刚好把第一批二千九百支斯潘塞卡宾枪分完。 对第二梯队的要求是最大强度的急行军。这种强度的行军下,哪怕是最强壮的士兵,也会有累瘫在半途的情形发生,但希望大部分按计划赶到目的地,以期在第一梯队攻击不力的情况下及时投入,不使部队溃败或覆没。 待到第三梯队赶到,松江兵团大半并且是最具战斗力的部队便已到场,应该有能力发动实质性的攻击了。 待第四梯队赶到,全军即发动总攻,扭转战局。 当然,所谓扭转战局,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救下托马斯军,保护败退的昆布兰军团全身撤回查塔努加。以保住这只部队,进而保住查塔努加。以图日后反攻。 城东的传教士高地是丢定了的,增援部队到来之前,敌攻我守的局面不可能改变。 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激烈反对关卓凡亲自带领第一梯队,这是最危险、也几乎肯定是伤亡最大的一批——底下哪有让主帅去第一个打冲锋的? 但关卓凡对所有的苦谏都一律不纳。 他是这支部队的定海神针,他要确保,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火力打击下,这支部队不会崩溃。 即便全部战死,伤口也必须开在身体的前面。 战前祭旗。他做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训,许的那些赏恤,根本目的,摆在第一位的,还不是“打赢”,而是“不崩溃”。 还有,历史发生的时候。我要在现场。 第一梯队衔枚急进,到下午五点钟左右,隐隐的枪炮声传了过来——已经接近战场了。 这时探马来报,前方发现一支数千人的敌军,正向我军移动。 关卓凡心里一沉:轩军已经被发现了,敌人的主将很会用兵! 北军已大半溃退。但南军在全力攻击托马斯的同时,没有忘记照顾查塔努加方向。 “出其不意”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也有好处:这第一仗变成了遭遇战,而非强攻了。 他吸了一口气,轻轻呼出。然后传令骑兵下马。 这个时代的骑兵,本质上是骑马步兵。马匹本质上是步兵的快速移动的交通工具,那种两拨骑兵绞在一起、抡着马刀对砍的场面,其实是很少见的。 基本战术是,达到战场之后,四分之一的士兵留下照看马匹,四分之三的士兵构筑防线或发动攻击。 关卓凡不用这么保守,只暂时留下近卫团五百人,二千四百名马队士兵全部列队,投入攻击。 敌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 一队一队,排成横列,踏步向前。 这个时候的美**队,许多还在使用前装枪,战场上的队形和“排队枪毙”时代区别不是很大。事实上,即便后装枪普遍装备之后,散兵战术也没有马上普及开来,散兵战术的真正成熟要一直拖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根本原因是散兵战术对士兵的个人素质要求太高,这个素质的提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远远滞后于武器的发展。 因此,轩军这边,虽然已经装备了后装连发枪,队列和正从远处缓缓逼近的敌人区别也不大。 战鼓响起,轩军马队士兵开步向前。 关卓凡的心随着鼓点,怦怦地跳了起来。 很快。双方士兵都进入了对方的射程之中。 望远镜中,一排排灰色的人墙已经端起了枪。 关卓凡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忽然,南军阵列中,无数股白色的烟雾冒了起来。 关卓凡觉得战场突然变得无比寂静,鼓声也遥远模糊。 这是他有生以来等待的最漫长的一秒钟。 终于,犹如骤雨扫过密林,弹幕带着一片低沉的啸声,掠过行进中的轩军士兵。 铅弹钻进皮肤,撕开肌肉、血管和神经,打碎骨骼,在士兵们的身体上绽开可怕的缺口。许多士兵闷哼了一声,便摔倒在地。 然后,枪声才传了过来。 这是自城南马队以来,关卓凡的军队遭受到的火力密度最大的打击。 但,轩军没有崩溃。 从倒下的战友的身体旁经过,轩军继续向前,接着,举枪,瞄准,上膛,射击。 望远镜中,灰色的人墙开始松动。 轩军继续射击,阵列中枪声此起彼伏,很快响成一片。 望远镜中,灰色的人墙开始出现缺口了。 轩军射击,射击,再射击,似乎永无止休。 灰色的人墙终于坍塌了。 南军士兵纷纷转身向后逃去,整个阵线迅速崩溃。没有长官约束他们,因为,带队的上校也在这片夺命的火雨中倒下马来。 整个过程不足半个时。 我们打赢了!狂喜攫住了每一个轩军士兵的心。 我们打赢了洋人! 欢呼声响彻战场。 关卓凡手中的马缰已经被他的汗水浸透,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也是湿的。 历史当记取我的荣耀。 当然,关卓凡清楚知道,轩军仅仅是打退了叛军的一次阻击,离功成尚远。 但就是这么一次有限的胜利,已经给了托马斯极大的助力。 其时托马斯的十四军,已经陷入了绝境。 托马斯的看法和关卓凡一样:必须有人断后,不然整个昆布兰军团一镬熟。他做出了和关卓凡同样的选择:抗命,做他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托马斯是弗吉尼亚人,出身一个大奴隶主家庭,但从便同情奴隶。战争爆发后,他留在北军,结果全家和他断交,要求他改姓,不许再姓托马斯。 然而,托马斯这个姓氏,却终究因为他而青史留名。 这样的一个人,在战场上做出这样的选择,真是自然而然。 但当时,托马斯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能不能够达致自己想要的结果。 十四军三面被敌,伤亡惨重,大半的阵地已经失去,如果现在撤退。阻击敌人的时间还不够长,昆布兰军团和查塔努加依然不免覆灭的命运;如果继续打下去,覆灭的就肯定是十四军,更要命的是,即便十四军全军覆没,也未必就给撤退的友军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轩军的枪响了。 托马斯的左翼压力明显减轻,因为对面南军的右翼要分兵西拒轩军。更重要的是,十四军于绝境中乍闻友军来援,士气大振,疯狂反扑,一连收复了好几块阵地。 不久,轩军第二梯队按时赶到了。 大出关卓凡意外的是,经过超高强度的行军,士兵们虽然汗湿重衣,但精气神却都很好,满脸的跃跃欲试。而且,居然没有什么减员。 看来,精神原子弹的威力无穷啊。 他略一计算,手上兵力已过九千,除了马队和近卫团骑兵队的二千九百支斯潘塞卡宾枪,洋一团和克字团各有两营装备了斯潘塞连珠枪的步枪版,加起来共有五千支左右的斯潘塞,其他的也是一水的单发后装撞针步枪——也不是叛军那些杂七杂八的拼盘货可比。 既然如此,关卓凡改了主意:不等第三梯队了,开始攻击! * 第十五章 奇克莫加 因为数量有限,四千六百支斯潘塞连珠枪步枪版只配给了四个团,第一师的洋一团、克字团,第二师的洋二团、先字团,每团两营。 这样的安排,其他四个团当然心有不甘,但关卓凡对待斯潘塞连珠枪分配的原则是不洒胡椒面,实战中必须能够在敌人一个有限的区块上倾注足够的火力密度,以期迅速撕开一个突破口,然后由此而彼,冲击其余,形成连锁反应。 经过反复讨论分析,认为集中两个营的斯潘塞连珠枪火力应该就能达致这种火力密度,同时其他单发步枪部队跟进配合,形成火力梯级效应,最终迫使敌军完全崩溃。 五千支斯潘塞连珠、四千支后装单发撞针,叠加在一起,犹如一记重拳,砸在南军右翼的肋间,南军一口气吸不上来,就像一只野兽,被一刀捅进腰腹,猛地跃起,扭头想噬咬暗算它的人,但力不从心,半空中跌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南军右翼终于支持不住,开始后撤。轩军并不追赶,而是折而向东,从侧面攻击南军中路。 南军的中路兵力远较右翼雄厚,但右翼仓促撤退,中路的侧背暴露给了轩军,一时间手忙脚乱,对托马斯的攻击迅速减弱。 混乱的情报不断传来,这支新加入战场的北军人数似乎不多,但不对——这个数字的兵力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火力密度的! 于是轩军第一、二梯队的兵力,从一万涨到二万、三万……最后南军判断。北军至少投入了五万援军。 每一支和这支北军接战的部队都很快败退下来,南军一片混乱。 当轩军第三梯队赶到投入战斗后。南军彻底懵了。 终于南军中路也撑不不住了,士兵们纷纷擅自脱离战线,军官们压制不住,成规模的溃退开始了。 中路败像毕露,左翼独力难支,也开始动摇。 这种情况下,南军统帅部认为无法再维持持续攻击的态势,为免遭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下令:全面和北军脱离接触。 轩军第四梯队赶到时,发现已无仗可打了。 阵地上,松江军团和十四军会师了,欢呼声响彻云霄。 轩军的战力超过了关卓凡最乐观的估计,这个时候如果追击,是可能扩大战果的,但轩军孤军深入。过于危险,而托马斯军已经暂时失去战斗能力,必须撤回充分休整,无法为轩军提供掩护侧翼之类的帮助。 另外,色向晚,这个时代。夜间基本是打不了什么仗的。 关卓凡想:好吧,我就等一等,反正,这支部队总是要在整个美国南部横卷而过的。 在图林等近卫军官的护卫下,关卓凡来到奇克莫加河畔。 这是一条浅而宽阔的溪流。无数的旗帜、军械被丢弃在沿河两岸。草丛中、河滩上,几乎走一步就能踢到一具尸体。有的尸体被淤泥半埋着。一只手伸向空中,手指不是软软地垂耷拉下来,而是保持着一个痉挛的张开的姿势,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河面上还有许多的尸体载沉载浮,河水已经变红了。 关卓凡抬起头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边残阳如血。 关卓凡找到了托马斯。 托马斯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和那位传令兵差不多,他的军装和军靴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脸孔被熏染得黢黑,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看见关卓凡,托马斯的目光生出异样的神采,他拄着一支步枪颤颤地站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看起来白森森的牙齿,远远地向关卓凡伸出手来。 关卓凡快走几步,紧紧握住了托马斯的手。 从这一刻起,乔治亨利托马斯便成为关逸轩一辈子的生死莫逆之交。 收拾完战场,趁着夜色,十四军在前,轩军在后,北军开始缓缓撤向查塔努加。 事后证明,南军确实调来了援兵,而且是全力增援。邦联西线大将约瑟夫?约翰斯顿派来了一个师,东线罗伯特李派了他的得力悍将詹姆斯朗斯特里特率两个师乘火车驰援查塔努加,南军的总兵力不是四万,而是已增加到了接近八万。 几乎都在关卓凡的料中,但田纳西战区的情报对此一无所知。 奇克莫加战役的详情很快传到华盛顿,华盛顿的反应也很快:把全国分为西部、东部两大战区,任命尤利西斯?格兰特为西部战区总司令,并即赴查塔努加,全面指挥作战。 格兰特人还没到,新任西部战区总司令的第一道命令便到了: 免去威廉罗斯克兰斯田纳西战区司令、查塔努加城防司令和昆布兰军团军团长等本兼各职。 任命关逸轩为田纳西战区司令兼查塔努加城防司令。 任命乔治亨利托马斯为昆布兰军团军团长,归关卓凡节制。 罗斯克兰斯异常沮丧,一夜之间似乎老了不少,但还是非常认真地和关卓凡办理了交接,一切井井有条。 关卓凡反倒生出几分不忍,也佩服他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的专业素养,好生安慰了几句。 罗斯克兰斯摇头苦笑:“关侯爵,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可能再呆在军界了。很抱歉当初对你的态度,希望你能谅解。衷心祝愿你和乔治好运。” 关卓凡看着罗斯克兰斯落寞的背影,发了一会愣,然后微微甩了甩头,好吧,我该干活了。 首先得吸取之前情报粗疏的教训,多派侦骑便衣,严密监控南军动向。 查塔努加是邦联必欲得之而后甘心的地方,奇克莫加一役,南军基本打残了北军的昆布兰军团,最后虽然因为轩军的强力救援而未获全功,但已是得远大于失,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如果南军摸得清北军的底细,知道现在查塔努加唯一能战的就是轩军一军,倾力来攻,轩军众寡悬殊,会非常吃力。 因为连珠枪威力再强,不能代替大炮。奇克莫加轩军一击成功,一定程度上占了当时南北两军已缠在一起的便宜,炮火受限,斯潘塞尽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如果双方都从容布阵,不论攻守,先发话的肯定是大炮,在炮火下,前装后装,单发连发,区别不大,严重的损失不可避免。 所以,如何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发挥己方的优势,还要好好研究。 当然,关卓凡想:本司令也有炮,这一次一门炮也没派上用场,下一次可就不一样了。 其次,得帮着托马斯整顿昆布兰军团,使之尽快恢复战斗力。 托马斯新官上任,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麦库克和克里腾登两个明显不很服气,令不行,禁不止,阳奉阴违。他们俩资历比托马斯老,托马斯一时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关卓凡的办法则很简单。 新任田纳西战区司令下了第一道命令:免去麦库克二十军军长之职,免去克里腾登二十一军军长之职。 好吧,格兰特,算我盗你的版。 关卓凡下这道命令的时候,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不是托马斯,你们俩现在应该在南军的战俘营吃糠呢。 麦、克两个一去职,大伙见到了新司令的颜色,昆布兰军团的各种工作雷厉风行地推了开来,很快就气象一新。 关卓凡带着婉儿住进了查塔努加城内的田纳西战区司令部——如果还住在城外的轩军营地,会给人亲疏有别的观感,战区其他部队找他办事也不方便。 图林的近卫团也移驻城内。 住宿条件当然比轩军营地好了许多。 热水澡是每都能洗了,军帐里那种皮革、泥土、汗水、火药和马臊混在一起的味道也没有了。 婉儿总是把关卓凡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装点了一番。时值深秋,她却在窗台和关卓凡的书桌上都摆了一盆鲜花,每浇水侍弄。 关卓想:咱们这是要居家过日子吗?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六章 格兰特来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因为尤利西斯格兰特来了。 关卓凡初会格兰特,很是愣了一愣。 面前的这个男人,身材矮,满脸皱纹,胡子拉茬,里面穿着一件列兵穿的衬衣,套了件起了无数毛球的毛背心,外面则是一件皱巴巴的棉外套——他根本没穿军装。 在往下看,裤子和靴子都沾满了泥点,斑驳陆离。 这就是南北战争的一代名将、现联邦西部战区总司令、日后的第十八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关司令笔挺的呢子军装,马靴铮亮,心中嘀咕:听过这家伙不修边幅,可跟照片上的差得还是有点远啊。 敬礼,握手,这个时候关卓凡发现,这个个子男人神情沉静,目光坚毅。 关卓凡心里不能没有感慨:三年前,这个曾身经百战的军人,还沦落在一个皮革店里做伙计,被负债和酒精折磨着;现在,却统领数十万大军,一言可决数万人生死。 真真正正是时势造英雄。 他发现格兰特走路一瘸一拐,关心地问道总司令是否贵体微恙? 格兰特苦笑,别提了,我是被座骑给颠了下来。 这可是大新闻——须知格总司令赋异禀,九岁就能够给人驯马赚钱,现在居然会折在一匹牲口手里。 格兰特,是啊是啊,被淹死的都是自以为水性好的。 两人笑了几句,关卓凡觉得。这个以敏感、内向、不合群闻名的人也不是那么无趣嘛。 转入正题,格兰特首先表示坚决支持田纳西战区对麦库克和克里腾登的处理。然后询问敌情。 关卓凡介绍,据侦察,南军又获得了增援,大约是一个师。现南军总兵力应在八万五千左右。 休整补充后的南军的动向比较奇怪,走两步,停两步,左两步,右两步。一直和查塔努加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是时不时这么晃一晃。 关卓凡判断,南军并非在故布疑兵,而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想喝热粥,又怕被烫着。因此举棋不定,犹犹豫豫。甚至,统帅部内部可能产生了某种分歧。 格兰特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没有出声,半晌,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判断。我军情况如何?” 情况不错。 昆布兰军团已经基本恢复了战斗力。 松江军团的炮兵团已经建立起来。形成初步战力。 位于城东、奇克莫加战役时以为丢定了的传教士高地还在手里。 关卓凡:“不过对于传教士高地,我有一个特别的想法。” 关卓凡的建议是:放弃传教士高地。 格兰特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想法还真的够特别。 传教士高地一向被视为查塔努加东部屏藩,如果丢失,查塔努加东边即无险可守。敌人在山顶架起大炮,炮弹可以直接打进查塔努加城内。真所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但这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法”。 关卓凡和炮兵教导队的汤姆安德森少校多次实地勘视传教士高地的地形,安德森认为。传教士高地山顶的大部分区域并不适合布置炮兵阵地。 大炮的架设是有种种特殊的要求的,口径愈大、射程愈远,要求就愈苛刻。 要有基本平整的土地,炮位之间要有合适的距离,地面的土质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等等。传教士高地北低南高,山脊的高度随着走势,一直在不断变化,几乎找不到一块真正适合大规模架设大炮的地方。地面支离破碎,炮位的合理间距无法保证。两门炮之间的距离过长,难以执行齐射的口令;太近,先相互震翻了。 还有,那个时代的火炮炮身还无法像后世的火炮那样自由转动,对射击角度等也有特殊要求,复杂的地形也会大大限制火炮的架设。 而且,口径最大、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炮因为太重,根本不可能搬得上去;能搬上去的,只能是一些中口径的火炮,并且还得先拆卸开,运上去之后再重新组装,十分费时费事。 因此,南军如果拿到传教士高地,肯定是要在山顶架设火炮的,但安德森少校判断,对这些火炮,“我军完全能够承受”,也即根本不能对北军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就算偶尔有几发落到查塔努加城内,也是射程的极限,一点准头也没有了的。 至于失去传教士高地,城东即无险可守,这是事实,问题是我军的战略目标不是守,而是攻,是要以查塔努加为饵,聚歼南军西线主力于城下。 现在查塔努加附近已经集结了八万五千的南军,这是邦联在西线最大的一支部队,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绝对不可放过!南军现逡巡不敢前进,只怕久拖生变,何不以传教士高地为饵中之饵,钓起这条八万五千人的大鱼? 传教士高地全长不过六英里,对一支八万五千人的大军来实在不算宽敞,南军进驻后会发现,为了居于地利,手脚反倒被困住,难以施展。北军因而取得相对的兵力优势,聚而攻之,可望收功。 只是这个“攻”,是自下攻上。 仰攻高地,听起来困难,但关卓凡以为,这正可发挥北军尤其是轩军的优势。 北军装备后膛枪的比例高于南军,轩军更是全军装备了后膛枪。后膛枪和前膛枪相比,除了装弹的速度更快——意味着更大的火力密度,最大的优势是可以低姿装弹,包括蹲姿甚至卧姿,这样,士兵们便可以选择更多的障碍物进行自我防护,大大减低伤亡。 前膛枪因为要从枪口填弹装药,枪支必须竖立,以步枪的长度,士兵只能站立装弹,伤亡的概率要大得多。 这种差异在开阔平缓、障碍物较少的地带还不是特别明显,在地势复杂、障碍物较多的地带,后膛枪的这种优势便非常突出了。 传教士高地,特别是它的陡坡,有大量树木和凸起的岩石,就属于这种地带。 还有,现在已进入雨季,传教士高地山谷间动不动雾气弥漫,居高望下,视野很受影响,非常不利防守。 因此,关卓凡有足够信心,可以顺利攻取高地。 至于南军会不会吞这个鱼饵,关卓凡以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为实在是过于诱人,南军即便知道里面有毒,也终究得吞了下去。 只是放弃高地的时机,必须非常讲究。关卓凡认为应选择在援军即将到达之际,这样,南军不会因为北军已大军云集而怯战,而我军也不致已失去高地却因兵力不足无法尽快发动攻击而被动。 格兰特听得目光灼灼,这时开声道:“谢尔曼的援军就要到了……” 第二,下达了从传教士高地撤退的命令。 除了华尔和托马斯,大伙儿都不知道两位司令发了什么疯,但也只得从命。 很快,传教士高地周围南军的探子多了起来,关卓凡打了招呼:尽量别打扰人家。 关卓凡请总司令驻节田纳西战区司令部,格兰特心领,但肯定会干扰你的工作,不合适。另外寻了一所房子住下,每拖着一条伤腿,到田纳西战区司令部报到,或者由关卓凡陪着,巡视军营,勘查地形。 关卓凡暗暗点头,此人不凡。 不久,南军开始全军向传教士高地移动了。 关卓凡命令:外围防线向内收缩。 各营都在议论,这是干什么?咱们怕了叛军不成? 这,关卓凡和格兰特正在办公室内研究地图,卫兵来报:谢尔曼将军到。 两人都有一点愕然,这么快?南军还没进传教士高地呢。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U 第十七章 谢尔曼 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房间,风一般卷过格兰特身边,直奔关卓凡而来。 关卓凡的手刚刚伸到半途,一个“不妙”的念头还没转完,威廉特库姆赛谢尔曼大张双臂,抱住了他狠狠一摇:“关侯爵,你和我一样,都是个疯子!” 关侯爵也算弓马娴熟了,但被他这么一摇,也不由脑子一晕。 醒过神来,才看清来者形貌。 倒是穿着全套的将军服,外面还披着军大衣,可是皱皱巴巴,颜色可疑,领口以下还松开了好几个扣子,衬衣的领子别扭地露了出来,浑身上下,衣服、裤子、靴子,都沾满了泥点,比格兰特那还过分。 头发硬而杂乱,发际线很高,宽阔的额头下,一张青灰色的长脸隐隐透着病态的红晕,胡子几乎从下巴长到了眼角,双眼布满血丝。 孟菲斯战区司令,俄亥俄军团军团长,还有,尤利西斯格兰特最好的朋友。 格兰特在一旁为他的朋友解释:“逸轩,威廉看过你写给联邦政府的建议书。” 哦……那又如何? 格兰特想来关卓凡也没听懂,于是补充明:“威廉的观点和你非常相近……比如,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威廉就认为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要打好几年,直到南方的资源完全耗尽。联邦政府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打击南方的军队,而是……” “打击南方的平民!”谢尔曼接上话。“我并不是要杀掉他们——当然真有需要我也毫不犹豫——我是:要让他们鬼哭狼嚎!牵走他们的牛、烧掉他们的房子……就像你的,‘直到他们再也没有能力为叛军提供一粒子弹’!南卡莱罗纳那帮童子军,他们以为战争是一场游戏,不对,得告诉他们,战争是地狱!” 格兰特继续注解:“逸轩,你知道,那个时候。除了威廉,我听过的最悲观的预计是战争要打六个月……” 谢尔曼耸耸肩:“所以他们就把我当成疯子。我的威廉去学校的时候,一帮臭虫跟在后面喊‘疯子的儿子’……” 他的热烈的眼神黯淡下来。 格兰特对关卓凡:“威廉刚刚过世了……在威廉出发来这儿前。可怜的孩子,染上了伤寒,就在威廉的军中。” 关卓凡心头一震,他握住谢尔曼的手:“谢尔曼将军,我很难过,你是一位……伟大的将军。” 谢尔曼凄然:“可是不是一位伟大的父亲。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战争,荒唐的战争。战争是地狱。战争自己也该下地狱。你知道吗,老布拉格还给我介绍过工作呢,可现在。我的任务是揪下他的脑袋。” 布拉格?布莱克斯顿?布拉格?对面的南军主帅?关卓凡望向格兰特。 格兰特点了点头。 关卓凡默然。这是这场战争最残酷的一面。你死我活的双方,是曾经的同事、同学、师生,甚至是亲人,包括翁婿、兄弟、父子。 比如,刚刚结束的奇克莫加战役中,邦联准将本哈丁海姆在轩军攻打南军中路时阵亡。他也是南军此役阵亡的军衔最高的一位,而他的妻姐,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第一夫人玛丽?林肯。 真正是骨肉相残。 没有人知道林肯夫人对妹夫死于己手的真实感受,在公开场合,她总是表示希望自己所有亲邦联的亲戚都死光。 因为“如果有可能,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丈夫。并且推翻我们最心爱的政府”。 但人前人后,又有谁知道呢? 谢尔曼道:“老布拉格介绍我去艾奥瓦州军事学院任教,嘿嘿,那个时候本来我以为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啦。” 将降大任于斯人——之前的程序看来都是一样的,格兰特如此,谢尔曼亦然。 气氛太沉重了,关卓凡微笑道:“谢尔曼将军,我知道你做过路易斯安那大学的校长。你还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 谢尔曼眼睛一亮,但以为是格兰特和他的,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是啊,如果不是老布拉格,我还不知道自己还能教书。” 关卓凡笑道:“将军,我听在西点军校的时候,你是记过最多的学生呢。” 谢尔曼放声大笑:“对!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当老师了——为了报仇!”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谢尔曼:“好吧,关侯爵,总之非常、非常、非常高兴见到你。”他转向格兰特:“尤利西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行军时间上给了我的部队这么奇怪的一个安排——不可以提前?” 原来谢尔曼军团还在路上——不过已进入查塔努加外围,他自己等不及想见关卓凡,先行一步。 关卓凡和格兰特心中一松,关卓凡:“谢尔曼将军,请看地图。” 关卓凡之前对南军动向的判断是正确的,而南军内部也确实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争执主要发生在主帅布拉格和从东线赶来增援的朗斯特里特之间。 布拉格心有余悸,力主持重。他实在是搞不清奇克莫加战役中那只北军援军投入战场之后发生了什么。后来的情报显示,实际投入战斗的北军援军不超过两万人,但为什么接战的部队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呢?是不是我军的战线有什么之前没有发现的重大漏洞呢? 反复推演,始终不得要领。 朗斯特里特不以为然。他当时负责左翼,没有和轩军直接接触,右翼和中路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在即将全歼北军托马斯部之际,右翼和中路莫名其妙地退了下去,害得他独力难支,功亏一篑,已经是气得要死。 战后布拉格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让他愈加不满。 能有什么缘故?西线的兵都是稀泥和的,被人家抽冷子打了一拳就懵了呗! 起来南军的东线部队对西线部队有一种然的歧视,原因当然是东线打得好,西线打得没那么好,还有,东线的老大——罗伯特?李比较牛,自然而然,下面的将领的眼睛和头顶的距离就比较近。 两个人都没办法想象,对于一个士兵来,原本已经习惯了对面每隔三十秒飞来一颗子弹,突然这个间隔变成了三四秒甚至两三秒——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这个士兵还怎么能够坚持呆在原来的战线和阵地上? 两个人愈吵愈厉害,朗斯特里特牛脾气发作,上书里士满:撤掉布拉格!不然老子就拔营回东边,不陪这个怕死鬼玩了! 将帅不和到了这种地步,最后逼得总统大人亲自出面调停。邦联总统杰弗逊?戴维斯从里士满赶到了查塔努加——这个情报北军可不知道。 布拉格是戴维斯的嫡系,当然不会撤他,可下面的情绪不能不照顾。其实不止朗斯特里特,布拉格的田纳西军团本部,也有很多求战的,都不服气,都觉得奇克莫加最后那一家伙输得糊里糊涂,都想找回场子。 戴维斯:老布呀,得打啦,不然我也不好交待啊。 就在这个时候,探马来报,北军从传教士高地撤防了。 布拉格第一个反应:此中有诈!北军必然是在哪个山谷埋下了伏兵! 但反复侦察,传教士高地里里外外,北佬毛都没剩下一根。而传教士高地全长不过六英里,如果有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呆在那儿,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 上真的掉下了馅饼吗? 朗斯特里特:你在等什么?等我们的身上长出蘑菇来吗? 探马又报:北军前沿防线后撤。 朗斯特里特咆哮:还有什么好?北佬明明是兵力不足,收缩防线,固守待援! 好吧,布拉格终于下定决心:传令全军,抢进传教士高地。RY 第十八章 关侯爵的射击姿势 昨晚上,关卓凡在床上折腾了半夜,大致把事情搞掂。心里有点发虚,希望隔壁的婉儿没发现什么异样吧。 一大早,关卓凡便来到城外的轩军营地,找到了正在校场上指挥训练的华尔。 关卓凡看了一回操演,让人取来两支步枪,同华尔一人拎了一支,进到帐中。华尔有点奇怪,这步枪难道不是应该在射击场上用吗? 关卓凡道:“华尔,我一直在想这么一个问题,后膛枪既然可以低姿装弹——蹲着、跪着、甚至趴着都可以,那么,可不可以低姿射击呢?比如,单膝跪地,甚至,完全卧倒,只用臂肘支撑?” 华尔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他迟疑道:“理论上是有这个可能的……可是,这会影响队形……” 滑膛枪时代,射击时采用所谓“排队枪毙”的密集横列队形,原因是滑膛枪毫无准绳,不形成一定宽度的弹幕就打不中敌人。但到了线膛枪时代,射击精度大大提升,类似的队形却还大致保持着,甚至后膛枪出现了,短时间内也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原因一个当然是固有的惯性——底下所有的事情都一样,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指挥官要借助密集的队形帮助或者强迫士兵克服对于枪弹的恐惧。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而军队,由于严苛的纪律和训练,是从众心理最重的地方。排成密集队形前进,对于一个普通士兵来,脱离这个集体带来的心理压力可能超过对中弹的恐惧。这样就保证了溃退不会轻易发生。 代价是巨大的伤亡。 如果采用低姿射击,虽然可以更好地发挥后膛枪的优势,也可以减少伤亡,但行进中有的站立,有的半跪,有的趴下,队形自然就不存在,队形对士兵的帮助和约束也就不存在,溃乱的可能性会大增。 散兵战术对士兵的综合素质的要求,包括勇气、自制力、判断力、射击技术,都远远超过密集队形,这就是为什么散兵战术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完全成熟。 这个问题上开不了太大的金手指,但金手指总是要开的。关卓凡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散兵战术才是未来,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这个时间点提前。 得先给华尔打个底子,从现在就开始琢磨改进。而接下来的仰攻高地,由于地形关系,不可能排成密集队形,自然而然会形成散兵线,现在和华尔提这事,既不会对他的指挥构成干扰,也可借传教士高地一役观察、琢磨这个问题。 关卓凡:“当然会有利弊。只是我的感觉,长远来,利是大于弊的——不过这个不着急下结论。咱们慢慢琢磨。嗯,我设计了一种半跪的射击姿势,一种俯卧的射击姿势,咱们切磋一下。” 华尔这才明白关卓凡为什么要带枪进帐。 只见关侯爵右膝跪地,枪托抵肩,右手扣扳机,左手托枪身,瞄准。华尔眼睛一亮,心中暗喝一声彩! 接着关侯爵俯卧在地,双肘支撑地面,左肘前、右肘后,依然是枪托抵肩,左手托起枪身,右手扣住扳机,瞄准。 华尔大赞:“逸轩,你真了不起,虽然我还不好低姿射击和队形之间的关系,但就低姿射击本身而言,你的姿势非常的科学,我要好好向你学习研究。” 关侯爵额上微汗,面上微红,心中暗叫惭愧:可怜我大学军训的时候没学过啥跪姿射击,卧姿倒是学过的,但早就还给了教官。昨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比划了半,拼命回想战争影视剧里的镜头,今的表演总算没怎么走样。 南军已经已经进驻了传教士高地,但并非全军留了下来,一支一万五千人左右的部队越过传教士高地,正向传教士高地和查塔努加南边的卢考特山之间的方向运动。 带队的正是南军大将朗斯特里特。 这是一个不的麻烦。如此,这支南军可以从侧翼和传教士高地的主力部队呼应,能够从南面威胁查塔努加,北军自西向东进攻传教士高地的时候,右侧背会暴露给这支南军。 这个情况超出了关卓凡原先的预计,使他警醒自己:南军的布拉格和朗斯特里特都不是无能之辈,绝不可以因为奇克莫加一役的得计,生出一点轻敌之心,以为敌人可以被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上。 另外,现在查塔努加的东北和正东方向都被南军掌握,如果北军意图断敌后路,只能兜一个大大的圈子,由南而东绕过传教士高地,再折而向北,运动到传教士高地的东面。北军如果真要这么干,卢考特山和传教士高地之间的谷地就是必由之路,南军这个布置也有保护自己后路的作用。 不过关卓凡和格兰特都无此意。查塔努加周边地形相当复杂,短时间大范围运动并不容易,特别现在是雨季,地面上动不动就出来一条昨还不存在的河流,很难精确预计行军时间。很有可能主战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这支负责抄敌后路的部队还在跋山涉水。 关键是北军的战略目标虽然是吃掉这支八万五千人的南军,但并不要求“全歼”,而是“彻底击溃”就可以。这里是田纳西,南军主力田纳西军团大多是本地子弟,建制被彻底打散了自然就各回各家,不会再归队了。田纳西军团也就随之烟消云散。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的一个基本特点。 既然南军主力已进占传教士高地,谢尔曼部也到了田纳西河对岸,那就要尽快行动,不给南军更多的时间调整加固。 田纳西战区司令部制定计划如下: 昆布兰军团派出一支部队,策应谢尔曼军强渡田纳西河。 谢尔曼部过河后的第二一早,总攻发动。 谢尔曼部由西北向东南攻击传教士高地的北端,这里地势较为平缓,为南军右翼,谢尔曼部即为我军左翼。 中部,传教士高地主岭由昆布兰军团十四军和松江军团一部负责进攻。 传教士高地的南端由松江军团主攻,这一段地势最为陡峭,重点是传教士高地的最高峰“瞭望山”。此为敌之左翼,我之右翼。 松江军团一部和昆布兰军团二十军一部奔赴传教士高地和卢考特山之间的谷地,阻击南军朗斯特里特部。 昆布兰军团二十一军为总预备队。 轩军的具体安排如下: 第一师洋一团、德字团、第二师禄字团参与中路进攻传教士高地主岭,有洋一团的两个营的斯潘塞,数量似乎略少,但关卓凡目测,此路的胜负手在于炮战,对斯潘塞的需求也就略少。 第一师克字团、、魁字团、第二师先字团负责攻取“瞭望山”,克字团、先字团各有两个斯潘塞营,共四营斯潘塞,火力最强。攻取“瞭望山”后,敌我高低之势易位,可和中路两面夹击传教士高地主岭。 第二师洋二团、建字团和友军共同阻击朗斯特里特部,洋二团两个斯潘塞营。这一路并不要求一定击溃敌人,而是要将朗部死死挡住,不使其有能力给我军侧翼制造麻烦。 城内城外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谢尔曼参与制定总攻计划、领了本部任务之后,赶回自己的部队,着手准备渡河。 于是,关卓凡着实见识到了美国这个新兴的工业国令人瞠目的工业能力,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北方能够最终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RS 第十九章 德克萨斯的黄玫瑰 谢尔曼部渡河的渡口在查塔努加上游,奇克莫加战役后被南军占领。袭占渡口没花什么力气,南军主力已移驻传教士高地,也没有想到从北边过来这么一支大军,渡口只留驻了一支百来人的部队,北军左右一个包抄,守军便缴械了。 然后,变戏法一般,一百六十艘架桥船冒了出来,浩浩荡荡,布满了河面。关卓凡睁大了眼睛,他这个田纳西战区司令,都不知道事先它们藏在哪里! 格兰特看起来好像轻车简从,其实后面不知道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架桥船一边架设用于骑兵和炮兵渡河的浮桥,一边运载步兵过河。查塔努加城也开来了几艘蒸汽船协助。过了河的步兵立即开始修筑防御工事。 浮桥是从两岸相向架设,在河中心合龙。关卓凡童心大起,跟着架桥的工兵一起前进,对面的谢尔曼也如法炮制,结果两位战区司令隔着一条缺口哈哈大笑,几分钟之后,缺口合龙,两人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骑兵、炮兵、步兵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北岸过河。不久,第二条浮桥合龙,接着第三条……关卓凡看着河面上一条条巨龙般向前行进的队伍,心中感慨:这才叫工业能力,这才是战争之本。中国,我的国家,一定要有这个能力! 其实并非需要关卓凡亲自到场接应谢尔曼部过河,但他好奇美国人会用什么办法将一支数万人大军几个时内运过湍急宽阔的田纳西河,乃有此一行,终于大开眼界。 刚回到司令部,卫兵来报,山度士先生到了。 时间刚刚好,关卓凡心想。 山度士进来,抱着一个箱子。不及寒暄,关卓凡笑道:“山迪,东西终于做好了?” 山度士微笑:“关侯爷,让你久等了。” 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是十几枚不大的长方形铜片,边角圆滑。一端打了孔,穿了一条牛皮编织的细绳,用手扯一扯,非常结实。 再看铜片上面,压刻了军官或士兵的姓名、职务、番属、籍贯、入伍日期,除了用英文缩写的“清国义勇军”和数字是阿拉伯数字外,其余全部是中国文字。 这是轩军的“狗牌”,挂在颈上,战后牺牲的军人如果不幸尸体残损,面目不可辨识,便可据此确定身份,或就地下葬,或运尸归国,不使孤魂无依,独留异国。 轩军诸将都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除了进一步打消军士不得尸骨返乡的顾虑外,挂上“狗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荣誉归属之感。 当然,这个东西不能叫“狗牌”,关卓凡叫它“虎牌”。 只是这个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比斯潘塞连珠枪还麻烦。每一张“虎牌”上面的文字都不一样,而且大部是中国字,一共二万八千枚,虽然轩军赴美之前美国司就已经着手准备,但一直到不久前才赶工完毕,而轩军已经打完一仗了。 关卓凡请山度士寻一间旅馆暂时住下,战役结束后其他事务再做细谈。 “虎牌”发下去之后,关卓凡即下令战区参战各部移营至预定阵地附近,明日一早,发动攻击。 移营完毕之后,北、南两军的军营边缘之间的距离已是相当之近,隔着一条浅浅的河,涉水可过,鸡犬相闻。两军士兵都在这条河里取水,相安无事。 关卓凡陪着格兰特沿河巡视,对面的南军士兵有的看到他们,认出了他们的军阶,居然举手敬礼,关卓凡和格兰特也很客气地还礼。 这是美国南北战争交战双方正式开打之前一个佷普通的场景。 当时的美国士兵,不论南北,都有一种很朴素的观念,就是接到命令后,才向敌人开枪冲锋,不然形同谋杀。在战役的间隙,大家都算是老百姓,互不相扰。 巡视完毕回到营中,色已晚,婉儿给他打了一盆水,拿来一条毛巾,关卓凡擦了把脸,婉儿端上饭来。 关卓凡原是要婉儿留在查塔努加城内的,移营后的军营距敌军太近,明开战后不是安全的地方,保不定一颗炮弹就飞了进来。但婉儿坚决不干,莫姐姐嘱托我照顾老爷你,我是穿了军装的,是司令的“勤务兵”,哪有“勤务兵”不跟着司令的道理? 讲着讲着,语气少见地激烈起来,脸通红,胸膛起伏,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关卓凡尤其受不得这个,没办法,只好从了她。 心想是照顾我的起居,但兵凶战危,我也得时时挂着她。不知道谁操谁的心更多一点。 不由又想,国内的三位玉人现在如何呢?按照时差计算,中国已是夜静更深,她们应该都已经入眠了。 她们睡着了吗?梦中,有我吗? 一种异样的酸酸热热的感觉悄悄蔓上了鼻翼、眼眶。 这时,一阵隐隐的鼓乐声远远传来,关卓凡一怔,细听之下,似乎是从对面南军营地传过来的。 他走出帐篷,婉儿跟了出来。 确实是从对面传过来的,应该是南军的军乐队在演奏,是一支很轻快的进行曲风格的曲子。 歌声也传了过来,很快,加入和唱的人愈来愈多。 歌词关卓凡只能听清个大概,大致是: “当约翰回家,我们会给他一个热烈的欢迎,好哇,好哇! 男人们会欢呼,孩子们会高唱,女人们都将出来迎接,大家都感到快乐。 当约翰行军回家时,古老教堂将敲响喜悦的钟声,欢迎我们亲爱的孩子回家。 好哇,好哇!” 北军的营地也响起了歌声,关卓凡听着,居然也是这支歌子。 南北两军相互和应,愈来愈多的士兵加入进来,歌声愈来愈响。 南军的军乐队终于奏完了这支曲子——但没完,北军的军乐队开始演奏,是另外一支曲子。 士兵们高声歌唱,北先南后,歌声很快又合在一起。 关卓凡细辩歌词: “德克萨斯有一株黄玫瑰,我多么渴望去瞧上一眼。 从来没有人能将她忘怀,但他们的思念不及我一半。 当我离去时她悲痛欲绝,那样子真叫我心儿破碎。 一旦我能将她找到,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她是得克萨斯最娇艳的鲜花, 她的双眼就像钻石,宛如露水般清澈。 你可以大谈你的克莱门坦,也可以为你的罗莎丽献上赞歌, 但那德克萨斯的黄玫瑰,却永远是我的最爱。 当那南风轻轻吹送,星空皎洁灿烂, 她独自在夏夜的河边徘徊徜徉, 我知道她依旧记得当年我们相逢, 我曾经许下诺言,再也不会离开她。 噢!现在我定要将她找到,因为我的心充满了悲伤。 我们将弹起欢快的五弦琴,共同唱着旧时动听的歌谣。 那得德克萨斯的黄玫瑰,将和我在一起到永远。” 记忆深处的细流汇聚成河,很快汹涌成不可阻遏的怒涛,冲开那道封闭的闸门,在关卓凡的脑海中席卷而过。年少情事像过电影一般,一幕幕全上心头。今夕何夕?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除了对几个最心爱的女人,他的心已经坚硬许久了,不如此,他又如何在血海权局中生存、挺立?可今夜,惊觉内心最深处那株沉睡的柔软肉芽开始萌动。 他不敢转头,但眼角的余光中看见身旁的婉儿已泪流满面。 关卓凡心中一惊:她多少是能听懂一些英语的。 歌声此起彼伏,南呼北应,怕不有上万人?关卓凡想:这真是一群就要生死相搏的人吗? 他抬起头,厚厚的云层中极隐约地透出一线月光,地上的河流却依然漆黑如墨。 无论如何,亮后,这条河水就会被染成血红。 *RS 第二十章 开炮 亮了。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密云千里,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下起雨来。 北南两军都一队队地开赴预设阵地。如果从传教士高地的山顶俯视下去,可以看到无数条蓝色和灰色的巨龙,密密麻麻地在起伏而广袤的大地上蠕动。隐约的细碎的光芒在巨龙的鳞甲间闪烁,那是刺刀和青铜大炮的反光。 格兰特和关卓凡的指挥部设在传教士高地主岭对面的一个叫“奥查德”的山包上。奥查德丘陵和传教士高地之间的较为开阔的地段,就是这次会战的第一战场了。 从奥查德丘陵往东南方看,传教士高地的最高峰瞭望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那里是敌军的左翼,由轩军第一师克字团、魁字团和第二师的先字团主攻。 谢尔曼部负责攻击的传教士高地的北端,这儿看不到。 奥查德丘陵的前方,左手边是昆布兰军团的十四军,右手边是轩军第一师洋一团、德字团和第二师的禄字团,这左右两军共同攻击传教士高地主岭,南军在这儿配置了最主要的兵力。 北军的炮兵阵地设在整个阵地的前沿。在不到两英里的距离内,北军共架设了二百五十门大炮,密度相当惊人。其中,昆布兰军团架设了一百六十门大炮;轩军架设了九十门大炮,轩军的另一处炮兵阵地设在右翼,共三十门大炮。 负责阻击南军朗斯特里特部的第二师洋二团、建字团带走了其余的十五门大炮。 田纳西战区的火炮主要设在了中路,右翼因为地形陡峭,炮击效果不好,炮兵只是作为辅助。 北军的火炮有加农炮、榴弹炮、臼炮等,主力是一款代号为1857型的1磅加农炮,即俗称“拿破仑炮”者。这个名字来源于它的最早的发明者——那位法国军事才皇帝。此炮青铜铸造,为前装滑膛炮,低射角时最大射程1480米,高射角是最大射程1911米,可使用实心弹、开花弹、霰弹。不但是北军、也是南军的主力火炮。 一般七到八门炮可以编成一个炮兵连,轩军的一百三十五门大炮足可编成十好几个炮兵连,名义上叫作炮兵团,其实规模已接近一个炮兵师了。 蓝色的巨浪在关卓凡的眼前微微晃动,迟一点,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这片铁与火的怒涛就会破堤而出,将无穷尽的死亡和毁灭汹涌澎湃地卷向对岸。 北军总兵力已近十万,这是关卓凡有生以来指挥的最大的一支部队。 他的心跳快了一点,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慢慢提升。男儿何不带吴钩,是啊,哪个男人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诱惑? 再看对面南军阵地,关卓凡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望远镜中,传教士高地的山脊上,南军大炮自北而南一字挑开,看起来颇为壮观。 但仅是“看起来”而已。关卓凡不是专业勘测人员,也看得出来,南军炮位之间的距离太疏松了,高低左右也不均匀,火力网虽宽,火力密度有限,打击效果肯定不好。南军应该已经尽可能在允许布置炮位的地方都架设了大炮,但还是这么一个结果,安德森少校的眼光精准无比,不愧是西点军校的炮兵教官。 南军设置了三条防线,山脚一条,山腰一条,山顶一条,都挖了壕沟。防御工事建造的很专业,问题是,和防线的宽度相比,防线的士兵——壕沟里的、障碍物后的——太多了。 士兵的密度绝非愈大愈好。这个不是攻击行进中排队枪毙。士兵密度大,火力密度当然也增大,但防守时非常重要的交叉火力、梯级火力的效果就差了,而且,伤亡包括被战友误伤的概率也会增加。 有一点颇出关卓凡意料——南军在防线和防线之间,即山坡上挖了不少散兵壕,每个散兵壕里两三名士兵。这个昨还没见到,应该是连夜挖的。 这个思路比较前卫啊。南军的目的当然是如果前一道防线被突破,可以迟滞北军进攻后一道的防线的过程,可敌我搅在一起,散兵壕里的士兵容易被后面防线的友军误伤,嗯,这个后脖子梗会不会有点发凉? 产生这些比较奇怪的现象的原因,关卓凡以为,归根到底一个:南军进占之后,才发现相对于部队的数量而言,传教士高地太了。 左挪右挪,摆不妥当,但做大的调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塞。 一如他之前所料。 南军布拉格、朗斯特里特都是宿将,却会犯这种想当然的错误,原因也只有一个,主将没有亲自详细勘视过地形。 朗斯特里特是客军,也罢了,布拉格可是在查塔努加泡过的,犯这种糊涂,哼哼,鄙视一下。 支持关卓凡判断的最大的证据是南军第一道防线之前的布置:整整齐齐站了两个师。 这是地道的进攻队形。 这是南军被逼出来的“调整”:本来是北攻南守,南军如果守住了就进行反击,但实在塞不进传教士高地的那部分就不拿来守了——改守为攻,或者以攻为守。虽然这肯定不是最优选择,正确的做法应该分兵,从其它方向进攻或威胁北军,如朗斯特里特;但也不算太差,问题是南军火炮的布置是以防守为主,现在进攻,谁提供炮火支援? 南军很快就为关卓凡提供了答案:还是这些炮。 南军开炮了。 望远镜中,山脊上,大炮的炮口冒出火光和白烟,燃烧的弹道划出长长的弧形的灰黑色烟迹,在低沉的云层下掠过,朝着北军的方向坠落。接着,闷雷般的炮声滚过际,隆隆不绝。 第二道烟迹,第三道……很快,一条条灰黑色的烟迹布满了整个空,炮声犹如无数飞翔的巨轮,在半空中碾压而过,山谷轰鸣,地回响,无止无休。 关卓凡的汗水渗进了衬衣,耳朵里嗡鸣不已,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自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动弹不得。 他和他的轩军都是第一次经受如此密度的炮火打击。 最初的强烈震撼感稍稍减轻了一点,他的头脑开始重新运作起来,很快,他发现,南军的炮击效果果然不好。 南军炮兵预设的目标是两军之间的中间线,北军进攻,这里是予以炮火截击的合适地点,并未打算直接攻击北军的阵地——那个距离几乎超出了1磅拿破仑炮的最大射程。加农炮弹道低平,为执行这个新的任务,就得大幅度抬升射角,以获得更大射程,但如此一来,准头就毫无保证。 火力本来就没有足够密度,加上精确度不足,能够给北军造成的损失就很有限了。 当然,总有一部分命中目标的,也包括轩军。一匹军马被拦腰打成两截;一门大炮被掀翻在地,其中一个轮子飞到了十几米的空中;一颗实心弹落在地上,又连续地跳跃了几下,四、五个轩军士兵被带倒在地,就像纸糊的一样,碎成了几块。 因为高度落差的缘故,有的炮弹飞出了自己理论上的最大射程,打到了北军阵地的后方,甚至有一两颗飞进了查塔努加城内。但这种炮弹动能已衰,无法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整体上来,就像安德森少校判断的,“我军完全可以承受”。 关卓凡想:都“老兵怕枪,新兵怕炮”,对于这种密度的炮火,轩军几乎可以算是“新兵”,衷心感谢南军奇葩的炮火设置,使轩军淬火的痛苦减到了最低。 一轮炮击过后,南军的战鼓敲了起来,已进入攻击队形的部队一拨一拨,开步向前。 关卓凡:该我了。 *RS 第二十一章 铁与火之雨 关卓凡的目光投向轩军阵地前部的炮兵。 每一门大炮由八人伺候,算是一个炮兵班。班长即炮长目前暂时全部由炮兵教导队员充任。选入炮兵团的都作为种子培养,都认字——不认字,连炮车上标注的射角、炮弹飞行时间都看不懂;而且不但认中国字,还得认美国字,因为这些当然都是用英语标注的。 进而,不但得认美国字,还得会听美国话,不然炮长的指令听不懂,炮长问候家里的女性亲属也听不懂,是要误大事的。 轩军的炮兵虽然未必个个都能拿英语和美国人日常交流,但至少和打炮相关的已经没有问题。在二万八千人的轩军各部中,炮兵团绝对是文化和外语水平最高的存在。 南军各队排成两排作战队形,在战鼓声中持续踏步向前,步枪全部上了刺刀,没有太阳,但光映在这一片片锐利的似乎无边无际的钢铁森林上,显得雄壮而诡异,以人巨大的压迫感。 关卓凡下达了全面攻击的命令。 炮手们立即忙碌起来。 炮长给出装填指令,“实心弹一发,目标距离100米!” 站在弹药车旁边的炮手立即在弹药箱的盖子上找到对应数据,“射角5度10分!” 炮长捧起一件叫做“象限仪”的工具,瞄来瞄去,对炮手报出的数据进行调整,确定后。后膛两边的炮手赶快操作炮尾的手杆,将炮身倾角调整到位。动作稍慢。炮长的问候就来了:“张!你的手长在了屁股上吗?” 弹药箱旁的炮手取出炮弹,这是定装弹,即药包和炮弹捆在一起,既方便也安全,而对面的南军的弹药,不少药包和炮弹还是分离的。 弹药经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交给站在炮口旁的负责装填的炮手,他立即将药包朝向炮尾。填弹入膛,然后由站在炮口另一边拿着推弹器的炮手将炮弹推至膛底。 后膛两侧的炮手又得赶快行动,用一根长锥子通过火门插入膛底,刺破药包,然后将拉火管通过火门插进药包。 “准备完毕!” “发射!” 大炮的炮口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接着一声巨响,火炮和炮手就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巨大的后坐力驱使沉重的火炮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关卓凡清楚地感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他心里吼了一声:我的第一炮。 接着第二炮、第三炮……北军所有的大炮都咆哮起来,白烟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地面的猛烈的震动,空中的巨大的声浪,潮水般涌进指挥所,关卓凡只觉得自己逆潮而立。血脉贲张,身心俱醉! 以每秒05米速度飞行的1磅实心铁球,像利刃插过纸张一般,穿透了南军整个步兵连队,毫不留情地撕裂和切割遇到的一切。头颅、手臂、腿脚,甚至将人们的躯体一分为二。在南军行进队列中趟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胡同。 在震动耳膜的炮声中,无数呻吟和惨叫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飞行在空中的实心弹用肉眼都能看见,好像飞得很慢。一个南军士兵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步枪,想用刺刀拨开这个铁球,然而巨大的动能把刺刀、枪身和他的半个身体一起扯得粉碎,接着继续跳跃着往前滚,将后面的几个士兵压成烂肉。 虽然已经被打出了许多缺口,但南军的队列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向前。 汗水从关卓凡的紧攥的手心滴下,他想:轩军如果遇到这样的炮火打击,也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崩溃吗? 北军的炮火愈加炽烈,举着炮刷的炮手加紧清理炮膛,螺旋杆伸进炮膛内猛搅数下,药包焦黑的残留物便被勾了出来。时已初冬,许多炮手却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炮长大声吼叫,炮手也吼叫着回应和报告。 南军山顶的炮火反复修正弹道,持续向北军发射,目标集中在北军的炮兵阵地。一枚炮弹击中了一座炮架,将之打得四分五裂,破片四溅,炮位上的几个炮手当场毙命。另一枚炮弹击中了大炮身后的弹药车,引发殉爆,这个炮位的八名炮手无一生还,左右两边的炮位加起来也被炸死了十来个。 不过南军炮击的成果基本就止步于此了,并没扩大多少,有的炮弹甚至飞进了自己的正在向北军攻击前进的队列中。 昆布兰军团的炮兵,快的每分钟一门大炮就打出去二到三发炮弹,速度竟不比前膛枪射击慢。轩军的炮手还比较生疏,但也不错,平均一分钟也能打出去差不多两发炮弹。 在这种可怕的密度的炮火打击下,南军的阵形终于开始散乱,有的士兵向后逃去。 但终有相当一部分南军通过了大半个战场,然后就加速奔跑,开始最后的冲锋。 炮长们纷纷大吼:“换霰弹!” 一枚枚霰弹被射出炮膛。 1磅拿破仑炮用的霰弹,弹体是一种铁皮做的圆筒,里面装了68枚铁丸,巨大的内外压力作用下,弹体在南军士兵们的前上方爆裂了,铁丸组成的金属暴风雨成一个锥形面扫了出去,无数南军士兵被打成了筛子,有的铁丸甚至穿透一个士兵的身体,打倒了他后面的另一个士兵。 “双份霰弹!” 铁与火雨。 在一地惨叫哀号中,在无数的断肢残骸中,南军终于崩溃了,纷纷掉头往回跑去,数千名士兵你挤我踏,争先恐后。浪头在礁石上砸得粉碎,退潮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关卓凡下令:停止炮击,全军上刺刀,追击! 无数蓝色的身影跃出战壕中,冲出阵地,端着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的步枪,发出山呼海啸,追了上去。 前面灰色的大潮向海中退去,后面蓝色的怒涛高高升起,汹涌澎湃。 终于,蓝潮卷到了灰潮。 南军士兵有的被从身后射杀或刺杀,有的举手投降,还有的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失去了任何行动的能力,扔掉了武器,躺在或坐在路上,有人木然不语,有人放声大哭,有人被后面的逃兵直接踩过身体,践踏而死。 南军的炮击也停止了,因为不知道打哪里好,敌军我军都绞在了一起。 追在最前面的是轩军第一师的德字团。奇克莫加战役,德字团作为第四梯队,赶到战场的时候,南军已经撤退了。除了打扫战场,竟是一枪没放过。看着前面三个梯队欢呼雀跃,团官姜德无比郁闷。回到查塔努加,这种郁闷与日俱增,原因是奇克莫加一役参加过实战的人讲起当日我等种种英勇、口沫横飞的时候,他根本插不进去话。 这种累日积攒的憋闷加上了方才那场从未经历过的炮击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使他极度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追击的命令一下达,他就拔出指挥刀,大吼一声,几乎是全军第一个冲出了阵地。 团官一马当先,士兵们当然精神振奋,德字营撒开双腿,第一个追上了溃逃的南军。 一个南军士兵向姜德举起双手,处于极度兴奋中的他想也没想,一刀就劈了下去。 德字团的士兵也红了眼睛,一个个南军士兵被从后面捅倒。 前逃后追,很快就逼近了南军山脚下的第一道防线。用时比南军攻过去可少多了。 防线后的南军都傻了眼:北军马上就要攻到了,但面前灰扑扑密密麻麻狂奔而来的都是自己人,怎么开火? 前线指挥官也没有想到情况变化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阵地上一片躁动。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二十二章 肉搏 但这种事情是犹豫不得的,未等南军指挥官下定决心,败兵已如一大片肮脏而汹涌的潮水漫进了阵地,白沫四溅,而且不肯停止,继续向前冲刷而去。 阵地上顿时混乱不堪。 这就是奇科莫加战役时,在未得本部探马回报、得知中路托马斯部没有溃退之前,关卓凡不敢出兵救援的原因:和败兵搅在一起,败兵的后面紧紧贴着追杀的敌军。 防线上的军官们大声吼叫着,用最难听的话咒骂着,威胁着,挥舞着手枪,试图阻止这片丧失理智的人群。但毫无作用,溃兵们被恐惧、绝望和沮丧的情绪牢牢抓住,如中魔怔,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摆脱身后那群蓝色的魔鬼,赶快离开这个战场。 一名南军上校愤怒地向溃兵们高喊:“不许逃,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还爱不爱你们的祖国?” 一名经过他身边的逃兵居然还有精气神回答:“向上帝起誓,我们爱国——我们这不正在竭尽全力赶回祖国嘛!” 恐慌的情绪像传染病一般,在防线守军中迅速蔓延开来,有的士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糊里糊涂地就和败兵一起向后逃去,阵脚被冲松动了。 就在这时,没有经受任何像样的阻击,蓝色的狂潮呼啸着卷进了南军阵地。 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无数蓝色和灰色的士兵绞扭在一起,人们用刺刀、枪托、马刀、短剑、斧头、铲子、木棍、石头、弹药箱……用能够找到的一切尖硬物体往对方身上招呼。刺刀捅入**。刺穿脏器,身体里发出气球破裂一样的声音;沉重的钝器击打在身体上。肌肉下骨骼沉闷地碎裂开来。尸体迅速堆积起来,血从坡面流淌下去,在战壕底部汇集成池塘和溪流。 一个南军用枪托把迎面而来的一个北军的脸砸得稀烂,另外一个北军斜次里冲出,借着前冲的力量,步枪的刺刀穿透了他的身体,南军士兵痛苦地大叫,伸出手去。想抓住对方,却怎么也够不着。 一个北军爬上一条战壕的边沿,战壕里的南军举枪向上捅去,力量如此之大,清晰地听到“咔嚓”一声,刺刀戳穿了北军的胸骨,这个北军被整个地挑了起来。接着,刺刀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一下子断成两截,北军士兵的身体沉重地摔了下来。 一个往后逃去的南军士兵被尸体绊倒,北军士兵冲上来狠狠地挥枪刺下,刺刀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南军士兵长声惨呼,北军士兵往回拔枪,急切间居然拔不出来。 数不清的断肢在脚下被踢来踢去,时不时还能踢到一颗人头。 到了后来,刺刀扭曲了。马刀卷起了刃,找不到武器的人们就用牙齿和手指。咬对方身上能够咬到的一切部位,掐对方的咽喉,挖对方的眼睛。 蓝色的大潮一个接一个浪头打在南军阵地上,无休无止。蓝色的身影愈来愈多,终于彻底淹没了灰色的人群。 南军的第一道防线崩溃了,士兵们一部分向山坡上逃去,一部分沿着传教士高地的山脚,向南、北两个方向逃去,其余的,举手投降。 指挥所里的关卓凡长长吐了一口气,看格兰特,总司令沉静如水。 关卓凡略觉惭愧,转念一想,老子虽然已身经百战,但主持这种全近代化的大型会战,毕竟还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嘛,下一次自然就完全“养气”了。 这个时候再向东南方观望右翼瞭望山战事。 瞭望山雾气迷蒙,高倍的望远镜内,云层上升的时候,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其他时候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不断传来的枪炮声。虽然还没有战报送来,但每次浮现出来的蓝色人影都比上一次抬升了一点,感觉是进度虽不是太快,但稳扎稳打,步步高。 阻击朗斯特里特的部队应该已经接敌了,但还没有任何消息过来。 左翼谢尔曼部的第一份战报倒是送了过来,却出乎关卓凡和格兰特的意外:很不顺利。 传教士高地北端坡度较缓,险要较少,原先以为相对容易攻打。但事实上有两个因素是北军统帅部没有预料到的。 一个是南军因为不少大炮无法安置在主岭上,瞭望峰更加架设不了大炮,所以顺理成章这些剩下的火炮都留在了右翼。因此传教士高地北端的炮火出乎意料的密集猛烈。 还有一个是南军事先没有想到北边过来这么一支大军,惊吓之下,分外重视,把主岭这边实在塞不下的全部拉到了传教士高地北坡,右翼的兵力又得到了计划外的加强。 北军对南军右翼敌情判断不准,谢尔曼一打起来。才发现非常辛苦。几轮进攻下来,伤亡很大,进展很慢。 真是祸兮福兮。 关卓凡和格兰特都有点紧张了,看情况北端的南军不但有能力挡住谢尔曼,不排除还有支援主岭的余力,那样麻烦就大了。得赶在南军做出新的调整之前,一股作气,攻下主岭剩下的两道防线,底定战事。 传令攻占了第一道防线的部队不做休整停留,继续向上攻击。 事实上进攻部队也没有真停下来。前敌几个军事主官简单地碰了一个头,决定不等后命,留下一支部队照顾缴获、俘虏和后路,其他的部队继续向传教士高地主岭南军的第二道防线进攻。 打头的,轩军这边还是德字团,昆布兰军团十四军那边是威斯康星二十四团。 进攻第二道防线的战斗打得非常顺利。 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距离不远,方才向山上逃去的败兵一定程度上扮演了和之前的败兵们同样的角色,在北军发起正式攻击之前,已经把南军的阵地——包括山坡上的散兵坑和后面的主防线,搅得一塌糊涂。 还有,不久前北军突入第一道防线时发生的惨烈的肉搏战,因为距离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道防线的守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这一支南军许多都是新兵,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这种战斗,身历者生死搏斗时陷入疯狂状态常常忘了也来不及害怕,旁观者反倒更觉恐怖。因此士气低落,加上败兵瘟疫般传染恐慌情绪,不少士兵开打前就已有弃战的打算了。 战斗一开始,散兵坑里的士兵就爬起来往回跑,南军防线更加混乱。北军一个冲锋便突入进去,南军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便散的散,降的降。 北军虽然已十分疲惫,但士气高昂,待后续部队上来,向两翼扩展阵线,稳定了形势后,又由德字团和威斯康星二十四团打头,开始向设在传教士高地主岭山脊上的南军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发起攻击。 然而这一次,北军遇上了大麻烦。 这一道防线是南军最后的防线,后退一步,即无死所。背水一战,不拼命也得拼命。守军是田纳西军团的精锐,大多是老兵,战斗力非常强悍。 第二、第三道防线之间,南军只在靠近第二道防线的位置挖了一些散兵坑,在北军进攻第二道防线的时候,这些兵就全部撤回了山脊。之前第一、第二道防线间的散兵坑里的士兵一开打就往回逃,因此中路北军从头到尾都没见识过这种散兵坑好拿来做什么用。 但南军也因此不必担心误伤战友,北军一进入有效射界,便居高临下,开火射击。 一开始,北军打得虽然艰苦,但基本还算顺利。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二十三章 开花弹 南军已经砍掉了山坡上所有高大的树木,但较的树木顾不过来,大石头什么的更加搬不走,因此北军特别是轩军,往上进攻的时候还是能够找到一定的防护。 轩军战前针对这个问题专门进行的训练明显发挥了作用。不少士兵甚至在凸起的石头后面使用跪姿向上射击。姿势当然不尽“标准”,有的士兵开枪的时候忘记了枪托抵肩,被后坐力撞得差点翻了一个跟斗。 山上弹如雨下。 姜德很快就觉得不对头。 南军的火力密度太大了。这种密度并不仅仅来源于一定宽面上增加了更多的火力点,而是,射速还显著加快,姜德感觉至少是普通前膛枪射速的两三倍。 姜德惊疑不定,难道这支南军也全部装备了后膛枪? 事实上南军装备的大多还是前膛枪,但战法却有变化。 正像关卓凡观察到的,防线后南军的人数过多,密度过大,散兵坑里的士兵撤回之后,就更挤了。但这支南军的指挥官并没有机械地把兵力硬塞进一条线内,而是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的士兵只负责射击,后面两列士兵只负责装弹。第一个士兵射击完毕,第二个士兵马上把已经装填好弹药的第二支枪递上,而第三个士兵将已经上弹的第三支步枪交给第二个士兵,自己赶快装填第一支打空了的步枪。 如此反复循环。第一个士兵如果战死,第二个士兵便顶上,第三个士兵进入第二列,第三列的空缺由新的士兵补上。 这样一来,南军的射速大大提高,较后膛枪已不遑多让,而且从始至终,防线不出现明显的缺口。南军的人数问题不但没有造成关卓凡判断的那些弊端,反而从另外一个方面充分发挥了优势。 在这种火力阻击下,北军伤亡惨重,勉强攻到半途,实在顶不住,只好撤了下来。 几个前敌主官检讨得失,第二次进攻,轩军这边打算用洋一团换下德字团,但姜德红了眼睛,坚决不干,折中结果是将洋一团的两个斯潘塞营暂时混编进德字团,还是由姜德指挥,再次发起攻击。 斯潘塞营加入战斗,北军的火力大大增强,南军的伤亡激增,北军一点点上挪,终于超过了第一次败退下来的那条线,并继续向上。 南军的战线开始骚动,已无法完全保持三列射击秩序,眼看着一个个蓝色的人影漫山遍野地逼了上来,有的士兵急了,来不及开枪,就手捧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 到了后来,北军更近,形势更紧,有人甚至抱起炮弹往下扔。反正山坡上正在进攻的北军完全在大炮的射击死角中,炮弹也没啥大用了。 炮弹?等等!一个南军炮手脑袋中灵光闪现,妈的,让北佬尝尝这个! 他搬来一颗开花弹,点燃延迟引信,瞅准了方向,把炮弹扔了下去。 这颗冒着烟的开花弹一路翻滚而下,南军炮手紧张地盯着,一秒,两秒……终于,轰隆一声巨响,尘土四扬,乱石飞迸,几个北军被掀翻在地。 真的好用! 南军立刻把大量开花弹搬进战壕,点燃延迟引信,一颗颗地扔了出去。 南军的大炮无法都搬上传教士高地的主岭,但搬炮弹是没问题的。而当时的开花弹威力还不是很大,主要用于一些特定目标,如建筑物和船舶,之前对北军阵地的攻击基本没有使用,存量充足。 拿破仑炮使用的开花弹能产生二十块左右的破片,使用延时引信引爆。并不是所有扔下去的炮弹都能爆炸,开花弹的引信凸出弹体,不少滚着滚着就在石头上磕坏了,变成一颗哑弹。但总有相当一部分成功引爆,山坡上此起彼伏,爆炸不绝。 北军的前线和指挥所都懵了:这炮击从哪来的? 其实从炮膛中飞出去的开花弹和“手动”点燃的开花弹,爆炸效果不尽相同,因为后者没有前者的速度,威力是比不上前者的,但急变突起,一时间哪里分得清楚? 北军进攻部队终于抵挡不住——斯潘塞连珠枪也扛不住“炮火”,又一次败退下来。 南军的阵地上,欢呼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时,右翼的战报送到了指挥所,伊克桑领衔,打开一看,算是“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军已经攻上了瞭望峰;“坏消息”是:只怕守不住。 守不住?! 其实右翼的战斗过程和关卓凡事先的预计是最吻合的。 瞭望峰地势陡峭,砍伐树木的工作量大,南军仓促之间就没砍掉多少树,自下而上攻击,关卓凡关于使用后膛枪对士兵带来的防护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进度不快,主要是因为要一个一个清理山坡上的散兵坑。 但这也没有给轩军带来太大的麻烦。南军的散兵坑挖得很浅,士兵给枪支装弹的时候必须站立,半个身子露在坑外,基本就是靶子。其实如果南军利用树木岩石作防护,敌我共险,防护效果会更好。另外,散兵坑自然而然固定了士兵们的位置,没有一点灵活性,不但是靶子,还是固定的靶子。 所以,轩军一直保持了一个比较均匀的上升速度,不太快,可从未真正停下来过,自身的伤亡也不算大。 就这样,轩军终于攻上了瞭望峰顶,经过短促的肉搏战,南军向瞭望峰东坡溃退下去。 主岭的南军发现瞭望峰失守,将一部分大炮调转炮口,向峰顶的轩军开炮轰击。 轩军的噩梦开始了。 瞭望峰海拔较传教士高地主岭略高,中间是一条山谷,拿破仑炮稍稍抬高射角,射程射角便非常舒服,简直就是然的靶场。几乎放了大半空炮的南军炮兵总算找到发泄口了,一枚一枚实心弹打过去, 瞭望峰顶树断石飞,烟尘弥漫。 因为移动困难,南军能够参与对瞭望峰炮击的大炮并不多,也就是主岭南端那十来门,但瞭望峰空间狭窄,弹落密度就变得很大,而且南军的工事都是朝向西方,对北方毫无防护,没过多久,轩军的伤亡就超过了之前进攻瞭望峰的整个过程的伤亡。 所以别从南面夹击传教士主岭的战略意图无法实现,连自保都成问题。 这都是事先没有预计到的情况。 伊克桑等请示:撤不撤? 关卓凡的冷汗从背上冒了出来,格总司令也没法淡定了。 经过短暂商量,结论是:不撤。 一千道一万,要尽快攻下传教士高地主岭南军最后一道防线,不然,拖得再久一点,必然全局生变,甚至功败垂成。 关卓凡命托马斯即赴前线战场坐镇指挥,命令全军压上,轮番攻击,不许中止,不计伤亡。 关卓凡狞笑着对托马斯:“你告诉前面那几个头,他们啃不下来最后这块骨头,我就亲自上!” 托马斯军团长听得懂关战区司令的潜台词:拿不下南军阵地,你托马斯将军就自个端着步枪冲锋吧。 托马斯大声应道:“是!”转身而去。 其实没等托马斯赶到,北军就发动了第三次冲锋,但还是被打退了。 而且,虽然已经发现所谓的“炮弹”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但还是没人想到这是开花弹的“改装”,以为南军发明了什么新式武器。士兵们对这种翻滚而下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猛烈爆炸的“新式武器”,已经产生了相当的畏惧心理。 北军士兵特别是轩军士兵,在武器装备上对南军保持的心理优势开始动摇。 *RS 第二十四章 殉爆 姜德倚在到处都是崩塌的缺口的战壕边,心里充满绝望:怎么办? 他的身上已经不止一处受伤,但他并不很清楚具体伤在哪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离他不远处,德字团的官兵们三三两两,或靠或坐,个个都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他们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团官,姜德能够感觉得到弟兄们眼睛里的惶惑。 就在这时,一枚滚动的开花弹跌进姜德旁边的一个浅坑内停了下来,引信已经烧完了,引信孔冒着青烟。 一个士兵猛地从后面把姜德扑倒,轰隆一声巨响,石块和泥土掀了起来,盖在他们身上。 部下们七手八脚把姜德扒了出来,姜德甩了甩头:我还活着。 但那个士兵已经不能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反倒让姜德清醒过来:什么怎么办?拼掉这条命就是了! 他把德字团剩下的军官都召集在一起,拄着一面残破的“轩”字旗,先将面前这群浑身泥土血污的生死弟兄一个个看了一遍,然后大声道:“姜德深受爵帅知遇之恩,断不可叫这面旗子蒙羞!我这次上去,”他指着山脊南军阵地的方向,“要么攻陷敌垒,要么叫敌军打死在坡上,总是不会活着回来这个工事的!” 军官们激动起来。 姜德的声音已经嘶哑:“家里有老母妻儿放心不下的,就留下来;肯拼了这条命的,跟我上去!” 军官们轰然答应,这种情势下,谁肯言后? 姜德又问道:“哪位兄弟愿意掌旗?” 进攻的时候,掌旗是最危险的工作,因为目标既具象征意义,又最为明显,敌人一定先向军旗招呼。而原来的掌旗官早就战死了。 立刻有人过来接过了军旗。 姜德道:“‘轩’字旗不能倒下!掌旗的兄弟中弹了。别的兄弟要把旗子捡起来!” 军官们又是轰然答应。 姜德取过一支步枪,一摆手,沉声道:“上!” 当官的不要命,哪有怕死的兵?于是德字团军官打头,士兵紧随,全团冲出战壕,向山顶扑去。 接着十四军那边也杀出一彪人马。和德字团一左一右,向上攻去。打头的旗子是威斯康星二十四团的团旗。其实这个团已经打残了。组不成完整的编制,暂时和其他部队混编在一起,但军旗犹在。 十四军发出一片怒吼,姜德听得清楚,是:“奇克莫加!” 南军没想到北军这么快就发动第四次攻击,手忙脚乱,射击,扔开花弹。 弹飞如雨,姜德身边的掌旗官已经换了不止一个,十四军那边也差不多。至少有三个旗手先后中弹,第四个旗手是一个年轻的上尉,他从倒下的旗手中抢过团旗,矫健地像一只豹子,南军左右就是打不中他。 就在这时。南军阵地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顿了一顿,爆炸声突然放大,接着一次又一次巨响连绵不断,看南军阵地时,烈焰升腾,无数的躯体被抛向半空,黑烟滚滚而起,直直地冲向高空,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一般的形状。 姜德和所有的北军士兵们都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殉爆。 一个南军士兵忙中出错,把火折直接戳到了引信的底部,没等他把炮弹扔出去,这枚开花弹就在手中爆炸了。 周围都是开花弹,自然引发殉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南军大半条防线都在这次猛烈的爆炸中坍塌了。 来折腾了这么久才发生殉爆已经是奇迹了。 某种意义上,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炮兵算是最危险的兵种。这种危险首先还不是敌人带来的,而是自己操作大炮时发生的。炸膛是家常便饭。大炮炸膛不比枪支,是一定要人命的,而且一要就是好几条。炮弹这种东西,放在炮膛里边常常都不妥当,怎么敢拿在手上点火玩儿? 这开花弹,打炮的时候要先计算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然后切割出适当长度的引信线,不能太长,更不能太短——太短的话,没飞出炮膛就炸了,真是半点也错乎不得的。 问题是,包括炮手在内,以前谁也没玩过“手动引爆”,都不晓得深浅;北军又杀到了鼻子底下,临急抱佛脚,顾不得香臭了。 北军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消是好事情!爆炸略略消停,便一路呐喊着冲上了南军的阵地,竟是毫无阻滞。 最先冲上去的就是姜德和那个举着威斯康星团旗的年轻上尉。 眼前的场面吓了他们一跳。 南军的战壕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几十丈宽,好几丈深,无数破碎的肢体、武器散落在坑底坑边,还有许多扭曲成一团、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物件。 还好,炮兵阵地距一线防御工事有一段距离,大炮受损不大。 “轩”字旗和威斯康星团旗在南军阵地上高高飘扬。 北军源源不断地抢了上来。 南军统帅部情知大势已去,下令全线撤退。 高地上所有的大炮都留给了北军。 兵败如山倒,南军从传教士高地东坡溃下,向东南撤退,北军留下德字团、威斯康星团这种已基本失去战斗力的部队,换上生力军,紧紧追击。 南军被追入佐治亚州境内后,便完全溃散,邦联田纳西军团不复存在。 田纳西军团军团长布莱克斯顿?布拉格,此役后自解军职,终其一生,没有再踏入军界。 关卓凡来到传教士高地的山脚下,攻击部队已经撤了下来,他要见一见先登的两位勇士。 眼前的姜德已经变成了一个“黑人”,看见关卓凡来了,挣扎着站了起来,敬礼,然后憨憨一笑:“爵帅,我没给你丢脸。” 关卓凡心里一股酸热之气涌了上来,他紧紧握住姜德的肩膀:“好汉子!我给你记头功!你给我好好休息!” 他转向旁边站得笔挺的年轻上尉:“伙子,好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军人脚跟一碰,头微微一仰,高声道:“报告将军,我叫亚瑟?麦克阿瑟!” 唔,这个名字为什么有点熟悉呢?他还这么年轻,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什么名人啊。 关卓凡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他微笑道:“亚瑟?麦克阿瑟,好名字……唔,亚瑟,你有儿子吗?” 亚瑟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好意思:“报告将军,我今年十八岁,还,还没有结婚……” 关卓凡心想,是了。他道:“亚瑟,你会有一个很棒的儿子的。” 亚瑟虽不明白战区司令为什么对自己的婚姻后嗣问题感兴趣,但总是善颂善祷,于是大声道:“谢谢将军!” 关卓凡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将来的那个儿子,叫做“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仗还没打完。 谢尔曼部依然进展缓慢,但北线南军应已不足为虑,东线和中央的战斗已结束,接到主力战败的消息后,南军右翼应该会主动撤退,不然就太傻了。关卓凡要做的是派出一支部队,截断这支南军撤退的后路,虽然不一定赶得及——赶不及就改为追击。 倒是开赴传教士高地和卢考特山之间的谷地、阻击朗斯特里特的那支部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有点奇怪。 主战场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也没见朗斯特里特现身捣乱,那就是轩军和昆布兰军团二十军的联合部队应该是把郎部成功地挡住了。 关卓凡正想派人去探一探,卢考特山谷之战的战报就来了。 关卓凡见这位信使的形容快赶得上奇克莫加溃败时的那个传令兵了,心中微觉不妥,接过战报,上面只有白齐文的名字,不由暗叫“不好”,拆开一看,大意是:我军已将朗斯特里特部挡住,但损失惨重;松江军团第二师建字团团官吴建瀛身负重伤,生死难卜,已送战地医院抢救。 *RU 第二十五章 密林血战 轩军第二师洋二团、建字团和昆布兰军团二十军一部经过一轮急行军,终于在南军通过山谷之前把他们截住了。 卢考特山谷林木丰茂,战斗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打响。仓促接敌,双方的大炮基本都没派上什么用场。两军隔着茂密的草丛和低矮的灌木对射,一团团破碎的草木在空中飞舞,形成了一片奇异的草木“雾障”。 在北军的优势火力打击下,南军步步后退,北军步步进逼,最终,南军全部退入一片密林,北军紧紧咬住,追杀进去。 待北军大部人马进入了树林,南军伏兵四起。 密林中,北军前、左、右三个方向同时受到攻击,虽然惊慌,却并未溃乱,立时开火反击。但不久,队形便无法保持,到了后来,连建制也乱了。 朗斯特里特在行军后期,有意放慢了速度;接战之初,故意示弱,包括不使用大炮,都是为了将北军引入这片他事先选定好的密林。 奇克莫加战役时,朗斯特里特虽然没有和北军的援军直接交手,但对这支北军火力较强、甚至大部分装备了后膛枪的判断并无偏差,知道在开阔地和北军对射必然吃亏,于是决定将主战场设在卢考特山谷偏南的一片密林。 障碍物对射击者的防护,如果障碍物较矮,后膛枪比前膛枪有绝对的优势,但如果障碍物的高度超过了人的身高,那就是敌我共险,前膛、后膛几乎的区别就不大了。高大的树木就是这种姓质的障碍物。 而且,密林之中,双方保持队形都非常困难,打散了之后,北军的火力密度优势相对削弱。 朗斯特里特率领的这支南军,是在东线战场的血海里滚出来的,大多是百战之余的老兵,非常凶悍;而即便是新兵,对武器和射击的掌握和“感觉”也比大部分的轩军士兵有相对的优势。 当时的美国人,特别是南方人,很多从就和枪支火器打交道,入伍之前,虽然没接受过任何专业的军事训练,但不少已是不错的射手,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合格的士兵。 而轩军战士入伍之前,多是普通的农夫,不但从不知近代步枪为何物,还对火器有一种然的恐惧感。新兵训练的时候,洋教官们就发现,帮助新兵们克服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得花上不少的精力。 大多数的轩军士兵都是在两年前才第一次接触洋枪,大部分的后膛枪更是到了美国才配备,学习熟练的时间没有几。掌握武器的基本使用不难,但射击技术的提高和精通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完全没办法开金手指。 队形打散之后,不但火力密度减弱,队列对士兵的帮助、约束也消失,实话,这种时候,后膛枪乃至斯潘塞连珠枪的威力在现在的轩军士兵手里便很难百分百得到发挥。 这实际上就是散兵战术对士兵的个人的综合素质有着更高要求了。 即便如此,南军的伤亡其实还是比北军大,特别是和轩军直接接触的部队。但树高林密,队形已经打散,这种伤亡的增加带来的恐惧感,士兵们相互之间无法有效传导,因此南军整体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战斗在混乱中持续。密林中硝烟弥漫,五、六丈外已经看不清楚人影,前后左右每一个方向都有无数子弹呼啸着射来,既没办法判断这些子弹是出于敌手还是自己人发射的,也搞不清楚射出去的子弹击中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有的直径超过一尺半的大树连续被子弹击中,最终承受不住,轰然拦腰折断,横在树林当中,更添混乱。 当的色本来就比较阴沉,密林之中,光线更加昏暗,而硝烟愈聚愈多,到了后来,已几乎完全辨不清方向,军官们居然不得不用罗盘确定方向。 到处都是规模的肉搏战,到处都是枪声和惨叫声,战斗变得愈来血腥。 北军指挥官们感觉伤亡愈来愈大,士兵们愈来愈惊慌,队伍愈来愈乱,已方的战线被从几个方向压缩得愈来愈窄,再这么打下去,部队有崩溃的可能,而这支兵马全军覆没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挡不住朗斯特里特,传教士高地的主力被他从侧背插上一刀,那才是一切皆休。 白齐文和二十军带队的准将商量之后,决定撤出这片树林,在不远处的开阔地重新建立防线。 吴建瀛瞪起了血红的眼睛:“要撤你们撤,老子不撤!” 白齐文急了:“吴建瀛!你敢不服从命令,我军法办你!老吴,这么打下去不是个事,咱们得建立防线——这样才挡得住敌人,你别犯糊涂!” 北军终于撤了出来,算是边打边撤,没有溃乱。真是很险,如果再迟一点,想撤也不敢撤了,因为那个时候再撤,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变成大规模的溃散。 北军刚刚用树干和泥土勉强构筑了简单的防御工事,惊魂未定,树林中便传出一阵奇异的啸声,好像猎户人家在呼唤猎犬,又掺杂了夜枭凄厉粗糙的叫声——不是一个人在叫,而是几十、几百,很快便成千上万,汇成令人耳膜激荡的声潮,随着无数灰色的身影,涌出密林。 轩军士兵和二十军的新兵都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那根本不像生人能够发出的声音,犹如无数厉鬼,从地狱深处爬出地面,张牙舞爪,漫席地而来。 士兵们明显地搔动起来,惊慌地互相看来看去,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撑不住,掉头逃跑,便极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吴建瀛看出不妥,抽出指挥刀,跳上低矮的防御工事,昂然站立,向南军猛得虚劈一刀,大吼一声:“开火!” 上校的这个举动极大地激励了北军的士兵,第一个士兵随即扣动了扳机,很快枪声响成一片,密如骤雨,掠向冲锋的南军。 灰色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摔倒,但恐怖的啸声无休无止,愈来愈近。 枪声震动耳膜,北军士兵已经顾不得南军的怪叫了,装弹,合上扳机护圈,射击,再射击。 吴建瀛从始至终,站在工事上,大声吼叫,数不清的子弹从他身边飞过,随便哪一颗偏一点点,就可以将他击倒。 北军的火力优势终于发挥威力,愈来愈多的南军士兵倒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南军士兵倒在了离北军工事十几米的地方,但,剩下的这几步路,南军的脚再也踏不上去了。 南军终于退了下去,无数的尸体留在了这片不大的开阔地上。 白齐文奔到吴建瀛跟前,大声道:“老吴,敌人被打退了,你快下来!” 吴建瀛惨然一笑,一头栽了下来。 白齐文大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把吴建瀛放平在地,见他**竟然已是一片血红,急得转头大吼:“叫军医!” 军医赶来,先脱下吴建瀛的靴子——竟然倒了整整半靴子的血水出来! 剪开裤子、衣服,浑身血污,到处都是伤口! 吴建瀛已经昏迷过去,一时间无法判断致命的伤口是哪一处,军医做了简单处理后,白齐文令急送战地医院。 关卓凡赶到到战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吴建瀛做完了手术。医生报告,吴上校全身共负伤十七处,还好重要脏器和大动脉未被击中,可失血过多,已陷入深度昏迷,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下来,难的很。 *(未完待续。)q 第二十六章 烈士墓园 军医能做的都做了,吴建瀛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全靠他自己的生命力了。 白齐文很激动,强烈要求战区为吴建瀛申报国会荣誉勋章,关卓凡答应了。 所谓战地医院就是几个巨大的帐篷,关卓凡走出帐篷,心情沉重,胜利的喜悦被吴建瀛的生死未卜冲淡了许多。 吴建瀛身负重伤,起来关卓凡是有责任的。这支部队出发时间比较晚,目的是不打草惊蛇,怕逼得已上了钩的南军特别是主力改变布置。但也因此失去选择战场的先机,以致落入朗斯特里特的圈套,打成一场苦战。 不然,吴建瀛也没那么容易受这么重的伤。 关卓凡粗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色愈发阴沉,暴雨将临。 大战之后常有大雨。查塔努加现在是雨季,空气中水汽充分,而激烈的战斗产生的硝烟和尘土为降水提供了丰富的凝结核。 仗大致打完了,关卓凡要好好总结一番,其中也有不少教训。因为奇克莫加第一战过于顺利,虽然他反复提醒自己,但潜意识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对南军的轻敌之心,这些教训,包括致吴建瀛重伤的卢考特山谷之战的相关安排,未必不是源出于此。 几个帐篷都断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那是在截肢。 北军的枪伤几乎都是铅弹伤。南军使用的子弹是058口径的低速软铅弹,这种子弹穿透力弱,不像铜壳定装弹可以穿透身体,而只能停留在身体内,子弹的动能被身体吸收,变成可怕的伤口;而且,铅是有毒的。很容易造成感染,当时还没有青霉素,抗感染的手段有限。因此战争中截肢的比例相当高。 关卓凡在国内领兵打仗,士兵的伤刀箭伤比较多。长毛的洋枪很少,土枪火铳的杀伤力和南军的前装线膛枪没法比,因此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铅弹伤。 有一个场面让他终身难忘。每一个帐篷外都挖了一个大坑,从开在大坑上面的帐篷的窗口,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丢出来一条胳膊、一条腿、或者一支血肉模糊的手。有的坑已经快填满了。 关卓凡早就见惯了鲜血和死亡,他自己就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但面对此景,依然不能不动容。 沉闷的雷声隆隆地滚过低低的云层,豆子大的雨点撒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被雨点砸起来的血腥和泥土的气息。很快。云层之中金蛇舞动,一个又一个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血水从几个大坑内漫了出来,战地医院的地面,竟成了无边无际的血河。 地迷蒙。东北方的阿拉巴契亚山脉隐约在雨幕中。 关山万里,血色江河,一将功成万骨枯。 北线南军接到主岭失守的消息,便下令撤退,但谢尔曼部同时得到消息。士气大振,紧咬不放,这支南军的撤退被大大拖延,以致派出抄他们后路的北军成功地到位,在两支北军的东西夹击下,南军彻底崩溃。 朗斯特里特率万把人的残部,撤回东线,勉强算是全身而退。 至此,查塔努加战役落幕。北军取得了战略性的胜利,歼敌七万余人,虽然朗斯特里特部脱逃,不好算是全胜,但南军从此再也无力在西线集合起这么大的一支兵力,只能转入战略防守,西线南北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查塔努加至邦联腹地第一重镇亚特兰大的路上无险可守,北军南下的大门打开了。 战报传到华盛顿,联邦政府任命尤利西斯?格兰特为联邦军总司令,接替被劝退的哈莱克,指挥全联邦军队,并调到东线,直接指挥东线部队。 同时,要求格兰特推荐接任西部战区总司令的人选,上报华府。 格兰特找到关卓凡:逸轩啊,西部战区我就拜托给你啦。 关卓凡:那怎么可以,谢尔曼将军功勋卓越,威名素著,我愿附骥尾。 在这个问题上关卓凡是很清醒的,自己虽然打赢了查塔努加战役,但在联邦军队中依然威望有限、资历尚浅,做个地方战区司令没问题,但要指挥全联邦的一半军队,还是勉强了。 何况自己毕竟是客军。 还有,别忘了,谢尔曼将军可是格兰特将军最好的朋友哦。 但让关卓凡居于谢尔曼之下,格兰特也不能做这样的安排。谢尔曼和关卓凡两个人原来平级,而查塔努加战役关卓凡是总指挥,轩军打得又明显比谢尔曼部好,真若以谢尔曼为正、关卓凡为副,肯定会引起舆论和政敌的攻击。 于是最后折中出这么一个结果:建立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部,由威廉?谢尔曼和关逸轩共同出任联席总司令。 华盛顿同意了。 关总司令表示,凡事定先同谢总司令商议,不敢自专。 两位总司令商量的第一件事是:任命乔治?亨利?托马斯为田纳西战区司令。 办完这件事之后,谢尔曼率部暂回孟菲斯战区,筹集粮草器械,以备南下。孟菲斯也在田纳西州境内,是密西西比河上的重镇,联邦政府把田纳西州划为东西两块,西部属孟菲斯战区,东部属田纳西战区。 关卓凡要做的事情很多,抚恤死伤,休整部队,总结经验,研究战法,积蓄粮械,补充兵员……但首先,要安葬死去的兄弟。 关卓凡问过托马斯的意见,然后下令在一个叫做“果园环”的山坡上修建一个“烈士墓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安葬美**人,一部分安葬中**人。 安葬美**人的是永久墓葬,安葬中**人的是临时墓葬,关卓凡的打算是,回国之前,为这些弟兄移灵,装上船,运回中国。 这是他对轩军的承诺。 这件安排公布出来后,在士兵们中间引起了出乎意料的轰动,算得上三军振奋。爵帅的话都是真真算数的! 但远洋运送尸体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两三个月的路程,尸体很容易腐烂,因此移灵前需要对尸体做一定的处理。大致来就是将尸体先过一遍火,烧掉肌肉,只留下骨骼;也可以用酸液腐蚀,达致同样效果。这种事轩军里也没人干过,关卓凡让山度士找了美国殡葬业的专业人士研究方案,不过离回国还早,是后话了。 轩军士兵的尸体不少已经残缺不全,幸好一来脖子上挂了“虎牌”,二来衣服内侧缝上了和“虎牌”同样内容的布片,因此几乎所有阵亡的士兵的尸体都有名有姓地寻了回来,入土安葬。 虽然是临时墓穴,但修得一点也不马虎,和隔壁的美**人墓葬没有任何区别,墓前立了石碑,刻上名字、番属、职务、军衔、生卒年月。所谓移灵只是移走骨殖,墓穴墓园是永久保留的,以供后人追思。 关卓凡计划,每打完一个大仗,就修一座这样的墓园。 视察工程的时候,随军神父问两位司令,美**人的墓穴的位置是否要按各州来划分。 这个问题关总司令不好表态,目视托马斯。 “不,不,把他们分散后混起来埋,”托马斯司令,“‘州权’这两个字,我们已经听得够够的了。” 墓园竣工,烈士入土,战区举行了奠灵仪式,因为墓园分为两部分,仪式就举行了两次。两次仪式略有差异,中**人墓园这边增加了一道酒祭的程序。 关卓凡将酒杯高举过头,然后洒在墓前,他高声道:“轩军弟兄们,请你们在这儿好好歇着,迟一点,关三来接你们回国!” 然后,克字团整一个斯潘塞营,全部身着崭新的军装,整齐列队,举枪向,伊克桑大吼:“放!” 五百支斯潘塞连珠枪齐射,声震山谷。 “放!” 一连七枪。 地回响,连绵不绝。 *RU 第二十七章 招兵买地 查塔努加一役,轩军减员不少,招收新兵必须提上日程了。 应急的的办法当然是就地招兵,但这并不容易,田纳西原是邦联的地盘,肯加入北军的就是带路党了,不会太多。主要还得跑到北边去找人。本来这事扔给战争部就行,但战争部派来的新军打完仗之后肯定绝大多数要继续做美国人,带不回国,对于关卓凡来,只好当炮灰用,性价比不高。 所以,即便是招美国人,轩军自己也得掺合进去,以期回国的时候可以多拐走一些。这个时代的美国人民还没见过什么世面,派个口才好的花乱坠一番,东方古老大国那么的神秘富饶,骗一大拨蓝眼睛大鼻子**丝上船不难。何况有华尔这么好的一块生招牌,人家都准将了,打完仗少将没得跑,还有,娶了美貌的中国富家千金做老婆哦。 但这只是国际纵队,轩军不可能全变成洋军,主力还得是中国人。 中国人在哪?在加利福尼亚。 关卓凡启程赴美之前,因为要修建太平洋铁路,加利福尼亚的华工有了爆炸性的增长,加上原先的淘金者,总数已经十好几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每月不断增长中。 这是最好的兵源:绝大多数都是青壮男性,胆子大,吃苦耐劳,有纪律性。而且几乎不用细挑,因为能离井别乡、万里飘洋来到陌生的异国讨生活,必然具备上述条件。胆子的、吃不得苦的、吊儿郎当的,干不来这活。 加利福尼亚能够为普通淘金者带来发财机会的浅层矿源——主要是在河滩。已经很有限。大量怀揣“淘金梦”的中国人正被迫改行。轩军刚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再就业”机会。 中国传统上有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法,旧王朝的士兵,收入少,社会地位低下,形象也不好;但美国完全不一样,士兵的收入和社会地位都相对较高,这一点华人到达美国之后很快就有感觉。 最妙的是。当华工,干同样的活,工资拿的比白人少;当轩军的兵,工资却比其他白人部队拿的多! 至于将来回国之后,关卓凡有足够把握,他的轩军,待遇要远远好过中国其他任何一支部队。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淘金者和华工们既然能够抛家别土,心理上对国内的原政府的认同度自然而然就会降低,这非常有利于培养对关卓凡个人的向心力和忠诚度。于日后大事,颇有助益。 关卓凡之前救下的那个叶茂。这个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起来这个叶茂还是中央太平洋铁路招用华工的始作俑者,算是人地两宜,派去为轩军在华工中招兵合适不过。叶茂得罪过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里的爱尔兰帮,也因此被迫走上流亡之路,但没有关系,关卓凡委了他一个“联邦陆军西部战区志愿役工作特使”的衔头,面对这块招牌,爱尔兰人躲都来不及,哪里敢来找麻烦? 关卓凡不担心华工不肯踊跃报名,但他告诫叶茂:只能报恩,不可报仇。 叶茂名义上仅是一个“吏”,属于“未入流”,但他如果心黑手狠,完全可以变成“灭门令尹”,手段很简单,只需给对方安上一顶“破坏联邦政府招兵工作”的帽子就可以了。 这是战争时期,不知道有多少人未经任何手续即被逮捕,又未经任何审判便被绞死,特别是到了186年底,南北双方已经彻底杀红了眼。 比如被关卓凡拿来祭旗的那六个爱尔兰人,就多少有点冤枉。关卓凡给他们安的罪名是“为叛军服务,从事间谍活动”。“从事间谍活动”当然可以判处死刑,但实际上,这六位“为叛军服务是有的”,但“从事间谍活动”是没有的,他们干的是走私的活。 北南开战,贸易断绝,但双方都有对方需要的货物资源,南方不消,制造业能力弱,啥都缺,而北边也需要南方的棉花。因此地下的走私从来就没中止过,双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不少军官都参与了这种活动,包括高级将领。 本来是罪不致死的,但关侯爵要借他们的脑袋激励士气用,这六个倒霉的地痞就只好“从事间谍活动”去荡秋千了。 叶茂如果用手中的权力去纠缠旧日恩仇,很可能耽误正事,而关卓凡的时间很赶。 兵招到了,不是马上就能派上用场,得先兜个大圈子运过来,还得训练,然后才能真正派上战场。新兵最好能够赶得及亚特兰大战役,但这比较困难,那么最迟得赶上萨凡纳战役。 因此必须郑重叮嘱。 叶茂很醒目,一点就透,信誓旦旦,绝不误了大帅的大事,否则“提头来见”。 单靠叶茂一人当然也不行,轩军另派了两个“特使”和叶茂一起赴加利福尼亚办理此事,一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关卓凡给加州州长写了一封信,请他予以协助。同时,战争部也给加州下了公文,训令全力支持西部战区的招兵工作。 当然,轩军这么干是在挖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墙角,但还是那句话,现在是战争时期,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老板就算有什么不乐意,也不敢使什么坏,再华工源源不断,对他的工程,不至于有太大的影响。 办完这件事,关卓凡总算寻出时间,和已经在旅馆住了好几的山度士细细一谈,来处理一番自己的私事。 美国司的业务非常顺利,特别是标准石油公司,因为地处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在五大湖中的伊利湖南岸,而湖北岸就是加拿大,算是远离战区,基本不受战争的影响,反而因为军兴,接了更多的生意。 山度士兴奋地:“洛克菲勒这个年轻人真不得了,下手又稳又准,一个一个吃过去,我看过不了多久,整个克利夫兰的炼油业就会被标准石油吞并!而且,我们的产品不但销售到东海岸,欧洲的市场也打开了——关侯爷,你看人的眼光真好!” 关卓凡微笑地听着,心想,这才刚刚开始呢。 山度士兴致勃勃,继续道:“难得的是他没有一点不好的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除了太太,没有第二个女人,总是认真地作礼拜——约翰如果不做生意,肯定能成为一位特别称职的神父。还有,我从没见过他有一点点奢华的享用,最棒的是,这种简朴的习惯完全被他带进了生意,关侯爷,我没见过比他更会控制成本的企业家。” 这段话让关侯爷略觉惭愧,我是有第二个女人的,而且好像还不止…… 夸完了洛克菲勒,山度士请示:有没有进一步的投资目标? 有当然有。但时机尚未完全成熟,需要再等一等。不过,有一样东西,是现在可以买的,也必须现在就动手买了。 什么东西?土地。 战争时期,物资短缺,百物腾贵,但有一样东西却大大地比战前便宜,那就是土地。 战后美国大肆建设,进入所谓“镀金时代”,这些地,不是几倍几倍地涨,而是几十倍、上百倍地涨。 其他的投资,比如投洛克菲勒的美国标准石油公司,算是长线投资;而现在买地,最快一年之后就能变现,短长两宜。 房子一样便宜,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炮弹打过来,买的再便宜也是一堆废墟,不比土地,打不坏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还债与奏折 关卓凡递给山度士一张地图和一张名单。地图上用红水笔圈了地址,名单上是细细的明。 山度士结果粗粗一看。大吓一跳:照着地图和名单上的买过去,花旗洋行美国司和关侯爷,会成为除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之外,美国最大的地主。 关卓凡笑道:“山迪,并不是地图和名单上面的都要买下来——咱们暂时也没这么多活钱,人家也未必都肯卖。而是都可以作为备选,我标注了优先次序,你先做一个全面的了解,业主、价格,等等。然后我们来确定具体的地点数目,以及如何筹措资金。” 山度士心里怦怦直跳,美国标准石油公司到底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他再乐观,也绝不可能想像出日后那个雄视下的巨无霸,但地图名单上的土地——哪怕只是一半,意味着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 关卓凡郑重道:“山迪,你放心,这场仗最多再打一年,联邦政府便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战后肯定会进行大规律的建设和发展,经济会有一个长期的高速的增长,咱们这笔生意,亏不了。” 不论政治军事还是经济生意,山度士早已经对关卓凡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现在又打了这样大的一个胜仗,那还有什么可的?想到跟着这位关侯爷,自己也必会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心旌荡漾,用力点头:“我一定全力以赴,做好这件工作。” 关卓凡选择的地点,范围很广,但主要还是集中在美国东北华盛顿至纽约一带,这里是美国北方最繁华的地带,虽未直接遭受兵灾,但接近前线,地价房价受冲击很大;战后则肯定是最早、最快恢复的地区,在“镀金时代”的大发展中,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反复过兵的地区,基本都在南方,战争破坏严重,战后北方又刻意打压,恢复元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弗吉尼亚,战前是美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但因为是反叛的主力和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战后发展滞缓,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美国最贫穷的地区。 这些地方,有的虽然最终也发达了起来,但远水不解近渴,现在就不招惹了。 还有西部,地价当然更便宜,几乎不要钱,可先得跟印第安人打生打死,算了。 至于房子吗,在东海岸比较安全的地段,挑大的好的,还是买他几栋,这个大底不能不抄,放着以后会派上用场。 还有一件事,要交待山度士去做。 关卓凡道:“我听战前的时候,格兰特将军做生意欠下了不少债务。他为国家出兵放马,家里人过的这么拮据,实在不大妥当。山迪,你去了解一下,这些债务,咱们替他还上。” 山度士微微一愕,随即心领神会:“好,我去办。” 起格兰特此人,颇有令人哭笑不得之处。不知道是生活所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在做将军之前和卸任总统之后,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做生意。但遗憾的是,和他的军事才全然相反,格兰特的生意眼光奇差,做什么亏什么,背了一屁股的债务,以致内战爆发之前,这位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墨西哥战争的英雄,潦倒到在一家皮革店里当伙计。 格兰特卸任总统之后,这样的经历毫无新意地重复了一遍,直到历年宦囊积蓄赔得一干二净。年老的格兰特穷困潦倒,疾病缠身,不得不忍受喉癌的折磨,为兼出版商的大作家马克?吐温写了一本《格兰特将军回忆录》,未及出版,便与世长辞。不过也幸好写了这么一本书,不然,格兰特是一块钱也留不给他的遗孀的。 关卓凡做这份人情,换作对林肯,他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对方会接受,但于格兰特,他有充分的把握。一个是因为格兰特确实需要钱也喜欢钱,另外一个,格兰特主政的那两届政府,被公认为美国历史上最腐败的政府,发生了一系列的经济丑闻。格兰特本人虽未被抓到直接的把柄,但关卓凡不认为他是污泥中的那朵白莲花。 和未来的美国总统既结下战斗的友谊,又进而成为有通财之谊的朋友,对日后两国敦睦邦交、个人谋图大事,都是颇有助益的吧。 当然,替格兰特还债是有技巧的,尤其不能让人什么闲话,这一点,关卓凡相信山度士是能够做得好的。 又仔仔细细密议了一番,第二一早,山度士便离开了查塔努加。 紧接着,关卓凡要给朝廷——国内的朝廷,写奏折了。 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麻烦,当然不是指文字,轩军带了文案,他自己笔下也勉强来得;也非单单指递送的不便。而是庙堂诸公,真正明白美国国内情形的几乎没有,包括总领洋务的恭亲王,也顶多算得雾里看花。远隔万里,折子递上去之后,上面有什么不明白甚或误解的——这是必然会有的,无从解释,弄不好会误大事。 要有一个完全了解情况的人在京,以备顾问譬解。 这个人首先必须是自己人,这是不消的;其次美国情势和国内官场都要非常熟悉;再次,要有官身,进得宫,行得礼;最后,这个官身不能是实职,不然还得奉旨才能进京。 如此算下来,除了利宾,不做第二人想了。 查塔努加战役之前,一经格兰特同意撤防传教士高地,关卓凡就给香港打了电报,然后坐船转送上海,通知利宾,要他到香港候着。查塔努加战役结束的第三,关卓凡在电报房呆了半宿,和在香港的利宾——也一直呆在电报房里,反复电报往来,把各种事体商量妥当。 接受所谓美国名器这些事,关卓凡曾经犹豫要不要在折子中写明,但后来想,这是避不过的,自己不,别人也会,甚至美国人自己都会。他们的领事公使不,报纸杂志会,查塔努加战役很快便会在国际上引起轰动,相关消息迟早传回国内,那个时候再,反倒显得自己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军衔”这个东西还可以胡混过去,“田纳西战区司令”、“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是混不过去的,虽然国内没有相似的名号,但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慈禧和恭亲王可都是聪明人。 赴美之前,在两宫和议政王那里也含含混混地打过底。打仗要有统一的指挥,和美国人一起打仗,自然就要进入人家军队的序列;就像洋枪队在中国,也要有个名份,打赢了,也得给人家封个副将、参将什么的。 至于事前没有向朝廷请示——再不讲理的人也得承认,将在外去国万里,这种事没法子事先请示,最多自己假惺惺骂自己几句“臣罪当诛”就是了。 折子自然由钦差大臣、二等嘉勇侯关卓凡领衔,上面还有一等轻车都尉华尔和江苏巡抚赵景贤的名字——关卓凡的钦差行辕还在上海,到时候由赵景贤附一个夹片,把利宾和折子一起送到北京。当然,利宾得提前动身,“六百里加急”他可受不了。 都弄妥当了,正准备去发电报,卫兵来报,华盛顿来人了。 来者是老熟人,战争部长西蒙?卡梅隆,他的身份是“总统特使”,来替总统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授予姜德、亚瑟?麦克阿瑟和吴建瀛国会荣誉勋章。 这是意料之中的,田纳西战区报上去的就是这三个人,但这只是一个通知,正式的颁发勋章的仪式得去华盛顿,由总统亲手颁发。 第二件,授关逸轩荣誉中将军衔。 这个大出关卓凡意外。 *RS 第二十九章 荣誉中将 所谓“荣誉中将”,就是“替补中将”,比中将低半级,比少将高半级,是为解决联邦陆军高级将领衔级太少搞出来的花样。 查塔努加战役之前,美国联邦陆军在役的最高军衔是少将,唯一的荣誉中将,墨西哥战争的美军统帅、前美军总司令斯考特老爷爷已经退役了。 格兰特一到华盛顿,即被授予中将军衔,这是美国联邦陆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中将军衔。 就是,关卓凡现在已经成为仅次于格兰特的、整个联邦陆军军衔第二高的人,而且,没人和他并列。 关卓凡感觉到的不是惊喜,而是微微的惶惑:会不会过了?是林肯的意思还是格兰特的意思?其他的将领会怎么看?特别是,谢尔曼会怎么看? 当然是林肯的意思,格兰特附议,而谢尔曼,不但没有意见,还更加精神焕发了。 谢尔曼这个人,的好听点,叫做“激情澎湃”,的不好听点,就是“情绪化”,他有一点点的神经衰弱,状态起伏变化很大,状态好的时候,仗打得好;状态不好的时候,有时候仗会打得很糟糕。查塔努加谢尔曼的仗打得不大好,跟不久前他的爱子去世是有相当的关系的。 所以,谢尔曼是需要适度的良性的刺激的——这是林肯对谢尔曼的认识。而授予关卓凡荣誉中将军衔,对谢尔曼,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刺激”。 和关卓凡并为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谢尔曼是有一点心虚的。原因就是格兰特顾虑过的:查塔努加战役。轩军比谢部打得好。至于资历什么的。关卓凡洋洋洒洒“平南八策”,却不真正清楚自己在美**人中的形象:功勋卓著、堪平大乱的东方传奇统帅。谢尔曼脑子中,根本没有关卓凡“资历不如自己”的概念。 因此,关卓凡被授予荣誉中将,谢尔曼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同时,这种微妙的差距更激起了他努力奋战的热情。这就叫“良性刺激”。 而关卓凡因为意外加身的荣誉,不论出于压力还是动力,也得更加卖力地打仗。 这就是林肯打的如意算盘。 当然。可能还是有一部分美军将领会有想法,但大家也都明白,这支中**队打完仗是要回国的,所以关卓凡的军衔不论多高,都可以是“暂时的”,将来不会和美国国内的高级将领产生什么利益纠葛。因此想法归想法,没人真正不满。 林肯还有一个考虑是很现实的。虽然谢尔曼和关卓凡战略思想相近,但具体到战役战术安排,总不能完全排除会产生不同意见,达不成统一时总要以其中一个意见为准。在这个问题上。从查塔努加战役之种种来看,林肯更信任关卓凡。 谢尔曼的长处是战略思路清晰。执行力坚决;带兵上,战役指挥多少是他的短板,他更擅长治军和后勤。谢尔曼的部队从不缺装备给养,他的工兵是整个联邦军队里最强的。 关卓凡的军衔比谢尔曼高半级,也即暗示:如遇事始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应以关卓凡的意见为最后决定。 不过出这种事的概率很低,南下的时候,轩军和谢尔曼部肯定是分兵两路,具体的战役战术动作发生冲突的机会很,有备无患而已。 关卓凡把“荣誉中将”加入奏折,发了出去。 同时发出的,还有两封家信,北京一封,上海一封,关卓凡倒有千言万语要,可电报是利宾接收的,然后再转交给上海和北京的两个家,所以什么肉麻的、可能引起嫌疑的话都不能,泛泛地报个平安罢了。 送走了卡梅隆,另外一个好消息从战地医院传到了司令部:吴建瀛苏醒了。 这可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了!关卓凡立即赶到医院。 吴建瀛还非常虚弱,脸上惨青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对着关卓凡勉强微笑,几乎不出话。关卓凡着实勉励了几句,并告诉他获颁国会荣誉勋章,给国内的折子也重重地叙了他的功劳,嘱他静心养伤。 不能呆太久,关卓凡退出来之后,吴建瀛又沉沉昏睡了过去。军医其实吴上校的危险期还没有过去,但毕竟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从战地医院出来,关卓凡心情大好,终于有精神余力好好总结一番经验、想一想轩军的未来了。 首先,他可以确定,这支轩军,虽然还有种种不足,还没有经受过最残酷的考验——进攻队形被密集炮火轰击,但已经破除了对洋人的心理上的畏惧和迷信,甚至还多少因为武器装备的先进,建立了对洋人的某种程度的心理优势,当然,这种优势的根基是很不牢靠的,随时可能因为一次惨败而丧失殆尽。 这支轩军已经初步算得上近代化的军队,全近代化的武器装备,全近代化的训练和战术,以及更重要的,初步具备了近代化军队两个最主要的素质: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和高强度的抗打击能力。 现在拉出去,即便对手是英、法、普,一样可以一战。 如果还有什么明显的缺陷,那就是文化素质和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 武器和战术愈先进就愈复杂,对武器的使用者、战术的执行者——士兵的文化素质的要求就愈高;至于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轩军和中国其他任何一支军队没有本质的区别:“当兵吃粮”而已。民族、国家这些概念在士兵的头脑中基本上是很淡薄的。 仅为了建立真正的近现代化军队,中国都不能总是一家一姓之下。国家和民族必须高高在上,“朕”只能在下面作为这个利益共同体的代表和执行者为它服务,而非“朕即国家”。 解决这两个问题,都不是朝夕之功,前面的那个问题,现在就可以着手;后面的那个,一步步来吧。 其次,他深刻感受到,国力是战争之本,钢铁和火药是近代战争的全部内容。什么战略战术、奇谋妙计,如果没有足够的钢铁和火药打底,都是个渣。真以为可以抄把大刀片子左冲右突,砍翻十几个装备线膛枪的近现代化军队的士兵?真以为现实中能上演抗日神剧? 查塔努加之战弹药消耗、武器耗损极其惊人。是歼敌“七万五千人”,这是指的“击溃了七万五千人”,真正打死的敌人远没有这么多。很难作准确的统计,但关卓凡感觉至少需要几百发子弹才能打死一个敌人。北军的弹药供应几乎是无止无休,而南军就相形见绌。据俘虏,弹药紧张到了这种程度:士兵没有军官的命令不准开枪,否则罚款5美分加上劳役。 关卓凡哑然。 南军火力密度明显不如北军,除了武器装备的落后外,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武器耗损也非常厉害。武器的发展基本都是这么一个特征:愈先进的武器,零部件愈多;零部件愈多,就愈容易出故障。另外,新式武器最早生产出来的型号,永远是问题最多的型号。轩军装备的撞针步枪,英国货也好、德国货也罢;还有斯潘塞连珠枪,步枪版、卡宾版,统统属于这种情况。 战后统计,约有六分之一的撞针步枪因破损和故障而无法使用,斯潘塞连珠枪的的故障率更高,好在状况大多出在击锤,这个部件很好更换,等备件就是了。但撞针步枪全部采购自欧洲,虽然战事一结束就给欧洲司和驻普鲁士公使馆发报要求补订一批,但肯定赶不上亚特兰大战役。幸好空缺可以用新的斯潘塞来填,倒不影响战斗力。 但这是在美国,北方有强大的军工生产能力,缺多少补多少,来日回到国内,又如何呢?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釜底抽薪加特林 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兵工厂。武器弹药单靠买,是买不来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的。 所谓“自己的兵工厂”,并不是非得由中国人建设管理,关卓凡一向认为,这么干缓不济急,而且效费比太低,做出来的东西还很可能不合用。刚开始的时候,整个厂子就应该从头到尾由外国人建设和管理,甚至熟练工人也用外国人,中国人就是跟着做学徒。 这样,一开始就有好东西用,而十年八年下来,当学徒的中国人也差不多能出师了,那个时候,再来建真正的“自己的”的工厂。 克里斯托夫?斯潘塞这个人,连同他的兵工厂,等打完了仗,关卓凡就打算一股脑儿弄到中国来。 而且,关卓凡在斯潘塞身上打的主意,不仅仅是要他为自己生产斯潘塞连珠枪,还希望着落在他身上开一个金手指,把这个时代还未曾出现的兵器提前开发出来:硬铅弹、弹仓供弹、栓动——真正的自动步枪。 这不是方夜谭,事实上后世由H﹒S﹒马克沁发明的第一支真正的自动步枪,和斯潘塞连珠枪就有非常密切的血缘关系:美国内战结束,军方不再订货,斯潘塞兵工厂惨淡经营,维持艰难。于是,奥利弗?温切斯特买下了斯潘塞的专利、工厂和剩余的产品,在斯潘塞连珠枪的基础上发明了温切斯特步枪。之后,马克沁又对温切斯特步枪进行改装和试验,制造出第一支真正的自动步枪。 买潘这种事怎么能让这个温切斯特来做?得我来做啊。 关卓凡认为,如果基本技术储备成熟,资金充足,而思路又正确的话,提前开这个金手指不是办不到的。 这个时候,现代步枪的基本技术都已出现并接近成熟,如撞针、栓动、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等等。资金嘛,不必;而正确的思路——自己可以提供,并且可能是此时全世界唯一能够提供这种思路的人。 这个思路就是:利用火药气体的动力,使枪支完成开锁、退壳、送弹和重新闭锁等一系列程序,从而实现自动连续射击。 这是后来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穿了毫不稀奇。而这种还在画饼的新枪,就叫做“逸轩式”如何? 还有一种后世名气极大的武器,当时已经发明出来,而关卓凡也很有兴趣,这就是加特林机关枪。 加特林机关枪是一种手摇多管机关枪,其自动原理和左轮枪的转膛发射原理一样:利用一套传动机构使数支枪管绕一个公共轴转动,从而完成连续射击。在电动机出现之前,转动是由人力转动摇把实现的。 加特林机关枪刚发明出来的时候,每分钟射速已达到50发,之后还不断改进增加,诚是利器。但和斯潘塞连珠枪不同的是,斯潘塞几乎一问世就是成熟兵器,一投产就能派上用场,而且是大用场。但这个时候的加特林还很不成熟,冒烟漏气卡壳炸膛,无数毛病。 内战时期,美国军队试验性地装备了少量加特林,但和斯潘塞的辉煌完全相反,加特林没有留下任何真正值得称道的战绩,加特林的列装要等到战后的1866年。 加特林的尴尬不仅仅是技术还不够成熟,问题还在于,当时的军队的战术体系中,不知道把加特林这个怪东东放到哪里。 当时还完全没有机枪支援步兵的概念。加特林枪身沉重,有两个大大的轮子,必须马拉着才能移动;操作非常复杂,需要四个士兵才能操作。因此加特林理所当然被当成一种“快炮”。加特林第一次引进中国,译名就是“格林快炮”。 问题是如果真作为炮兵的一员,不但和炮兵的体制格格不入,和拿破仑炮相比,加特林的威力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炮兵会很不理解:你中间插我一杠子到底为了什么呢? 就是,加特林还必须等待自身的改进和军事体制的调整的配合,才能够真正发挥威力。 轩军目前的装备已经对南军形成了代差,多加特林不多,少加特林不少,现在玩加特林,于大局无补,只不过给各国军队提供了一个试验场罢了。 但是,这么有前途的兵器当然是不能放过的,关卓凡的计划是:行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把加特林的专利买过来。 就是,他要垄断加特林的研发、生产、销售、使用。 和步枪领域新款式、新型号曾出不穷很不一样,在马克沁机关枪被发明出来之前的几十年中,加特林一直独领机关枪领域之风骚,几乎未出现过像样的挑战者,这一方面是因为加特林机械结构非常复杂,仿制不易,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加特林的专利极具排他性。 加特林的专利中有两点声明,一个是“提供锁膛的内有击针的圆柱旋转体,与枪管一起旋转”;一个是“每根枪管都有独立的击针”。这就使得以后所有与加特林机枪相似的设计都不能再获得专利。 而马克沁机关枪的设计思路和加特林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专利制度就是好啊就是好。 那么理查?乔登?加特林肯不肯卖他的专利呢? 肯的。 当时的加特林,混得比之前的斯潘塞还惨。斯潘塞连珠枪好歹还是“步枪”,这个“加特林”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连加特林自己都不好意思把它叫做“枪”,而是称为“速射武器”,推销起来有多麻烦能碰多少壁可想而知。何况人斯潘塞是真好用,加特林是真不好用。 关卓凡除了提出了一个让加特林无法拒绝的价格外,还承诺:提供后续改进的所有资金,不设上限。加特林感动得很,以为遇到了热爱科学、支持新技术的善长仁翁,其实关卓凡的真实意思是:你不继续改进,我怎么拿来用啊。 日后,这个加特林机关枪,可以卖给美国人,盟友嘛;心情好的话,卖几支给普鲁士,算是投桃报李;英国、法国,坚决禁售! 想到日后加特林机关枪碾压龙虾兵,关卓凡睡梦之中都能笑醒。 再次,是战术的问题。 散兵战术是未来。武器方面,随着后膛枪的装备,算是初步具备了实施散兵战术的物质条件。但散兵战术对士兵的个人综合素质的要求不是排队枪毙可比的,不仅如此,同时还得对部队的编制作彻底的重组,变成以班、排、连为基层作战单位;指挥方式也和排队枪毙完全不同,不但士兵要从头学起,军官也要从头学起。 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可以学习的对象。 这个问题上,关卓凡可不敢闭门造车。他只是大致知道,散兵战术是以战斗组也即步兵班为基本作战单位,要使每一个士兵都明白自己的战斗位置和战斗任务,连、排冲锋的时候,要点面结合、互相掩护,不能拥挤,不能散乱,等等。 除此之外,就只好感叹:唉,我在原时空当过兵就好了。 面对一个如此庞大的系统工程,必须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来。关卓凡的打算是,先种一块试验田:挑一个斯潘塞营,重新编制,按照基本的散兵战术原则,训练、指挥、作战,一点点找经验、摸规律,调整磨合,看看能不能够找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然后再决定是否在其他部队乃至全军推广。 这个斯潘塞营,叫做轩军的“特种部队”也行。 这件事急不得,要和华尔等军事主官好好研究商量。 *RS 第三十一章 京城 北京,夜。 紫禁城,长春宫。 自己跟自己玩了一回叶子牌,慈禧终于耐不住,将一付红绿玉镶的牙牌胡乱地推了开去,直起身来。 一灯如豆,孤影摇曳,默默无言。 这是年轻的太后,一日之中最难耐的时候。再怎么“以下养”,白朝堂上再怎么一言九鼎,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无可奈何地变回一个寂寞、苦闷的女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话,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除了批折子之外,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这三十二颗牙牌了。 和心理上的烦闷一样,生理上的隐隐的躁动也无从渲泄。 一辈子都要这么过。 夜深人静之际,有时候会见到远方的来人,但每次当他带着那种无法无的笑容朝她俯身来的时候,她就会猛然惊醒,心头狂跳。略略平静下来之后,发现衣已经湿得透了。 因此,睡觉也成了折磨,轻易睡不着;睡着了,又怕梦里边被人“欺负”。 当然,她是不肯承认的,内心深处,有时候竟似乎又在盼着这样的“欺负”。 还是得睡。 歇下了许久,辗转反侧了一番,刚刚朦朦胧胧过去,隐约听得鞭炮的声音,慈禧惊醒过来,发了一会怔,才听明白,鞭炮声是从宫外边传进来的,而且,愈来愈多,最终响成了一片。 可煞作怪,今又不是什么年节,搞什么鬼头? 起身叫宫女掌灯,传了在外边值夜的安德海进来。 慈禧皱着眉头:“安子,你出去瞅一瞅,外边闹什么虚玄?还给不给人睡觉了?” 太后的脸色很不好,安德海自己也听到了,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不敢多,赶紧应了,宫门已经下钥,他去敬事房领了牌票,匆匆地赶出宫去。 过了半个时辰,厚厚的门帘外听到安德海一路跑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喊道:“主子大喜!” 大喜? 传了进来,安德海兀自上气不接下气:“给主子贺喜!上海那边来了人,是关侯爷……关卓凡在美国打了大胜仗,满北京城的老百姓正在放鞭炮庆祝呢!” 饶是慈禧一直在训练自己“临大事要沉静”,也不由霍得一下坐了起来,目光炯炯:“是折子到了吗?” 安德海摇头:“折子还没到……是打前站的,消息是从宝鋆的府里传出来的,是最快今儿晚上、最慢明儿一早,报捷折子就能到了。” 慈禧一迭声地催促:“你赶快去内奏事处看看,折子到了没有?没有到,你就守在那儿!” 这觉是睡不成的了,慈禧起身披衣,就在床边坐着等。 十月份的北京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已是相当地冷,她叫人泡了一杯热茶上来,心里面有一团的火焰在跳动着。 宫外面的鞭炮声就如同大年夜一般。 大约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又听到安德海急促的脚步声,停下来在门口大声道:“启禀主子,上海……美国的折子到了!” 挑帘进来,安德海抱着个黄色的匣子,打开匣子,拆开油纸,,从夹板中取出黄纸包封,里面照例是三黄一白四道奏折,还有一个夹片。 慈禧没管黄色的请安折子,直接拿起白色的奏事折子,上面赫然写着:“二等毅勇侯臣关卓凡奏美利坚查塔努加大捷事”。 一等轻车都尉华尔和江苏巡抚赵景贤附署。 手已经有一点点发抖,打开折子,全神贯注,细细地读了起来。 她并不能都看得懂,地名人名都古怪拗口地很,但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是毫无疑义的! “全歼叛军七万五千余人”,“诚为南逆叛起以来美利坚西部战事前所未有之大捷”,“我敌攻守之势自此易位”,“贼氛涤清有日”。 而且,轩军是主力,关卓凡是总指挥。 她的心怦怦跳动,还是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仗打得极其激烈。上一次关卓凡进京,奏对太湖剿灭长毛水师一役,“金台号发炮,只一炮便将长毛孙四喜那只最大的龟船打得粉碎”,已经给了她和慈安太后极深刻的印象,这个“传教士高地”两军加起来四、五百门大炮一起对轰,那是什么光景? 她已经想象不出来了。 这场大战有太多地方出乎她的常识和见闻了。 比如叛军的阵地被炸出了一个宽数十丈、深数丈的大坑,她也想象不出来:那得埋多少炸药啊? 那个叫吴建瀛的团官也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从始至终,站在营垒上激励作战,弹飞如雨,居然没把他打倒,真是神奇!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慈禧轻轻叹了一口气,关卓凡呢?仗打得这样凶,他……没有受伤吧? 折子最后一段有这么几句话,“漂洋去国,万里荒服,孤军只影,遥望故园,仰念慈颜,临风雪涕,不能自己”。 慈禧的眼眶一时有些湿润,却不肯给太监宫女看见,悄悄拭了,抬起头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你把折子送到‘东边’去,母后皇太后如果醒了,就在养心殿见面。” “喳!” “还有,告诉军机处值夜的章京,明儿一早,军机全班递牌子叫起。” 折子送到钟粹宫,传出来的不是笑声,而是哭声。 首先开哭的就是慈安太后,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终致痛哭流涕,太监宫女一起陪着垂泪。 这些反应是关卓凡全然预料不到的。 慈安的反应其实自然而然:如果早有这样一支军队,何至于瑰丽壮美的万园之园被人家一把火烧个干净,何至于仓皇西狩,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大行皇帝又何至于走的那么早,那么凄楚?自己又何至于早早变成一个寡妇? 有类似反应的不止慈安一个人,睿亲王仁寿也是老泪纵横,一边自己灌自己,一边打腿拍胸,不晓得内情的人,会以为他死了老子娘。 整个北京城如鼎如沸。 虽然仗不是在中国打的,打的也不是大清的叛逆,但人们的反应却远远超出了打平长毛的时候。 像洪杨这种乱子,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完全是家常便饭,区别只在于规模大而已。朝廷上下几乎没人认为终究打他不平,不过时间长短、所费多少之别罢了。虽然百战艰难,但最后收功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谈不上多么惊喜。 而轩军打得是洋人。不是几十几百洋人,而是好几万的洋人,是领着洋人打洋人! 仅仅二十几年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中央之国,结果几千洋人打进来,一败再败,被人家斩瓜切菜一般,没有一点还手的力气,这种从堂一步跌入地狱的痛苦,摧毁了所有的自尊,挖出了所有的自卑,而且,因为看不到任何成功报复的可能性,剩下的一点自信心也在崩溃。 现在,轩军打垮了洋人!绝大多数的人不会去想这些洋人和那些洋人有什么不同,只是非常符合逻辑地想:今后,我们不怕洋人了!洋人不敢再欺负我们了!许多人更进一步:我们可以报仇了! 特别是北京人,他们未遭过洪杨的兵灾,却受过英法的残害。 因此,怎么能够不欢呼雀跃? 关卓凡毕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那个时空的中国已经开始强大起来。不论他在这个时空经历了什么,还是无法完全体会,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洋人的那种恐惧、仇恨、屈辱、羡妒混合在一起的刻骨铭心的复杂感觉。 现在,关卓凡开始为中国人清扫这种感觉。RS 第三十二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二一大早,在恭王的带领下,军机全班递了牌子,两宫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 奉特旨,五品知府衔利宾随班觐见。 利宾昨就到了北京,恭王立刻召见。当时在座的还有文祥、宝鋆、曹毓英三个。因此这个消息最早是从宝瀓的府里流了出来。 利宾是第一次进入巍巍宫禁,第一次得睹颜,自不免紧张。两宫得知他为了这份奏折,上海、香港、北京几千里来回奔波,倒着实抚慰了几句。 慈禧觉得关卓凡这个安排实在贴心,没有这么个负责顾问譬解的人,确实好多事情懵懵懂懂。原先一点点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获知消息的不豫,烟消云散了。 君臣上下都压不住脸上的笑意,养心殿东暖阁中洋溢着从来没见过的喜庆气氛,君臣心中都对国家的未来生出憧憬。 就在这个时候,美国公使的“贺折”到了,还附了一封美国总统的“感谢信”。对中国政府的无私帮助和关逸轩阁下的伟大贡献表示感谢。真是会凑趣!锦上添花! 其实这倒不是碰巧,都是事先设计好的。美国人的消息比轩军的还快,凑这个点是为了喜上加喜。 慈安太后又开始掉眼泪,哽咽道:“先帝如果还在,不晓得会有多么欢喜……” 之前在西暖阁的时候,慈禧已经反复劝诫过慈安不能再哭了,有多少大事要商量。耽误不起时间。现在看慈安又有止不住的架势,轻轻喊了一声:“姐姐!”语气中微有责备之意。 慈安不好意思地一笑。止住了抽泣声。 慈禧转向利宾:“这位美国的国主,总什么……”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是‘总统’,他的名字叫做林肯。” 慈安接口道:“哦,他姓林。” 慈禧点点头:“这位林‘总统’,是在什么‘白宫’召见关卓凡的?” 利宾道:“是,‘白宫’是美国总统的府邸,因为通体雪白。关卓凡就在电报里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慈禧嘴角露出笑意:“原来是关卓凡取的……召见完毕,还赐了宴?” 利宾道:“是。当时主客三人,围坐一张圆桌子,林肯总统在主位,关卓凡在客位,美国政府的一位重臣作陪。” 这段话,知晓美国礼仪的人不甚在意。但在两宫听来,却瞿然动容:这美国国主,为了招揽人心,竟然对关卓凡以平礼相待,折节下士到了这种地步! 慈禧道:“这位重臣,想来就是美国的首辅了?”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倒不是。这位是‘战争部长’,大致相当咱们的兵部尚书。美国政府是没有首辅的。首辅的事体,大多总统自己来做。” 者无心,听者有意,慈禧心中一动。微微瞄了恭王一眼,心想:这才叫权不下移呢。 慈禧续道:“赐过了宴。还留宿在‘白宫’?” 利宾道:“是。” 慈禧和慈安对望一眼,军纪大臣中也微有惊叹的声息。换在中国,这是决不可能的事情,内眷还有可能被留宿禁宫,外官怎么可能?不熟悉美国礼仪之人,都觉得这美国总统为收买人心,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慈禧甚至还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这美国国主有没有派个宫女给关卓凡侍寝?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当然也问不出口。 关卓凡担心的“名器”问题,根本没有在两宫和重臣们那里引起任何猜疑,反而都对此极感兴味,而对关卓凡身居美国朝廷的高位,都自有一份得意。这一点,犹以两宫为甚。慈禧心中更是矜持自喜,有着他人无法体会的一种快意。 慈安问:“这个‘荣誉中将’到底是一个什么名头啊?” 利宾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军衔’是拿来标识军人层级高低的,但不是实职。咱们没有相似的制度,有一点点像‘加提督衔’、‘加总兵衔’。‘中将’是美**人的最高军衔,拿咱们前朝故事来譬喻,就是‘加太尉衔’,几十万美军仅有一人,此人名叫格兰特,乃是美军的总司令。次之的便是‘荣誉中将’,只有关卓凡一人。” 君臣相顾赞叹: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慈禧问道:“你刚刚讲到的‘总司令’,可是‘下兵马大元帅’吗?” 清朝的体制中,是没有这个衔头的,这是一个戏里的词儿,慈禧爱看戏,脱口而出,理解的倒是很到位的。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慈禧又问:“这个田什么西战区司令、西部战区什么……联席总司令又作何解?”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田纳西是美国的一个省,不过美国人叫‘州’。‘田纳西战区司令’便是提调田纳西一省的兵马。美国政府把全国兵马分为东西两大战区,东部战区由格兰特自领,这西部战区便由关卓凡和另外一位叫谢尔曼的将军共领,这就是‘联席’之意了。” 这一次慈安也反应了过来:“啊,就像咱们六部,一位满尚书,一位汉尚书。” 利宾道:“母后皇太后圣明。不过这位谢尔曼的军衔是‘少将’,关卓凡的军衔比他高半级,两个人真有什么不同的主张,还是得听关卓凡的。” 那就是把美国整一半的兵马交给一个外国人了!慈禧心中想:这个林总统,是真有魄力! 慈安却想到了另外一条路子上:“你们,这美国‘总统’给关卓凡这么高的勋名,会不会想把他留在美国啊?” 利宾一愣,这句话可不能答错,再也不是问他一个人的,殿中这么多人,他品级最微,也不能随便接话,心下不由大急。 恭亲王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母后皇太后过虑了。关卓凡受恩深重,忠贞不二,断不会生别样心思的。” 慈安点头道:“六爷的是。”却又道:“利宾,你呢?” 利宾磕了一个头,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议政王所言极是。再美国人是很晓事的,绝不会做这种有碍两国邦谊的事情。” 慈安的话慈禧也不爱听,道:“给关卓凡的位子高是高,可帮他们打了那么大的一个胜仗,那还不值得么?依我啊,这美国总统才会支使人呢。” 慈安有点尴尬,不过也放下心来,自己为自己解释:“是啊,我就是想,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才,咱们可得拢住了。” 慈禧心想:这句话你倒没有错。开口道:“姐姐的很是,咱们可不能叫这个美国总统给比下去了。” 接着呈上地图,由文祥和曹毓英讲解,不清楚的地方,利宾补充明。 慈禧盯着地图,道:“你们叛军的主力都在前线,那么后方必然空虚。这个亚特……兰大,既然是叛军的军需重镇,如果关卓凡把它打下来,不就是‘釜底抽薪’了吗?” 深宫女主,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出这样的见识,实在了不起!几个人包括利宾在内,都是又惊讶又佩服,齐声道:“圣母皇太后圣明!” 慈禧大为得意。有一点是这几个臣子不知道的:在此之前,她绝非对美国地理一无所知。 关卓凡宿卫宫禁的时候,拿了一张“世界地图”,反复给她和慈安讲解,其中重点就是美国。慈安糊里糊涂,她可不是,特别是美国公使的禀帖递上来之后,她就开始认真研究这张地图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三章 封嫂 关卓凡赴美之后,她更是几乎每都要看上一遍。眼前这张虽然是“美国地图”,和那张“世界地图”颇有不同,但美国的形状是一样的 。地图上标记的十几个大城市的名字、位置也都是记住了的。所以殿上的这些人中,除了利宾,其他不见得哪个人比她更熟悉“美国”——地图上的美国。 文祥继续解释:“关卓凡的想法,是不但要打下亚特兰大,还要一直向东南方向打,一直打到望见大海,这样叛军便被完完全全分割成两块,头尾不能相顾,东部前线的叛军便再也得不到军火粮草接济,釜底游鱼,没有多少日子了。” “然后调头北上,和东部格兰特所领的部队,南北夹击,在里士满城下聚歼叛军余部,底定胜局。” 真是绝大的战略!慈禧听得目光灼灼,心里不由得想:这个男人,实在了不起! 最后一点疑虑:“叛军见势不妙,会不会逃掉,像捻匪一样,四周流窜袭扰?” 文祥示意利宾,利宾道:“启禀圣母皇太后,关卓凡在电报中,里士满是南逆的伪都,如果丢弃,叛军必然溃散,士兵们各归本乡,再也聚不起来的。因此叛军是不敢撤军的,撤了也无处可去,因为到得那个时候,叛军的腹地都已被光复了。” 是这个道理,慈禧轻轻舒了一口气,面露笑容,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既然没有更多的问题,剩下的事情就是酬功了。 清制酬庸战功,大多是战事完全底定后才正式颁布,但战事进行中就放赏的也不少,关卓凡身上就有,他的一等轻车都尉、江苏藩司就是一战上海之后得的,获颁双眼花翎的时候仗也没有完全打完。 现在,国内民意鼎沸,朝廷不能不予俯仰;国外,那个美国总统左一个“司令”、右一个“中将”,照着慈禧的法,不能“叫他比了下去”。实情也确实如此,不然内外倒置,前线将士难免会有想法。所以,现在酬功,是合适的,也是必须的。 当然,现在酬功,酬关卓凡一人就可以,算是一个代表;其他将士,回国之后,由主帅保奏,从容叙功。 虽“ 恩自上出”,但总要军机大臣们先议了再。恭王于是启奏:“关卓凡原爵二等毅勇侯,现获此大捷,应加恩为一等毅勇侯。” 这就跟曾国藩一个级别了。 但慈禧不以为然,她道:“关卓凡原来的爵位是三等侯,因为要放洋,加了一级,那个时候可还一仗没打。现在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还是加一级,是否薄了一点?” 恭亲王道:“是,臣等想的左了。” 慈禧道:“六爷和军机老成谋国,也不能想的左了。只是昨儿晚上,全北京城的鞭炮响了一夜,可见这份功劳在人们心里面的分量!我们姐俩想,这个名位,一个是要给的公道,一个是要实实在在激起报效之心。” 这话得透彻扎实,恭王心悦诚服,道:“两宫皇太后训示得极是。那么请旨:关卓凡加两级为三等毅勇公。另外,是否可以加恩关某赏戴三眼花翎,恩自上出。” 三等毅勇公也还罢了,这三眼花翎是有清一朝至高无上的荣耀,比关卓凡原来的双眼花翎还高了一级,自乾隆朝迄今,只有福康安等五人有过此殊荣。恭王这个人情做的足! 慈禧颇出意外,沉吟了一下,道:“六爷的用意怕不是好的?可我想总要给关卓凡留出一点进步的余地,这支三眼花翎咱们先放在这儿,算是预先颁了一个赏格,等关卓凡收了全功,叫他自己回京来拿!”转头问慈安:“姐姐你呢?” 慈安笑着点头:“很好,本应如此。” 这么安排既公道、又激励人心,殿上的大臣们不但佩服,心里边还暖暖的,于是齐声颂圣:“太后圣明!” 接下来是怎么在上谕中为关卓凡叙功了。这是一个麻烦事,因为毕竟不是打得大清的叛逆。总不成“友邦欢悦,特加恩锡赐三等毅勇公”? 最后以曹毓英的意见为准,只关卓凡“忠勇奋发,功勋卓著,内外宵慑服,国家倚为干城”,通篇不提“美利坚”三字。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道上谕慈禧颇觉不得畅意,但她也知道现在这只“刺猬”还得团着,没真到炸刺儿的时候,只好不以为甚了。 慈禧道:“还有一件事,人家在外边出兵放马,斩头沥血的,家里边咱们可得给照顾好了。” 恭王回道:“是,关卓凡的家里,军机、兵部、九门提督、顺府都是有照应的。” 慈禧忽发奇想,就在殿上和慈安商量:“听关卓凡家里有两位寡居的嫂子,姐姐,咱们把她们俩接进宫住几好不好?” 慈安自然叫好。但关卓凡家里面的情形恭王和几个军机大臣都是晓得的,不能不作明,免得两宫闹笑话。 恭王微笑着对曹毓英:“毓英,你跟两位皇太后回吧。” 曹毓英应了一声“是”,也是微笑着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关卓凡这两位嫂子,一位是他大哥的遗孀,是嫡亲的嫂子;另外一位,却是他一位生死结义兄弟的遗孀,这位义兄在八里桥战死,临终前把妻儿托付给了关卓凡。关卓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负故人所托,就把这对母子接到大嫂府中供养起来。” 两宫太后不由动容:这可是一段戏里才有的佳话呢!慈禧更在心里想:我早知道他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一个人! 曹毓英继续道:“关卓凡的那个二哥还是活得好好的,却是人卑鄙,还曾谋害过关卓凡。虽然关卓凡未计前嫌,以德报怨,但俩家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了。”因简略了关二闯席、先被拘后被释的事情。 两位太后都听得入了迷,这可比戏里唱的还有意思! 慈安愤愤地道:“妹妹,你看,关卓凡抬进正黄旗,他这个二哥自然也跟了进来,这可不是叫人占了便宜吗?”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她想的是这个男人恩仇快意,真是令人心感!内心的那种异样情愫越发强烈。 她微微一笑:“是啊,可有什么办法?咱们又不能给他追回来,不然就显得太家子气了。”顿了一顿,道:“就是,咱们只能接关卓凡这位大嫂进宫了。” 曹毓英道:“是。另有一事请两位太后留意,关白氏还是白身,太后若要接她入宫,需先赏她一个恩典。” 两个太后都想了起来,只有命妇才能入宫留宿的。 这个好办,而且这也是慈禧最爱干的事情。她兴致勃勃地:“关卓凡现下封了三等公,早已是超品了,他这位大嫂,当然是一品诰命。” 慈安也喜笑颜开:“以后关卓凡娶了亲,府里就有两位一品夫人了,这可是咱们同治朝的一段佳话。” 几位军机都露出了为难的笑容,倒不是嫂子就不能封诰,而是圣旨里该怎么措辞呢?如果这位嫂子年长关卓凡较多,长嫂如母,可“教养有功”。但这位关白氏和关卓凡年纪似乎差不了多少,肯定谈不上“教养”关卓凡,总不成在上谕中“持家有道”? 慈禧注意到军纪大臣们的异样,问:“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恭王微笑道:“没有,臣等领旨。” *RS 第三十四章 一品诰命 关卓凡加恩三等毅勇公的消息传出,贺礼潮水般涌向柳条胡同的毅勇侯府——现在应该叫毅勇公府了。上谕发出的第二,顺府便承旨上门,顺府尹刘祖培亲自督促着,把“毅勇侯府”的匾额取了下来。换上了“毅勇公府”。 其实自关卓凡离京之后,各种各样的礼物就没断过,两三个月下来,已经攒了厚厚一大叠礼单,但白氏早早交待下去,老爷回府之前,一律不许动,因此有增无减,账房快堆得满了。 现在老爷升了三等公,阖府上下虽然欢喜地,但这山般的贺礼如何处理,着实头痛。不但账房,连柴房都挤满了,后来没有法子,腾了一间厢房出来,专门存放礼物,但看着这汹涌澎湃的势头,加多这间厢房也未必够用。 礼单上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吓人,总兵、提督、巡抚、总督、侍郎、尚书、内阁学士、军机大臣、伯爵、侯爵、公爵、贝子、贝勒、郡王、亲王……白氏、明氏和图伯知道这些礼物中有许多非常贵重,既不拆开,又不能损坏,还得心失窃,因此单为应付这堆贺礼,关府上下便忙到十分去。 贺礼虽多,正经贺客却是几乎没有。原因很简单:主人不在,无人接待。 本来男主人在外,正是女主人们相互走动、拉家常、套交情的好机会,但关府的情形实在特殊,男主人已经封侯封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有一个嫂子勉强算得女主人,却是白身,到了关府,有资格登堂入室的都是品级很高的命妇,总不成请人家女主人给自己行礼? 因此真正登门拜访的都是族里的穷亲戚,七拐八弯地攀了上来,求周济,打秋风。不但关氏一族,隔三岔五,就有人打上门来,腆着脸“三叔大婶”地乱叫,白氏的娘家那边也有不少的。这种亲戚,不论以前多么疏远,根本没见过面甚至听都没听过,这个时候也不能不敷衍,不然背后肯定会被戳脊梁骨的。 白氏不能给关卓凡落下难听的名声,因此几乎是来一个见一个,是深以为苦的一件差事。 居然还有马氏的亲戚找上了门。但马氏可就不客气了,名义上我还是寄居在人家家里,也没钱——难道拿了人家的银子周济自己的亲戚?再者了,以前老马阵亡,我和虎子孤苦伶仃、求告无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她的脾气比明氏烈得多,传出话去:一律不见。 但正经贺客终于上门了,不来则已,一来来头就大得几乎无以复加:醇王夫妇。 醇王这个贺客,不但要贺关卓凡进爵,还要贺白氏受封,他是来传旨的——传封诰白氏的谕旨。 醇王夫妇——这着实是一个有趣的组合:大清开国以来,从来没听夫妇俩一起传旨的? 事实上,醇王福晋的任务不是和醇王一起传旨,而是在白氏领受懿旨之后,接她入宫。 这个活计,包括她老公醇王传旨的活计,都是她进宫的时候,从她姐姐那儿讨来的。 按照程序,命妇领封之后,要立即按品大妆,进宫谢恩。因为是第一次进宫,通常需要另一位熟稔仪注的命妇陪着,以免应付不来,有所差池。 一般来,并不需要醇王夫妇这么高品级的人物传旨、陪护,但醇王福晋性喜事,向姐姐讨要这个差使。慈禧一想,这样既表示对关白氏的重视之意,以行笼络关卓凡之实,而且王爷夫妇一起办差,更是佳话一段,便欣然同意了。 醇王福晋自告奋勇办这个差,还有一个私心,就是要替关卓凡和一门亲事。 上一次为关卓凡和亲事,碰了一个不大不的软钉子,但醇王福晋一直不曾死心。她这种身份心性的女人替人做媒,几乎算是嗜好,是无可救药的。而且已经有许多请托或直接或通过醇王递到了她这里,大伙儿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通过醇王福晋向圣母皇太后进言,由圣母皇太后下懿旨指婚。 关卓凡这块肥肉,不知有过少人盯着?是断不能落到他人嘴里的! 太后一直对此事不冷不热,不阴不阳,醇王福晋也闹不清楚姐姐到底怎么想的?许是怕指了后关卓凡对女家不满意?可是总可以叫他先挑一挑嘛,自己夹袋中一大堆旗下的大家闺秀,不挑过怎么晓得就一定不中意? 这一次,醇王福晋的算盘是:走关卓凡的大嫂的路子。 关卓凡一路加官晋爵,始终没有和大嫂分府,可见叔嫂的关系是很好的,不然太后也不会给这个恩典。那么“长嫂如母”,大嫂的话,关卓凡得听吧? 就这样,醇王夫妇一路仪从煊赫地到了柳条胡同。 王府亲兵把整条胡同都封了起来,关府的人听是来“传懿旨”的,见阵仗如此之大,不晓得传什么旨,惊疑不定,再老爷不在家,谁接旨啊?待听要“关白氏接旨”,连白氏自己在内,一起懵了:怎么会? 内务府的人站的满院子都是,大多面带笑容,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香案已经在前院正厅檐下台阶上设好,全家几十口子人在院子里齐齐站定,白氏居中,她心里怦怦直跳,腿软得像面条一般,图伯在一边扶着,勉强算是站稳了。 这时,一个蓝翎太监走上前来,给醇王打了一个千儿,道:“接旨人已到,请王爷宣旨!” 醇王点了点头,蓝翎太监招了招手,另外一个太监便双手捧了一个金盘,走了上来,躬身站定。只见盘子上摆着一套五彩斑斓的服饰,服饰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朝冠上三颗大东珠攒着一粒指头大的红宝石,阳光下晃悠悠地,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咳嗽都没有一声。 醇王走到香案前,面南而立,面带微笑,展开黄绢圣旨,口宣:“有懿旨:关白氏听宣!” 白氏跪下,叩下头去。 醇王大声念道:“有关白氏贞良淑德,卓有劳绩,加恩封诰辅国将军一品诰命。今遣醇亲王弈譞持冠传旨,即着关白氏谨受诰诏,毋负朕望。钦此!” 这道旨意是曹毓英的手笔:不知道如何措辞叙功,干脆就不罗嗦了,一笔带过——反正就是封了! 白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肯定听错了:一品夫人? 醇王笑道:“恭喜夫人!请接旨吧。” 白氏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臣妾……谢恩,领旨。” 醇王一边抬手虚扶:“夫人请起。” 一边用眼光寻找自己的妻子。 看到丈夫的眼风扫了过来,发了半愣的醇王福晋才反应过来,款款地走上前去,扶起了白氏:“妹妹起来吧。” 之前她愣住了,是因为实在没想到:关卓凡这位大嫂,怎么会这么年轻! 这位大嫂的话,在关卓凡那儿,管用吗? 白氏整个人如坠云雾中,迷迷糊糊的,家里人一个个上来行礼恭贺,她不晓得都有谁向自己道了喜,自己又回了什么话,直到马氏也在她面前福了下去,她才猛然惊醒:以后这姐妹,可怎么处? 醇王已经办完了自己的差,可以回去交旨了,醇王福晋的意思是现在就帮关白氏大妆,然后就进宫谢恩。 白氏:臣妾方才在厨房里忙活,身子上还有油烟的气味,一定要沐浴净身之后,才敢穿戴朝廷诰命的服饰,随福晋进宫谢恩,不然太不恭敬了。 *RS 第三十五章 白氏觐见 醇王福晋倒没闻到什么油烟的味道,见她实在坚持,虽然有点奇怪,但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了。白氏告了罪,退入后院。关府忙不迭地奉上点心茶茗,并招呼醇王福晋一众随从,也不必细表。 为什么要沐浴净身?厨房油烟云云当然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要洗掉身上香水的味道。 不得不赞一句咱们关公爷,端的是明见万里之外!离京之前,关卓凡已经告诉两个嫂子,万一太后接见,有一件事是顶重要的:觐见前务必洗净身上的香水。 白氏问:是怕太后觉得不庄重吗? 关卓凡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同样的香水,我也进了一支给太后,且跟太后,这样的香水,全上海只有一支。 两个嫂子明白了,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 其实关卓凡走后,白氏、明氏平时已经很少用这种香水——给谁闻呐?净身沐浴只是为保险起见,万无一失罢了。 明氏已经提前去到厨下,吩咐烧水,水烧好了,指挥人抬到白氏房内,下人退出去之后,明氏微微福了一福,低声道:“……我服侍夫人更衣沐浴。” 这话一入耳,白氏便像给针狠狠扎了一下,她浑身一震,抓住明氏的手,颤声道:“妹妹,你万不可这个话!这个‘一品夫人’是怎么回事,我全然不晓得,无非是朝廷看在他的面子上罢了。咱们俩是亲亲的姐妹,万万不可因为这个生分了!” 明氏的声音还是很低:“这个,夫人。我可不敢当……” 白氏急了。一只手揽过明氏。压低了声音:“咱们俩是……是一张床上侍候过他的人,你还给我这种话!”粉面潮红,吐气如兰,眼晴中雾气朦胧,已经快滴出水来。 两个美人鼻尖对着鼻尖,嘴唇挨着嘴唇,香泽细喘,彼此可闻。 明氏的声音几不可闻:“夫人……” 白氏的手攀上马氏丰满的胸部。着实下气力一捏:“你还!” 马氏低低一声娇呼,全身已经软了:“姐姐!……” 白氏的樱桃嘴咬上马氏的耳朵:“再不听话,晚上回来我再跟你计较……” 就在这时,福进来,两个嫂子赶紧分开,两张俏脸儿都红红的,胸脯起伏,还好福没发现什么异常。 白氏沐浴完毕,在醇王福晋带来的嬷嬷们的帮助下,大妆起来。先化妆。然后换上全套的一品诰命服饰。 醇王福晋带了全套的妆品,什么香粉、胭脂、唇膏、黛石……不一而足。化妆品白氏自己当然都有。但是比较“洋派”,不够后宫的“标准”。于是就用醇王福晋的私藏,敷上苏杭产的宫粉,用秦淮的胭脂涂腮,然后红唇一点,一位大妆贵妇便宛然从画上走了下来。 醇王福晋赞道:“妹妹,你生得真是好看。这么一打扮。就是画上的人儿都叫你比下去啦。” 白氏微羞,福了一福,低声道:“福晋谬奖了。” 于是亲亲热热携了白氏的手,一同登上醇王福晋的大轿,福捧了衣包,坐了关府自己套的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图伯亲自驾车,跟在后面。顺府的衙役在前面开路,王府亲兵左右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紫禁城而去。 到了宫门口,落轿下车,图伯当然得等在宫外,福却是可以跟进去的。也不这九重巍峨给主仆二人带来的震撼,单表跟着醇王福晋一路逶迤,终于到了长春宫。 圣母皇太后在东暖阁传见。 醇王福晋引路,安德海报名打帘,白氏风摆扬柳般跨过门槛,款款上前,盈盈地拜了下去:“太后吉祥。” 慈禧以为自己花了眼,她满脑子中都是一位四十多岁、端庄敦厚的中年妇人形象,怎么突然出来一个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如花佳人? 慈禧一向以容貌自喜,眼前关卓凡这位大嫂,端的是欺雪压梅,闭月羞花,完完全全可以和自己“相敌”! 一种奇异的、酸酸涩涩的感觉爬上心头,脑子中微微有一点混乱,原先打迭好的一肚皮亲热话,莫名奇妙就不出口。 泛泛地聊了几句,慈禧便吩咐,传一顶软轿,把关白氏送到钟粹宫去,拜见母后皇太后。 长春宫距钟粹宫不算近,赐轿表示特别的荣宠。 白氏拜辞之前,慈禧叮嘱,觐见过母后皇太后,就回来长春宫,我等着你一起传膳。 白氏谢恩离开之后,慈禧一个人发了半的呆,为这个意外、也为自己的失常发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美貌的女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对其他的女人,哪怕是先帝的丽妃,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美人,自己当年最大的竞争对手,也似乎不是这种感觉啊? 等人家从钟粹宫回来,自己一国之母,可不能再这个样子了。 不肯再往深处想,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等就等了好长的时间,直到传膳的时间到了,白氏才回到长春宫,面色惶惑,连连告罪,是母后皇太后拉着话,着着时辰就过了,自己也不敢提醒,直到母后皇太后要赐饭,不得已已领了圣母皇太后的恩典,母后皇太后才放人。 煞是作怪!一见到这个白氏,之前的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又回来了——和她在慈安那边呆得久了却毫无关系。 慈禧以尽量体贴的口吻道:“你快去换了大衣服,咱们传膳。” 一品诰命服饰非常笨重复杂,吃饭前是一定要换回普通的旗装的。福捧的衣包做的就是这个事情。 白氏换了衣裳回来,轻衣缓带,淡扫娥眉,又是另一番风情。 慈禧看在眼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传上膳来,一式两桌,主客一人一桌,御膳有什么,白氏就有什么,这也是很荣耀的一种待遇。 只是既有心思,面色便怪,语言便淡,这顿珍馐佳肴便用得味同嚼蜡。 用过了膳,色已晚,宫门即将下钥,原计划是要留白氏宿在宫中的,但慈禧在心里压了又压,终于服不了自己,放了赏之后,就要白氏跪安了。客人临行之前,主人努力做出亲热的样子:“以后得空儿,常进宫来叙叙。” 当晚上,入梦之后,那个远方的来人又一次上了自己的床。她情热之间,竟第一次主动抬起身子迎了上去,正要入港,关白氏莫名出现在床前,先给自己蹲了一福,然后站起来微笑着道:“卓凡,这可不好。” 又是一惊而醒。 关卓凡当然不知道他的两个女人已经见过了面,他正在训练场上大皱眉头。 轩军正在训练跪姿射击。 经过反复的研究实验,一班军事主官发现,卧姿射击暂时很难在实战中应用。 卧姿射击只有在堑壕内使用效果才比较好,而堑壕内壁一般有一定坡度,趴在上面,手肘和身体都有支撑,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卧姿射击。如果堑壕内壁没有坡度,那就是挖得比较深,在壕内向外射击,实际变成站姿射击,和卧姿完全无关了。 如果在行进中采用卧姿射击,会带来两个问题。 一个是地面起伏,射界会变得很,虽然被敌人打中的概率很低,打中敌人的概率也不高。对比从堑壕内向外射击,堑壕的顶部相对于外面的地面是有一定高度的,射界要宽阔不少。 一个是站起来,趴下去,来多几次,自然而然,队形就不大齐整了。 总之,不是散兵战术,卧姿射击派上的用场便不大。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记者 所以,新增的训练科目主要是跪姿射击。 为保护士兵的膝盖,还特意做了一个护膝,绑在腿弯后面。但绑绳时紧时松,动不动就往下掉,于是索性用一块皮子,缝在裤子的膝盖位置,替代护膝,然后腿套上一体式绑腿,远远看去,上下呼应,关卓凡觉得,倒也别有意趣嘛。 跪姿射击的效果,从自我防护方面来讲,非常之好。轩军做了和士兵一般身高的假人,以跪姿安置在地面,然后请友军列队,用前膛枪在正常距离**击,结果第一轮射击,子弹全部从假人头顶飞过,居然无一命中! 当时使用前膛枪的士兵,尤其是列队射击,因为站姿和射界的关系,瞄准的都是敌人腹部以上的位置,习惯成自然,敌人的“身高”降低了,射击的惯性动作却一时改不过来。 第二轮射击,不少士兵刻意压低枪口,向下瞄准,结果许多子弹都打在假人面前的地面上,假人的“伤亡”极低。 直到第四轮,才有像样的“伤亡”出现。但实战中,如果前三轮射击不能给敌人造成实质损失,这仗基本上就输定了,何况真正的敌人又不是一动不动的假人,而是装备了射速更快的后膛枪呢。 模拟结果令人鼓舞。但到跪姿射击的对敌命中率,可就没那么乐观了。和站姿相比,跪姿射击的命中率明显下降,子弹出膛,飞行线路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有的士兵急起来就忘了枪托抵肩,被枪支的后坐力撞翻了一个筋斗的都有。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是一定要有一个逐渐提高的过程的,只能靠多喂子弹了,幸好俺弹药充足。 不过让他大皱眉头的,却不是场上的射击训练,而是——记者。 训练场周边共有几十名记者围着,镁粉灯时不时“砰”的一声,烟雾迷漫,和场上的枪声硝烟倒是相映成趣。 有的记者趁着维持秩序的宪兵照应不过来,就往训练场中间靠。有一次一个正努力拚新闻的家伙的帽子突然飞了起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这件事把关卓凡都吓了一跳,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出现“殉职”的记者,那不成笑话了吗? 这其实还不算过分。 查塔努加大捷后,全美国的记者都往查塔努加赶,结果这座不到一万本地居民的城涌进了几百名记者。旅馆爆满,战争部、军械部过来公干的都没地方住了,只好到军营里挤帐篷。 这些记者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关卓凡。原本关卓凡以为开几次新闻发布会就可以满足记者们的要求了——想的美! 每一次新闻发布会之后,宪兵们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关卓凡才能脱身——这还没啥。记者们能够出现在关卓凡出现的所有场合,办公的时候就不必了,吃饭甚至上厕所的时候亦不能幸免,以致很快,关总司令就不敢再“与民同乐”了——和军官、普通士兵一起在食堂吃饭,连司令部的厕所都要上岗,因为真发生过关总司令在里面“伦敦”,外面有记者请问侯爵阁下觉得“法国菜好吃还是中国菜好吃”——这位记者是法国移民后裔。 记者们除了战争战役这些话题之外,最感兴趣的是关逸轩阁下的个人情况,尤其是感情生活。关总司令多次庄严宣告,本人尚未娶亲,这方面的问题无可奉告。但记者们还是要反复追问“美国姑娘漂亮还是中国姑娘漂亮”,“侯爵阁下想不想找一位美国的大家闺秀做太太”,等等。 关卓凡绝望地想,原来二十一世纪那套,十九世纪就已经齐活了呀。 记者们还盯上了轩军从军官到士兵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问题千奇百怪,从“在中国,一碗面真的只有一根面条吗”到“你支持共和体制还是君主体制”。轩军内部下了严令,除了关卓凡和华尔,加上两个师官福瑞斯特和白齐文,其他人不论华洋,严禁回答任何记者的任何问题,违者军法论处。 这些记者能够钻进所有有门没门只要没有上锁的空间,比如有好多次轩军士兵训练完毕回到营内、掀开帐篷的门帘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记者先他们一步了。 上锁也不一定管用。有一次,几个军需官在仓库里盘点了一个下午,最后盘点出一个记者来。 关卓凡苦恼地想:这个军营,还有秘密吗? 他叫人查过成例,发现当时美国已经有了新闻自由法,但军营的各种制度尤其是保密制度还非常粗疏,因此严格起来,这些记者的所作所为都是合法的。又问以前军队遇到这种事怎么处理,回答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记者,反正格兰特总司令对记者一向非常客气,在军营里,他们爱去哪去哪,从不加以限制。 关卓凡心想:怪不得这个格兰特日后能混上美国总统呢。 一定程度上,关卓凡对待记者的态度的出发点和格兰特是相似的:要在舆论那里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以利日后中美两国合作及他个人谋划之逞。 但格兰特从没对付过这么多记者啊。 关卓凡明白这些记者里头一定有南军的探子,但这已经不是重点。相当程度上,己方记者和敌方间谍的作用差不了多少,有时候,为满足读者的需求,记者暴露军情的兴趣比间谍还大。 这么折腾下去,西部战区在南军那里真就没有秘密了。 有一,关卓凡回到司令部自己的卧室,发现桌子上的花瓶里插满了红玫瑰——这可不是婉儿平日采摘的那些野花。 叫了婉儿来问,婉儿是个记者送的,就是那个叫做康拉德?科尔的。 关卓凡对这个年轻的记者有点印象,碧蓝的眼睛,一头柔软浓密的金发,长得很帅,是普鲁士移民后裔。 又问:送给谁的呀? 婉儿的脸红了: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觉得花儿挺好看的,扔了怪可惜的。 关卓凡明白了:这个康拉德?科尔在追求婉儿。 第二,玫瑰花突然多了起来,因为除了康德拉?科尔,一个叫做阿兰?德?维杰里的记者也在送,这是一位法国后裔,据祖上还是贵族。 关卓凡想:好,这下子有竞争者了。 婉儿已经看出不妥,红着脸,怯生生地问:老爷,这些花儿,咱们不要了吧? 关卓凡:别,人家一番好意,再多好看的花儿呀,留着留着。 遥远的、校园的气息从另一个时空飘了过来,一切风清露白。 很快,司令部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红玫瑰花,来往出入的军官们的脸上,挂满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第五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华尔匆匆地走进关卓凡的办公室:逸轩,出事了。 关卓凡赶到医院的时候,康德拉?科尔已经不行了,血从颈部的大动脉一直往外涌,无法止住;而阿兰?德?维杰里在送到医院之前就断了气,子弹正中心脏。 康德拉?科尔很快平静了下来。关卓凡替他合上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心中茫然:现在已经是十九世纪中叶了,还流行决斗吗? 关卓凡来到电报房,给谢尔曼发报:老谢,有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 谢尔曼回电:没问题,这事我来办。 晚饭的时候,西部战区公布了联席总司令谢尔曼的命令:宣布查塔努加为紧急军事区,所有记者必须于即日离开查塔努加,不然,宪兵部队即行驱离行动。 *RS 第三十七章 你没有错 ; 记者们大哗,最强烈谴责这种粗暴践踏新闻自由的疯狂行径,并推举代表,找到关总司令,要求西部战区收回成命。() 关总司令对记者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但遗憾的是:爱莫能助。 因为:“我和谢尔曼将军是有分工的,新闻宣传这一块,他管。军队的事情,呃,你们懂得。” 另外,“据我所知,谢尔曼将军的命令直接下到了宪兵团,宪兵已经受命行动,军令如山,呃,你们也懂得。” 最后,“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徐图吧。” 记者们只好一边对谢尔曼破口大骂,一边收拾行装。 谢尔曼愿意唱这个黑脸,是有原因的。 和关卓凡、格兰特不同,谢尔曼没有政治上的企图,他只对军事感兴趣,舆论民意什么的对他一钱不值。更重要的是,关卓凡是外国人,格兰特出身低微,谢尔曼家族却是地道的美利坚政治豪门,树大根深,自己也是典型的太子党脾气,根本不在乎有几个苍蝇嗡嗡叫几声。 谢尔曼家族发达于罗杰?谢尔曼,美国开国元勋之一,其母是英王爱德华一世的后人,在北美殖民地算地道的贵族。谢尔曼家族和出了两任总统的亚当斯家族世代通婚,枝连叶蔓,势力遍布整个美国。再往前推,谢尔曼家族和后世的丘吉尔家族、布什家族有着同一个祖先亨利?谢尔曼,是全球最大政治豪门也不为过。 到了威廉?谢尔曼这儿,老爸是俄亥俄州最高法院**官,虽然死得早,年少的谢尔曼兄弟被迫分居,但家族的人情脉络都在,谢尔曼的养父尤英是美国第一任内政部长和参议员。弟弟约翰?谢尔曼是现任的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日后更加做到了国务卿。 前文过,战前谢尔曼混得也挺蹉跎的。但和格兰特那种做生意赔光本钱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谢尔曼是先做银行家再做律师,只是发现自己都不是那块料。最后当了大学校长,才算适得其所。 这种履历,格兰特只能望着流口水。 因此,谢尔曼既愿意也有这个底气替关卓凡出这个头,处理掉全美国的记者。 还有,现在是战争时期,只要你能打胜仗。记者们不论在报纸上骂得多厉害,总统和国会都会装看不见的。 整个世界清静了。 处理完这一摊子麻烦事,关卓凡来到了婉儿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请进……” 关卓凡推开房门。坐在床边的婉儿站了起来,满脸惊恐,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 看见关卓凡,婉儿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爷,我错了……” 关卓凡那颗坚硬的心被刺痛了。 他走过去。拉着婉儿的手,一起坐在床边,然后用最温柔也是最坚定的语气对她:你没有任何错。 你看这些玫瑰花,生得多好看啊,可是终有一它们会凋谢。会零落成尘。 咱们人也一样,终有死去的那一。 明走上战场,不知道哪一颗子弹就会把我打死——但是,我还是得走上战场啊,因为,这是我应该做、必须做的事情。 那两个年轻人,也做了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做、必须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 婉儿扑在关卓凡的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搂着这个柔软的、娇的酮体,慢慢地,关卓凡觉得自己的心和身体都开始变热了。 他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 怀里的哭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的酮体的温度却一点点高了起来。 关卓凡继续警告自己,不可以,这个时候,不可以。 两个人就这么搂着,坐着。 夜未央。 西部战区全力备战。 格兰特、关卓凡、谢尔曼商定,这一次东、两线同时发起进攻。 以前没有统一的协调,东边打东边的,西边打西边的,各不相干。结果常常是东边开打,西边休息,或者倒过来,西边开打,东边休息。南军因此得以东西互相支持,东边开打了就把西边的部队调到东边去——反正西边没事;西边开打了就把东边的部队调到西边去——查塔努加战役朗斯特里特部就是这么个情况,反正那个时候东边没事。南军兵力不足的劣势便相当程度上被抵消了,北军的兵力充裕的优势难以得到完全发挥。 这一次,必使南军东西不能相顾,而且,一经发动,便不停止,再不给南军任何喘息的机会,直到邦联彻底崩溃,举手投降为止。 为此,在后勤军需方面,关卓凡向华盛顿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要求:必须为西部战区南下的两支大军备足六个月的器械粮草。 确实,从来没有一支联邦军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三个月就是极限了;但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一支美**队,深入敌境,连续运动几千英里的。 关卓凡可不打算“因粮于敌”。 不是不愿烧杀抢掠——北军此次南下本来就是去做拆迁队的,而是不能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找吃的、穿的上面,影响了拆迁的进度。美国北方既然工业能力强大,就要充分利用。 原则就是:不再需要二次补给。 对关卓凡的这个要求,谢尔曼举双手赞成——谢部本来就特别重视后勤。谢尔曼还加上一条:补给不完全到位,绝不出兵。 林肯总统亲自批示战争部和军械部:全力满足西部战区的所有要求。 军械部还是很给力的,斯潘塞连珠枪的新货、备件和弹药已经全部到位。撞针步枪方面,虽然欧洲新下的订单赶不及亚特兰大战役,但军械部自行山寨出合用的弹药——当然枪支本身暂时还生产不了,经西部战区试用,达到了欧洲同款弹药性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可以投入实战,基本不影响战斗力。 关卓凡正在和桌子上的一大叠物资分配表一张张地较劲,战区总军需官德雷德史密斯准将进来报告:战争部发来的一批物资有一点状况,我们和华盛顿方面的人员交涉不下来,是否请总司令移步现场一观。 关卓凡吩咐图林带上一队近卫团的卫兵,和史密斯一起打马来到了火车站。 跳下坐骑,进入栈场,迎面几个战争部军需处的人迎了上来。为首一个高大肥壮,满面堆笑,上唇打理的油光水滑的胡子神气地两头翘起。此人是战争部军需处的副处长约翰?麦克道尔,战争部西部战区军需供应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军衔上校。 麦克道尔给关卓凡敬礼,关卓凡微笑还礼,然后一起走进货栈。 “有一点状况”的是一批鞋子,确实“有状况”——不分左右脚。 关卓凡隐约记得历史上的美国内战打到后来,物资消耗过甚,生产不及,南北双方出现了这种情况:南军士兵大多没有鞋子穿,打赤脚行军作战,北军有一部分鞋子不分左右脚,靠士兵自己穿久了把它撑出“左右脚”来。 怎么,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平心而论,战争部军需处的工作还是过得去的,大部分的物资已经到位,换一支同等人数的部队,后勤补给早就足额了,但关卓凡要的实在太多。 麦克道尔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工厂实在是生产不及,这种鞋子,其他部队都在用,挺好穿的,很快就能适应。 而且,关总司令用兵如神,恐怕这批鞋子还没派上用场,战争就结束啦。 完,自己先呵呵地笑了起来,唇上的胡子欢快地颤抖着。 * 第三十八章 鞭刑 关卓凡没有接麦克道尔的话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上校,这批鞋子我们不能接收,请问新鞋子什么时候到?” 麦克道尔有点尴尬,耸了耸肩:“不准,将军,您知道,工厂的订单都排到了半年后了。” 或许工厂确实忙不过来,或许你收了人家的好处,但这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要我的士兵能正常穿着的鞋子。 关卓凡可以给西蒙?卡梅隆发电报,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解决。但是这一单解决了,还会有下一单冒出来,所以,得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而且,在这些事情上,卡梅隆自己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 他点点头:“我晓得了,咱们换个地方谈。” 麦克道尔有一点犹豫:“将军,我还有工作……” 但将军并非跟他商量,关卓凡已转身离去,图林瞪着麦克道尔,他只好咽了一口唾液,跟了上去。 关卓凡远远吩咐:“请华盛顿的朋友都一起来吧。” 一行人离开火车站,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轩军军营。 纵马来到军营中央一块空地,勒停坐骑,图林大喝一声:“下马!”近卫官兵纷纷跃下马来,战争部军需处的几个人也只得跟着下马,只有关卓凡一个人高高地骑在马上。 空地上孤零零地竖着一个木头架子,两根立木,中间连一根横木,一个半普通成年男性的身高左右,横木上有两个铁环,立木上各有一个铁环。 这件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战争部军需处那几位中是有人认得的,当时脸上就变了颜色;但麦克道尔确实不认得,他一直在坐办公室,出差的话也基本上是在仓储一类的地方活动,没见过这种军营里面才有的东西。 关卓凡想起了什么:“上校,你的副手是哪一位啊?” 麦克道尔有点奇怪,但副手的奇怪的表现更让他觉得奇怪——好像正在打摆子。他指着身边一位个子的军人:“将军,伯恩塞德少校是我的副手。” 这位伯恩塞德少校恰好是认得这个木头架子做什么用的那位。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少校,鉴于麦克道尔上校已无法履行职务,从现在开始,请你接替他的所有工作。” 麦克道尔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要免去我的职务?将军,我是战争部的,不属西部战区的序列,你没有这样的权力!” 关卓凡平静的:“我确实没有这个权力,我也没要免去你的职务,我只是:你无法再履行职务了。” 大喝一声:“装上去!” 图林一摆手,立时便有两个彪悍的近卫兵上前,一左一右执住了麦克道尔的胳膊,张成林转到麦克道尔面前,捉住了他的领口,狞笑一声,双手猛一用力,刺啦劈啪一串响,麦克道尔的军装已分成两片,结实的铜扣子四处飞迸。 接着三下五除二,外衣、衬衣、内衣全被剥了下来,上身完全赤裸。 麦克道尔大骇:“你们要干什么?我抗议!我抗议!……” 不容他挣扎,已被撮弄到那个木头架子前,两只手腕套上绳扣,绳子从横木上的两个铁环中穿过,两边往下用力一拉,麦克道尔一个肥大的身躯便被吊了起来,成一个“大”字,刚好脚跟抬起,脚尖点地。然后绳子在两旁的立木上的铁环上固定住。 张成林的手中已多了一条又长又粗的皮鞭,大声道:“请爵帅的示:打多少?” 麦克道尔在架子上叫唤:“我的叔叔是国会议员!……” 关卓凡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打就是了。” “喳!” 话音未落,张成林已一鞭甩了出去,伴随着那种先清脆后沉闷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麦克道尔浑身像过了电般地猛的一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渗人的惨呼,鲜血从他白花花的背上飞溅出来。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叫得真难听,着实打——打到他不叫唤为止。” 张成林一鞭又一鞭甩了出去,麦克道尔的叫声称得上惊动地,足可撕裂在场的人们的耳膜。战争部军需处的几个人面如纸白,腿如筛糠。 这两关卓凡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闲下来的时候,脑海中总是动不动出现婉儿惊恐的神情和哭得红肿的双眼,还有在自己怀中的娇柔软的身体那无法自制的颤栗。 现在,随着麦克道尔的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心里这团棉絮般的东西慢慢被疏通了。他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心是有表情的,我的心现在一定狰狞而欢快。 很快,麦克道尔的背部变得血肉模糊。 终于,麦克道尔的叫声低沉了下来。 关卓凡摆了摆手:“可以了。” 张成林住了手,麦克道尔软塌塌地吊在刑架上,头低低地垂着。在场的人们都闻到了一股异味,是从麦克道尔身上传过来的——他失禁了,而且是前后一起失禁。 关卓凡厌恶地挥了挥手:“把他解下来冲一冲,如果还有气,就让医生看一眼;没气了,就找一口薄棺材,装了和那批鞋子一起扔回华盛顿去。” 然后转向战争部军需处剩下的几个人——一个个面无人色。 关卓凡缓缓道:“伯恩赛德少校,史密斯准将那里有一张单子,上面是我还需要什么货,以及什么时候我应该收到这些货,你明白了吗?” “报告……将军,我,我明白。” 关卓凡向史密斯将军点了点头:“史密斯将军,剩下的工作请你跟进,我回司令部了。” 接下来,从各地发往查塔努加和孟菲斯的各种军需物资,到货又快又准,甚至超出了西部战区的要求,再无任何阻滞。 关卓凡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有副作用的,但再大的副作用也大不过打不了胜仗的副作用。 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此事在华盛顿引起了绝大的风波。 国会里吵成了一锅粥。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嘴上没人敢西部战区做的不对,矛头反倒都指向了战争部,最终西蒙卡梅隆被迫去职。 背后的推手是林肯。 从根本上,卡梅隆和林肯在共和党内分属不同派系,是各自山头的大佬,属于竞争对手。大选前,共和党内初选的时候,卡梅隆和林肯一样,都是候选人,林肯是用战争部长的位子作筹码,换得卡梅隆放弃竞争,改为支持自己。 所以,卡梅隆在战争部长这个位子上,隐然就有和林肯分庭抗礼的意思,战争部的不少事,总统就插不进手,有些政策推行起来就没那么顺当。 战争期间,战争部是内阁最紧要的位子,是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的,林肯借战争部和西部战区冲突的赐良机,示意嫡系人马在国会中攻击卡梅隆,卡氏受逼不过,只好辞去战争部长一职,林肯得以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原陆军部长埃德温斯坦顿。 关卓凡自己方便,便有人不方便,有人方便,这些事,他暂时都顾不得,因为亚特兰大战役的大幕即将拉开。 就在这时,加恩二等毅勇侯关卓凡为三等毅勇公的谕旨到了,关卓凡想,嘿,俺是关公爷了,就是念起来有点怪怪的。 轩军本部自不必,个个眉飞色舞;谢尔曼、托马斯等也向关卓凡热烈祝贺,华盛顿和林肯总统本人都发来了贺电,祝贺关逸轩公爵“为国家承担更加重要的工作”。关卓凡皆或口头、或回电一一表示感谢。 新组建的田纳西州政府则表示,应该为关公爷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祝活动。 *RS 第三十九章 黑人团 这种繁文缛节就敬谢不敏了,关公爷实在太忙,一分钟已经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 但现在整个西部战区最忙的,却还不是关总司令,而是军医。 关卓凡下令,对全军将士进行彻底的体检,不合格的,不论华洋,统统留在查塔努加看家。 中**人不,联邦军队中的美**人大多是北方人,进入炎热的南部难免水土不服,体质差的容易病倒,互相传染,发生大面积的非战斗减员,会很影响战斗力。 长时间、长距离运动作战,远离后方基地,非战斗减员尤其讨厌。 得益于严格的卫生条例,轩军的非战斗减员的比例很低。但是,一来查塔努加战役持续的时间不长,在这个问题上不算经受过真正的考验;二来,他现在统帅的不是一支轩军,是整个西部战区,而关卓凡对战区其他军团这方面的情况心里没底,由总司令现去抓各部队的卫生工作也远水不解近渴,于是索性来个釜底抽薪。 肯定多少会筛掉一部分人,兵员总数会减少一些。但北军此次进军,兵力对南军拥有绝对优势,少这么百分之几无关大局。 孟菲斯那边,谢尔曼自己搞掂,查塔努加这边,轩军加昆布兰军团接近八万人,这个工作量,军医们忙得都快疯掉了。 与此相关的一种军需物资是盐。 盐是最后一种足额到货的物资,之所以最迟,不是像鞋子那样“有状况”,而是关卓凡要的实在太多了:整一年的用量。 盐这种东西,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是绝对的战略物资,即便以美国北方的工业能力,产量也是有一个限度的。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虽然知道关总司令的脾气大,还是得心翼翼地问:吃的完吗? 关总司令老老实实:多出来那半年的量,不是拿来吃的。 哦。那么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是拿来洗澡的。 洗澡?! 关卓凡没开玩笑,北军即将进入的佐治亚州。气炎热,雨泥,晴土,林木草丛中毒虫密布。这些虫子能钻过任何布料,咬起人来比跳蚤还凶。抓挠之后皮肤容易感染溃烂,还可能传染恶性疾病。用盐水洗澡能治愈这种毛病,身上保持盐渍也能有效预防叮咬。 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对付这种咬虫:猪皮油。虫子怕这种玩意儿。往身上涂抹猪皮油,虫子们敬而远之。 可是气热,这东西存太久了容易变质,还是盐吧。 战争部的人将信将疑:真是这么回事吗?俺们美国人都不晓得的事。您一中国人咋知道的?——这话当然不敢对着关总司令。不过关总司令明察秋毫,在肚子里替他们回答:俺从历史上上看来的啊。 怀疑归怀疑,没人愿意当麦克道尔第二,最后还是想方设法满足了关卓凡的要求。 关总司令难得客气,反复表示感谢。并信誓旦旦:用不了的话,绝对不会浪费,更不会给倒卖了,肯定交还联邦政府,咱们计着数呢。 嘿嘿。姑妄听之吧。 新补充的兵员也到了,关卓凡一一校阅。 当然都是美国人,加利福尼亚的华工还在路上呢。 分给轩军的有四千八百人,六个团。 当时联邦军队团一级的编制较,员额也不统一,这六个团的员额算多的了,但比轩军的“团”还是要少得多,而轩军的“团”对外是称“旅”的。 首先是两个复役老兵团。 这很棒。陆军部和战争部的人知道关总司令不爱要新兵,便把主意打到了已经退役的老兵身上。这两个团的士兵都是老兵,战斗经验丰富,刚刚退役没多久,又被重新招募入役——不是强征,都是自愿。战争期间活计不好找,当兵的薪水较高,不少退了役的老兵愿意重新入伍。因此这两个团的战斗力是最有保证的。 唯一的条件是亚特兰大战役之后要放他们两个星期的假。 这倒没什么。打完亚特兰大战役,本来就要多少休整一段时间,何况,那时候从加利福尼亚招的华工新兵肯定也到了。 接下来是两个新兵团。 关卓凡对新兵的兴趣不大,但也不能不要,买东西还讲究搭售呢。另外里面有好的他还想拐回国去,因此也亲自校阅。 最后两个团比较有意思:两个黑人团。 在《解放黑奴宣言》公布之前,联邦政府就开始着手招募自由黑人入伍。《宣言》公布 之后,黑人们包括大量南方逃奴踊跃参军,此时在北军中服役的黑人已经相当之多,数以万计,战争结束的时候,这个数字会接近二十万。 黑人军人数量不少,但大多从事后勤、工程等工作,真正参加一线作战的其实很有限,原因不是黑人不愿打仗,而是白人官兵们对黑人根深蒂固的歧视和不信任。 有的人不认为黑人有战斗力,有的人认为黑人一拿到枪就会造白人的反,更多的人只是想:我怎么能和奴隶为伍!《纽约时代》编辑委员会干脆高呼:宁愿战争失败,也决不能通过黑人参军赢得这场光荣高贵的战争。 曾经发生过北军白人士兵对自己的黑人战友开火的事情,甚至战斗中炮兵的炮弹飞向了黑人团——也许是误击,也许不是。 但联邦军队必须接纳黑人,黑人也终须走上前线,因为这是政治正确。 黑人参军,可以增强己方的力量,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黑人参军,作为黑奴解放的一部分,是黑人地位发生实质变化的最好宣示,是瓦解敌军军心的利器,能够进一步促进南方黑奴逃亡、削弱邦联战争潜力;在国际上也会大大加分。 问题是,前线的高级将领们不愿意接受黑人军团。 比如托马斯,关卓凡问他,我手上有俩黑人团,昆布兰军团要不要拿一个过去。这个一向杀伐决断的汉子扭扭捏捏,嘿嘿了半,也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当然,这也相当于答复了。 要知道,托马斯还是一个奴隶制的坚定的反对者,并为此和自己的奴隶主家族决裂。 关键是同情归同情,但他和大多数的白人高级将领一样,并不信任黑人的战斗力。 所以战争部和陆军部试探着问西部战区可不可以接受黑人战斗团时,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关卓凡一口答应,而且一要就是俩。 对于黑人的战斗力,关卓凡和他的绝大多数白人同事,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 不好黑人就一定是有战斗力的,但加入联邦军队战斗部队的黑人,却绝对是有战斗力的。 黑人并没有服兵役的义务,所有参军的黑人都是自愿的,都是有参战的热情的,这已经先过了一遍筛,而最终能加入到战斗团的,就那么几千号人,不是百里挑一也是十里挑一,基本素质是有保证的。 进一步提高了黑人士兵的战斗力的,是对面的邦联的政策。 因为怕引起大规模的奴隶逃亡,南方国会立法,北军的黑人士兵一旦被俘,没有战俘待遇,或者处死,或者重新当作奴隶出售,直接指挥黑人团的白人军官一律绞死。 这样,反倒逼得黑人士兵没有任何退路。黑人团作战异常凶悍,直至打剩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因为投降了也是死路一条。而且,以牙还牙,黑人团从不留俘虏,落在他们手中的南军全部处死。 最重要的是,关卓凡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了解,翻身奴隶变成解放战士,能够爆发出来怎样的战斗力。 *RU 第四十章 新编制 而且,黑人总比白人好拐吧。 陆军部已经给两个黑人团各派了主官,都是年轻的白人军官,一个叫做艾伦?布朗,马萨诸塞州波士顿人;一个叫比尔?凯勒,缅因州波特兰人,军衔都是上校。 关卓凡发现他们俩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都算新英格兰人,都是豪门子弟。艾伦?布朗的老爸以前做过波士顿的市长,比尔?凯勒的老爸是缅因州最高法院的首席**官;同时,政治倾向上,都有着强烈的反奴隶制色彩。 这是当时统带黑人团的白人军官必备的条件,反奴隶制的政治取态不消,他们的豪门精英身份可以适当抵消歧视黑人的白人同袍的压力;同时,既知道被俘后会被敌人绞死,依然挑起这个担子,就必是意志坚定、能够舍生取义的“有理想、有信念”的好青年了。 至于年纪轻轻就居上校之高位——都是从上尉直接升到上校的,也是出于上述原因,一来增加权威,压服戴着有色眼镜的白人同袍,二来也是对他们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并且风险更高的岗位的补偿。 两个年轻人生气勃勃,关卓凡都很喜欢。 不论是布朗和凯勒,还是他们手下的黑人团士兵,都没有想到战区总司令会亲自校阅他们,都非常激动。 这两支部队,从组建之日起,就受尽白眼。比尔?凯勒带的缅因州第十二志愿团到现在为止还没发军靴,有的士兵的鞋子破了洞,脚趾露了出来。有的干脆就光着脚。艾伦?布朗带的马萨诸塞第六十步兵团稍好一些。穿的是让麦克道尔吃了关卓凡一顿鞭子的鞋子——不分左右脚。 两个黑人团报到的第一。关卓凡就亲自下令给他们换装,然后校阅。 穿上了新鞋子,舒服劲从脚底一直蔓延上了头顶。总司令缓缓地纵马而过——这是绝大多数黑人士兵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激动地黑脸上油光闪亮。这种激动不仅仅来自上官的身份,而是他们人生第一次,被他们服务的国家和政府,真正地当作一个完整的“人” 来对待。 他们整齐列队,尽最大的力气挺高自己的胸膛。伸直自己的脖颈,喊出最响亮的“乌拉”。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许多士兵眼睛中泛出了泪花。一张张黝黑的面庞上激越飞扬的神情也感染了关卓凡:这样的部队不能打仗?! 以前,他总认为解放黑奴是林肯的“术”,现在,虽然他还是认为这是“术”,但是,“术”也好,“道”也罢,有什么区别吗?你把对方当成一个“人”。对方才会为你发挥一个“人”应有的作用,而不是仅能发挥一只口袋、一辆独轮车、一只骡子的作用。 南军焉能不败? 比尔?凯勒和艾伦?布朗都向总司令请战。愿为先锋,关卓凡微笑着答应了他们。 四个白人团没有主官,要轩军自派。 这六个新团合编在一起,组成松江军团“暂编第三师”。 这“暂编”两个字,关卓凡想,打完亚特兰大,无论如何要去掉它。因为既然是“暂编”,就随时可以撤销,而关卓凡不但不要撤销,还要增加编制,其他兵种不计,步兵师至少要从现在的两个增加到四个。至于将来的“第三师”还是不是“暂编第三师”的这些人,不重要。 关卓凡打的算盘是,轩军回国的时候,员额不但不减,还要至少翻他一番,而多出来的这部分员额,要由美国人替他装备起来。 就是,他要借美国人的手,用美国人的钱袋子,完成轩军的扩军。 出国前,美国政府的条件是“赴美义勇,所有军饷和军械装备,以及伤亡士兵的抚恤,都由美国政府提供”,就是,理论上,不论关卓凡把轩军撑成怎样的一个大胖子,美国政府都得替他给包起来。 所以,不可以辜负友邦的一份拳拳之心啊。 只是自己现在新官刚上任,狮子的嘴巴不好一下子张得太大,打完亚特兰大,自己的地位会上升到美利坚和林总统本人的救星的高度,到时候予取予求,就没人能啥了。 由原第一师克字团团官伊克桑出任暂编第三师师官。 选择伊克桑坐这个位子,一个是因为在奇克莫加和查塔努加战役中,克字团的表现都很好,尤其是传教士高地之役,伊克桑主攻瞭望峰,打得有板有眼,节奏张弛拿捏得很到位,已初步显示出指挥大部队作战的能力。至于攻上去之后差点没守住,责任不在他。 二来,也是对伊克桑当初未能出任第二师师官的遗憾的一个弥补。 至于伊克桑的旗人身份,在关卓凡今后的战略格局中,有着特殊作用。只是这是一面双刃剑,刺倒敌人还是割伤自己,全看关卓凡如何把握了。 轩军第一次有了全洋班的部队,伊克桑的英语还没有好到可以直接流利地和部下们交流的程度,但没有关系,给他配了翻译参谋,再当时军队下达作战命令,都是在纸条上写下来派传令兵送递的,而不是在电话里嚷嚷——还没有电话呢。 西部战区上报华盛顿,伊克桑升任准将。 同时批下来的,是华尔升任少将。这一次,华尔没有推辞。 除了暂编第三师外,轩军序列中,还出现了两只新组建的部队。 一个是炮兵师。 查塔努加战役后,轩军从战利品中瓜分了七十余门大炮,现总火炮数量已超过二百门,实实在在可以编成一个炮兵师了,安德森少校升任上校,出任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这下子安德森就正式脱离西点军校序列,进入野战军序列了。关卓凡暗示,打完亚特兰大,就给他升准将。 安德森自己也很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升了官,毕竟,讲了大半辈子的炮兵,终于有机会实践所长,也是人生价值的实现啊。对于事业的第二春,他非常来劲,所有制度,一项项从头细细地制定出来,培训新手,更是比在课堂上还认真严格,手把手地一个个过关。 关卓凡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你越起劲越好,一年后就没仗打了,看你到时候会不会觉得比较失落?以您这个年纪,不退役就只好回西点教书,问题是,您都准将了,回西点,置校长于何地啊? 所以,跟我去中国吧?那么广阔的地,打出个第三春、第四春都是可能的。听您太太已经过世了,孩子也长大了,那就没有什么牵挂了吧? 关卓凡打安德森上校的主意,是因为炮兵不比步兵,是当时绝对的高科技兵种,两百门大炮——而且肯定还会增加,这么大一个摊子,短时间轩军自己是无论如何撑不起来的。何况安德森桃李满美利坚,他如果肯去中国,自然有办法通过他再挖一批他的学生过去。 另一个是骑兵师。 松江军团的骑兵师是在原马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由副军团长张勇亲自负责。 原马队二千四百人,这个人数,作袭扰之用绰绰有余,但担当方面作战任务就显得不足了。而接下来转战数千英里,骑兵将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将马队扩编为骑兵师是必要的,时机也成熟了。 此时的近代化战术体系中,骑兵已不再作为正面冲锋陷阵之用,当然,骑兵墙、甚至矛骑兵,这些欧洲人喜爱的古董,还会在某些国家的军队中赖上一段时间,但关卓凡和美国人一样,不认为自己需要学。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骑兵和工兵 关卓凡对这个时代的骑兵的定位,就是快速移动的步兵。 通过大范围、长距离的运动,迂回到敌军的侧后翼进行突袭和骚扰。 深入敌境,在敌人兵力薄弱的后方,对重点目标如敌军的后勤基地进行破坏。 切断敌人的运输补给线,特别是铁路交通。 通过对敌人防守单薄、又具战略价值的目标做出威胁姿态,以自身为饵,吸引和调动敌军兵力,达到打乱敌军部署的目的。 需要的时候,对敌境的不设防的平民目标进行恐慌性烧掠破坏,增加敌方决策层的民意压力,动摇敌方支持战争的民心士气。 要坚决抵御住正面冲锋的诱惑——哪怕是短促突击,骑兵墙那种活谁爱干谁去干,反正我的骑兵不干。 当然,这种战术是用于对付同等武器装备的敌人的,如果回国对上捻子那种水准的对手,就不需要这么折腾了,直接奔到斯潘塞连珠枪射程内碾压就是了。 以上思路,关卓凡和张勇反复讨论过。其实在打长毛的时候,轩军马队的这种战法便初具雏形,现在逐渐形成了完整的体系,下面的官兵对这种战术的理解和实施都很到位,城南马队袭杀勒保和粘杆处侍卫那种冷兵器作战模式,已经恍若隔世了。 骑兵师下辖两个骑兵团,每个团二千五百人,总兵力五千人,不算多,暂时够用,还留出了一个团的编制,打算最快在亚特兰大战役结束后、最迟在萨凡纳战役开始前填满它。 骑兵师的马匹已经大部分是美国马,轩军带了三千匹口马即蒙古马过来,但马匹是非常娇贵的动物,船上便死了不少,来到美国,水土不服,前前后后又死了一批,许多马队士兵心疼得直掉眼泪。 还好美国马高大雄壮,外形比蒙古马神骏得多;性能上,长途奔走略逊蒙古马一筹,但短途冲刺比蒙古马还强,而蒙古马已经是中国所产短途冲刺能力最强的战马了。 关卓凡想,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把美国马引进中国?但他对马匹繁殖基本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不是一日之功,只是嘱咐张勇等留意这个问题。 南下的过程中,这支新组建的骑兵师,很有可能和南军的传奇骑兵将领拜福德?福莱斯特交手,那肯定是一件非常过瘾的事情。 除了克字团团官暂由副团官署任外,轩军其他各团名称和主官都暂时不变,但相互之间进行了混编。 这是因为,查塔努加战役,不少部队伤亡甚重,比如打传教士主岭的先登部队德字团,打瞭望峰的主力克字团,打阻击朗斯特里特的洋二团和建字团,战后减员都很严重,既然新的兵员自成一师,暂不直接往轩军原来的两个师里补人,那么第一师、第二师各团之间就得相互调剂,以达到各团员额大致平衡。 这件工作关卓凡亲自主抓,他的目的,除了维持各部之间相对平衡外,更深的心思不能宣之于外:他要借这次调整的机会,进一步缩减轩军各团残留的对团官个人效忠的可能性——轩军唯一的效忠对象只能是关逸轩,从而为日后彻底改革军制做准备。 关卓凡要来了整六个月的后勤补给,但进军亚特兰大的时候,真能带在身上的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得放在查塔努加。查塔努加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后勤基地,物资堆积如山,新建的仓库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 其实还不止,孟菲斯还有一部分,实在是查塔努加摆不下了,才发了一部分到孟菲斯去,结果变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局面:查塔努加是西线大军南下的总后勤基地,而孟菲斯是查塔努加的后勤基地,查塔努加的储备不够了,再从孟菲斯往查塔努加运。 而查塔努加对前线的补给是这样操作的:进军初期,从查塔努加用铁路向前线运送,战线向前推进后,在前线的后方沿铁路建立二级后勤补给基地,查塔努加的物资发到这个二级基地,再由二级基地向前线发送。 战线持续前推,二级补给基地和前线之间便出现三极补给基地,物资由查塔努加而二级补给基地,由二级补给基地而三极补给基地,由三极补给基地而前线。 如此节节推进,铁路和物资一直跟着前线部队,直至亚特兰大。 在这个庞大的后勤补给体系中,铁路是串起每个环节的生命线,可以想象的到,不论是在北军的前方还是后方,南军必采取一切手段破坏自身以北的铁路线,于是,随时随地修复甚至新铺出一条铁路,便成为保证北军顺利进军的必要条件。 而查塔努加和亚特兰大之间,虽然没有类似传教士高地瞭望峰那种险要,依然是有山有河,远远谈不上一马平川。 这在中国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当时的中国,连一条铁路都没有,自然完全没有想象空间;可即便中国有了铁路,甚至之后的好几十年时间里,还是无法想象啊。 而美国人这个时候就办得到了。 关卓凡在心里一声长长的叹息:任重道远啊。 负责搭桥修路的主力,是谢尔曼独步全联邦的工兵部队。 在今后的行军作战中,关卓凡会不断见识到这支部队变戏法一般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工程能力。 相比起来,之前谢部强渡田纳西河不过是菜一碟。 仗还没开打,这份后勤补给计划便给了关卓凡很大的感慨,他本来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认识到“国力是战争之本”这个道理,现在才发觉,认识得还是不够深刻啊。 怪不得西点军校最重要的课程是数学;毕业了,成绩最好的去工兵,其次是炮兵和骑兵,最后才是步兵。 东线南军那位才统帅罗伯特?李,从西点毕业之后,就当了工兵。他的成绩是那一届毕业生的第二名。 谢尔曼西点毕业后当了炮兵,他的成绩是第六名。 格兰特只能去当步兵,因为他的成绩是第二十一名。 感慨完了,来看一看我敌兵力对比。 北军两路南下大军,关卓凡走左路,谢尔曼走右路。 左路,关总司令下辖两个军团,松江军团,二万九千人,军团长华尔;昆布兰军团,留一部守卫后勤基地,南下三万八千人,军团长兼田纳西战区司令亨利?托马斯。左路军共六万七千人。 右路,谢总司令下辖也是两个军团,俄亥俄军团,三万人,军团长约翰?斯科菲尔德;孟菲斯军团,二万八千人,军团长詹姆斯?麦克弗森。右路军共五万八千人。 西部战区南下兵力共十二万五千人。 再看对面的南军。 南军总兵力六万人,勉强达到北军的一半。这是一支七拼八凑的部队,包括所谓的重建起来的“田纳西军团”——和查塔努加战役后烟消云散的那个原田纳西军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是邦联在西线能够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人数固然远不及北军,装备给养什么的更没法和北军比。 但关卓凡并不因此而觑这个对手,因为它的主将是约瑟夫?约翰斯顿。 约翰斯顿是南军名将,他指挥作战稳扎稳打,不喜冒进,这也罢了,关键是约翰斯顿极善治军,深受士兵爱戴。 南军一个叫山姆?瓦金斯的士兵在家信中:“我坚信他的部下中没有谁不愿为他从容献身的。对他来,他的士兵至上……即便全国都饿着,他的士兵也得吃饱。” *RS 第四十二章 约翰斯顿的对策 这是实情,当时的邦联基本上是“全国都饿着”,约翰斯顿有本事喂饱这只六万人的部队,也算是一个不大不的奇迹。只是如此一来,关卓凡想,约翰斯顿和他的辖区内的民众的关系,恐怕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无论如何,一支能吃饱饭的、爱戴自己主将的军队,是不可以被任何对手轻视的。 事实上,邦联总统戴维斯并不喜欢约翰斯顿,问题是他老人家喜欢的都打不了胜仗,而西线再找不出比约翰斯顿更有资历和威望的将领了,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用他。 情报源源不绝地传来,终于,南军自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大的部署,基本清楚地显示在一张大大的军用地图上。 看着这张地图。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大的这段路,已经被约翰斯顿挖得“千疮百孔”了。 约翰斯顿自从接手亚特兰大防御以来,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土工作业。 他征集了大批黑奴和穷苦白人,修工事,挖战壕。约翰斯顿的军队现驻扎在一个叫多尔顿的地方,大致是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四分之一的位置。从多尔顿开始,一直到亚特兰大,一路上所有的具有战略意义的地段,都被挑了出来,筑起了工事,挖出了战壕。 这样一来,南军如果被迫从一个阵地上撤离,后方又有另一处防御工事,钻进去就可以继续打北军的阻击。 话南军的工事战壕什么的修得是真好,也不止约翰斯顿一家,邦联各部队都是此道好手,北军自愧不如。原因也很简单,战争格局是北军主攻,南军主守,不把战壕挖深一点,怎么守得住? 美国内战之前,基本是没有战壕这个东西的,战壕算是南军对世界军事技术发展的一大贡献,始作俑者,就是查塔努加战役很让轩军吃了苦头的朗斯特里特。 其实约翰斯顿挖的战壕只是单纯的数量上的“多”,从体系和复杂程度上还不够瞧,关卓凡是没见过东线战场上罗伯特?李挖的战壕,那是真正的蜘蛛网,关总司令见了,恐怕会摸一摸自己的下巴还在不在。 不过关卓凡想:现在我有了全美国最好的工兵部队,我也可以来挖一挖战壕,至于作为进攻方为什么也要挖战壕,关总司令先卖一卖关子。 约翰斯顿的战略是很明显的:依托坚固工事层层阻击,使北军强攻之下遭受严重伤亡,到了亚特兰大就是强弩之末了。当然,没到亚特兰大就没劲儿了走不动了更好。 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大,本来“无险可守”,约翰斯顿硬是生生造出一堆“险”来。 这个战略的重点是拖时间,北军被拖在路上的时间愈长愈好,能不能把北军拖垮不是重点,重点是,再强调一遍:拖时间。 拖到什么时候?拖到北方总统大选。 南军并没有抱真正打败北军的幻想,但只要拖到北方开始大选的时候亚特兰大还在手里,东边的里士满也没丢,联邦的以民主党为首的主和派便会在大选中占据上风,如果民主党上台,很有可能会和南方议和,那么不论和平的条件是什么,南方都等于变相地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关卓凡不得不承认:老约翰斯顿的战略是非常正确的。一路上深沟高垒,北军每跨过一道坎,都得付出相当的代价、花费相当的时间。亚特兰大本身又是层层设防,算得上固若金汤,留给北军的时间实在不算充裕。 易地而处,关卓凡也做不出更好的安排。 那么有没有可能绕过这些障碍呢? 不可能的,因为其他的方向,没有路,没有铁路。 没有铁路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后勤补给,十多万大军筋疲力尽、缺弹少粮地屯于亚特兰大坚城之下,这仗怎么打?而且,后路上满是敌军,撤都撤不回去。真这么干,就算在亚特兰大没完全散掉,也肯定被人抄后路、包饺子,纯属自取灭亡。 所以,只有这条路,路上的这么些骨头,只能一根一根地啃。 谢尔曼的右路军已经从孟菲斯登上赴查塔努加的火车,东线,格兰特也即将发动对罗伯特?李的进攻了。 以前,东线北军南下,都是以里士满为战略目标,但总是无法得逞。格兰特看得很清楚,不对南军东线主力北弗吉尼亚军团作实质性的削弱和打击,里士满是不可能拿下来的。而统领北弗吉尼亚军团的,就是南军主帅罗伯特?李。就是,不跨过罗伯特?李这座大山,摘不到里士满这最后一个桃子。 所以这一次,北军的目标,破荒地设定为北弗吉尼亚军团本身。 之前的罗伯特?李,不论在现实中还是心理上,都是北军将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北军在占尽优势的局面下,一败再败于李将军手下,东线北军将领们不可避免地患上了“恐李症”,一和罗伯特?李对阵,就浮想连翩、草木皆兵,结果不是自乱阵脚,就是慎重、慎重、再慎重,行动慢如蜗牛。 葛底斯堡战役后,北军上下都认为自己侥幸取胜,主力波托马克军团丧失了斗志,主动放弃追击,结果使得罗伯特?李于兵败之后,反有余力派朗斯特里特支援西线。这事也算是美国内战的奇葩之一。 不过北军的认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葛底斯堡战役中,李突发急病,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指挥判断。 有一点,关卓凡和后世的史家的看法是一致的:北方以绝对人力物力,始终拿南方不下,罗伯特?李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位才军人,以一人之力,大大拖慢了战争的进程。 现在,格兰特要彻底扫除北军的这个悲催的宿命。 格兰特先从训练和后勤着手,整顿波托马克军团这支疲惫懈怠的“胜利之师”,清除了听到“罗伯特?李”腿肚子就转筋的将领,换上自己从西线带来的亲信。波托马克军团面貌一新,格兰特集齐兵力十二万、大炮三百五十门,准备南下。 罗伯特?李正中下怀,认为这是聚歼北军主力的良机。他的兵力虽然只有格兰特的一半多一点,但罗伯特?李最擅长利用地形防守反击和运动作战,经过反复拉扯将原本布局严整的敌军撕开破绽。北军进入己境,正可一展所长。 美利坚大地上战云密布,总计达三十七、八万的军队将同时在东西两个方向,捉对展开厮杀,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 轩军开拔了。 查塔努加是总后勤基地,但并非南下的所有部队都同时从查塔努加出发,军队数量太大,查塔努加太,铁路、公路的负荷能力有限,必须分路、分批出发,然后在南军的第一道防线多尔顿汇合。 右路军的孟菲斯军团从孟菲斯出发,俄亥俄军团原本驻扎在田纳西州西北部的纳什维尔,就直接从纳什维尔南下;原驻扎在查塔努加的松江兵团和昆布兰军团得在这两个军团到达查塔努加之前出发,把查塔努加的铁路和公路腾空给后面的右路军用。 离开查塔努加之后,一左一右,便互不干扰了。 黎明时分,孟春的气晴好、温暖。无数的营帐一起收拾开拔,人鸣马嘶,战旗飘扬,欢快的军乐从四面八方传来,各团、旅、师列队成行,踏上征途。 关卓凡在近卫兵们的护卫下,纵马驰上一个山坡,周围是司令部的参谋们。 *RS 第四十三章 多尔顿 山脚下的景象非常壮观。 沿着大路,一队接着一队的人马开了过来,一面又一面的团旗和军旗迎风招展,头顶的帽徽、肩上的枪械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趟过浅溪,走过长桥,蓝色的巨龙很快南不见首,北不见尾。 团队之间快活地打着招呼,不时爆发出轰然的喝彩和喝倒采的声音,军乐团起劲地演奏着,指挥官高亢的口令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军犬们兴奋的吠声。 关卓凡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真是美好的一! 有人发现了高处的总司令,立刻脱下帽子向山坡上致敬,接着周围其他的士兵也看见了,欢呼声响了起来,一浪接着一浪,无数只手臂向山坡挥舞。 关卓凡举手致意,这个动作引起了士兵们潮水般的回应,欢呼声海啸般漫过山谷。 关卓凡侧后方,婉儿骑在一匹皮毛油亮的枣红马上,她看着前方这个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心醉神迷。 那晚上过后,江南女儿心中那颗的情愫种子,不可抑制地发芽、生长、开花,再见到“老爷”,不论何时何地,女孩的脸儿,浅云深晕,总是红的,美丽的大眼睛总是异样的温润、明亮,心儿动不动就跳得快了。 关卓凡的眼角余光捉到了婉儿,他偏转头,示意婉儿上前。婉儿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下,催马上前。 她穿着笔挺合身的军装,披着起花的斗篷,腿上是过膝的铮亮的软皮马靴,腰间紧紧束着宽皮带,右边扣着左轮手枪,左边挂着短剑,头上是一顶软檐宽边牛仔帽,帽子上装饰着一丛红色的羽毛,正在风中轻轻飘动。 嫩绿的山坡上,碧蓝的空下,清澈明亮的阳光中,地间一朵最娇艳的花儿。 士兵们发现了总司令身边美丽的“勤务兵”,欢呼声的分贝倏然拔高,军乐团的调子也猛地拉了上去,无数士兵吹起了口哨,唱起了歌。 关卓凡认得其中的一支曲子:得克萨斯的黄玫瑰。 他想,我们男人打仗,为了什么呢?为了家乡,为了国家,也是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吧。 轩军和昆布兰军团首先到达了多尔顿。 多尔顿多山,山势一直绵延到亚特兰大,这些山虽然都不算高,可也是山。 山间溪流遍地,支流汇入干流,先是东西流向,然后变成东北—西南流向,北军的进军路线是由西北而东南,就是,这条河刚刚好横在北军南下的途中。 河流在峡谷中蜿蜒曲折,对岸的山上密布南军的防御工事。河面上有两座桥,一座是马车桥,即公路桥;一座是铁路桥。这两座桥是南下亚特兰大的必经之路,桥的尽头,往上看去就是南军多尔顿防线的中央部位。 还不止,河流的上游还有一个大坝,也在南军的控制之中。 就是,如果想接近南军阵地,要么列队过桥,为南军提供打靶服务,要么先爬下峡谷,想法子渡过河,然后再往上爬——还是靶子呀。 南军高兴起来,还可以开闸放水,把这条河变成北军的一个大游泳池。 另外,关卓凡也相信,两座桥接近对岸的桥面下,南军已经装上了足够多的炸药。 关卓凡请安德森上校判断一下炮击对面防御工事的效果,安上校在望远镜后皱了半的眉,很诚实地:将军,效果有限。 有限就有限吧,练练准头也好,上校,先把炮兵阵地布设起来吧。 安德森上校有点愕然:将军,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啊是啊,不过什么时候开炮,到点了我再告诉你。 关卓凡心中赞叹:约翰斯顿大叔,真有你的。 他算算日子,最迟后,谢尔曼的右路军应该到了,这一两,咱们也别浪费了,先做一点其他的事。 从战争爆发到现在,约瑟夫?约翰斯顿一直是觉得郁闷的。 他是地道弗吉尼亚豪门出身,母亲的一个舅舅是开国元勋派屈克?亨利,就是高喊“不自由,毋宁死”那位,美国独立后做过两任弗吉尼亚州州长的大牛人。 战争爆发之前,约翰斯顿在联邦军队已经做到了准将,这使得他成为加入邦联的原联邦军人中军衔最高、资历最深的一位,当时,罗伯特?李还只是一个上校呢。 但邦联第一批授予上将军衔的五人中——邦联没有中将,约瑟夫?约翰斯顿仅排名第四,这是他郁闷的开端。 被打压的原因是:不知为什么,邦联总统戴维斯就是和他不对付。 约翰斯顿打赢了南北两军的第一次大会战公牛溪战役,后来在指挥作战时又身负重伤,差点送命,算是功劳苦劳都大大的。伤愈后出任邦联西部战区司令,就是相当于北边的关卓凡这个位子,听起来位高权重,但和关卓凡不同的是,他没有来自政府最高层的支持,只好算半个空头司令。 他指挥不动手下最主要的一支人马——田纳西军团。 田纳西军团长布莱克斯顿?布拉格是可以直达听的人物,而总统戴维斯又自以为是军事才,最喜直接干涉指挥作战,田纳西军团的行动,包括查塔努加战役,约翰斯顿一句嘴也插不进去。 关卓凡想,论到用人,戴维斯和林肯真的没法比。林肯会对政敌下手,但那是在对方已经没有用处,或威胁到自己的时候,林肯从来不会根据一己好恶来用人。 比如,第一次公牛溪战役大败后,林肯任命乔治??麦克莱伦为东线北军主帅,而麦克莱伦不但属于民主党,还是和林肯有梁子的。 1860年大选的时候,麦克莱伦支持民主党候选人道格拉斯,涉嫌选举舞弊:他利用职权故意让火车晚点,结果使一火车的某县共和党选民不能按时赶到投票点投票,让道格拉斯取得了该县的胜利。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点过节,林肯不在乎。 而且,林肯虽然在战争开始的时候,也爱对一线部队指手画脚,但仅限于涉及华盛顿保卫的问题,绝不会像戴维斯这样子,隔了几千里,从里士满把手伸到查塔努加来。 到了后来,对方面诸帅,如格兰特、关卓凡、谢尔曼,林肯就是无条件支持了。 直到查塔努加大败,戴维斯没办法了,才表示要“授予约瑟夫?约翰斯顿将军全权”,约翰斯顿以为终于能做把主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还是太乐观了,于是打叠精神,赶到亚特兰大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约翰斯顿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已经军心涣散的部队被重新编组整合,训练和装备都得到了加强,最主要的是,士兵们可以吃上饱饭了。一段时间下来,部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重新燃起了战斗的热情。 约翰斯顿的战略思想和战役布置完全如关卓凡判断,层层阻击,迫使北军强攻之下蒙受惨重损失,把亚特兰大战役拖到北方大选之后。 他反复问自己:如果我是北军将领该怎么办?结论是:没办法。 约翰斯顿大叔踌躇满志。 北军到达之后,安营扎寨,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只是在有条不紊地布置炮兵阵地。 火炮数量,南军远不及北军,和北军对轰只有浪费弹药的意义,但北军如果想单靠炮击拿下南军阵地,那也是做梦。根据情报,还有一支北军没有到达,但就算那支北军也赶到了又如何? 约翰斯顿正在指挥所和参谋们研究敌情,突然,正东方向隐隐传来枪炮声。 *RS 第四十四章 奇袭 ; 约翰斯顿和参谋们都微微一愣,从枪炮声判断,发生战斗的地方应该是斯内克加普,那里已经是南军多尔顿防线的右侧后方,是不可能出现北军的。**难道是土匪或者北军的游击队? 不久,报告就到了:斯内克加普方向,北军正向我阵地侧后方发起猛烈攻击。 约翰斯顿大吃一惊:这怎么会? 有多少人? 从火力密度判断,至少……三、四万人。 约翰斯顿的冷汗下来了: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一支敌军运动到我方的右后翼,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情报呀,他们怎么过去的?难道不是从查塔努加方向来的?是从东线调过来的? 将军,右翼部队请示该怎么办?侧后方向没有像样的工事,快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峡谷对面的北军大炮吼叫起来了。 两百门大炮一起咆哮,声势极其猛恶,河面上立时挂满炮弹的烟迹,南军阵地碎石飞迸,烟尘弥漫。 右翼不支,本该把预备队派上去,但敌军数量如果真有三、四万人,右翼侧后没有坚固的工事,加上预备队也不够填,那就要从中路调兵增援,但明显,中路的北军即将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 战报迅速传来:右翼部队已经顶不住了,有溃后的迹象。 约翰斯顿咬了咬牙:把预备队派上去,务必顶住! 然后,全军撤退。 事实上,这支北军并非从东线过来,也没有三、四万人,而是轩军福瑞斯特率领的第一师加上暂编第三师的两个黑人团,大约一万一千人多一点。 轩军是远远绕过了南军的主阵地,从一片浅滩过河,翻过山脊,沿一条路。运动到了南军多尔顿防线右翼侧后方的斯内克加普,发动攻击。 斯潘塞连珠枪新货到位,第一师的四个团,洋一团、克字团原来各有两个斯潘塞营,现各增加一个到三个,德字团、魁字团原来没有斯潘塞,现各装备了两个营的斯潘塞。 第二师也是这么个情况。洋二团、先字团的斯潘塞营增加到三个,建字团、禄字团各装备两个斯潘塞营。 多出来的六个营的撞针步枪就匀给了暂编第三师,暂编第三师的两个老兵复役营装备斯潘塞连珠枪,两个新兵营和两个黑人团装备撞针步枪。 因此,这一万一千人,有五千支斯潘塞连珠枪、六千只后膛单发撞针枪。这个情形,和奇科莫加战役仿佛。南军猝受密集火力攻击,一下子就懵了,对北军兵力的判断,也和奇克莫加战役时的田纳西军团一样,远远超出了实际数量。 至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绕路至南军身后,则要归功于。关卓凡自接任田纳西战区司令以来坚持不懈的情报工作。 关卓凡的情报来源,除了自己派出的探子以外,最重要的是南方逃奴。 对于黑人来,他们的奴隶主老爷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不但山川险阻、军队驻防、工事设置、仓储地点,他们明明白白,就连哪个男主人和哪个女主人有私情,哪个财主在哪里埋了多少粮食,黑人奴隶们也一清二楚。 这样的逃奴。北方到处都是,《解放奴隶宣言》发表之后更是激增,甚至这一次行动中的两个黑人团里就有不少,有的甚至就是从亚特兰大逃出来的。 还有一个情报来源比较有趣,南部当地的穷苦白人。 这一点多少出乎关卓凡的意外。原来并非所有的白人都支持邦联政府,不少低收入的白人不但不支持,还非常厌恶政府。原因不是他们反对分裂。而是打这场仗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 这场仗是为了维持奴隶制而打的,那么我们有半个奴隶吗?自己都喂不饱呢!还有,作为普通的体力劳动者。穷苦白人在劳动力市场上很难和更低廉甚至免费的奴隶竞争,所以,,穷苦白人对奴隶制没有任何的好感,虽然这和什么人“人道”、“正义”没有什么关系。 不能从战争中收获任何利益,却要为战争付出流血流汗和严重的财产损失的代价,有这么一帮子不爱上战场反过来乐意当带路党的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北军的情报人员发现,只要花很少的金钱,就可以买到很有价值的信息。 而邦联政府总是愿意出台一些火上浇油的政策,比如,规定可以雇人代役。就是,奴隶主们可以花钱买穷苦白人代自己送死。固然有许多高官名门子弟在战场上和北军浴血奋战,但也有不少有钱人借此得以免服兵役。这种政策,底层老百姓看在眼里,自然更加离心离德。 加上经济的残破,生活的艰难,甚至有穷苦白人揭竿而起,和南方的奴隶制的反对者们合流,组成游击队,为北军刺探军情,袭击邦联政府和军队。 所以,南军扮成记者的探子并没有得到北军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但南军种种布置,包括相关的山川地理,关卓凡早已了若指掌。 他虽然从未到过多尔顿,但对南军防线周边地理状况的掌握,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南军自己。 这条秘密的进军路线,就是由逃亡黑奴提供,然后由北军的情报人员和南方亲联邦的游击队共同勘测确定的。 关卓凡想,哎,真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只是这个“汪洋大海”较整个南方而言还是了一点,不足以挽救他们的同胞接下来会遭受到的悲惨命运。 至于黑人团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拿福瑞斯特的话来:“这是一群我见过的最不像新兵的新兵。” 战斗中,黑人新兵们也兴奋、紧张、恐惧、发抖,但当斯潘塞营撕开南军的防线,福瑞斯特下达了冲锋的命令,这些黑人新兵们没有一个例外,脚下像装了弹簧,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他们口中荷荷狂呼,瞬间就和来不及后撤的南军搅在一起。 福瑞斯特亲眼看到,一个黑人士兵根本不管南军士兵捅过来的刺刀,而是狠狠地一个突刺,后发先至,刺刀捅穿了南军士兵的胸膛,直没至枪口,冲击力撞得那个南军士兵的身体向后飞去,捅过来的刺刀及身而止。 黑人团没有和南军士兵纠缠太久,继续向前冲去,后面留下了一地的南军尸体。 约翰斯顿撤退之前,没有悬念地炸毁了两座桥梁。 一段桥面被掀了起来,这个时候,谢尔曼的右路军刚好赶到了。 谢尔曼:什么?逸轩,你把仗打完了?好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这场仗创造了这么一个记录:正面战场一枪未发——只打了炮,没放过枪,便拿下了号称“固若金汤”的多尔顿,代价极微。 当然,约翰斯顿及时撤退,轩军也未给南军造成实质性损失。 后来,关卓凡过桥进入南军工事,那感觉有一点像司马懿进入诸葛亮的营垒,暗暗点头:虽败不乱,约瑟夫?约翰斯顿有大将之风。 哦,过桥之前,他得先欣赏一番谢尔曼的工兵部队的表演。 远远看去,谢部的工兵就像两队长长的工蚁,载着各种器械材料,从桥面和水面绵延过去,在桥面接近对岸的那个缺口汇合了。 看着看着,他这个文科生出身的人也终于看出了门道。 桥梁是先在河底打下木桩,然后木桩上放置沉箱,沉箱上建立桥墩,桥墩上搭建桥身,约翰斯特撤退的时候只炸断了一截桥身,桥墩是无恙的。 * 第四十五章 骑兵对决 所以,修补桥身就好。 如果能够掀开整个桥面,会发现——简单点来,桥身其实是由大大的各种三角形构成的,这些三角形互相之间牢牢地铆合在一起,而每个三角形又是由三件木方或者铸铁预制件组成,因此,再简单点,修补桥身,就是把破损、扭曲的“零件”们拆除,换上好的“零件”。 这些零部件都有一定的规格,谢尔曼的工兵部队带了足够多的“备件”。 这事起来好像不太复杂,但关卓凡明白,这背后不知道有一个多么庞大的工业体系和产业链在支撑着。 当时水泥虽然已经发明出来,但还没正式在桥梁道路建筑中使用,更加谈不上“钢筋水泥”,桥梁的结构组成还没那么复杂,因此修复起来反倒比后世功能更强大的桥梁更容易一些。 不过几个时的时间,马车桥先一步修复如初,不久铁路桥也合龙了,接着铺上枕木和铁轨——是的,这东西谢尔曼也装在口袋里随身带着。 一列火车喷云吐雾地通过了桥梁,汽笛长鸣,关卓凡心花怒放,笑着道:“威廉,听见火车在嚷嚷什么吗?它在喊:‘你好,谢尔曼将军!’” 谢尔曼放声大笑,脸上所有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大脑门闪闪发亮。 十二万五千人的大军从这两条窄窄的桥上通过,可是要好一阵子——没完没了地走了差不多一整。 多尔顿之后是萨勒卡。 萨勒卡的地势比多尔顿平坦的多,但也正因为如此,南军的防御工事修得更加坚固。 而且,还未抵达萨勒卡,约翰斯顿便下令加修防线左右两边侧后方向的工事,做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南军的手脚也不慢,在北军修桥、过桥的时候,工事已经修了一大半,等北军到达萨勒卡时,新的防御工事已经完工了。 这样一来,防线拉长了一些,但萨勒卡不大,以防守而言,南军的兵力依然绰绰有余。 约翰斯顿恶狠狠地想:还想故伎重施?做梦吧! 这个情况关卓凡和谢尔曼都发现了,都承认:像多尔顿那样,打南军一个出其不意,办不到了。 怎么办?只能强攻了吗? 谢尔曼的想法是,不硬打南军中路,左路军攻南军右翼,右路军攻南军左翼,使之左右不能相顾,同时,中路佯攻,使其不敢分兵救援左右翼,不论左右,只要有一路突了进去,便大局底定。 不错,有道理。 不过,关卓凡还是对谢尔曼:“威廉,咱们再等一等。你不是借给我两个工兵连吗?咱们等等消息先。” 谢尔曼一愣,想起这事,好吧,那就等一等吧。 南军严阵以待,但北军没有发起任何行动,一整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一早,约翰斯顿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报告就来了:我军后方发现敌军骑兵踪影。 约翰斯顿皱起了眉头,可能是北军的侦查部队?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在自己背后瞎转悠,弄得后脖子梗凉飕飕的。他传令:通知拜福德?福莱斯特将军的骑兵部队,着意搜索。 洗漱完毕,开始吃早餐,一杯牛奶还没喝到一半,报告又来了:将军,我们的铁路线,被,被切断了! 约翰斯特一口牛奶呛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几乎不出话来:谁,谁,干的?! 就是那支北军骑兵啊。 他们不是侦查……他们有多少人? 据报告,好像,有,四、五千人。 约翰斯顿的冷汗又一次流下来了。 南军的后勤补给也是通过铁路,从亚特兰大往前线运,但不论补给的数量还是工程保障能力,都没法和北军比,萨勒卡的存粮很有限,未必撑得到铁路修通的时候。何况,一支四、五千人的敌军骑兵在铁路沿线出没,这个线路不定永远也修复不了。 更糟糕的是,如果战事不利,往南边继续退却的话,以这支北军的数量,将有能力在南军后撤的路上进行骚扰;如果南军败走得太仓促的话,这种骚扰可能成为败军之师不能承受之重,甚至被逼得全面崩溃。 如果不击溃这支北军,现在……就得撤退。 约翰斯顿这个郁闷:我还没和北军正儿八经地打过一仗呢! 老将军少有地失态了,他大声吼道:“福莱斯特在哪里?叫他无论如何,必须捕捉到这支北军骑兵!” 事实上,拜福德?福莱斯特已经捕捉到北军的骑兵了。 张勇亲自带着轩军的骑兵师,外加从谢尔曼那里借来的两个工兵连,大迂回到南军萨勒卡防线的后方,远远地开始大规模地破坏南军的铁路线。 是的,两个工兵连不是来修铁路的,而是来挖铁路的。话挖铁路也是一件很专业的活,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尽可能多的工作量,非有专业人士参与和指导不可。 干完了该干的活,张勇接报:南军的骑兵粘上来了。 张勇喝令:下马,列阵! 五千骑兵,四千下马列队,一千在后方掠阵,照顾马匹。 轩军骑兵师的阵势是这样的: 一个骑兵连为一个单位,每个单位排成四个横列,前两个横列一组,后两个横列一组。,两组之间前后约距五十米。 如果有敌骑冲过第一组的队列,则由第二组予以射杀。 同横列的两个士兵之间,留出半个身位的窄窄的间距。 同一组前后两列士兵,后面一列士兵的站位,对准前面一列士兵之间这个间距。 这是一片宽阔的地带,根据敌军的攻击阵势,一个个连队一字排开,左右绵延几近一公里。 蹄声隐隐,很快便如地底滚雷,由远而近,南军骑兵出现了。 仿佛大海生潮,初看不过一线,但转瞬之间,怒涛汹涌,大地颤抖,南军骑兵排着极宽的队形,挥舞在头顶的马刀组成一条鳞甲闪烁的巨龙,在半空中翻滚着身躯,呼啸而来。 张勇大喝:“前排跪倒!” 第一组的前排士兵呼拉一片,单膝跪地。 张勇:“举枪!” 第一组两排士兵哗啦啦一片响,托枪,抵肩,手指搭上扳机。前一排成跪姿射击姿势,后一排成站姿射击姿势。 张勇:“瞄准!” 所有的枪口都抬了起来。 “放!自由射击!” 枪声骤雨般响起,宽达近一公里、每隔不足半米一颗、上下两层、共两千颗子弹横掠出去。 南军的骑兵阵线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人仰马翻。 还骑在马上的继续大呼驱驰,然而紧接着是的第二道高墙、第三道高墙…… 人鸣马嘶,一路狼藉。 一支弹筒打完,前后两列士兵立即交叉换位——跪姿射击是一个很辛苦的动作,时间长了,影响射击的准确性。 偶尔有士兵中弹,但第二组马上有人上来补位,对弹幕的密度没有任何影响。 第二支弹筒还没打完,南军终于承受不住,撤退的军号响起,剩下的骑手纷纷拨转马头,涨潮和退潮一样的快。 张勇重重“哼”了一声:打得真不过瘾。 在轩军斯潘塞连珠枪的超密集射击下,南军骑兵攻击进行中很难有效还击——就算开枪,也只能发射一枪,前装马枪可没法子在奔跑的马上装弹。轩军的伤亡极低,第二组射手基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收到张勇的战报,关卓凡命令全军准备追击。 准备追击?不是准备进攻? 下面的将领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咱们好像还没打呢,敌人就撤了? 没有听错,就是追击,去准备吧。 谢尔曼也将信将疑。 情报很快传来,南军正拔营而去。 *RS 第四十六章 我也挖战壕 关卓凡心中暗自得意:我又破了我自己的纪录啦——这一次正面战场不但一枪没放,而且还一炮没放。 但饶是关卓凡自以为料敌先机,还是没能捉住南军。 其实三几口把剩下的早餐吞下去之后,约翰斯顿就开始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拜福德?福莱斯特兵败的消息一传来,约翰斯顿即下令撤退,那个时候南军已经束裹停当了。 所以,虽然南北双方几乎同时收到骑兵对决的战果,约翰斯顿的手脚,还是比得意洋洋的关总司令、将信将疑的谢总司令快了一步。 而且,南军的后卫部队,事先已在所有必经的路上——不管是马车路还是铁路,都埋下了**,主力部队一通过,即行引爆。留给北军追击部队的,是人为制造的塌方和凭空冒出来的深坑,横在路中间的树木、断成两截的桥梁,自然更不在话下。 南军工兵甚至还把一条河流的堤坝炸开一个缺口,水量虽然不是很大,但地面上也多出来不少湖泊、池塘,方圆数里一片泽国。 北军的左路军、右路军分兵追击,很快高下就分了出来,谢尔曼部的进度远远超过关卓凡部。轩军根本没成建制的工兵部队,昆布兰军团的工兵也远不如谢尔曼部,追击部队大半的时间都坐在路边,等前面把路开通。 这件事给了关卓凡很大的刺激,自己建立这个部队、那个部队,又反复赞叹美国的工业能力,怎么没想过建立真正的近代化工兵部队呢?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达到谢尔曼那种水平——中国没有美国的工业配套能力,但总要一步步做起来先啊。 近代化战争,没有像样的工兵,想什么呢? 打完亚特兰大,就得着手这个事情。 谢尔曼追得非常起劲,多尔顿战役、萨勒卡战役,基本都是左路军打的,右路军除了修了两座桥,就啥事也没干过了,这怎么成? 终于,谢部前锋的牛顿师,在阿拉图纳附近,追上了约翰斯顿的后卫部队。 出乎意料的是,这支南军不但没有慌乱,反而掉转头,狠狠地咬了牛顿师一口。 南军其实也是憋了很久,多尔顿、萨勒卡都是没打过一个像样的仗,便一退再退,被人家赶鸭子似的,早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见追兵不过一个师,这支后卫部队上下一起叫唤:给北佬一点颜色看看! 牛顿师没想到这支南军一点败军的风范都没有,一大片灰乎乎的,嗷嗷叫着,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措手不及,很吃了一点亏,不得已,退了下来。 等谢部的大队赶了上来,南军早已扬长而去了。 谢尔曼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再追下去了,因为发现:追得太快,补给线拉得太长,给养跟不上了。 萨勒卡至阿拉图纳的铁路线,已在北、南两军的共同努力下被破坏殆尽,谢尔曼的工兵再牛,修复这段线路也得花上相当时间,毕竟,这不是十几米的铁轨,而是好几十英里的铁路。 关卓凡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两位总司令一商量,决定就地安营扎寨,修铁路、等给养。 另决定,拿下阿拉图纳后,就把阿作为前进亚特兰大的二级补给基地。 牛顿师的失利让关卓凡非常警醒,他觉得,之前多尔顿、萨勒卡两役,又让自己隐隐滋生出了查塔努加战役前那种对敌人的轻慢之意。 南军虽然“败退”,但约翰斯顿总能及时脱离和北军的大范围接触,南军整体兵员战力没有任何实质姓损失。己方推进得快,固然时间上占了先机,但若一路上一直未能寻机予南军重大打击,容他们全身退回亚特兰大,到时候,亚特兰大的攻防战就会打得非常辛苦。 毕竟,亚特兰大的防御结构、体系、体量都不是多尔顿、萨勒卡可比的。 还有,约翰斯顿虽然善于治军,但战役指挥失于呆板,北军在追击的过程中战线愈拉愈长,已经露出不少破绽,如果对手是罗伯特?李这样的人物,很可能抓住战机,在合适的地方预设埋伏,北军吃的亏,就不只一个牛顿师了。 骄兵必败,必须时刻警钟长鸣。 修复铁路的工程夜以继曰地进行着,计算曰期,在发动阿拉图纳战役前,新的补给是赶得及运到的。 关卓凡和谢尔曼反复观察研究阿拉图纳的地理和南军的防御态势。 阿拉图纳的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为山丘包围,面向北军的西北方向相对开阔,但这个开阔是一个自西北向东南缓慢抬高的过程,北军进攻,一定程度上,也算仰攻。 南军防御工事之坚固自不必,加上这种造地设的地势,对于进攻一方,真是噩梦一场。 关卓凡感慨:约翰斯顿是真会选地方。 有没有重施多尔顿、萨勒卡故技的可能呢? 基本不可能。 萨勒卡那招肯定没戏了,骑兵无法在复杂的山地运动;多尔顿那招呢?也很困难。不南军早在各个方向严阵以待,北军现有的情报资料中,也没有合适的可以用于大范围迂回的路线。 这一次真的得正面进攻了。 约翰斯顿的望远镜中,北军正在挖战壕,左、右两个方向都在挖,动静不。 他有点纳罕:挖战壕没有什么稀奇,但北军作为进攻一方,这么大兴土木,是一个掘壕对峙的架势,可这不是正中南军下怀吗?对北军意义何在呢? 总不成想围困阿拉图纳?可没听只在一个方向使劲就可以围住敌人的,其他三个方向我都下死劲盯着呢。 第二,发现不对劲了。 一夜之间,北军的战壕便疯“长”起来,但不是东北—西南方向“横着长”,而是西北—东南方向,从北军阵地向南军阵地延伸了过来。 约翰斯顿老将军的冷汗又一次流了下来,他明白北佬想干什么了。 怎么办? 开炮! 北军的战壕不是直直地延伸过来,而是像蚯蚓一样在地面上扭来扭去,实心弹落在地上,一路弹了过去,绝大多数根本进不了战壕,造不成什么像样的杀伤。 换开花弹! 理论上开花弹的弹片能够从空中飞进战壕,但战壕狭窄,真能飞进去的只有一部分,而且因为角度关系,战壕里的士兵只要猫低身子,被击中的概率就很。 打掉了许多炮弹,北军战壕掘进的速度并没有明显地慢下来。 而且,现在是白,到了晚上,可以想象的到,掘进速度肯定会大大加快,就像昨晚上那样子。 等到北军的战壕挖到跟前,一个冲锋便可以杀进南军的营垒,到那个时候,做什么都晚了。 这个局面,便是战前关卓凡所谓“既然现在我有了全联邦最好的工兵部队,我也可以挖战壕”之意了。 当然,挖战壕的并不都是工兵,这活儿的技术含量并不很高,工兵负责指导就好。 南军出动了,源源不绝的士兵从工事里冲了出来。 北军的炮兵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左右两军三百门大炮齐声怒吼,失去坚固工事保护的南军士兵在硝烟中肢体断折,血肉横飞,从南军阵地到北军战壕前沿,这一片本来为北军准备的死亡地带,却成为南军的杀戮场。 南军承受不住,未能接近北军的战壕,退了回去,留下一地残肢断骸和一时不能便死的惨叫声。 约翰斯顿咬着牙:等晚上。 北军的战壕还在向前延伸着。 夜幕降临,在夜色的掩护下,南军终于成功接近了北军的战壕。 *(未完待续。)q 第四十七章 暴雨之中 偶尔钻出云层的月亮容颜惨淡,在她的悲凉的目光的注视下,激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如果能从空中看下去,纵横交错的战壕里,无数个身影,你进我退,翻滚绞扭在一起。 枪声似乎并不如何频密,喊杀声也不如何高亢,士兵们似乎都在闷着头搏杀,好像不想惊醒这个原本美好的夜晚。 但战斗血腥残酷的程度,超过了查塔努加战役时北军攻克传教士高地主岭第一道防线时那场肉搏战。 战壕里,尸体迅速一层层累积起来,血漫过了还能够站立的人的脚踝。 北军的更先进的装备在这种搏斗中失去了任何优势,战壕里,面对面,斯潘塞连珠枪比不上左轮手枪趁手,而左轮手枪比不上刺刀好用。 北南双方的士兵都源源不绝地进入北军新挖的战壕。不少地方,尸体堆积,无法通行,士兵们只好爬出战壕,于是搏斗从壕内延伸到了地上。 云层开始散开,月华如水,洒在人间的这个大修罗场上。 到了凌晨微熹的时候,约翰斯顿将军绝望地发现,战壕里的战斗还没结束,但北军的战壕居然依旧在往前延伸。 他终于再一次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这一次,北军没有试图追击,他们自己也深感疲惫。 清理战壕就花了很长时间,一具具战友的尸体被抬了出来,等到所有的枪支器械也捡拾干净后。两位联席总司令下令:填平战壕,将南军阵亡士兵就地掩埋。 后人会知道这里其实是一片广大的坟墓吗? 无论如何。阿拉图纳到手了。 不久,萨勒卡至阿拉图纳的铁路全线修通,一个庞大的二级军需基地建立起来,查塔努加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了过来。北军在原南军工事的基础上重新施工,把阿拉图纳从单纯的防御阵地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四面八方都坚不可摧。 昆布兰军一部负责守卫阿拉图纳。 现在,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大的地段,已有过半落入北军之手。再往南,有一个肯纳索山和一个叫做新希望教堂的地方,约翰斯顿已退往这两个地方布防。这两处互为犄角,卡死通往亚特兰大的道路,必须都拿下来,而且最好同时攻打,使其相互之间不能支援照应。 过了这道坎。再走不多远,就是进入亚特兰大地区的最后一道障碍——查特胡奇河了。 从查塔努加出发算起,到现在不足一个月,进展之快,超出预计,形势非常乐观。 邦联内部的情形对北军也很有利。 邦联国内朝野上下对约翰斯顿极其不满。都觉得他怯懦畏战,一退再退,使北军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就是“不抵抗”。亚特兰大人眼见北军愈逼愈近,更是舆论鼎沸。提起约翰斯顿便破口大骂,要粮要饷之时。搜刮起来敲骨吸髓,要见真章了,就变成兔子了! 来自佐治亚州的议员已经在国会提出了对约翰斯顿的弹劾案,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要求总统戴维斯换将。 实话戴维斯自己也想换人,问题是换谁呢?头痛啊。 有的报纸更指责约翰斯顿是北方的间谍,要求政府彻底调查。 人们大喊:我们要进攻! 关卓凡和谢尔曼都热切盼望南军真的会发起主动进攻。 从约翰斯顿的遭遇,关卓凡深感为将之难。约翰斯顿确实没有在半路上挡住北军,可是以眼下的实力对比,谁又能挡得住北军呢?罗伯特?李可以吗?也未必吧。就算他真的可以,整个美国,北方南方全算上,就一个罗伯特?李啊。 最重要的是,约翰斯顿虽然没挡住北军,但也没损失多少军队,这就为最后的亚特兰大保卫战积蓄了足够的能量;换了一个冒失的将军,真的如邦联国内舆论要求的那样“进攻”,这支南军恐怕早就散架了。 这可是邦联在西线最后像样的家当了。 所以,约翰斯顿没有做到一百分,但也算做到了九十五分。 而南方国内的所有人,都要求他必须做到一百二十分。 看来,这种既不知兵,有特别爱对军事行动指手划脚的人,哪儿都多。中国不也是一样吗? 想起前朝东林本朝清流之类,关卓凡不由从鼻孔中出气: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叫戴维斯早一点把约翰斯顿换下来呢? 比如,反间计? 关卓凡正在自己的记忆库中搜索反间计的案例,帐子上疏疏落落地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哦,下起雨来了。 关卓凡走出帐门,雨点洒在脸上,一阵清凉。 嗯,真舒服,我就喜欢下雨。 雨势开始变大。一双柔嫩的手从背后把一件雨衣给他披到身上,关卓凡转头,婉儿水蜜桃一般鲜嫩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雨滴。 他心中一阵温暖,携了婉儿的手,回到帐中。 两个人静静地拉着手,站在帐门口,帐外雨倾如注。 慢慢地,关卓凡的脸色变了。 我不应该喜欢下雨的。 暴雨中,军队是很难行动的。 当时已经出现了沥青铺路,但还远未大规模推广开来,水泥就更不用了。城市中有石板、石子路。但城市之间,只有土路,一下雨,土路就变成泥路;雨下大了,泥路就变成泥河,人能不能走不,炮车是肯定走不了的。 如果山石滑坡、洪水泛滥,人也别想走了。 查塔努加至亚特兰大这一带,正是容易发生泥石流和洪水的地段。 希望这雨下不了多久吧。 然而事与愿违,一一夜了,雨势愈来愈大,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不对劲,关卓凡下令,全军移营到更安全的地方。 暴雨之中,人鸣马嘶,一片混乱。 等到移营完毕,关卓凡自己都变成了一个泥人了。 营地移得非常及时,移营后的当夜里,一股泥石流从山上冲了下来,至少五分之一的旧营地被掩埋了。 关卓凡和谢尔曼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下令,营地四面八方,严密警戒,而且,最远的警戒线布置在营地数英里之外,电报线也跟了过去,不是为了防范南军——这气谁也动不了窝,而是为了预警洪水和泥石流。 一又一过去了,雨势时大时,但就是不停。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南方,洪水、泥石流遍布,阿拉图纳至肯纳索、新希望教堂道路断绝。 北方,动不动就传来哪条铁路、公路被洪水冲断的消息,南边的可以暂时不管,但北边的是十多万大军的补给线,不能不管,于是谢尔曼的工兵变成了救火队,昼夜冒雨出动。 暴雨之中,洪水、泥石流威胁之下施工,极其危险,明明没有一颗子弹射过来,但伤亡却与日俱增。 谢尔曼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个时候变得愈加暴躁,神经衰弱也犯了,经过他的中军大帐,总是远远就能听到他的咆哮声。 一支骑兵侦查分队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肯定是在哪儿遇上了洪水或者泥石流。 关卓凡也笑不出来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有再多的奇谋妙计,也没法和老爷作对。 他阴沉着脸想,这雨再这么没完没了地下去,我就成海军了。 十几万的大军,像一大群鸭子似的,被困在瓢泼大雨之中,动弹不得。 这场雨,一口气不停歇地足足下了一个月。 关卓凡从约翰斯顿那里夺来的时间,老爷又大部分还给了他。 当太阳终于露出脸来,已经沤得发了霉的士兵们疯狂地冲出了帐篷,绝大多数人都光着膀子,有的干脆脱光了全身衣服,整个营地,到处狂呼乱喊。 婉儿就只好呆在帐子里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八章 新希望,新战术 收拾完心情收拾路面,谢尔曼部工兵受命修复开通阿拉图纳南下的道路。 这真是南下大军中最忙碌的一支的部队,从多尔顿开始就没有停过手脚,看着这帮整在泥浆里打滚、军装已经变成土色的部队,关卓凡心想,真该给他们颁一个“集体一等功”。当然美军的荣勋体系中没有这个法,那么类似的是什么?我这个总司令还真不知道,回头了解一下。 这支部队的主意也要好好打一打。于是,谢尔曼那里,对于他的工兵,关卓凡愈发不吝溢美之词。 对于路上接下来的南军的两个据点,新希望教堂和肯纳索山,谢尔曼和关卓凡商议,希望由右路军攻打肯纳索山。自然,剩下的新希望教堂就是左路军负责了。 新希望教堂地处交通咽喉要道,防御阵地由前后左右几个不同的部分组成,可以相互支援照应,“体系”较为严密复杂。 但到地形,新希望教堂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肯纳索山的防御体系虽然相对简单,是传统的左、中、右一字排开的阵势,可地势远比新希望教堂险峻,因此,肯纳索山是比新希望教堂难打的。 新希望教堂打起来会“繁琐”一些,但只要按部就班,一个一个阵地打,以北军的实力,不犯大错,总是拿得下来的。 这一点,谢尔曼很清楚。关卓凡明白他主动承担急难险重任务的原因:右路军之前没打过什么太像样的胜仗,牛顿师追击南军时还败了一阵,谢尔曼需要一个过硬的胜仗证明自己。堵别人的嘴。 事实确实如此。但有一点。关卓凡没有深想:一个月没完没了的大雨。几乎把谢尔曼憋疯了,他需要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来发泄,而打新希望教堂的那种战法,在他眼中,实在“不够痛快”。 关卓凡当然同意了谢尔曼的这个提议。本来他还想就某些事项提醒一下谢尔曼,但想到自己的军衔虽然比谢尔曼高半级,可谢并非自己真正意义上的部下,有些话不是那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于是左、右两军分头行动。 路已修通,左路军顺利到达了新希望教堂。 这是一个镇,因镇中的一所新希望浸信会教派的教堂而得名,南军在镇外布阵。 关卓凡仔细观察南军的防御体系,心想:有点意思。 南军的阵地分成三块,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大致呈一个倒“品”字形,形成了一定的防御纵深。 不仅如此。每一个阵地本身也不是简单的一线布防,而是前后好几道工事。每道工事之间相距百来米不等,就是,每一块阵地自身也形成了一定的防御纵深。 这样,北军进攻前边这两块阵地时,打左边的会受到右边的侧面阻击,打右边的会受到左边的侧面阻击,同时打吧,一样会受到交叉阻击。 南军阵地前地势开阔,北军以攻击队形前进时,侧翼完全是没有防护的,如果受到攻击,只能硬挺,必然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而南军防线都有一定纵深,北军付出重大代价,终于来到防线前开始突破,除了要受到防线本身的层层阻击、减缓进度外,来自侧翼的阻击的时间也被大大拉长,进一步增加伤亡和减缓进度。 那么,不正面强攻,绕到这两块阵地的侧后翼去? 别忘了,人家后面还有一块阵地呢,真绕过去了,是打前边这两块还是打后边那一块呢?不论打哪一边,后背就等于卖给了另外一边。 那么,绕得再远点,大迂回,绕到后面那块阵地的后面? 做不到。因为,南军后出阵地的右手边是一条河流,左边嘛,就是南下亚特兰大的交通要道,再往左就是肯纳索山,两边南军一起盯着呢。 这个防御体系,在当时,几乎可以算是最先进的了。东线应该有,西线,关卓凡是第一次见识到。 嗯,涨姿势。谢尔曼将军,您是没亲眼见到,不比肯纳索山好打呀 。 怎么办?硬来吧。 北军的大炮先发言了。 和之前阿拉图纳战役时南军炮击北军战壕一样,北军炮击看起来惊动地,但实际效果不彰。当时的火炮,实心弹也好,开花弹也罢,除了暴露在空地上的人体,只对大型立体目标,如城墙、楼房、船只什么的比较有效,对付战壕这种新生事物,基本无可奈何。 对南军右边阵地的炮击无休无止,对左边阵地的炮击却停下来了,这意味着:对左边阵地的正式进攻即将开始。 对右边阵地的持续炮击,当然是想逼得阵地上的南军不能从容从侧翼袭击攻击左边阵地的北军——会有一点作用,但用处不会太大,因为南军是从战壕里向外射击,不是爬出战壕进行攻击。 很快,南军就发现了左边阵地前面的空地上出现了北军。 但奇怪得很,北佬没有排成正常的横列进攻队形,而是三三两两,猫着腰,走两步、停两步,好像猴子一样,跳着跳着地往前走。 搞什么鬼? 不管他,开火! 南军左、右两块阵地上都冒出了无数股白烟。 但那群北佬前进的速度几乎没有任何减缓。 打不中。 南军从来没打过这样的目标,太矮了,太分散了,而且运动得没有任何规律。还有,阵地前的地势虽然开阔,但绝非平坦得和操场似的,一样有高低起伏,北军猫低身子或者蹲下来,随时都找得到掩蔽物。 所以,不论正面还是侧面,射过去的子弹——瞄不准的不了,就算瞄得准的,不是从人家头顶飞了过去,就是打在障碍物上,两边战壕乒乒乓乓枪打得热闹,几轮下来,却没打倒几个北佬。 而像猴子一般窜来窜去的北军士兵,能够在途中随时随地开枪,南军战壕里,不断有士兵被击中,防守方的伤亡居然远远大过进攻方的伤亡。 南军骚动了:这仗怎么打? 北军已经逼近阵地前沿,即将发动最后的冲锋了。 就在这时,北军阵上战鼓声起,无数蓝色身影踏步出阵——倒是一线排开,但根本不是进攻队形,而是一出阵就开始全速奔跑,呐喊着冲向敌阵。 左边的南军顾不上北军新的攻势,因为阵地前沿的北军已经冲上了阵地。 右边的南军拼命射击,倒也击中了一些北军,可这群北军不是按正常进攻队形和速度前进,南军所获有限,更无法有效阻止北军的夺命狂奔。 两军阵地相距并没有多远,左边战壕里的南军刚和攻进来的北军拼上了刺刀,后面这一大拨北军就涌到了,南军阵地一下子便被淹没了。 南军回撤,北军从后掩杀,南军阵地的那点纵深,相对于北军的人潮而言,空间实在有限,第二道战壕很快失守,接着是第三道——从北军停止炮击开始不足一个时,南军左前阵地便失守了。 这个过程中 ,形势变化太快,手忙脚乱的右前阵地没帮上什么大忙。 轩军的散兵战术实验结果令人满意。 查塔努加战役后,关卓凡从第二师先字团抽了一个完整的斯潘塞营种他的“散兵实验田”。传教士高地之役中,先字团在东翼攻打瞭望峰,但不是第一梯队,损失较克字团,编制比较完整。这支部队之前一直闭门造车、埋头苦练,没有没有给他们派活,新希望教堂试牛刀,一击成功。 一个营人数有限,不能左、右两边同时发动进攻,只好先挑一个打下来再。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夜袭 但南军左前阵地既失,右前阵地便孤掌难鸣,本可侧面攻击敌人的,反被敌人从侧面攻击,北军正面、侧面两面夹攻,没有花太大的气力,又拿下了南军的右前阵地。 只剩下后面的主阵地了。 这个主阵地,设在一个丘之上,这个丘和西南方的肯纳索山遥相呼应,但海拔比肯纳索山低得多,算不得山。 工事坚固,坡度平缓,仰攻,丘上向下射界较宽,向上射界较窄,坡上障碍物少,即便散兵队形,也会有不伤亡。何况练了散兵战术的只有一个营,相对于南军的主阵地,人数还是显得太少了一些。 就在这时,谢尔曼的战报送了过来,关卓凡拆开一看,谢尔曼的花体字龙飞风舞,细看,眼睛不由一亮,好像听到了谢尔曼的大嗓门:哈哈!我们炸死了浦克主教!明准定拿下肯纳索山! 所谓“浦克主教”,实为“浦克将军”。里奥奈斯德?浦克是约瑟夫?约翰斯顿的副手,从西点军校毕业后,作为一位虔诚的英国国教教徒,他从军界转入宗教界,成为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位英国国教主教。内战爆发后,重新入伍,穿上了新制服为邦联战斗。 居然炸死了敌军的副主将,运气不错! 事情是这样子的:谢尔曼来到肯尼索山阵前,看到八百码外的山脚下,一帮子南军军官居然无遮无掩地在那里开会。这可是大炮的射程之内啊,如此大模大样。着实可恶! 谢尔曼下令:“给他们送几颗炮弹过去,叫他们找个地方躲一躲!” 北军炮兵开炮。南军军官慌忙躲避,约翰斯顿逃得一命,浦克却被炸得四分五裂。 约翰斯顿用兵本来一向谨慎,不心一个冒失,遭此横厄,“命运”二字,真真是没得的。难到也跟英国人似的,以为应该“不打军官”? 关卓凡感慨一番。传令:色已晚,收兵回营。 众将错愕,好像才……四点多五点不到吧? 有人心中暗道:既然谢总司令肯纳索山明收功,如果左路军今就把新希望教堂打了下来,岂非比得右路军难堪?关总司令定是想给谢总司令留面子,一双两好嘛。 关卓凡一边下令埋锅造饭,一边派人给土丘上的南军指挥官送了一封信。话得很客气,中心思想是:愿意降否? 条件很优厚:士兵放下武器,各归本乡,军官可以带走手枪、佩剑和马匹。 南军主阵地的准将回信,话也得很客气:公爵阁下盛情可感,但我若投降。即置肯纳索山友军于绝地,所以好意只能心领。 关卓凡感慨:义士啊,那么明日再战吧。 他把昆布兰军团军乐队的指挥叫了来:有一支《南方热土》的曲子,你们会演奏吧? 报告将军,会!这是全美国最有名的曲子呢。 好。叫全军所有的军乐队都奏这只曲子。 北军营地歌声嘹亮,一片南方热土。 丘上的南军也放声和应。 轩军中有点墨水的将领大拍马屁:爵帅这是四面楚歌之计啊。 关卓凡微微一笑:色真的已晚。该办正事了。 夜色浓重,北军悄悄出动了。 关卓凡白一番做作,全是为了迷惑南军。 当然,如果南军肯投降,关卓凡会守诺的。 这个时代,受战术和武器的局限,军队较少夜晚作战。晚上既看不清楚射击目标,也很难保持射击队形;因为大多使用前膛枪,黑暗之中,装弹困难,火药很可能会倒到枪口外面去。 像阿拉图纳那种夜战,其实是很少发生的,那是约翰斯顿被逼急了。 因此南军指挥官是想不到北军会夜袭的。 散兵战术的成功给了关卓凡很大的信心,有散兵战术打底,夜袭便有成功可能。 在军乐团的北南民歌大联唱中,轩军散兵营摸上了土丘。 待到南军惊觉,北军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 一支火箭冲而起,土丘上下杀声大作,散兵营冲入南军战壕,土丘下早已集结待机的后续部队向坡上扑去。 南军猝不及防,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部分溃下土丘,向南逃去,大部分做了北军的俘虏。 其中包括不肯投降的那位准将,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佩服,但表面非常平静,将自己的指挥刀双手递给关卓凡。 关卓凡心想,你是俘虏,又不是投降,还来这一套,嘴上却:好刀,我先替你收着,战争结束了还是还给你。 谢老兄,你打死一个少将,我抓到一个准将,彼此彼此吧。不过我这边已经打完了,希望明你那边一切顺利。 第二,从早到晚,肯纳索方向的枪炮声持续不断。 傍晚,枪炮声渐稀,战报送来:肯纳索山没打下来,我军伤亡惨重。 谢尔曼的“状态”又出问题了。 也许是击毙浦克将军给了他一个错觉,以为肯纳索山轻易可下,面对险要地形和深沟坚垒,他采取了一种最直接的战法:正面强攻。 一队队北军士兵无遮无拦地走进南军炽烈的炮火中,一个南军士兵:“北佬好像是走上来送死,一个个从容冷静,就好像木头人一样。” 最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南军右翼一个突出的阵地,后人称之为“死角”。 前文提到过的南军士兵山姆?瓦金斯就守在这块阵地上。 他在家信中写到:“我听人,在这场战争中,假如谁真的打死过北佬,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很高兴在今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们团每个人都杀了二十到一百个北佬。我们只要装上子弹打就行。” 肯纳索山前,尸横遍野,如同人间地狱。 第二,双方休战,因为要埋葬尸体。这首先不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而是气开始变热,这么多尸体不及时清理,先不会不会发生瘟疫,但是那股尸臭就叫人难耐。 一整,北南双方的埋尸队都在工作。士兵们挖出又长又深的沟,用刺刀做成的钩子勾住尸体、拖到沟里。两边都下了严令,死人身上的东西一律不许动,许多战死的军官,穿着讲究,有的马夹上还吊着金表的链子,都被一起扔进沟中。 一整,谢尔曼都没给关卓凡送来任何信息,关卓凡也忍住了没去问。 第三,谢尔曼终于送来了新的作战计划:派斯科菲尔德率军穿过新希望教堂地区,绕到肯纳索山右后侧,同时派出骑兵,威胁南军铁路沿线。 关卓凡想,似曾相识啊。马上回复:赞成。 第四,水静河飞。 第五,肯纳索山正面的北军又发起了进攻,约翰斯顿正打起精神准备迎头痛击的时候,北军却退了回去。约翰斯顿刚松了口气,探马来报,右侧后方发现敌踪,约有二万人上下。约翰斯顿心中轻叹一声:终于来了。 命令:后备队上,同时严密监控正面北军动静。 正面北军没有动静。 右后侧打得很激烈,不得已,约翰斯顿下令从正面抽调兵力增援。 增援兵力刚刚和敌军接触,正面的北军又发起了进攻,约翰斯顿很快发现,这次不是佯攻,是来真的。 战斗又一次持续到了傍晚,终于,约翰斯特下令退往查特胡奇河。 肯纳索山终于拿了下来。 谢尔曼闷闷的,看不出胜利的喜悦。 他没有在关卓凡或其他任何人面前承认过肯纳索山之役指挥有误,但终其一生,再也没用类似的方式打过一仗了。 现在,横在北军和亚特兰大之间的,就剩下一条查特胡奇河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章 进抵亚特兰大 查特胡奇河发源于佐治亚州,一路南下,最终流入墨西哥湾,算是佐治亚州和亚拉巴马州的界河。亚特兰大这一段东北—西南流向,是查特胡奇河的上游。和浑浊的田纳西河不一样,查特胡奇河水质清澈,两岸风光如画,野生动植物蕃育繁盛。 据,这里还是全美最好的鲑鱼栖息之地。 关卓凡感慨,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去处,即将战火烧遍,面目疮痍,而河里的鱼儿也注定会尝到从人类身上流出的血腥味道。 南军在查特胡奇河以北沿河修筑了许多防御工事,但约翰斯顿根本没打算在此固守,原因很简单,不论能守多久,终究是守不住的。如果被北军粘死了,甚至在此全军崩溃,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大伙儿就只好跳进河里喂鱼,亚特兰大战役就算提前结束了。 这些防御工事的作用,就是保证主力部队从容撤回查特胡奇河以南,约翰斯顿的计划是,做出全军退入亚特兰大的姿态,待北军渡河后,迅速返回,击敌于半渡。 这是很厉害的一招,不要兵马纷乱之中,隔着一条大河,北军很难准确判断南军动向,就算北军知道了南军的这个计划,还是得渡河,而且合适的渡口有限,大部队想躲过南军的眼睛基本不可能。虽然南军真能阻止北军过河的可能性也很,但北军付出重大伤亡不可避免。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当北军开始渡河。约翰斯顿准备行动的时候,里士满的命令到了。同时到场的,还有新任邦联西部战区总司令兼亚特兰大城防司令。 约翰斯顿被免职了。 嘿嘿,关卓凡不用再去动脑筋玩什么反间计了。 接任约翰斯顿的约翰?贝尔?胡德,年仅三十三岁,以勇悍著名,在参与过的历次战役中都表现得极为英勇。 他其实是轩军的老熟人,查塔努加战役时,他是朗斯特里特的副手。在那场密林血战中,胡德奋不顾身,丢掉了一条腿,本来军医认为他是活不下来的,把锯下来的半条腿搁在担架上,嘱咐胡德将军不行了的时候一起埋了,也算个全尸。 没想到胡德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居然活了下来。他很有意思,把自己的断腿埋了,立了一个坟,上书:“这儿只有约翰?贝尔?胡德的一条腿。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谁也别想在坟墓里找到胡德将军。” 之前葛底斯堡战役中,胡德的左臂负伤。但他吊着胳膊就跟着朗斯特里特到西线来了,结果打完查塔努加战役后,臂、腿双残。 朗斯特里特对胡德极其欣赏,极力向罗伯特?李和总统戴维斯推荐他这个副手,戴维斯脑子一热。连升胡德数级,超迁至西部战区总司令之位。授上将军衔。不过,军衔这个事还有国会批准的一道程序。没关系,等国会开完了会,胡德也挡住了北军,那个时候正式荣升上将,何等风光? 舆论不都骂约翰斯顿怯懦畏战吗?咱换个勇将,进攻! 但罗伯特?李对胡德的新任命是不赞成的,他认为,胡德确实是一只狮子,但这个时候,南军更需要一只狐狸。李:“胡德是一位勇敢的斗士,但他身上是否具备良将所需要的其他的品质,我持保留意见。” 戴维斯没听李的话,他和李对西线战局的看法不同,再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人选了。 临阵换将对军队的士气造成了严重的打击,约翰斯顿深受士兵爱戴,而胡德指挥作战,除了让士兵们上去送死之外,就没给人留下什么其他的印象。虽然,他自己也常常跟着一起往前冲。 山姆?瓦金斯在家信中哀叹:“消息传来,就像晴空霹雳,将所有人震得目瞪口呆。从田纳西集团军被打垮、击溃、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时候,老将军就一直统领我们,他一比一更受部下爱戴。再见了,老伙计!我们这些列兵热爱你,因为你让我们爱自己。” 胡德新官上任,对前任“击敌于半渡”的计划倒是全盘接受下来,因为这是“进攻”,符合他的胃口。 但是换将带来的震动和交接所需要的时间使部队短时间内无法行动,等到南军内部折腾完了,北军已经全部渡过了查特胡奇河。 胡德还是下令,照原计划,进攻。 虽然北军的大炮还未来得及架设起来,防御工事也只是匆匆构筑的低矮胸墙,但依然不是南军可以突破的。在北军密集火力的打击下,南军重演肯纳索山北军正面进攻之场景,北军阵地前半英里之内,遍布南军的尸体,鲜血顺着地势,从北军脚下慢慢流过,一直流进查特胡奇河,河水变红了。 到了后来,前线士兵拒绝接受命令,成群结队地往后跑。这种情况下,再不下令撤退,等北军发动反击就晚了,胡德没有法子,只好下令全军退回亚特兰大城内。 这一战,南军的伤亡,超过了从多尔顿到查特胡奇河北岸一路上伤亡的总和。 北军终于进抵亚特兰大城下,摆出了围城的态势。 关卓凡和谢尔曼都很满意胡德这个对手,但亚特兰大本身却是绝对不可轻忽的。 亚特兰大是邦联腹地第一重镇,地域广大,北军的兵力虽然远远超过南军,但五围十攻,想以十余万的兵马完全“包围”亚特兰大是不可能的,北军的所谓“围城”,主要是要切断亚特兰大的铁路线,断绝亚特兰大和外界的联系。 但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一来,南军早已在各交通要道布防;二来,亚特兰大的铁路网发达而复杂,密如蛛网,四通八达,不是查塔努加以及一路上的任何地方可比。想切断亚城所有铁路线,关卓凡、谢尔曼都承认: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时,作为邦联最重要的制造业基地,亚特兰大自身就有相当的支持战争的能力。即便完全切断亚特兰大和联邦其他地区的联系,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令南军屈服。 亚特兰大城池坚固,布防严密,更在城外相当距离内便开始层层设防,工事壕沟交错纵横,关卓凡第一次见识到近代化战争的大规模壕沟群,比起来,新希望教堂那点花样,根本不值一提了。 兵力上,南军虽然被胡德一上任便狠狠挥霍了一把,但对于守一城之地,依然算得充足。 总之,这绝对不是一根三两口就能啃光的骨头,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做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 关卓凡的左路军驻扎在亚特兰大的北方,谢尔曼的右路军驻扎在亚特兰大的西方,成为犄角之势。 谢尔曼把他的司令部设在一所教堂内。 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安排,但更过分的是,谢尔曼把教堂里的神职人员统统赶了出去。 内战爆发,美国的宗教界屁股决定脑袋,也跟着严重分裂,哪怕是同一个教会,如长老会或浸信会,都分裂成完全对立的南北两块,各自拿着同一本圣经,从中寻找奴隶制罪恶滔和奴隶制神圣不可侵犯的依据,都宣布对方违反了神的教义。 谢尔曼拿来做司令部的这个教堂,就是长老会大佬罗伯特?刘易斯?达布尼属下重镇之一,鼓吹**和奴隶制最起劲的。谢尔曼大喝:上帝的房子只能由上帝的仆人来住,你们这帮异教徒,给我滚出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今天一更,抱歉 有点急事要到外地去办,完事估计得深夜了,狮子的习惯是更新前还要对存稿做认真修改校对,不敢仓促,因此今只好一更,和各位朋友声抱歉! * 第五十一章 欢迎酒会 关卓凡的司令部,则设在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乡间别墅里。 这家人在当地是很特别的,家里有许多黑人仆人,但却非奴隶,而是真正的仆人,是拿工资的,合同到期就可以辞职,都是所谓的自由黑人。这种情形在南方少之又少。 男主人威利?希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靠做贸易发了大财。他做的贸易,既有国内,也有海外,国内的以南上北下为主,海外的以英法为主要对象。 内战爆发,国内南北贸易断绝;海外的,联邦舰队封锁南方港口,不想玩命的话就出不了海,于是内外财源一齐枯竭。威利?希尔因此最恨分裂,是南方少有的百分之百的联邦派。没过多久,他找到了走私的路子,生意依旧有得做,但终究比不得战前,所以一门心思盼着北方打赢。 私下底,威利?希尔和北方颇有勾连,还暗中资助一支反邦联的游击队,也算是关卓凡的情报来源之一。 当然,威利?希尔真正的面目掩藏得很好,支差支饷,邦联政府那里也敷衍得不错,他两头下注,也未为不可。 北军大兵南下,势如破竹,威利?希尔认为南方败局已定,自己不必再遮遮掩掩,于是浮出水面,带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着意巴结,将自己乡下的一间别墅腾了出来,以为关总司令驻节之所。关总司令解民倒悬也是很辛苦的,这所房子自然比谢总司令那个教堂舒服得多,于是先假惺惺问了谢尔曼要不要搬过去。谢总司令自然坚持和上帝作伴。关卓凡便老实不客气地住了进去。 第二。威利?希尔登门拜访,想在寒舍为两位总司令举办一个盛大的欢迎酒会,不知道关总司令赏光否? 这种事情,谢尔曼毫无兴趣,一口回绝。但关卓凡想当地士绅的面子还是要照顾一下的,这都是带路党,统战嘛。何况这个威利?希尔对我军也是有功的,因此便答应了下来。 威利?希尔大喜。体贴地问:酒会里面还有一个舞会,关总司令觉得合适吗? 威利?希尔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华尔兹这个东西在中国似乎还没有流行开来,不好叫关总司令为难。 关总司令: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威利?希尔听关总司令言下之意,似乎对此道并不陌生,这倒有点意外。不过,这当然是好事。 关卓凡想,大学舞会练出来的技能点应该还没有忘记,能够应付过去吧。 到了酒会的那一。近卫团在威利?希尔的庄园内外都下了严密的关防,宾客名单也由图林、翻译和希尔共同审定。关卓凡瞄了一眼这份名单。颇觉意外:人数还真不少呢。 看来,哪儿都不缺带路党啊。 威利?希尔的大宅在一道山坡之上,占地足有十几亩之多。山坡下的马路边,一条砾石铺成的车道蜿蜒伸向坡顶,车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雪松,墨黑的枝条纵横交错,在上方形成了一个拱顶,长长的车道便成了一条光线暗淡的隧道。 关卓凡在数十名近卫兵的护卫下,纵马驰过这条车道,来到希尔大宅的大门前。 门前已有近卫团的士兵驻岗,敬礼、还礼,关卓凡催马进入庄园。 大宅前是一片极大的草坪和花园,面积似乎比白宫的南草坪还要大。绿草如茵,分割草坪的灌木带修剪得极其齐整,把草坪摆弄出各种形状花样;鲜花盛开,引蝶招蜂。园中央的石板路旁,是两排高大的橡树,各种石雕、喷泉点缀其中。 关卓凡暗暗称奇:这个威利?希尔,竟如此豪富! 到得大宅前面,抬头,好家伙,这不又一个白宫嘛。 这座大宅竟不比白宫多少,外形也颇为接近:英国乡村风格,门廊极其高大,檐顶下十根大理石巨柱昂然伫立,正面六根,左右两侧各两根。关卓凡意识到并非希尔的大宅刻意模仿白宫,而是这个时代的建筑都是这种模子,一堆希腊神庙。 威利?希尔夫妇已满面笑容地在阶下恭候。 希尔夫人是法裔,身材娇,黑发,眼神灵活。关卓凡很有风度地行了吻手之礼,对希尔夫人的盛情邀请表示感谢。 几人拾阶而上,图林和张成林跟在身后。 大门缓缓向内拉开,鼓点响起,一个洪亮而苍老的声音高声唱名:“美利坚合众国联邦政府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荣誉中将关逸轩公爵阁下到!” 关卓凡在希尔夫妇的陪同下,微笑着步入大厅,掌声雷动,夹杂着许多低声的惊叹:谁也没想到,这位传奇般的统帅竟如此年轻! 威利?希尔满面红光,高声,这个,兵大张挞伐,罪恶的奴隶制即将被埋葬,迷途的南方就要回到祖国的怀抱……肯总统为我们派来了百战百胜的伟大统帅,”他双手一起上抬,向关卓凡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现在,请关逸轩公爵阁下讲话! 关逸轩公爵讲得其实也都是套话,但基本上每一句,周围便“掌声响起来”,后来欢呼声也加入了进来,而且愈来愈响亮,最终,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这个手掌和嘴巴的合唱团的一员,每一个人都兴奋地满脸通红。 关卓凡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红彤彤的面庞,耳朵里嗡嗡的。 我都讲了些什么呢什么不重要,“怎么讲”才重要,跟美国人讲话,看来真是这么回事啊。 然后开始祝酒,为合众国祝酒,为联邦政府祝酒,为林肯总统祝酒,为南方热土祝酒,为关逸轩公爵祝酒。 关卓凡一一和来宾碰杯,威利?希尔夫妇跟在旁边介绍,这是某某先生,这是某某太太,这是某某姐,已经许给了某某先生;这是某某姐,尚待字闺中…… 先生们须发浓密,这个时代的绅士超级爱留胡子。太太们的衣饰以灰色、褐色和淡紫色为主;但姐们则统统穿着花蝴蝶一般的艳丽衣裙,裙环把下摆撑得宽宽的,动作之际,镶着花边的长裤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现。 听这个时代的淑女们是不穿内裤的,或者她们的内裤是一种宽松的及膝长内裤,关卓凡邪恶地想,怎么样才能一窥堂奥呢? 太太们包裹地相对严密些,姐们则一律裸露着浑圆、巧、白皙的双肩,胸口镶着花边的荷叶边上方,半边**挤出胸衣,乳沟深邃,屡屡深陷关总司令视线于其中。 嗯,挤挤总是有的。 关卓凡自登船去国,迄今已有半年,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和异性有实质性的接触,体内着实累积了相当多的能量,面对此景,身体居然有隐隐的躁动的迹象。 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关总司令优雅从容,每一位太太姐都照顾得很周到。 关卓凡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姐们的衣裙上的各种复杂的花边看上去略有违和感:花边是全新的,明显是刚刚镶上去的,相比之下,衣裙就显得略旧。 战争打到现在,南方的物资已相当短缺,这种纯装饰性的花边是绝对的奢饰品,世面上早已绝迹,如果是新的,那肯定是走私品。而花边这种饰物,和衣裙本身不同,旧了之后,起皱积尘,完全没有神采,大场合里是用不得的,必须时常更换。 威利?希尔为了这个欢迎酒会,倒是很下了心思和本钱。 最后来到一位全身黑衣的年轻女士跟前。 关卓凡微微一愣:这是一位寡妇。 * 第五十二章 醉闺房 希尔夫人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马丹夫人。先生过世不久,雅克琳带着婢女,从萨凡纳过来亚特兰大住。 两个信息:一,马丹夫人芳名雅克琳;二,尚未有子息,不然就不会什么“带着婢女”了。 马丹夫人尖尖的下巴,但脸部线条非常柔和,肤色洁白而细腻。鼻梁笔直,鼻尖圆润巧。瞳孔是纯净的淡绿色,没有一点杂色。睫毛的尾部微微翘起,为这张恬静的面庞增加了一丝俏皮的味道。 浓密的栗色头发向后梳起,挽在脑后,用一个黑色的发网罩住。 她穿着黑色的塔夫绸紧身上衣和宽大的裙子,袖长及腕,除了领口处的丧服必备的缟玛瑙胸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花边、装饰。 上衣的扣子一直扣到咽喉,黑色的衣领上方是一段白皙、圆润而修长的脖颈。 关卓凡的目光飘过马丹夫人胸前被紧身上衣勾勒出来的饱满圆滑的曲线,嘴里一阵发干:这个女人,我在哪里见过吗?或者,在哪本书、哪部电影里? 之前体内的那股隐隐的躁动突然就变得非常强烈。 马丹夫人站起身来,身量高挑,比关卓凡矮不了多少。 她含笑着伸出了手,关卓凡握住,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佳人的手指纤长而柔软,关卓凡低下头,轻轻一吻。 对寡妇行吻手礼合乎当时的礼仪吗?不晓得,管他呢。 马丹夫人开口了:“公爵阁下,从萨凡纳到亚特兰大,每一位太太和姐都在谈论你呢。” 声音柔和悦耳。 关卓凡:“马丹夫人,我非常抱歉,为南方的淑女们提供了这么一个不愉快的话题。” 马丹夫人抿嘴一笑:“公爵阁下,我们不是男人。在淑女们的眼中,你和罗伯特?李将军一样,都是真正的骑士。” 关卓凡微微欠身:“我非常荣幸。” 马丹夫人继续道:“事实上,就算南方的男人,也把你视为英雄,只不过他们承认,这位英雄叫他们不是那么愉快罢了。” 柔软的声调犹如傍晚拂过花田的清风,关卓凡微有醺意,嗯,我真的喜欢。 旁边,希尔夫妇会意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觥筹交错一轮后,威利?希尔宣布,舞会即将开始。 当时美国南方的舞会,基本是这么一个程序:第一支舞是弗吉尼亚舞,这是“集体舞”,用来暖场。接着是华尔兹,开始舞会的主体部分。 之后是波尔卡舞、苏格兰舞和波兰舞,和华尔兹一样,每个舞种开始前,都以弗吉尼亚舞开场。 弗吉尼亚舞需要一位领舞者,这位领舞的,自然就是场上最尊贵的客人关逸轩公爵。领舞者还需要一位舞伴,那么,关逸轩公爵会选择谁做舞伴呢? 亚特兰大的姐们都把羞涩而热切的目光投向关卓凡。 答案很快出来了:马丹夫人。 大厅内一片窃窃私语。 姐们自然失望,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雅克琳?马丹还未出热丧,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呢?难道关公爵不晓得美国的这个规矩?马丹夫人自然不能接受这个邀请,如此一来,关总司令的面子往哪搁呢? 事实上关卓凡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还知道未出热丧的寡妇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公众社交场合。人家既然来了,规矩云云的,心里自然有数。 果然,威利?希尔先是一愣,继而满面堆欢,表示自己的妻妹非常荣幸能够出任公爵阁下的舞伴。 而马丹夫人一直保持着那种淡淡的动人的笑容,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于是,男士一排,女士一排,相向而立,打头的,男士这边是关卓凡,女士那边是马丹夫人。 马丹夫人拉开裙摆,向关卓凡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嫣然一笑。这个笑容是如此灿烂,以致关卓凡脑中轻轻一晃,觉得她的全身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关卓凡把手放在胸口上,回鞠一躬。 乐队奏起了一支弗吉尼亚舞曲,是关卓凡在另一个时空也很熟悉的:《迪克西》。 “公爵阁下,感谢你邀请我做你的舞伴。” “夫人,有你为伴,我深感骄傲。” “可是,这么一来,我在亚特兰大……会被人们议论的。” “他们是在嫉妒你。我认为,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褒扬。” “你真会话,公爵阁下。” “你可以叫我逸轩,夫人。” …… “逸轩……我的名字是雅克琳。” …… “你的华尔兹跳的真好,逸轩。” “谢谢,雅克琳,我一直担心会踩到你的脚。” “你真会笑话,踩到我的脚,怎么会呢?哦,可是,你抱我抱得太紧啦……” “抱歉,我可能有点醉了。” “醉了?” “中国有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不明白。” “你的绿眼睛里盛满了美酒。” 关卓凡的并不都是风话,他确实有点醉了。 军营之中禁酒,主帅要以身作则,自离开华盛顿之后,关卓凡就滴酒未沾。舞会之前已经喝了一轮,每只舞曲之间,又喝了不少。白兰地、威士忌、香槟、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龙舌兰酒,还有些他叫不出名目的酒,杂七杂八喝了一堆,有点上头了。 醉眼微朦之中看出去,更是佳人娇艳,百花失颜,体内欲炎升腾,几乎不能自己。 而且,有了酒意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仗打到这个时候,物资极度短缺,亚特兰大大多数有钱人家的酒窖已经空了,这个威利?希尔,居然弄到了这么多久酒,真是本事!许多来宾嘴里早就淡出鸟来,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放怀大喝,于是,舞场上的人愈来愈少,沙发、椅子上东倒西歪的愈来愈多。 威利?希尔见不是事,不可以让哪个来宾在关总司令面前撒酒疯,再关总司令自己也明显有点脚步虚浮,于是叮嘱自己的妻妹,带关总司令到楼上歇一歇,醒醒酒。 雅克琳?马丹挽了关卓凡的胳膊,向楼上走去。 图林和张成林马上跟了上去。关卓凡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跟随,但两个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关卓凡无可奈何,只好由得他们了。 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图、张二人当然不能一起进去,但图林依然坚持先进去转了一圈,见没有异状,才退了出来,和张成林守在门口。 门关上了,这是一间绣房,锦笼纱罩,幽香弥漫。 唔,是雅克琳的闺房。 雅克琳?马丹扶关卓凡坐在床上,这时,有人敲门。 雅克琳去开了门,一双纤纤素手递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杯酽茶。关卓凡没看清来人面貌,只见到金发粲然,嗯,是雅克琳的那个婢女吗? 雅克琳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端了茶水,坐到关卓凡身旁。 关卓凡接过茶水,没有喝,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面,转过身,搂住了雅克琳。 再也等不得了。 雅克琳轻轻地嘤咛一声,却没有闪避,抱住了关卓凡的肩头,四片嘴唇粘在一起,舌头寻找着舌头。 这是一个长长的深吻,在雅克琳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之前,关卓略略松开了她,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衣服扣子。 ,这件黑衣服到底有多少扣子呀? 关卓凡急了:你自己再不动手,我可就要把你的衣服撕坏啦。 雅克琳一声轻笑,微微偏转身,一粒粒解开自己紧身上衣的扣子。 *RS 第五十三章 颠三倒四 脱下来紧身上衣,里面还有紧身胸衣,这紧身胸衣由极繁琐的细带系在身后,若关卓凡自己动手,非扯成一个死结不可。 然后雅克琳提起宽大的外裙,从头上脱了下来,里面还有同样宽大的衬裙,这一次是往下褪去,衬裙滑落在地后,美人从裙子中提起秀足,轻轻巧巧地跨了出来,于是关卓凡见到了传中的“及膝的长内裤”。 终于,紧身胸衣的系带解开了,丝绸长内裤也飘落在地,一具欺霜赛雪、玲珑凹凸的酮体俏立在关卓凡眼前。 这真是造物主的杰作。 关卓凡口干舌燥,正待扑将上去,见美人笑容有异,才醒觉自己军装笔挺,赶忙三下两下,清除了身上的所有累赘。 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床上,在美人的轻笑声中翻滚一番,待到关卓凡用力一抱,只觉酸爽的感觉直透骨髓。他和她都不由"shen yin"了一声,关卓凡耐不得,拊寻而下,雅克琳轻声娇吟,酮体微微扭动,雪白娇嫩的肌肤上已起了一层细栗。 关总司令一口气不停地忙了起来,然而毕竟是久旷之人,耐不得久长,待惊觉不妙,早已一泄如注。 雅克琳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讥刺的意思?关卓凡大为懊丧:这回可是折了我中华儿郎的威风! 可喜的是没过多久,关总司令便重振雄风,再次提枪上马,驰骋沙场。这一回雄风长存。雅克琳口中的声儿,渐渐一声接一声高了起来。终于喊出“欧也卖糕的”一类关卓凡旧日熟悉的言辞。待到情热之际,美人翻身,乾坤倒转,将总司令阁下坐在身下。关卓凡向上看去,但见雪波白浪,美不胜收。 终于云收雨住,雅克琳便回复成那个恬静温柔的马丹夫人,依偎在关卓凡的怀里。细细"jiao chuan"。 其时已是季春孟夏之交,气开始转热,两番大战,关卓凡固然汗水淋漓,雅克琳也是浑身香泽湿润,喘息略定,雅克琳起身披了一件睡袍。拉了拉传唤仆人的绳铃。 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敲门,雅克琳过去开了一条缝,向外边了句什么,然后关上了门。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敲门声再起,这一次雅克琳将门开得大了一些。从外面接进一盆水来。 虽然是短短的几秒钟,但关卓凡已看得清楚,门外是一位仆人打扮的少女,一头缎子般的金发束在白色的头巾式帽子里,秋波流转。璨然若神,面目极其秀丽。是最典型的北欧日耳曼人种的模样。 关卓凡微微讶异,这副容貌,怎么会做了别人的婢女?楼下那些未婚的姐,竟似乎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雅克琳把水端到床前,为关卓凡细细地擦拭身体。关卓凡闭上眼睛,但觉遍体清凉,舒服得长吁短叹。 雅克琳抿嘴偷笑,了一句:“男人,都是孩子。” 拾掇完关卓凡,雅克琳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关卓凡睁开眼睛,玉人坐在床边,曲线浮凸,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玉体之上,白腻的肌肤看上去竟似乎是透明的。 美得就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 关卓凡的欲火又一次被点燃了。雅克琳刚刚擦干净身子,关卓凡就从后面掩了上去,雅克琳才笑骂了一句,就已被他脸朝下扑倒在床上。雅克琳的栗色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遮住了她美丽的脸庞,双手攥紧了床单,很快便大口喘了起来。 汗水又一次从两个人纠缠的身子上流了下来,这身子是白擦了。 离开威利?希尔大宅的时候,久旱逢甘霖的关卓凡,虽然也略有疲惫的感觉,但神清气爽。主客双方都对这次酒会十分满意,主人希望客人可以拨冗再次光临,客人那一定是要时常叨扰的。 进抵亚特兰大后,西部战区南下大军才开始完整系统地接收来自东线和华盛顿的消息,关卓凡和谢尔曼很快发现,在他们南下的这段时间内,东线战场和华盛顿的政治氛围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格兰特采取的是这样一种作战方式:缓慢但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不受敌人的威胁和诱惑,不改变自己的既定目标和路线,也不管前面遇到的是什么——敌军排成射击队形也好,躲在坚固的工事后面也罢。 这种看起来一根筋的打法是被罗伯特?李逼出来的无奈之举,然而却是对付这个军事才最有效的一种打法。罗伯特?李由此无法施展他最擅长的运动迂回战术,被迫面对面和格兰特交手。 格兰特深知,耍心眼、玩计谋,自己也不是罗伯特?李的对手,索性,大家都别玩这一套了,硬碰硬吧。 是“硬碰硬”,其实首先还是北碰南,而不是南碰北,因为北攻南守,总是北军去进攻南军布满壕沟和坚固工事的阵地。 格兰特所依仗的,是北军源源不绝的兵源和补给。 就是,我耗得起,你耗不起。 两支大军碰在一起,火花四溅。 第一场大战在一个叫做“莽原”的地区爆发,结果北军伤亡一万七千人,南军伤亡七千七百人。单以伤亡比来计,北军不但失败,还是惨败。如果放到以前,北军不是崩溃,就是夹着尾巴逃回华盛顿。但格兰特不但不撤,还下令继续前进。这种情形是内战爆发以来北军前所未有的一次。 而且,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北军依然军容严整。 罗伯特?李准确判断了北军的进军路线,在距莽原十英里的斯波特斯凡尼亚构筑工事,阻击北军。 波托马克军团第六军军长赛奇威克来到阵前指挥布置炮兵,一千码外有南军狙击手,枪声响起,周围的人赶紧找掩蔽,赛奇威克见状大怒:“一颗子弹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了?真让我为你们害羞!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连一头大象也打不中。”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的左眼。 赛奇威克成为内战中北军迄今阵亡级别最高的将领,格兰特固然目瞪口呆,对面的罗伯特?李也为这位老友的死黯然神伤。 此役北军损失六千八百人,南军损失近五千人。 北军继续前进,罗伯特?李又一次料敌先机,在冷泉港挖好了战壕,等待北军的进攻。 此役极其血腥,不到一时内,北军损失七千人,南军损失一千五百人。 一个月多点的时间内,北军损失六万五千人,南军损失三万人,双方都只剩下了一半人马。南北各有一员大将阵亡,北军是赛奇威克,南军是最杰出的骑兵统帅斯图尔特,南军另一员大将、轩军的老冤家朗斯特里特重伤。 南军人才凋零了。 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北军可以得到充分的补充,不论是兵员还是给养,而南军几乎是打一个少一个。 这是战争史上很少见的一个局面:伤亡绝对数量远远更加惨重的一方,步步紧逼,士气不衰,而它的对手却精疲力竭,步步后撤。 格兰特的这种“不讲理”的打法,换了关卓凡,肯定不会,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本钱;但如果他有了这样的本钱,他觉得,自己也很有可能采取这种打法。 但北方朝野上下、新闻媒体却都不这么看。 人们被伤亡数字实实在在地吓怕了。 查塔努加战役后,北方的舆论是很乐观的,认为东西两线先后大捷,形势一片大好,胜利指日可待。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四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联邦政府中央枢机和东部民众,原本对格兰特如大旱之望云霓,总以为此人一到,南军立时土崩瓦解。谁曾想他给东线带来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伤亡? 舆论怨声四起,纷纷以为遇人不淑,吃到了一只空心萝卜。记者、编辑和有资格在媒体上发言的人们,抱怨格兰特和他的诸位前任一丘之貉,甚至还不如前边的呢。 就连玛丽?林肯都:“格兰特是一个屠夫,不配做一支大军的统帅。他用两条自己人的命换敌人的一条命。他统军无方,草菅人命……像这种打法,我都能去指挥作战。” 唯一不同意总统夫人意见的人就是总统。 林肯看出了格兰特和他的前任们最大的不同:之前的东线诸帅,一碰壁就往回缩,而格兰特真所谓撞到南墙也不回头,自己固然头破血流,但面前那堵曾经高不可攀的墙壁却开始松动了。 换成格兰特的前任,碰得这么狠,不想往回缩亦不可得,因为部队早已撞得散了。而格兰特的部下虽然受创深重,却依然铁板一块,斗志昂扬。这种统御力,林肯没见过。 但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看没有用,特别今年是大选年。 主和派不用,拿着血淋淋的伤亡数字吓唬选民,就算主战派里边,林肯也有不少政敌:瞧瞧你这个总统用的是什么人,打的是什么仗! 有人开始拿轩军事。 轩军初到东海岸,是在纽约下的船。休整换装后开拔,从暂充军营的学校到火车站,穿过了大半个纽约市。纽约市民对这支衣甲鲜明、行伍严整的部队印象极深,当时就有人抱怨,这么好的军队为什么不留在东线。而是派往鸟不拉屎的西线? 后来,轩军先有查塔努加大捷,再有南下破竹之势。东边的人们愈发眼热,慢慢发展成这么一个逻辑:东线相持不下。如果有轩军这样的一支精锐加进来,不就可以立刻打破僵局了吗?东线解决了问题,西线还是个事吗? 愈来愈多人批评联邦政府的根本战略错误,应该重东轻西才对! 就有人要求调轩军到东线参战。 格兰特制造的伤亡数字使这种论调倏然升温,人们都在嚷嚷格某无能,似乎关某一到,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些人都忘了或假装忘了。格兰特之前在西线,也打过大胜仗,包括查塔努加大捷也有格某的功劳。 林肯对局面看得很清楚,东线短时间内肯定还是个相持之局。但这种相持是紧紧顶在一起的相持,终究有一方会支撑不住;以前那种相持,是遥遥相对,就算海枯石烂了,也出不来个胜负分明。 可政敌们是不管这个的。选民们也不会去费心了解这个。他们只要结果,这个结果不是打闹的胜,而必须是一场可以决定整个战局的大胜。 林肯要他们的选票,就得给他们这个结果,既然东线不能指望。就只能寄望西线。 对于西线来,这个结果就是拿下亚特兰大。 西线目前的进度,已经超出预想,林肯无法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他也明白亚特兰大绝非旦夕可下之城,可如果不尽快拿下亚特兰大,满足选民们对胜利的渴望,用不着等到投票的那一,选情便会逆转,就算关卓凡和谢尔曼还是在正式大选之前拿下了亚特兰大,对林肯来,恐怕也太迟了。 就是,拿下亚特兰大的时间点,必须比原计划提前。 关卓凡和谢尔曼都有点头皮发麻,特别是关卓凡。 轩军的情况特殊,关卓凡所谋者有赖于林肯的大力支持,如果林肯下台,主和派上台,关卓凡一番心血自然大半东流;即便上台的是主战派,万一脑残了真把轩军往东边调,他奉命还是不奉命? 东线当然要去,可是绝非此时。 所以,不论为林肯还是为自己,都得完成提前拿下亚特兰大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亚特兰大防守严密,如果胡德跟约翰斯顿似的,缩起头来抱团,仓促之间下嘴还真不容易。 幸好胡德还是比较给力的,再次主动出击了。 关卓凡和谢尔曼反复研议,攻取亚特兰大的战略如下: 正北方向纯取守势,原则上不主动进攻,封死亚特兰大北上道路就好。 左路军关卓凡部由北而东,再折而向南,沿亚特兰大东翼,一边向内挤压南军防线,一边南下,这个过程中,第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是切断亚特兰大东向铁路线,即亚特兰大和奥古斯塔之间的铁路线。 右路军谢尔曼部现部署在亚特兰大西北,即可沿亚特兰大西翼,一边向内挤压南军防线,一边南下,首要战略目标是切断亚特兰大西向铁路线,即亚特兰大和亚拉巴马州伯明翰之间的铁路线。 接着要切断亚特兰大西南向铁路线,即亚特兰大和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之间的铁路线。 最后,左、右两军在亚特兰大以南的琼斯伯勒会师,攻下这个亚特兰大南方门户,切断亚特兰大南向通往萨凡纳的梅肯铁路——这是亚特兰大最重要的对外生命线,从而完成对亚特兰大的包围。 梅肯铁路成功控制在手后,亚特兰大的陷落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尽量逼迫、吸引南军主动出击,而少做、不做正面强攻,以土工作业、延长战壕方式接近敌军防线。 有所突破后,炮兵阵地尽量前置,火炮架设不求密集,关键是早一点把炮弹打入城中,最大限度制造居民恐慌。 向南迂回过程中,应注意节奏,步步为营,各部要前后呼应,以免动作太大、战线拉的太长,露出破绽。 胡德可是一个很有进攻**的人,就在一旁一直盯着,未必不会给他抓到机会。 加强身后铁路线的保护,直到查塔努加。我军会派骑兵切断南军铁路线,南军自然也会尽力骚扰我军补给线。 南军亚特兰大守军骑兵惠勒部应不足为虑,但福莱斯特的骑兵依然在田纳西、佐治亚神出鬼没,虽然轩军的骑兵师赢了他一仗,但那是福莱斯特不晓得斯潘塞连珠枪的厉害,这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对于这位美国内战中最善精骑袭扰的传奇将领,无论如何,轻忽不得。 定议之后,关卓凡、谢尔曼分头行动。 胡德很快感觉到了压力,他当然不能由得北军从容南下。胡德将军身残志坚,很有气魄,决定东西两翼同时出击,打算狠捏关卓凡、谢尔曼一把,一雪查特胡奇河一役之耻。 战斗首先在西翼打响,胡德瞄了很久,采取的是侧翼突袭战术,虽然谢尔曼部早已分外心,还是被他打了一个冷枪。 当时右路军的孟菲斯军团多奇师正在行军,半路上南军突然杀了出来,多奇师侧翼重重挨了一拳,断成两截,被南军包围了起来。 还好这支部队几乎都是老兵,一次意外的攻击并不能使他们完全陷入混乱,弄清楚怎么回事后,重整旗鼓,结阵抵御。 孟非斯军团布莱尔师赶来救援,南军已经预备下了阻击部队,布莱尔师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去。 军团长詹姆斯?麦克弗森亲自率领一个师加入战斗,几只部队纠缠在一起,双方的战线都愈拉愈长,最后超过了七英里。 麦克弗森在自己的三支部队间穿梭往来,指挥战斗,孰料战线变化,当他从一个师返回另一个师的阵地时,原路上已多了支南军部队。 *RU 第五十五章 第一个战略目标 南军士兵见网到一条大鱼,犹如猫儿见了腥,眼睛放光,纷纷喝令麦克弗森投降。 麦克弗森误入敌阵,倒也不惊慌,脱下军帽,轻轻一扬,微微一躬,调转马头,向北军战阵方向跑去。 南军士兵愣了片刻,醒过神来,乱枪齐发,麦克弗森一头栽下马来。 南军上下心胸大畅,你炸死我们一个浦克主教,我干掉你们一个麦克弗森,两清了! 赛奇威克的记录没几就被打破了,麦克弗森和赛奇威克都是少将,但麦克弗森是军团长,赛奇威克只是军长。 而且,亚特兰大战役这才开打几啊。 麦克弗森年仅三十五岁,仪表出众,古道热肠,聪慧机变,极善治军,算得上待兵如子,是谢尔曼最喜爱的部下。谢尔曼曾经预言:“这家伙将来会功盖格兰特和我本人。” 谢尔曼亲手将一面国旗覆盖在麦克弗森的遗体上,从所未见地泪如雨下。 但这个意外的打击没有叫谢尔曼因沮丧或暴躁失常,反而一下子激得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焕发振奋,精神灼灼。 克伯?卡格斯将军回忆:“谢尔曼有一种接大任不惊、遇大险不乱的特别素质。在那激烈的战斗中,当麦克弗森在亚特兰大阵前身亡之际,他身上所有的怪癖一下子荡然无存。他的思路似乎从未如此清晰,他的信心从未如此坚定,他的精神从未如此鼓舞人心。” 谢尔曼派绰号“黑杰克”的约翰?洛根接替麦克弗森留下的孟菲斯军团长之职。 约翰?洛根重新调整了几支部队的部署,然后发动反击。“黑杰克”骑着马在阵前来回往返,激励士气,他喊道:“为麦克弗森报仇,伙计们,为麦克弗森报仇!” 北军热血沸腾,不到三十分钟,南军的防线即被攻破。 西翼南军不得不撤回城内。 东翼南军出城之后,鬼鬼祟祟绕了一个大圈,出现在北军左后方。 关卓凡接报,微笑:跟我来这一套? 查塔努加战役后,关卓凡的作战指导思想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查塔努加战役是轩军入美第一次大规模作战,只许胜不许败,不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以后的仗也不用打了;同时,查塔努加战役也是关卓凡第一次指挥的真正的近代化作战,除了历史书上的记录,没有任何其他经验,不敢玩也玩不出什么huā样。 所以,不计代价,不顾伤亡,再硬的骨头,崩掉了牙也得生啃下来。 查塔努加战役后,底气有了,再这么打就不干了。一来毕竟只是履行国际义务,不是打生死冤家,犯不着把自己的老底搭进去;二来,关卓凡比同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明白,在线膛枪和堑壕面前,排队枪毙必须淘汰了。 因此,从查塔努加南下亚特兰大这一路,面对约翰斯顿的坚固工事,关卓凡没打过一次正面强攻的仗。每一仗都因地制宜,采取了不同的打法,这些打法看上去各不相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到底两个字:迂回。 兜大圈子到敌军侧后翼固然是叫“迂回”切断敌军的后勤补给、战壕前伸、散兵战术、夜袭,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迂回”出发点都是最大限度避开敌军的密集火力、最大限度减少己方的伤亡,尽最大可能在敌军最薄弱的部位上插刀子。 而同时代的基本的作战思想,还是“看谁的火力更强,看谁更能抗”。 对敌军玩“迂回”自然也得防着敌军对你“迂回”。 轩军布阵,是“立体”的,而不是“线性”的。左右侧后翼永远布置防守部队。在全军进行移动的过程中也不改变这一基本格局。 这种移动,不仅仅指部队的行军,也包括阵地的转移、堑壕的延伸、炮位的变化、后勤的调整,是一个“整体”的概念。 全军各部,永远保持一个相互呼应、随时可以互相支援的态势,除了骑兵,非特殊任务,尽量不遣孤军在外。 因此,左路军对侧翼的的防护远比右路军严密,伊克桑带的轩军暂编第三师已经在全军左侧布防,昆布兰军团一部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 这是暂编第三师第一次以完整编制独立作战,也是黑白士兵第一次真正联合作战,效果如何,战前关卓凡心里多少是有点不踏实的,但凡事总要迈出第一步。 效果不坏。配合尚算默契,至少没发生什么白人士兵向黑人士兵开枪的事件。 多尔顿战役,关卓凡特意把两个黑人团挑出来,配给轩军第一师一起行动,就是要给黑人团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黑人团很好地把握了这个机会。 暂编第三师的白人团里当然也有种族主义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事实胜于雄辩,大多数白人士兵对黑人团在多尔顿战役中的表现还是服气的。左路军中,关于“黑人打不了仗”甚至“黑人拿到枪就会造反”的〖言〗论一下子就几乎听不见了。 南军反复冲了几次,冲不破暂编第三师的防线,只好退了下去,昆布兰军团的预备队根本没派上用场。 南军休整了一阵子,重整队形,转到东翼北军正面,又发起了进攻。 关卓凡想胡德此人还真是榆木疙瘩脑袋一个,侧翼你都打不下来,正面你打得下来? 正面布阵的是轩军第二师和第一师的洋一团、克字团,还有昆布兰军团一部。 轩军第一师的德字团、魁字团被派去照应负责切断铁路线的骑兵师。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南军最终败回亚特兰大,北军阵前又是一地的南军尸体。 而且,南军亚特兰大东翼的这次失败,使他们无力为向东的铁路线提供更多的防护,轩军骑兵师成功切断了亚特兰大东至奥古斯塔的铁路线。 在铁路线和亚特兰大之间结阵的德字团、魁字团没打什么像样的仗。 因此,轩军骑兵师异常从容,对铁路的破坏就异常彻底。 铁轨是非常沉重和坚硬的物件,带是带不走的,也很难予以实质性的损坏,因此当时军队作战,所谓切断铁路线,就是把铁轨、枕木拆下来往边上一扔了事,特别是敌军援兵随时会到、时间仓促的情况下。 但这么做留下一个很大的弊端,敌军工兵修复被截断的铁路的时候,用回这些铁轨、枕木就行,大大减轻了修复的难度,增加了修复效率。 轩军骑兵在谢尔曼部的工兵的指导下,将拆下来的枕木和铁轨绑在一起,点火焚烧,枕木固然化为灰烬,铁轨也被烧得通红,变软了的铁轨被轻易扭成各种麻huā,有的士兵别出心裁,将面条一般的铁轨缠到树上或电线杆上,冷却之后,别恢复原形,就算拆下来都不容易。 南方工业能力有限,仓促之间生产不出足够数量的铁轨,这就保证了短时间内,南军无法修通断线,从而真正完成对相关铁路线的“切断”。 左路军实现了第一个重大的战略目标。 南军撤退的时候,北军乘势掩杀,突破了亚特兰大东翼的第一道防线,北军的炮兵阵地得以前伸,炮弹可以打进亚特兰大城内了。 亚特兰大人的噩梦开始了。 亚特兰大人第一次听到炮声是肯纳索山战役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沉闷的,好像孟夏时节大雨正在酝酿时,还远在边的雷声。城里的人们真正听到了战争的声音,真正感觉到了战争正在向自己逼近,而且,近在咫尺。 人们的心提起来了。 * *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亚特兰大人的愿望 刚开始的时候,亚特兰大人还是保持着焦虑和乐观混杂的情绪,绝大多数人在内心深处并不相信北佬真有本事兵临城下。约翰斯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都已经退到亚特兰大边上了,他那支喂得饱饱的大军总该发起反击了吧? 第二傍晚,肯纳索山北军进攻被打退、北佬死伤惨重的消息传到城里,整个亚特兰大倏然陷入欢乐的海洋。北佬完蛋了!就要夹着尾巴逃回田纳西去了!我早就知道约翰斯顿大叔不是一个孬种! 有人:原来之前约翰斯顿一直在“诱敌深入”,我们都错怪他啦。 第三,从早上到中午,肯纳索山没有传来任何枪炮声,亚特兰大人都在传:北佬已经撤退了。下午,亚特兰大变成了一个节日的城市,到处挂起了邦联的国旗,到处是欢声笑语。晚上,全城张灯结彩,人们弹起了班卓琴,拉起了提琴,欢快的歌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当,有无数姑娘接受了伙子的求婚,幸福和激动的狂潮席卷了整个城市。 第四,肯纳索山方向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没错,北佬滚蛋了!白,亚特兰大到处在举行婚礼。所有正在举行婚礼的礼堂、教堂,外面都等着好几对新人,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己步入神圣婚姻的殿堂。 晚上,全亚特兰大变成了一个大派对,灯火点点。几乎所有的大房子里边和室外草坪上面,都在举行晚会。人们纵情歌舞,胜利与和平如此甘美! 第五,人们开始涌出家门,走路、骑马、乘车,来到城市周边的桃树溪、尤托伊溪和埃泽拉教堂,流连于清澈的河边,在成荫的大树下、碧绿的草地上,谈笑。餐聚。孩子们尖叫着跑来跑去,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生活恢复了。 第六早上,肯纳索山方向又传来了枪炮声。 怎么回事?刚开始的时候,人们以为听错了,有的人还:是要下雨了吧? 没过多久。枪炮声就歇下去了。 老人家:你们没有见过世面,这是咱们的军队在训练和演习呢。 对,对。 虚惊一场。 快到中午的时候,枪炮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愈来愈激烈,没完没了——不可能是什么演习。亚特兰大人不能再骗自己了:北佬没走,他们又发动了进攻。 没关系,上一次约翰斯顿将军既然能打败他们,这一次,他当然还能打败他们。 到了傍晚。消息传来:我军战败,正从肯纳索山向亚特兰大撤退。 约翰斯顿这个混蛋! 叫这个老懦夫去死!给我们一个能立定脚跟浴血奋战的人! 里士满满足了亚特兰大人的愿望。约翰斯顿被免职,胡德接任西部战区总司令兼亚特兰大城防司令。 好,我们听过胡德将军英勇战斗的事迹,这个勇敢无畏的肯塔基人是不会后退一步的! 事与愿违,这个勇敢无畏的肯塔基人当就后退了,一直退到了亚特兰大城内。 亚特兰大人瞪大了眼睛,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伤兵。 刚开始三三两两,很快便多了起来,有的一个人蹒跚而行,有的成群结队,伤势较轻的搀着伤势较重的。有的一声不吭,有的不住"shen yin"。他们形成了一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连续不断的人流。 所有的伤兵的脸孔都被熏得黝黑,汗水把身上的尘土浸成泥浆,干涸后板结在破烂的军装上。他们的伤口大多没有包扎,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成群的苍蝇围着他们打转。 他们向遇到的每一个人、经过的每一座房子讨要:水! 亚特兰大人的心沉了下去,胡德将军,求求你,把他们……不,把北佬赶跑吧。 胡德将军听到了亚特兰大人的呼声,开城出击。 那一,靠近城东的地方,居然还有不少太太姐爬到较高的楼房的平顶上,打着阳伞,坐在那里观战。但当第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的大街上,她们就发出了恐怖的尖叫,争先恐后地冲下楼去,钻进了地下室。 炮弹一颗接着一颗落下,人和牲畜像纸片一般被撕碎,高大的楼房犹如积木一般坍塌了。 亚特兰大像一锅开水那样沸腾起来。 当傍晚开始,由女人、儿童、老人组成的难民大军便塞满了火车站,他们的目的地是南边的梅肯。 这支队伍中,除了亚特兰大人外,还有多尔顿人、萨勒卡人和阿拉图纳人,有不少从多尔顿战役时就开始逃亡,从多尔顿逃到萨勒卡,从萨勒卡逃到阿拉图纳,从阿拉图纳逃到亚特兰大。现在,他们又得逃亡了。 在亚特兰大城内和逃难的人群中,流传着种种可怕的法: “那个谢尔曼,就是一个屠夫!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点着俘虏的头发,看他们哀嚎!” “是的,你知道吗,他下令,打破亚特兰大后,要"qiang jian"城里所有的女人,只要已经年满十三岁!” “不对,命令是那个中国将军下的!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对,他差不多有整一层楼那么高,牙齿长在嘴巴外面,两根手指就能撕下一个健壮的士兵的胳膊!” “我听,中国士兵都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惫——这种军队,你怎么能打败他们?” “太奇怪了,中国人和我们有什么仇?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 关卓凡不知道,他在亚特兰大人民心目中已经由骑士变成了魔鬼。此时的他,正在威利希尔大宅马丹夫人的闺房里,喝着红茶,吃着雅克琳亲手做的饼干,精神愉悦,心满意足。 欢迎酒会之后,关卓凡果然成了威利希尔大宅的常客。当然,和主人打过招呼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关总司令都盘桓在马丹夫人的闺房内。 他也曾犹豫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但这点顾虑根本无法抵敌佳人的诱惑,战事间隙,但凡抽得出时间,他就会去“拜访威利希尔先生”。 这很给近卫团的保卫工作带来了挑战。近卫团干脆宣布威利希尔大宅附近为“军事区”,二十四时设岗,共三道,车道入口一道岗,威利希尔大宅庄园大门口一道岗,大宅大门口再设一道岗。 还有一道岗是“流动”的,设在马丹夫人闺房外,关总司令在里边,岗在;关总司令打道回司令部,岗撤。 威利希尔家的仆人都过了一遍筛,原则上除了威利希尔夫妇,关总司令也不和他们家其他人等直接接触,茶水点心服侍什么的都由马丹夫人主仆来做。 凡是入口的东西,进入马丹夫人闺房之前,都要严格检查。 对上述措施,威利希尔夫妇表示充分理解和配合。 对马丹夫人主仆两个,图林和张成林也不放心,打算对二人房间做彻底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出刀子、手枪、毒药什么的——这就太过分了,关卓凡坚决予以了制止。 这么大的动作,关于关总司令和马丹夫人的绯闻自然不胫而走,沸沸扬扬,最后连婉儿都知道了。 再见到关卓凡,姑娘的神情就变得有点复杂,关卓凡看在眼里,未免心虚。可每次从威利希尔大宅回来,都神清气爽,头脑分外灵活,由此指挥作战,明察秋毫,运筹帷幄,机变百出,于是心里自己给自己解脱: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此时,和眉目舒展的关总司令不同,站在窗前的雅克琳马丹,秀眉微颦,她面向的,是亚特兰大城区的方向,那儿不断传来炮弹爆炸的声音。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七章 雅克琳和米娅的故事 关卓凡看在眼里,问道:“雅克琳,你在亚特兰大城里有亲戚吧?” 雅克琳转过头来,轻声道:“是,还不少。不过走动得不算太多,最亲密的还是表姐。” 她在担心亲人安危。但这个无可譬解,因为正在往城里打*的就是自己。 关卓凡略略沉默了片刻,温言道:“你不用太担心,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不在城内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会去南边,去梅肯。” 雅克琳点头道:“我知道,他们还会去琼斯伯勒,我的不少亲戚都会去琼斯伯勒。” 关卓凡想琼斯伯勒并不安全,嘴刚张开,又忍住了。 雅克琳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去琼斯伯勒。” 哦,为什么呢? 雅克琳微微一笑:“关总司令,我是琼斯伯勒人啊,从出生到嫁人之前,一直住在琼斯伯勒。” 关卓凡暗叫惭愧,道:“抱歉,雅克琳,我不知道。” 雅克琳柔声道:“没关系,你太忙了,我也没有对你过。” 她用手抿了抿鬓角的头发,继续:“我的父亲和亨利叔叔两兄弟从法国来到萨凡纳,亨利叔叔留在了萨凡纳,父亲继续向内陆走,在琼斯伯勒安了家。我和表姐长大之后,她从萨凡纳嫁到亚特兰大,我却从琼斯伯勒嫁到了萨凡纳。” 原来如此。 雅克琳把头转回窗户,那个方向是南方,是亚特兰大,再往南一点,就是琼斯伯勒。 “我真想回我的塔拉看一眼……” 塔拉?我没有听错?关卓凡愕然,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塔拉?” 雅克琳没有察觉关卓凡语气的异样,道:“是啊,塔拉,那是一个美丽的种植园,我从到大都在那里生活。可是,母亲逝世后没多久就卖掉了——哦,我的父亲走的更早。然后,我就嫁去了萨凡纳。” 她娇美柔润的面庞上,出现了一种忧郁、迷茫、期待混合的神情:“可我真的想,能够回塔拉看一眼……” 关卓凡的脑子里嗡嗡的,想:我真的穿错了?穿到了某部或者电影里? 他定了定神,道:“打完仗,我陪你去。” 雅克琳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显然关卓凡的这个回答出乎她的意外。她又转过头来,美丽的淡绿色的眸子中晶莹湿润,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兴奋和悲哀的奇异混合。这种表情,令关卓凡内心隐隐觉得不安。 她低声道:“谢谢你。” 气氛微妙地沉默着。 雅克琳发现关卓凡的茶水已经凉了,道:“我叫米娅进来给你换杯茶。”然后拉响了绳铃。 米娅阿伦特进来了,她缎子般的金发在关卓凡面前晃动着。 这个女孩,虽然只有十七岁,可举止从容优雅,不形貌,单这份气质,怎么会是一个婢女呢? 关卓凡还注意到:米娅的手指纤细柔嫩,根本不是做惯粗活的样子。 她的脸上还有一种怪异的神情,和她的这个年纪非常地不搭调:那是一种莫名的悲哀和焦虑,虽然极力掩饰,还是会时不时地流露出来。 待米娅退出去之后,关卓凡终于忍不住,道:“雅克琳,呃,这个米娅……” 雅克琳微微歪着头,脸上现出调皮的笑容:“你现在才问,忍了这么久,真不容易。” 关卓凡大为尴尬,好在雅克琳没有在这方面继续发挥,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猜的没错,米娅不是婢女,她的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 哦? 雅克琳继续道:“普鲁士移民,非常英俊的一位绅士。米娅的母亲——她是我的朋友,也非常的美丽,他们俩结婚后,所有人都,真是一对璧人。” “可惜这位漂亮、学识渊博、极具绅士风度的人儿有一个坏毛病:嗜赌。在一次赌博中,他把一切都输掉了,金币、房子、马匹,还有米娅的妈妈和米娅。” “债主捉住了他和米娅的妈妈,而米娅逃到了我的家里。那个时候,我刚好要动身前往亚特兰大,就带着她一起过来了——萨凡纳米娅肯定是呆不住了。” “我对表姐和表姐夫:米娅是我的婢女,不然,他们恐怕不会接待她。哦,你可能还不完全了解我的这位表姐夫威利希尔先生。” 关卓凡心想:我应该是了解的,这是一位不会花一块冤枉钱的人。 怪不得米娅脸上是那样一种神情。 雅克琳微笑道:“米娅可是你的真正的崇拜者。阿伦特先生一家虽然算不得联邦派,但都是奴隶制的反对者——他们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不人道的制度。米娅心目中,你是奴隶的解放者。” 是吗?关卓凡想,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是什么呢? 雅克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带上了一点嘲弄的笑意:“可惜我也不是联邦派,甚至也不打算站出来反对奴隶制。我只是一个女人,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的女人。而你,我的骑士,也许能够为我做到这一点。” 关卓凡有一点尴尬,更有一点飘飘然了。 雅克琳的语气变得郑重:“逸轩,也许你可以帮助米娅。我是,当你的军队进入萨凡纳之后。” 这倒是。 笑容又回到了雅克琳的脸上:“米娅会很乐意报答她的英雄的——你知道,她还是一位处女。” 关卓凡难得闹一个大红脸,你怎么总是故意叫我难堪呢?眼前却不由浮现出米娅灿烂的金发、湛蓝的眸子,还有少女刚刚发育成熟的青春窈窕的身段,心里微微地热了起来。 北军炮击亚特兰大城内给胡德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人们纷纷逃难,如果他始终拿不出有效应对的措施,用不了多久,亚特兰大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只留下那些走不动路的老人和完全无处可去的穷苦人家。 东西两翼的局面都很严峻。 东面,北军一边没玩没了地往城中打*,一边没玩没了地挖战壕,这些战壕蜘蛛网一样向着南军阵地延伸,最近的地方,南北两军士兵能互相听到对方的话声。有的甚至直接挖到了南军的战壕里面。 规模的战斗不断发生,阵地被一块一块地突破,第二道防线已经变得千疮百孔,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北军从来不排成正式的进攻阵型,总是神出鬼没地在南军阵地周围晃悠——好多次都钻到了南军阵地后面,南军阵地的完整性已经不存在了。 西面,谢尔曼部已经切断了亚特兰大西向通往亚拉巴马州伯明翰的铁路线,正在向亚特兰大西南向通往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的铁路线逼近。 如果亚特兰大和蒙哥马利之间的铁路线被切断,亚特兰大就剩下南向通往萨凡纳的梅肯铁路了,全城安危被迫系于一线,过于危险,胡德决定,再次出击,打破谢尔曼切断亚特兰大至蒙哥马利铁路线的企图。 战斗在亚特兰大以西几英里的埃泽拉教堂打响,这是蒙哥马利铁路东入亚特兰大必经之地。 这一次胡德未能故技重施,谢尔曼部孟菲斯军团抢先一步到达埃泽拉教堂附近阵地,并筑起了一道圆木胸墙,这种看似简单的防御工事,对付穿透力不强的软铅弹子弹其实相当有效,而胡德既没有把大炮拉过来,又犯了添油战术的毛病。 南军第一次进攻投入了一个师,很快被北军打退。胡德重新派上了两个师,再次发起徒劳无益的正面进攻,又被打退。事实上,早在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士兵们便丧失了作战的锐气,唯一执迷不悟的,就是胡德本人。 *RS 第五十八章 你误会我了 此役南军共损失四千六百人,北军仅损失七百人,是谢尔曼南下后打得最好的一仗。 战后,邦联总统戴维斯给胡德发来电报,口气严厉:胡德,不可以再进攻了! 谢尔曼受埃泽拉教堂战役胜利的鼓舞,决定南下攻取亚特兰大南方门户之一的东点。 东点位于亚特兰大和琼斯伯勒之间,蒙哥马利铁路的一条支线和梅肯铁路的一条支线在此汇合。就是,如果拿下东点,蒙哥马利铁路进入亚特兰大的通道就会被完全掐死,才算真正切断了亚特兰大和亚拉巴马州的联系。同时,断梅肯铁路一臂,亚特兰大南向运力会大受影响。 但这个计划步子迈得太大了,左路军还在东翼,没办法配合。右路军从埃泽拉教堂到东点,几乎是从亚特兰大正东一步跨到正南,这一段路还有大量的南军外围阵地没有解决,容易被敌人拦腰一击,甚至截断后路。而东点战役是北攻南守,后路不靖,打起来实在不放心。 关卓凡接到谢尔曼的计划,吓了一跳,心想谢老兄的状态未免太好了。他不好直接反对,但还是委婉地提醒,右路军参加攻击东点的各部队,要注意相互之间的照应和后路的保护。 但还是出了大篓子。 参战的是俄亥俄军团和孟菲斯军团各一部,好是俄亥俄军团从东点西南,孟非斯军团从东点西北,同时发动攻击。俄亥俄军团由军团长斯科菲尔德亲自指挥。孟菲斯军团由三十军军长帕尔默指挥。 俄亥俄军团首先进入攻击位置,按时发起攻击的时候。孟菲斯军团还没有到位——果如关卓凡所料,南军放过俄亥俄军团,反复袭扰后面的孟菲斯军团。 而且,攻守异势,变成北军进攻南军的已经被加固了的阵地。 俄亥俄军团的进攻被打退的时候,孟菲斯军团才赶到。斯科菲尔德非常恼火,和帕尔默大吵一架。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两位主官红了脸,孟菲斯军团发起进攻的时候。没提前足够时间通知俄亥俄军团,气头上的斯科菲尔德收到消息的时候,也还没有做好第二次的进攻的准备。于是,孟非斯军团又变成孤军作战,结果也被南军打了回来。 等到两支部队终于协调好,士兵们已经非常疲惫,第三次进攻还是失败了。 东点战役的失败。不但大挫北军的锐气,还让胡德尝到了躲在坚固工事中防守的甜头,之后,他果真按照总统的要求,再也不主动出击了。 关卓凡拿着战报直皱眉头,心想我是否应该动用一次荣誉中将的权威? 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算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萨勒卡以北一段铁路被南军骑兵切断了。 这支南军骑兵不是一直叫轩军打醒精神的福莱斯特部,而是关卓凡认为“不足为虑”的惠勒部。 轻敌该死!关卓凡暗骂自己。 铁路被切断一段没有关系,谢尔曼的工兵很快就能把它修好。问题是怎么防备类似的事情反复发生。 后勤补给线不能保持畅通,会极大拖慢攻取亚特兰大的进度。 通常的做法是骑兵对骑兵,但南军是不会和你进行骑兵决战的。必是打一枪就跑,你最多把人家赶走。追的话不可能真追的上,不过相互反复纠缠而已。具体可以参考国内捻乱僧王的窘局。 这么一来,虽然铁路线可保无虞,但轩军的骑兵师就不用干别的了。骑兵的主要作用是袭扰敌军,不是保卫后勤,这么干会耽误对亚特兰大南向铁路沿线的进攻,不行。 关卓凡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派步兵乘火车分段沿铁路线机动。 火力上,在以火车车厢为依托的后装线膛枪面前,骑兵根本就是靶子。 机动能力上,火车不比骑兵更慢。而且,我只是赶走你就好,并不需要进行追击。 兵力上,分段“包干”,一个连队就能照顾少则十几、多则几十英里的铁路。从查塔努加到亚特兰大,一两个旅的兵力足够了。何况,查塔努加和阿拉图纳本来就驻扎了相当数量的守军。 这么干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随时为修路的工兵提供保护。 这个方案实施之后,效果很好,惠勒被逼得愈来愈往北走,终于出了佐治亚州,进入田纳西州。在南军自己的地盘上日子都不好过,到了北军的地盘上更加不用,最后惠勒的骑兵只好远离铁路线,直到亚特兰大战役结束,也没能再给北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关卓凡一直在筹划布置保卫铁路线的事情,一连十来没有去“拜访威利希尔先生”,自觉体内已经积蓄了不少能量。待到终于阶段性收功,松了一口气,想起不好再冷落佳人,该去走一趟了。 雅克琳马丹将迎入房内,关卓凡正想有所亲热,雅克琳却捏了捏他的手,抱歉地一笑:“逸轩,今我身子不方便,不能陪你了。” 关卓凡一愣,明白了怎么回事,颇觉尴尬,连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雅克琳:“你等一等我。” 言罢转身出了房间。 关卓凡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嘲地摇了摇头。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雅克琳还没有回来,关卓凡有点奇怪:她去做什么了呢? 中间有人敲门,探头探脑进来的却是图林。这么长时间,他不放心他的爷一个人呆在里面。关卓凡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终于再一次有人敲门,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依然不是雅克琳,而是米娅。 关卓凡微愕,再看米娅的表情,更是奇怪。 妮子站在门口,也不话,脸儿忽红忽白,大大的蓝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关卓凡摸不着头脑,正想开口询问,米娅做出了一个他再也想不到的动作。 她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关卓凡大吃一惊:“米娅,你做什么?”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他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急忙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肯定什么地方误会了!” 米娅的手停在自己的衣扣上,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关卓凡走过去,帮她扣好了衣扣,柔声道:“我不知道是雅克琳误会了我,还是你误会了雅克琳,但是,这肯定是个误会。” 他拉着米娅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米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使出全劲不放声儿,浑身上下剧烈地抽动着。 关卓凡心里很不好受,但这个时候不了什么。他找出自己的手绢,塞到米娅手里。 这幅手绢昨婉儿才给洗过,还算干净。 等到米娅的哭泣慢慢地平缓了,关卓凡才字斟句酌地道:“米娅,我很抱歉,给你造成了这么一个叫人不愉快的误会,但无论如何,它是一个误会。请你相信,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也不要怪雅克琳,如果有错,肯定是我一个人的错。” 米娅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眼睛红红的,但是,这是多美的一双眼睛啊,犹如秋日最晴朗的空。 关卓凡微笑道:“好啦,咱们不要谈这个不快乐的话题了。” 那谈什么呢? “你是普鲁士人?” 米娅点了点头。 “那么,呃,你喜欢谁的……作品呢?歌德?席勒?” 米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中国将军,居然知道歌德和席勒?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九章 巨坑 关卓凡硬着头皮:“我喜欢歌德的《浮士德》和席勒的《阴谋与爱情》,你呢?” 老,这种谈话方式是我读中学的时候用的。 米娅的笑靥终于在脸庞上绽开了:“我也喜欢《阴谋与爱情》;歌德的作品,我最喜欢《少年维特之烦恼》!”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我是真不出口啊。 还是得:“我也喜欢《少年维特的烦恼》……呃,‘我在笑我自己的心,我听从他的调遣。’” 米娅兴奋地脸放光:“是啊,是啊,‘人之幸福,全在于心之幸福。’” 关卓凡咬牙接上:“‘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 米娅迫不及待:“就像爱情!‘那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羞,白嫩的脸蛋飞上了红云两朵。 …… 和文学女青年的这场可怕的谈话终于结束了,关卓凡汗湿重衣,真觉得比指挥了一场战役还累。 关卓凡并没有抱怨雅克琳,二人独处的时候,他还开了个玩笑:“无功不受禄,等到我把米娅的父母救出来再吧。” 但心里不释:米娅明明不愿意呀,雅克琳不可能看不出来,她什么意思呢? 折腾后方铁路线的时候,左路军并没有放松对亚特兰大外围防线的挤压和蚕食。南军自己也看出来了,只要北军再猛使一把劲,这条千疮百孔的防线就会崩溃,那种情况下损失既多,又很可能波及第三条防线,局面就被动了,不如索姓自己主动下手。 于是一晚之内,第二条防线内的南军全部后撤,北军早上起来一看,对面的战壕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这样,亚特兰大城外,就剩下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再过去,就是亚特兰大的城墙。 亚特兰大东翼,能够直接威胁北军的南军外围阵地已基本扫清,琼斯伯勒附近出现了轩军的骑兵。 关卓凡原本想叮嘱张勇,若遇到一个叫“塔拉”的棉花种植园,尽量不要破坏。但转念一想,琼斯伯勒周边的种植园成百上千,哪能一一分辨谁是谁?另外,如果这个“塔拉”里面驻有南军,难道不打了不成?不能这样绑住前线将士的手脚,就忍住了没。 西翼的右路军虽然在东点折了一阵,却也没有闲着。和东翼南军的外围阵地已基本肃清不同,西翼南军的第二道防线还很牢靠,谢尔曼大胆采用“蛙跳战术”,不理会这些防线,派出部队深入亚特兰大以南,进行大规模的破坏活动。 这种战术,对南军的铁路、机车、仓储、工厂等有战略价值的目标造成了相当的破坏,但弊端或者代价也是非常明显的。因为只能以旅、团等较单位活动,而步兵移动速度又慢,深入敌后,一旦被南军包围,就只有投降一途了。 接二连三,传来南下北军整团、整旅成建制被俘虏的消息,有的消息后来证明不真,有的却坐实了,其中,被俘级别最高的是三十军副军长斯通曼准将。 谢尔曼算了算账,还是继续这么干。 关卓凡只好当看不见。 无论如何,虽然两边不大平衡,但东西两翼、左右两军,毕竟都取得了程度不等的进展。 可林肯的选情却愈来愈不乐观。 问题还是出在东线。 遭受惨重伤亡和**猛烈攻击的格兰特终于也玩了一次迂回,他做出攻击里士满的态势,却是虚晃一枪,派出绰号“秃子”的第十八军军长史密斯,渡过杰姆斯河,绕到里士满正南方,攻打里士满南方门户彼得斯堡。 这是极漂亮的一招。 彼得斯堡是里士满以南的通讯中心,更是补给里士满的必经之路,如果拿下,里士满对南联络交通被切断,城守决然难以久持,迟早会像维克斯堡一样,被迫投降。 那样,内战也就基本结束了。 南军万想不到,一路蛮牛撞南墙的北军会兵行诡道,当时,彼得斯堡仅有两千两百人守军,从距离最近的部队紧急抽调增援后,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 最棒的是,罗伯特李第一次错误判断了格兰特的意图,南军主力正在里士满城下严阵以待呢。 北军一万八千人开始攻击,进展顺利,到了傍晚,南军退守距离彼得斯堡不足一英里的地方重新布阵。 简直再来一个冲锋,北军就可以冲进彼得斯堡里面了。 史密斯却下令:休战,等明早上。 为什么?! 色已晚啊。 真实的原因是史密斯被冷泉港的惨重伤亡吓坏了,总觉得南军有什么阴谋,晚上行动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士兵们破口大骂,史密斯的女姓家属自不必,最后连上**扫了进去。一个联邦军官在给朋友的信中:“那晚上,我听到一些从未听到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神灵的话。” 士兵们当然有理由愤怒。他们整晚都在听着不远处的敌人挖战壕的声音——等南军把工事修好、援军赶到再发起攻击?你**的不是叫我们去送死吗? 第二,格兰特到了,罗伯特李也到了。 北军开始进攻。 毫无悬念地,彼得斯堡战役演变成一场旷曰持久的围城战。 史密斯被免职,但什么也挽回不了。 **极其失望,而彼得斯堡围城中一次奇葩战斗使这种失望达到了顶峰。 安姆布鲁斯伯恩萨德将军想出一计:挖一条五百英尺的地道,伸向南军防线之下,在那里埋下四吨**,然后,点燃**,然后,彼得斯堡就是我们的啦。 地道挖成了,**埋下了,导火索点燃了。 突然间,脚下的大地颤抖起来。 一个巨大的东西跃入空中。那是一个无以名状的、充满了红色烈焰的东西,基部闪着光,直冲云霄,巨声如几百个炸雷一起轰响。它狰狞地扩展开来,变成一只巨大的蘑菇,茎干是烈焰,头部是浓烟。然后,所有的东西分崩瓦解,漫缓缓而下,其中混杂着木梁、石块和人的残肢断臂。 浓烟消散之后,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深三十英尺、宽七十英尺、长二百五十英尺的巨坑。原先这个位置的南军防线不见了。 所有的南军士兵都目瞪口呆。 计划执行到现在,一切完美无缺。彼得斯堡似乎唾手可得。 但接下来就开始奇葩了。 爆炸整整过去了一个时,北军才开始进攻。 不知道为什么,北军没有选择坑边的道路,而是一个团接着一个团,向一群傻羊似的,在头羊的带领下,涌入巨坑,然后在坑底挤成一团,不知所措。 下去容易上来难,这个巨坑足足有三十英尺深。而且,没人想到要带梯子。 整三个师啊。。 反应过来的南军开始往坑里开枪。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没过多久,坑底的北军就举起了白旗。 南军没有虐待北军的白人战俘,但几百个黑人士兵被南军射杀、刺死、或用枪托活活砸死,无一幸免。 对面的北军就这么从头到尾干瞪着眼,什么也做不了。 主持此次行动的伯恩萨德被勒令离休,再也未获启用。 收到战报的关卓凡想,这种荒唐事在中国是不可能发生的。类似炸城墙这种工作,美国人民还是没经验啊。 不管有没有经验,美国人民是真被恶心到了,这种仗,许多北方人不想再打下去了。 **党候选人麦克莱伦在民调中遥遥领先——就是那位林肯曾不计前嫌启用、前波托马克军团统帅乔治麦克莱伦。 *(未完待续。)9 第六十章 蹩脚的间谍 麦克莱伦主张和平,愿意取消废奴宣言,很得反战和不反奴隶制的温和派拥戴。另外,他表面上支持统一,反对分裂,并在军界长期担任高级职务,也是主战派和军人们能够勉强接受的人选。 而林肯,仗打成这个样子,不论反战派还是主战派,温和派还是激进派,都瞅他不顺眼,都想换掉他。 林肯的顾问们强烈建议他利用战争为借口推迟选举,道理冠冕堂皇而极具讽刺:国家没有统一,现在举行大选,谁来代表南方人的利益呀? 但这肯定是饮鸩止渴,而且,很可能,渴没止成,先把自个毒死了。 因为真这么干,没等南方收回来,北方可能就先分裂了,那样的话,美利坚合众国就真不存在了。 选举的过程极其难看。政敌们甚至把矛头指向玛丽林肯。玛丽的四个兄弟三个姐夫都在南军,其中三位战死。有人指控第一夫人是南方间谍,以致总统不得不亲自前往参议院调查委员会做证:自己的妻子绝对是一位爱国者。 报纸形容林肯:“他正在打点行装,准备滚回老家。” 南方欢欣鼓舞,邦联副总统亚历山大史蒂文森:“麦克莱伦获得总统竞选提名,这是自内战爆发以来,第一道真正的曙光。” 左路军的司令部里,关卓凡和谢尔曼都阴沉着脸。 关卓凡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紧张,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血有可能化为乌有的威胁。 谢尔曼带过来的一个参谋建议,调整全军部署。找一个亚特兰大防御的最薄弱点。集左右两军之全力。从这个点打进去。 关卓凡厌恶地看了这个参谋一眼:这也叫参谋? 十几万大军相对于一个“点”来,数量太大了,根本施展不开,这么打只能变成添油,除了给南军送人头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薄弱与否是相对的,南军在亚特兰大城区内兵力调动的速度并不慢。真出现缺口了,能够及时填上。 除非北军有本事把全亚特兰大的南军都调到城东,然后从城西打进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是应该想办法拿下琼斯伯勒,切断亚特兰大南边的梅肯铁路。 琼斯伯勒拿下来了,梅肯铁路一断,东点和亚特兰大一起被关在门内,就算东点还在南军手里,也只剩下通亚拉巴马蒙哥马利的一条支线,根本不足以支撑整个亚特兰大的军队给养。补给断了,北军不打。过不多久南军自己也得跑路。 现南军在琼斯伯勒驻有重兵,主将是胡德的副手哈迪。随着北军南下。南军主力已大半移驻城南,随时可以支援。 就在这时,卫兵来报,有人求见关总司令。 来人是关卓凡再也想不到的:米娅阿伦特。 这几北军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动向,情况汇总到胡德这儿,勇敢的肯塔基人皱起了眉头。 东西两翼都有北军调动,但不是南下,而是东翼往东边调,西翼往西边调,不知道要调到哪儿去。 亚特兰大以北出现了北军——不是原先在城北“看门”的那些,似乎也不是查塔努加方向过来的。这些北军并未进入阵地,就是在亚特兰大北边远远地晃悠。 情报人员分析,其中应该有之前从东西翼调开的部队。 如果情报无误的话,这几支北军就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兜到了友军的身后。 太奇怪了,如果仅仅想加强北线防御力量,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绕路,东西两翼的北半部,南军已经没有力量给城外的北军造成直接威胁了。 他们这么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 亚特兰大以南,北军对琼斯伯勒沿线的骚扰和攻击的频率不减,但守军有这么一个感觉:北佬下手的力度似乎开始减弱。 勇敢的肯塔基人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关总司令又来拜访威利希尔先生了。 雅克琳马丹在楼上看着表姐夫将关卓凡迎进大宅,抿嘴一笑,心想,昨自己的身体才完全“干净”了,今他就过来,倒是会算日子。但自己确实也在想着他,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一份欣喜,眉眼便不由带了春色,身体也微微地热了起来。 进入闺房,这一次关总司令倒没有像以前那样猴急,好整以暇地等着米娅上了茶,退出房间,然后端起茶来,慢慢地品着。 雅克琳微觉诧异:怎么,转了性了? 关卓凡开口了:“雅克琳,有一个事情,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唔,你的先生,是怎么过身的?” 雅克琳一愣,马丹先生是她和关卓凡一直同时刻意回避的话题,今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道:“他是得了麻疹去世的。” 关卓凡缓缓道:“用麻疹作为自杀的手段?这……太复杂了吧。” 雅克琳浑身猛地一颤,脸色变得惨白。 关卓凡凝视着她。 雅克琳全身发抖,已经语无伦次:“逸轩,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泪水从她的绿眼睛里流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后来,后来,我连你的事情都不想打听了,你的工作,军事什么的,我,我没有问过一个字……” 这倒是真的,可还是语无伦次。 她突然道:“逸轩,你,你会绞死我吗?”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痛,叹了口气,柔声道:“当然不会。你这个蹩脚的间谍——你做不了间谍,你只能做我的情人。” 雅克琳放声大哭。 雅克琳马丹是邦联的间谍,米娅阿伦特也是邦联的间谍。 那,米娅求见关卓凡,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了出来。 嗜赌的人是有,但不是阿伦特先生,而是马丹先生。 就像雅克琳描述的那样,“在一次赌博中,他把一切都输掉了,金币、房子、马匹”,还有,自己的夫人。当然,这个“他”,是马丹先生。 马丹先生自杀了,雅克琳则被债主捉住。债主对她倒不如何凶恶,但提出来一个奇怪的条件:如果她肯为政府服务,那么她的债务可以酌情减免。 不然的话,就把她卖到妓院去。 事实上,这是一个套。 邦联的情报人员不久前盯上了雅克琳马丹,因为她的表姐夫是威利希尔。 威利希尔的亲联邦取态,并不像他自己想象中掩饰地那么好。只是邦联的特务部门没抓到他什么直接的把柄,威利希尔和亚特兰大当地政府的关系又很好,没有过硬的证据,不好动他。 但有一点情报部门是肯定的,如果北军兵临亚特兰大城下,这个家伙一定第一个向北佬投怀送抱。 不过特务们向雅克琳下手,要对付的并非威利希尔——他没那么重要,他们的目标是关卓凡。 威利希尔是通向关卓凡的一道桥。 轩军查塔努加大捷,这支中**队和它的统帅,引起了邦联上下的高度重视。情报部门经过分析,认为关卓凡是一个好色之徒——他随军带着一个美貌的妾侍,应该能在他身上做做美貌女人的文章。 但是,接近关卓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北军的保卫人员,对一个没有来历的漂亮女人,肯定会保持高度的戒备。 轩军南下,路上很难搞什么花样,南军的情报部门把精力放到了亚特兰大。 威利希尔既然会是亚特兰大第一个跳出来的带路党,那么,由他在不知不觉中充当这个“来历”合适不过。 雅克琳马丹既然是威利希尔的妻妹,且貌美如花,那么就是“有‘来历’的漂亮女人”的首选了。 妙的是她还有一个嗜赌的老公。 *(未完待续。。) 关于《巨坑》一章部分数据的说明 书评区有朋友对《巨坑》一章中的数据提出异议,狮子做一点明。 巨坑战斗是历史上彼得斯堡围城期间发生的真实战例,情节上狮子略作了调整,但所有的数据都采自史实。 包括巨坑的尺寸:深三十英尺、宽七十英尺、长二百五十英尺,以及北军共投入了三个师的攻击部队。 有朋友把“二百五十英尺”看成了“一百五十英尺”。 另外,南北战争时期,美**队的编制比现代的的多,而且员额也不固定,这些,书中曾有交代。 当时的三个师,不是现在的三个师。 狮子愿意较个真:宽七十英尺、长二百五十英尺,面积大致接近两千平方米,朋友们有兴趣可以做个试验,真想塞,一个平米能够塞得下十个人。 而且,还有坑壁。虽然陡峭,不见得是垂直的九十度。 是役,北军共损失四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一百人做了俘虏。 总能逃出一部分的。 战争中会发生许多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即便和平年代,有时看到超载的报道,我们也很难想象:那样的一辆车,怎么可能塞得下那么多人?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变节 ; 马丹先生轻而易举就上了钩,输掉了自己的姓命,也把夫人输给了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特务。免费电子书下载 情报部门给雅克琳马丹的任务是:接近关卓凡,成为他的**,然后想办法从他那里套取有价值的情报。 雅克琳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原本她以为这个中国将军是多么青面獠牙的一个魔鬼,这个“任务”会叫自己多么痛苦。没想到,对方不但年轻英俊,而且温文有礼,心里面的障碍一下子去掉了大半,执行起“任务”来,不但不是折磨,几乎就是享受了。 原计划中,刺杀关卓凡也是选项之一,但雅克琳坚决不干。特务部门经过评估,也认为这事她干不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去执行这种任务,会高度紧张,失败的可能姓极高。 何况即便成功,也基本没有逃生的可能,雅克琳不是舍生赴义的爱国志士,非要她干这种事,等于逼她叛变。 毕竟,债务诚可怕,生命价更高。 至于米娅,她的父母确实是被捉了起来。当然不是赌输了钱,而是因为发表反对奴隶制的言论。本来言论**,和平时期肯定没人管这事,南北双方都有许多反对和支持奴隶制的人。但现在是战争时期,还整这么就不合时宜了。 于是有人告发阿伦特夫妇充当北军间谍,特务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再,反正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于是米娅也被迫参加了这次行动——不然就不释放她的父母。 给米娅的任务是监视雅克琳。 米娅是这次行动的一大败笔,雅克琳需要人监视,但不应该选择米娅这种既未经世事、又对政斧一肚子不满的人。 南军为这个计划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组,由邦联的情报头子托马斯乔丹亲自领导,雅克琳这个人选是他亲自圈定的。托马斯乔丹确定了雅克琳之后,就把其余的工作交给了手下的人。 抓捕阿伦特夫妇的特务见到米娅,惊为人,认为“她长得太漂亮了,肯定可以轻易接近那个好色的中国将军”,于是向特别行动组推荐。特行组的特务见了,以为有理,一个御女,一个萝莉,双保险,中国将军总要中一招的。 但米娅并没有明确的和关卓凡**的任务。特行组当然想给她派多一个这种任务,但米娅年纪,又是**,如果硬要她做床第之事,只怕弄巧反拙。 既然一个监工、一个被监工,两个人的关系就不可能真好得起来。雅克琳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逼迫米娅代己行事,固然是为讨关卓凡欢心,也有故意为难这个监工的意思在内。 再,特务们到底给了米娅多少任务,雅克琳并不清楚,也许包括和关卓凡**呢。 米娅的母亲和雅克琳是好朋友——和阿伦特先生嗜赌一样,都是特务们事先为她们设计好的台词。 米娅是关卓凡真正的崇拜者——这一点雅克琳却没有谎。只是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偶像让姑娘大失所望——那么轻易就坠入雅克琳的温柔情网中了! 雅克琳逼自己为关卓凡“侍寝”,更几乎打碎了妮子的三观——她以为是关卓凡的意思。 感谢上帝,原来是一场误会! 而且,他不但是奴隶的解救者,还那么温柔、那么有绅士风度,特别是,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那么热爱文学!他居然能够背诵《少年维特的烦恼》! 米娅认为自己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这位年轻英俊的中国将军。 我怎么能够伤害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儿呢?何况,他是一位如此伟大的骑士,一定可以把我的父母救出来的! 就这样,米娅阿伦特毫不犹豫地“变节”了。 其实,和米娅差不多,雅克琳也绝不是一个称职的间谍,她可能知道怎么接近男人,但并不真正晓得如何套取情报,甚至不晓得什么才算“有价值的情报”。 更重要的是,她对关卓凡的感情,已经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愈来愈愿意和他这个人呆在一起,却愈来愈不愿意执行原来的那个任务。 她的想法已经和米娅很接近了:“我怎么能够伤害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儿呢?何况,他是一位如此伟大的骑士,一定可以把我救出来的!” 可惜,让米娅先行一步。 事前,南军特务机关并没对这次行动抱太高的期望,但想着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除了她们自己的真实身份,雅克琳和米娅不晓得任何其他邦联机密的情报,没有**之虞;她们可能会被北军绞死——也没啥可惜的,反正不是自己培养起来的专业情报人员。 所以,虽然计划漏洞百出,还是不妨一试。 没人认真想过:如果这两个女人叛变了呢? 南军亚特兰大城防司令部。 卫兵来报,从城东北军那边过来了一个人,有机密情报要面禀胡德将军。 情报部门在北军左路军司令部内打了一颗“钉子”,这个事胡德是知道的,听报眼睛一亮,赶忙叫让他进来。 来人是“她”,一位妙龄少女,已经满身尘土一脸疲惫,但金发蓝眸,难掩秀色。 少女她叫米娅阿伦特,受雅克琳马丹夫人指派,前来递送情报。 言罢解开发夹,一头瀑布般长发滑落下来,金光粲然,胡德心中暗喝一声采:真是生平所见最美的青丝! 米娅从头发中取出一个的丝包,递给胡德。 胡德拆开,看着看着,眼睛愈来愈亮:和我之前的判断一模一样! 看完,胡德郑重表示:感谢马丹夫人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战后,他一定为马丹夫人和阿伦特姐申请政斧的褒扬。 米娅告辞之后,胡德下令召开作战会议。 会上,胡德宣布,根据可靠情报,北军已经开始做重大异动:在亚特兰大以南留下适当兵力牵制南军,东西两翼主力向亚特兰大以北运动汇合,然后全力发动攻击,意图从城北攻入亚特兰大。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亚特兰大战役打响以来,城北极少战事,南军的心早就懈了,而且战线南移,现南军主力集中在城南和琼斯伯勒一线,城北空虚,若被北军全力以赴打个冷不防,确有被破城的可能。 胡德对亚特兰大及周边部署做以下调整:周边阵地,包括东点、琼斯伯勒,只留下最基本防守兵力,其余调入城中,并向城北集中。 胡德判断,北军此役,有孤注一掷的意味,必是政局反复,受逼不过,才行此奇兵。如果挡住了北军的这一波进攻,北军锐气大失,这亚特兰大就算保住了! 南军刚刚完成了调整,城北的北军就发起了进攻。 胡德暗叫:来了!来得好! 这个时候,南方也隐隐传来枪炮声。 这个早在胡德预料之中:牵制,佯攻。 几轮下来,城北的防守部队有这么个感觉:进攻的北军看着打得热闹,但未免有点出工不出力,像……佯攻。 接到报告的胡德有点奇怪,北佬又搞什么鬼? 他决定亲自到北边的前线去看看。 刚想动身,探马来报,气急败坏:琼斯伯勒……失守了! 胡德大吃一惊:什么?! 北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对琼斯伯勒发起极其猛烈的进攻,不休不止,源源不绝。 同时,北军骑兵运动到琼斯伯勒和亚特兰大之间,一度切断了两地的通讯联系。 一支北军趁机迂回到琼斯伯勒以北,不顾身后来自亚特兰大方向的攻击,一面北向阻击,一面向南攻击琼斯伯勒。 琼斯伯勒三面受敌,原布防兵力大半已经调走,守将哈迪手中只剩下不足五千人,坚持不住,终于被迫放弃琼斯伯勒,向南撤去。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亚特兰大在手 胡德手足冰凉:我……中计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第二拨探马来报:东点失守,北军已进抵亚特兰大城南的温斯顿火车站! 胡德也是多少次血里火里滚出来的人,他冷静下来,迅速看清了眼前的局面。 梅肯铁路已经失守,蒙哥马利剩下的那条支线也没有了,现在把城北的兵力往回调,也许挡得住北军,也许挡不住北军,但就算暂时挡住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所有的对外交通都已断绝,亚特兰大陷落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了。 他现在的责任已经不是保住亚特兰大,而是保住剩下的这支部队。 现在走,还来得及,迟一点,北军合围,想走也走不成了。 胡德下令,炸毁所有弹药库和军需仓库,全军从城北撤出亚特兰大。 南军炮兵向自己的弹药库开炮,很快便引发了殉爆。 大大的爆炸连绵不断,烈焰升腾,黑烟翻滚。每当巨大的子弹夹被点燃,便传出如同几千支步枪同时开火般的巨响,然后短暂地陷入沉寂,只能听到迅速蔓延的大火发出的沉闷的爆裂声。然后,**来了,几百枚炮弹在空中爆炸,弹片飞散到很远的地方,大地战栗。 南军从城北鱼贯而出,北军奉命让出一条通路,未做任何阻击。 就这样,邦联腹地第一重镇、最重要的制造业基地亚特兰大,落到了关卓凡和谢尔曼的手里。 关卓凡、谢尔曼联名给白宫发报,行文极其简单:亚特兰大在手。 林肯放声狂笑。 全联邦的政治风向一夜之间一百八十度转变。所有的报纸——包括亲民主党的报纸。都在疯狂地歌颂林肯总统、关逸轩公爵、谢尔曼将军。 人们确信:我们将很快赢得这场战争。 全美国的人都知道:林肯连任成功已是板上钉钉。 包括任何时候也不会投票给林肯的人——奴隶制的拥护者。也公开承认这一点。 也包括将继续和联邦生死相搏的邦联。 共和党原本已经分裂成国家联合党和激进共和党,现宣布重新合二为一。 激进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弗雷蒙德宣布退选。 麦克莱伦身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不可以退选,但“选战”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媒体连民调都没有兴趣做了。 麦克莱伦私下底对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他崇拜的偶像拿破仑那样子,流放到犹他准州或内华达准州去。 格兰特给关卓凡和谢尔曼发报:“我认为你们已经完成了这场内战所有任务中最重大的一项使命,你们表现出来的技能将被历史证明是无与伦比的。我的心情就像我自己亲手完成了这件伟大的工作一样喜悦。” 他下令向彼得斯堡南军工事中发射一百发炮弹,以此表示对他的两位朋友的敬意。 林肯私信关卓凡:亲爱的朋友,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长。 北军入城。 街上空空荡荡。鲜有行人。亚特兰大大多数居民已经逃难,剩下的也基本上躲在家里。街上能够见到的,或者神色惊恐,或者一脸木然,或者能够看出正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嫌恶和愤怒。不过,不论什么样的神情,其中都隐约浮现出了一种异样的轻松:无论如何,围城结束了,噩梦也结束了。 关卓凡暗暗叹息:你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不时见到断壁残垣——基本上都是关卓凡的炮兵的作品。 但现在的亚特兰大,好歹还基本保持了一副像她这种等级的城市应有的面目。 迟一点呢? 中国当时的军队。攻破敌城后,惯例是烧杀抢掠奸淫。官军叛军没有区别。轩军里面的部分部队,依然残留了这样的习惯。但是,现在轩军是和美**队一起在美国土地上作战,面临的是一个很复杂的局面,有些事情要心处理。 因此,进城之前,关卓凡下了三条命令: 非遇到妨碍军务、拒绝执行命令和攻击我军等行为,不得杀害平民。 严禁奸淫妇女。 在接到征集粮草命令之前,不得私自劫掠。 措辞比较微妙。统兵华洋诸将,对这三条命令的理解是:第二条是红线,不能碰。第一条次之,但“自由裁量权”较大。第三条,关总司令很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尔曼找到关卓凡:逸轩,咱们得把亚特兰大人都赶出城去,把城市腾空了,叫部队住进来。 关卓凡想:终于开始了。 谢尔曼补充:用我一个人的名义发布告就好,你不必为难。 关卓凡沉默片刻,同意了。 他凭什么不同意?这就是他的“平南八策”里边的东西啊,谢尔曼也是因为这个才把他引为知己。 从做出这个决定的这一刻开始,美国的南方人,将用永不能消灭的刻骨仇恨,世世代代记住“威廉谢尔曼”这个名字——这个“魔鬼”的同义词。 关卓凡作为中国未来的领袖,就不要为自己和国家拉这个仇恨了。 联邦政府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谢尔曼发布命令:所有亚特兰大人必须于四十八时内离开亚特兰大,允许携带必要行李。过时未离城者,一律以违抗军命予以逮捕。 亚特兰大人大骇。 市长找到威利希尔,求他向关总司令求情。 威利希尔犹豫半,尽可能委婉地向关卓凡转达了“亚特兰大人民的忧虑”。 关卓凡长叹一声:这真是谢总司令一个人的意思。可是这种事情,不是行军作战,我一个外国人,就算不同意,也不好什么。你就跟市长先生,你已经尽力了。 威利希尔唯唯而去。 亚特兰大的市长和市议员向谢尔曼提交了一份正式的抗议。 谢尔曼傲然道:“先生们,你们是无法将战争描绘得比我描绘得更残酷的。战争是残酷的,而且是你们无法改变的——你们不能以分裂我们的祖国为代价实现和平。你们要请愿反对战争带来的严重困难,不如请愿抗议上要下的暴风雨。” 城里还剩下一千六百个白人,他们和远远超过这个数量的黑人奴仆们,带上他们能够携带的行李,离开了亚特兰大。 暴雨如注,泥泞的道路上挤满了装满行李的马车,人呼马嘶,乱成一团。 这些人大多为女性——男人们都去打仗了,其中又有许多是年纪很大或身患疾病不良于行的——不然早就逃难去了。 谢尔曼指定这些人从城南的拉弗雷迪车站离开亚特兰大,但实际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未能登上火车,一直留滞在附近的森林里,在暴风雨中哀哀无告。 谢尔曼居然叫人带话给胡德,要他来把他们领走。 亚特兰大人当然等不到勇敢的肯塔基人,许多人得了肺炎和伤寒,就这样死去了。 幸存者在佐治亚州境内到处流浪,寻找食物、住所和安慰,同时,也开始把恐惧在南方传播开来。 关卓凡想,还是早一点把雅克琳和米娅送到北方去。不然,要不了多久,不管怎么撇清,在她们眼里,自己都会从骑士变成魔鬼的。 这才刚开了一个头。 北军大部入驻亚特兰大。 除了自住的房子,和少数司令部指定保护的物业——都是有功的带路党们的财产,亚特兰大其余的房子,各部队一涌而入,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拆了下来,然后掘地三尺——居然真的不断有所发现! 不算意外:这个时代的人们,不论中国还是美国,都有挖坑埋宝贝的习惯。不少亚特兰大人,之前逃难的也好,刚刚被赶出去的也好,走得都很匆忙,许多值钱的东西来不及或根本就没办法带走,只好埋了起来,结果极大地激发了北军将士寻宝的热情。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劫后重逢 ; 最夸张的一个收获,是挖出了两大箱金币,清点数目,竟足足有一万一千六百枚之多。 这么大的一个数字,士兵们是不敢私匿的,如数上交了粮台。 至于较的物件,如金顶针、金柄剪刀、银汤匙什么的,士兵装到自己的口袋里,长官们就当没看见。 于是,不管是轩军粮台的账目,还是士兵们的口袋,都迅速膨胀了起来。 人人兴高采烈,觉得亚特兰大也算一座“金山”,可以抵消未能“深入”三藩市的遗憾了。 这不过才开了个头。 命令很快下来了:在亚特兰大周边地区“收集粮草”。 “收集粮草”当然是个幌子,北军根本不缺给养,查塔努加的库存才用了一半多一点。 北军的目的,是除了少数“被保护者”之外,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清缴邦联居民的一切财产,从金币、太太姐们的首饰,到草莓酱和刚刚出生的猪仔。 带得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毁掉。 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只给他们留下头顶的房子。 把南方人剥成赤贫,叫他们饥肠辘辘,惩罚他们胆敢分裂合众国,使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和欲望支持这场还在进行中的叛乱。 关卓凡发现,到“刮地皮”,不论左路军右路军,美国本土军人这方面,比轩军的还狠。轩军内部是有一个“分账”制度的,士兵财物上交,可以不同形式返还一部分,战利品直接往自己兜里装的自然就少一些。 另外,在国内,缴获的财物多少还要上交一部分给朝廷,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在美国,联邦政斧对轩军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要求,赚了多少都是自己的。 关卓凡想,从亚特兰大一路抢到萨凡纳,再从萨凡纳一路抢到里士满,差不多能抢光三分之一个美国,这得发多大的财啊。可惜的是大部分财物都带不走,只能就地毁掉,实在肉痛。能不能够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些原时空做了废的战利品好歹变现一部分呢? 这可是一个以千万美元计的数字! 关卓凡估计,至少能抢到一亿美金的财物,能带走“充做军需”的不过两成,其余八成,即便只变现一半,也是四千万美金的文数字。 所谓变现,在当地当然没有可能,得运到北方或海外去。 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个事,倒是可以给威利希尔派个工。 这种工作,谢尔曼是没有兴趣做的,那么理所当然由自己来主持,乃可借机上下其手。变现出来的金额,除去轩军自己那一份,余下的总要上交一部分给联邦政斧,但和国内一样,具体数字无从稽核,上交多少,完全存乎自己一心。 相信林肯对此事也应该不以为甚吧。 算下来,有把握落到自己口袋三千万美金左右。这笔钱,相当于两千万两白银,回到国内,足可以按一个很好的标准,给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支饷五年。 想的很美,自知执行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会打多大的折扣?但肯定是值得好好去筹划一番的。 等山度士到了亚特兰大,要和他认真议计议计。 这个计划如果想顺利执行,进军萨凡纳过程中,必须分出足够兵力保护后方交通的畅通。另外,必须有足够的人力用以运输货物。 都没有问题。打完亚特兰大,面对东南方向余下的那点南军,北军的兵力不是不足,而是过剩。 至于人力,解放黑奴就是了,劳动力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有人封我做“奴隶解放者”吗?嘿嘿。 米娅阿伦特的身份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再艹婢女的贱役就不合适了。威利希尔很会做人,按照和自己妻妹一模一样的标准供应米娅,换了绣房,拨给一个黑人仆妇专门伺候阿伦特姐。 米娅和雅克琳尽释前嫌,姐姐妹妹地叫起来。 这,关卓凡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来到威利希尔大宅,却不是找希尔先生的,而是关总司令请阿伦特姐赴司令部一叙。 这可有点奇怪,不是关公爵一向的做派。他想做什么呢?莫不成…… 念及于此,姑娘的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雅克琳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瞅着有趣,笑道:“你去就是了,不见得真能把你吞下去不吐出来。” 马车已经备好了,阿伦特姐期期艾艾地上了马车,一路上鹿乱撞,只是想:如果他真要我做那个事情,到底要不要从了他呢? 到了左路军司令部,那位参谋带米娅上了二楼。 关卓凡的司令部是威利希尔提供的的一所乡间别墅,一楼给参谋们用,关卓凡的办公室在二楼,米娅已是第二次造访了,晓得这个。 不想没在二楼停下,而是继续上了三楼。 米娅心想:莫不是去他的卧室? 心儿几乎要跳出嗓子,耳朵里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脚下已经软了。 来到一个房间前,参谋高声报名:“米娅阿伦特姐到!” 然后拉开房门。 房间里一共三个人,除了关卓凡,还有一男一女,都站了起来。 男的四十来岁,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儒雅英俊。女的看上去三十许人,也是金发、蓝眸,端庄秀丽。两个人形容憔悴,但都满面笑容,女士更是眼含热泪。 米娅呆了半响,大叫一声:“爸爸、妈妈!” 然后,向一只鸟那样扎了过去。 三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关卓凡是通过“换俘”把阿伦特夫妇换回来的。 米娅既然已经叛变,阿伦特夫妇的价值便大减,留在手上也没有太大的用途,因此南军对北军的提议马上答应下来,但要求指定己方的俘虏,关卓凡也答应了。 于是,那位在新希望教堂被俘的准将得以回归邦联。 阿伦特夫妇的身份当然不能和准将比,但米娅为北军做出的贡献,完全抵得上一个将军。 双方释俘之前,例牌要和俘虏签署诸如“承诺再不为叛军服务”“承诺再不反对政斧”等注定废纸一张的协议,这也不必细表。 南军的情报头子托马斯乔丹继续提议:我这儿还有一张欠条,关总司令要不要换回去呀? 当然要,这原本亦在关卓凡算中。 美国是契约社会,法律又特别保护私有财产,因此尤重和财产转移相关的契约。马丹夫妻的债务,不涉“敌产”,不是北军打赢了,单凭强力就可以轻易消除的,换它回来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当关卓凡将这张索命的欠条交到雅克琳手中时,她如在梦中。半响,也像阿伦特一家劫后重逢那样,失声痛哭起来。 噩梦终于结束了,生活可以继续了。 但米娅和雅克琳的问题并非已经百分百解决。她们俩是南方的叛徒,战争结束之前,需要北军的保护,这不消;就算战争结束了,也难保不会被某些极端分子报复,而军队不可能为她们俩站一辈子岗。 因此,关卓凡打算,离开亚特兰大之前,把雅克琳和米娅送到北方去,更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 在离开亚特兰大之前,关卓凡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轩军的新编制华盛顿已经批下来了,“暂编第三师”的“暂编”二字去掉,成为正儿八经的“第三师”;还有,批准组建松江军团第四师。 第四师暂时还是个空壳子,不过不用着急,因为叶茂跑到加利福尼亚招的华工新兵,已经辗转到了查塔努加,就要到亚特兰大了。 *(未完待续。) 今天请病假,一更 早上起来,烧得晕乎乎的,可能得去医院输液了。 向各位朋友请个病假,今只有傍晚的一更,不好意思。 迟一点消停些了,争取把昨晚写的一个单章发了,略作弥补。 *(未完待续。。) 关于雅克琳和郝思嘉 许多朋友的眼光很好,看出了雅克琳和《飘》的联系。 很惭愧,限于笔力,雅克琳这个人物塑造得并不成功,但狮子出于对郝思嘉和费雯丽的偏爱,描写雅克琳的时候确实带上了浓重的《飘》的影子。 和郝思嘉一样,雅克琳有着淡绿色的眼睛;舞会上,关卓凡选择雅克琳作为自己的舞伴,情形仿佛白瑞德选择郝思嘉。 还有,雅克琳出嫁之前,一直生活在一个叫做“塔拉”的棉花种植园,看过《飘》的朋友,会记得郝思嘉家里的棉花种植园也叫“塔拉”。 所以,关卓凡听到“塔拉”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会生出那么大的反应。 也有一些不大一样的地方。 郝思嘉的头发是黑色的,狮子给雅克琳加上了一点颜色,变成栗色。 费雯丽的头发应该是黑色的,但也有法是带一点栗色,拍《乱世佳人》的时候,还没有真正的彩色照片,就当她的头发带一点点栗色吧。 郝思嘉的脸部线条,像她的性格一样,是有棱角的;雅克琳则更加柔和,也像她的性格一样。 雅克琳的样貌,狮子混合了一点郝思嘉的母亲郝夫人埃伦的形象。 郝思嘉的血统是爱尔兰混法国,父亲是爱尔兰人,母亲是法国人。雅克琳的血统是单纯的法国。 有朋友可能已经注意到,在《星条旗之殇》中,爱尔兰人是作为一个比较负面的形象出现的。这不代表狮子对爱尔兰人有任何偏见,纯粹出于需要。但因为有这个因素,就不安排雅克琳爱尔兰血统了。 至于费雯丽,她的母亲可能有一点印度血统,这也许是她惊世的美貌中那一丝异国情调的来源。 间谍这个桥段,多少受当时几位传奇的女性的事迹启发。 一位叫做罗丝奥尼尔格林豪,邦联间谍。她是华盛顿的交际花,长得很漂亮,寡居。有心安排一段她和关卓凡的戏份,但罗丝当时已经四十四岁,怕朋友们抱怨关的口味太重,算了。 罗丝除了是传奇的间谍外,还是一位负责为邦联争取外援的优秀外交使节,获得过拿破仑三世和维多利亚女王的接见。可惜,乘船回国登岸的时候,因风暴遇难。 那是1864年,关卓凡正在亚特兰大城下打生打死。 另外一位,伊丽莎白范卢,联邦间谍。她和罗丝刚刚好倒过来:出身南方上流社会,却反对奴隶制,支持统一。 米娅的身上,多少有她的影子。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四章 礼物 任命姜德为第四师师官。 其他四位团官,包括还躺在查塔努加医院里的吴建瀛,统统提为副师官。 方济成去第一师,吴建瀛留在第二师,郑国魁去第三师,展东禄去第四师。 只是主官调动,原统带的部队不动。 团一级部队取消“某字团”名号,全部以数字顺序重新编成,师、团之间原所属关系不变。 四个“甲种团”排在最前面。 即,第一师洋一团为第一团;第二师洋二团为第二团;第一师克字团为第三团;第二师先字团为第四团。 其余按顺序排列。 第一师德字团为第五团,魁字团为第六团。 第二师建字团为第七团,禄字团为第八团。 第三师,两个白人老兵复役团合成第九团;两个白人新兵团合成第十团。 两个黑人团,缅因州第十二志愿团改为松江军团第三师第十一团,马萨诸塞第六十步兵团改为松江军团第三师第十二团。 黑人团的人数只有松江军团团级编制的一半,关卓凡打算填满它们,当然,还是用黑人。 关卓凡以为,事实证明,精挑细选过的黑人绝对是好用的;事实还将证明,将来回国的时候,黑人还是非常好拐带的。 更重要的是,这支黑人部队,眼睛里除了关总司令,不会有任何其他人,包括太后和皇帝。 所以,要大力扩充。 姜德这个暂时的空头师官下面,有四个团的编制,即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团。将全部以华工新兵组成。 骑兵师从两个团扩充至满编三个团,人数约八千人,正式名号为“松江军团第一骑兵师”。 炮兵师的正式名号为“松江军团第一炮兵师”。 本来应该在八个师级主官中选一位到炮兵师里去当副师官,将来好接安德森准将的位子——是的,关卓凡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安德森上校被提升为准将,大叔现在工作起来像打了鸡血一般。 但轩军全面扩编,在在都要用人,工作极其繁重,实在抽不出合适的人选来,炮兵师副师官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组建工兵团。 在谢尔曼的大力帮助下。轩军第一支近代化的工兵部队建立起来了。 现在是歇战期间,工兵任务有限,谢尔曼把他的工兵部队的骨干几乎都派了过来,手把手地带着轩军的菜鸟们教、学、练。 工兵的战力极度依赖于国家的工业能力,因此轩军的工兵训成,须立足于国内现实及可预见的未来。不能过度超前。 比如修复铁轨的技术,国内一条铁路都没有,短期内也形不成铁路网,这种技术回到国内派不上用场,学来几乎没有意义。 学习怎么建铁路当然是有意义的,但这个绝非旦夕可成,仓促之间根本谈不上。 但关卓凡指示:还是要学。学个囫囵吞枣都好。 重点放在搭建浮桥、简易桥梁,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修筑符合近现代战争标准的堑壕,等等。 在关卓凡眼中,谢尔曼工兵的某些技能,甚至超过了一战期间的某些国家的工兵。 比如“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迅速测量判断水深,将长短不一的木桩打入水底,将露出水面的木桩截齐,上面铺上木板甚至只是简单修剪过的树干,只需十几分钟。部队包括炮兵即可通过。 只要是地形变化相对平缓,不论路面什么状况,几乎都挡不住这支工兵部队。 并非人家教什么就能学来什么。许多技能,需要一定的数学、工程学知识打底,轩军中“最有文化”的那一拨已经去了炮兵师。剩下的矮子里拔高个,学起来非常吃力。 但没有这个底子,做出来的东西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比如一座简易木桥,人家搭的,炮车可以源源不断地走上一整,轩军自己按照同样方法搭起来的,用不到一个时就开裂、松动了。 关卓凡再一次深刻感觉到,普及文化教育,是近现代工业化之本,亦是建立近现代化军队之本。 无论如何,轩军的工兵艰难而迅速地成长起来。 关总司令很忙,但百忙之中,还是得抽空去“拜访威利希尔先生”。 刚进房间,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雅克琳就往外推他,一边笑:“米娅有礼物给你,你先过去把礼物拿了,再回我这儿来。” 礼物? “是啊,伟大的骑士救出了她的爸爸妈妈,她当然要表示感谢了。” 什么礼物啊? “你去了就知道啦,快点,别让姐久等。” 礼物,手工课啊? 关卓凡知道当时的美国人,特别是南方人,有给丈夫和"qing ren"织一种系在腰间的饰带的习惯,记得《飘》里面的郝思嘉就给卫希礼织过一条,难道是这个? 不坏啊,系在腰间,挺复古,挺帅气的。 姑娘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关卓凡来到米娅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米娅,是我。” 里面传出米娅的声音,略略有一点发颤:“请进。” 关卓凡推门而进。 他大出意外:米娅穿着睡袍,一头金发瀑布般披洒开来。 关卓凡心有所动,米娅已经站了起来,面红如火。 她拉开了睡袍的带子,里面白的耀眼。 “我的骑士,这就是给你的礼物。” 关卓凡口干舌燥,想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只上帝的雪白的羊羔轻盈地奔了过来,柔滑的手臂揽上了他的脖子。 “亲爱的骑士,你的礼物还什么都不懂,你要教她。” 离开威利希尔大宅的时候,关卓凡觉得,今的为什么这么蓝,今的阳光为什么这么灿烂呢? 回到司令部,关卓凡见到了一个颇令他意外的人物:吴建瀛。 吴建瀛消瘦了许多,面色依然苍白,但精气神极好,见到关卓凡,咧嘴一笑,没有抬手行美**礼,而是一个千儿打到地上:“给爵帅请安!” 关卓凡惊喜异常,抢上一步,将他扶了起来,打量了一番,道:“全好啦?” 吴建瀛微笑道:“全好了。” 关卓凡双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握,道:“你子这条命,真是一条倔命!” 吴建瀛低声道:“吴建瀛这条命是爵帅的,爵帅不要,谁也拿不走。” 关卓凡放声大笑。 吴建瀛其实谈不上“全好了”,按照医生的要求,他还是要再静养一段时间的。但每日价听到同僚们一路攻城拔寨的消息,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静养”得下去?待到知道自己被提了做副师官,医生就再也拦他不住了。 山度士来到了亚特兰大。 见到关卓凡,寒暄过后,山度士道:“关公爷,这一次和我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是这次银团贷款银团方面的主要负责人,希望你能拨冗见一见他。” 所谓银团贷款,是这一次美国买地,关卓凡希望所需资金能够在美国解决,最好不动用国内的资金。 单单美国司的资金是不足够的,关卓凡的想法是在美国当地银行贷款。 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贷款金额很大,但这不是重点。 关键是对战争胜负的看法各不相同,对款子能否按时如数收回,银行不能一点顾虑没有。好在山度士着手此事是在查塔努加大捷之后,美国北方对战争的进程都比较乐观,山度士的“深厚而微妙”的背景也让银行有更多的信心,因此,这一层很快不是问题了。 另一个问题是担保。美国司暂时拿不出足够的担保,这个银行就为难了。 山度士曾经问过关卓凡:不然,把洛克菲勒公司的股份抵押出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五章 群英荟萃 关卓凡没有同意,倒不是担心还不上账,抵押的股份拿不回来。而是不想给洛克菲勒一个不好的观感。 这在为此事沉吟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表示愿意提供一切所需资金,而且,如果实在为难,可以不要担保。 这个事未免好得过头了。 不是高利贷,利率很克己,就是一般银行放贷的普通利率水准。 合同也很规范,山度士反复看了,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拿出钱来的毕竟是对方,要担心应该对方担心才是。 山度士问,还有什么条件吗? 对方:希望西部战区每次战役之后,能够第一时间获得胜败的消息。当然不要求比白宫知道的更早,但希望能够比新闻媒体早一步知道。 山度士向关卓凡报告,关卓凡明白了:对方要炒黄金。 当时的黄金市场上,联邦政府军队打赢了,黄金价格下跌;联邦政府军队打输了,黄金价格上升。因此,比他人更早知道一场战役是胜是负,是赚大钱的关窍所在。 关卓凡能够提供的信息,对于炒家而言,万金不换。如此来,对方不要担保便不算太离谱了。 关卓凡答应了,这是惠而不费的事情。而且,反正战报都是要公布的,早一点迟一点而已,没有任何泄密的问题。 当然,这个只能是君子之约,不能形诸文字。 贷款金额巨大,对方组织了一个银团,参加的都是当时的著名的信誉卓著的银行,这个年轻人有这个能力。也颇让山度士暗暗称奇。 资金到手,亚特兰大战役之前,山度士已经入手了一大批土地。 “亚特兰大战役一打完,这些土地立刻升值了!”山度士兴奋地,“关公爷。银团那边也很高兴,十分佩服你的眼光。” 关卓凡微微一笑:“山迪,了半,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山度士点了下自己的额角,笑道:“瞧我,光顾着高兴了。他叫约翰皮尔庞特摩根。也可以简单点,称呼他的姓名缩写,JP摩根。” JP摩根?关卓凡的目光霍得一跳。 山度士注意到关卓凡的表情,有点奇怪:“关公爷,你知道他?” 关卓凡点了点头。 JP摩根当时是金融界的后起之秀,名气还不是很大。即便在美国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不过,山度士对关卓凡的不可思议的“渊博”已经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关卓凡在心里,摩根先生,幸会。 未来的华尔街的第一号人物,全美国和全世界的债主。 关卓凡并非没有打过JP摩根的主意。但摩根和洛克菲勒完全不同。洛克菲勒是白手起家,摩根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 JP摩根的祖父约瑟夫摩根是一个极具冒险精神和非常成功的商人。家业传到JP摩根这儿,其实已经是第三代了。但有意思的是,摩根帝国的真正的创始人,却是一位和摩根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乔治皮博迪。 这位皮博迪长期侨居英国伦敦,是英国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大亨,他旗下的商行,号称英国的“第一家美国商行”。皮博迪终生没有子嗣,退休后把自己的庞大产业交给了合作伙伴、自己最好的朋友朱尼尔斯摩根——JP摩根的父亲。 朱尼尔斯摩根将“乔治皮博迪公司”改名为“朱尼尔斯摩根公司”,这乃成为摩根帝国霸业之基。 就是,其时的JP摩根。不但自家家族实力雄强,背后更有英国乃至欧洲金融资本的深厚背景。 摩根家族的事情,关卓凡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插得进手,因此之前并未给山度士部署相关任务。 没想到,JP摩根自己倒主动投怀送抱来了。很好,很好。 关卓凡问道:“山迪,据你观察,这位JP摩根,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山度士沉吟片刻,道:“他非常年轻,非常聪明……不过,和我们另外一位年轻聪明的朋友比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关卓凡知道,山度士口中的“另外一位年轻聪明的朋友”,指的是洛克菲勒。 摩根和洛克菲勒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洛克菲勒自奉极俭,自律极严;摩根穷奢极欲,花酒地。但两人也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极聪明,极敏锐,胆子极大。 山度士继续:“关公爷,我这么吧,和洛克菲勒先生合作做生意,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不需要多操任何心;和这位摩根先生合作,就要盯得紧一点了。” 关卓凡笑了一笑。不能山度士错了,JP摩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着实有点吓人,但JP摩根并不是靠出卖朋友发家的。 见到JP摩根,一个非常清秀的伙子,对关卓凡执礼极恭,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花花公子模样。 而且话非常坦诚,几乎毫无保留。 这一次银团贷款,后面果然还有更深的背景。 这个背景,是欧洲的罗斯柴尔德家族。 关卓凡想,好,这下子可真是群英荟萃了。 JP摩根这个“全美国全世界的债主”还是未来式,当时的“全欧洲全世界的债主”是罗斯柴尔德家族。 十九世纪中叶,这个神话般的家族已经控制了几乎整个欧洲的金融命脉,包括:法国、意大利、德意志邦联——其中有普鲁士和奥地利,以及梵蒂冈主教庭。 还有,大英帝国。 真正是君临下。 摩根家族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有业务往来,本质上,前者不过是后者的一个打工仔。 但是,罗斯柴尔德家族进军美国却遇上了麻烦。 美国不是不需要欧洲的资金,但对罗斯柴尔德家族控制国家金融命脉的能力和爱好却深具戒心,因此,罗斯柴尔德要发展美国业务,就要找一个“马甲”,而摩根家族,就是这样一个“马甲”。 除了“马甲”,还需要合适的“渠道”。 花旗洋行大举购地,在罗斯柴尔德家族和摩根家族眼中,就是这样一条极合适的“渠道”——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资金可以通过这条“渠道”,流入美国,沉淀下来。 花旗洋行的特殊背景,可以使资金流入更加顺畅,更少受到干扰。 JP摩根坦承,银团所谋者,绝非区区炒卖黄金的信息。 那么,为何摩根先生会如此坦诚呢? 摩根先生继续坦诚:不想给罗斯柴尔德家族打一辈子工。 他的想法是,能够与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而非他们的单纯的“买办”,拿一份佣金了事。 这是一个比较委婉的法,得明白点就是:自己做老板。 国外,罗斯柴尔德家族是摩根家族的“合作伙伴”;在国内,摩根家族也亟需找到一个既有雄厚实力、又有深厚政府背景的“合作伙伴”。 在JP摩根看来,花旗洋行就是最符合这种标准的伙伴了。 花旗洋行在这次购地中表现出来的眼光、实力和气魄,JP摩根十分佩服;其深厚的背景更是令人心动:同时拥有中、美两个国家最高层的资源。美国不消了,日后进军中国庞大的市场,花旗洋行也是最佳的通路。 JP摩根手中可以拿出来交易的筹码,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庞大资金——虽然不是摩根家族自己的钱,但确实是可以一定程度上由摩根家族自己支配的。 如果花旗洋行愿意“进行深入合作”,那么建议双方共同成立一家新商行,各占百分之五十股份,摩根家族将把家族自身绝大部分的业务注入这间商行。 关卓凡想,这么干,倒有点师法罗斯柴尔德家族创始人梅耶罗斯柴尔德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六章 暮色苍茫 梅耶罗斯柴尔德最早从事古董生意,他的第一个大客户是德意志黑森-卡塞尔地区的领主黑森公爵。黑森-卡塞尔地区有为欧洲其他国家和地区提供雇佣兵的传统。当时,英国频繁对外用兵,是黑森公爵的最主要的客户。 美国独立战争中,黑森雇佣军就是英军的重要组成部分。 英法争雄,法国皇帝拿破仑自然就看黑森公爵不顺眼,要找他的麻烦。黑森公爵只好从法兰克福逃去丹麦,临行前,将英国支付给他的三百万英镑军费交给梅耶罗斯柴尔德保管。 于是,梅耶罗斯柴尔德便用这笔钱开创了他的金融帝国。 当然,梅耶罗斯柴尔德并非将这笔钱昧下,黑森公爵返回法兰克福后,梅耶罗斯柴尔德连本带息还给了黑森公爵。 梅耶罗斯柴尔德对于黑森公爵,大致相当于一间储蓄银行。 现在,关卓凡和JP摩根,要做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储蓄银行了。 好爽啊。 关卓凡同意了JP摩根的提议,具体事宜请他和山度士商量。 JP摩根没想到关卓凡答应得如此爽快,喜上眉梢。 关卓凡则是喜上心头:左手洛克菲勒,右手JP摩根,未来的美利坚合众国,我要分上足足的一份。 两位年轻人,好好干。 JP摩根告辞之前,关卓凡想起了什么,道:“约翰,我知道联邦政府准备发行一笔战争债劵,你有兴趣做承销商吗?” JP摩根的眼睛亮了!发行战争债券,亚特兰大战役之前是个苦活,但亚特兰大战役后就是美差了。战争债券都是数以千万美金计甚至上亿美金的数字,成功承销发行,佣金是极其可观的。 而且,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当然,公爵阁下,我非常乐意为联邦政府工作。” “那好,我会给林肯总统和财政部长切斯先生写信,推荐你来做这个主承销商。” “太感谢您了,公爵阁下。我想,这应该算是我们新成立的商行的第一笔业务了吧?” 哈哈哈。 JP摩根走后,关卓凡和山度士谈起其他的事项。 格兰特的债务问题已经圆满解决了,之前,关卓凡已收到了格兰特的措辞委婉的感谢信。 接下来是战利品“变现”的问题。 山度士的眼睛也亮了:这真是一笔绝大的生意!而且,简直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真正的风险和成本。 但山度士为难的地方在于,他现在愈来愈忙,和JP摩根成立新商行之后会更忙,大部分时间得呆在北方,很难从头到尾跟在关卓凡的大军后面。 关卓凡沉吟道:“你觉得威利希尔这个人怎么样?” 山度士道:“我以前也听过他的名字。这个人有吝啬之名,但做生意还是守信用的。而且,贸易——国内贸易也好、海外贸易也罢,都是他的强项。由他来操办这个事情,我认为是合适的。” 于是,关卓凡和山度士一起,前往威利希尔大宅,拜访威利希尔先生。 可怜欢迎酒会之后,关总司令造访威利希尔大宅无数次,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拜访威利希尔先生”。 威利希尔好生诧异,殷勤接待。 关卓凡向威利希尔介绍了山度士,然后道:“山迪,请你跟希尔先生一吧。” 威利希尔听明白来意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真有这么大的一张馅饼掉下来砸到我了? 当下激动地表示:自己手头上的其他所有的生意都不做了,全力以赴为关总司令办好这件差事。 这是一件极繁琐、牵扯极广的事情,要和西部战区的军需部门以及轩军的粮台好好商量。要专门成立一个部门负责其事,从军队、地方两方面,协调出足够数量的专业人员参与其中。还有,如何同战斗部队包括海军相互配合,如何使用后方的交通线,如何组织解放了的黑奴,等等,都要仔细研究筹划。 事前预备下足够多的国内、海外的销货渠道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山度士还要在亚特兰大待上一段日子,用以和威利希尔及其他各方研商此事。 大框架定下来了,细节由山度士和威利希尔两人琢磨,关卓凡就不参与了,于是请马丹夫人和阿伦特姐出来,和山度士先生见上一面。 威利希尔大致猜到关卓凡的用意,雅克琳和米娅却很奇怪:什么意思嘛。 迟一点,关卓凡和女士姐独处的时候,她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山度士离开亚特兰大的时候,关卓凡要让他负责护送雅克琳和米娅北上,目的地是纽约。 就是,她们很快要和情郎分开了。 两个女人都红了眼睛,米娅美丽的蓝眸中更是溢出了泪花。 关卓凡知道,和他之间的“离愁”还不是雅克琳和米娅最难过的,毕竟不久就可以再见。 她们俩到底是南方人,生于斯,长于斯,故土难舍,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家乡?这,才最令芳心黯然。 关卓凡曾经答应过雅克琳,战后陪她回一趟琼斯伯勒,但他只能想办法食言了。因为,曾经一派田园风光的琼斯伯勒,战后焦土遍地,包括雅克琳心之念之的“塔拉”,也已经付之一炬。 见之徒增伤心,还是把那个美好的家乡留在她的记忆中吧。 虽然难受,并没有反对,雅克琳和米娅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这个安排是为她们俩好。 沉默了一会儿,关卓凡柔声道:“我营里还有事情,先回去了,你们俩好好呆着。” 两个人都愕然:“你……不留下来了?” 关卓凡福至心灵,当即促狭地一笑:“阿伦特姐肯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大两个美人都羞红了脸。 这是有典故的。 自从收了米娅的“礼物”后,关卓凡再来威利希尔大宅,就得雨露均施,不可厚此薄彼。于是,从姐姐的房间出来,就得赶赴妹妹的房间,如此一来二回,反复奔波,饶是关卓凡在军中打熬得好气力,也不免自嘲“痛并快乐着”。 终于有一次,关卓凡试探着问:要不然,咱们一起? 姐妹俩弄明白他的意思,雅克琳红了脸,还没什么,米娅的拳头就擂了过来。 算了。 这一次呢? 雅克琳淡绿色的眸子湿润而迷蒙,和米娅的目光一对,转回头,不出声。 米娅咬着嘴唇,脸儿已经红得要着起火来。 半响,开了口,声音几不可闻:“好吧……” 接下来*光流转,未见真切,不敢细表。 关卓凡和山度士一起离开威利希尔大宅。 路上,关卓凡道:“山迪,这一次总统选举,林肯总统的竞选伙伴,是一位民主党人,叫做约翰逊的,是吧?” 山度士笑道:“是,民主党里面也有主战的,林肯总统选择这位约翰逊,是想分化民主党,不过亚特兰大战役之前,看不出什么效果。关公爷,如果不是你拿下了亚特兰大,这对拍档,只好像报纸的,打点行李回家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这位约翰逊,原来是田纳西的战时州长,我在查塔努加的时候,和他也有过交集,处得还好。这一次你回到华盛顿,要好好地和他结交一番,就直接用我的名义好了,我已经单独给他发过了贺电。”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只要他收,送多重的礼都可以,算是我恭贺他赢得大选。” 山度士微感奇怪,听关卓凡的口气,对这位未来的副总统着实看重。但在当时的美国,副总统其实并不重要,备位而已。关卓凡和林肯本人,还有战后注定要掌大权的格兰特、谢尔曼等人,关系如此深厚,其实不需要特别巴结一个副总统。 当然,多一条路子总不是坏事,于是郑重答应了。 山度士没有留意到,关卓凡的眼神,隐约生出一丝阴郁之色。 关卓凡抬起头来,亚特兰大的边,已是暮色苍茫。 *RS 第六十七章 华工新兵 轩军的华工新兵到了,整整一万八千人。 叶茂等“联邦陆军西部战区志愿役工作特使”到达加利福尼亚之前,轩军已经在当地的华人中被传成了神话。 基本上,美国华人对轩军的胜利的反应,和北京的老百姓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不同。华人们吐气扬眉,奔走相告,尽有涕泗长流,不能自己的。一夜之间,在洋人面前,华人们的腰板就神奇般地挺直了。 甚至有人觉得自己比洋人还要高大,可以居高临下了:中国人既然打败了美国南边的洋人,就等于挽救了美国北边的洋人——你们美国洋人,南边的也好,北边的也罢,还有什么可的? 加利福尼亚当地的华人社团,举行了多次祝捷活动,不但向轩军发电祝贺,还向国内的朝廷上了“贺表”。他们的“贺表”当然不能直达听,而是从香港递呈两广总督,再由两广总督转奏朝廷。 因此一听轩军招兵,华工们极其踊跃,几乎未经过任何宣传鼓动,报名人数便远远超出了预定的一万八千员额。叶茂的“人事经理”的技能,其实没派上什么用场。 招兵的时候,已经明言,打完仗是要回国的。回国后军饷会比美国低一点,但承诺每月不少于七两白银。这个数字即便放在美国也不算太低,在国内更加算“高收入”了。而且中美物价有别,在中国的七两白银,不会比在美国的十五美金过得差多少。 因此华工们当兵吃粮的热情不减。 爱尔兰人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反倒是叶茂原来的老板——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董事长,怕叶茂去找爱尔兰人的麻烦。误了他的工程,专门跑过来请叶茂吃了一顿饭,致送了一份不菲的礼物。至于央请叶茂对他的华工下手轻一点这种话,提也没提。 一万八千名华工新兵,完全沿着轩军当初的老路。从加利福尼亚乘船南下巴拿马,上岸走过巴拿马地峡,再登船北上纽约,从纽约坐火车一路到达查塔努加,最后,由查塔努加而亚特兰大。 叶茂没有和新兵们一起过来。轩军扩充得太快了。很快便发现原定的一万八千员额不敷使用,叶茂于是留在加利福尼亚招收第二批兵源。 华工新兵要填满轩军各部队因伤亡产生的缺额,并组建第四师。除此之外,轩军的炮兵师、工兵团完全是从轩军其他各部抽调出来的;骑兵师新增的两个团,除了少数在当地招用的白人,大部分也是从轩军各部抽调。这些都使各部队产生了相当大的缺额,都需要华工新兵填数的。 结果,这一万八千人一分,填完各部队缺额后,只给第四师勉强留下了三个团的员额,搞得姜德和展东禄很是郁闷。 而且,战争结束后。第三师至少会走掉一半。 如此算下来,少还缺三个团的员额。 第二批华工新兵未必赶得上萨凡纳战役,如果关卓凡和谢尔曼的动作够快,新兵们甚至不一定赶得上这场战争。但不管那么多,编制有这么些,填满它再 训练场上吼声震。 算算日子,在亚特兰大呆不了太久了,得抓紧时间狠操这群菜鸟。 轩军新兵的训练强度超过了正常的新兵入伍的强度,但就如关卓凡事前判断的那样,华工们的底子确实是好。能吃苦,守纪律,皮实耐操。而北军的远远超过铁路工地的蛋白质、脂肪、淀粉等供应标准,保证了新兵们在大负荷的训练后,能得到足够的热量补给。 关卓凡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回国之后。是否还能保证同样水平的卡路里供应?是否还能保证同样的训练强度? 再次感叹:国力是战力之本。 在佐治亚州境内游荡了一段时间的南军胡德部,出现了异动。 不是往南边去和友军汇合,挡在北军继续南下的路上,而是掉头北上了。 有意思。 本来关卓凡和谢尔曼都不打算搭理胡德的。北军此次的战略目标不是消灭南军的哪支军队,而是消灭南方的战争潜力。等到士兵们都没有东西吃了,南军多一支军队少一支军队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现在胡德跑到了北军的后路上,那么就不能完全不管了。 不过,关卓凡和谢尔曼也并不真的如何担心。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以北这段,胡德是呆不住的,因为经过北军反复的“收集粮草”,已经没有什么吃的留给胡德了,他手上可还有差不多三万人,喂不饱的。 那么胡德只能去打查塔努加的主意了。那可是啥吃的穿的都有。 可能性也不大,查塔努加留有昆布兰军团的一个军驻守,深沟高垒,凭险据守,胡德不足三万的疲惫饥饿之师,几乎不可能打得下来。何况,亚特兰大和查塔努加相距并不太远,又通火车,胡德若真的发神经去打查塔努加,急切难下,北军回援,南军非被聚歼于查塔努加城下不可。 如果不打查塔努加,胡德想干什么呢? 当然,也不排除南军北上只是寻求补给——田纳西州的吃的比佐治亚州多得多。可是,田纳西州是北军的地盘,你到我的地盘上找吃的,我管还是不管呢? 消息传来,胡德部未对查塔努加做任何骚扰,而是越过查塔努加,继续向北。 关卓凡和谢尔曼明白了:胡德要去打纳什维尔。 纳什维尔是田纳西州的首府,是北方的军需物资南下运抵查塔努加的必经之路,拿下纳什维尔,等于中断了北军的后续后勤补给,北军的库存就剩下查塔努加的那些了。 纳什维尔的布防可比不了查塔努加。纳什维尔原是谢尔曼的俄亥俄军团驻地,俄亥俄军团南下后,纳什维尔就没有正规军了,只有一点民团,是绝对挡不住胡德的。 胡德这招看起来挺厉害:切断北军后勤线,逼北军后撤,退出佐治亚州。 但关卓凡、谢尔曼都没真当回事。 从亚特兰大南下萨凡纳,和亚特兰大战役及之前诸役完全不同,本来就不打算依靠查塔努加的后勤支援。因为这一路的作战目标不是军事据点,而是要进行大范围的无差别破坏。所以,大部分时间会远离铁路线,深入到佐治亚州的农村地区。而查塔努加的补给一旦脱离铁路,就无能为力了。 那么怎么解决后勤补给问题呢? 很简单,能够带多少就带多少——最多二十的量吧,过了二十,“因粮于敌”。 看上去似乎比较冒险,但关卓凡、谢尔曼有足够把握。 亚特兰大至萨凡纳,南军数量质量都很有限,紧守城池都来不及,主动攻击这么一支庞大的北军的可能性不高。打类似多尔顿、萨勒卡、阿拉图纳那种战役的概率很低。另外,只要到达萨凡纳,联邦海军便可以从海上对南下大军进行补给了。 查塔努加的存货足够撑到北军从亚特兰大出发,包括带走在路上吃的用的,所以,即便纳什维尔失守,也不影响北军南下战略的执行。 当然,纳什维尔毕竟是田纳西首府,真丢给南军,未免有失观瞻。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的“变现战利品”计划,需要后方畅通的交通线的保证,所以,纳什维尔不能丢。 北军兵力充沛,派一支足够数量的兵马回援纳什维尔,不会对南下产生什么实质影响。 而且,北军坐火车,南军步行,北军一定后发先至。 关卓凡、谢尔曼商量了一番,决定派托马斯率昆布兰军团和俄亥俄军团回援纳什维尔,并保证亚特兰大以北铁路线畅通。 松江军团和孟菲斯军团继续南下。 关卓凡叮嘱托马斯:到达纳什维尔后,立即修筑工事,等待胡德主动进攻就好。 他判断,胡德的正面强攻的爱好是改不了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八章 胜保跋扈 关卓凡自查塔努加进军亚特兰大这一段时间,大洋彼岸的国内,政局颇有反复。 回乱愈炽,捻乱难靖。 起于同治元年的陕甘回乱,迄今已经愈演愈烈,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省份遍地烽火,中原和新疆的交通完全断绝了。 非只如此,新疆受陕甘回乱的影响,也出现了变乱。库车、和田、喀什、吐鲁番等地先后竖起叛旗,当地清军孤悬西域,苦苦支撑。 而朝廷连陕甘的乱局都收拾不了,新疆更是鞭长莫及了。 当时负责督剿陕甘回乱的钦差大臣是胜保。 胜保此人,本就是眼睛长在头顶的人物,辛酉政变,他接到关卓凡密报,统兵入卫,胁迫肃顺,自以为立下旋转乾坤、擎保驾的盖世功勋,更是全然目空一切了。 恭王固然不在他眼中,就是太后、皇帝,在胜保看来,也不过是受他的恩泽的孤儿寡妇。 慈禧曾告诫关卓凡“不可学年羹尧”,关卓凡是绝不会学年羹尧的——哪有难么傻呀。但不知为何,胜保生平最爱学的一个人,就是这位被宪宗皇帝逼得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的年大将军。 胜保督军入陕,精力不是放在早日平定乱局上,成日价最大兴趣,乃是模仿年羹尧之所作所为。 他对品级相同的陕西、河南巡抚行文,不用平行的“咨”,而用上临下的“札”。幕中的老夫子相劝,胜保振振有辞:“钦差大臣就是大将军。大将军节制防区内文武百官,对督抚行文,照例用‘札’。不论品级。” 这就是年羹尧当年的做派。 胜保和一位副都统在军务上发生争执,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勃然大怒,喝令左右拉这个副都统下去重打军棍。副都统抗声道:你我同为二品,如何打得我?胜保大声道:我乃钦差大臣。莫打你军棍,砍你的脑袋都可以! 副都统到底挨了一顿好打,不良于行,指挥不了军务,只好送回北京。朝野上下,惊骇莫名。 这也是年羹尧的做派。 胜保吃饭。叫做“传膳”,而且仿得非常地道,每样菜一式两份,吃得高兴,动不动“传谕”,赏某亲兵一碗。赏某文案一碗。 这还是年羹尧的做派。 有一次,韭黄不新鲜,居然杀掉了做这个菜的厨子。 韭黄新不新鲜没人知道,但口味不对、杀掉厨子这种事情,年羹尧也是做过的。 胜保举人出身,通识翰墨,喜欢自己起草奏折。但事情坏也坏在这上面。他的奏折。最爱用两句话,一句是引汉周亚夫壁细柳故事,“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子诏”;一句是,“‘阃以外将军治之’,非朝廷所能遥制”。 这种话,偶尔上一句半句也就罢了,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为人君者,气度再广也受不了。 胜保是忘了周亚夫和年羹尧怎么死的了。 如果胜保真能打胜仗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入陕之后,毫无作为,凡有接战,无不败绩,人送花名“败保”。 另外。胜保渔色、侵饷,也是劣迹斑斑。 按照清制,是不可以携带家眷随军的,但胜保随军的妾侍居然有三十多个! 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姓吕,原是太平国“英王”陈玉成的妻子。 当年陈玉成穷无所归,投奔寿州练总苗沛霖。苗沛霖素在朝廷和洪杨之间摇摆,见大局不利洪杨,便把陈玉成缚送和他素有结交的胜保。胜保上掉馅饼,不但成就擒获长毛第一勇将之功,还就手接受了陈玉成姿国色的妻子,双喜临门。 至于侵饷,也是胜保的爱好。他既喜欢对督抚用“札”,和人家的关系自然好不了。各省“协饷”常常不能按时收到,军用已是异常匮乏。他个人享用,偏又挥霍无度,有一点军费到手,必先花个河干水落。于是属下官兵,饥寒交迫,离心离德。 地方督抚、翰詹科道乃弹章交上。 有人参他“观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见”,有人以为“回捻纤芥之疾,粤寇亦不过肢体之患,唯胜保为心腹大患”。 最有杀气的一个奏章:“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诛焉’,况一胜保乎?” 胜保是绝对不能再呆在这个钦差大臣的位子上了,不别的,他在陕甘一,贼势便嚣张一。此时的慈禧和恭王,还念着胜保祺祥政变中的功劳,想把他调入京中,让他在兵部尚书和内务府大臣这两个位子中选一个。 兵部尚书自然比较威风,但内务府堂官却是油水丰厚,胜保奢靡成性,可以用以维持他平日的使费。 两宫和议政王对胜保,算是苦心孤诣、仁至义尽了。 谁知胜保暴跳如雷,他致信曹毓瑛:“欲缚保者,可即执付司寇,何庸以言为饵?惟记辛酉间事,非保则诸公何以有今?” 不知道他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真以为朝廷要把他骗进京里治罪,还是故意讥讽,总之这封直斥两宫、恭王和军机全班忘恩负义的信,让慈禧和恭王都对他动了杀机。 但处理胜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度并不在胜保本身。胜保虽统兵一方,但御下无方,下面的人不会真为他卖命,是没有兵变之虞的。 难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苗霈霖,前面已经过了。 一个是李世忠,此人原是捻军悍将,为胜保招降,和胜保之间恩义联结,情形仿佛苗霈霖。 这两人现都手握重兵,占据要津,不能把他们逼反了。 但文祥、曹毓瑛等人商量后认为,苗、李并非真正义气之人,见风使舵而已。只要朝廷温言抚慰,让他们确信,拿办胜保不是针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异动。 真正的难度在第三个人身上:关卓凡。 关卓凡出身胜保军中,还和胜保有亲戚关系,平日里是叫胜保“四叔”的,两家走动得也很频繁。 拿办胜保,一定要事先取得关卓凡的谅解,不然他统兵异国,一定会觉心寒。 关卓凡肯定是识大体的,但两宫、恭王、军机有一个共识:除此之外,关卓凡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极重恩义,不论他“谅解”与否,对自己的“胜四叔”获罪,心里都会很不好受。 胜保胡作非为,两宫和恭王一直优容,除了念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正带着轩军在美国拼命的关卓凡。 即便关卓凡可以“谅解”,又如何同他联系沟通呢?直接为此事下旨打电报去美国是不可以的,那等于硬逼关卓凡低头,会影响军心的。 实在是一件头痛的事。 但此事又不可以拖得太久,不然,陕甘糜烂,会愈加不可收拾。 还有一件大头痛事,捻乱。 捻匪在湖北、安徽、河南、山东一带窜扰,朝廷一堆宿将名臣又追有围,始终不得竟功。现在匪情颇有复张之势,前些日子,甚至逼近了直隶。 还有一个极可虑处。捻匪分成了东捻、西捻两支,西捻明显是想西向和回匪勾连,如果真让捻回合流,那么西北中原乱成一片,局势一旦恶化,地近京畿,祸不可测,其险不在洪杨之下。 两宫每一思及此事,便觉食不下咽。 捻匪迟迟不能敕平,太后和几位军机的看法是相同的,根子出在总揽剿捻的僧王身上。 僧王虽然既善战也愿战,但为人太过骄傲,听不得不同的意见。他的部下久战无功,已有暮气,军纪变得十分败坏,很招鄂、豫、皖、鲁几省百姓的厌恶,因此时胜时败,收不得功。 最重要的是,他的战法不管用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九章 车同辙 僧王的王牌,是他的蒙古马队,追南逐北,算得上一世之雄。 但捻军也有马队,而且捻军的马队一年比一年壮大。蒙古马队虽快,捻军也异常机敏,你追我走,你走我扰,来去无定。僧王跟在捻军屁股后头撵,疲于奔命,却永远也追不出一个尽头来。 其余参与剿捻各军,在僧王这种战法下,相互之间很难有效配合;也有不少积暮成习,根本不堪一战;或者以邻为壑,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总之捻匪不窜扰我的辖区就好。 慈禧想:如果“他”现在国内,哪里需要这么苦恼! 问题是“他”现不在国内。 恭王决定:调曾国藩以钦差大臣身份,驻扎鄂、皖边境,坐镇指挥剿捻。 君臣奏对的时候,恭王:“两江可以暂交李鸿章署理,为曾国藩办理粮台,他们师弟之间,应该最是相宜。” 这个安排慈禧并不反对,但其他方面不能没有疑虑:“僧格林沁呢?会不会生出什么意见?” 恭王踌躇了一下,道:“曾国藩用兵最为稳妥,深谙以静制动的道理,和僧格林沁正好相得益彰。此举有益国家,僧格林沁身为国戚,与国同体,明晓大义,一定是能够顾全大局的。” 所谓“相得益彰”,即暗指僧王冒进而无谋,非曾国藩予以矫正不可;“身为国戚,与国同体”,是逼僧王不能不接受这个安排;“明晓大义”,是承认慈禧的忧虑,僧王多少会“生出意见”来的;最后,只能指望他“顾全大局”了。 恭王这些话。慈禧当然都听懂了。对于僧王是否真能“顾全大局”,她心中可没有什么谱,但眼下并无更好的办法,只好轻叹了口气:“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恭王补充道:“请两宫皇太后宽心。僧格林沁必格外用命,以报恩。” 这句话的意思是:僧格林沁既不愿曾国藩分功,又以此攸关一世威名,剿捻必出全力。情形仿佛当初关卓凡赴金陵会剿洪杨,金台号开炮轰城,曾国荃大受刺激。拼命先登,终于克复大城。 曾国藩就是甩在僧格林沁头上的“鞭子”。 用意是好的,就是别过犹不及,捅出什么篓子。 文祥看出慈禧的不安,奏道:“启禀圣母皇太后,用曾国藩督剿捻匪。并不求马上收功,只要能控制住局面,等到轩军回国就好。” 慈禧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正是,只要在轩军回国前局面不继续恶化,等“他”回来了,捻匪再凶狡,岂能当轩军之一击? 仔细想想。竟是四角俱全,僧王那一点可能的不愉快,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于是拟旨,用印,六百里加急廷寄江宁。 第二,三等毅勇公关卓凡奏亚特兰大大捷事的折子到了。 这一次的折子是申时六刻到的,比上次从容的多,向晚时分,整个北京城便都晓得了。 于是,宫内宫外。内阁军机,卿,翰詹科道,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鞭炮声又足足响了一个晚上。 “他”就快回来了。 慈禧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忧虑那么可笑,什么捻乱回乱,有什么好操心的?“他”回来之后,什么乱子自然都风消云散! 这段日子,美国的地图,连慈安也看明白了,也晓得打下了亚特兰大意味着什么,虽然还是忍不住感叹落泪,但很快便笑逐颜开,更拿出自己的梯己,在宫中放了一轮赏。 东边的抢了先,西边的自然不能后人,又放了一轮赏。 于是宫女太监,个个私下底求神拜佛,保佑关公爷在那个什么美利坚打胜仗。 慈安悄悄跟慈禧商量:“妹妹,那个胜保,要不然咱们别办了吧?” 慈禧一笑:“姐姐放心,他不是因私害公的人。” 这个“他”,慈禧未具其名,但慈安当然知道她的是谁,而且听在耳朵里,自然而然,没有一点突兀的感觉。 慈禧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过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留胜保一条命。” 慈安舒了一口气,道:“这样好,这样好,永不叙用就是了。” 这晚上,虽然宫外边的鞭炮声不断,但慈禧睡了一个多少来都没有的好觉。 三更时分,“他”又来了。 这一次,没有半途而止,没有白氏搅扰,一路舟行,终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 花海中的帐幕,方家园的绣榻,全都回来了。 她一定喊出了声音,因为醒过来的时候,帐子外的一盏宫灯点亮了,两个宫女惶恐地跪在地上。 慈禧叫她们退了下去。 重新熄灯之后,黑暗中,年轻的太后目光灼灼。 次日一早,军机全班叫起,四品道台衔利宾奉特旨随班觐见。 和上次一样,利宾提前一到了北京,恭王先接见,第二关卓凡的报捷折子由上海六百里加急送到,今利宾随军机进宫为两宫“譬解”。 不一样的是,昨晚上,宫里面颁下旨意,加赏利宾四品道台衔。 随旨意一起过来的,是全套的四品官服:青金石蓝色涅玻璃顶戴,八蟒五爪蟒袍,雪雀补子,香木朝珠。 这个恩典可真是异数。 实话,利宾之前的那个五品知府衔,因为是捐来的,不算多么值钱。这个道台衔可不一样,不但连升两级,更重要的是特旨颁赏——这个含金量,十倍于捐官了。 问题是,为什么呢? 利宾虽然辛苦,却只是一个信使,朝廷似乎没有给报信的打赏的规矩啊?再,这也赏得太厚了呀。 何况,前线将士还没有正式颁赏呢。 但君有赐,臣不能辞。利宾官职微,也没有辞的资格。 他不知是祸是福,忐忑了一个晚上。 第二一大早候班觐见的时候,军机大臣们对他一夜之间换了官服,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恭喜他。利宾连连逊谢,得个空,悄悄向曹毓瑛请教。曹毓瑛却只是笑着了句:“总是好事。”便不肯再什么了。 还是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 两宫满面笑容,慈安太后还笑着了句:“利宾,咱们可又见面了。” 和之前的查塔努加大捷不同,亚特兰大大捷是由一系列战役组成的,比查塔努加大捷复杂得多。但有了查塔努加大捷以及这几个月做的“功课”打底,加上利宾譬讲生动,连慈安太后都搞明白了一连串大战的来龙去脉。 对关卓凡屡出奇谋,多尔顿迂回奇袭,萨勒卡断敌粮道,阿拉图纳掘壕抵近,新希望教堂散兵夜袭,妙计迭出,连克坚垒,君臣都不由赞叹不已。 阿拉图纳月夜战壕内生死相搏,肯纳索山阵前尸山血海,两宫想象当时情形,禁不住悚然动容。 只是有一点两位太后听不明白:关卓凡的奏折内、利宾的口中,反复出现的“铁路”、“火车”,是两样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由慈安提了出来。 利宾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这个‘铁路’和‘火车’,二而为一,算是一样东西。‘铁路’是在地面上铺两根长长的‘铁轨’,这两条‘铁轨’之间的距离总是一样的,并肩而行,永不相交。这‘火车’由许多车厢前后连缀而成,每一个车厢下面都装有车轮,这车轮亦是铁做的,同‘铁轨’严丝合缝,‘火车’乃可在‘铁轨’上奔走。” 这还不算太难理解。慈禧点了点头,道:“‘车同辙’嘛。”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 慈禧继续问道:“这火车如此沉重,可是要套上许多马匹方才能够拉动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七十章 最心腹的人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倒不必。这‘火车’能够‘自行’,用的是水火之力。在车头——就是第一个车厢里边烧煤,生出蒸汽,蒸汽驱动车轮,火车乃得前行。” 这太匪夷所思了,不但两宫愕然,就连军机里边也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慈禧问道:“蒸汽?就是平日里炉子上烧水的水汽吗?”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正是咱们平日里烧水生出的水汽。” 慈安道:“在这个什么……车头里边烧煤,不会把车厢烧坏了吗?” 利宾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不会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其实在河上、海上行走的汽船,用的是同样的水火之力。洋人们是把船上的这套东西搬到了火车上。” 汽船倒都是知道的,只是之前不晓得“汽”何以为“汽”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洋鬼子的脑袋瓜子,长得还真是奇怪,想得出这么些奇技淫巧的东西! 利宾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这火车运力极强,一列火车便能够运送一团人马。更兼迅捷无比。骏马短途冲刺,虽然不逊火车,却无法像火车能够一连多日不休不眠地奔跑。因此,行军要十功夫的,坐上火车,朝发夕至,和电报一般,最是第一等的军国利器。” 这段话乃是关窍,得殿上君臣,人人怦然心动。 就有人想到:如果我们也来筑几条这样的“铁路”呢? 不过兹事体大,未经深谋,这个场合。没有人肯轻易出声。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给两宫太后听的,比如美国大选。一国之主,居然由老百姓投票选出,给慈禧慈安,非吓坏她们不可。 只东线屡攻不克。伤亡惨重,民气如沸,几乎动摇国本。全靠西线大捷,全美国乃一夜之间同声颂圣,林总统转危为安。 至于关公爷在床上策反两位美貌的叛军女细作,乃成就提前克复亚特兰大之功。就更加不能了。只关总司令神机妙算,声北击南,叛军中计,仓皇弃城北逃。 接下来的战局,由于西线叛军主力已经溃乱,我军南下扫荡。必势如破竹,叛军苟延残喘,拖日子而已。关卓凡预计,最多三个月内,必有克成全功的好音奏达御前。到时候乃可班师归国,以慰厪念,以报慈恩。 话得虽然恳切。到底也只是文章故事,但“以报慈恩”四字,慈禧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却莫名地浑身一阵微微发热。 轩军扩军,奏折内也带了一笔,但君臣都以为理所当然,更觉得是赚了美国人的便宜。 慈安欣然道:“这可兵强马壮了!” 讲到轩军招兵,华工踊跃报名,军机中有人感慨,去国万里。异域他乡之中,居然有这许多忠勇奋发之士,可知我朝恩泽深厚,化自圣躬,流及荒蛮。播于万国。 又道华尔和福瑞斯特之后,白齐文等六十七名洋将要求入籍中国,估计美国战事结束,会有更多洋将洋兵请求归化,其中除了美国人,还有不少其他国家的人士。军机嘉言:万国来朝的盛景,不久将现于我同治圣朝,可喜可贺! 这一碗碗米汤灌起,黄幔之后,两位年轻的太后竟是矜持不住,从始至终,满面的笑容怎么也拿不下来。 白齐文等人的入籍申请自然恩准,至于是否仿华尔、福瑞斯特例,入籍地选在上海,轩军回国,问过关卓凡的意思再。 最后,君臣议定,关卓凡加恩锡赐二等毅勇公。 军机退出之后,利宾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这是极其罕见的安排。 气氛明显凝重起来,利宾伏在地上,心里惴惴不安。 慈禧太后开口了:“利宾。” “臣在。” 慈禧缓缓地道:“我想,关卓凡选你来为我们姐俩做这些譬解,你一定是他最心腹的人了。” 这话让利宾如何回答?他磕了一个头,没有做声,汗水已从背上渗了出来。 还好慈禧本就没有要他回答,继续道:“就像关卓凡是我们姐俩最心腹的人一样。” 这句话,极重,极重。 利宾已经汗湿重衣。 慈禧温和地道:“所以,有件事情,要请你转知关卓凡,叫他给我们姐俩一个实实在在的答复。” 对一个四品道员用上“请”字,利宾只能磕头,不能置一词。 这件事情就是关于拿办胜保。 慈禧将胜保的劣迹一桩桩摆了出来,然后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公私之间该如何取舍,我不要关卓凡虚应故事,而是要他把心里面真正的想法出来。不然,他就对不住我们姐俩待他的一番心意。想来,他也不见得好意思的。” 利宾连连叩首。 慈安微笑道:“好啦,你别磕头啦,头不晕吗?要磕头,叫关卓凡回来磕。” 慈安一向略有懵懂,但这句话却得很有意味。 利宾讪讪地又磕了一个头,微微直起身子,果然不再磕头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这些话,不当着军机的面,不在上谕里边,你明白为什么吧?”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臣懂。” 慈禧点点头,道:“关卓凡的回复,也不要过明路,密折递给我们姐俩就好了。” 退出养心殿的时候,利宾想,原来这个道员,是叫我做这件事情预付的报酬啊。 他的新官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但心神收定后,仔细回想两宫的每一句话,最后得出结论:全部都是好话,而且,极好,极好。 关卓凡如何看待朝廷拿办胜保固然是两宫关心的,但不是方才这番对唔的重点。 重点是,两宫通过这番“私聊”,对关卓凡表达了最重视、最亲密、最推心置腹的姿态,这种取态的价值,一百个胜保也比不了。 就是,不管两宫和关卓凡君臣之间,对拿办胜保有没有分歧,对胜保最终的处置是否得到了关卓凡完全的“谅解”,两宫的潜台词是:都不会影响这种取态,都不会影响君臣之间的这种最亲密的关系。 出宫之后,回上海之前,利宾还要去一趟关卓凡的毅勇公府,有几件东西,要交给关卓凡的嫂子。 轩军在美国“亚特兰大大捷”的消息传开后,政坛上自“查塔努加大捷”以来生出的几股汹涌的暗流迅速浮出了水面。 “查塔努加大捷”也好,“亚特兰大大捷”也罢,许多人其实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胜局已定”,轩军不久就要凯旋回国。 对这个胜利,对这支军队,包括对关卓凡这个人,各路人马、各种势力,都在暗地里密锣紧鼓地打着主意,希望以为己用。 这些势力之间,有不少根本就是完全对立的。 一个是满汉之间。 许多八旗勋贵,早就不满洪杨乱起以来,朝廷重汉轻满,以前的肃顺是这样,现在的恭王还是这样。向当政者抱怨,总是得到“旗下大爷无用”一类嘲讽讥刺。 这班勋贵,以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和睿亲王仁寿为代表。僧格林沁还稍好一些,因为毕竟一直在统领重兵作战,八旗虽然被轻蔑,他本人还是很受重视的。 但仁寿一班人,在京里不无所事事,也最多只是做个闲职,原本就颇为郁闷;另外,他们自己当然衣食无忧,但同旗同支的许多人,过的却很糟糕,尽有举家食粥的。三两头有亲戚、包衣上门哭穷,尽力周济,也帮不过来那么多。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出差,一更,抱歉 明出差,礼拜五回来,这三(4月日至4月5日)只好每一更。更新的时间安排在傍晚。 礼拜六(4月6日)回复正常,每两更。 旧账未平,又添新账,抱歉、抱歉、抱歉。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倚关攻恭 这是京里。从北京望出去,下督抚,几乎尽是汉员。 十五个巡抚,轩军赴美之前,只有江苏巡抚是旗人——关卓凡。轩军赴美之后,江苏巡抚由赵景贤署理,下巡抚,一度全是汉员。曾国藩奉旨督师剿捻,他的两江总督交给李鸿章署理,李鸿章的安徽巡抚腾了出来,由藩台英翰署理,如此一来,十五个巡抚里面,才勉强挤进去一个旗人。 而十个总督,连同“河道总督”、“漕运总督”在内,只有一个两广总督瑞麟是旗人。 这个瑞麟,笔帖式出身,却连字也认不全。他在广东卖缺纳贿,无所不为,唯一没有兴趣的,就是政务。这样一个货色,不止一次几乎就被参倒,全靠了和慈禧太后的特殊渊源,才勉强留在两广总督的位子上。 瑞麟是慈禧的同族,也姓叶赫那拉。当年慈禧姐妹扶灵回京,孤儿寡母,窘迫无依,族里面时常过来照应的,只有这一个瑞麟。为了报答这份援手于微时的情谊,祺祥政变后,慈禧勉力照应,瑞麟的官运愈发亨通,最终爬上两广总督的位子。他帘眷深厚,虽然摇摇欲坠,可就是不掉下来。 换个法,如果瑞麟没有和慈禧的这一层关系,只怕十个总督,十个汉人。 有清以来两百年,汉人的势力从未壮大到这个地步。 原因自然是洪杨作乱,八旗无能,全靠以湘系为主的一班汉人自筹兵勇。才得以戡平大乱。军兴的时候。朝廷的政策是谁打下的地方交由谁管理;战后。地方政权自然就纷纷落入汉人手中。 这个局面,愈来愈多的旗人不服气。 拿出来事的,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关卓凡。 谁长毛都是汉人打平的?上海是关卓凡保住的;江苏是关卓凡和李鸿章一起打下来的;金陵,轩军的炮弹可是比曾老九先打进城里的!如果不是恭老六维护曾家兄弟,金陵城就是咱们旗人拿下来的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旗人也不会被汉人逼得喘不过气来了! 恭老六和肃顺他妈的一路货色,吃里扒外! 现在。轩军把美国的反叛都打平了,哪一个汉人办得到? 八旗的这份威风,真叫“超祖越宗”了!太宗皇帝最远打到朝鲜,十全老人最远打到尼泊尔,都比不得美利坚隔着一个大洋那么远。怎么好我们旗人“一蟹不如一蟹”? 这班人,开始公开地要求朝廷重用旗人,贬抑汉人。 慈禧和恭王都非常清醒。关卓凡是一个异数,除了他之外,旗下大爷们,不堪如故。是绝对不可以重用的。比如瑞麟那个位子,换一个旗人去做。一样无能、贪墨,而督抚里总要有个把旗人点缀,一动不如一静,还是瑞麟做好了,倒也不完全因为他是慈禧的私人。 用一个瑞麟,慈禧和恭王已经是捏着鼻子了,架得住再来几个? 欲求不得厌饱,这班人对当国的恭王愈加憎恨,暗地里形成了一股倒恭的潮流。 一个是洋务和保守之间,新旧水火。 洋务派对轩军的胜利,当然欢欣鼓舞,这是不消的;荒唐的是,不少守旧人士也自以为找到了支持己方立场的依据:中国人既打垮了洋人,可见洋人那一套本不中用,之前道光朝和咸丰朝那两场乱子,不过是洋人一时侥幸罢了。治国平下,还是得祖宗章法、孔孟大道啊。 洋务派瞠目:轩军用的可是洋枪洋炮! 保守派:洋人的坚船利炮,咱们花点银子也就都有了。其他的奇技淫巧,拿来做什么用? 其时的中国,真正办开洋务的,主要是两个地方,一个北京,一个上海。上海那边,保守派们自然当看不见,集中火力攻击的,是北京这一块。于是,一度被关卓凡献“请他们来试试”之计压下去的反对洋务的风潮,又抬起了头。 北京主持洋务的,是恭王,于是嫉恨汉人的旗人和反对洋务的守旧人士,自然而然,结成反恭的联盟。 另有一种人,专门投靠刚刚崭露头角的新贵,提前预留地步,以求日后的飞黄腾达。为此他们不惜对当道者主动发起攻击,为后起的新贵扫清障碍。这班人中尽有胆大心黑的,遵循的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思路,失败了轻则降级免职,重则充军杀头,但若功成,回报却极其丰厚。 他们眼中,当道者自然是恭王;这新贵嘛,乃是关卓凡。 其实,当时关卓凡还是被视为恭王一系的,但对于这班人来,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历朝历代,把恩主踩在脚下,借势上位的,不知凡几。 这一班“政坛狙击手”,正暗地里磨拳擦掌,只待轩军回国,就要有所发动。在日后波云诡谲的政争中,他们会有精彩表演,现暂时按下不表。 几路人马,共同的目标,是恭王;共同的“倚靠”,是关卓凡。 还有最后一路,异曲同工,也是“倚关攻恭”。 几路之中,以这最后一路能量最大。但这一路到人数,究竟起来,却只有一人。 这个人就是慈禧。 对待旗人和洋务的态度上,慈禧和恭王是完全一致的。 但对待权力的态度上,可就不一样了。 慈禧的地位非常微妙。名义上,最高的决策权在慈安手里;而实际的办事权,全部掌握在恭王的手里。就是,慈禧如果想做成一件事情,第一,要慈安支持;第二,要恭王服从。二者缺一不可。 慈安是很少不支持她的,这一层问题不大;但恭王可就不是完全服从了。 叔嫂二人如果生出不同意见,最终又不能达致统一,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慈禧迁就恭王,这种情形并不算少。 一种是慈禧坚持,恭王只好遵命。 但“遵命”绝不代表慈禧的意志就能得到真正的贯彻执行。军机都是恭王的人,六部也都看恭王的脸色,一件事情,如果恭王心里不想办,就算朝堂上口头上答应了下来,也总有各种办法,在执行的过程中消灭它于无形。 除非“慈颜大怒”。但太后是不可以和议政王轻易发脾气的。 包括在一些看似很的事情上,慈禧其实也做不得主。 有一次,安德海拿了一张单子,去向内务府要东西。这张单子,安德海自作主张,比“常例”添了一些东西。不过,这个“常例”是在平洪杨的时候定的,当时钱得花在军兴上,宫里的开销压缩得很厉害。 安德海想,仗既然打完了,“太后以下养”,多要一点东西不算过分。慈禧被他几句好话一,也觉得有道理,既然他自夸一定有本事要的回来,就由得他了。 内务府的司官为难,向内务府大臣明善请示。明善指示:只要不需动用现银,库里有的,尽可以拨给他。 未曾想,这个时候兼领“管理内务府银库”的恭王来了,一问端详,大为恼火:“拿‘则例’来!” 所谓“则例”,就是“常例”的书面记录。恭王拿着单子,一条条对照,多出来的,通通划掉。 处置完毕,临走前还对明善扔下一句话:“告诉安子,他再这么浑水摸鱼,挑事逗非,当心他的脖子上的吃饭家伙!” 这句话,明善当然不会转告安德海,也没有任何必要了:因为恭王的声音很大,坐在屋子外的安德海听得清清楚楚。 恭王依据“则例”的做法当然是正路,但言语动作之间太不给人面子,安德海固然又怕又恨,回去偷偷哭了一整,慈禧心里也很不是味儿。 慈禧痛感:没有自己的班底。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特别的恩典 那么,自己的班底在哪里?或者,谁才算自己真正的“心腹”? 就像在养心殿东暖阁里跟利宾的,她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关卓凡。 慈禧决定,这一次关卓凡一回国,就叫他进军机。关卓凡虽然年轻,但身上的功勋拿来进军机是足足够够了,就资历而言,谁也不了什么。 一般情况下,一人退出军机,一人才能进军机,恭王的老丈人桂良年纪大了,也该退出去了,而关卓凡既被各方包括恭王自己视为恭系人马,对关卓凡补桂良的缺,恭王那边一定欣然接受。 慈禧有足够的把握,将这位“恭系人马”,踏踏实实地拢在自己的袖中。 心里边默默筹划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袖”字在眼前晃了一晃,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裙”字。慈禧脸上倏地烧了起来,不由偷偷地左右瞄了一眼。 宫女太监远远垂首站着,没人留意到太后的失态。 关卓凡进军机是第一步,之后总要一步一步,把办事之权都抓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想到和“他”每日君臣奏对,几乎算得“朝夕相见”,慈禧的脸上又热了起来。 对于关卓凡回国后,可能和恭王发生直接间接的冲突,恭王自己是懵然不觉,但恭王一系的人士里面,有人已经隐约生出警惕,如曹毓瑛。 但这种担心是不能够出口的,因为两边都是“自己人”,不可以在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为相关人等心中埋下芥蒂,自乱己阵。只能处处留心,调和鼎鼐了。 在另外一个方向上“使用”关卓凡,慈禧和恭王,包括保守的旗人勋贵们,却是有着共识和默契的。 这就是压制湘淮。 不管什么时候,某个派系过于坐大,永远不会为在上位者所乐见。以曾国藩为核心的三湘人物,同年至好,门生故吏,彼此联结,遍布要津。“湘系”已成为政坛上一支压倒性的力量了。 湘军裁撤,淮军有代兴之势。这一次剿捻,单从军事角度看,其实李鸿章比曾国藩更合适。曾国藩所长在于治军,不在临敌,要指挥作战,李鸿章是强过他的老师的。 但军机上有人忧虑,“湘系”已成尾大难掉之势,若再重用李鸿章,岂非又扶出来一支“淮系”? 因此剿捻的活计,终究还是派到了曾国藩头上。军机大臣们的心思是不可以公之于众的:曾国藩的路子,稳打稳扎,能够控制住局面,但短期内恐怕难以竟功,而轩军不久就要回国了。 就是,实际上是请曾国藩为轩军打一个头站,最后的功劳还是轩军的。“湘系”那里,加不了多少分。 要平衡“湘系”的势力,不能用“淮系”,只能用“轩系”,因为,不论慈禧眼中,还是恭王眼中,“轩系”才是“自己人”。 那班成日价要朝廷重用旗人的勋贵们就更不必了。 这几股暗流,刚刚在水面上掀起浪花,离波涛汹涌,还有一段日子。 柳条胡同的毅勇公府,这两着实地忙碌了起来:粉刷房子,定做帐幔,预备筵席,还在院子中央搭起了一座不大不的戏台,备下了两票戏,叫的是京城里现最当红的“四喜班”。 内务府跟着一路忙前忙后,因为,圣母皇太后要来临幸毅勇公府了。 慈禧跑到关卓凡家里来,源于醇王福晋那张碎嘴。 白氏封了一品辅国将军夫人的诰命后,毅勇公府马上就热闹起来了,各家命妇纷纷上门。刚开始的时候,白氏还不大习惯,但常言得好:“作此官,行此礼。”加上居移气,养移体,白氏很快便成为一位地道的气度雍容的贵妇。 这是她白的“工作”,到了晚上,终于卸下面具,和明氏姐妹两个,烛下对唔,闺房笑闹,她才变回真正的白双双。 醇王福晋是毅勇公府的常客,除了为关卓凡做媒的心思不死之外,和姐姐不同,醇王福晋对白氏本人很有好感,乐意把她作为一个唠叨的对象。 于是每次进宫,几乎都会向姐姐提起白氏。慈禧对这个话题的态度是很矛盾的,既厌烦,又想听。厌烦是因为她始终摆脱不了对白氏的那种奇怪的反感,想听是因为有时候会从妹妹那张碎嘴里间接地了解到关卓凡的一些情况。 有一次,当着慈禧的面,醇王福晋少见地对白氏带出了抱怨的口吻。她终于向白氏提起了关卓凡的婚事,白氏当时的反应颇为古怪,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醇王福晋已经看了出来:她不愿意。 醇王福晋愤愤地道:“好,又吃了人家一颗软钉子。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是自个太年轻,叔子那儿不上话,也就罢了;可叔子娶媳妇,你做大嫂的不阴不阳地不乐意,到底什么意思呢?” “不阴不阳”的,除了白氏,还有一位,乃是她的太后姐姐。 慈禧听了,不由大起“敌忾”之感,一时间对白氏的感觉颇有改观。同时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那次进宫谢恩之后,白氏又进了一回宫。不过这一次是慈安太后接进去的,在慈禧的长春宫只待了一会儿,而且晚上留宿在钟粹宫中。慈安应该没想那么多,但这样一来,就把上一次白氏在慈禧这儿的待遇比下去了。 慈禧颇为懊恼,这些正想着用个什么办法补救一番,听了妹妹的话,突然灵光一闪:“我去‘他’家里看看!” 君主临幸臣子的家,是对臣子非常高的奖誉,这个恩典,又远远超过了慈安留宿白氏了。 但太后和皇帝又不同。皇帝当然哪个臣子的家都去得,可太后毕竟是妇道人家,一般来,只能临幸近支王公的府邸,本质是属于“走亲戚”的性质。 如果关卓凡在家,慈禧反倒不好上门了,因为实在是没有这个仪注。但现在关家里面没有男主人,只有一个嫂子,太后临幸,可以理解为女主人们之间串个门,舆论只会把这个当成上面对关卓凡的一种特别的恩典,并不至于引起过多的其他的非议和联想。 慈禧这个人,这些事情上确实喜欢别出心裁,而且,做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畅心快意。 到了日子,还没亮,内务府、顺府、步军统领衙门,各自派人,在柳条胡同附近驱赶闲人,清扫陛道,柳条胡同整个地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慈禧之前已经下了懿旨,仪注一切从简,因此例牌的近支王公接驾的程序就完全去掉了,不然一窝蜂地涌进毅勇公府,慈禧在关家,什么话也别想,什么地方也别想看了。 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銮仪卫这些是省不掉的,但有懿旨,除了当班的醇王,其他无关人等,通通在关府的二门外候着。反正里边的每一进院子、每一个门口都站了御前侍卫。 毅勇公府中门大开,因为没有男主人在大门口跪接,所以太后的明黄大轿直接抬了进去,醇王扶轿,一直到了二厅阶前才停下。 白氏已经在阶下盛装相候,见轿子进了二门,插烛般跪了下去。 慈禧搭着安德海的手臂下了轿子,直起身来,看到了白氏,含笑道:“快平身吧。” 长春宫的宫女头儿、慈禧的贴身丫鬟玉儿快步走上前去,扶起了白氏。 慈禧微微地向左右两边各偏了偏头,加带眼角余光,看清了大半个院子,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的家! 白氏右手边前面带路,一行人拾阶进入二厅。 外面阳光灿烂,里边略显昏暗。过了片刻,慈禧适应了厅内的光线,看向左首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关卓凡就在眼前,面带微笑。 *RS 第七十三章 流连关府 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副画像。 只是这画像“像”得未免太可怕了!逼肖真人,丝毫不爽,就好像在墙上挂了一个关卓凡! 慈禧治国理政,杀伐决断,此时却不由心中怦怦直跳。旁边的醇王、安德海、玉儿等人也发出了低微的惊异之声。 白氏留意到客人们的诧异,赶忙解释:这是关卓凡从美利坚寄回来的“照片”,前些日子利先生从上海带了过来,刚刚挂上去的。 “照片”,是什么东西啊? 白氏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利先生譬解过,可臣妾实在弄不明白,只是似乎不是用咱们平日里见惯的画笔画的。利先生,这‘照片’……嗯,‘摹写人物,分毫不差’,臣妾初初见到,也是吓了一大跳呢。” 慈禧想,召见利宾的时候,他倒没提起这个事情,不然定要他好好“譬解“一番,自己比白氏聪明得多,一定弄得明白怎么回事。 “照片”上的关卓凡,穿着的似乎是美利坚的“朝服”,领口肩上胸前零零碎碎挂了不少物件,但修身合体,英姿飒爽,比之我朝的翎顶辉煌,似乎更加神气呢。 慈禧下死眼盯着,心里已起了“据而有之”的念头。 这副“照片”,原先是挂在正厅的,但御座也设在正厅,不知道旁边的墙上挂一副关公爷的“画像”,会不会有碍朝廷体例,于是便挪到了二厅,于是便提前吓了慈禧君臣们一跳。 安德海在一旁凑趣:“奴才看戏,不知哪一朝的皇上,画了功臣的像,挂在一个‘凌……什么阁’里边。奴才想,咱们大清朝,若是画了功臣们的‘照片’,挂了起来。该多么有意思呢。” 那是“凌烟阁”。这些事情,慈禧当然比安德海清楚的多,但她却偏转头,微笑着问醇王:“七爷,是这么回事么?” 醇王对史籍并不如何熟稔,但他好武,这一类史实却是“门儿清”。 醇王道:“回太后的话。是有这么回事。唐太宗为表彰功勋,命阎立本在凌烟阁绘二十四功臣像,真人大,北面而立,太宗皇帝时常登阁流连。” 他顿了一顿:“情形仿佛的是后汉。显宗皇帝表扬先烈,绘了光武皇帝御下功劳最大的二十八位将军的像。置于南宫云台阁,世称云台二十八将。” 这个慈禧就不知道了,不由欣赏地看了醇王一眼,心想,这倒真是一个好名目。 醇王抖擞精神,继续道:“前汉也是有相似情形的。甘露三年,匈奴归降。普同庆,孝宣皇帝追念辅弼,乃令绘十一功臣像于麒麟阁,称麒麟阁十一功臣。” 他本来要加一句:“打头的是霍光,宣帝呼其姓而不名,以示荣宠。”但总算尚有急智,想到慈禧对“霍光”这个名字不会有什么好感,生生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慈禧道:“本朝呢?” 这是明知故问。 醇王道:“回太后的话。本朝高宗纯皇帝于平准平回后,绘是役功臣一百人像,悬于紫光阁中,并御笔为功勋最著者五十人撰写赞文。所谓‘勒图画壁思伟绩’。隆恩盛景,远迈前朝。” 这几句话激起慈禧的心潮:乾隆爷的“十全武功”,快重现于今日了吧? 她用十分赞赏的语气道:“七爷的书读得好!” 满洲勋贵能获得“书读得好”的评语实在太罕见了,醇王打从娘胎里出来几乎没有这么长过脸。激动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声道:“谢圣母皇太后!臣惶恐!” 铺垫了这么多,怎么开口和人家讨要呢? 白氏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启禀圣母皇太后。关卓凡一共寄来了三张“照片”。 哦?倒要看上一看。 一张还是军装,只是换了个姿势;一张却是“便装”,戴着顶高高的圆顶黑帽子,拄着一根拐杖,慈禧看了,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她改主意了:要就要这张“便装”的。穿美国“朝服”的有两张,又不好把两张都要回去;这张“便装”的才是“独一份”。 二厅是一个“过渡”,开席开戏之前,供太后憩。本来略坐一坐就往正厅去的,现已在关公爷的“照片”前流连了不少时间,慈禧偏又想起什么:“关卓凡不是还有一位义嫂么?请出来见一面吧。” 周围人等都是一愣,白氏也颇出意外。这个安排不是很合体例,但现在不是在宫里,太后的话就是“体例”,于是赶忙传了明氏过来。 明氏自己更加意外,紧张得不得了,手心都捏出了汗。但她的性格刚强,大关节上反倒更拿捏得住,进了二厅的门,腿虽然发抖,外面却看大不出来,大大方方地拜了下去:“太后吉祥!” 关卓凡的“嫂子”,怎么都这么漂亮! 压抑住心中的诧异,慈禧发觉,自己对这个明氏,感觉和初见白氏,大不一样。 没有那种莫名的反感,反倒是有一份然的亲切。 为什么呢? 她很快想明白了:这个明氏,更“像”自己。 这个女人,此时虽然轻声细语,低眉顺眼,但她眼角眉梢胎里带来的那一份明快刚强,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慈禧看在眼中,觉得这个明氏,不但神情,连面目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了。 那种感觉,就像对着一面镜子。 慈禧随意问了几句,不过“哪个旗下的”、“孩子多大了”、“开了蒙没有”,等等。语气温和,如对家人。 明氏一一回答,声音虽轻,但口齿清晰,自在从容,比多少家世丰厚、身上带着祖宗给的勋名、却在她面前浑身发抖的男人强多了! 慈禧愈看愈是喜欢,就想给她一个什么恩典。这个明氏养的珠圆玉润,在关府的日子一定过得非常舒心,和白氏的关系也一定很好,给这个恩典,关家一定乐意。 但明氏和关卓凡没有任何台面上的关系,慈禧书念得少,腹笥有限,没办法像先朝的乾隆爷那样,随随便便找出一堆典籍依据,甚至拐弯抹角,强词夺理。只好先放下来,回去查一查成例再。 时候差不多了,白氏请圣母皇太后起驾正厅。 戏台就设在正院中央,朝北,正厅就算是戏厅,朝南。关府已经将正厅的所有的榍扇全部拆了,居中设一张御案,这是太后的位子。东边一张点的桌子,是醇王的;西边一张桌子再一点,是一品辅国夫人白氏的。 内务府的司员、长春宫的太监,相互传呼,珍馐佳肴流水价递送上来。 同时,二门外边候着的公人,由关府的下人们负责招呼。 然后,开戏。 一共四出戏。前两出关府事先已经定好,第一出《四郎探母》,杨月楼扮的杨延辉;第二出《取南郡》,徐香扮的周公瑾。后两出呈上戏单,恭请圣母皇太后钦点。 慈禧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四郎探母》是她最喜爱的一出戏,百看不厌。上一次在醇王府就看过这出戏,那一次是程长庚扮的杨四郎,这一次是杨月楼扮的杨四郎,称得上各擅胜场。而徐香是她最欣赏的角儿,尤其爱看他扮的周公瑾,丰神俊朗,举手投足,别具风流。 她自己别出心裁,点了杨月楼的《长坂坡》,徐香的《借赵云》,两个赵云,好生有趣,倒要看看有什么不同! 在关府大半地待下来,慈禧心畅神明,极其快意。心想这番自在享受,宫中哪里得来?流连忘返,竟颇有“蜀中乐,不思归”之意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七十四章 扈太太 慈禧对白氏的观感,进一步改善,觉得不枉自己给了她一个一品诰命的恩典,着实会巴结!原先心里对她的那份莫名的抵触,已经很淡很淡了。 趁着两出戏的间隔,白氏向太后告了罪,起身更衣。回来的半道上,让安德海给截住了。 安德海极漂亮地请了一个安,笑嘻嘻地道:“奴才有一件差事,要请夫人成全。” 曲终席罢,慈禧吩咐,将带来的给毅勇公府的赏赐放了。而且,指定其中有一份是明氏的。 白氏代全府上下谢了赏,然后“回赏”:当着慈禧的的面,把一张三百两银子的票子交给玉儿——这是给宫女的,将另一张三百两银子的票子交给安德海——这是给太监的。 带着关卓凡那张“独一份”的“便装照片”,慈禧心满意足地起驾回宫了。 慈禧不晓得,这张照片并不是“独一份”,还有一份,在上海。 关卓凡的照片,是在查塔努加的时候,刚刚获授荣誉中将的时候拍的。他自个的单人照,都是一式两份,上海扈晴晴那里一份,北京两个嫂子那里一份。 上海那儿,除了他的单人照,还有杨婉儿的单人照和他和婉儿的一张合影。 当时从美国交寄东西回国内,极其麻烦,商业邮路还不存在,只能托人,而这是望打卦的事情。这批照片,走的是美国政府的和上海领事馆之间的专用邮路,同路的。还有华尔的两张照片。那是给杨莺的。 因此照片先到上海。利宾进京,正好将北京那份带上,交给毅勇公府里的两位嫂子。 和照片一路的,当然还有家信。和稍早前的电报不同,这是正儿八经的书信,封缄严密。给北京的还是只能官样文章,尽量恳切点罢了;但给上海的却尽可“煽情”。 关卓凡第一次用文言文写情书,很是起劲。放了许多肉麻话上去。现摘录一段,以飨书友,以供批判: “晴卿如唔: 时光如矢,倏忽百日。寒暑无常,希自珍摄。 去国万里,独自凭栏,江山无限,人影孑然,始知相忆之深! 帐外东风,隔帘索索。无有佳人消息? 月明西楼,人不成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挑灯展笺,烛影摇曳,晴卿笑靥,桂馥兰馨,如在眼前。 午夜梦回,晴卿在室。鸡鸣而去,空留戍人。香泽犹温,呓语尚闻。 相思成结,归期未定,何日解得? ……” 扈晴晴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笑,然后就摩挲着他和婉儿的照片,痴痴发呆。 照片上的婉儿,穿着军装、马靴,英姿玉立,飒爽极了,其中透出的那份娇俏妩媚,扈晴晴看了,都觉得摇心动魄。 婉儿的单人照,戴的是平顶军帽;和关卓凡的合影,换了宽边的牛仔帽。关卓凡坐着,婉儿站在他的身边,大大的眼睛露出异样的神采,扈晴晴能够看清她脸上一对隐约的梨涡。 扈晴晴柔滑纤细的手指慢慢滑过照片,轻声道:“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当北京的慈禧君臣一班人正对着关卓凡的照片品论的时候,扈晴晴正在发呆,不过不是对着关卓凡的照片,而是对着一堆礼物。 这是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扈晴晴估计,其价总在一万银子以上,好生贵重。 但“特别”,倒不是仅仅因为礼物的价值,而是送礼人的身份和送礼的“名目”,十分特别。 礼物是时任闽浙总督、兼署浙江巡抚的左宗棠送的。 由刚刚从杭州回来的“加按察使衔、以道员补用”的胡雪岩“转递”。 “名目”嘛,胡雪岩是“左大人贺关公爷新婚之喜”。 扈晴晴哑然,这个“婚”是大半年前成的,还算“新婚”吗? 扈晴晴冰雪聪明,她原本就和胡雪岩认识,关家和胡家又是相交极深的朋友,中间关节不难猜的出来:左宗棠必有事情相求于关卓凡,而胡雪岩现为左宗棠倚重,为他备办粮台,这份礼物名义上由胡雪岩“转递”,实际上肯定就是胡雪岩一手掏钱操办的。 用“恭贺新婚”这个名义,是要把自己牵扯进去,希望扈姨太能够向关公爷吹一吹枕头风。 胡雪岩“转述”的“左大人的几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想:“左大人,他也听过这位扈太太的大名,她做姑娘的时候,‘举身入衙’,侠义肝胆,真是当世奇女子,多少男人都比下去了!” 名满下、目高于顶的“左骡子”,居然下这么大的力气夸一个姨太太,扈晴晴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且,她留意到:左宗棠的是“扈太太”,不是“扈姨太”。 问题是,左宗棠求关卓凡办什么事呢? 胡雪岩没,扈晴晴私下底问干姐姐罗四太太,罗四太太却:“男人们的事情,叫他们自己折腾去就好了,咱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个枕头风怎么吹呢? 左宗棠确实有事相求于关卓凡。 左宗棠克复杭州后,又打下了湖州,浙江全省的长毛算是肃清了。但他却没有像曾国藩、关卓凡、李鸿章那样封爵,是因为原先盘踞杭州的伪王汪海洋未被歼灭,而是逃往福建;同时,江西的伪王李世贤为湘军鲍超所迫,也退入了福建。 左宗棠平浙既未竞全功,同时身为闽浙总督,对清剿闽省的匪情亦责无旁贷,所以,朝廷的上谕中特为交代:“俟浙赣肃清后再行加恩。” 于是左宗棠抓紧时间,休整训练士卒,囤积军火粮饷,准备南下福建。 胡雪岩是替左宗棠到上海来筹饷的。 左宗棠这个人,心雄万夫,但势力没有多大,人缘也不太好,饷源便有限得很。 浙江本是鱼米之乡,暂时也还是左宗棠的地盘,但洪杨之乱,浙江被祸最惨,大伤元气,无论如何需要一定的修养生息的时间,饷源肯定是不能全指望浙江的。 下富矿,一个广东,一个江苏。除了本身地方富庶外,广东有一个粤海关,江苏有一个江海关,都是富源。 两广总督瑞麟,除了确保上供内务府的那一块无虞外,其他任事不理,广东的实权掌握在广东巡抚郭嵩焘手里。 这位郭嵩焘也是有大本事的人物。起来,他和左宗棠不但是同乡,还勉强算是“儿女亲家”:郭嵩焘的女儿嫁给了左宗棠的侄子。但不知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关系愈来愈坏,打洪杨的时候,广东的协饷紧着照顾曾国藩,而不怎么搭理左宗棠,更增左宗棠对郭嵩焘的恶感。 无论如何,广东是指望不上的。 那就得打旁边的江苏的主意了。 江苏是关卓凡的地盘,左宗棠和这位旗下的新贵并无交情,但为他帮办粮台的胡雪岩和关卓凡却是深交,两家的太太更是结义姐妹,这层关系,岂可不用? 关卓凡现在美国,无法联系,左宗棠于是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托胡雪岩面交署理苏抚赵景贤,将关卓凡的功勋和赵景贤的风骨,都大大夸奖了一番。 赵景贤慨然道,轩帅对左公心仪已久,楚军的事情就是轩军的事情,江苏每月可以为楚军解协饷六万两。 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过左宗棠的期望。 轩军的待遇在当时算是鹤立鸡群,一个兵单是饷银就要六、七两银子。但普通的行情,一个兵每月饷银、军粮、器械、弹药加上营帐等杂项,大约是五六两银子。左军实数一万八千人,省点用,每月十万两银子就能维持。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铁算盘 实际的数字当然不止,所谓筹饷从宽,左宗棠报给朝廷的是二万三千人,加了五千。再加上大帅个人的使费、幕僚们的薪水和必不可少的迎来送往,每月大致要十五万两银子。 江苏的协饷一解就是六万两,占左军全军军费三分之一强,既帮了左宗棠的大忙,也极大地缓解了浙江的压力。 这其实并没有给江苏增加额外的负担,因为原来江苏每月解给湘军协饷的数目就是六万两,湘军裁撤后,这笔钱暂时省了下来,现在不过等于从湘军转到了楚军这里。 对于江苏的慷慨,左宗棠固然心感,浙江一省更是感激得不得了。浙江人都,关公爷是咱们浙江人的姑爷,当然向着浙江。又,关公爷正在美国征讨叛逆,这件事扈太太出了好大的力气。 许多人想起当初关卓凡斩杀长毛降人,为杭州人报仇的事情。于是这种法愈传愈真,最后连左宗棠都相信了,和胡雪岩商量,要好好谢一谢这位扈太太。 扈晴晴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定为造福桑梓了。 胡雪岩倒不认为赵景贤是看在扈晴晴的面子上才这么大方的,但这种话没必要破,顺水推舟,你好我好。 但不可以直接谢扈晴晴的。一个是如果扈晴晴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免大家尴尬。更重要的是,如此置赵景贤于何地呢?难道以赵瘸子的风骨,会看上司的姨太太的脸色办事情? 最后胡雪岩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补贺”关卓凡新婚。 左宗棠叫好。 这么一来自然把扈晴晴扫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关卓凡回来后。虽会略觉突兀。但正因如此。对这份礼物,才会印象更加深刻;对送礼人的情意,才会更觉可感。 听这位扈姨太是穿红裙子进门的,一定很受宠爱。对扈姨太表示重视,关、扈心里都会很舒服,都会领情。 这会为他和关卓凡的交往开一个好头。 左宗棠在关卓凡那里,所谋者,绝不仅仅是每月六万两的协饷。 首先。他要引关卓凡为奥援,抵抗湘淮。 左宗棠是公认的下奇才,生平最不服气的一个人,是曾国藩。左季高自负学识才干,都在曾涤生之上,然而勋位名气,却都在他之下,这个心结,终生不解。 而左宗棠最憎恨的一个人,是李鸿章。 左、李交恶。起来和关卓凡大有关系。 当初打下常州之后,李鸿章鼓动关卓凡去打金陵。关卓凡投桃报李,怂恿李鸿章去打浙江,结果两人都欣然“中计”。 李鸿章由金山卫沿海而下,克复了浙北的平湖、乍浦、海盐;淮军的大将程学启,由吴江而平望,攻克嘉兴,收复了浙西许多地方。李鸿章得意洋洋,乃仿胡林翼收复安徽边境前例,以左宗棠远在杭州以南、无法顾及浙西为理由,派员署理浙西光复各县。 这一招气的左宗棠发昏。李鸿章过来抢地盘也就罢了,他一个江苏巡抚,居然把官做到浙江来了!嬲你娘别,欺人太甚! 自此左宗棠便视李鸿章为一生死敌。 左宗棠心气虽高,但绝非不能正确判断形势之人。他知道自己和曾李师弟的势力差的太远,真要和湘淮叫板,一定要结有力的同盟。 轩军回国之后,必然成为政坛举足轻重的力量,这一点,左宗棠和大多数人的看法无二。如果能够和关卓凡扎扎实实套上交情,是否可以联手对付湘淮虽未可知,但对日后楚军的壮大发展,必定大有助益。 但这个还不是左宗棠最重要的目的。 打平汪海洋、李世贤不在话下,但单靠剿灭浙江、福建两省的长毛,勋名是赶不上曾国藩的。 现在国内还有两场大乱,一是捻乱,一是回乱。欲成就不世之功,须从这两处着手。 曾国藩已经被派去主持剿捻,朝野都是是寄以厚望的。但左宗棠冷眼旁观,却认为曾国藩名位已足,心气已衰,难成大功。捻乱短期之内怕是难以平定。 不过,这不代表这个活计会落到自己头上。 因为轩军就快回国,除非捻乱在轩军回国前已经戡定,不然,轩军一回国必会第一时间被派去剿捻。以轩军的声望、关卓凡的帘眷,自己是不可能和他竞争的。 而且,捻乱迟迟不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参剿各部事权不一、各自为战,就是现下,南曾北僧也是互不相属。而不论谁去剿捻,包括关卓凡,都不可能爬到僧王的头上,因此,这也实在不是件什么好差使。 平捻之后,自然就要平回。左宗棠要争的,是平回乱。 他认为,有能力和自己竞争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关卓凡,一个是李鸿章。李鸿章他不担心,因为平回这个活计太苦了,李鸿章功名利禄之士,绝对避而远之。于是,就剩下一个关卓凡了。 轩军初初打平捻乱,也需要休养生息,如果关左交好,关卓凡未必会有这个兴趣来和自己抢这桩差使。 这个才是左宗棠向关卓凡“补贺新婚之喜”的最重要的目的。 而且,不定到时候关卓凡还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轩军在美国连战连捷,左宗棠亦深为震动。这支部队战力之强悍是不消的,有无可能借一借力呢? 左季高一把铁算盘,噼里啪啦打得着实是响。 胡雪岩不肯叫赵景贤难堪,这是他心思细腻,与人为善,但到底还是一种商人的想法。其实,赵瘸子的心眼儿那有那么窄? 当时,浙江人在上海的首领是“许七大人”,他叫徐乃钊,做过江苏巡抚的。许家是杭州望族,洪杨乱起,逃难到上海。许乃钊的兄长“许六大人”许乃晋,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致仕,因闹发匪不得南归,滞留京中,算是浙江人在北京的“家长”。 许乃晋的长子许彭寿,和李鸿章是同年,这也罢了,“许六大人”“、许七大人”还有一位胞侄,和关卓凡大有渊源,就是许庚身。 因此上海的浙江乡亲,公推“许七大人”出头,代全浙向赵抚台致谢。 徐乃钊科名前辈,也是赵景贤在苏抚这个位子上的“前辈”,赵景贤乃大开中门,放炮迎接,“硬进硬出”,十分礼遇。见了面,更是执后辈礼,一口一个“老前辈”而不名。 许乃钊向“竹翁”殷勤致谢,赵景贤却道:“老前辈太客气了。景贤不敢贪之功为已有。轩帅去国之前,有两句话交代。一句是‘楚军的事情就是轩军的事情’,一句是‘浙江的事情就是江苏的事情’。景贤奉命行事而已。” 关卓凡有没有过这么漂亮的两句话不可考,但许乃钊当然宁信其有,于是再向关公致谢。 赵景贤微笑着道:“浙江乡亲心意可感。老前辈面前,景贤冒昧,替轩帅一句话:这件事,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 这可就坐实了!还扈太太没出过气力? 于是在上海的浙江乡亲议计,要扎扎实实谢一谢这位早已名动苏浙的奇女子。 对于普通人来,只是表达一份感激之情,但对于浙江的士绅们,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考虑。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当时的军机大臣里面,不要没有浙江人,连正经南方人士都没有。浙江一省,最接近中央机枢的,就是许庚身了。而许庚身的资历有限,虽然在辛酉政变中有功,算是恭系的心腹,但到要入军机,浙江人包括许庚申自己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靠自身的能量暂时力有不逮,自然就想到“攀个髙枝儿”。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向海洋进军 轩军回国,关卓凡必获大用,有扈太太这一层关系在里边,就是最好的一棵大树,怎能不攀,如何不抱? 关键是敲砖钉脚,坐实他“浙江人的姑爷”这个身份,不怕他到时候好意思不照应浙江。 江南向来是朝廷财赋渊薮,待浙江缓过气来,一定重新予取予求。接下来还要剿捻、平回,浙江的负担只会愈来愈重,如果朝中有人,手指稍稍松开一点,浙江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有人见得更加深远,如果主政浙江的是“轩系”的人物,而关卓凡位在机枢,到时候朝廷地方两相得,才是一个最佳的局面。 这个现在自然谈不上,因为“轩系”的主心骨还在国外,总要轩军回国,才好做下一步的勾连策划。 现在的浙抚由身为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兼署,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安排。左宗棠一旦进军福建,无法兼及浙江具体的事物,就得交卸浙抚的责任。左宗棠自己属意现任的浙江藩台蒋益沣,希望自己入闽之后,由蒋益沣署理浙抚。 但蒋益沣资望甚浅,做浙江这种大省的最高长官太过勉强。而且,浙江人也实在不愿意蒋益沣做自己的抚台。倒不是蒋某贪渎无能,而是谁都知道,左宗棠保蒋益沣,纯粹因为蒋是他的私人,可以在后方为楚军支应钱粮。 就是,左宗棠是纯粹拿浙江做自己的钱袋子用。 就像这一次,如果没有江苏帮忙,浙江就得以一省之力。独自供应左宗棠的大军了。 当然。轩军也是要“供应”的。但轩军是朝廷的“亲兵”,饷源广阔,何况还有江苏这块大地盘,摊到浙江头上的,就有限的很了。 所以,这笔账怎么算,浙江人都更愿意成为“轩系”的一员。 这些话,终于多少传了一点到扈晴晴的耳朵里。 听起来似乎不是坏事。但兹事体大,扈晴晴一个年轻女子,人再聪明,其中许多关节并不能真弄明白,又没有人可以请教。出入之间,关系甚大。而且,苏省为浙省分担,毕竟自己从头到尾未置一词,怎么好“贪之功为己有”? 更重要的是,“后宫不能干政”。谁知道关卓凡到底会怎么想? 因此特生警惕,严守分际。深居简出,浙杭来人,一律不见。 浙江方面,却把扈太太的反应,理解成“谦退谨慎不居功”,反而更增敬意,愈发觉得这条路子行得! 正在兴致勃勃,突然一盆冷水浇下来:京里消息,朝廷派了一个叫马新贻的来接署浙抚。 大伙儿愕然:这个马新贻,资历比蒋益沣好不了多少,如何就能做浙江的巡抚?他是谁的来头啊? 事实上,马新贻谁的来头都不是,但惟其如此,他才能够坐上浙抚的位子。 马新贻是位回回,先祖从明太祖打下有功,分发到山东做官,乃定居曹州菏泽,至今已有四百年之久,算是地道山东土著。他进士出身,和李鸿章、许彭寿是同年。 马新贻做合肥知县的时候,跟着袁甲三打长毛,虽然名义上做过曾国藩的属员,却和湘系没什么瓜葛;他的军功主要在安徽得来,现居安徽布政使之位,但和李鸿章的淮军毫无渊源,因此也不算淮系,真正是四边不靠。 洪杨乱平,湘系人物遍布要津,向湘系收权是慈禧和恭王不宣于外的既定章程;同时,既不想再扶出一支“淮系”,那么浙抚既空了出来,就得找一个和曾、李都没有太多牵连的人来填这个位子。 浙江是左宗棠打下来的,本来要尊重他的意见,但蒋益沣资历实在太浅,做藩司都有点勉强,何况巡抚?左宗棠自己也不好意思过分强求的。 总之,这件事情须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他自己夹袋中没有合适人选好了。 而且,左宗棠要保蒋益沣,最重要的目的是筹饷,现江苏帮忙,饷源已足,蒋益沣坐不上浙抚的位子,于左宗棠关碍已经不大。 至于“轩系”,人还在国外,哪谈得上啊? 于是选来选去,选出一个马新贻。 浙江人虽然不甘,也只好先走着瞧了。 华盛顿终于批准了西部战区的“向海洋进军”的作战计划。 大方向上,林肯、格兰特和关卓凡、谢尔曼并无分别,即拿下亚特兰大后向萨凡纳进军,攻取萨凡纳后掉头北上。但林肯、格兰特没有想到,关卓凡、谢尔曼要进行无后方依托的远距离作战。 不但没有后续的后勤补给,甚至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会和华盛顿失去通讯联系。 所以林肯和格兰特不能没有疑虑。 尤其是胡德已经跑到北军的后路上了。 格兰特电讯关、谢:“鉴于胡德已经向北长驱直入,你们难道不认为先同他算清总账,再发动你们拟议中的战役会更加合适吗?” 关、谢回电:托马斯将军已经去和胡德算总账了,他的兵力几乎是胡德的一倍。 而林肯总觉得,应该把沿途的梅肯、米里奇维尔、奥古斯塔,一个个地拿下来。而且,应该一步一步来,拿下第一个再拾掇第二个,不然,左右身后都是南军,实在不放心。 亚特兰大战役后,林肯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连任已成定局,所以宁肯战事拖得久一点,也不要突然吃一次败仗。 关卓凡和谢尔曼尽量宽总统的心:不放心的应该是叛军。因为他们从他们的窝里望出去,外面的道路上全是联邦军队。他们会选择呆在家里的。 如果敌人跟咱们打游击战呢? 请总统和总司令放心,叛军根本打不起游击战。底层的穷苦白人不支持邦联政府;百分之九十九的黑人会为联邦军队提供情报,我们比邦联还熟悉邦联。 关、谢不是在吹牛。关卓凡的情报网一直沿伸到了萨凡纳,谢尔曼甚至建立了一支完全由南方人组成的亚拉巴马近卫团,成员都是穷苦白人:来自穷困高原的联邦派,还有和当地的富人家有宿怨的人。 这样的兵,松江军团的骑兵师里也有不少。 游击队也是有的,不过是支持联邦、袭击邦联的游击队。 当初“强烈建议”林肯推迟大选的那帮子顾问,认为这个计划疯狂到了愚蠢的程度。 林肯给关卓凡打来私人电报,问这么干到底是你的主意呢,还是谢尔曼的主意呀? 关卓凡回电:是我们两个人的主意。 最后,华盛顿只好一字不易地批准了关、谢的计划。 林肯还是不放心,他私下底对一个朋友:“我知道他们要钻哪个地洞;但我不知道他们将从哪个洞钻出来。” 连外国人都为这个大胆的计划担心。《伦敦先驱报》:“攻占亚特兰大的两位英雄,一旦此行不利,将被失望的舆论大加挞伐,甚至可能在美国历史上留下骂名。当然,如果他们成功了,将名垂青史。” 计划既已被批准,舆论种种关卓凡是不在乎的,就像亚特兰大战役前后一样,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一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谢尔曼更是兴奋得面目狰狞:我们要叫佐治亚州哭嚎! 叫佐治亚州哭嚎。关卓凡叹了一口气。 山度士和雅克琳、米娅北上了,关卓凡派了一队兵护送。同行的还有阿伦特夫妇。之前关卓凡已经给教育部长写了信,回信中答应,为阿伦特先生在纽约州或华盛顿的大学里安排一个合适的教职。 关卓凡亲自把一行人送到了火车站。 山度士和阿伦特夫妇先上了车,站台上留下雅克琳、米娅和关卓凡。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火烧亚特兰大 风吹动佳人的裙裾和帽檐,雅克琳和米娅都红了眼睛。 昨晚上,关卓凡在威利希尔大宅盘桓到很晚,离开的时候,雅克琳和米娅已经掉过一次眼泪了。 关卓凡的笑容也比较勉强。 雅克琳和米娅看在眼里,自然以为情郎和自己一样,伤感离愁。于是愈发耐不住,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两位美人不晓得,让她们的情郎情绪不高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脚下的这座城市的在劫难逃。 “特别军需队”已经建立起来,专门负责执行关卓凡“战利品变现”的计划。威利希尔以“顾问”的名义,实际主持这支由商人、军人和黑人劳工组成的庞大队伍。 林肯比关卓凡想象的更大方。华盛顿表示,西部战区所缴获之战利品,可全部充作军需,无需上缴联邦政府。而谢尔曼则不止一次暗示,只要军需充足,其余数字去向,他完全不会过问。 但是,谢尔曼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关卓凡要支持他的对邦联的焦土政策。 关卓凡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个条件,毕竟,这也是他的“理论”;毕竟,这不是他自己的国家。 毕竟,白花花的几千万两银子呢。 谢尔曼表示,不会叫松江军团太为难,最黑的脸都由孟菲斯军团来唱。 南下萨凡纳之前,西部战区驻亚特兰大的部队,又全面做了一次自我“清理”。除了伤兵送回查塔努加之外。全军体检。不合格的也都扔回查塔努加去。 “清理”之后,南下部队人数:补足员额的孟菲斯军团二万八千人,扩编后的松江军团四万八千人,共七万六千人。 大军终于开拔了。 松江军团先走一步,孟菲斯军团次之。待大部队离开亚特兰大之后,孟菲斯军团的后卫部队,在城里点起火来。 火头从城北烧起,然后渐次向城南、向全城蔓延。 这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密云之下。树顶上冒出了一条红蛇,接着,红蛇愈来愈多,火光愈来愈亮。空先是粉红,很快就变成了暗红,最终炽红一片。 一团团黑色的浓烟翻滚着升向半空,在火焰上方形成了一股股浪涛般的乌云。 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军火留存了,但还是时不时传出类似枪炮发射的声音。那是各种物件——包括钢铁——被烧得爆裂,还有,一间又一间的房屋轰然倒塌。 不知道什么原因。时不时会闪过一道强光,亮度超过晴的太阳。眩人眼目。 终于,整个亚特兰大变成了一支巨大无匹的火炬。 关卓凡在城外的一个山包上驻马,回首望向亚特兰大,地间是一副炼狱般的景象。 黑烟和上的乌云完完全全叠合在一起,犹如黑浪翻滚的海洋。在这片倒覆在空中的魔鬼的海域下面,亮红一片,似有雷鸣闪电不断从中传出。 绵延不绝的北军士兵从山坡下经过,逶迤而南,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表情五花八门,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木然无语,有的脸上透着难以言喻的疯狂的快意。 没人留意到山坡上的总司令。 关卓凡想:真是开眼啊。不需要等到电脑模拟技术出现,就能够欣赏《魔戒》了。 虽然事先“受保护物业”周围已经划出了隔火带,但烧成这个样子,带路党们的那些物业,也未必保得住吧? 烧到后来,亚特兰大的上空,下起雨来,真正是电闪雷鸣了。但大雨浇不息大火,这场火,整整烧了四四夜,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烧为止。 北军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北方那根巨大的、笔直的、似乎是已经凝固了的黑色的烟柱,与相接。 这是战争史上极罕见的一次“远征”:主要的工作是行军和抢掠,作战的内容极少,而且,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七万六千人的大军,摆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作战队形。 松江军团的四个师,孟菲斯军团的两个军,各成一路纵队,南下大军共分为六路纵队。 其中,松江军团第一师、第三师和孟菲斯军团的两个军在前,松江军团的第二师、第四师在后。 前面的四路纵队,一字排开,彼此相隔十到十五英里,炮车和辎重车在大路上走,步兵走野地,骑兵在周围警戒。 后面的两路纵队,主要从两翼为“特别军需队”提供保护。 整支大军,前后绵延长达二十五英里。 就像一支巨大无比的六齿钉耙,缓慢地、坚定地,从西北至东南,在佐治亚州的大地上,深深地犁过。 司令部制定的行军计划是这样的:根据当的行程,早四点到六点之间吹起床号,用完早餐后打点帐篷行装,然后军官宣布今的行程和有关事项,然后,开拔。 各部必须齐头并进,谁也不许爬谁的头。晚上宿营的时候,联络一次,调整第二彼此的前后和水平的距离。 地地道道的一次武装大巡游。 一股养“吉祥物”的风气莫名其妙地蔓延开来。最早不知道是那支部队养了一只猫头鹰,很快几乎所有的部队都有了自己的“吉祥物”:斗鸡,狗——不是军犬,鹦鹉,猴子,蟒蛇。 威斯康星八团甚至养了一只熊,晚上赶进笼子里,白放出来,脖子上拴一根链子,大模大样地和部队一起“行军”。 这只熊的名字叫做“老艾伯”——敬爱的林肯总统的昵称。 斗鸡是最普遍的“宠物”,许多部队养了不止一只。很自然地,斗鸡眼互相看不顺眼,开始捉对厮杀。 斗鸡是当时各部队的一件大事,因为这代表了部队的“荣誉”,师长、军长甚至军团长都会亲自做出“部署”。 赢的鸡被命名为“格兰特”“关逸轩”“谢尔曼”,输的则被命名为“戴维斯”“罗伯特李”和“胡德”。 松江军团的斗鸡明显不如孟菲斯军团的,于是各团就养了一大堆“罗比特李”和“胡德”。 华尔的脸色很难看。 司令部命令:以松江军团各团、孟菲斯军团各旅为单位,建立“征粮队”,搜集军粮。 这是南下的北军的最主要的活计了。 命令中居然堂而皇之地包含了这么一个内容:不扰民。 实际情况呢? 一个征粮队的列兵回忆道:“我们的行动很带劲,解放南蛮子们的奴隶,将吃不掉的东西打包带走,实在带不走的就毁掉。烧他们的棉花,砸烂他们的轧棉机,将他们的高粱种子撒到河里。总而言之,将那里搅个稀巴烂。” 需要明的是,这支征粮队的做派不足为法。 列兵继续回忆:“特别军需队的人对我们破口大骂,我们都是败家的玩意儿——这帮吝啬鬼。旅里也批评了我们,我们太浪费了,下次再这么干,就不能再派我们团出去征粮了。好吧,团长专门跑到师长那儿认了个错——这个活计太爽了,没有人想丢掉它。” 一位农庄女主人的回忆,更能准确描述当时北军征粮队的标准做法。 “他们像一群恶魔那样冲了过来!……到我的熏腊房、我的奶牛房、储食物橱、厨房和地窖,像一群饿狼,砸开铁索和所有挡路的东西。我的熏腊房里上千磅的各种肉类不翼而飞,我的面粉、猪油、奶油、鸡蛋、酱菜……还有酒、所有坛坛罐罐全都给拿走了。” “我的十九只火鸡,还有公鸡、母鸡、鸭子、鹅、猪仔,全部被扔进一只大大的竹笼子。北佬们兴高采烈,好像俘虏了一大堆叛军。”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特别军需队 征粮队对富户和穷人一视同仁,甚至连黑奴的屋子也不放过。 还有一个地方是他们感兴趣的,那就是坟墓。 无数坟墓被挖了开来,棺材被撬了开来,寻找陪葬的珠宝。 还真是颇有收获。这个年代,美国虽不如中国那么夸张,但也是有将坟墓主人生前喜爱的用品、饰物随葬的习惯。北军找到了许多金银字牌、金银首饰、依然能够走动的金表,还有银相框和银手柄。 “战利品”还包括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 尸骨被随随便便地扔在打开的棺材里面,有的甚至被搬到了坟墓外面。结果引来了鹫鹰,在坟地的上空飞来飞去。 有户人家,一只刚刚被埋葬的狗,一之内被挖出三次,因为在北军眼中,这座狗坟“实在可疑”。 抢掠无处不在,除了征粮队这种有组织、大规模的行动,很多士兵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如果当没有别的任务,只要他们在预定的时间前归营,长官们就当看不见。 体积的高价值的物件自然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体积大的有价值的物件会交到粮台和军需部门。累积到一定数量,特别军需队会对其进行“积分奖励”。因此,士兵个人“征粮”的积极性很高,成为征粮队一个有力的补充。 白人女性只要不阻碍“征粮工作”,很少受到北军士兵的骚扰,但黑人女性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北军一边解放遇到的所有黑奴,一边对其中的女奴隶动手动脚。 对女黑奴的"qiang jian"事件时有发生,包括松江军团。但不论是谢尔曼还是关卓凡,对这种事情,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当然,这种事情不能过分。因此需要时不时抓几个倒霉鬼出来,抽一顿鞭子。 但这些都不是北军最可怕的地方。北军干的最可怕的事情,是抢掠完之后还要烧房子。 这个“工作”主要由孟菲斯军团承担,松江军团里面,这个活主要由第三师来干。 对这个活计,第三师的洋兵们,不论黑白。都很有兴趣。两个黑人团的积极性尤其为高。他们点火的时候,黑脸上流光溢彩,好像在过一个什么重大的节日。 关卓凡想:报应不爽。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一个南方妇女回忆道:“放眼四望,烈焰照亮了际……我可以在阳台上看到两三英里远的地方。当北方佬过来的时候,这些可怕的光亮。会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走到这条路上的哪一户邻居家。” 特别军需队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接收所有南下北军派不上直接用场的“战利品”。 威利希尔搜罗了一堆大大的商人,加上从军需部门抽调出来的人员,还有数量庞大的解放黑奴,共同组成了这支特别的队伍。 西部战区有话在先,特别军需队接收的所有战利品不得在本地消化。必须全数运往北方和海外销售。还有,参加特别军需工作的商人,不可以和本地居民及北军士兵从事任何与特别军需无关的交易,违者军法论处。 战利品的数量极其惊人。由于南下大军大部分时间不在铁路线附近活动,把这些战利品运抵铁路线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方面,成本低廉、数量巨大的解放黑奴提供了充足的运力。 得到解放的黑奴自然就跟在北军的后面。北军虽然解放了黑奴,但其实对他们并不友好。北方白人中也有大量的种族主义者,看见成群结队的黑人就来气。其中就包括西部战区的联席总司令威廉谢尔曼。 上行下效。谢尔曼手下有一个叫杰弗逊戴维斯的将领——对。和邦联的总统先生同名。这个家伙凶暴成性,曾经因为和一个同僚发生口角而把对方打死。戴维斯既是联邦的坚定支持者,又是奴隶制的拥护者。他对后面跟着的这帮子黑人讨厌至极。 有一次,戴维斯部到达爱本尼克河,部队过河之后,戴维斯下令拆掉浮桥,把后面的解放黑奴留在对岸。尾随的南军骑兵一直不敢动手。现在终于开火了——冲着解放黑奴。有的人被打死,有的人淹死在河里,剩下的重新沦为奴隶。 更不用在“征集粮草”过程中北军士兵对黑人妇女的性侵犯了。 但黑人们无怨无尤。得到自由的狂喜和确保自由的**压到了一切。他们继续自发跟在北军的后面,人数愈来愈多。成为南下北军的一条巨大的“黑尾巴”。 跟在戴维斯部后面的黑人就是如此,少数游过爱本尼克河的黑奴,继续跟着北军。一个老人:“感谢上帝,我们逃脱了……我们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但托上帝的福,最终一切都会好的。” 对于解放黑奴们来,为了自由,为了和给予自己自由的人呆在一起,为了确保自由不会得而复失,生命尚且可以不顾;只要有饭吃,是完全乐意无偿为联邦军队工作的。 而上了火车,走的就是军需的路线,不花自己一分钱。因此,“特别军需”相对于其运量而言,运输成本异常低廉,加上“制造成本”为零,关卓凡不能不反复提醒威利希尔,“特别军需品”售价不可过低,以防过分冲击国内国际市场,造成不良影响。 威利希尔唯唯诺诺。 特别军需品的种类五花八门,称得上包罗万象。正常情况下,考虑到运输、分拣、再包装的成本,许多确实是没必要“上车的”,但因为这种特殊的成本状况,威利希尔几乎把接收到的所有“特别军需品”都搬上了火车。 关卓凡亲眼看到,威利希尔指示手下的人:不许丢掉那瓶果酱!——那是一瓶吃得只剩下一半的草莓酱。 关卓凡很想发表点什么意见,但终于忍住了。只是在心中祈祷,将来买到这瓶果酱的不要是自己。 北军的这次进军令南军大惑不解,不晓得北军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去哪里? 北军分成相隔甚远的四路纵队,整个宽度最多的时候竟达六十英里。右翼距梅肯很近,似乎要进攻梅肯,梅肯一夕数惊,从亚特兰大逃难到梅肯的人们又开始往萨凡纳逃难。 但最终北军从梅肯北面通过,碰都没有碰梅肯一下。 北军左翼距奥古斯塔很近,侦查骑兵一度出现在奥古斯塔城下,于是南军又以为北军要来打奥古斯塔了,吓得赶紧加固战壕,严阵以待。 但最终北军也没搭理奥古斯塔。 佐治亚州境内境内,一东一西两支略有规模的南军,就这样一动也不敢动。 于是中路大开,北军大摇大摆,长驱直进,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佐治亚州的首府米里奇维尔。 在米里奇维尔,北军很玩了一点花样。士兵们在佐治亚州议会内,用邦联发行的纸币生火煮咖啡;然后,谢尔曼主持,关卓凡观礼,举行了一个滑稽的模拟立法仪式,宣布佐治亚州重返联邦。 然后,玩得兴起,北军士兵冲进佐治亚州立图书馆,把整间图书馆翻了个底朝。 部分北军士兵不以为然,有人:“我不反对抢走骡马、黑奴,还有所有的打闹,但我不会洗劫和破坏公共图书馆。” 确实翻得太乱了,不像话。关总司令从善如流,命令大部队离开后,后卫的松江军团第四师把图书馆收拾干净。 什么叫“收拾干净”?关卓凡交代姜德:就是把所有的图书打包,一本不剩,统统运回查塔努加。 这些书,回国的时候,全部带走。 知识就是力量啊。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七十九章 萨凡纳献城 佐治亚州的气愈来愈热,关卓凡当初备下的大批量盐,现在发挥出了奇效。士兵们用盐水擦身,很有效地治愈和防范蚊虫叮咬,北军因疾病减员的数字非常之。 但这一荒唐的奢侈行为叫南军俘虏目瞪口呆。因为南军连吃的盐都快没有了。 打下米里奇维尔,关卓凡见识了南军的一种叫做“硬面包卷”的军粮。南军自嘲,关于这种食物的笑话,就像南军士兵身上的虱子一样多。 “硬面包卷”表面焦黑,看上去像是一块烧焦的木头。关卓凡试着咬了一口,发现熏黑的面糊下面,是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玉米饼。没放糖,没放油,也没放盐。真所谓“硬度像冰糖一样,味道像木屑一样”。 关卓凡意识到,邦联已经开始见底了。 到了这个时候,南军终于明白了,北军的目标是萨凡纳。 驻守梅肯的南军从梅肯撤出,撤向萨凡纳。 再呆在梅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趁着梅肯到萨凡纳的铁路还没有被北军切断,赶紧走,还能够一定程度上加强萨凡纳的防卫力量。 北军没搭理南军的这一新部署,只是适当加快了自己的节奏,向萨凡纳逼近。 身后,在佐治亚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条长二百英里、宽六十英里的满目疮痍的地带。 住宅被烧毁,粮仓被搬空,牛马被拉走,地里还未成熟的庄稼被毁掉。所有值钱的家什都被抢走。人民一贫如洗。 从头到尾。南军未能给北军制造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唯一一次主动的成规模的进攻是由三千名民兵发起的。他们只装备有少量的前装线膛枪,大多数人的武器是老式的燧发枪、长猎刀、铁矛。 在北军眼中,这纯属自杀。 进攻被轻易打退。战后,北军发现,南军扔下的七百多具尸体中,几乎都是老人和十来岁的孩子。少数青壮年原来就缺胳膊少腿——退役的伤残军人。 这已经开始不像一场战争了。 南军还有最后一招:埋地雷。 挨了几回炸以后,关卓凡也烦了,下令叫南军战俘走在最前面:想自相残杀就接着埋地雷。 谢尔曼补充:如果有出去“征集粮食”的士兵被杀。死一个士兵枪毙一名俘虏。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在佐治亚州彻底地蔓延开来。 这时,纳什维尔传来战报:我军大胜,叛军全军溃散,胡德部已经不存在了。 斯科菲尔德的俄亥俄军团驻守在距纳什维尔以南二十英里的富兰克林,一如关卓凡所料,面对北军的坚固工事,胡德发起了他痴迷不悟的正面强攻。 胡德一手一脚残疾,每早上必须叫卫兵把自己绑在马鞍上,这样才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这个人对自己、敌人以及麾下的士兵们一样残酷无情。 一之内,胡德持续不断地发起了多达十三次的进攻。六名南军将军阵亡;六千两百五十名南军士兵阵亡、重伤或失踪。占他的部队总数的四分之一。而对面北军的伤亡不足南军的四分之一。 山姆瓦金斯在家信中写道:“我们愿意到任何地方,或者跟随任何愿意带领我们的人。除了胡德。” 战后,俄亥俄军团主动撤退。 这是一个并不如何高明的“诱敌深入”的动作,换了一个对手,蒙受如此惨重的伤亡后,是几乎不可能有兴趣继续前进的,但胡德认为自己的坚持已获得回报,于是下令进抵纳什维尔。 但南军已经彻底消耗掉了所有的元气了。 山姆瓦金斯:“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很焦虑,作战的时候、修筑工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如果还有饭吃的话——都在心惊胆战。我从未见过一支如此惊慌失措、丧失斗志的军队,它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这一次,主动发起进攻的是北军,而南军还没有摆好阵势。 南军阵线迅速崩溃,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胡德竭尽全力约束部队,但再也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北军的追击变成了纯粹的赶鸭子,四千五百名南军被俘,其余溃散到亚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全然不成军了。 后来了解到的这场战役的部分细节让关卓凡不太舒服,比如:有人看见,胡德在指挥部里失声痛哭,同时用他的唯一的一只手撕扯自己的头发。 英雄末路。 其实关卓凡是挺喜欢胡德这个人的。但这是一位被时代彻底抛弃了的将军。他不明白,战争的形态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坚持活在过去,不肯面对现实和未来,只会毁灭自己和自己的军队。 此役后,胡德辞去邦联西部战区总司令之职,戴维斯被迫重新任命约翰斯顿为西部战区统帅。 但一切都已太迟。 北军终于进抵萨凡纳城下。 萨凡纳是美国东南沿海重镇,邦联着意经营,布防严密。但是,萨城的几乎所有布防都是面向海上——以联邦海军的绝对优势尚不能打破;面向内陆这面,相对于北军的兵力,几乎就是不设防。 南军很迟才判断出北军的真实战略意图,萨凡纳是一座大城,不是一处阵地,重新调整部署、开掘工事已经赶不及了。 北军首先进攻萨凡纳以南的麦卡利斯特堡,轻松攻下这座后路空虚的海防要塞。 然后对萨凡纳发出最后通牒:如不投降,城破后即仿亚特兰大例。 萨凡纳城防司令就是胡德在亚特兰大战役时的副手哈迪。萨凡纳市长以下一班士绅,找到哈迪将军:为免生灵涂炭,请将军率军退出萨凡纳。 哈迪异常尴尬。他手下共有一万五千兵力,包括从亚特兰大带过来的残部,梅肯撤回来的部队,还有在萨凡纳当地纠集的民兵,七拼八凑,疲惫厌战,其实是没有一点战斗力的。他也心知肚明:亚特兰大数倍于此的精锐之师犹不能支,何况自己手上这点子杂牌军? 但未接一战,没有命令就弃城而去,莫军法不容,面子上也是实在下不来。 幸好里士满来电报了:撤。 待哈迪全军撤出萨凡纳后,北军开进了这座充满了法国殖民地风情的海滨城市。 “向海洋进军”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关卓凡、谢尔曼致电林肯:“我们特此敬献给您一份特别的礼物——萨凡纳,连同一百五十门海防重炮和充足的弹药。” 林肯大笑:“他们钻出来了!” 总统志得意满,对新闻记者了这么一番杀气腾腾的话:“现在,格兰特紧紧抓住这只熊的后腿,同时,关和谢尔曼正在扒他的皮。” 北方朝野上下,又是一片欢欣鼓舞。 最后的胜利触手可及。 整个南方深深地陷入了巨大的悲观和恐慌的浪潮。北军的这一次远征,表明邦联政府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领土和人民,南方的人民对自己的政府和事业的信心,遭到了致命的打击。绝大多数人相信失败不可避免,继续支持独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东线战场,南军出现了大规模的逃亡潮。士兵们收到的家信,几乎都是在哀求男人们——父亲、丈夫和儿子,早一点回到家里,家里的女人们,已经没有饭吃,甚至没有房子住了。 后方的补给几乎完全断绝。不但士兵们光着脚,连军官们也没有靴子穿了。有鞋穿的,基本上都是高级军官。 彼得斯堡,罗伯特李磐石般的战线开始松动了。 格兰特正在策划新的、大规模的、致命的进攻。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吃过晚饭,关卓凡携着婉儿的手,在夕阳下的萨凡纳海滨漫步。 萨凡纳真的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和亚特兰大那种新兴的内陆城市完全不一样,萨凡纳充满了慵懒的法式风情。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发大财了 关卓凡征来作为司令部的房子,算是一个代表。 这所宅子是典型的法国殖民地风格,流线型的线条犹如女性酮体一样美丽,完全不是威利希尔大宅那种神经兮兮的白宫范。房子刷成淡淡的粉色,墙基离地很高,屋前有盘旋而上的台阶,两边是锻铁栏杆,精致地就像镶了花边一样。 整座城市花团锦簇,傍晚从海面上吹来的潮湿的风中,没有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只有花香和淡淡的爽神的咸腥。 气已经热了,关卓凡和婉儿的上身,都只穿着制式的衬衣。逆着霞光看去,婉儿身上光影玲珑,曲线浮凸。 婉儿没有戴军帽,晚霞沿着她的发际,勾勒出淡淡的亮莹莹的金边。 关卓凡赞叹:“婉儿,你生的真美。” 婉儿看着她的“老爷”,没有话,美丽的大眼睛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晚霞如火,看不清妮子的脸上,是红晕还是霞光。 回到司令部的时候,色已经黑了。关卓凡发现,婉儿眼睛中,那股光芒慢慢地暗淡下来。 他心中有一点奇怪,想问一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 晚上俩人独处的时候,婉儿终于忍不住,怯怯地问道:“老爷,这座城,咱们还会……烧掉它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 关卓凡笑道:“婉儿不烧,就不烧。” 婉儿的大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突然。她揽住关卓凡的脖颈。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 关卓凡脑子中微微一嗡,婉儿掉头就跑,关卓凡伸手一捞,兜住婉儿的纤腰,往自己这边一带,婉儿“嘤咛”一声,跌了过来,登时温香软玉在怀。 关卓凡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婉儿浑身颤抖,微一挣扎,就不动了。 关卓凡感觉,怀里的身子迅速地热了起来。 他打横抱起婉儿,向床边走去。 当他解开婉儿第二个衬衣扣子时,婉儿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满脸哀求之色:“老爷,不可以,姐姐……” 她觉得对不起扈晴晴。可是羊羔,难道你不明白。就是你的姐姐把你送到我的嘴边来的吗? 当然还不明白。姑娘的手上很用了力气。 关卓凡冷静下来。 他松开了手,替婉儿脱下了靴子。 可怜的婉儿抖如筛糠。 关卓凡扯过一张薄被。轻轻搭在婉儿身上,低下头,在她柔滑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笑道:“傻丫头,睡吧。” 这一夜,有人不成眠。 萨凡纳既开门献城,“待遇”当然就不能和亚特兰大一样,不然,关、谢两位总司令岂非成了出尔反尔的人?以后谁还投降呢? 虽然联邦海军已经可以把数不清的补给源源不绝地运进萨凡纳的港口,但“军粮”还是要征的。萨凡纳全城被洗了一遍,不过给居民留下了最基本的生活物资,不像之前一路上那么罗掘俱穷,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最重要的是,既没把萨凡纳人赶出城去,接下来也就不会像亚特兰大那样一把火烧个干净。 所以,关卓凡对婉儿什么“婉儿不烧,就不烧”,纯粹占姑娘便宜,属于欺骗无知少女,性质恶劣,应该批判。 特别军需队的工作分成两个阶段,亚特兰大到萨凡纳是第一个阶段,萨凡纳到里士满是第二个阶段。现第一个阶段的“收集物资”工作接近尾声,已开始了“销售物资”的工作。而萨凡纳既已落入联邦手中,继对国内的销售工作之后,对海外的销售工作也可以顺利开展了。 联邦海军为威利希尔颁发了特别的海外贸易许可,他组织的的船队,不但不会受到联邦海军的攻击,还会得到特别的保护。 不过,因为接下来北上,将进入南卡罗来纳、北卡罗莱那、弗吉尼亚等邦联统治的核心地带,行军作战会回复传统模式,不可能再像之前那么好整以暇,所以特别军需队“收集物资”的工作,算是大半已经完成了。 粗粗统计,共收缴价值一亿两千万美金的财物,其中百分之二十作为军需,百分之十被迫毁掉,百分之七十被威利希尔搬上了火车和船。如果能够全部变现,可获得八千四百万美金,相当于五千六百万两白银。 关卓凡想,除去支付威利希尔团队的佣金和部分成本,再适当分润给相关人等一部分,能有多少落到自己手里呢?保守点,总有三千五百万两银子上下吧,加上第二阶段多少还能有些收益,四千万两白银不是梦。 差不多是自己当初预计的两倍。嗯,发大财了。 关卓凡在萨凡纳等来了第二批华工新兵,共八千人。 “向海洋进军”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减员,出现的一点减员都是因为生病。新兵除了补了一部分到减员各部,其余全部划入第四师。 第四师一下子便膨胀了起来,填满原先剩下的一个空额团后,又冒出两个“暂编团”,一时间家大业大。同僚都以“姜老板”“展老板”称呼姜德、展东禄。二人虽然知道乃是虚胖,不久就要减肥的,但还是禁不住满脸笑容。 两个军团都抓紧时间休整部队,训练新兵。 萨凡纳的市长和市议会,向关、谢两位总司令上了一份请愿书,大致意思是:南卡罗来纳州首举叛旗,实乃罪恶渊薮,恳请王师早日北伐,救民水火。 潜台词很明白:求求你们早一点离开萨凡纳吧。 谢尔曼对着关卓凡大笑:“佐治亚州的人民和咱们想到一块去啦!” 南卡罗来纳州是第一个宣布脱离联邦的,是谢尔曼最为憎恨的一个对象。 之前,在格兰特的建议下,林肯重新启用哈莱克为总参谋长,哈总给关总、谢总写信:“倘若你们攻占查尔斯顿,我希望由于某种事故,这个地方会被摧毁;假如在它的遗址上撒下一点盐,可以防止今后滋生无法无和脱离联邦的毒草。” 查尔斯顿是南卡罗来纳州沿海重镇,内战的第一炮就是从这儿打响的。 邦联宣布成立后,联邦在查尔斯顿的萨姆特要塞孤悬敌境,却既不肯撤军,也不肯投降。1861年4月1日,南军终于开炮,轰击萨姆特要塞。三十四时之后,联邦守军投降。同时,内战正式爆发。 这封信内中意味,让关卓凡隐约生寒。他第一次真切了解到,同一个美国,其中的一部人对另一部分人,可以怨毒到什么程度。 他不好什么,谢尔曼代两人回信:“全军上下都燃烧着一股无法满足的**,要报复南卡罗来纳。看到它未来的命运,我几乎不寒而栗。” 谢尔曼私下底对他的一个朋友这样道:“等我走过南卡罗来纳,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就连撒旦自己,都无法在那个州里约束我的部下。” 两位总司令很快满足了萨凡纳人民的要求。一个礼拜之后,大军开拔。 佐治亚人噩梦结束了,南卡罗来纳人的噩梦开始了。 松江军团走左路,孟菲斯军团走右路。 得知北军已从萨凡纳北上,刚开始的时候,南军的统帅部并不是太紧张,因为北军前面的这段路,实在太不好走了。 出佐治亚州,入南卡罗来纳州,一头扎进去的是一大片叫做“索科海克”的沼泽地。河流纵横,泥沼遍地。如果晴还好一点,偏偏现在当地多雨,雨势虽不很大,但连绵不绝,道路或者无比泥泞,或者根本就完全藏在泥水之下,全不可寻。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查尔斯顿的解救者 这一段路,没有铁路可以依托,全靠步行。一般来,军队能够携带的给养不超过二十。而在这种气状况下,南军统帅部不认为北军二十之内可以走出这个地带。当然可以“因粮于敌”,但这种地方,去哪找可以供应七、八万大军的“粮”? 这个情况,北军进军之前也是了解的。 这次北上,后勤补给的情况和“向海洋进军”很像,接近无后方依托作战。萨凡纳虽然拿了下来,但没有任何经营,仓促之间和查塔努加不能比。更重要的是,“索科海克”是不通铁路的。 铁路兜了个挺大的圈子,绕过了“索科海克”,通向查尔斯顿。 虽然哈莱克对查尔斯顿咬牙切齿,但查城并不是这次进军的主要目标,再,这条铁路现在也不在北军手上。 但关卓凡和谢尔曼依旧有足够的信心。 这份信心来源于两个军团的工兵部队。 “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正是谢尔曼工兵部队之所长,也是轩军新建立的工兵部队在谢部工兵骨干指导下重点训练的科目。 现在,正好学以致用。 “路”几乎都是自己“筑”出来的,许多“斧头营”在前面开路,他们砍倒整片的森林,用来修筑“木条路”。水深的地方,就打下木桩,搭起简易桥梁。步兵固然可以通过。炮车也没有问题。 宿营的时候。地上的水太深了。甚至可以在树上搭起最简单的“床”来,供士兵们过夜。当然,更简单的做法是在两棵树之间拉起吊床。 总之,没有洪水和泥石流,这点雨,这点泥沼,是挡不住北军前进的步伐的。 北军每平均前进十二英里,这个进度。相当不慢。 关卓凡都弄得浑身湿漉漉的,但心情却非常之好:这个工兵,真是好用! 不过一个礼拜,部队就走出了“索科海克”。 然后,开始“因粮于敌”了。 南卡罗来纳州,房屋尽毁,狼烟处处。 北军重施故技,左路军做出攻击西边的奥古斯塔的姿态,右路军做出攻击东边的查尔斯顿的姿态,结果使得南卡罗来纳州的南军“左右为难”。他们不得不把总共三万三千人的部队分散开来。保卫各地。兵力本来就少,这下子更是撒了胡椒面。 北军乃得以中宫直进。轻松拿下了南卡罗来纳州的首府哥伦比亚。 一切仿佛佐治亚州事重演。 进入哥伦比亚的时候,关卓凡发现这个城市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了——这可不是北军干的,北军是想干,还没来的及动手啊。 原来是南军败逃的时候,先把自己的城市洗了一遍。 看来,这种事情中国美国都是一个德性。 好吧,北军再来一遍。 哥伦比亚奄奄一息,联邦士兵兴高采烈。 华美的州府大厦上弹痕累累,穹顶的竖尖上星条旗重新升起。 曾经喧嚣的市场已经成了一个废墟的空壳,它的尖顶倒了下来。在退出联邦时,邦联各州都敲响过的“退盟钟”,现躺在地上,一半陷在泥中。 一个北军士兵在信中写到:“我们已经占领了这个傲慢不逊的州的首府,它煽动了叛国运动,引发了这场该死的战争……它应该得到更合理的惩罚。” 这个“更合理的惩罚”很快到来了。 和亚特兰大一样,哥伦比亚燃起了大火。 和亚特兰大不一样的是,亚特兰大烧得是座空城,哥伦比亚火起的时候,城里还有相当数量的居民。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哥伦比亚人葬身火海。 火起之前,轩军已经开出了城。后来,谢尔曼也不承认火是他下令放的,北军统一对外的口径是:火是溃逃的南军留下的奸细放的,目的是把北军赶出城去。 关卓凡的心情变坏了,他隐隐有了离开这个国家和这场战争的冲动。 这个时候,华盛顿传来消息:国会以119票对56票,通过宪法第十三修正案,废除奴隶制。 几乎所有的美国士兵都在欢呼,所有的黑人和几乎所有的白人,白人里面应该还有不少种族主义者,但他们也在欢呼。哥伦比亚城的火光映在他们狂喜的脸上。 关卓凡被震动到了。 这是导致他们加入这场战争的最直接的原因,也是他们打这场仗的各种目的里最高尚的一个,而达成这个目的手段是他们自己的肢体和生命。 现在,这个目的达成了。 这场大火,就当是一场炼狱之火吧,是报应,也是涅槃。 美国的法律,除了宪法,其他的都可以在某种条件下改变。时移世易,总统、国会、最高法院,都有可能撤销废奴宣言。因此,真想彻底废除奴隶制,必须通过宪法修正案的方式。 原先为拢住肯塔基等几个蓄奴州,一直不敢真正废除奴隶制,弄了一个《解放黑奴宣言》来充数。现在胜利在即,那几个州就算脑子全烧坏了也不敢叛变。林肯和共和党人开始推动通过宪法第十三修正案。 参议院共和党占多数,修正案通过了;但众议院民主党占多数,修正案被卡住了。 林肯乃寻找对手的薄弱部位下手。 某众议员有在邦联军队中服役的亲戚做了联邦的俘虏,如果投了赞成票就可以释俘。 某众议员开了间公司,先查一查有没有偷税漏税。如果有,不消了,一定会投赞成票的;如果没有,要不要政府合同呀? 终于,凑齐了通过宪法第十三修正案的票数,比三分之二最低有效票只多三票。 整个联邦一片欢呼,人们把林肯比作摩西,带领美利坚走出了埃及。 关卓凡想:现在,我才可以真正算是米娅口中的“奴隶解放者”了罢。 哥伦比亚在查尔斯顿以北,哥伦比亚既失,查尔斯顿的后背便卖给了北军,后路随时会被切断,情形仿佛萨凡纳和梅肯,坚守既不可能、也无意义,南军统帅部下令查尔斯顿守军弃城北撤。 查尔斯顿人感觉大祸临头了。他们早已知晓了亚特兰大和哥伦比亚的命运,也清楚自己在北佬心目中的“地位”。 和撤离的军队前后脚,查尔斯顿人开始大逃亡。 北军分出一支兵马,占领了不设防的查尔斯顿。 临行前,统兵的将领请示:该怎么处置查尔斯顿呢?仿亚特兰大例?哥伦比亚例?还是……更进一步? 关卓凡:仿萨凡纳例。 他的口气很严重:查尔斯顿未做抵抗,如果北军予以残酷报复,以后就没人“不抵抗”了,我军无谓的伤亡肯定会增加,什么都没有弟兄们的生命重要。你如果不严格遵守命令,不用上军事法庭,我亲手就“处置”了你。 谢尔曼没什么,在查尔斯顿“大操大办”当然爽,但关卓凡的理由——减少伤亡、顺利结束战争,确实更重要。 于是,查尔斯顿逃过了一个本不可避免的大劫。 “挽救”查尔斯顿,是关逸轩在美国后世的史评中免于和谢尔曼并居“恶魔”之列的最重要原因,查尔斯顿人尤其感激,为他建起了铜像,称这位中国贵族将军为“查尔斯顿的解救者”。 哈莱克一班人幻想的类似亚述屠城、王莽京观的美妙场景没有出现。 查尔斯顿事件是一个分水岭,从南卡罗来纳州进入北卡罗来纳州之后,北军减少了对南方的大规模的破坏,“征集军粮”当然力度不减,但不再烧房子了。 北军很快得到了回报,在确定查尔斯顿不会被报复之后,萨姆特堡向联邦海军投降,这根引发了美国内战的导火索熄灭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大势已去 约翰斯顿赶到了北卡罗来纳州。 他面对的是一个很绝望的局面:全州兵力加在一起,只有北军的一半多一点,而且,自己也明白,战斗力和人家不能比。 约翰斯顿分析形势,认为唯一的生机在于北军的已愈来愈少的给养。 关卓凡和谢尔曼持相同的看法。 南、北卡罗莱纳被我、敌两军反复搜刮,真的没有什么“余粮”了。约翰斯顿窥视于榻侧,北军也不可能像在佐治亚州的时候那样子从容不迫。必须尽快解决后续补给的问题,不然很难再往前走了。 北卡罗来纳州的港口新伯尔尼,内战爆发以来,一直控制在联邦海军的手里,如果能够打通一条通往新伯尔尼的道路,补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关、谢和约翰斯顿都把目光投向了戈尔兹伯勒。 戈尔兹伯勒离新伯尔尼不远,如果北军拿下戈尔兹伯勒,可以在那里接收新伯尔尼的运来的给养。为此,特地把结束了纳什维尔战役的昆布兰军团一部调到了新伯尔尼,由托马斯率领,专门负责维护这条粮道。 同时,戈尔兹伯勒还是北上弗吉尼亚州的必经之地,拿下戈城,等于封死了南军南下和从北卡罗莱纳获得补给的道路,形成对弗吉尼亚和里士满的“关门打狗”之势。 戈尔兹伯勒布防的重心,在其西南十英里的班顿威尔。关卓凡和谢尔曼分工,松江军团的兵力较为充裕,负责进攻班顿威尔;孟菲斯军团兜个圈子。从东面做出威胁戈尔兹伯勒的姿态。呼应松江军团。 约翰斯顿兵力远不及对手。同时对付两路北军肯定是不行的,幸好这里有一个时间差,北军的左路军行军路短,先抵达班顿威尔,右路军行军路长,后抵达戈尔兹伯勒,如果可以在班顿威尔先击败松江军团,再回过头对付孟菲斯军团。还有一线胜机。 这是一个高难度的任务,但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因为约翰斯顿手上就这么点人。 约翰斯顿曾经建议罗伯特李放弃彼得斯堡,南下和他合兵,先打败关卓凡和谢尔曼,再掉头对付格兰特。 这是一个很隐晦的法。 放弃彼得斯堡等于放弃里士满,约翰斯顿的真实意思是,南军全军退入己方的腹地,和北军打运动战,甚至是游击战。 这个不是罗伯特李可以决定的。而且。这么做就能挡住北军了吗?自己的国土上反复过兵,人民会支持吗? 对约翰斯顿的这个建议。罗伯特李只能报以沉默。 我还想你北上支援我呢。 所以,人手就这么多,班顿威尔战役只能如期打响。 松江军团赶到战场的时候,约翰斯顿已经严阵以待了。 关卓凡一看,约翰斯顿大叔的工事修得一如既往得好,赞叹了一番,然后下令:咱们也修,筑胸墙,挖战壕。 约翰斯顿一看,什么情况,你居然不进攻?你不是来打班顿威尔的吗? 关卓凡可以耗时间,约翰斯顿不能,再拖下去,右路的孟菲斯军团就到位了,这点宝贵的时间差就没有了。 只好攻守异势,南军从工事中钻了出来,发动了进攻。 结局毫无悬念,约翰斯顿在损失了三千人马之后,撤出了班顿威尔。北军左、右两路大军从容会师,戈尔兹伯勒几乎不攻而下。 班顿威尔战役是东线的南军对北上的北军最后一次有意义的阻击,之后,邦联最后一块地盘——弗吉尼亚的大门彻底地向关卓凡、谢尔曼打开了。 彼得斯堡的对峙也开始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罗伯特李属下的北弗吉尼亚军团,逃兵的情形发展到了惊人的程度。 从佐治亚、南卡罗来纳、北卡罗来纳寄来的家信,毒蛇般噬咬着士兵们的心。每都有成百上千的士兵开差,最过分的一次是一个旅一起逃跑。 北军对此大加赞赏,甚至玩了这么一个损招:出资购买南军逃兵的枪支。 逃兵抓到会被处死。南军的指挥官杀红了眼,有一次派了一支二十四人的行刑队,把一个开差的倒霉鬼轰成了碎片。 但这些吓不住逃兵们,他们大多数安全回到了家乡,有的还得到了当地政府的保护。 北弗吉尼亚军团减员已近一半。 而罗伯特李没有兵源补充。 征兵的年龄提高到五十岁,还是无人应征,邦联的警察开始当街抓壮丁,而邦联的公民们毫不犹豫地予以武力还击。 本来还是有一处兵源的:战俘。 南北双方对于战俘的习惯做法,是签署了不再参战的承诺后就地释放,或者换俘。战俘营里的战俘其实并不算多,因为都不想浪费宝贵的粮食养活这些人。 释俘有的回家,有的回到原部队继续服役,无论如何,总算一处兵源。 但格兰特宣布:以后不释俘了。 于是双方的战俘营人满为患,北军俘虏在南军战俘营的遭遇尤其悲惨,因为南军自己都喂不饱,哪有余粮喂饱战俘? 但格兰特顾不得了。 于是南军这最后一处兵源也断绝了。 李要求,将奴隶武装起来保卫邦联。 好讽刺啊。 邦联议会经过热烈的辩论,终于通过授权,组建黑人部队。 里士满《观察家》报指出,这和“应不应该、有没有需要组建黑人部队无关”,只是“国家不会拒绝李将军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罢了”。 有用吗?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 可这是“国家”唯一能给罗伯特李的东西了。 没有兵源,也没有补给。 彼得斯堡内,士兵们在吃老鼠,到了后来,老鼠也没有了。饿肚子的包括统帅自己。罗伯特李的夫人为两个挨饿的女儿向丈夫要吃的,罗伯特李能够拿出来的,是一个干柠檬和几个青苹果。 营养不良造成疾病普遍流行,战斗力进一步降低了。 似乎也不能怪政府。 在里士满,以邦联发行的纸币面值计,一桶面粉的价格是一千两百元——如果有人能够找到它的话;一根火柴的价格是五元。 当时南军士兵的月薪是十八元。就是,一个士兵的月收入,可以买三根半火柴。 各州紧着添乱。北卡罗来纳州州长只允许家乡子弟兵穿他囤积的九万两千套军装;佐治亚州州长威胁要退出邦联——真心受不了了。 邦联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大难临头各自飞,再正常不过。 戴维斯跟林肯:南方取消奴隶制,咱们讲和吧。 谁搭理你呀。 格兰特开始动作了。 北军向两翼无休无止地延伸战线,罗伯特李只好跟着延长自己的战线,不然就会被北军从侧翼包抄。 结果,彼得斯堡周围的战线最终被拉长到五十三英里以上。 格兰特有十二万五千人,罗伯特李只剩下不足三万五千人。 南军的防线千疮百孔。 罗伯特李情知最后的失败就将来临,但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不是想打垮北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而是为了争取时间,将剩余的人马安全地拉出战壕,向西南方向运动,和北卡罗来纳的约翰斯顿会合——就像约翰斯顿当初建议他的那样。 不要总统和议会批准神马的了。 里士满当然保不住,提前通知政府撤退就是了。 夜幕降临,北军阵地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亚伯拉罕林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林肯是应格兰特的邀请,来“参观战场”的。 几前,林肯一觉醒来,突然半身不遂,把第一夫人玛丽林肯吓坏了。 但医生检查之后,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是总统先生操劳过度引起的应激性反应,总统需要休息,需要度假。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河流皇后会议 果然,没过多久,林肯就慢慢恢复了正常。 休息这种事,在白宫和华盛顿是做不到的,只有找地方度假了。 可是这个时候,到处战火纷飞的,能去哪里度假呢? 再者了,抛下政务和战事跑去度假,影响也不好啊。 格兰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别出心裁,邀请总统来前线视察。 格总司令算是林总统的知己,真正对症下药:对于林肯来,没有什么比看着曾经让自己寝食难安的罗伯特李的部队逐渐崩塌更爽的事情了。 而且,总统战地视察,多么提振军心,多么鼓舞民意啊。 于是总统欣然应邀,乘坐“河流皇后号”汽船,在海军炮舰的护卫下来到了彼得斯堡。一大堆新闻记者自然也跟了过来。 白前线阵地不能去,被南军发现联邦总统来了就麻烦了。于是白请总统视察波托马克军团的后勤中心;到了晚上,就可以到前线阵地观光了。 格兰特陪着林肯,来到战线左翼,这里相对战线中央部位“安静”一些。虽然是晚上,还是要预防万一的,毕竟总统的安全是至高无上的。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安排。 总统先生正在对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悲悯人,右前方向突然传来枪炮喊杀声,格兰特一个激灵:南军在晚上发动进攻?! 没等林肯回过神来,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拥着总统顺着战壕退向后面的指挥部。 外面的枪炮声持续了半夜。林肯正在发闷。格兰特进来了。一向沉静如水的格总司令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南军戈登部趁着夜色对北军战线中央部位发动了一次进攻,打了北军个出其不意,一个叫“斯泰德曼堡”的工事一度失守。但北军很快发动反击,在炮火的掩护下,把南军赶了出去。 格兰特判断,罗伯特李这么做,是想逼迫北军从两翼向中央调兵。这样,两翼的南军可以乘机和北军脱离接触。 格兰特告诉总统。罗伯特李就要逃跑了。 林肯的眼睛放出光芒。 格兰特,大战在即,请总统回到船上,以策万全。 林肯自然不好留下来添乱,于是乖乖回到“河流皇后号”,海军上将波特上船相陪。 明一下,联邦军队的海军是有上将军衔的。有兵带,有仗打,才谈得上升官授衔,海陆对比。可以知道内战之前的美国陆军是多么无所事事。 没过多久,格兰特到船上来了。他满脸笑容,道:“总统先生,我很高兴为您带来了两位久别的朋友。” 完格兰特闪过一边,林肯看到了站在格兰特身后的两个人:关逸轩,威廉谢尔曼。 关卓凡和谢尔曼微笑着向总统敬礼。 林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逸轩,威廉!” 他张开双臂,先关后谢,和两人紧紧拥抱。 攻取了戈尔兹伯勒之后,昆布兰军团赶来和北上大军汇合了。关卓凡、谢尔曼对部队做了一个基本的整理和布置之后,把指挥权暂时移交给由托马斯、华尔、洛根三人组成的“军团联席会议”,自己带了骑兵和近卫兵,先行驰赴彼得斯堡。 三个军团在后面次第北上。 格兰特、关卓凡、谢尔曼、波特,联邦军队最主要的四名将军悉数在场,林肯就便召开了内战后期最重要的一次军事会议,史称“河流皇后会议”,主要内容是选择战争结束的方式、战后对南军军事人员的处置。 会上众人一致认为,最保守的估计,战争会在一个月内完全结束。 林肯问:“有没有可能避免血腥的最后一战?” 他的意思是:罗伯特李会投降吗? 罗伯特李投降?如此才、如此骄傲的一个军人会投降?没办法想象这样的场景。格兰特、谢尔曼、波特一起摇头。 林肯转向关卓凡:“逸轩,你看呢?” 关卓凡道:“总统先生,战争至此,胜负已分,再打下去,除了让双方的士兵流更多的血,为南北人民埋下更多的仇恨之外,不会对罗伯特李效忠的对象有任何的帮助——这个道理,我相信李将军会明白。” 林肯目光炯炯:“你认为他会投降?” 关卓凡道:“是的,总统先生。如果我们给他足够的投降的理由——比如:无路可走、再打下去就会全军覆没,我认为,他会投降的。” 旁边的三个人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波特:“公爵阁下,也许你还不太了解罗伯特李——这是一个视荣誉如生命的军人。” 关卓凡心里:老头,我比你们每个人都了解罗伯特李。 他微笑着道:“波特将军,你得非常对。我只是认为,像李这么伟大的一位军人,一定会在军人的荣誉和让士兵做无价值的牺牲之间,做一个适当的选择。或许,他会接受这样一个观点:避免后者的发生,也是前者的内容之一。” 林肯明显更倾向关卓凡的。或者,他更“希望”关卓凡的。 总统转过头,对格兰特道:“尤利西斯,如果罗伯特李肯投降,我可以代表联邦政府承诺,不对放下武器的南方军人——士兵、军官——做任何处罚。” 确确实实胸襟广阔。几位将军不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格兰特道:“总统先生,我一定会认真执行你的指示。” 林肯的口气愈发郑重:“我们和他们,毕竟还要在一个国家里世世代代生活下去,我希望,这场战争,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他站起身来,四位将军紧跟着站了起来。 林肯微笑着道:“好吧,我的将军们,去结束这场战争吧。” 轩军的骑兵师和由谢尔登率领的波托马克军团骑兵军首先出击,受命切断彼得斯堡南边的铁路线,这是南军南逃的生命线。守军主将是乔治皮克特,就是葛底斯堡战役中,著名的“皮克特冲锋”那一位。 战斗在一个叫“五岔口”的交通要冲打响。 南军迅速崩溃,一万守军中,超过一半做了北军的俘虏。“皮克特冲锋”的锐气,早已成为遥远的传。 格兰特乃下令总攻。 弹飞如雨,炮火连,南军名将ap希尔阵亡。 罗伯特李在ap希尔的遗体前潸然泪下,道:“他安息了。我们这些活着的才是真正受煎熬的人。” 邦联守军被从一条又一条战壕中赶了出去,彼得斯堡的防线慢慢地坍塌了。 罗伯特李给他的总统写了一张字条:“我的防线已有三处被击破,里士满必须于今夜撤退。” 信使找到了总统——戴维斯正在教堂里做礼拜。接过字条之后,旁边的人看见总统脸色大变。 戴维斯匆匆赶回总统府,下令政府迁往西南一百四十英里的丹维尔。 里士满全城大乱。 败兵们在城里纵起火来,歹徒们则趁火打劫,所有的商店都被洗劫一空。 邦联炮兵发炮,炸毁了停泊在杰姆斯河上的残余的邦联舰队,整个城市的房屋的窗户都被震得跳动起来。 邦联总统和他的内阁成员们登上了出城的最后一列火车。一长溜的车皮,上面标着“战争部”、“财政部”、“军需部”、“司法部”,等等。 一个“车轮上的政府”。 里士满空城的同时,罗伯特李撤出了彼得斯堡。波托马克军团在后面紧追不舍。 南边,西部战区北上部队是这样分工的: 孟菲斯军团向西北逼迫约翰斯顿残部,并接受他最终的投降,谢尔曼赶回去主持这个工作。 松江军团继续北上,堵截南逃的罗伯特李和他的北弗吉尼亚军团。 昆布兰军团照应粮道,并在松江军团后方形成第二道拦截线。 关卓凡陪同林肯,在近卫团的护卫下,进入了里士满。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乌拉!他们投降了! 里士满遍地狼藉,到处冒烟,大街上却空荡荡的。 但很快,黑人们出现了,一群又一群。 他们认出了合众国总统,欢呼声从一个街区传到了另一个街区。 黑人们将林肯和关卓凡一行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笑着,哭着,唱着,跳着。 近卫团的士兵想驱开人群,林肯制止了他们。 黑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来,跪在林肯的脚下,触摸他的衣服,亲吻他的脚面。 一个老黑人大声道:“我知道我已经是一个自由的人,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亚伯拉罕慈父的容貌,接触到了他的肌肤!” 黑人们欢呼起来,经久不息。 林肯道:“不要向我下跪,你们只应该向上帝下跪,感谢他给了你们自由。” 然后有人看见了站在总统身后的关卓凡,这不就是那位“奴隶解放者”、传奇的中国贵族将军吗? 于是,关卓凡也获得了和林肯一样的“待遇”。 关卓凡被深深地、深深地震撼到了。 林肯对关卓凡,逸轩,陪我去看看一位老朋友吧。 一行人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林肯亲自敲门。 过了良久,门终于开了,一位年轻的太太抱着一个婴儿,神情惊恐地看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 “请问,这是乔治皮克特先生的家吗?” “是的,可他……不在家。我是他的妻子。您是?” “我是亚伯拉罕林肯。” “您是……总统先生?!” “我是乔治的老朋友。” 乔治皮克特,就是在“五岔口”。被轩军的骑兵师打败的那位南军将领。现在。他已经被解除了指挥权。正随北弗吉尼亚军团一起撤向南方。他的太太怀里的这个婴儿,是在彼得斯堡围城期间出生的,格兰特等北军高级将领,还专门以不同方式向他表示祝贺。他们都是同学。 多年前,林肯还是一个律师的时候,少年皮克特是他的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实习生,后来,在林肯的建议下。皮克特报考了西点军校。 从皮克特家里出来后,林肯神情疲惫。关卓凡发现,和第一次见面相比,不到一年,林肯显得老多了,更多的白发和皱纹,更加消瘦。 林肯和关卓凡还去看了罗伯特李的家,但是没有进门。李家对联邦总统恶感很深,林肯曾签署命令,没收了李家族拥有的阿灵顿庄园。这座庄园。后来成为著名的阿灵顿国家公墓。 罗伯特李的太太患严重的关节炎,不良于行。仍然留在家里。 林肯注意到李家门口的岗哨是一个黑人士兵,沉吟了一下,叮嘱关卓凡,换成白人或中国士兵。 回到伪总统府,情报传来:罗伯特李的北弗吉尼亚军团,在一个叫“阿波马托克斯”的地方,被北上的松江军团截住了。 林肯对关卓凡:“逸轩,你去吧,我在华盛顿等你。” 他微笑道:“请你和太太一起到总统官邸来做客。玛丽非常希望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接待婉儿。” 呃,你居然知道“婉儿”。 关卓凡表示了感谢,然后,敬礼,转身而去。 南撤的北弗吉尼亚军团的行军路线扭来扭去,像一个“s”,并非为了甩开后面的追兵,而是为了找吃的。 北弗吉尼亚军团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阿梅利亚。罗伯特李事先通知军需部在那里准备好十万份的口粮,没有这些粮食,他的士兵是无法战斗下去的。 北弗吉尼亚军团气喘吁吁地赶到阿梅利亚,没有找到一份口粮。李的要求根本就没有送达军需部,“军需部”正在车轮上往丹维尔赶呢。 事实上,就算军需部收到了这份请求也没用,去哪找“十万分口粮”啊? 收集粮草的人在弗吉尼亚乡下,挨家挨户求索农民们的余粮,可几乎一无所获。 唯一的两车皮储备在阿波马托克斯的火车站,于是北弗吉尼亚军团又掉头往阿波马托克斯赶。但当罗伯特李率军赶到的时候,发现那两车皮物资已被焚之一炬。 那只中国骑兵部队先他们一步。 这下子真正是陷入绝境了。 士兵们从彼得斯堡撤退开始,就没正经吃过东西,仅靠几把用来喂马的干玉米勉强充饥。 许多人已经走不动路了。 就在这时,阿波马托克斯南面出现了大量黑头发、黄皮肤的联邦军队。 罗伯特李明白,这是那只中**队的主力。 双方的前锋一经接触,北弗吉尼亚军团便败退下来,饥疲不堪的南军根本无法承受对方的密集火力打击。 探马来报,北面波托马克军团也逼了上来。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南、北两边的北军只要一使劲,北弗吉尼亚军团便会被挤成齑粉。 亡我也。 但北军的攻击突然停止了。 不久,北军的使者到了,带来了格兰特将军和关逸轩将军的联名信。 “……战事的发展应该足以服你,继续抵抗是毫无希望的。我们认为,我们有责任要求你率领邦联军队中被称之为北弗吉尼亚集团军的那一部分人员投降,从而避免士兵们继续流血。” 李和他的主要的将领们聚集在阿波马托克斯车站附近一片树林里。 篝火燃了起来,他们或远或近、高高低低地围坐在篝火边。 一个将军打破了沉默,他主张投降。 罗伯特李愤怒地反问:如果我不打下去,国家会怎么看我? 那个将军大声道:“去他妈的国家,哪里还有什么国家!国家已经不存在了,对于这些当兵的,您就是他们的国家!” “这些当兵的”。李嘴里泛起了酸涩的苦水。 人数最少的一个师仅剩下二百五十人,人数最少的一个旅仅剩下八人。 李的脑海里浮现出士兵们的形状:衣衫破烂,沾满泥浆,眼窝深陷,木然无光。 第二正午时分,一个举着白旗——其实是一条白毛巾——的南军信使,来到波托马克军团阵前。 一个北军士兵纵马穿过阵地,一只手控缰,一只手挥舞着帽子,每颠一次就大喊一声:“乌拉!” 士兵来到指挥部,把一封信交给了总司令。 格兰特看了信,请旁边的约翰诺林斯将军宣读信件内容:李同意投降。 在场的人没办法正眼看自己的战友,也没有办法发出欢呼,所有的人都热泪盈眶,哽咽不成声。 南边的松江军团也得到了胜利的消息。信使同时转达格兰特将军的通知:请关逸轩将军带同属下主要将领,立即赶到波托马克军团指挥部,汇合后齐赴威尔曼麦克林先生的家里,参与罗伯特李将军的受降仪式。 战争乒乒乓乓打了这么久,大多数像样点的地方都砸得稀巴烂了,找到一个体面点的可以举行谈判和受降仪式的地点还真不容易。南北两军的参谋们把阿波马托克斯翻了一遍,终于服一个叫威尔曼麦克林的商人借出他们家的客厅。 起这位威尔曼麦克林,真是历史的一个幽默。 美国内战的第一个战役——奔牛河战役,就是在麦克林先生的农庄上打响的。激战中,炮弹炸毁了麦家的厨房。逃得一命的麦克林受不了了,举家搬到里士满西南方向的曼纳萨斯,在一个叫阿波马托克斯的镇住了下来。 所以,麦克林可以夸这样的口:内战在俺家院子里打响,在俺家客厅里结束。 关卓凡带着华尔、张勇以及福瑞斯特、白齐文、伊克桑、姜德、安德森五位师官,参加了受降仪式。 格兰特和关卓凡到达麦家时,罗伯特李等一班南军将领已经等候了半个时。 这个时间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失败者当然要等候胜利者,但为表诚意,也不好让人等太久。 关卓凡第一次见到了罗伯特李这位全美**人的偶像。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新时代 出乎关卓凡的意料,罗伯特李其实是个个子,远没有后世无数美术作品中的他那么高大。 李穿着笔挺的灰军装,马靴铮亮。腰悬一口刻花佩剑,上面还镶着宝石。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十分气派。 关卓凡不知道在这种情势下李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关卓凡自己,“整齐”还做的到,“干净”无论如何做不到,靴子上满是泥点。 格兰特就更不用了。这位联邦军队的总司令,穿着一件列兵穿的脏兮兮的衬衣,泥点什么的不但靴子上有,裤子上也到处都是。也没挂佩剑。关卓凡好歹还挂了佩剑。 这一幕在后世成为扬李贬格的一个依据。但关卓凡想,中既不足,必形于外,胜利者不用撑场面,失败者——再伟大的军人,现在也只能通过这些东西来维持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了。 罗伯特李也很意外,不是对格兰特,是对关卓凡。没想到这位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横扫邦联的中国将军如此年轻。 三个人互相敬礼,互道仰慕,然后围着客厅中间的一张圆桌子坐了下来。 双方的部下站在各自的主帅身后,威尔曼麦克林的客厅挤的满满的。 格兰特开始和李“叙旧”。他,他和李其实是见过面的,那是在美墨战争期间。 李微微一愕,抱歉地,我不记得你那个时候的模样了。 他们俩在美墨战争期间还真见过面。 当时格兰特是团里的军需官,军衔少尉。有一次去司令部送信。在门外被一位上尉拦住了。上尉军容严整。几乎一尘不染;而格兰特经过长途奔波。浑身上下像刚从土里面挖出来一样。 上尉很客气地请少尉稍微整理一下军容,再去面见总司令。 这位上尉,就是罗伯特李。 关卓凡想,人生际遇这种事,真是既奇妙又荒诞。美国两个最重要的军人平生第二次相遇,还是一个整洁,一个邋遢。只是时已移、势已易,个中五味。令人叹息。 讲完这件轶事,格兰特又往其他的鸡毛蒜皮的不相干的事情上扯。 关卓凡有点奇怪:他想干什么呢? 略一思索,明白了。 格兰特不好意思、或者“不忍”提到“投降”二字。 罗伯特李虽然已经举起了白旗,但在美**人——包括格兰特——的心目中,依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关卓凡正想婉转地提醒一下格兰特,李开口了:将军,咱们来谈一谈投降的条件吧。 格兰特表示,邦联军官可以保留手枪、马匹和私人财物;士兵放下武器后就可以返回家乡,“永不受合众国政府的侵扰”。 关卓凡明显能够感觉到李的宽慰。 李剩下的唯一问题是:邦联骑兵不少是自备马匹的。是否可以保留? 格兰特很痛快:可以。 然后格兰特问李:手下有多少人马,是否需要口粮。 李。他已不再知道具体的数字。他能够确定的是,所有的官兵,从将军到列兵,都在挨饿。 格兰特,愿意向他们提供两万五千份口粮。 一直从容淡定的罗伯特李,第一次表现出激动的神情。他道:“非常感谢。这对我的部下来是最好的消息。而且,这会对双方的民众的和解起到巨大的作用。” 参谋抄好受降文本,三位主帅先后在上面签字。 李签完字后,分别和格、关二人握了握手,然后首先离开了威尔曼麦克林的家。他跨上坐骑,向自己的军营缓缓而去。 将旗飘摇,人影落寞。 联邦士兵开始欢呼,炮兵开始鸣放礼炮。 格兰特下令停止这种做法。他对关卓凡:“我们不必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内战结束了,叛军士兵又是我们的同胞了。” 南军的营地方向开始传出隐隐的哭声,哭声愈来愈多,终于,一个时代结束了。 不久,南边传来消息:约翰斯顿在北卡罗莱纳州向谢尔曼投降。 美利坚大地上,对联邦政府的成建制抵抗已不存在。 美国内战,算是正式结束了。 新的时代既已开始,就要预为绸缪。 归期初定,在离开美国之前,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一个是要重组第三师。洋兵不愿意去中国的,原则上就地复员退役。内战结束后,美军大规模裁减遣散,松江军团略略先走一步而已。 然后再招用一部分军事经验丰富的老兵和素质较佳的新兵补充进来。经过调查估算,有把握组成一个白人团,两个黑人团。 对第三师的洋兵,轩军如此定位中国:这是一个君主制国家,幅员比美国还要广大,没有任何种族歧视。 待遇方面,白人士兵数字上比在美国当兵略低,但特别明:中国物价也低。日子能够过成什么样,轩军中原先的洋兵洋将可以现身法。 黑人士兵的军饷和在美国时基本持平,待遇等于是变相提高了。 第四师的一个华工新兵团并入第三师。 另外,骑兵师里面有一个骑兵营是由美国南方贫苦白人组成的,他们大多愿意到中国去,于是在当地再补充一点新兵进去,这个白人骑兵营的编制保留。 关卓凡一直想把美国马引进中国,这个白人骑兵营里面不少人都有丰富的畜牧业经验,可以发挥作用。 一个是工兵。 关卓凡很想从谢尔曼那里挖一部分工兵走,但所获有限。谢尔曼倒是大方,但战后美国会进行大规模建设,工兵的出路都很好,愿意去中国的不多。而同一支部队,不同兵种待遇又不能相差太远,以免其他部队心理失衡。 最后乃以“顾问”名义,高薪招用了一部分谢部工兵骨干,不算现役军人编制。 一个是炮兵师。安德森对战后的情形看的很清楚,明确表示,愿意到中国去。一部分炮兵教导队成员也有相同的意愿。而且,经安德森的手,招用了一部分炮兵经验丰富的在役和退役老兵,其中甚至包括西点毕业的。 一个是斯潘塞。斯潘塞就比较犹豫了,他还看不清楚战后的局面。斯潘塞对关卓凡是很感激的,表示双方可以任何方式合作,包括入股。但是整体搬迁到中国去,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不过不着急,关卓凡原计划也不是回国的时候就把他带走,工业尤其是军火这种重工业是一个庞大的系统,上中下游共同组成一条产业链。国内暂时还没有配套的产业、设施、人才,斯潘塞现在就过去,反倒功力会打折扣,预为之备就好。 一个是查塔努加的人员和物资。查塔努加还有轩军一部分人员,以及相当数量要带回国的“战利品”,现在就得开始打包向纽约发运——轩军将从纽约上船回国。 一个是阵亡将士的移灵。 轩军的阵亡将士主要埋葬在两个地方:查塔努加和阿拉图纳。移灵后遗体要做“轻烧”等防腐处理,然后才能正式入棺,发往纽约。这个工作量不,也得现在就着手了。 一个是轩军的军饷兑换。 来美国之前,美国政府答应,轩军回国的时候,士兵们手上的“绿背”兑换成白银。这个事情必须处理得很心,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银价的异常波动。联邦政府财政部很早就开始储备各种贵金属货币,加上战后要“捐赠”给中国政府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现在已基本达到了预计的数字。 至于叶茂,关卓凡让他还呆在美国。 这个伙子看来确实是个能干的,可以给山度士打个下手。他主要的工作还是他的老本行“人事经理”,因为接下来,关卓凡有一个在美国大规模招聘人才的计划,各行各业,工商农医,无所不包。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是关于林肯的。 *(未完待续。。) 关于“乌拉”的一点说明 对书中出现的“乌拉”的口号,有朋友有异议,狮子在这儿做一点明。 首先要对朋友们的关注和鞭策表示感谢,这是驱使狮子精益求精的动力。 “乌拉”这个口号历史上于欧洲多国流行,表示热烈激昂的情绪。源头在哪里不可考,日耳曼语系、拉丁语系、斯拉夫语系中都有类似发音,不算是俄国人的专利。可能是前苏联的影片对此有较多的表述,致使有的朋友产生误会。 美国南北战争期间,“乌拉”是北军主要的口号,朋友们有兴趣可以看看《光荣战役》等描写美国内战的影片,其中有比较生动的描述。 南军似乎较少使用“乌拉”,他们的喊杀声是著名的“叛吼”,《星条旗之殇》第二十五章《密林血战》中有描写,朋友们可以参考一下。 “乌拉”没有具体的含义,翻译成“万岁”不太合适,狮子就直接音译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我要救他 原时空林肯的结局众所周知,这个时空呢? 作为一个穿越者,关卓凡最大的优势在于对于历史走向和事件的预知,因此尽量不干扰历史本来的轨迹,本是历史投机者最大的利益之所在。 对林肯个人的好恶,甚至林肯生或死,哪个能够给关卓凡带来更大的利益,本都不应该放在第一位考量。 问题是,历史的轨迹已经被改变了。 原时空的美国内战是在1865年4月结束的,而现在是1864年8月,就是,因为关卓凡的介入,美国内战提前了整整8个月结束了。 这带来了什么后果呢? 最大的后果是:美国的总统大选还没有举行。 美国的总统大选是11月8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战争提前结束了,大选是不会提前举行的。 原时空刺杀林肯的人叫约翰布斯,按照关卓凡对此人的行为模式的分析,他极可能像原时空那样子,战争一结束便对林肯下手,而绝不会等到大选之后。就是,布斯会随着战争的提前结束而提前行动。 如果林肯在这个时候被刺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副总统汉尼巴尔哈姆林接任总统。 注意,是现任的副总统,不是关卓凡刻意交结的那个安德鲁约翰逊,那位现在还只是一个“副总统候选人”,连“候任副总统”都不是。 然后,共和党重新推举总统候选人。总统大选如期举行。 安德鲁约翰逊应该还是副总统候选人。那么总统候选人是谁呢? 不知道。 肯定不会是这位安德鲁约翰逊。他是民主党人。共和党不把他从副总统候选人的位子上撸下来就不错了。 也不大可能是格兰特。 原时空。共和党拼了老命,打赢了内战,却阴差阳错,让一个民主党人捡了大桃子,气的要死。只好自我安慰:希望这个民主党总统听话吧。 但现实很骨感。安德鲁约翰逊上台后,政策明显向南方偏移,不但民主党势力回潮,南方的奴隶主甚至有复辟之势。总统和国会的矛盾终于大爆发。 共和党对安德鲁约翰逊提出弹劾,计票之后,支持弹劾总统的票数距三分之二这条生死线仅差一票,安德鲁约翰逊逃出生,堪堪避过下台的命运。 原时空的1869年大选,共和党之所以会推举格兰特做总统候选人,是因为“反动势力”复辟,为争取民意,确保拿下大选,才把格兰特这位内战英雄请了出来。 现在。共和党派只猴子出来都能赢得大选。党内大佬林立,总统这个位子恐怕轮不到格兰特来坐。 就是。如果林肯遇刺,不但下一任总统是谁不晓得,这位总统做四年还是八年也不知道;1869年大选,格兰特还是不是总统候选人亦完全不可预料。 如果这一届的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是卡梅隆这种多少和关卓凡有一点心结的,就更热闹了。 这样的历史,才是被改得一塌糊涂。 之前关卓凡交结约翰逊,不过以策万全而已,并非指望他真的能够接任总统。 除非是约翰布斯拖到大选结束之后才动手,但这个可能性很低,而且也全不可控。关卓凡不能行这个侥幸。 林肯再做四年之后,1869年大选共和党会不会派格兰特出战,虽然也是未知之数,但格兰特是林肯嫡系中的嫡系,加上关卓凡等一班代表“新兴的大工业资本、大金融资本”利益的家伙在后面捣鼓,把格兰特推上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宝座,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总比林肯现在就被刺杀、造成无法掌控的被动局面,把握要大得多。 况且,以后如何先不,至少现在和林肯正处于“蜜月期”,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自己在美国的利益是可以在总统这儿得到足够保护的。 因此,经过反复权衡,关卓凡决定:我要救他。 怎么救呢?增加总统的关防?我明敌暗,防不胜防。再者,总统的安全保卫也不是关卓凡的职权范围。最重要的是,他就要回国了,鞭长莫及。 所以,必须主动出击,将约翰布斯连根拔起。 仅仅出于关卓凡自身的人身安全考虑,也有这个必要。 约翰布斯的刺杀对象不是总统一个人,参与刺杀行动的也不止布斯一个人。约翰布斯组织了一个暗杀组,想把整个联邦政府的“战争决策团队”都消灭掉。暗杀对象除了总统,还包括副总统、国务卿,和格兰特。 在这个时空,约翰布斯很可能把关卓凡也列入暗杀的名单。 原时空,国务卿威廉西沃德就没有逃过这一劫,父子二人被砍成重伤。 格兰特也差点中招。 怎么才能够将约翰布斯“连根拔起”呢?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杀。 不过这并不是最佳方案。 约翰布斯不是没有身份的人,他是一位著名演员,还是林肯很喜欢的一位著名演员。政治倾向上,除了布斯本人,他们家其他成员都坚定地支持北方,而布斯本人的政治倾向,隐藏得很好。 最讽刺的是,布斯的大哥埃德温布斯还是林肯长子罗伯特的救命恩人。 有一次,罗伯特从哈佛大学回华盛顿探亲,等火车的时候,不心失足跌下站台。一列火车恰好呼啸而至,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陌生人冲上前,奋不顾身将罗比特拉了上来。这个人就是埃德温。 嗯,著名演员,粉丝包括总统先生本人,“家庭政治面貌坚定”,大哥还救过总统先生的爱子。 还有,约翰布斯的未来的岳父,是一位参议员。 关卓凡在美国已经有了相当的政经势力,但在当地还没有自己的死士。仓促之间,买黑社会神马的很不靠谱;真要暗杀,保险起见,只能派轩军的人。 但轩军一直在西部、南部混,华盛顿这地方算是人生地不熟,万一失手,杀不了约翰布斯不,暴露自己就麻烦了。战争已经结束,暗杀约翰布斯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传开来,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被动。 还有,约翰布斯是有一个团队的,关卓凡只记得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其他资料一无所有。因此就算干掉了约翰布斯,也不能是“连根拔起”。 怎么办好呢? 轩军北上,先赴华盛顿,参加盛大的阅兵式,并接受一系列的授勋;然后赴纽约,休整的同时参加当地各种庆祝活动,然后,启程回国。 发炮拜折,电报朝廷美利坚平叛大功告竣既归国日期;同时附片明,船队途中会在日本长崎驻,补充燃料给养,如有急务,可以派人先在长崎等候。 车轮滚滚。 包厢内,婉儿给关卓凡端来了一杯咖啡。 她上身没有穿军装外套,俯下身来的时候,领口之间,关卓凡隐约见到一抹白腻;抬起身来,人儿脸上红云淡染,眼角眉梢,是无法掩抑的春意。 关卓凡觉得,有清风拂面,有花香袭人。 他:婉儿,总统先生邀请我和夫人到总统官邸做客。 好啊,呃,夫人? 是啊,总统夫人,她期待在自己的家里接待婉儿哦。 我?可是,可是……我不是,那个,夫人…… 妮子满面通红,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 你嫁给我不就是我的夫人了? 嫁,嫁…… 关卓凡轻轻揽过婉儿,托起她的柔滑巧的下巴,婉儿的大眼睛已经一片朦胧。 关卓凡在她滚烫如火的唇上轻轻一吻。 怎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我,可是,姐姐…… 这样子咱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不好吗? 好啊,可是,可是,我不知道…… 洋人们都兴求婚,我向你求婚好不好? 求婚? 是啊,我跪下来向你求婚吧。 婉儿猛地抓住关卓凡的胳膊:不要,老爷,不要!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啊? 婉儿低下头,终于出了那三个字:我愿意。 然后,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关卓凡的怀里。 人生美满,不过如此。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白宫的孟秋夜 火车到站,站台上已经挤满了欢迎的人群。军乐队奏起乐来,已经换了便装的关逸轩公爵满面笑容,先下了车,然后抬手,扶着公爵夫人关杨婉儿下得车来。 公爵夫人身穿簇新的绿色长裙,裙环撑开了宽达十二码的裙摆,一头黑缎般的秀发平滑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星眸樱唇,人美如玉。 站台上的绅士淑女们都在心中暗喝一声彩:好一对璧人! 前来主持迎接仪式的是新任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和关逸轩公爵先后发表了简短却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陪同公爵阁下及夫人步出火车站。 关卓凡吓了一跳:前来迎接的马车还是四辆,但担任引导、护卫的却足足有一个骑兵团,整条街都排满了,全部身着军礼服,鲜衣怒马,光彩耀目。打头的两面大旗,一面星条旗,一面“轩”字旗。 马萨诸塞大街而后转上纽约大街,一路上仪从煊赫,彩旗招展。大街两旁挤满了自发出来欢迎中国贵宾的华盛顿市民,欢呼声绵延不绝。公爵伉俪不断微笑着向两旁热情的美国人民挥手致意。 公爵夫人心醉神迷。 公爵阁下则想:“二进宫”,待遇不一样了啊。 到得白宫,总统和总统夫人降阶相迎。婉儿给总统伉俪分别行了蹲礼,玛丽林肯亲自携了婉儿的手,先走进了宫门,林肯和关卓凡、斯坦顿跟在后面。 晚宴是真正的家宴,玛丽林肯在座。斯坦顿相陪。 玛丽林肯对婉儿很是亲热。问东问西。没完没了。近一年下来,婉儿的英语大有长进,勉强能够应付总统夫人的热情。 对这位玛丽林肯,怎么呢?呃,这么吧:关卓凡隐隐对林肯先生生出一丝同情。 年轻的时候,玛丽托德——还不是玛丽林肯,一定也是一位妙人,不然。两位政坛的明日之星不能同时向她求婚,还闹得差点要决斗。 一位当然是亚伯拉罕林肯,另外一位叫斯蒂芬道格拉斯,因为个子大脑袋,绰号“巨人”,日后成为民主党的最重量级人物。1860年总统大选,道格拉斯是林肯的最主要竞争对手。 关卓凡想:挺有意思,争完女人争权力。 只是,道格拉斯对林肯,情场、政坛都败下阵来。 看现在的玛丽林肯。只能感叹,岁月如刀。 不过。关卓凡“同情”林肯,倒不是因为这个,谁没有容颜老去的一啊。 林肯当选总统之后,行政大楼前面的道路上,想在新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的形成两条人龙,一条进,一条出。白宫更是被踏破了门槛。有一个家伙甚至在大街上追着总统的马车跑,喊着他有一个伟大的计划:在总统官邸前开一溜商店。 许多人走总统夫人的路子,玛丽林肯自个也有一大堆亲戚朋友过来跑官的。江湖传言,总统先生如果不答应总统夫人的要求,总统夫人就不许总统先生穿裤子。 关卓凡坏坏地想:什么意思呢?这种气,如果婉儿在家里不许我穿裤子,我倒是不反对。 传言似乎不为无因。在总统面前,总统夫人的霸气无所不在。比如,有一瓶沙拉酱,总统先伸出了手,但总统夫人后发先至。总统先生已经很见机了,只是往回缩的动作慢了一点,总统夫人“啪”地一巴掌,清清脆脆打在总统先生手背上。 婉儿睁大了一双曼妙的眼睛,不明所以。 关卓凡想:可别教坏了孩子哦。 战争部长先生微露尴尬之色,但反观总统夫妇,两个人都泰然自若,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关卓凡心中微动:惧内是惧内,但这两位,到底还是恩爱夫妻。 请公爵伉俪晚上下榻的,还是那间“皇后卧室”。 关卓凡对婉儿:婉儿,这就是咱们俩的洞房了。 春入人间花弄色。 沐浴净身,关卓凡先进了浴室。他很想来个“鸳鸯相对浴红衣”,又怕婉儿未经人事,弄成“惊起一双飞去”。算了,不要太为难她。 然后轮到婉儿。 当妮子终于香汤浴罢,裹了一袭雪白的浴巾出来,关卓凡看时,但见素水雪净,绮态婵娟,此间羞色,无以描状。 兰麝散幽,锦帷初温,早见红香点嫩色,和枝连叶付予侬。 于是露清牡丹,鱼水和谐。 第二,东方喷薄的阳光洒入皇后卧室,孟秋的清晨,却有无限春色。 关卓凡醒过来,转头看身边的婉儿,但见乌云散乱,欲度香腮,他正待有所动作,婉儿呢喃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夫君,妇人羞涩地一笑,漫目而横波入鬓。关卓凡看着,不由痴了。 公爵夫妇起身梳洗妆衣,婉儿坐在百叶窗下,菱花镜前,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然后回首笑向檀郎语:画眉深浅入时无? 唉,时光静止,就这么永远待下去好了。 当然不可能。 和总统伉俪共进早餐之后,公爵伉俪便告辞了。还是战争部长先生来接,将公爵伉俪送到已经订好的“威拉德”酒店。这是当时华盛顿最高级的酒店,政经名流出入,和白宫仅隔一条街区。联邦政府将酒店顶层全部包了下来,以为关逸轩公爵伉俪下榻之所。 在酒店内坐片刻,关卓凡留下婉儿,自己由斯坦顿陪着,离开了酒店。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个地方,是国家监狱。 斯坦顿带着关卓凡,经过一道又一道门禁,终于在一个监仓前停了下来。 这个监仓不算,有十几平方米,但是里边只关了一个犯人,正蜷缩在角落里。 听到脚步声,犯人抬起了头。 这原本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但眼角和嘴角都破了,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只是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斯坦顿对关卓凡低声:“就是他。” 犯人应该认得斯坦顿,因为他把目光盯在了关卓凡身上。很快,他的瞳孔里似乎燃起了火光。 关卓凡认为,他认出来自己是谁了。 约翰布斯先生,咱们见面了。 双方对视移时,谁都没有话。半响,关卓凡转过头,对斯坦顿点点头:“可以了,咱们走吧。” 关、斯二人转身离去,突然,背后传来约翰布斯的咆哮声:“邦联不死!自由万岁!上帝会降下遣,惩罚暴君和他的爪牙们的!” 声音急促,但既浑厚,又清亮,有韵律,有节奏,真不愧是著名的舞台剧演员。 约翰布斯是怎么到了这儿来的呢? 不复杂。 关卓凡对战争部,西部战区获得情报,一个叫约翰布斯的演员——平日主要在华盛顿的福特剧场演出——和叛军勾结,找了几个亡命之徒,准备绑架或者刺杀总统。嗯,这里面,一个叫路易斯鲍威尔,一个叫乔治阿特兹鲁迪克,你们认真查一查。 特务们马上盯上了约翰布斯,二十四时布控。发现他确实总是和几个身份可疑的人混在一起。其中,一个确实叫做路易斯鲍威尔,是一个受过伤的南军士兵,被俘后签署了效忠联邦的宣誓书后获释;也有一个乔治阿特兹鲁迪克,德国移民,工作是给马车上油漆,英语很差,的话基本听不懂。 另外两个,戴维哈罗德,一个药剂师的伙计,似乎有一点智障;约翰苏莱特——此人最可疑,曾经因为有为南军做间谍的嫌疑而被捕过。 这一伙人总是在约翰苏莱特的家里开的旅馆聚会。 特务搭上了戴维哈罗德。在一次被灌得大醉之后,哈罗德他要发大财了,哈哈,你一个总统能值多少钱? *(未完待续。。) 进医院陪床,一更,感谢谅解 明开始,要进医院陪床,不好持续几,暂定一个礼拜吧,即5月日至5月9日。 这段时间只能每一更,狮子深感抱歉。 如果可以提前结束或必须延长,会及时和各位朋友汇报。 狮子感谢各位朋友的谅解。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大案 特务们采取行动,几路同时出击,将五个人分别抓获。 之所以没有选择在他们聚会的时候“一网打尽”,是因为那种情况下,留有人犯们窜供的可能。 约翰布斯拒捕,很挨了揍,审讯的时候也很硬气;约翰苏莱特开始也喊冤枉。但另外三个,按斯坦顿的话,“稍稍施加一点压力就全招了”。 “五人组”原先的计划是绑架林肯,用以交换北军战俘营里所有的南军俘虏,这样,南军就有兵源了,战争就可以继续打下去了。而且,他们还真的实施过这个计划,只是因为林肯临时更改了行程而未得逞。 南军宣布投降,这个计划完全失去了意义,约翰布斯决定刺杀林肯,“为南方复仇”。 除了两个约翰,另外三个是为了赚钱才来做这个事的,约翰布斯许以重酬。这个钱,是他自己的存款,还是南军给他的没花完的经费,不好了。 西部战区当然是没有这个情报的,情报是关卓凡在历史书上看来的。但西部战区的情报工作由关卓凡亲自主抓,刺杀一个名演员有所顾虑,做一份假情报还不容易? 何况,也不能这是“假情报”。 关卓凡对约翰布斯的感觉是很复杂的。约翰布斯为之殉葬的虽然是一种罪恶的制度,但在国家已经灭亡的情况下,他独自以身赴难,为国复仇,无论如何。应该获得后世的一定的尊重。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在关卓凡“探监”的第二。联邦政府公布了约翰布斯案,一时间,舆论大哗。 战争结束,总统和总统官邸的关防,倏然放松。白宫回复到战前那种贩夫走卒都可以进入的状态。为接待关卓凡夫妇,白宫是专门“闭宫”两的。 总统外出,有时候只带一个保镖。 总统又是个爱看戏的。光顾的最多的一间戏院正是约翰布斯工作的福特戏院。因此,如果约翰布斯要对总统下手。几乎一枪一个准。 总统的唯一的保镖——当然不一定是同一个人——还非常不靠谱。有一次林肯到福特戏院看戏,这个保镖自觉没有欣赏艺术的能力,偷偷跑了出去,在一个酒馆中喝得大醉。这件事被传为笑谈,但包括总统自己在内,都不觉得有什么太大不了的。 美国人总是持这么一个看法:欧洲和中国是君主制,国家元首的更替除了血亲继承没有其他途径,想除掉一个不喜欢的国家元首,只能通过暗杀,政府当然要对国家元首严密关防;但美国总统是民选的。仗又打完了,你不喜欢这个总统。选他下来就是了,有什么必要搞暗杀呢? 没想到真有人这么干! 整个北方愤怒起来。“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啊,共和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要求战后对南方实施“积极的重建政策”,其实就是要把原奴隶主、庄园主的势力彻底清除掉,以使北方的工业资本、金融资本完全占领南方的市场。 林肯虽然庆幸自己避过一大劫,但对本党同志的这个要求是很为难的。出于国家团结、民族和解的考量,林肯是打算对南方实行“缓和的重建政策”,即部分保留原奴隶主、庄园主利益,以保证国家的再统一进程顺利完成。 但不论总统、国会、舆论,对关卓凡都是非常感激,尤其是共和党激进派。万一大选之后林肯才被这个约翰布斯刺杀,总统宝座就会莫名其妙落到民主党手里,这种荒唐事单是想一想就他妈的叫人不寒而栗啊。 关卓凡在美国人民心目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在这种氛围中,在某些势力的推动下,国会正在酝酿一个关于中国和关卓凡本人的重大议案。 关卓凡去拜访了副总统候选人安德鲁约翰逊。 这个约翰逊,虽然注定只能做一个副总统,但因为他是民主党的人,所以较一般的副总统,会有更加特殊的作用,还是要好好交结一番。 安德鲁约翰逊这几个月来,一直云里雾里,觉得人生“甚不真实”。先是成了林肯总统竞选的搭档——以他的资历,本来实在勉强,完全是因为他是内战爆发后,唯一留在国会里的南方人,自然成为少数主战的民主党人的代表,共和党为分化对手,才出此奇招。 约翰逊本没有指望自己和林肯这对搭档能够选上,但他无所谓,“副总统候选人”这个名头已经让自己在政坛上更上层楼,就算落选,也是赚了。 没想到胜券在握了! 上的馅饼真多啊。 这些馅饼,其中就有关卓凡扔下来的。 约翰逊能够选上副总统,和这位中国贵族将军大有关联,对关卓凡自有一份感激。而他在关卓凡那里获得的“待遇”,更让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倒不是因为山度士“转交”的那份重礼。那个时候总统选举大局已定,自己虽然只是个副总统候选人,有人提前预留地步,并不算太稀奇——当然,还是心感的,自己将来毕竟只是个副总统,份量有限。 而且,礼物还那么贵重,嘿嘿。 主要是在田纳西州的时候,关卓凡和他的超乎寻常的交往。 那个时候约翰逊还不是副总统候选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参议员。为庸酬他出身南方而坚定支持统一,林肯派了约翰逊一个“田纳西州战时州长”的差。 约翰逊上任之后,恰逢查塔努加大捷和关卓凡进爵之喜,于是提议为“关公爷”举行一个盛大的庆祝会。关卓凡以军务繁忙婉拒了,但对于约翰逊的好意却表达了非同寻常的“谢意”。 关卓凡送给约翰逊一支纯金的“如意”,这个是中国的一种传统的工艺品,州长先生留作纪念吧。 约翰逊出身低微,但在政坛混了这么多年,绝非没有见识之人,看得出这件“工艺品”的价值,心里很怦怦跳了几。 不可解的是,关卓凡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尊重”? 体制上,同一个地区的战区司令和州长并没有明确的从属关系,但现在是战时,“战时州长”就是为战区办差的,所以事实上,约翰逊乃是关卓凡的下级。从没听上级倒要巴结下级的? 只好归结为中国人特别讲究礼数了。 约翰逊也因此办差特别卖力,这个表现当然获得战区和华盛顿的赞赏,约翰逊能够获得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的提名,与此不无关系。与关卓凡“结成战斗友谊”的约翰逊,对关逸轩公爵,一步步由好感而生感激。 现在和关卓凡在华盛顿相聚,两个人把酒言欢,都了许多热情的话。 共和党提出的那个关于中国和关卓凡的议案,民主党人约翰逊成为重要推手之一。 关卓凡还去拜访了西蒙卡梅隆。 卡梅隆很出乎意外。 之前,因为战争部办差不力,悲催的麦克道尔上校被关卓凡狠抽了一顿鞭子。国会吵成一锅粥,林肯借机发难,把卡梅隆从战争部长的位子上撸了下来,换上自己的嫡系埃德温斯坦顿。 这件事,卡梅隆虽然也知道关卓凡未必是针对自己,但也会觉得关卓凡“太不给面子”,自己更因此而去职,对关卓凡一点心结没有是不可能的。同时自然也会认为关卓凡对自己,会持同样的态度。 没想到关卓凡主动上门求和。 西蒙卡梅隆乃是政坛老狐狸,政治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来的永远的敌人?何况两个人的根本利益其实是一致的,都属于“大工业资本”一系。还有,出身宾夕法尼亚的铁路大亨家族,卡梅隆还惦记着为中国的铁路事业做贡献呢。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关逸轩议案 芥蒂,烟消云散;革命友谊,更进一层。 关卓凡邀请卡梅隆适当的时候访问中国,卡梅隆眉开眼笑地接受了邀请。自然,共和党内卡梅隆掌门的派系,也成为关于中国和关卓凡的议案的支持者。 这份共和党多位重量级议员联名动议、史称“关逸轩议案”的议案,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东东呢? “关逸轩议案”共包括以下几部分内容。 第一部分,对中国政府和关逸轩公爵本人致谢。 第二部分,授予关逸轩公爵“美国荣誉公民”和“美国人民永远的朋友”称号。“美国荣誉公民”不算稀奇,“美国人民永远的朋友”则前无古人,大概也是后无来者。 第三部分,赠予松江军团一定数量军用物资——就是军火;允许中国政府以松江军团名义、以“适当价格”,租用军用物资——还是军火。 这个“适当价格”,非常便宜,接近赠送。 这一条看来大方,其实也算惠而不费。美国内战结束,联邦政府还留存大量军火。美国对内对外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大征伐,可预见的将来,这些军火大半是派不上用场的。军火不比普通物资,除了占地方,还是危险品,因此基本都要销毁。与其白白浪费掉,不如拿来做个人情。 这些军火,包括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后装版、斯潘塞连珠枪、拿破仑炮和最新式的“维特沃斯”后装线膛炮,以及大量弹药。 战争后期,受到松江军团战绩的鼓舞。北军开始大量生产斯潘塞连珠枪和后装枪。斯潘塞连珠枪不消了;后装枪方面。北军抛弃了神经兮兮的夏普斯步枪。在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基础上,开发出该枪型的后装版。 原理很简单:将枪管尾部上方削去一部分,形成一个可容纳子弹的枪膛,然后铰接上一个带有击针的后膛盖,再修改一下击锤的外形,于是,前装枪便顺利升级成为边缘发火式后装枪了。 美国内战结束后,这种步枪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美军的主流兵器。 “维特沃斯”是一种1磅的后装线膛炮,问世不久,还没有得到美军足够的重视,但关卓凡知道这个东东会在不久的将来压倒前装滑膛的拿破仑炮。它射程更远,准确性更高,装填也更方便。对一千六百码外目标,“维特沃斯”连射十发,着弹点竟只有五英寸的偏差,快赶得上狙击手了。 议案的草案中,赠送的对象原是“中国政府”的。征求关逸轩公爵的意见,公爵阁下含蓄地:太高调了。可以改成“松江军团”吗?当事议员心领神会,按照关公爵的意见修改了议案。 第四部分,“在技术、人员、资金等各方面”,为“中国的建设提供全面的帮助”,而不仅仅止于一座机器厂和一座鞋厂——当然,这两个厂子是按协定赠送的。 第五部分,在经济紧密联系的基础上,加强政治、军事、文化的交流,争取建立一个“跨太平洋”的“美中联盟”。 总之,这份颇有一点后世租借法案和马歇尔计划之神韵的议案的根本出发点,如下: 扶植关逸轩成为美国在华利益代言人; 打开中国庞大市场; 使中国成为美利坚崛起过程中的东半球的有力支柱,包括和中国合力搬开这个过程中可能和必然会产生的障碍,比如,那位两次打进北美大陆的约翰牛先生。 这个议案,将和轩军赴美之前、美国政府草拟好的那份条约一起,共同构成日后相当长时间内中美两国关系的基础。 关卓凡想,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倒也不坏。尤其中国不久将推行的大规模的改革和建设,需要大量的外来的“技术、人员、资金”,还有更重要的,“知识”和“观念”。这些,美国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兴工业大国,确实可以成为最理想的提供者。 而外交上纵横捭阖,联美制英抑法,如果真的能够成事,当然会为中国的复兴以及复仇以有力支持。 至于“利益代言人”这种东东,哼哼,先让美国人做做梦吧。关逸轩还没有成为美国“在华代言人”,但美国不少人已经成为关逸轩的“在美代言人”了。这份议案能够出台,除了美国国家利益需要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花旗洋行已经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为共和党及其部分议员提供竞选资金了。 另外,国会批准了联邦政府的要求:授予关逸轩公爵中将军衔。 在参众两院先后以大比例赞成票通过了“关逸轩议案”之后,关卓凡受邀前往刚刚落成的国会大厦发表演讲。 1814年英美战争中,国会大厦和白宫同呼吸共命运,也被英军付之一炬。幸好当一场大雨从而降,使这座建筑免于完全变成废墟。美国人认为上帝眷顾,为谢神恩,同时表示俺们身为上帝之选民,头上是有光环滴,原址重建的国会大厦乃仿巴黎万神庙,简直修成了一座大教堂。 复建工程持续了几十年,内战期间也没有停止,现在算是基本完工。 演讲在参议院大厅举行,参众两院全体议员参加。 演讲开始之前,林肯总统再次授予关逸轩公爵“国会荣誉勋章”,关卓凡面上堆笑,心里想:打一场战争,颁两枚同样的勋章,美国人就不能玩点其他的花样出来吗? 事后,演讲的具体内容关卓凡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美国的国会议员们没玩没了地鼓掌加欢呼,最后全体起立,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对有功将士的各种授勋结束后,终于要开始阅兵了。 受阅部队由波托马克军团、孟菲斯军团和松江军团组成,从国会山出发,东南而西北,行经整条宾夕法尼亚大街。 白宫刚好在阅兵路线的中间点,阅兵台就搭在白宫的北草坪。 整个华盛顿被星条旗的海洋淹没了。 格兰特和关卓凡受邀登上检阅台,和总统肩并肩站在一起,检阅这支美利坚合众国前所未见的大军。 关卓凡“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整整十五万人的受阅部队,整整花了两的时间才走完。就是,在这两里,从早上九点到傍晚六点,阅兵台上的领导们,要一直——至少绝大多数时间吧——站着,不断挥手,并保持灿烂的笑容。 两下来,关卓凡全身的肌肉酸痛不堪,脸上的表情肌完全僵住,除了微笑,不会做第二种表情了。 唉,领导也不好当啊。 华盛顿及周边的学校的学生都发动了起来,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两边排列,挥舞国旗,高唱爱国歌曲,向士兵们抛撒花瓣。 学生们后面是无数的市民,手执国旗,和学生们一起欢歌。 既是旗帜的海洋,也是鲜花的海洋,还是歌声的海洋。 关卓凡想:这一套很熟悉呀。 第一从早到晚,全是波托马克军团受阅。这支部队算是华盛顿的子弟兵,军装漂亮,花样繁多,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队伍中,时不时出现一支穿着祖阿夫兵团风格制服的部队,红红绿绿,有的还戴着阿拉伯大头巾,神气活现,着实抢眼。 中间出了一个状况,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将军——就是为了一枚国会荣誉勋章和自己的弟弟大打出手的那一位,胯下坐骑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突然失控,一阵跑,带着卡斯特远远甩开自己的部下,一人一骑跑过检阅台。 台上总统和总司令们纳闷这是什么程序,台下卡斯特气得要死。身为“晨星之子”,传奇骑兵将领,却在这种场合,在领导们的眼皮底下,失去对自己的坐骑的控制,面子往哪里搁? 只好调转马头,回到自己的部队前面,再走一次。于是,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成为这次大阅兵中唯一一位两次通过检阅台的人,并因此载入史册。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人生从此大不同 第二早上九点正,孟菲斯军团出现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 华盛顿人给了这支部队和波托马克军团同样响亮的欢呼声,但心里多少有点失望:这些士兵晒得黢黑,毛发蓬乱,大多数人穿着敞口的衬衣,戴着软帽,而不是穿着整齐的军装、圆顶的军帽,一个个吊儿郎当,行进的步态比起他们东线的友军,更松散、更随意。 打头的那位算是代表。威廉谢尔曼骑在马上,手持一顶破旧、松垮的软帽,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有人看见,谢尔曼将军领口的扣子都没有扣上。 最后出场的是松江军团。 三万五千人清一色的蓝军装,没有一点其他的花样,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每一个士兵都昂首挺胸,精神奕奕。 步伐齐整,枪刺如林。 学生、市民们沸腾了,华盛顿还从来没听过这般响亮的欢呼声。 松江军团经过检阅台的时候,所有士兵的目光聚集到一个人身上,潮水般的“乌拉”声喊了出来。长长的队伍无始无终,激昂的口号也就无始无终。 这不是事前安排好的程序,台上的领导们早已站得浑身酸痛,闻声不由精神大震,挥手频率愈快,笑容愈加灿烂。 只有关卓凡知道,这些欢呼声,是给他一个人的。 阅兵之后,关卓凡和华盛顿诸公一一告别,启程美国的最后一站:纽约。 这里面大多数的人,比如副总统汉尼巴尔哈姆林、国务卿威廉西沃德、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副总统候选人安德鲁约翰逊,以及格兰特、谢尔曼、卡梅隆等,轩军回国的时候,都会去纽约送船,但和亚伯拉罕林肯,确实是真正的告别。再次见面,应该是林肯卸任总统之后的事情了。 林肯对关卓凡,卸任之后,他和玛丽会带上孩子周游世界;关卓凡,如果能够在中国接待总统先生一家,将是他莫大的荣幸。 临别之际,两人都有依依怅然之感。 关卓凡想,算是英雄相惜吧。 火车上,婉儿悄悄问关卓凡:我要不要去拜见两位姐姐啊? 关卓凡有点尴尬,沉吟了一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这一次就算了吧。 当处在婉儿视线之外的时候,他的脸色暗淡下来。 以后?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想好今后如何安置雅克琳和米娅。 关卓凡和雅、米两人还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带她们回国是最顺理成章的,但她们毕竟是美国人,愿意从此长别故土吗? 如果不愿意,只能就此放开手,让她们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当然,房子、后半生的生活费用,他会安排好。 人生确实是有生离死别这回事的。 轩军一部没有参加华盛顿阅兵,早早地到了纽约,这部分部队在纽约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回国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关卓凡到达纽约的时候,庞大的工作量已经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一大半了。 关卓凡没有住酒店,轩军再一次征用了上次驻扎的那间学校,关卓凡还是住在校长的办公楼里。 校长很高兴,除了认为这是一种荣幸、可以为校史增添光彩的一笔之外,关卓凡还以松江军团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笔款子。 关卓凡对轩军各部各项工作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检查,结果很满意。 完成检查工作的第二,关卓凡在山度士的陪同下,来到了纽约州西端的长岛。 长岛是一个风光如画的去处,但其实应该算是一个半岛,退潮的时候,三面环海;涨潮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岛。 路上,关卓凡发现山度士的脸上隐约浮现着一种奇怪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山度士这种表情,不由好奇,问道:“山迪,你瞎乐什么呀?” 山度士摇了摇头,微笑不答。 应该不是为了“战利品变现”计划中已经到帐的那些资金吧。 花旗洋行为此专门开设的户头上已经有上千万美金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运送到欧洲的货物开始回款,国内国外叠加,资金流入的速度,会愈来愈快。 这些钱,关卓凡决定,暂时先放在美国。 好吧,不就不,看你能卖什么关子。 他们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所宅子虽然比威利希尔大宅了一点,但造型雅致,环境清幽。宅子面朝大海,周围绿荫繁茂,鲜花盛开。关卓凡一看就喜欢上了。 雅克琳和米娅已经在阶下等着了,笑靥如花。 关卓凡想,哪里不对劲呢?呃,是我看花了眼了吧? 大两个美人纵体入怀,关卓凡一左一右揽住她们,泪水从两张美丽的面庞上滑落下来。 关卓凡搂着温暖柔软的酮体,脑子里嗡嗡地,他终于确定了这么一个事实: 她们怀孕了,都怀孕了。 看她们俩的身型,再算一算日子,靠,基本一击即中啊。 我这么……牛吗?还是白种女人特别好生养? 出国之前,在北京的时候,每对着两个嫂子反复挞伐;在上海的时候,和扈晴晴一可以几度春风,但她们都没有怀上。 还有,圣母皇太后那里,似乎也没有啥状况啊。 关卓凡一度认为,自己穿越上身的这个家伙某些方面会不会有点问题。如果是,就太他妈的倒霉了。无数家产,大好河山,没有人继承了! 事实证明,一场虚惊。 关卓凡云里雾里,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的。呜喔,人生从此大不同啊。 他记得看过一部“群穿”的书。穿越者们的第一波“婴儿潮”,在穿越之后两年多才到来。穿越者中的医学、生物学、物理学专业人士分析之后认为,应该是穿越的时候,磁场环境巨大而急促的变化,暂时压抑或改变了人体的某些功能。待人体完全适应了新的磁场环境,这些功能便慢慢恢复正常。 就是,出国之后、亚特兰大战役之前的某个时间点,老子的繁殖功能全面恢复了! 上有好多鸟儿在唱歌。 这样一来,原先发愁的那个问题就完全不是问题了,雅克琳和米娅自然要去中国,只不过不是现在。孕妇不适合长途航海,待生产之后,孩子长到可以坐海船了,再把母子一起接到中国来。 除了医生和仆妇,阿伦特夫妇可以很好地照料女儿和雅克琳。 当然,还有联邦政府和关卓凡个人在美的庞大资源,他可以很放心。 这所宅子,是和大举购地同时入手的一批房产之一,各方面包括周围环境,都非常适合孕妇静养、活动。 山度士笑着对关卓凡恭喜,关卓凡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你子卖的关子原来在这里啊。 雅克琳歉然道: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个好消息,是她和米娅的共同决定,因为怕干扰他“办大事情”。 关卓凡大笑:“底下哪有比生儿子更大的事情?” 完略觉不妥,笑着补充:“也是有的,就是生女儿。” 接下来,宅子里一直欢声笑语,关卓凡隐隐然已感觉在享受伦之乐。 关卓凡盘桓到很晚才离开,回到纽约市区的寄宿学校的时候,夜已深了。 婉儿没有睡,还在等他。 关卓凡有一点抱歉,但巨大的兴奋压倒了一切,看着娇柔婉转的美女,不由想:这个人儿什么时候会怀上呢? 此念一起,不可抑制,草草冲洗了一番,便上床对婉儿求欢。妇人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精疲力竭,云收雨散之后,红晕未散的脸庞上挂着甜甜笑意,很快便沉沉睡去。 关卓凡却无法入眠。 脑中精虫既去,便变得无比清醒。他目光炯炯地盯了一会儿花板,终于起身披衣,坐在桌前,点亮了灯,展开纸笔。 归国在即,要好好做一番总结,再为未来好好做一番规划。 轩军已经脱胎换骨,这支部队,以目前的状态和战力,即便面对英法,也不落下风。 轩军对关卓凡的向心力,已牢不可破。在近现代化的“国家”、“民族”概念成形之前,自己就是这支部队的绝大多数人的最高效忠对象——这一点,已经没有疑义。 轩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完全专属的资源以维持和发展,甚至可以相当程度上不依靠国内的朝廷和体制。 自己已成为中、美之间最重要的桥梁,于美国而言,自己一定程度上已等同于中国。谋干大事,不论为国为己,美国都会成为最强有力的外援。 “战利品变现”计划,第二阶段所得比原先想象的要多,以目前的回款速度和现有的款项分配情况来看,最终落入己手的,会超过原先的四千万两白银的估计,大致在五千万两白银上下。这笔资金,对中国即将展开的工业化,是宝贵的原始积累。 在美国购入的大量土地,对洛克菲勒和摩根的投资,都会持续为中国工业化的原始积累加码。 “但是”,关卓凡郑重写下这两个字。 *RS 第九十一章 咱们回家 轩军的战斗力,是在美国的大环境中、以美国北方强大的工业能力为前提的,失去这两点,一切都会不同。 回到国内,如果中国的大环境长时间不发生实质性的变化,轩军不可避免地会沉沦、堕落,最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就像现在的湘军,日后的淮军,还有,原时空的北洋舰队。 另外一方面,如果中国不尽快实现工业化,建立自己的重工业体系,并在此基础上拥有自己的强大的军火工业,轩军的战力很快便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近现代战争的消耗极其惊人,库存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另外,战争中指挥通讯、交通运输、后勤保障等,有赖于一个庞大的近现代工业体系的支撑,此间种种,绝不是仓库里面的一堆枯燥的数字可以概括的。 这一点,美国之行给了关卓凡特别深刻的感受。 原时空的中法战争,陆地上中国取得了局部的胜利,法国内阁因此而倒台。李鸿章等却力主和议。当关卓凡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也不明白为何李鸿章如此“软弱”,葬送大好局面,甚至迫害主战的将领,简直“卖国”! 后来他明白了,不管李鸿章其他方面有多少值得非议的地方,但在这件事情上的主张是完全正确的。当时的胜利者中国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而失败者法国才刚刚开始动员。不趁着局部的胜利达成一个可以接受的和议,再打下去,一定由胜转败。最终全局糜烂。不可收拾。 这就是有没有战争潜力的区别。 近现代的战争潜力。来源于成体系的工业。 到底,这是工业国和农业国的区别。 不认清这一点,不承认这一点,就会永远被人扁。甚至,亡国,灭种。 那么,中国怎样才能实现工业化呢? 原时空的洋务运动? 不是一点成绩没有,但整体而言。已经被历史证明是失败的。病骨支离的肌体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几个制造局不过是病体表面涂抹的几块腮红。而且,就是这一点点缀,也是低质量、低水平、低效率。 当时洋务运动的主持者,如李鸿章之流,建立各种工矿企业的过程,也是从中分肥往自个兜里揣银子的过程。而且,对自肥的兴趣,恐怕超过为国家“建立自主工业”的兴趣。以致国家财政投入十块钱,往往只有两三块钱的产出。 至于各自为政。把自己创建的企业和军队视作自己的禁脔,其他派系的人固然不能碰。连国家也轻易动不得,就更不消了。 在这些企业和军队内部,不管壳子如何光鲜,运行和管理本质上还是旧官场、旧军队那一套,哪来的竞争力、战斗力? 这些情况,非独李鸿章为然,其余如左宗棠等亦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差异只在程度而已。 这是大环境使然。关卓凡想,如果自己处在和他们同样的位置上,大概也会是同样的做法。 但现在自己和他们不是处在相同的位置上。因为“追求”不一样,自己所谋,远远大于他们孜孜以求的功名利禄。 对于自己来,眼前利益、局部利益,之于长远利益、全局利益,犹如左手之于右手,为获得更大的利益,绝不会提前把必须的投资吃掉;而既然左、右都是自己的,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自己不但不会这么做,也不能允许别人这么做。因为,你这么做,等于在割我的肉。 关卓凡看来,办企业,可商办,可官办,但万万不可“官督商办”,这等于官商勾结,一起挖国家的墙角。 商办不消了;这官办,需要找到极有操守、极有能力的人来主持。 不论商办、官办,或者,不论“私有”还是“公有”,关卓凡以为,像中国这种后发国家的工业化,必须“计划经济”。 工业化早期,需要集中有限的资源进行原始积累,需要引导甚至强迫有限的资源投入到重工业里面,此非“计划经济”不能办。“公有”固如此,“私有”亦然。原时空的日本、韩国,在其工业化形成和所谓“经济起飞”阶段,莫不如是。 “计划经济”的实施,需要政治上的高度集权以做保障。像现在的朝廷,名义上君主乾纲独断,其实是几架马车勉强拼在一起拉货,随便一个所谓清流的折子都可能打消一项重大国策,是根本没有能力保障“计划经济”的实施的。 而中国守旧力量无比强大,连“地球是圆的”都无法想象,不可指望通过辩论、讲道理神马的来服他们支持改革,只能硬干,反对者须以铁血手段清除,这个也非高度集权不能行的。 比如修铁路、架电报线,难道非得辩清楚这些个东西不会“妨地气、害神元”才办得? 那还能办成什么事? 谭嗣同:“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关卓凡认为,“流血”没错,但可怜的谭嗣同把话反了,要流的,应该是反对变法者的血。 为此,关卓凡甚至不排除发动一场规模适度的内战。 至于“启发民智”什么的,根本缓不济急。宣传很重要,但以中国之现状,所谓宣传只能自上而下强行灌输,指望自下而上形成足以影响大局的舆论,完全与虎谋皮;民间自发的对于普通老百姓的宣传,死水微澜,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这些,都需要政治上的高度集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工业化一定会动中国最强大的一个阶级——地主和士绅阶级的奶酪的。 两汉以来。这个阶级才是中国两千年来的真正的统治阶级。皇帝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言人。 清朝后期。支持爱新觉罗家族为核心的满洲贵族集团的统治的主要力量,已经不是旗人,而是汉族的士绅和地主阶层。这一点,慈禧和恭王,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当满清贵族集团可以代表汉族地主士绅利益,爱新觉罗家族的统治就可以维持;一旦汉族士绅地主认为你不能代表我的利益,比如你弄个什么“皇族内阁”出来,爱新觉罗家就得下台滚蛋了。 这个阶层。控制着资金、土地、劳动力,还有基层政权。 工业化需要的,恰好是资金、土地、劳动力。另外,工业化是一种高度分工、有序组合的生产活动,必须通过基层政权,对各种资源进行有效的动员和组织。 你有的,我都想要。 关卓凡自问没有能力将这个阶层连根拔起,如何控制、削弱、演化这个阶层,并在相当长时间内与之共存,是关卓凡今后面临的最大的挑战。 这个“控制、削弱、演化”的过程再心翼翼。也会引发激烈的反应和冲突,甚至战争。 这一切。通通需要“高度集权”。 欲行“高度集权”,关卓凡就必须先取得国家的最高权力。 这条路上,其他的都好,唯有一个障碍,或者是“心理障碍”:慈禧。 毕竟,她也算是“他的女人”。 这个时候的慈禧,对国家来,所作所为还是很正面的。 简贤任能,支持汉员和洋务,能够控制住自己对于奢华享受的**。 慈禧聪明生,但囿于学识见闻,她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她当然不可能成为商鞅和彼得大帝,但关卓凡认为,比之学识更丰、见闻更广的恭王和李鸿章,慈禧差不到哪去。至少,恭王和李鸿章等人需要的支持,她都给了。 原时空慈禧的变化,发生在慈安暴崩、她成为唯一的太后、掌握了绝对权力之后。 慈安暴崩,慈禧的嫌疑是很大的。但原因绝不会是传中的什么慈安以咸丰生前“密诏”相迫,慈禧乃毒杀慈安。 政治不是唱戏,皇帝临死前的责任是指定好接班人,做好接班的安排,没有更多的了。妄图介入自己死后多年才可能产生的最高权力争夺,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也是严重的“越权”,是对后代皇权的严重侵犯。 皇权发展到清朝,分际已经非常明确,皇帝会心不越过应有的界限。咸丰又不是强势的皇帝,不可能做这种家言的荒唐事。 关卓凡认为,原时空,安德海的死,才是逼迫慈禧萌动杀机的最重要原因。 安德海出京,一定是得到慈禧的允许的。但安德海一离开慈禧的直接庇护,皇帝、恭王、地方督抚便行动起来,紧密配合,像宰一只鸭子那样,杀掉了安德海。 其中,也能见到慈安若有若无的影子。 事前,没有任何人跟慈禧打任何招呼。 谁都知道,安德海是圣母皇太后最亲信的人。他再罪大恶极,招呼总要和圣母皇太后打一声吧? 这个“圣母皇太后”,到底有多少份量呢? 可以想见慈禧的震撼。 她一定会把这件事看成某些人对自己的严重警告。如果自己不如某些人之意,如果某些人真的动了异样的心思,自己这个所谓的圣母皇太后,完全会被轻松地送入冷宫,甚至,可能有更加不堪言之事。 原来,上有慈安,下有恭王,现在,多了一个皇帝,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和自己怎么都不对付。 这几个,眼看着都成了自己的敌人。 怎么能够不寒而栗? 彻底消灭落入那种可怕下场的可能性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掌握最高的、绝对的权力。 这个权力在哪里?在慈安那里。 那么,怎么拿过来呢? 太简单了。 关卓凡想,换了我,也受不了这个刺激,也禁不住这个诱惑啊。 慈安的死因,应该在那个时候就种下了。 “绝对权力”这个东西,犹如毒品,沾上了就戒不掉。甲午战争的失败证明洋务运动的无效,主政者当然要负责任,要求更彻底、更激进改革的人士当然会要求更换主政者。于是,为维持手中的“绝对权力”,慈禧不可避免地向保守派寻求支持。 这个时候的慈禧,才真正走向了时代和国家的反动。 关卓凡想,这一切,最好都不要发生。 如果慈禧能够在接触到绝对权力之前就退出政治的核心舞台,对她好,对慈安好,对国家好。 政治这种事情,还是留给男人来做吧。 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女人。 想的很美,有实现的可能吗? 关卓凡叹了口气,他没有把握。 回到国内,入军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此外,有几块地盘、几个位子,要想办法抓在手里。 在自己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推行全面的改革之前,要想办法维持轩军的战斗力。 轩军不能歇下来,要找仗打。战争是维持战斗力的最好方式。 这些战争,都是应该打甚至必须打的,至少,产出都比投入高。 还有,轩军的军装和仪注,必须完全按照西式军队的来,不打一点折扣,不搞初到美国时的“对外美军,对内大清”那一套了。 这一点很重要。军装、仪注和战斗力密切相关。近现代军装的意义之前讨论过,不再赘言;近现代军队的仪注,其实反应了近现代军队的纪律和层级的内核:尊严、平等。这是士兵们的勇气和战斗力的重要来源。 两支军队:一支军队,下级挺胸昂首给上级敬礼,上级还礼;一支军队,下级见到上级就磕头打千儿,上级心请好的时候抬手虚扶一下,一声:“起来吧。” 请问,哪一支军队有战斗力? 而且,这可以在心理上将轩军和国内其他军队区隔开来,培养轩军一览众山的自我意识,增强轩军的荣誉感,这些,能够有效抵抗周围环境对轩军的下拉作用。 总之,和刚到美国的时候刚好倒过来,对外什么仪注再,轩军内部,只要穿了军装,百分百美军范。 不定会有人啰嗦,但压力一定要顶住,“西法练兵”,这就是“西法”。 下一个阶段,轩军发展建设的重点,要放在海军上了。 想到即将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铁甲舰队,关卓凡就浑身发热。 原时空,海军既是这个时代的中国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耻辱。这个场子,由我来找回。 还剩下什么呢?嗯,那只高卢鸡,那头约翰牛。 对法国,关卓凡已经有了一套预案,并已开始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对英国,关卓凡希望,在自己对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启衅之前,日不落帝国已经由于某种原因,被相当程度地削弱了。 听起来方夜谭,但事在人为。 毕竟,我是大预言家。 写了满满的三页纸。放下笔,关卓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吐了一口长气,闭上了眼睛。 然后,睁开眼睛,擦着一根火柴,凑了上去。 烧焦的纸张蜷曲起来,火光跃动。 好吧,咱们回家。 *(未完待续。。) ps: 第五卷《星条旗之殇》至此完结,感谢书友们的支持,明开更第六卷《中央机枢》。 * 第一章 先办胜保 大致是关卓凡刚到萨凡纳的时候,他的密折到京了。 一个黄匣子,上了锁。慈禧找出对应的钥匙,打开锁,取出密折,展了开来。 是密折,其实是利宾代笔,极精神的一笔颜体字。全折寥寥数语,掐头去尾除掉套话之外,最重要的不过十余字:“慈恩深重,臣不敢以私害公。” 慈禧的面上浮出笑意,这种委婉但坚定的姿态,是在她预料中的。 第二,军机叫起,定下了拿办胜保的章程。 这个差使,交给了荆州将军多隆阿。多隆阿部此时驻扎在豫西浙川,他奉了密旨,兼程北上,用的名义,是援救潼关。 当时同州、朝邑一带,回乱最烈,距下重险的潼关,不过数十里之遥,回匪如果拼了命,一日可到。而西捻正在往西窜扰,如果捻回合流,潼关的局面就非常危险了。万一潼关不保,由西北而中原,必全局糜烂。 朝廷屡次饬令胜保东援同、朝,但不知道胜保到底吃什么吃坏了脑子?只在西安日日置酒高会,滥作威福,今打打谁的军棍,明瞅谁不顺眼,上本参奏。急如星火的军情、朝廷的严词督促,一切置若罔闻。 非但如此,他还生出新的花样,奏请以陕西巡抚“帮办军务”。如果奉准,陕西巡抚就成了他的名正言顺的部下,他的“札”,就更加理直气壮、挥洒自如了。 慈禧和恭王终于压不住火,连降三道谕旨,口气一道比一道严厉: “胜保督兵日久,平时自诩方略,所谓‘通盘筹划,洞悉贼情’者安在?” “倘或有失,该大臣自问,该当何罪?并何颜面以对下?” “该大臣务即力图补救,毋再玩忽,谓朝廷宽典之可幸邀也!” 胜保破口大骂,最后激愤之下,不知不觉中连“恭老六”的娘亲都扫了进去。 大行的文宗皇帝十岁丧母,全靠恭王的生母静皇贵妃养育成人。少年的文宗和恭王,是一母同胞的情分。静皇贵太妃薨逝之后,赠封康慈皇太后。恭王虽然和大行皇帝种种芥蒂,但终因这份渊源,地位自然而然高于其他的兄弟。 因此辱及康慈太后,迹近叛逆了。 幕僚们听得目瞪口呆,挢舌难下。 骂归骂,胜保也看出来了:再不“力图补救”,朝廷真要翻脸了。 可是怎么“力图补救”呢? 胜保手下的兵,经过他近年来反复的侵饷、滥威,已经不是祺祥政变时候的兵了,更加不是八里桥时候的兵了,全然地打不了仗了。 昏了头的胜保,使出一招自以为神妙的棋来:用督办陕西军务大臣关防的护照,调在安徽的苗霈霖部至陕西剿回。 这下子真正捅了马蜂窝。 苗霈霖阴鸷毒辣,包藏祸心,朝野共知。他勉强就抚,不过迫于形势。而朝廷虽不得不对他怀柔姑息,但高度警惕,防范森严。苗霈霖正苦于周边都是监军,无法动弹,胜保一纸调令,恰如久旱甘霖,从此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朝廷地方都手忙脚乱。徽、苏、鲁、豫各地飞檄告警,朝廷一面严令胜保“速行阻止”,一面六百里加紧廷寄僧格林沁,对苗沛霖“妥为开导,刚柔互用。如不听阻止,即着分拨兵勇,并力兜剿,毋许一人一骑,阑入境内”。 因为胜保的荒唐,“捻乱”、“回乱”之外,又生出一个“苗乱”,中央机枢、地方督抚,对胜保无不切齿痛恨,私底下皆曰“可杀”! 于是催促多隆阿,早至西安,“早日纾朝廷西顾之忧”。 多隆阿此人,曾经做过胜保的部将,和胜保算是有旧。朝廷选他来办胜保,这也是一重考量,因为多少可以慢胜保之心。多隆阿后来转投胡林翼麾下,屡立战功,和湘军的鲍超齐名,有“多鲍”之称。 多隆阿虽然不识汉文,但颇有谋略,在当时的旗员中,算是贤者了。 多隆阿先到了潼关,他一安下营来,就请了驻扎在黄河对岸、山西境内的西安右翼副都统德兴阿来公馆会面。 德兴阿和多隆阿都是黑龙江出来的,还是很近的亲戚,也不识汉文。但他粗鲁使酒,有勇无谋,能力远不能和多隆阿相比,曾因连打败仗被贬至六品,后来上下活动,又慢慢升到了二品的副都统之位。 德兴阿这个西安右翼副都统会跑到山西来,是拜胜保之赐。 西安左翼副都统被胜保打了军棍,赶回北京养伤,这个前文已经过了;右翼副都统德兴阿和胜保也不相得,但德兴阿后台硬,胜保不好打他军棍,于是赶了他去山西。 做陕西的官,却被扔到客地山西,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因此德兴阿早就对胜保恨得牙痒痒的了。 德兴阿朝中有人,是知道多隆阿的来意的。他对着多隆阿行满洲的“抱见礼”,微屈一膝,抱着多隆阿的腰,兴奋得满面通红:“大哥,可算把你盼来了!” 多隆阿点点头:“老三,咱们屋里话。” 多隆阿详细地询问了胜保部下部署的情况,德兴阿自然知无不言;除此以外,因为拿办胜保之后,多隆阿就要接替胜保的位子,所以对同州、朝邑一带的匪情也特别关注,问得非常详细。 但这方面,德兴阿的情报却比较粗疏。本来德兴阿驻守河东,主要责任就是防备回匪渡河,窜扰山西。同州、朝邑和德兴阿的防区一河之隔,他却糊里糊涂,多隆阿不由暗暗失望。 德兴阿关心的是:“大哥,我这个西安右翼副都统,什么时候可以回任啊?” 多隆阿敷衍道:“快了,快了,总要先办了胜保。” 德兴阿大乐:“是啊,是啊,先办胜保,先办胜保。大哥,想到胜克斋装在囚车里的模样,今儿晚上我是别想睡得着觉喽,哈哈!” 多隆阿“哼”了一声,道:“你还是好好睡你的觉罢。上头吩咐,胜克斋不加械具,不坐囚车,他还是坐他的八抬绿呢大轿,只是在轿杠上缠一条铁链,以示里面的人是犯官罢了。” 德兴阿大为愕然,问道:“这么便宜他?那是为什么?” 多隆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一笑,道:“谁知道呢?反正上头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办。”心里却道:你在上面认识人,人家后面就没有人了吗? 多隆阿“入援潼关”,胜保是知道的,虽然觉得被扫了面子,但多少能缓解一些自己的窘迫的局面,因此也不甚在意。反而没了领兵东援的紧迫,一口气松下来,于是各种请饷请粮的公事,一律压着不办,只是日日高乐。 这一,正在西花厅和一班幕僚文案“诗会”,材官进来,心翼翼地报:多隆阿将军的兵已经到了渭河南岸,在灞桥桥头扎营了。 胜保一愣:多隆阿不是在潼关吗?他进省来做什么?莫非来听节制?来啊,派个人去问一问。 不久,材官回报:多大人,确实是来听克帅的节制的,明一早就过来参谒。 胜保“哼”了一声,道:“多礼堂不懂规矩!他应该先过来参谒上官,再扎营的。算了,老多也是跟过我的人,知道他大字不识几个,规矩礼数什么的,不苛求他啦。” 胜保不当回事,他的那些部下,可都暗自嘀咕,满营人心浮动,有的人私下底打点行李,已经做好了各奔前程的打算。 五更时分,胜保好梦正酣,有人来敲房门。胜保一惊而醒,然后听得他的老仆颤抖的声音:“大帅,多大人已经进了中门,他,他是来传旨的!” *RS 第二章 一字惊醒梦中人 胜保懵了:这个时辰来传旨? 他再迟钝,也晓得情形不妙。勉强穿戴齐整了,来到大堂。只见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多隆阿的兵。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 多隆阿站在上方,面无表情。 胜保心底哀哀地叫了一声,腿一软,便在香案前跪了下去。 多隆阿取出上谕,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宣旨。他其实不识汉文,都是幕僚事前教他念熟了,背诵而已。 “谕内阁:前因陕西回匪猖獗,特命胜保以钦差大臣督办陕西军务,责重任专,宜如何迅扫贼氛,力图报效?乃抵陕已经数月,所报胜仗,多系捏饰;且纳贿渔色之案,被人纠参,不一而足,实属不知自爱,有负委任!胜保着即行革职,交多隆阿拿问,派员迅速移解来京议罪,不准逗留。多隆阿着即授为钦差大臣,所有关防,即着胜保移交多隆阿只领,所部员弁兵勇,均着多隆阿接统调遣。钦此!” 上谕宣完,胜保已浑身筛糠,汗出如浆。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罪臣……领旨,谢恩。” 多隆阿心中感叹:这哪里还是八里桥那个神采飞扬的胜克斋? 但这个时候由不得他怜悯犹豫,多隆阿一挥手:“摘顶戴!” 旁边有人立即上前,将胜保的头上的大帽子摘下,然后取下了上面的珊瑚顶子和连着花翎的白玉翎管。 多隆阿温言道:“把胜大人扶起来吧。” 两个材官,一左一右,把胜保一个肥大的身躯搀了起来。胜保哆哆嗦嗦,总算勉强站定了。 多隆阿道:“克翁,奉旨办事,我也没有法子。”胜保嘴唇嗫嚅了几下,刚想点什么,多隆阿已变了颜色,喝道:“奉旨查抄!不许徇情买放,也不许骚扰内眷!违者军法从事!” 胜保大急,不知哪里生出来的精气神,突然手脚口齿都利落起来,对着多隆阿连连打躬:“礼堂,啊不,礼帅,礼帅!格外开恩,格外开恩!” 多隆阿沉吟了一下,道:“给你十驮行李。” 胜保张了张嘴,想:“这可不够啊。”但总算知道再话只能自讨没趣,又把嘴巴闭上了。 多隆阿知道他想什么,叹了口气,道:“克翁,你把你的那些个姨太太遣散几个罢,这样不就够了吗?” 他本来还想提醒胜保,特别是“那个姓吕的姨太太”。但此事敏感,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口来。 其实不需要胜保遣散,没几功夫,他的那三十几个姨太太,带着各自的细软,大半走得不见了。旨意中并没有拿问家里人的话,多隆阿也不去管她们。 那个“姓吕的姨太太”,倒是没有走掉。 军机处知道胜保已经拿下,便催促多隆阿将犯官从速递解进京。 于是眷属坐车先走,胜保的那个老仆跟着。多隆阿派了兵护送,不过只限于陕西境内,出省后多部的兵就要返回,余下的路,得自己走了。 胜保做了八抬的绿呢大轿,轿杠上栓了一条铁链,接着启程。押解官是一个千总,临行前多隆阿密密地叮嘱了一番。 一路上,押解官兵只是严密关防,胜保不能自由行动,但生活起居完全不受干涉,甚至可以会客。 胜保事事爱学年羹尧,诸般荒唐,却有一件学得好,就是礼遇文士。他对武官凶,待士卒无恩,但对自己的幕僚、文案却很客气,从来没有克扣过他们的薪资,还常有赏赐。因此很有几个幕僚感念胜保的知遇,既然可以会客,便先后前来拜会。既为胜保开解压惊,也为他筹划免罪之道。 这给了胜保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落难之际,故人不弃,是最大的安慰和鼓励。胜保渐渐地从几乎崩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又有了曾经的统兵大员应有的从容沉静。 后来,一些以前跟过他、又因为种种原因离去的前幕僚也寻了过来。 其中一个,叫蔡寿祺,字紫翔,号梅庵,江西德化人。 此人进士出身,原来在京中做翰林,实在受不得清苦,乃投入胜保幕中。蔡寿祺做事,有人认为虚妄浮夸,但他疾声厉色,坐言起行,自有一份狠劲,很对胜保的胃口。原想好好保一保他,但蔡寿祺忽遭丁忧,而江西被兵,道路断绝,被迫留京守制。胜保给了他一些接济,其余的只好暂时放开手了。 两个人失去联系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境况下重逢,都感慨万千。 蔡寿祺忧满之后,离京到处“找机会”,但他再也没撞上像胜保那样欣赏他的主家,反而不止一次被人厌恶甚至驱赶,因此也是一肚皮的牢骚。此时和胜保两个对酌密言,故人情殷,都犹如空谷闻足音,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胜保一如既往痛骂恭王,蔡寿祺却道:“克帅,中枢诸公里虽然有人嫉贤害能,但朝廷对你,还是大有余地的。” 胜保眼睛一亮:“梅庵,这话怎么?倒要请教。” 蔡寿祺道:“克帅请想一想,你遭事以来,多礼堂对你,是否格外优容?种种措置,恐怕不是多某一己所能决定的。” 胜保细细地想了一番,点头道:“你的不差。难道有人良心未泯?” 蔡寿祺冷笑道:“只怕无关‘良心’事。到底是克帅你的本钱厚,有人手头紧,不能不对债主好脸色罢了。” 这个比喻很有味道,但胜保还想不明白,道:“梅庵,不妨直言!” 蔡寿祺以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李”字。 这是指李世忠。 胜保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他没有这个份量。” 蔡寿祺又写了一个“苗”字。 胜保苦笑道:“本来是一招好棋,可惜我落子太早。此时他和朝廷已经几乎翻了脸,我这儿哪里还得上话?” 蔡寿祺微微一笑,又写了一个“关”字。 胜保瞪大了眼睛,突然一拍大腿,道:“一字惊醒梦中人!梅庵,你这个字,万金不换!” 蔡寿祺大为得意,压低了声音道:“克帅,‘这个字’回来之前,朝廷是绝不会对克帅明诏处置的。‘这个字’回来后,朝廷倚俾正殷,他的面子,哪能不给?只要克帅你人没有事,起复大用,那还不是随时的事情?” 胜保连连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受教,受教!我这个侄……嗯,‘这个字’,确实是个讲情义的。嗯,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蔡寿祺道:“‘这个字’一回来,寿祺便登门拜访,克帅且请忍一时委屈,静候好音,自有海阔空一日的。” 两个人又密密地议了很久。 临告辞的时候,胜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蔡寿祺,道:“梅庵,京中米珠薪桂,居大不易,这点钱,贴补家用,你别嫌少。” 蔡寿祺接过,定睛看时,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蔡寿祺这辈子手上就没入过这么大一笔钱,眼圈登时红了。正想点什么,胜保已经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道:“梅庵,你我的交情,可不能什么见外的话!” 蔡寿祺走后,胜保非常兴奋,坐不下来,绕室缓行,很想做一首“孤愤客旅”之类的诗。正有了两句,突然门外一阵喧哗,然后他那个随眷护持的老仆冲了进来。 胜保看时,不由大吃一惊。这位老仆鼻青脸肿,嘴角还有血迹,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都是尘土泥浆。 胜保暗叫不好,老仆“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哭道:“大帅,行李和几位姨太太,都,都被德兴阿抢走了!” *RS 第三章 僧王阵亡 胜保晴霹雳,目瞪口呆,滞得一滞,才颤声问道:“吕姨太呢?”他还抱着一丝的侥幸。 老仆哭道:“也叫德兴阿一起劫走了!” 胜保五内如焚,愣了半响,大声道:“拿纸笔来!我要参多礼堂!他纵兵殃民,土匪!土匪!” 一个幕僚赶忙过来劝解,恶行是德兴阿所为,暂不宜和多隆阿翻脸,还是先写信向礼帅申诉,如果要不回眷属行李,再参他不迟。 胜保颓然坐下,道:“唉,我方寸已乱,就照你的办吧!” 于是写了信,交给那位千总,又送了他二百两银子,嘱他面呈礼帅。信中话的很重:如果没有切实的回音,绝不再往前走,“义不受辱,有死而已”。 那千总不敢怠慢,布置好关防,上马去了。 胜保心境略定,问老仆详情。原来自风陵渡过黄河后,即进入山西境内,多隆阿派的护卫就在河西的渡口和胜保的眷属分手。过河后,已向晚,一行人便宿在蒲州城外的一座关帝庙里。 到了半夜,出事了。一大群兵涌了进来,不由分,将所有行李和几口女眷全部掳走,老仆略略拦阻,便拳脚相加,打翻在地。 还不止,这群兵顺手洗了旁边的一条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去逃难了,逼得村中两个年轻女人投了井。 这个地界正是德兴阿的防区,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 胜保将德兴阿恨入骨髓,心想就算眷属行李要得回来,此仇也不能不报。可是,怎样才能出这一口恶气呢? 第二,那位千总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多大帅答应了,已经派了人去蒲城交涉。 千总的意思是胜保也该启程,“迎了上去,有多好呢?”但胜保发了牛脾气,不见到眷属行李,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走。千总无可奈何,只好一起等着。 等了两,终于把十驮行李、三位姨太太等了回来。 然而,吕姨太不在其中。 胜保暴跳如雷,德兴阿派来“护送”眷属行李的把总却不慌不忙,道:“德大人,这位吕氏,是逆犯的老婆,他得公事公办。” 胜保瞠目结舌,答不上话。 这真是“七寸”所在,明知道德兴阿假公济私,但不论胜保还是多隆阿,都拿他无可奈何。 想到人间仙色的吕姨太,从此在德兴阿这个粗坯身下婉转呻吟,胜保只觉痛酸苦涩几把刀子同时在心窝里面剜绞,人生索然无味,什么都不再想了。 终于到了燕京。 犯官被送入刑部,刑部的司官接收了多隆阿的咨文,把胜保交给“提牢厅”,安顿在“火房”里。关门落锁,胜保便踏踏实实地坐起了牢。不过所谓“坐牢”,乃是“浮系”,只是失去自由,可以读书,可以会客,还可以从外面叫席面和剃头匠什么的进来。 无论如何,拿办胜保这件大事告一段落,两宫和军机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他们吐完这口气,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了:僧王阵亡了! 之前派了曾国藩会剿捻匪的差使,但廷寄发出,等来等去,等不到曾侯爷的动静。两宫和恭王正不耐烦,曾国藩人没动静,折子却终于到了一封,一看题目,就叫人倒吸一口冷气:“遵旨剿贼,沥陈万难迅速情形”。 曾国藩在折子里反复喊难。 先没人,“金陵楚勇裁撤殆尽,须另募勇丁,期以数月训练成军”。 再没马,“捻匪积年战马甚多,驰骤平原,其锋甚锐”,要到古北口采办战马,再加以训练。 最后连水师都扯出来了,“拒贼北窜,唯恃黄河险”,兴办水师,需要的时间更长,云云。 慈禧、恭王明知曾国藩是不愿意接这个差使,才诸多借口,却一条也驳他不倒;就算能驳,正指着人家出力,也不好驳。于是君臣相对苦笑。 僧格林沁更加紧张,不是担心曾国藩不出兵,是担心曾国藩出兵。曾剃头真要从南边插一杠子,自己这个亲王的脸面往哪里搁? 湘军克复金陵,僧格林沁已经深受刺激;关卓凡后进崛起,隐然有压倒他这个“旗人老前辈”之势,再添一层刺激;朝命曾国藩会剿捻匪,更是等于直接打他的脸,僧格林沁心里犹如火烧,真拼了命了。 其时捻军窜至河南邓州,僧王出击,先败后胜,于是穷追不舍。那一带地形崎岖,马队不能尽展所长,多次中伏,虽无大的损伤,但僧王愈加恼火,追击愈急,经常一昼夜走两百里。宿营时,衣不解带,以亲王之尊,亦是席地而寝,光微熹,便第一个上马而去。 这般追逐不休,他亲将的几千马队,终于和后面的十几万步军完全分开了。 追到山东曹州,捻军故意示弱,只要僧王不追得这么紧,就可以投降。僧王以为捻匪已至末路,于是数千轻骑,全力出击,却落入捻军的伏击圈,血战不利,被迫退入一座空堡。 捻军四面合围,在空堡周围挖掘长壕,一旦掘成,官军即成困兽,蒙古马队也再没有什么用处了。 于是官军只好拼死突围。此时的僧王,神元消耗,几乎灯尽油枯,全靠喝酒来勉强支撑;而官军的向导,是一个投降的捻子,临阵起了异心,将几千官军往捻军布防最严密的去处带。 这样厮杀了一夜,官军几乎全军覆没。 战后,僧王的尸体是在一片麦田里找到的,身被八创。。 僧王的亲信部下提督陈国瑞,亲自背了僧王的遗体,进曹州城,素服治丧。 朝野震惊。两宫破例于午后召见军机,君臣相顾黯然,慈安太后更是落下泪来。 先议僧王的恤典。乃定派御前侍卫随同僧王长子贝勒伯彦讷谟诂赴山东迎丧,辍朝三曰,恤典从优,具体办法由军机处会同吏、礼二部及理藩院商定,另行请旨。 这些都好办,难办的是,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捻匪士气大振,东捻做出北渡黄河的姿态,一旦渡过黄河,随时可能进犯河北,京畿重地即在捻军威胁之下。朝廷已令直隶总督刘长佑调兵遣将,严密监视。但如果捻匪北犯,直隶的兵能不能挡得住,实话,一点把握也没有。 西捻已窜入山西境内,如果由得捻匪继续西向,抵近山西、陕西交界地区,多隆阿部两面受敌,一旦支撑不住,捻、回合流,西北必全局糜烂。西北如果沦陷,西捻、回匪合而东谋,东捻接应,中原遍地烽火,而且地近京畿,其祸不可测,甚至过于洪、杨! 原先打的如意算盘,是曾国藩搭僧格林沁,刚柔相济,庶几可在轩军回国之前稳住剿捻这架倾斜的“马车”。结果曾太慢,僧太快,一个还没有上车,一个已经翻车,而轩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国! 两宫和军机眼中出火,头上冒烟,慈安又流下了眼泪,这一次不是为了僧王,而是忧虑形势。 军机全班大骇,主忧臣辱,为臣者不能纾主上厪虑,包括恭王在内,都羞惭无地,跪倒匍匐请罪。 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也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慈禧还拿捏得住,温言抚慰了几句,“总要议计出一个妥当的对策来!” 曾国藩是指望不上的了。慈禧恭王都看了出来,曾国藩盈满自抑,加上勋名已足,心力已衰,是真不想再打仗了,硬逼着他上阵也未必能打好,强扭的瓜不甜。 国内能堪一方之任的人还有两个,一个左宗棠,一个李鸿章。左宗棠现在福建追剿汪海洋、李世贤,虽然节节胜利,但毕竟尚未竞全功,现在将他北调,闽浙的匪情一定死灰复燃。 就剩下一个李鸿章了。 *(未完待续。)q 后天(5月11日)恢复两更 定于明结束陪床,后(5月11日)开始恢复两更,感谢朋友们这些的谅解和支持。 狮子敬礼。 *(未完待续。。) 第四章 云霓之于大旱 于是顾不得会不会再扶出一支“淮系”,决定曾、李师弟再掉个个儿,曾国藩回任两江,筹办粮台,原署理两江的李鸿章接曾国藩的钦差大臣的位子。 可是李鸿章哼哼唧唧,和他的曾涤生老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鸿章回奏,“淮军疲惫,久疏阵仗,仓促之间,难堪大用”,而且,“子药不齐,马匹不备”,反正要好好操练,买枪买炮买战马,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真实原因是李鸿章署理两江,正做得兴头,要他离开这好不容易到手的膏腴之地,去办剿捻这种苦差事,哪里会情愿? 他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李鸿章下了手札,令先前入鄂接受曾国藩节制的刘铭传一军,准备出鄂入豫,希望可以此向朝廷交差。 李鸿章自己,在江宁摆出一副“俺在后方通盘筹划、主持大局”的架势,总之,不肯离开两江总督的位置就是了。 可李鸿章这么阳奉阴违,先不剿捻事宜谁来抓总,他不离开江宁,曾国藩怎么回任呢? 两宫太后、中枢诸公个个度日如年,正待峻词督促,关卓凡在美国的最后一份折子到了。 真是云霓之于大旱! 宫内宫外,欢然鼎沸;君臣对唔,笑逐颜开。 美国平叛,到底竞了全功!这一支扬威异域的子弟兵,到底要回来了! 计算日期,此时的轩军,已经在海路上了。两个月后。群丑股栗。百邪全避。 就如查塔努加大捷那一次。美国政府的“贺折”也“适时”地到了。言美词甘,“热情”地不得了,君臣推敲语义,是要和中国“结盟”的意思。 美利坚国以当今世界诸国中的强者而做此姿态,则“万国来朝”不为虚饰了。君臣们就在由西北到中原的遍地烽火中,看到中兴的气象露出了峥嵘。 慈安又当着军机们的面流下了眼泪,但这一次下面的臣子们不必谢罪,因为这是喜悦的泪水。 关卓凡的折子还有一个附片。也非常重要,“略陈剿捻二三事”。 利宾从上海启程赴香港的时候,还没有僧王阵亡的消息,关卓凡当时只是已经知道了朝廷派了曾国藩会剿捻匪的差使。他做此陈奏,是为朝廷计,预作规划;虽碍僧、曾在前,没有明着自动请缨,但言下之意非常清晰,是打算一回国,不洗征尘。便立即投入剿捻的疆场。 这份为国不计利害的拳拳之心,比之曾、李师弟的推三阻四。真是上地下! 两宫和军机都非常感动和欣慰。本来人家在外面打了差不多一年的仗,加上海路疲惫,怎么也得休整一段时间,现在不必担心关卓凡为难了。 想起辛酉政变之后,关卓凡自请从二品降为七品,提数百孤军,赴上海之难;打平长毛后,不避万里波涛之险,亲将轩军入美平叛;如今大功克成,想的第一件事,却是国内的主上之忧。君臣都不胜唏嘘,慈安反复感叹:“难为他,难为他!” 慈禧心中火热:我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男人? 就这份附片的具体内容,两宫和军机认真研议了很久。 以前朝廷剿捻的章程,无非两个字,一个“追”,一个“堵”。这个方略,关卓凡是不赞成的。捻匪飘忽,一味地追,是追不上的;而敌主动,我被动,敌人的动作又快,也是堵不胜堵。 关卓凡以为,应改为一个“赶”字,一个“围”字。 所谓“赶”,不求也不必追上捻匪,而是将捻匪驱向预设的地区;所谓“围”,是提前预设兵力,捻匪进入该地区后,四面合围,聚而歼之。 这个地区的选择,要非常讲究。最好四面有山、河、海这种然的地理障碍,捻军进去了,就很难腾挪。 关卓凡建议,以山东寿光一带为首选。 这个地区,北面是大海,西面是防卫森严的黄河,南面是高拔险峻的沂蒙诸山,东南呢,有一条弥水拦阻,是造地设的“口袋”。 如何将捻匪赶进这个“口袋”呢? 关卓凡认为,捻匪是流窜数省,但以现在的情势,江苏有轩军,捻匪是进不去的;安徽有淮军,捻匪也进不去;另外,既然曾国藩已经移节湖北、安徽边境,刘铭传又已入鄂,想来捻匪在湖北也立不住脚。 于是,就剩下河南和山东了。 关卓凡认为,捻匪到处流窜,到底两字,“就食”而已。就是,哪里有吃的捻匪去哪里。 因此,“办流寇以坚壁清野为上策”。 关卓凡在附片中,“捻匪沿途掳获骡马,每人二三骑,随地掳添,狂窜无所爱惜,官军不能也。又彼可随地掳粮,我须随地购粮;劳逸饥饱,皆不相及。今欲绝贼粮,断贼马,惟赶紧坚筑堡寨,若十里一寨,贼至无所掠食,其计渐穷,或可克期扑灭。” 具体操作:河南全境坚壁清野,山东则暂缓;曾、刘北上压迫,然后“防守黄运,蹙贼海东”,就是,到时候只有寿光一带才有吃的,就算捻匪知道这酒有毒,也得喝下去。何况,他们还多半看不出这是一杯鸩酒。 至于东捻和西捻的关系,关卓凡认为,东捻是捻军的主力,剿捻必须先东后西,这个次序不能乱。西边重点还是回匪,如果西捻窜入山西,官军要做的是断绝回、捻的联系,而不能把精力花在追着西捻的屁股跑上面。 待东捻剿平,西捻再怎么折腾、甚至和回匪合流,都没有用了。 这是一篇崭新的大战略,僧王的阵亡间接证明了这个战略的正确性。慈安还是懵懂,只觉得有道理,道理在哪儿,不大上来;慈禧和恭王、文祥、曹毓瑛几个,却是心潮起伏:真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最后,慈禧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问利宾:“这个‘照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利宾一愣,心想这个东西哪里得明白? 硬着头皮回奏:“回圣母皇太后,臣愚钝,只晓得这‘照片’乃是利用光影变化、在‘底片’上生出‘化学变化’而成,其余堂奥,臣惭愧,亦不能尽窥。” 又是“底片”,又是“化学变化”,都是些什么东东? 慈禧正在发闷,利宾道:“不过关卓凡回国,是带了‘照相机’的。到时候,着他为两宫太后细细演示,便知端的了。” 慈禧一喜,道:“这个‘照相机’,便是用来画‘照片’的吗?”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慈禧心想:我可以叫“他”给我画“照片”呀。 念及于此,面上微赤。 关卓凡的附片,发给了曾国藩、李鸿章,咨询他们的意见。 这一次曾国藩的回奏极快,“老成谋国,切中肯綮,臣不能及也”,“指画明白,一切方略,臣附议”。 李鸿章的回奏也是赞成的,但他另有不出口的心思:你这不是叫我们替你打前站,你一回国,便收全功吗? 但嘀咕归嘀咕,对朝廷之前派的差使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即和曾老师移交了两江总督的公事,出省北上了。 这么做原因有二。一个是不能所有的功劳都叫轩军抢了去;一个是李鸿章已经别生警惕,知道轩军回国之后,自己的作用会大大下降,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推三阻四,就会被朝廷当做一枚“弃子”扔掉。 所以,一定要抢在轩军回国前,打一个切切实实的胜仗。 *(未完待续。。) 第五章 湘淮相争 李鸿章的目标,是东捻的“南支”,之前一直在鄂、豫交界的地域流窜,现已忽忽南下至湖北安陆、德安之间。刘铭传早前入鄂,主要就是准备对付这支捻子。 淮军这边,自然是刘铭传主攻;湘军那边,已经裁撤了大半,曾国藩派了湘军硕果仅存的鲍超部前来会剿。 鲍超此人,目不识丁,屡屡在文墨上闹笑话,但他忠厚豪迈,先后见知于胡林翼、曾国藩,鲍超感念恩遇,打起仗来,身先士卒,不避疾矢。 鲍超号春霆,他的部队,称为“霆军”。霆军每次出战,官在前,兵在后,鲍超自己,红顶子,花翎,黄马褂,朝珠,好像上朝一般,其余将领,也无不翎顶辉煌。这般列于阵前,自然生出一份特别的气势。 长毛与官军对阵,见了一班“朝服”,往往骇呼:“霆军来了!”就此崩溃逃窜。 但刘铭传对鲍超,却是有心结的。 这个心结,并非鲍超得罪过刘铭传,而是刘铭传自以身为淮军的第一员大将,对他目为湘军的第一员大将鲍超,生有一份别苗头的心思。 对鲍超目不识丁,却有偌大勋名,尤其不服气。 刘铭传这个人,才具是有的,但心胸太窄,利害计较得太过,不然上海战役的时候,也不会在撤出青浦时不通知轩军,以致青浦沦陷,福瑞斯特被俘。他自己也被李鸿章打了军棍,“负荆请罪”,发给关卓凡处置。 另外,他也知道李鸿章的心思,希望能够在朝廷面前大大露一次脸,因此这一仗原打算独得其功,不想曾国藩派了鲍超过来会剿,即便打赢了,功劳也得分给湘军一半。这个脸只能露半边,算怎么回事? 于是。为自己计,“为爵帅计”,刘铭传的老毛病又犯了。 霆、铭两军会师钟祥,霆军进驻臼口,铭军进驻下洋港,隔一条尹隆河,同对岸的捻军鼎足而三。 两军约定了第二辰时即早上八点钟夹击捻匪,刘铭传却下令,铭军提前一个时辰出发,“等我们将捻子打垮了。叫鲍春霆看看。铭军、霆军。究竟谁厉害一些?” 这样一来,原先的布置就完全打乱,结果铭军中最弱的刘成藻部刚刚好对上了捻军中最强的任柱部,任柱部全是马队。极为强悍,刘成藻部甫一接触,便支撑不住,刘成藻一败退,牵一发动全身,最终整个铭军都乱了。 刘铭传的中军陷入重围,自知无法逃生,他长叹一声,索性摘了大帽子。下马,盘膝坐地待擒。 就在这时,霆军到了。 “翎顶辉煌”的霆军犹如怒涛卷地而来,捻军看了,先就生了怯意;霆军枪、炮交轰。继之呐喊冲锋,捻军阵脚已乱。溃散的铭军见来了援军,士气复振,内外夹攻,捻军终于支持不住,向北败逃而去。 这一仗官军先败后胜,虽未能将这支捻子聚而歼之,但总算将其赶出湖北,驱入开始坚壁清野的河南,勉强算是完成了战略任务。 刘铭传私心作祟,求荣反辱,性命脸面全是他最不服气的鲍超所救,但他不但不感激,反而妒恨交加,无可自抑,竟然做出了中山狼之举。 刘铭传的“报捷折子”,先两军“相约黎明击贼”,而非事实的“辰时”,这下子变成铭军按时发兵,霆军延迟行动了。 再铭军被迫独进,“先获胜,忽后路惊传有贼,队伍骚动,实不知霆军也!”这一句真是神来之笔,霆军不但迟到,还惊扰了准时进军的友军,而铭军因为这个误会,抽调部队,还保后路的辎重,以致阵线有了缺口,“贼橐暇来扑,以致挫败”。 总之,铭军失利,全是霆军责任。 最后,铭军“全力支撑,会和霆军迎击,遂获全胜”。 这份颠倒黑白的折子报到钦差大臣行辕,李鸿章转奏的时候,继续弄鬼,贬鲍扬刘,以致到了朝廷那儿,已经完全变成鲍超误期,几乎陷全军于不测之地,全靠刘铭传坚忍果敢,才力挽狂澜。 朝廷自然以李鸿章的话为准,传旨鲍超,不但没有奖勉,还有“误由鲍超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致令刘铭传骇退挫败,鲍超更不得辞咎”之语。 鲍超气得旧疾复发,愤激之下,自请解职。霆军上下对刘铭传破口大骂,他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纷纷要和铭军算账,铭、霆两军火并之势,一触即发。 朝廷终于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和局面的严重,一面对鲍超温言嘉勉,一面命曾国藩、李鸿章着意抚慰霆军。 但大错已经铸成,鲍超忧愤成疾,去意已决。霆军军心涣散,虽然没有哗变,但不堪再用了。 受到牵连的,还有时任湖北巡抚的曾国荃。 本来鲍超最感曾国藩的知遇,对他这位“曾九叔”情谊甚殷,曾国荃就算不向着湘军,也应该据实奏报朝廷;谁知道他企图在自己手上弥合湘、淮矛盾,奏折上用了这么一番辞:霆、铭两军分头进剿,霆军遇敌较弱,铭军遇敌较强,所以霆军胜,铭军败。 这原是一个“摆平”的意思,但自然被朝廷理解成铭军独当大敌,反从侧面印证了霆军失期的法,是朝廷会采信李鸿章、刘铭传的重要原因:曾家兄弟总不会故意冤枉湘军的人吧? 曾国荃好心办了坏事,他这个脑子,实在只能打仗,为政一方,不够用了。 于是克复金陵后几起几落的曾国荃,终于“因病辞职”,开缺回湖南老家了。 “湘系”受创甚剧,李鸿章的“淮系”其实也没落什么好。刘铭传贪一时之利,李鸿章为他讳败冒功,虽然朝廷用人之际,皆未予以严遣,但已经给了两宫和议政王一个极恶劣的印象。 李鸿章自己也晓得事情叨登得大发了,锐气大失,不敢再有什么行差踏错,乖乖地按照关卓凡的计划,坚壁清野,将东捻从南向北压,从西向东赶。 恭王对自己的失察极为懊恼,这件事情,或者派员密查,或者再等一等看看情形,都不至于搞成这个局面,偏偏就听信了李鸿章的一面之词了! 暗中多有人对恭王报以冷笑。其中一位,乃是慈禧。 湘、淮内讧,两败俱伤;蚌鹤相争,自有渔翁得利。 这件事情的余波,远未平息,容日后再表。 长崎人对于一年前那支庞大的船队的印象尚清晰如昨,一支更加庞大的船队光临了,或者,“舰队”。 一年前那支船队,只有两艘军舰护航,这一次,护航的,足足有十艘艋艟巨舰。 有趣的是,其实是同一支船队,只不过,规模整整扩大了一倍。 海风凛冽,码头上的竹内四郎,脸色阴沉。 这一年,日本国内的政局惊涛骇浪。竹内四郎到现在还做着他的长崎奉行,但能做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晓得。 作为长崎的主官,也同时受更高层级的指派,他过来迎接再次“过路”的大清国钦使。 目视所及,这支前所未见的船队铺满了整个海面,日方派出的送水、送煤、送各种补给的较的船只,往来络绎不绝。 竹内四郎粗重地吐了口气,以此平衡震撼和不安的心情。 这支“舰队”,如果怀有异心,是可以“灭国”的。至少,把长崎所在的佐贺藩灭了不成问题。 这一次,大清国的钦使倒没有下船去哪儿逛一逛的意思,竹内四郎得在这儿等船上的通知,然后和他的同伴一起上船,去会见这位威名越过大洋、经已传到了日本四岛的中国公爵兼美国中将。 关卓凡要见的第一位客人,不是这个竹内四郎,而是之前专程从北京赶到长崎等候、专责传旨的钦差。 *RU 第六章 大将军 接到关卓凡的报捷折子后,朝廷拟好了旨意,算定大致日子,便派了钦差赴日本长崎等候。到轩军归国的船队进港的时候,钦差已在长崎等了十余了。 其实长崎至上海,海程并不算太长,也就三四的光景。并非局势已经糟糕到必须争取这几时间,而是轩军回国后是要北上的,目的地如果是上海的话,北上还是得坐海船。与其这么折腾,不如就在长崎截住了,把目的地改成津。 钦差由两位道员陪着,一位道员是利宾,一位道员是关卓凡幕中专办日本事务的徐四霖。 这位钦差,居然还是许庚身。 关卓凡颇为惊喜,先请圣安,许庚身含笑答了“圣躬安”,然后宣旨。 圣旨共有三份,宣完一份,展开第二份,再宣,如是者三。这是很少见的安排,一般情况下,不同的内容,会归总到一份圣旨中,不会这么繁琐。这是朝廷表示对圣旨的内容和接旨人的分外重视之意。 第一份圣旨,锡封关卓凡一等毅勇公,赏戴三眼花翎一支。 第二份圣旨,着关卓凡“军机大臣上行走”。 第三份圣旨,着即授关卓凡“督办直隶、山东、河南、山西四省军务钦差大臣,所有直、鲁、豫、晋四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弁,均着归关卓凡节制调遣,如该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即由该大臣指明严参”。 内容极其“丰富”。 进一等公、入直军机,在关卓凡料中;赏戴三眼花翎略出意外;至于第三份圣旨。虽然想到会派自己去剿捻。但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名分。 这等于把直隶、山东、河南、山西四省所有官员全部派做了自己的下属。包括直隶总督刘长佑,自己的一个折子,这位“下第一总督”就得下台。 这就是传中的“大将军”了。有清以来,只有年羹尧真正做过这个位子;咸丰初年,老惠亲王挂过一个“奉命大将军”的衔头,但那完全是个虚职;曾国藩在最盛时,拥有过和这个接近的影响力,但没有这个衔头。 好玩的是。关卓凡身上的“赴美利坚考察军械兵工”的“钦命”还没有交差,就是,此时,他同时做了两个“钦差大臣”,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先例? 情知这一段时间,政情战况都大有变化,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领旨谢恩。 待关卓凡站起身来,未等他开口。许庚身给关卓凡请了一个安,道:“恭喜爵帅!” 关卓凡大愕。赶忙伸手拦住,口气带出了埋怨:“星叔,故人相见,我还没有给你道乏,你就先来消遣我,什么意思啊?” 许庚身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大将军’仪制尊贵,朝廷体制攸关,爵帅虽然谦退,也不好太轻忽了。” 关卓凡心中微动,这个许星叔,有点意思,莫不成…… 关卓凡笑着摇了摇头:“星叔,‘大将军’这几个字,咱们自己兄弟拿来开个玩笑好了,到了外面,你可不能这么我。” 许庚身哈哈一笑,道:“爵帅放心,我晓得分寸。” 关卓凡从来没有用“自己兄弟”来描状和许庚身之间的关系,个中微妙意味,被许庚身迅速捕捉到了。关、许二人之间关系的重大变化,就在这一刻确定下来。 许庚身再不会叫关卓凡“逸轩”,而是和赵景贤、刘郇膏一样,称呼他“爵帅”;同时,在关卓凡面前,也就自居和赵景贤、刘郇膏一样的地位。 自然,“逸轩,你恐怕不读史”这种话也是再不会的了。 关卓凡还有客人要见,后面和许庚身有许多时间细谈,许只是要言不烦地介绍了最重要的几件事情:拿办胜保、僧王阵亡、曾李易位、湘淮相争。 关卓凡一言不发地听完了,点点头道:“星叔,咱们晚上详谈。” 关卓凡要见的客人,就是长崎奉行和他的同伴。 这一年,日本的政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攘夷之战愈打愈热闹,继长州藩和美国人开打之后,萨摩藩和英国人也练开了。 冲突起于英国商人为日本武士砍杀,英国人不满意日本的赔偿,舰队兵临鹿儿岛城下,要求藩主道歉、赔偿、惩凶。双方谈不拢,萨摩藩先发制人,于是双方对轰。 萨英之战结局没有悬念,萨藩屈服,答应了英人的所有要求。但就过程而言,日本一方并不如何难看,死伤数字上英军居然还要多一点。 这固然是因为英军轻敌,把萨摩藩当成了鸦片战争的满清八旗,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当时日本已经开启了近代化进程,比如鹿儿岛内,被英军炮毁的就有一座“近代工厂研究所集成馆”,可以自行生产火炮。 这场规模的战争产生了两个后果。 第一个后果,萨摩藩认清“攘夷”是不可能的,于是转向“公武合体”,即皇室的“公家”和幕府、大名的“武家”的联合体。这个政策平衡皇室、幕府、大名利益,算是走一条中间路线。 第二个后果,吃了苦头的英国人,看出萨藩的实力,“不打不相识”,这一场英萨之战反而成为日后英、萨合作乃至英国支持倒幕的契机。甚至可以,原时空英国、日本长期的同盟关系亦肇因于此。 鹿儿岛之役,操炮击中英舰的炮手,有一个叫做大山岩,乃是原时空日本军队的第一个元帅。为大山岩搬运炮弹的,一个叫山本权兵卫,原时空日本海军之父;另外一个名气更大,叫做东乡平八郎。 这些事实,让关卓凡深感时间的紧迫。 萨藩既转向“公武合体”,幕府势力增强,乃背后操纵“公武合体”,由会津、萨摩两藩出面,在京都发动“八一八政变”,大肆迫害尊王攘夷派。三条实美等倒幕七卿被迫出走,落难北九州太宰府。 于是幕府和尊攘派的矛盾彻底爆发,战争从日本人和夷人之间转到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倒幕派汇集在长州藩积蓄力量,伺机待发。 这时,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控制的准军事组织“新选组”,突袭了一个叫“池田屋”的旅馆,在那儿聚会的尊攘派浪士正密谋劫持皇,结果被“新选组”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长州藩的倒幕军“奇兵队”以此为借口,开进京都,攻击皇宫,和守卫宫门的会津藩激战。正在相持不下,萨摩藩从侧里杀出,“奇兵队”大败,真木和泉、久版玄瑞等大头目或战死、或自杀。史称“禁门之变”。 屋漏偏逢连夜雨,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恰在此时第二次进攻下关,长州藩屈服,派倒幕派的首领高杉晋作前往联合舰队,与舰队司令巴库签订《下关条约》,正式放弃“攘夷”。 幕府想趁热打铁,以追究“禁门之变”责任为名,宣布大举讨伐长州藩。 就在这个点儿上,关卓凡来到了日本。 表面上看,幕府正在得势,“反叛”几乎都压了下去,这个时候和日本人谈什么“交易”,如果对象是幕府一方,不算一个特别好的时机 。 还有,长崎虽然在佐贺藩境内,但属幕府“直辖”,长崎奉行是幕府直接任命并只对幕府负责的。 徐四霖陪着竹内四郎进来了,和竹内四郎同行的,还有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戴着斗笠,面罩下垂。 关卓凡微笑道:“竹内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竹内四郎道:“竹内四郎见过关公爷。”然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抬手伸向那个黑衣人,道:“这位是一桥庆喜大人。” 黑衣人摘下连着面罩的斗笠,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目清秀。 一桥庆喜?关卓凡含笑道:“德川庆喜大人,你好。” 德川庆喜,原时空第十五代、也是最后一代幕府将军。 *(未完待续。。) 第七章 请公爷救幕府 “一桥庆喜”就是“德川庆喜”,这在日本并不是秘密,但这位中国公爵能够如此迅速反应过来,还是让两个日本人吃了一惊。竹内四郎不必,德川庆喜脸上的神情显示,他也是听得懂中文的。 不奇怪,这个时代的中文之于日本,和后世的英语之于中国差不多。 德川庆喜开口了:“关公爷,你好。”声调发音听起来略略有点别扭。 此时的德川庆喜,还不是幕府将军。 第十三代幕府将军德川家定没有子嗣,为他挑选继承人成了一个头痛的问题。候选人有两个,一个德川庆福,出身纪伊藩,拥戴他的称为纪伊派;一个德川庆喜,因为继承了一桥家,也叫一桥庆喜,拥戴他的便称为一桥派。 德川庆喜年纪较大,身体素质也较好。本来下动荡,国赖长君,但纪伊派的势力较大,终究把庆福推上了台,改名家茂,是为第十四代幕府将军。 德川庆喜在幕府中的地位,套句戏词,就是“一字并肩王”。 开始的时候,庆喜自然颇受警惕和打压,但近年来尊王攘夷风起云涌,幕府的统治岌岌可危,德川家的人意识到必须一致对外,德川庆喜的幕府第二号人物的位置才算真正坐实了。 关卓凡想,幕府派了这么一位人物,从江户微行至长崎来见自己,心思如何,不消了。 然而口头上,日本人却是另外一套辞。 竹内四郎道:“徐大人,关公爷和贵国政府,愿意出兵助我国平叛,原是美意,将军和庆喜大人都是心感的。只是现在我国的叛逆都已打平,嗯,这个,庆喜大人特来向公爷致达谢意。” 罢,又是深深一躬。旁边的德川庆喜没有出声,对关卓凡微微欠身颔首。 都已打平?致达谢意?你妹的,日本鬼子讨价还价的功夫,甫一张嘴,我就领教了。 关卓凡微笑道:“都已打平?我听这次长州征伐,幕府向各藩征兵,各位大名都不大起劲啊?” 两个日本人脸色一变,此事刚刚开始着手,这个情况,这个刚到日本的中国人是怎么知道的? 幕府原打算征六藩共十五万兵力,由“御三家”之一的尾张藩主德川庆胜率领,出征长州,“大张讨”。不想众藩个个叫苦喊穷,既拿不出银子也派不出人。 关卓凡道:“我还知道,横滨锁港,筑波山举兵,下野、常陆暴动,烽烟处处,这些算不算‘叛乱都已打平’?” 竹内四郎额上微汗,不再话,偷偷地觑了德川庆喜一眼。 德川庆喜终于道:“然则计从何出?请公爷教我。”罢一躬。 关卓凡想,年轻人还是懂礼貌的嘛。 他微笑着道:“庆喜大人客气了。以在下的愚见,这次征伐长州,未必需要大动干戈呢。” 德川庆喜愕然,这话怎么?他又是微躬,道:“请公爷明示。” 关卓凡道:“现下长州藩主政的不是尊攘派,而是俗论党,对朝廷尚算恭顺。在下以为,长州藩多半会找几个家老出来切腹,以示扶正去邪之意。” 德川庆喜将信将疑,如果真是如此当然好,幕府的面子有了,可以就坡下驴,撤兵回江户了。 关卓凡继续道:“这一层揭过去并不如何为难,可是之后呢?” 之后? 关卓凡道:“请问大人,萨摩藩为何转而拥戴‘公武合体’?” 如果这个时候还硬着头皮什么“忠君爱幕”“幡然悔悟”就太没诚意了,德川庆喜老老实实回答:“鹿儿岛一役,萨摩藩不敌英人,审时度势,乃向朝廷恭顺。” 关卓凡道:“着啊,而且,恕在下句不中听的话,萨摩藩恭顺的是皇陛下,不是幕府。” 德川庆喜默然不语。这是幕府的隐痛,萨摩藩虽然不再“倒幕”,但只肯驻防京都,不肯直接受幕府指挥,也不肯主动攻击其他倒幕的大名。“禁门之变”是长州主动攻击皇宫,萨摩藩尽守卫之责而已。这次征伐长州,萨摩藩就全然地不奉召。 更大的隐患是,萨摩藩借支持“公武合体”、禁卫皇室的机会,大肆发展自己在中央机枢的势力,已隐然有和幕府分庭抗礼的势头。对于幕府,萨摩藩即便不是一杯毒酒,也是一杯苦酒,但口渴无计,不能不喝。 关卓凡再问道:“再请教大人,这次朝廷得以征伐长藩,得益于什么?” 这还用?德川庆喜答道:“英、美、法、荷四夷合攻下关,长藩力不能支,所以,所以……” 关卓凡道:“在下听,长州藩已经和联合舰队签了《下关条约》,从此不再‘攘夷’了。” 德川庆喜知道他还有下文,屏息静听。 关卓凡道:“萨摩藩不再‘攘夷’,长州藩不再‘攘夷’,‘尊王攘夷’就剩‘尊王’了;不但不‘攘夷’,还要‘开港’,大人请想一想,这以后,夷人会支持幕府呢,还是会支持‘尊王’呢?” 德川庆喜目瞪口呆,额上见汗,半响,突然一揖到地,大声道:“请公爷救幕府!” 嗯,这个态度对头,接下来才好谈嘛。 直到这个时候,几个人才坐了下来,勤务兵——不是婉儿,端上茶来。 关卓凡道:“最为幕府心腹之患的,不过两藩,一个萨摩,一个长州,所以维持大政的关窍,在于不叫此两藩勾连在一起。” 德川庆喜叹了口气,道:“这个将军和我又如何不知?对萨藩,幕府一再曲于优容,真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了。” 关卓凡摇头道:“做是做了许多,不过恕某直言,只怕是做反了。” 德川庆喜一怔,连忙道:“如何‘做反了’?请教!” 关卓凡道:“幕府召请萨藩入卫京都,时间久了,中枢权柄渐移,在下句不中听的,这是何进请董卓进京的故技!” 德川庆喜悚然而惊。萨藩进京的弊端,幕府早有感受,但从来没有像关卓凡得这般明白。想到董卓的种种恶行,庆喜不由如坐针毡。 德川庆喜低声道:“不如此又能如何?请公爷赐教。” 关卓凡道:“终究还是要将萨藩请出中央机枢的。” 他啜了一口茶,微笑道:“如果皇陛下下旨,封萨藩一个‘萨摩国王’,会如何呢?” 这就是准许萨摩藩完全从日本独立出去,只和日本皇保持一个名义上的藩属关系。 萨摩藩能够抵御这样一个诱惑吗? 德川庆喜心中怦怦直跳,这样一来,自然不存在萨、长联合的可能性,幕府的统治很长一段时间内会稳如磐石。但,兹事体大,太大了! 关卓凡缓缓道:“萨摩藩本来就是一个外样大名,羁縻之地,封他一个‘国王’,既为酬功,也不失春秋之义。” 这是在教德川家如何为封建萨摩制造“理论根据”。 日本的大名,分“亲藩”“谱代”“外样”三种。 “亲藩”是德川家的同族,最为亲信,以有“御三家”之称的尾张、纪伊、水户为重要。德川家茂即出身纪伊家,德川庆喜则出身水户家。 “谱代”又称“世袭”,是德川家忠心的家臣,“关原之战”之前便追随德川家康,地位仅次于“亲藩”。 “外样”是在关原之战中被迫臣服的大名,不得信任,封地都是在最偏远的地方,关卓凡因此指为“羁縻之地”。萨摩、长州都是外样大名。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个“外样大名”理所当然成为倒幕的主力。 德川家康设计的“幕藩体制”,“亲藩”“谱代”掌控中央机枢,“外样”是不能参预的,萨藩的入卫,已经打破了这一曾经牢不可破的“祖宗家法”。 *RS 第八章 吾之所欲 因此,封建萨藩,既“不失春秋之义”,也符合“祖宗家法”。当然,“幕藩体制”才是真正的“封建”,关卓凡的“封建”,其实挂羊头卖狗肉,本质是“裂土”。只是双方心照,不破罢了。 关卓凡道:“如果长州举兵作乱,别的大名不肯奉召讨逆,在下自然上奏朝廷,渡海而来,助将军和大人一臂之力。” 德川庆喜细思关卓凡所言,若真能成事,倒幕势力被釜底抽薪,永失一臂,剩下的幕府自己未必对付不了。即便幕府力有不逮,这关逸轩公爵连美国的叛逆都打得平,区区一长州逆藩,岂在话下?“幕藩体制”可以千秋万代下去了! 而且,萨摩藩主虽然封建“国王”,到底不是卖给哪个外人,不能幕府“卖国”。 关卓凡道:“至于夷人,别的国家在下不敢,这美利坚是绝对不会和在下为难的。英法之流,只要德川将军也答应‘开港’,咱们以正讨逆,夷人最多私下接济叛藩一点军火,断乎不会直接出兵干涉的。” 德川庆喜愈听眼睛愈亮,愈想愈觉四角俱全。只是关某和中国伸此援手,不知要索回多少报酬?如果割地相酬,得看地方大,地方太大,可就为难了。 这个问题,郑重地问了出来。 关卓凡微笑道:“只为敦睦两国兄弟邦谊,哪里索要什么报酬?嗯,只是有一点,琉球自古以来。为我中国藩属。成事之后。日本的势力,除了商人,需全部撤出琉球,并承诺永不再染指。” 德川庆喜暗暗出了一口气,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而且,对幕府来完全惠而不费。因为琉球的征伐,一向是萨摩藩所为,萨藩“封建”。琉球就完全不关幕府的事情,到时候叫中国人和“萨摩国”打去吧,此时倒也不必破。 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关卓凡心中,我要什么,你大概想不出来。 我要的何止一个琉球?又何止一个“萨摩国”? 我要把日本分成十七八块,叫它永远也不能再拼在一起。 送走德川庆喜、竹内四郎,关卓凡又和徐四霖密密议计了一轮,徐四霖领命去了。 这时候才有时间和利宾细叙别后温寒。之前电报往来,毕竟只能谈最紧要的事情。 晚上,关卓凡和许庚身两人把酒酌。关卓凡叫婉儿取了两个“罐头”出来,以为佐酒。 这可是“新鲜事物”。罐头这东西美国内战期间首度问世。还很粗糙,味道也怪,不过吃个新鲜罢了。 许庚身道:“有一些事情,朝廷怕干扰爵帅的军务布置,就没在圣旨里。两宫是希望轩军能放一支到京畿附近的。现在北京周围那些旗营绿营,别对付捻子了,就是几百个马贼,都剿灭不了。如果轩军分得出人手来,句实在话,两宫才睡得了安稳觉。” 妙极,此亦吾之所欲也。 接下来谈到江苏为楚军支饷、左宗棠送礼的事情。 许庚身道:“左季高目高于顶,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厚币卑辞,都左某英雄欺人,那也得看人,到了爵帅这里,就是英雄相惜了。” 关卓凡笑道:“左季高的这份人情,我心领了。他想要什么,我大致猜的到,也许还真给得了他。” 又谈到浙江人的感激和心思。 许庚身含笑道:“浙江这块地盘,乡亲们心意可感,爵帅其有意乎?” 关卓凡沉吟道:“马谷山此人,听操守还好,也能任事,请他走,不大容易吧?” 许庚身道:“爵帅不必过虑。上面把马谷山放到这个位子上,无非不想涨曾李师弟的气焰罢了。如果爵帅夹袋中有人,两宫一定是先要照应自己人的。何况,”他狡黠地一笑,“有一个好去处,可以安置马谷山。” “哦,哪里?” “西北。” 关卓凡眼睛一亮,果然是好。 此中妙处,只能意会。马新贻愿不愿意呢?一定愿意的。而且,一定是“全身心投入”,办差唯恐不力。 而且,这种安排,对马新贻是真好。只是这种“好”,底下永远只有关卓凡一人知晓,因为,只有他一人,是“大预言家”。 好吧,马新贻,我就救你一命。 关卓凡笑道:“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星叔,这个浙江巡抚的位子,我要向朝廷保荐你。” 许庚身连连摇手:“爵帅万万不可。” 关卓凡愕然道:“为什么?” 许庚身道:“我是杭州人。做本乡本土的一省长官,虽至公亦有私。爵帅若作此提议,徒叫朝廷为难罢了。” 关卓凡眉头微皱,道:“可惜,可惜。” 心里,这些个情形规矩,其是俺是知道的。 许庚身的语气变得凝重,道:“有一件事,要禀告爵帅知晓的。” 是关于德兴阿劫夺胜保吕姓姨太太的事。 关卓凡的脸色慢慢变了。 许庚身偷觑着,看到关卓凡眼睛中寒光闪过,那种狰狞凌厉,他从所未见,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许庚身心翼翼地继续道:“这位吕氏,原是洪杨的‘英王’陈玉成的妻子——这个朝廷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直装聋作哑罢了。德兴阿就是吃住了这一点,叫胜保和多隆阿都无可奈何。” 他顿了一顿,道:“德兴阿的官职是西安右翼副都统,但现在在山西当差,也算是爵帅你的下属。” 又稍稍沉默了片刻,许庚身道:“德兴阿的后面,是惇王。” 惇王?那位“糊涂王爷”? 就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了。 关卓凡尽量把粗浊的气息平缓地吐了出来,看许庚身一脸担心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星叔,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你放心,我从不害人,可如果有人要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他狞笑了一下,“那也不成。” 船队离开长崎,就得分成两部分,轩军主力北上津,其余一部押运不是剿捻急需的物资军火赴上海。这部分辎重数量非常之大,占用了相当一部分运力。此外,就是轩军战没士兵的灵柩,也同赴上海。 轩军各部知道要去剿捻,都大为兴奋。这是一种“习得了屠龙技”,转头便要去屠狮杀虎的快意。 关卓凡在会议上反复告诫部下不能轻敌。但这其实是做不到的,此时的轩军,哪里还能把捻子放在眼里?包括关卓凡自己,也难免生出“碾压”的快感。 关卓凡和各部主官在地图上反复研议,具体军事布置在抵达津前就要做好,到了大沽口,下了船,便各自奔赴预定防区。 许庚身素来知兵,国内情形又最熟悉,也参加了相关会议。 至于婉儿,当然不愿意和关卓凡分离,但既已归国,不回上海,扈晴晴的面子上须不好看。因此虽然两个人都颇为不舍,但婉儿还是主动提出回去上海,没有叫关卓凡为难。关卓凡给扈晴晴写了信,同时答应婉儿,打完仗,一定回去补她一个体面的婚礼。 船队启程的前一晚上,关卓凡在船舱里,反反复复地“抚慰”有委屈的婉儿。舱外,海浪声声;舱内,妇人的娇喘呻吟一直持续到深夜。 第二清晨,汽笛长鸣,船队次第启程。 通过了五岛列岛,出了日本的地界;通过了济州岛、大黑山群岛,朝鲜的地界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终于,见到了山东半岛。 各船都传出了欢呼声,关卓凡也不由鼻酸眼热。 中国,我的祖国,我回来了。 当然没有停留,经庙岛群岛,穿过渤海海峡,船队进入渤海湾,不久,津大沽口在望了。 *(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三头六臂 码头上锣鼓喧,披红挂彩,人声鼎沸。 前来迎接的是直隶总督刘长佑和三省通商事务大臣崇厚。 关卓凡下船,两串万响鞭炮先燃了起来,噼噼啪啪响个没玩,震耳欲聋,三个人只好微笑“静”候。 鞭炮声中,关卓凡想起刘长佑提出过的那个攻伐日本的战略。一是“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二是“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三是“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 在美国打了大半年的仗,关卓凡的眼光已经和一年前不一样了。如果真要对日本大兴征伐,刘长佑的“出朝鲜”、“趋长崎”都是正办,但以中国目前的国力,没有强大的海军,“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是做不到的。 当时,东北开发的程度还很有限,愈往北愈荒凉,到了库页岛,简直就是蛮荒之地了。如果陆路进军,后勤补给的难度可能过于出西域。 所以,国力是战争之本;所以,必须拥有强大的海军。 不过,现在有了幕府这么一个大大的带路党,事情就简单多了,一条南路便够用了。 正在浮想联翩,鞭炮终于放完了,关卓凡是钦差,刘长佑和崇厚跪请圣安,关卓凡答“圣躬安”。 关卓凡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制度,我刚刚回国,圣躬安不安,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吧? 这套官样文章做完,三个人欢然道叙,“轩帅”“默公”“地翁”叫了一轮。关卓凡乃在刘长佑陪同下。来到总督府憩。 一年前见面。关卓凡的官职比刘长佑要低,一年后见面,刘长佑已经成了他的下属。不知道刘长佑怎么想,关卓凡心中不能没有一点感慨。当然,嘴上依旧客气,一口一个“默公”。 谁知道到了总督府,刘长佑拿出一份谕旨,变作宣旨的钦差。又轮到关卓凡跪倒磕头了。 上谕的内容叫关卓凡微微心惊:西北出事了,多隆阿阵亡。 朝廷把陕西也划给了关卓凡,“着该大臣全盘统筹办理,如何调遣兵马,并粮草辎重,乃细思详划,预为之计,陛见之时,明白回奏。” 就是,关卓凡现在“总督陕西、山西、直隶、河南、山东五省军务”。不但要剿捻,还要剿回。 北京那位御姐。您真以为我三头六臂呀。 接完旨,刘长佑讲起多隆阿阵亡详细,原来不是打了败仗,而是,实在倒霉。 多隆阿入陕,大力振作,本来军务上已颇有起色。东边,同州、朝邑一带,他派手下大将雷正绾、陶茂林北拒回匪,大大缓解了潼关的压力;西边,西安一带的军务他自己亲自主持,隔着渭河,猛轰对岸的回匪巢穴。 回匪立不住脚,向西退去,多隆阿沿河追击,追到了周至。于是全军猛攻周至。多隆阿亲登炮台,指挥作战,不想一颗流弹飞来,正中右目,很快便伤重不治。 多军失去主帅,溃回西安;陕东的回匪得讯,士气大振,反扑雷正绾、陶茂林部,二将接战不利,苦苦支撑。 陕西的匪情,几乎完全回到多隆阿入陕之前、胜保主事时候的局面了。 朝廷对多隆阿的阵亡深感痛惜,赏云骑尉世职,并给一等轻车都尉,晋封一等男爵,着其独子双全袭之。 还是那句话:这些都好办,问题是,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窜入山西的西捻愈来愈西,差不多要接近山西、陕西边境了。一旦西捻西渡黄河,或回匪东渡黄河,就会回、捻合流,西北即全境糜烂,再图收拾,一定大费周章。 朝廷手上是真没有人了,反正山西、陕西接壤,剿捻、剿回相关,于是索性全部扔给了关卓凡。 关卓凡的头略略有一点大。 多隆阿此人,不但能打仗,为官也是清廉自守。其子双全自黑龙江赴陕西迎丧,居然因为家贫,凑不出足够的盘缠,几乎无法成行。后来是在别人的资助下才终于上了路的。 多隆阿虽然不文,却没有什么满汉之别的念头。他到了西安,斥革了许多不合用的旗人,军心振奋。这也是他能打胜仗的一个原因。 关卓凡的计划中,是要把多隆阿收为己用的。多隆阿不但在军务上会成为一个好帮手,日后改革,他的旗人身份,也会起到特别的作用。 这下子,镜花水月了。 刘长佑道:“这副担子,当真极重。不过事权一统,也许更易收功。我想,轩帅也不必亲赴陕西,坐镇中央,调兵遣将即可。毕竟回匪藓芥之疾,捻匪心腹之患。” 这个看法,关卓凡并不同意。陕西,恐怕要亲自走一遭。 剿东捻,离最后收功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他要抓住这个“时间差”。 不过,关卓凡知道,这次是刘长佑替轩军备办粮台,因此了不少恳切拜托的话。 刘长佑却道:“为轩帅办粮台的,其实是恭王抓总,我不过跑腿办差而已。” 哦? 关卓凡反复请刘长佑叫自己“逸轩”,但刘老头张开嘴就是“轩帅”。算了,由得他了。 军情紧急,所有迎来送往的虚花样,关卓凡一律推了,就借总督府,又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重新调整了部署。 第二师和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营先行赴陕;关卓凡带近卫团和一个骑兵团入京,陛见之后,即从北路赴陕。两路入陕,都要经过山西,但关卓凡决定,完全不搭理西捻,衔枚疾进,在同州、朝邑以北汇合。 这一带的回匪,正盯着黄河以南、以东的官军。关卓凡要出其不意,拊敌之背,从后面一拳砸碎这股回逆,然后顺势西进,将全陕的回匪赶到甘肃去。 西捻西窜,根本是为了和回匪搭上头,如果回匪垮了,西北贫瘠之地,西捻一家子是混不下去的,只好东返。于是不需官军“兜剿”,山西的危局自解。 然后回军山东,此时寿光一带,捻匪入彀,大兵云集,聚歼东捻的“火候”就到了。 剿清东捻后,再掉头西向,那时的西捻,孤魂游魄,不难一举荡平。 轩军其余各部,次第开拔,分赴山东各地。 终于到了北京。 骑兵团和近卫团大部驻扎在城外一处军营,关卓凡自带近卫团一部进城。 一进城先到宫门递折请安,然后前呼后拥地到了东华门冰盏胡同的贤良寺。入宫之前,就在这里休息。 陛见之前,不能回家,这不消;关卓凡现在的身份,是军机大臣兼督办五省军务的钦差大臣,不是江苏一省巡抚,也不好再住江苏会馆。 这贤良寺本是雍正年老怡亲王允祥的府邸,怡王生前向佛,舍宅为寺,世宗皇帝赐名“贤良”。这处所在既精致,又清净,距紫禁城也近,于是自然成为大员述职入觐的歇脚之处。只不过“潜规则”是只有总督或大学士等一品大员才有这个资格入住。 刚刚坐定,顺府的首县大兴知县的手本就递了进来。 原来大员莅临,例由首县做东,备办供应,“公款接待”。 自然挡驾。图林跟大兴知县道:“爵帅跟贵县道乏!再跟贵县一句,爵帅一向不扰地方,贵县什么都不必预备,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办。”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早在大兴知县这个老油条料中,因此这家伙表面上点头哈腰,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准备。 关公爷回京了! 整个北京城轰动起来,贤良寺周围立即喧闹起来。无数人探头探脑,想一睹打败了洋人的大英雄是何等样的风采?只是近卫团关防极严,外面热闹,寺里面总还算清静。 *(未完待续。。) 第十章 嫂姐 第二一大早,还黑着,关卓凡便起了身,洗漱完毕,穿戴齐整,手里拿起大帽子,看着上面的三眼花翎,心中嘿然:这可是同治朝的第一人了。 端端正正地“上头”。 寅时六刻,出门上了八抬绿呢大轿,两名宫里派来的太监前导——这次不是安德海的安排,而是出于“懿恩”图林等材官跟着,一行人往紫禁城而去。 进午门,入隆宗门,到了候见的朝房,今儿带班的御前大臣是醇王。 醇王一看见关卓凡,便呵呵笑道:“逸轩,恭喜!” 关卓凡上前请安,笑嘻嘻地道:“王爷一年不见,愈加英武了。” 醇王哈哈大笑,道:“你这话,我回去给福晋听去!”压低了声音,眨了一下眼睛,神秘兮兮地道:“逸轩,你们家,还有好事。” 还有好事?“我们家”?能是什么呢?总不成再封诰一个一品夫人吧? 此时,太监来传懿旨,着醇王带领关卓凡觐见。 醇、关二人来到养心殿门口,醇王报名:“一等公、军机大臣臣关卓凡候见。” 那个干净、清亮的声音今儿分外柔和:“进来吧。” 关卓凡进得殿中,三步走过,双膝跪下,口称:“臣关卓凡恭请圣安。”然后免冠叩首。 磕过头,戴上大帽子,起身前趋数步,在离御前“最最近”的一个垫子上,又跪了下来。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黄色纱幔后面。有不平静的气息。 还是慈安先开口:“唉。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声音里居然带出了哽咽。 这哪里是君臣奏对的格局? 关卓凡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她们毕竟是女人。 地位再高、权力再大、能力再强。也毕竟是女人。 还是孤儿寡母、四边不靠的女人。 而女人,一旦对你产生了依赖,这种心理只会愈来愈重,甚至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看来这一年中,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哥不在朝,朝中到处都是哥的传呀。 关卓凡咬了咬牙,好吧,我也肉麻点。 他略略伏低了身子。话却微微地提高了声量:“臣在美国,仰念懿恩,思慕慈颜,中夜彷徨,也是恨不得身生双翼,能够早一日越洋回国,以慰两宫皇太后的厪虑。” 这一下戳中泪点,慈安差一点就要放声儿,拿个手帕子用嘴咬住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向慈禧歉然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不成了。妹妹,你来吧。” 慈禧表面上还拿捏得住,但内心激荡,并不输慈安。 何况,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她还感受着慈安无法体会的一种“况味”。 那个多少个夜晚向自己坏笑着俯下身来的“他”,终于变成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了。 这个,不会还是梦吧? 慈禧开口了,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但旁人听来,还是非常温柔:“关卓凡。” “臣在。” “你今后的担子,很重。”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慈禧却不爱听,哪个要你“尽”?哪个要你“死”? 于是话里就多少带出一点责备的味道:“总要平平安安地,把差使办下来。” 关卓凡听明白了慈禧的意思,道:“是,臣努力巴结,断不使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失望。”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臣在津的时候,轩军各部都已出发。白齐文部已赴陕西,其余各部,已开赴山东各地。” 这么快?!两宫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极为欣慰的笑容。 慈安道:“唉,难为你,难为你。你走了一年多,这次回京,可要在家里好好呆上一段日子。” 这个慈禧心里大表赞成。当然,圣母皇太后是有“私心”的。念及于此,脸儿不由微红,好在隔着纱幔,没人发现。 谁知关卓凡却道:“臣拟明日在家里呆上一,后日一早便出发,赴陕西和白齐文会和。” 两宫都大出意外。慈安连连叹气,道:“唉,这怎么好?这怎么好?你这也未免也太辛苦了,白氏、明氏两个,一定埋怨我们姐俩太不近人情了。” 嗯?还带了明氏出来?什么情况?难道真的又封了一位夫人?怎么可能? 关卓凡回道:“军情紧急,臣不敢先家后国。呃,白氏……明氏她们,也是晓得……这个‘大义’,断不会生出什么意见的。” 慈禧也很感动,只是同时不自觉地有一点点“失望”。 她微笑着道:“有一件事情,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你只怕还不知道。七爷的福晋,认了白氏和明氏两个,做自个的亲妹妹。” 啊? 信息量好大。关卓凡的脑子一时有一点乱,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应该就是醇王得“好事”。 慈安喜孜孜地道:“白氏和明氏成了七爷媳妇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们姐俩的妹妹,关卓凡,今后咱们可真成了一家人了。” 关卓凡还能什么?他只好磕头谢恩:“慈恩深重,臣惶恐之至。” 心想,以后我该叫你们姐俩啥呢?“嫂姐”? 这就是慈禧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给明氏的“恩典”。 当然,给醇王福晋的时候,是要她认白氏做妹妹的。不过白氏、明氏“人家一家子,这个不是朝廷的封诰,咱们单单认一个不大好,一起认了才是四角俱全”,云云。 认白氏做妹妹,醇王福晋是很乐意的,她本来就和白氏交好,特别是想到今后对关卓凡话,可以摆出“嫂姐”的款来,着实有快感! 至于明氏,醇王福晋没什么太多感觉,既然太后姐姐这么,就这么办呗。 这次认姐姐妹妹,虽然不是朝廷的封诰,但“亲承懿旨”,当事的三个女人都是很有面子的。 慈禧的声音变得郑重:“这一段日子实在辛苦你了。你出京后,家里面我们姐俩和七爷都会好好照应,你不必担心。” 关卓凡再次谢恩。 慈安笑着道:“你班师回朝之后,得空请我们姐俩到家里面坐坐,听半戏,就算谢恩啦。” 这话其实是为慈禧的,慈禧是个戏迷,慈安于此道倒是普通。 醇王福晋既然已经认了白氏、明氏为妹,关家就算“懿亲”,即便关卓凡在家,太后临幸,也可以算是“走亲戚”,名正言顺了。 “家常话”完,慈禧问道:“你这次剿匪,估计要多少时间,才能竣功?” 这是要紧的问题,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回圣母皇太后,西北的军务,臣暂时只能做到将回匪逐出陕西,如果要收全功,包括新疆,臣估计须费时三年上下。” 他微微停了一下,道:“至于捻匪,臣总要请两宫皇太后好好儿地过一个年。” 西北的军务,把回匪驱出陕西已经很好了,真能三年收全功,已经算很快的了。 最后面一句话,两宫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总要请两宫皇太后好好儿地过一个年”,自然是要在年前剿平捻匪。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离年下不过两个多月,从西北至中原的遍地烽火就能熄灭,咸丰三年开始作乱、迄今已猖獗十余年之久的捻匪,就能完全打平? 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情。 慈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温言道:“我们姐俩不是要你立什么军令状,饭总要一口一口吃,可不要太着急了。” 关卓凡道:“圣母皇太后训示的是。臣经已反复筹划,不敢欺君。” 那么就是真的了。慈禧、慈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渴望的神情。 慈禧转过头来,道:“既如此,我们姐俩,就在北京等你的好消息。” 稍稍停了片刻,慈禧道:“你自个总要保重。”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擎天柱 关卓凡道:“臣谢两宫太后眷念。” 君臣之间,地沉默了一下,慈禧又问道:“这次美利坚国主致书,请求结盟,你以为美国人确实是有诚意的么?”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臣以为,美国人此议,确乎出于至诚。美国人当然不会给咱们白当差,到底也是为了他们自个。他们在大洋的那一头,孤零零的,又受英国人的气,也亟需强援。美国总统林肯对臣过,他以为中国、美国,一东一西,就像两根擎的柱子,互相搭把手,就都能站得稳、立得牢;中国和美国立定了,这个世界就安稳了,庶几正气张扬,邪佞不生。” 这番话极其动听,两宫愈听眼睛愈亮。 她们并不傻,知道现在洋人派什么公使、领事过来,可不是康乾时候的“万国来朝”了。“朝上国”四字,不过自己虚糊弄自己,只是没人肯破罢了。 关卓凡在美国打的这场仗,刚刚的这番话,却实实在在画出了一幅“领袖万国”的图景。 而且,这副图景,似乎触手可及。 两宫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慈禧道:“你这么,我们姐俩,就放心了。嗯,和美国人结盟,我们姐俩是赞成的,这件事,下去之后,你和六爷他们,好好研议一番。” 关卓凡暗暗舒了一口气,道:“臣领旨。” 慈禧还有许多话想问,包括那个什么“照相机”。但这一“起”已经“叫”了好久。下面还有“早朝”。于是其他的话。只能放在日后再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好啦,如果没有什么别的要回奏的,你就跪安吧,咱们一会儿再见。” “一会儿再见”,是:“叫”完关卓凡这一“起”后,待一会儿,军机全班“叫起”,即所谓“早朝”。关卓凡既已入直军机,当然要和其他的军机大臣一起入觐。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参政中央机枢。 关卓凡到了军机处,恭王、文祥、宝鋆、曹毓英几个都在,独无恭王的岳丈桂良。关卓凡既进军机,桂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顺势便上折致仕,朝廷锡赐金银宝器几杖,算是荣休了。 关卓凡先给恭王请了安,恭王携着他的手。觑了半响,叹道:“黑了。瘦了,可也精壯了!” 关卓凡又和文、宝、曹几个相互见礼道叙,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子。 养心殿的太监过来“叫起”,这时,为了军机大臣的“顺位”,发生了争执。 曹毓瑛请关卓凡居己之前,关卓凡坚决不干,一定要排在最后一位。两个人你来我往,最后关卓凡道:“琢翁,你如果一定要这么谦退,我只好上折,辞掉这个军机了。” 曹毓瑛只好作罢。 恭王几个包括关卓凡,都以为曹毓瑛只是做一个题中应有的谦让的姿态,然而他们不知道,曹毓瑛是真心实意的。 曹毓瑛的心中,已隐然生忧。 朝会上,议的还是剿捻剿回,也就是,议的还是轩军的事情。 白齐文等洋将的入籍申请,照准。 轩军以全套“西法”练兵,包括着装仪注,照准。 上奏此事,关卓凡表面上是把重点放在“练兵”上,但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为轩军的特殊的着装、仪注,请一个御赐的“金钟罩”。这个慈禧和别的军机谁也没留意,留意了也不甚了了。轩军靠“西法”打平中、美叛逆,以此“练兵”,自然通通照准。 轩军赴美所有有功将佐,全部先加一级,平定捻乱后,再详细叙功。 接下来,主要议论如何为轩军筹备粮台。 淮军的粮台,是曾国藩在办,这个朝廷是绝对放心的;轩军的粮台,是刘长佑在办,实话实,朝廷就不能百分之百放心,这才有“恭王抓总”的法。 在美国打仗,根本上后勤的事情关卓凡是不需要怎么操心的,都是华盛顿一手操办,他作为前线指挥官,只是负责提要求而已。他虽然抽了麦克道尔一顿鞭子,那只是欲求未满,吹毛求疵罢了。 回到国内,这一套可行不通了。国库里没有钱,更加没有类似美国的高效率的后勤支援系统。彼时作战,主要依靠地方支持,所谓“协饷”。而能不能解足“协饷”,几乎全靠统兵大将和督抚们个人的交情,朝廷都插不上什么话。常常是吃着上顿就得找下顿;动不动就会断顿。军队的战力因此大打折扣。 以前轩军剿洪杨,是靠江海关和江苏的财政养着,而这两块关卓凡都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因此运用指挥,称心如意;饷源粮路不绝,仗就打得好。 现在轩军北上,关卓凡“督办军务”的五省,没有一块是他自己的“地头”,仓促之间,粮草辎重都要“别人”替他办。饷倒没有问题,江海关和江苏藩台原支应轩军的预算已攒了一年,虽然轩军扩了一倍的军,但单是这笔钱也足以给轩军发半年的饷了。 问题是军队的后勤绝不仅仅是一个“饷”字。比如麦克道尔挨揍,并不是因为他克扣军饷。 尤其是近代化战争,后勤支援远比冷兵器时代复杂繁难。 这是朝廷给他加了个“大将军”衔头的重要原因之一。头顶着这个衔头,关卓凡在他“督办军务”的地区,权威几乎赶得上皇帝:觉得谁办差不力,即便位高权重如督抚,一个折子就能参倒;品级较低的官员将领,甚至可以请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以此来威慑没人敢怠慢军务,保证作战部队的后勤无虞。 但这个措施的副作用太大。“大将军”可以指挥督抚,不但大大分了中枢的权力,甚至还侵占了皇权,如果有人生不臣之心,可以酿成弥大患。 因此“大将军”只能作为“特例”,不能作为“制度”。 有清一代,只有一个半个例子在前面,一个是年羹尧,半个是曾国藩。 关卓凡能够成为“大将军”,除了军情紧急,轩军战力强悍,更重要的因为两宫对他有超乎寻常的信任,这叫“异数”。 关卓凡心想,中**队的作战、后勤制度,必须做彻底的改革,不然,不论士兵操得多好、武器如何先进,也只能对付洪杨、捻、回这种层次的敌人,是打不了大规模的近代化战争的。 在这种制度下,轩军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假入现在英、法大举来攻,恐怕一样应付不来。 正在痛定思痛,御姐又发话了:“关卓凡。” 关卓凡赶忙收摄心神,道:“臣在。” 慈禧道:“有一件事,许庚身应该已经和你过了。轩军的人手,够不够分出一支,驻守京畿?” 关卓凡做出略略思索的样子,然后道:“回圣母皇太后,轩军各部现下都已派了出去,不过,等陕西的军务告一段落,白齐文部可以分出一半,驻防京畿。” 慈安、慈禧都很高兴,不约而同了一个“好”字。 但慈禧转念想起一事,沉吟道:“白齐文虽然已经恩准归化,毕竟是个洋人,京师寝陵重地,这个……” 关卓凡道:“是,确实有所关碍。那么请旨,就让白齐文的副将吴建瀛来带这支兵好了。” “吴建瀛”这个名字好熟。慈禧微一凝神,想了起来,问道:“这个吴建瀛,是否就是始终立于营垒之上指挥作战、身负重伤的那一位?”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正是他。” 慈禧欢然道:“好,这个吴建瀛好,这支兵就由他带好了。” 在慈禧心目中,这个吴建瀛不但极为忠勇,而且还是一员“福将”:那么多子弹没有打中要害,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丧命,可不是福将吗? 这样的人带兵,放在身边,既安心,“彩头”又好。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还是家里好 关公爷下朝,午门外边,已经远远地围了许多人,都是来“瞻仰打平‘洋逆’的大英雄的风采”的。 先前关公爷在贤良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没亮就进宫上朝,谁也没瞅见关公爷的人影。现在光日白,跑不掉了吧? 大伙儿都盯着关公爷那顶绿呢大轿,指指点点。 恭王和诸位军机大臣都下了朝,上轿的上轿,坐车的坐车,各自打道回府。 咦,怎么还不见关公爷啊? 关公爷的大轿终于抬起来了——可是,这是一顶空轿子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从早上盯到中午,不可能把人漏掉的! 难道关公爷被两宫留在宫里边了?这是什么规矩? 无数唾沫星子就这么飞了出来,满北京城都在传:这是“亘古不遇的隆恩”,真真是“异数”! 从这个时候开始,市井之中,生出了一种永远不会到达听的流言:咱们那两位年轻的皇太后,和关公爷,嘿嘿,你懂得的…… 实情是这样的:宫里边晓得了宫外面的热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关卓凡是从紫禁城东侧的东华门出来的。一辆后档马车已经提前等在宫门外,关卓凡上了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柳条胡同。 整条柳条胡同都已下了关防,无关人等一律不许入内,为的也是怕热情的北京人民骚扰到征途疲惫的关公爷。胡同口自然有许多探头探脑的,可谁想的到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督办五省军务的大将军呢? 府里面老早就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粉刷装裱。除旧添新。到处打扫得纤尘不染,比太后临幸那一次还要上心。今儿一大早,还没亮,阖府人众便都起了身,一个个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除了没有张灯结彩,脸上飞扬兴奋的神情,嘴里收不住的欢声笑语。真和过年无异。 白氏、明氏两个,细心妆扮妥了,在白氏的房中坐着,静静等着。 大喜的时候,她们美好的眉目中,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他给盼了回来;然而除了一等公和军机大臣,他又加了一个“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的衔头。升官固然是好,可白氏、明氏都明白。这个衔头的意思是,朝廷要他继续打仗。 都明白。他在家里呆不了几的。 这个仗就打不完吗? 子弹不长眼睛,总在枪林弹雨中出出入入,谁知道会不会……他当然吉人相,百神呵佑,可是,可是…… 不过四年前,还是几个月吃不上一顿肉,见儿地被人呼喝,看人家的白眼。四年后,成了一品夫人,成了亲王福晋的妹妹;以前给自己脸色看的那些人,见到自己都要磕头;被当做贵客接进皇宫;在自个家里,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圣母皇太后……这日子,就像做梦一样,就像变戏法一样。 有时候,真的很怕一觉醒来,烟花散去,什么都不剩下了。 除非他在身边。 这些个梦一般的日子,是他给的;他是这个家的,也是她们姐俩的。 这个,永远都要好好的呀。 关卓凡在府前下车,公爵府早已大门洞开,图林先导,高声道:“钦差大人回府了!” 图伯带着一班长随跪在门口,关卓凡上前搀起老人,含笑道:“图伯,身子骨还好吧?” 图伯眼泛泪花,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托爷的福……”哽咽了一下,却不下去,转头偷偷抹了把眼泪,然后前面带路。 进了二门,院子里已经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当中两个,远远瞅着便觉明艳照人,正是白氏和明氏。 嫂子,我魂牵梦绕的嫂子。 关卓凡快步上前,张开双臂,一边一个,轻轻地扶了起来,未及开声,泪水已经从两张娇美的面庞上滑落下来。 关卓凡柔声道:“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都是好好的。” 白氏、明氏的眼泪没有停下来,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关卓凡扬声道:“都起来吧。” 周围人等一片声地“谢老爷”,然后都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明氏旁边,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少女婷婷玉立,关卓凡眼睛一亮,却是福。这丫头,和上一次关卓凡进京相比,愈发显得窈窕丰润。这原也是一个美人底子,这几年日子愈过愈滋润,终于如鲜花般绽放了。 福望着关卓凡,红晕上面,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丫头,莫不是对我…… 关卓凡偏转头,对一旁的图伯:“图伯,图林争气,现在是挂总兵衔的正二品大员了,总督、巡抚也就是这个品级!” 他向边上让开一步,道:“图林,给你爹磕头!” 身后的图林满脸通红,跨上一步,在图伯面前噗通跪倒,摘下大帽子,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大声道:“爹!” 图伯扶着儿子的肩膀,终于老泪纵横。 关卓凡想了起来:“咦,芸呢?” 白氏用手绢抹了抹红红的眼睛,从身后拉了一个女孩出来:“快,三哥叫你呢。” 芸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好多,白雪可爱,腼腼腆腆地叫了一声:“三哥。” 上一次可不是这样啊,女孩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关卓凡心中感慨,弯下腰,抱了抱芸,摸摸她的头,道:“三哥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一会儿都拿给你。” 于是携了芸的手,两个嫂子陪着,来到了正厅,坐了下来。 公爷既已回府,存在贤良寺的行李便流水价般运了过来,这些自有图伯图林和府里的下人们打点处理,也不必细表。 厨房生起火来,很快,五六样精致的菜肴传了上来,关卓凡在外边这一年多时间,吃的是洋餐、军粮、罐头,前后几个月的海程,更是连蔬菜也是极少见的。这一顿饭大快朵颐,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白氏、明氏两个,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关卓凡自觉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同时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筷子,微笑道:“晚饭不要等我。告诉门上,所有访客一律挡驾。唔,且让我睡他一觉。” 倒在西厢房他自己的大床上,几乎头一沾枕就睡了过去,最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是:“嗯,还是家里好啊……” 这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已黑得透了。关卓凡自己摸黑下床,点亮了灯,拿出大怀表来看时,原来已是晚上八点了。 西厢房的灯一亮,白氏、明氏和福都赶了过来。先叫厨房烧了热水,送到房里。关卓凡在澡盆里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出浴后擦干净身子,穿上衣,白氏、明氏和福又进来帮他更衣梳头。一切料理妥当了,一同来到正厅。 几样宵夜已经摆好,关卓凡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将在美国时候有趣的事情,一件件讲给她们听。几个女人听得入神,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又不时笑出了声来。 吃完饭,和白氏、明氏两个回到西厢房,关卓凡把不好当着福的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们。 雅克琳、米娅和婉儿。 白氏和明氏早就料到这位爷到了那个美利坚是不会消停的,可没有想到,两个外国美人原来居然是叛军的细作!白氏、明氏都瞪大了眼睛,心里面怦怦直跳。如果这两位外国“姐妹”不是“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而是对咱们这位爷有所不利,那可怎么好?可叫我们姐俩“怎么活”?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爷圣明 对于婉儿,白氏、明氏一致认为,真是一位好姑娘。跟着关卓凡赴万里波涛之险,摸爬滚打,出入枪林弹雨,这不单是“共患难”,还是“同生死”。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找不着,可是要好好地待人家! 最后听到雅克琳和米娅有了身孕,白氏、明氏张开的嘴合不拢了。 关家有后,当然是大的喜事!可姐俩不约而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白氏满面晕红,低声道:“万一,我们姐俩也……那可如何是好?” 关卓凡微笑道:“什么‘如何是好’?你们也,这是‘大的喜事’,当然是把孩子好好儿地生下来。” 他柔声道:“我都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们放心,一切有我。” 白氏、明氏对望一眼,低下头,轻轻揉弄着自己的衣角,不出声了。 灯花“噼啪”爆了一个,关卓凡站起身来,笑道:“良宵苦短,再不赶紧的,就来不及生孩子了。” 白氏、明氏两个羞红了脸,又慌慌张张对望了一眼,却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希翼甚至渴望的神情。 灯吹灭了,大床上窸窸窣窣的,很快,男人的喘气粗重起来,女人的声息也急促了起来。 娇柔而努力压抑的呻吟在西厢房内悠悠荡荡。 直到半夜,断云零雨之声才完全平息,关卓凡躺在床上,大被之下,两个光溜溜的嫂子。一左一右。猫一般蜷在他的怀里。 关卓凡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心满意足。 半响,白氏轻声道:“爷。” “唔?” “你在家里呆不了多久,有一件事,要先请你的示下。” “什么事儿啊?” “是福的事情。” 福?难道要把福给我?白氏居然这么大方贤惠的? 关卓凡想到福那个窈窕聘婷的身段,下体某个已经安静下去的物件又蠢蠢欲动了。 真是南有扈晴晴、北有白双双啊,我的命咋就这么好呢? 白氏没有发现他的“骚动”,继续道:“福年纪不了,我不能再把她搁在身边。耽误她的终身了。” 嗯?口风不对呀。 白氏轻轻一笑:“福自个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 关卓凡大转念头:不是我吧?问出来的是:“谁呀?” 白氏、明氏同时道:“爷你猜。”话音一落,姐俩不由又一齐“扑哧”一笑。 我猜?不是我的话,我哪猜得着啊…… 关卓凡突然福至心灵,道:“莫不成是图林?” 白氏、明氏又是同时道:“爷圣明!”完,姐俩“咯咯”地笑了起来。 关卓凡回想见面的情形,福的满面红晕,原来不是为了关公爷,而是为了关公爷身后的图将军啊。 关卓凡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好。不知道图林对福怎么样?” 白氏一笑,明氏抢着道:“那还用?他们俩个。但凡对上眼儿,两张脸,立即红到一块儿。在福前面,图林这个二品大员,结结巴巴,整话都不完一句。” 关卓凡再次回想刚进家门时图林的形状,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笑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好,明儿一早,就把他们俩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是“一早”,只是白氏、明氏“一早”,关卓凡还是起晚了。一年来,他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图林早早地就过来站规矩了。 洗漱完毕,用完早点,关卓凡和白氏、明氏在正厅坐着,叫图林去请图伯过来。 图伯来了,给关卓凡请了安。关卓凡微笑着道:“图伯你坐。” 图伯一愣,道:“爷的面前,奴才哪能坐着?没有这个规矩。” 关卓凡温言道:“今儿我要的话,你一定得坐着才能够听的。” 图伯只好在右侧最外边一张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关卓凡慢吞吞地道:“图林跟了我这些年,年纪也不了,我想,他也到时候该娶亲,给图家传继香火,给图伯你抱孙子啦。” 图伯、图林一起愕然,白氏身旁的福,脸儿“唰”得变得雪白。 关卓凡不管他们,自顾自道:“太太身边的福,”他故意顿了顿,待相关人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才继续下去:“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太太和我,有心给这两个年轻人做一个媒,不知道图伯你意下如何?” 福和图林的脸一下子都涨得通红。图林滞了一滞,突然双膝跪倒,大声道:“谢爷成全!”然后重重一个头,磕到地上。 关卓凡哈哈大笑:“你倒心急。然则图伯怎么呢?” 图伯又惊又喜,道:“图林的一切,都是爷给的,爷怎么怎么好。只是,不知道福姑娘愿不愿意?” 他还不知道儿子和福的“私情”。 关卓凡转头,笑着问福:“福,你愿不愿意啊?” 福的脸已经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是太太和爷的人,太太和爷怎么,我就怎么……” 关卓凡笑道:“那就是愿意了。好,图林明儿要跟我出兵放马,等打完了仗,过年的时候,太太和我,给他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图林和福喜心翻倒,不必细表。 毅勇公府的门房已经受命,今来访一律挡驾,是“我们老爷明儿一早就要出兵放马,今儿一整都得忙着筹划军务,不能见客,各位大人见谅”。 其中包括蔡寿祺。他深为失望,但亦无可奈何,他也亲眼见到不止一位一、二品的大员被关府挡了驾。 关卓凡确实是忙。比如,大白的忙着在白氏、明氏身上反反复复地“筹划军务”;但也有另外一个原因:有些人现在见并不合适。 蔡寿祺就是这样的人。 但关卓凡并非什么人都不见,色向晚的时候,他在府里先后见了三、四个人,这几个人都从角门进府,没有一个是朝廷官员。 这些事都料理妥当了,晚上关卓凡放过了白氏、明氏,早早上床就寝。毕竟,白里已经和两个嫂子“筹划”了足够多的“军务”;而且,明儿他得起个大早。 第二没亮,关卓凡就起身洗漱,然后换上了美国的军装。阖家都是第一次看他穿“洋装”,不免瞪大了眼睛。 吃完早饭,在白氏、明氏、图伯、福们的泪眼朦胧中,关卓凡翻身上马,带着图林和一众近卫官兵,打马卷地而去。 出得城来,驰到骑兵团和近卫团驻扎的军营。轩军将士早已扎束停当,爵帅一到,立即上马,铁骑滚滚,西南而下,向陕西奔去。 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在山西境内的河津县,同白齐文率领的由第二师、炮兵团、工兵营组成的“征西军团”会师了。 河津古称绛州龙门,位于山西西南,当黄河要津,黄水、汾水在此交汇。河津和陕西的韩城隔黄河相望;韩城距南边的同州、朝邑已不算远,现并无回匪骚扰。 稍事休整,关卓凡下令渡河。 事前,已传令河津地方收集船只器材,只不过船只的主要用途并不为载人马过河,而是为了工兵搭建浮桥使用。 时已近初冬,黄河的水很浅,浮桥很快便搭好了,大队的人马、炮车、辎重,源源不绝地开过河去。 山西的官员士绅、民夫百姓,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近代化成规模的工兵作业。 关卓凡感叹,在冷兵器时代,“过河”,哪怕只是过一条不算宽的河,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许多战役乃至战争的胜负手就在于此。但在近代化战争体系中,“过河”二字,已经不值一提了。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拊敌之背 过了黄河,征西军团自韩城南下,偃旗息鼓,到达同州以北的预设阵地时,回匪还一无所知。 回匪肆虐同州、朝邑,眼睛只盯着渭河以南、黄河以东的官军,哪里想得到打北边从上掉下来这么一支大军? 事先关卓凡已派人通知渭河南岸的雷正绾、陶茂林,命他们先向河北发动佯攻,吸引回匪注意。 雷正绾、陶茂林得知轩军来援,关爵帅亲自统军,士气大振,结果把佯攻打成了真正的进攻。 于是轩军在回匪背后发动攻击。 先是炮兵团怒吼。回匪的堡寨的土墙根本抵抗不了十二磅拿破仑炮的轰击,纷纷倒塌。寨中房塌屋陷,人鸣马嘶,体折肢断,血肉横飞,火光四起,乱成一团。多有人不明白这横祸从何而降,哭泣喊叫,以为罚。 待轩军发起冲锋,蓝色军装的士兵越过倒塌的土墙,呼啸而入,回匪纷纷骇呼:“洋人来杀我了!”就此大溃。 回匪已经知道关卓凡“督办五省军务”,也做好了和轩军交手的心理准备。但他们脑袋中的轩军,一样是穿着清兵的号衣,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穿蓝色洋装的军人就是轩军,何况里面还真有不少绿眼睛、大鼻子的洋人! 关卓凡这一拳“拊敌之背”,当真把回匪砸得粉碎。从头至尾,回匪没做过任何像样的抵抗,便全军向西溃去,同州、朝邑之围,一战而解。 雷正绾、陶茂林过渭河来见关卓凡,两位总兵都是须发蓬乱,形容憔悴,跪在关卓凡面前的时候,都流下了眼泪。 关卓凡好生抚慰了几句,问明敌情,对部署略作调整,下令追击。 追击以轩军征西军团为主,雷正绾、陶茂林部太过疲惫,主要负责后路,保护辎重。 骑兵团先行,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向回匪发动攻击,而是咬住回匪,不断袭扰,使回匪没有足够的时间筑圩立寨;步兵和炮兵大队到后,先炮击,再冲锋。 西北地势开阔,没有坚固工事的保护,回匪完全就是拿破仑炮的血肉靶子;等到轩军步兵发动冲锋的时候,回匪已经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任由屠戮了。 回匪起反,都是整条村子、整个地区的回回加入进去,因此拖家携口,运动的速度无法加快,也就无法摆脱征西军团的追击。 在轩军的这种战法的打击下,回匪像砧板上的鱼肉,被一锤一锤地砸将下来,呼不应,叫地不灵,终于在抵达西安附近时,陕西东路的最后一股回匪完全平灭。 陕西西路的回匪闻讯,拼命向西退去,猬集在凤翔一带。西安周边的匪情自然消解。 关卓凡进入西安,署理陕甘总督熙麟、陕西巡抚英桂、西安将军穆腾阿赶忙过来参见。他们几个,坐困愁城,盼关卓凡如大旱之望云霓。果真轩军一到,回匪立即土崩瓦解!于是笑逐颜开,谀辞潮涌,把关爵帅捧成了孙武复生,武穆再世。 在关卓凡眼里,这三个旗人却是三个笨蛋。陕甘糜烂至此,他们除了向朝廷报急之外,一无所为。不过他们好在多少有自知之明,至少多隆阿督陕的时候,“礼帅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添乱。因此也敷衍了几句。 关卓凡在西安多待了两。 一来,是因为轩军推进速度过快,他得等后面的军火辎重跟上来。没有铁路和火车,全靠马拉人驮,就是这样子了。 二来,现在将回匪赶出陕西并不为难,但关卓凡想的,是要给陕西西路的回匪以歼灭性的打击。最好,能生擒或击毙大头目白彦虎,那样,省了以后多少麻烦! 因此要适当重新调整部署。 想聚歼这股回匪,第一,不能把他们吓跑;第二,要切断他们向西逃入甘肃的道路。 第二师第八团即原禄字团先行出发,先行和回匪接触。一个团的兵力应该吓不跑回匪,这算“示敌以弱”。待第八团和回匪黏上了,回匪想脱离接触也没那么容易了。这时后面跟着的第二团即原洋二团、第七团即原建字团和炮兵团赶到现身,发起总攻。 近卫团都是骑兵,关卓凡只在身边留下一个连,其余和骑兵团合在一起,组成轩军征西军团的骑兵支队,由吴建瀛带领,兜到凤翔以西,切断回匪西溃的道路。 西安城内,有陕西各地逃难来的人士,关卓凡在里边找了几个陕西土著做骑兵支队的向导,都是熟稔凤翔以西直至陕甘边界地理的人。 凤翔北部地势较高,也较复杂,不利骑兵运动,骑兵支队只能从凤翔南部的平原地区通过,这是有可能被回匪发现的。所以步、骑搭配要好,必须等第八团黏上了回匪,大部队即将现身的时候,骑兵支队快速通过凤翔南部,绕到凤翔以西。 关卓凡估计,回匪仓促之间,未必能够准确判断这支骑兵的真实意图。等他们醒过神来,已经晚了。 部署准备完毕,军火辎重到齐,征西军团沿渭河一路向西。 沿途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白骨曝露,野草没顶,狼犬出入。 关卓凡愈走脸色愈是凝重。 第八团到了凤翔,并不急于发动攻击,而是在回匪据守的堡寨前,挖掘战壕,修筑工事。 回匪见这支官军全部穿着洋装,惊疑不定;又见官军只有二千余人,于是内部先起了激烈的争论。 由于陕西东路回匪全灭,陕西西路的回匪缺乏这个对手的准确情报,虽然知道敌人战力强悍,但毕竟没有直接吃过苦头,敌人人数又少,终于,“留下来一战”的主张占据了上风。 回匪大开寨门,蜂拥而出,分成几路,向第八团的阵地呐喊着冲了过来。 官军阵上声息不闻,回回们正在诧异,站在堡寨土墙后的人眼前一花,官军阵上冒出无数股白烟,片刻之后,冲向敌阵的回回们纷纷摔倒,这时枪声才传了过来。 从来没听过这么密集的枪声! 回匪丢下一地尸体,败回堡寨。 匪首们觉得,情形有点不对了。 这时探马来报,一支骑兵打凤翔南边经过,向西去了。骑兵们穿的,是和对面这支官军一模一样的蓝色的洋装。 这是一支官军的骑兵不消了,问题是:他们想干什么? 不论他们想干什么,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匪首们再次激烈地争论起来。主张撤向甘肃的人变多了,但主张原地坚守,或者在陕西转战的人还是不少。毕竟,放弃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这个决心不容易下。 最后决定,再等两看看。不过,做好撤退的准备。 第二一早,刚刚亮,匪首们便被气急败坏的部下叫醒了。奔上土墙,目瞪口呆:变戏法一般,官军阵前多出来几十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堡寨。每一门大炮周围,都有几个蓝色的身影在晃动。 匪首们声嘶力竭地大吼:“撤!” 已经来不及了。 大炮咆哮起来,远远看着,回匪的堡寨,像土疙瘩一样,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点点捏碎了。 和东路回匪一样,西路回匪也开始向西疯狂逃窜。比东路回匪的情况稍好一些,他们之前毕竟已做了两手准备,居然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拉出了一多半的人马。 但和东路回匪一样,西路回匪也无法摆脱轩军的追击。看情形不妙,匪首们下令,抛弃辎重和老幼妇孺,不然,谁也走不脱! 这一招很管用,回匪的轻壯甩脱了“包袱”,逃跑的速度马上加快了;反而轩军要处理他们扔下来的“包袱”,被他们愈甩愈远。 *RS 第十五章 叫你一声叔 几个回匪的匪首正自以为得计,探马来报,前路发现官军,也是穿着蓝色洋装的! 这支官军哪里冒出来的?仔细一想,明白了:就是那支骑兵,兜到我们退路上来了! 问:有多少人?答:不好,大致二、三千人吧。 匪首们急急合计了一番。官军人数不多,咱们甩开“包袱”的时候,带走了全部马匹,现在大半的弟兄都有马——于是做出决议:一咬牙,冲过去,再走不多远就是陇山,钻进大山,官军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陇山即六盘山,主峰在宁夏境内,西北、东南走向,陕西、甘肃交界的地方是陇山的南段。 好,整顿队伍,冲! 打阻击是吴建瀛的强项,除了在大路上密密地列队,他还在左右两边地势较高的方向布置了阻击线,形成了立体交叉的火力网。 这三张大网相互交缠,网眼细密,牢不可破。 回匪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斯潘塞连珠枪释放的死亡之网牢牢裹住。到了后来,即便轩军一枪不放,回匪也没办法顺利地发动冲锋了。因为道路上死伤枕籍,死人死马,重重叠叠,纵马疾驰,很容易绊个大大的筋斗,人仰马翻。 匪首们正在绝望,轩军的追兵赶到了。 征西军团前后夹击,回匪乃彻底崩溃。 陕西西路的回匪,和东路一样,终于被完全碾成了齑粉。 从陕西逃入甘肃的回匪,十不存一。陕西全境廓清。 轩军入陕不过半月。肆虐陕西三年之久的回乱便被彻底平定。陕西人三年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陕西各地,处处鞭炮声声,家家燃香祝祷,许多地方自发修起了“关公祠”。当然,在里面享食的,不是关云长,而是关卓凡。 除了轩军自个的,陕甘总督、陕西巡抚、西安将军等的报捷折子雪片般飞向北京。 关卓凡却并不如何高兴。因为没有找到白彦虎。不知道这个大魔头是死在乱军之中了,还是侥幸逃逸。 关卓凡叹了口气,以后,还是有的麻烦。 班师的时候,轩军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风陵渡过黄河入山西,河对面是蒲州,关卓凡要在蒲州办一件事。 轩军剿回大捷,驻防蒲州的德兴阿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轩军回军的路线。不过。即便他知道了,心思也不会放在这些事情上面。这些日子。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对付”从胜保手中抢过来的那位吕姓姨太太。 煞是作怪! 德兴阿自问也算体壮如牛,近年来虽然酒色虚淘了身子,也不至于“上阵就败”,甚至还没有“入港”便“缴枪”?可在这个吕氏面前自己就是不中用!最可气的是,在其他女人身上都还走得一两个回合,就是在这个女人身上不成,愈急愈不成! 那种感觉,就像一道鲜美无比的佳肴摆在面前,却只能干咽唾沫,吃不到嘴里,能把人急死! 德兴阿的一个幕僚,曾经很含蓄地向他提起胜保和关卓凡的关系。德兴阿愣了愣,问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幕僚苦笑一下,不再什么了。 德兴阿倒是把这个幕僚的话又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他想:胜保下狱,又不是我害的,拿办他的也不是我,关卓凡怎么也不会怪到我头上来吧? 吕姓姨太太在其中有什么关碍,德兴阿想都没想过。更谈不上对她做什么“重新处置”了。 至于要他把吕氏交出去,那还不如叫他把自个娘老子交出去。 不管那么多,现在最紧要是解决“下半身的问题”。 德兴阿手下一个亲信的材官晓得副都统大人的苦恼,为此专门跑了一趟洛阳,花了五十两银子,在一位据颇通“养生之道”的道士那儿弄了一瓶药酒。这个材官自个喝了半瓶,在勾栏的姑娘身上画符做法,居然颇有效验。于是连夜赶回蒲州,一大早将剩下的大半瓶献给了副都统大人。 德兴阿如获至宝,公事也不管了,回到内院,脱下朝服,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静待片刻,下面果真热烘烘地大起动静。 德都统大喜,正待奔向后罩房,捉住吕氏,大加挞伐,忽听外面人声嘈杂,脚步纷沓,德兴阿皱起眉头,喝道:“外面起反了吗?” 一个家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人,那个,钦差,关大帅……到了!” 德兴阿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了:关卓凡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进到我的后院里来了?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门房忽的被人推开,门外有人大喝:“一等公、军机处行走、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到!” 德兴阿慌忙跪下,门外边呼啦一下涌进一群蓝色装裹的人来,马刺铿锵,佩剑晃动。 接着,一个翎顶辉煌的大员踱了进来。 德兴阿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势压迫过来,他又往下伏了伏身子。 关卓凡开口了,语气冰冷:“你就是德兴阿?” 德兴阿道:“是,卑职参见大帅……啊不,奴才恭请圣安!” 关卓凡皱了皱眉,道:“圣躬安。”心想:这什么制度嘛,影响俺的气势嘛。 他缓缓道:“德兴阿,有一件事情,我要请教你。” 德兴阿一愣,赶忙道:“不敢,请大帅吩咐。” 关卓凡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叔’呢?” 德兴阿真楞了:“这个,这个……” 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自家和关家不是一个旗下的,好像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啊? 关卓凡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皮笑肉不笑地道:“胜保我是叫四叔的,你既然霸占了他的庶妻,于情于理,我也该叫你一声‘叔’的。” 德兴阿猛地抬起头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像全身被抽干了血一样。他嘴唇哆嗦,牙关打架,话已经不完整:“大帅,我,我,我这就,就……” 他想“我这就请吕氏走人”一类的话,但不知道是不晓得如何措辞,还是怕得实在厉害,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哆哆嗦嗦,这句话始终不出来。 关卓凡觉得自己的内心愈发狰狞了。 关卓凡低低喝了一声:“更衣!”摘下大帽子,图林马上接了过去。然后由图林和亲兵伺候着,脱了朝服,里面原来是美军制式军装,只是没穿外套,上身马甲衬衣,下身是军裤马靴。 德兴阿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关卓凡伸了伸胳膊,点点头:“嗯,这样才得劲嘛。”突然俯下身子,抡圆了胳膊,“啪”地一声大响,结结实实一个巴掌甩在德兴阿脸上,“王八蛋!” 这一掌力气好大,德兴阿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整个打翻在地,半边脸肿了起来,一只耳朵已听不见了。 关卓凡也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妈的,手好疼。 他伸出手去,图林赶紧把马鞭递了上来。 关卓凡抡起马鞭,照着德兴阿身上狠抽。 德兴阿不敢躲避,瘫在地上,蜷起身子,抱着头,一叠声地叫:“大帅饶命!” 马鞭太短,设计上也不是打人用的。关卓凡抽了十几鞭子,觉得很不尽兴,心想抡鞭子还真是一个技术活,不耐烦了,大喝一声:“张成林!” “到!”张成林越众而出,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行鞭刑用的鞭子。 众人一见张参将出马,赶忙向后退出,不然一个不心,就要受池鱼之殃。 张成林一鞭甩出,德兴阿背上衣服开裂,鲜血从裂口中飞溅出来。 德兴阿随即发出了一声瘆人的惨叫,那个调调,和麦克道尔一模一样。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艳绝人寰 关卓凡大皱眉头,心想:麦克道尔一个坐办公室的,叫两声也就罢了;你身为前敌统兵大将,也这么叫唤,单凭这一点,就该往死里揍! 德兴阿满地打滚,却怎么也躲不开张成林的鞭子。一会儿工夫,一件夹棉的绸袍子便撕成了一条一条,棉絮飞舞,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德兴阿的叫声整个副都统行辕都能听得见,他的幕僚和材官在院子里远远看着,一个个脸色灰败,却没有人敢凑到前边来。 惨叫声震动屋瓦,一个空间里,关卓凡耳膜生疼,真想退出房间去。 他终于受不了了,道:“够了。”话音刚落,张成林的鞭子已收了回来。 出于“惯性”, 德兴阿的叫声却没有立刻停下来。 关卓凡大怒,喝道:“这头猪再敢叫一声,成林你给我继续抽他!” 话音未落,德兴阿的惨叫声倏然而止,变成了努力抑制的哼哼唧唧。 关卓凡道:“叫西安右翼副都统行辕的人过来。” 几个文案、材官被带了过来,一进门,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关卓凡道:“德副都统这一跤摔得好狠,全身都磕破了,你们找个医生给他抹点药。愿意回北京呢,就送他回去。嗯,我已准了他的假。” 那几个文案、材官一声不敢出,落手落脚,把气息奄奄的德兴阿抬了出去。 关关卓又道:“找一个丫环或者老妈子过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被带了过来,跪下来的时候,吓得浑身簌簌发抖。 关卓凡温言道:“你不用害怕,起来带我去见你们吕姨太。” 丫环前面带路,关卓凡来到了整个副都统行辕最里边的后罩房。这一次,只有图林和张成林跟着。 丫环在门口停下来,怯怯地回头看了关卓凡一眼。 关卓凡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朗声道:“在下关卓凡,是胜四叔的侄儿,求见吕姨太。” 屋里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珠儿,你去开门。” 这个声音,莫名其妙地,叫关卓凡心里一跳。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淡黄衫子的少女对着他福了一福,然后让在一边。 就这么一瞬,关卓凡却也看清了,这个“珠儿”,清秀柔美,眉目如画。 关卓凡微微颌首致意,然后跨进门去。 一张紫檀木的圆桌边,一位丽人袅袅地站了起来。 关卓凡突然间口干舌燥。 这位丽人容颜体态之美,无以设词。 关卓凡目眩神摇,心里怦怦直跳。 原来,女人的美,可以惊心动魄。 原来,女人的美,可以锥心刺骨。 真正艳绝人寰。 这个“绝”字,有叫人“绝望”的意思。这位丽人之美,真是不给下人留余地,下的男人,下的女人。 男人在她面前,如关卓凡般失态,丽人已见得多了。她微微一笑,轻轻蹲了一福,道:“吕氏见过大帅。” 关卓凡只觉得满室生辉。 他定了定神,道:“卓凡来迟,姨太太受委屈了。” 唉,我应该叫你婶子吗? 吕氏轻声道:“妾身还好。” 关卓凡神魂飘荡,赶忙努力收摄心神,道:“就请收拾一下,卓凡派人护送姨太太上京。” 吕氏静静地望着他,不言语。 关卓凡差点把持不住,暗吸一口气,道:“到了北京,自然请姨太太分府别居,等胜四叔的案子有了眉目,再做道理。” 吕氏眼波流动,却看不出是喜是忧? 她又福了一福,道:“妾身谢过大帅。” 关卓凡眼里,她一蹲一起,姿态都无比曼妙,勾魂摄魄。心想此地不可久留,再流连下去,自己非失控不可,于是微微一躬,道:“卓凡告辞。” 刚刚转身,吕氏在后面轻轻叫了一声“大帅”。 关卓凡骨酥筋软,想你不如叫我“卓凡”? 他转过身来,吕氏低声道:“你……会杀掉德兴阿么?” 关卓凡冲口而出:“你要我杀掉他么?” 吕氏浑身一颤:“不,不!我的罪孽已经太大了。如果再有人因我而死,我,我……” 泪水从她明丽无俦的脸庞上滑落下来。 关卓凡瞪着她,心里起了极强烈的拥她入怀的欲望。 他尽最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低声道:“你放心,我不过是和德兴阿打了一架而已。” 然后大步走出房门。 望着空,长出一口气,心里:原来世上真有倾国倾城这回事啊。 他冒出一个念头:陈玉成,胜保,德兴阿,你们都值了。 德兴阿是个糊涂蛋,他劫夺吕氏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胜保和关卓凡是“叔侄”关系的念头。他对胜保宠妾下手,完全是色欲熏心,连报复胜保都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更加没有冒犯关卓凡的意思。 但看在旁人的眼中,这却是严重的冒犯。 胜保下狱,只要罚当其罪,怎么处置都可以,包括绑上菜市口问斩。 但不可以羞辱他,不可以打他的脸。 不然就等于打关卓凡的脸。 所以德兴阿此举,不管有意无意,都狠狠地打了关卓凡一个耳光。 “地位”这个东西不是一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别关卓凡一个一等公军机大臣了,就算太后、皇帝,如果软弱的话,一样会被人欺负,甚至,“爬到头上撒尿”。 朝野上下,都在看关卓凡如何反应。 自己人在看,潜在的敌人们也在看。 敌人们在看他值不值得畏惧,自己人在看他值不值得追随。 所以,关卓凡必须有所反应,或者,他必须“立威”。 但他又不能杀掉德兴阿,至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掉德兴阿。因为那样一来,他会被目为“公报私仇”。而且,是急吼吼地“公报私仇”。这对于一个刚刚进入政治中枢的人来,是一个非常负面的形象。 于是,关卓凡采取的手段,是绕开一切官面上的程序,直接抽德兴阿一顿鞭子。甚至地点也选择在“私人空间”——德兴阿的内室。 就像他对吕氏的,和德兴阿“不过打了一架”。 但“这一架”却把德兴阿整个人打废了。 德兴阿除了饱尝皮肉之苦外,前程也毁掉了。关卓凡虽然没有撤掉德兴阿的西安右翼副都统,但谁都知道德兴阿伤愈之后,不可能再回任。非但如此,德兴阿面皮既已被剥得精光,走到哪里都是个笑话,也就无法再出仕了。 这种惩罚,过于撤职充军。因为撤职充军,还有起复的可能。被关卓凡揍过的德兴阿,后半辈子只好混吃等死。 足够向敌人“立威”,对自己人交代了。 这么做好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这件事会在朝野引起极大的轰动,一定会有人目关卓凡为“跋扈”的。现陕西剿回大捷,加上关卓凡正“督办五省军务”,不会有人在这个点上自讨没趣。但时过境迁,难保不翻旧账。那个时候,因为关、德的冲突完全不涉公事,弹劾关卓凡的人,只好他“胡闹”,无法他“跋扈”。 有趣的是,引发冲突的吕氏,就像空气,谁都知道在那儿,但谁都会当做看不见的。 因为一提吕氏,就无法回避她的“原始身份”:洪杨“英王”陈玉成的妻子。 德兴阿拿这个堵胜保和多隆阿的嘴;同样,关卓凡从德兴阿手里把吕氏抢走,德兴阿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日后即便有人弹劾关卓凡,就算拼了往死里得罪关卓凡,也不能拿吕氏事。原因很简单:这个吕氏是逆犯的老婆,你今才知道么?以前为什么不啊? 所以,所有的人,都只好继续地装傻下去。 *RS 今天有急事,一更,抱歉 有一点急事赶着去办,事出仓促,今只能安排傍晚的一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军民鱼水情 陕西被兵已久,善后事务极其繁难。民政方面,关卓凡没有时间精力插手;军务方面,离开陕西前,关卓凡委了陶茂林负责西安以西部分,雷正绾负责西安以东部分。 德兴阿部虽然驻扎山西,但初衷也是为防回匪东渡黄河而设,算是剿回部署的一部分,因此关卓凡蒲州之行带了雷正绾过来,命他兼管德部,嘱他将这支疲怠之师好好整顿一番,该清的清,该杀的杀。 轩军陕西一行,叫雷正绾、陶茂林二将目眩神摇,二人都向关卓凡表达了投入麾下、为爵帅效死的意愿。 有人主动投附当然是好事,雷正绾、陶茂林也是能员,但这些事情总得等剿平捻子再,现在还谈不上。 另外,轩军体系已成,新的力量如何融入,关卓凡还没有完全想好。比如轩军的理念、战法、训练、器械,都不是雷正绾、陶茂林当下的见识可以企及的。这两位总兵现在加入轩军,短时间内,作用还比不上一个副团官。 轩军自然还要进一步扩军,但这个得步步为营,不能操之过急,特别要留意和将来的淮军的裁撤,保持一个微妙的事实上的互动。 征西军团在蒲州分为两部分,关卓凡、白齐文率第二团、炮兵团、骑兵团、近卫团、工兵营奔赴山东寿光,吴建瀛率第七团、第八团北上,负责拱卫京畿。 吴建瀛心知爵帅这个安排是心腹之寄了,非常激动,誓言效死,关卓凡也密密叮嘱了很久。 吴建瀛带的这支兵,驻地是丰台大营。 京畿的防卫,皇帝身边是御前大臣的责任;紫禁城里边是领侍卫内大臣的责任;北京城内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责任;城外,主要是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责任。 此外,还有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这“御三营”早已经腐朽不堪,基本就是摆设了。 吴建瀛赴美之前,是从二品的副将衔,归国后和大伙儿一起加一级,变成正二品的总兵衔;以拱卫京畿任重,特旨加一级为从一品的提督衔。 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原各有一个提督。因此吴建瀛部入驻丰台大营,丰台大营就出来了两个提督。吴部名义上归丰台大营提督节制,但实际上两个提督品级相当,各不相属,同时“直属中央”。 吕氏和珠儿主仆两个,就坐了车子,和吴部一齐赴京。到了北京,如何安置她们两个,关卓凡已经细细地交代妥当了。 从凤翔返回西安的时候,关卓凡“咨文”负责备办剿捻粮台的直隶总督刘长佑,请他另外准备一万五千套棉衣,“款式不拘”,限时送达前线。同时强调,不可在山东寿光当地备办。 “咨”是平级之间使用的公文,关卓凡对刘长佑算是特别客气,但时间上定得很死,没有任何通融余地。 大家都很奇怪,这批棉衣做什么用呢? 不会是轩军自用。 轩军美式着装,有自己的制式冬衣。轩军的冬装,里面是绿色的制式毛衣,外边是粗呢短上装和羊毛长裤,最外边再套上一件厚呢短大衣,挡风、御寒、行动便捷,当时清军那些五花八门、臃肿不堪的冬衣是没有办法比的。 另外,轩军的制式冬装还包括棉质军帽、保暖手套、羊毛袜。 脚上是短筒皮靴,暂时冬夏不分。 这些装裹,大部分中国当时都无法大规模生产,所以轩军回国的时候,扫干净了联邦政府的军需仓库,装船的存货,足敷数年之需。 回到这批“款式不拘”的棉衣上:为什么“不可在寿光当地备办”呢? 不知道,钦差大人没,抓紧时间办就是了。 这批棉衣的用途,关卓凡另文通知了华尔和张勇。 确实不是给轩军用的。那么给谁用的呢?刘长佑绝对想不到的:给寿光当地的老百姓用。 轩军从津开拔之前,中央机枢指挥淮军等各路剿捻官军,按照关卓凡“略陈剿捻二三事”的方略行动,已颇见成效。 河南全境坚壁清野,各路官军步步紧逼,捻军在豫省没打过几个像样的仗,却终究立足不住,被迫东入鲁境。 东捻入鲁之后,山东各地也开始筑圩立寨,捻子东突西奔,四处碰壁,终于不知不觉进入了关卓凡几个月前设计好的“口袋”,猬集在寿光以北的王胡城。 北有大海,西有黄河,南有沂蒙诸山,东南有弥水阻隔。 从中枢到地方,凡是知道关卓凡“略陈剿捻二三事”内容的人,无不惊骇于关卓凡的料事如神,包括李鸿章,嘴上不,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这也只能“形势已成”,不代表捻匪就完全没有逸出包围圈的可能性。 毕竟以轩军为主的前线部队不过数万。亚特兰大战役的时候,北军十几万还围不过来一个亚特兰大城,现在官军和捻匪对阵的区域,又远远大过了亚特兰大一城。 以前剿捻,官军总是落后捻子一步,结果一步迟,步步迟,总也追不上捻子。一个重要原因,是官军的纪律差,是“剿匪”,有时候比匪还匪。于是当地的老百姓不但不帮忙,还通捻。官军耳目闭塞,捻子消息灵通,怎么追得上人家? 这个局面必须彻底扭转过来。 关卓凡想:俺来自二十一世纪,搞“军民鱼水情”,正是俺那个位面所长呀。 轩军开拔之前,颁布了极严格、极细致的军纪,主要以下几个方面: 严禁一切抢掠。 “征集军需,按价给偿”。 战斗结束之前,不可以捡拾战利品。 调戏、奸yin妇女更是厉禁。 在假座直隶总督府召开的军务会议上,关卓凡声色俱厉,“摸手砍手”,坏了人家清白的,“大头头一齐砍掉”。 下面的将领有人想笑,不敢,都知道爵帅是来真的。 总之,这不是在美国,更不是在敌国,百姓都是良善子民,王师吊民伐罪,救民水火,可不是来发水放火的。 轩军入鲁,果然军纪严明。华尔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倒霉蛋,他调戏民妇,就在一个圩子前,当着村民的面,绑在了一个车轮上。 这位老兄是第三师白人团的一个士兵,可怜他不过性热情,夸赞大闺女生的“美丽”,而且人家女孩还根本听不懂他啥? 当地士绅和当事女孩父母都向“远帅”求情,华远诚一概不准,做足了姿态后,到底抽了这个士兵十五鞭子。 于是三军肃然。当地村民更是瞪大了眼睛,这么一点事就要挨揍?打得还是一个黄头发、绿眼睛、高鼻子的洋人!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山东都轰动了。老百姓都,关公爷是岳武穆再世,轩军是岳家军重生! 时已入冬,这一万五千套棉衣,更是雪中送炭,不但应了老百姓的急需,甚至可能救命。 这一带靠近沂蒙诸山,素来贫瘠,有的人家,阖家只有一套棉衣。大冬的,不分男女,谁出门谁穿。家庭其他成员,只好缩在家里,瑟瑟发抖。 数量有限,发放的时候,尤其当心。关卓凡特别交代,不可以像舍粥一样,由民众排队自领。那么做冷热难均,也难保捻子不会混入其中捣乱。必须事先弄清楚附近有多少圩子,每个圩子大致多少人口,按比例分配匀当,然后由各圩子派人过来领取。 事后还要派人“抽查”,看看有无人从中中饱。 对各圩“代表”训话的时候,张勇面目狰狞:“若有人匿了良心,私下截留,没的,一件棉衣,一颗脑袋!莫爷的刀不利!” *RS 第十八章 关大人密升 如此,关卓凡咨文刘长佑,要求这批棉衣不可在山东当地备办,就很好理解了:你从人家那儿搜罗了来,又还给人家,算怎么回事? 穿上关公爷送来的新棉衣,许多老百姓都流下了眼泪。 这些措施,迅速收到奇效。 关卓凡刚进山东省境,便收到华尔的战报:击毙匪首任柱。 这个任柱,就是尹隆河之役,击败刘铭传的那个捻子的首领。 东捻南支,被鲍超逐出湖北之后,进入河南和北支汇合。东入鲁省之后,东捻调整部署,分为“蓝旗”“白旗”两部,“蓝旗”由任柱带领,“白旗”由赖汶光带领。有道是“任勇赖智”,任柱和赖汶光,是此时东捻的两根柱子。 这两“旗”时分时合。近来形势愈加艰难,官军已隐有合围之势,赖汶光和任柱商量,不能坐以待毙,两“旗”再次分开,不过“白旗”兼打“蓝旗”的旗号,向西;“蓝旗”偃旗息鼓,向东。 这个计划是赖汶光想出来的。他的算盘是以“白旗”做饵,吸引官军注意。官军兵力西移,东边防守疏松,露出空档,任柱的马队可以趁机破围北上。发觉任柱走掉,官军自然要掉头追赶,那么“白旗”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也有了破围的机会。 赖汶光以身犯险,任柱非常感动,依计而行。 开始的时候,轩军确实中了他们的计,以为捻匪企图西窜,轩军主力于是跟着真“白旗”和假“蓝旗”一起,也向西移动。任柱的马队则顺顺当当地向北疾驰。 但这个情况瞒不住沿途的圩子。各圩发现捻子的异动,飞骑向官军告警。 华尔接连接到类似的报告,知道中了捻匪调虎离山之计,急令第一师急行军东返。 任柱部到了清河的边上,花了不少时间搜罗船只。正准备渡河,河对面轩军第一师赶到了。 渡河已不可能,任柱大为沮丧。色向晚,他下令就在此扎营,等到明早上,再做道理。反正隔着一条清河。官军也过不来。 然而,当夜里,轩军留一部在原地多生篝火,以布疑阵;大部在距此五里的上游渡过了河。 任柱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工兵”和“浮桥”这回事——怪不得他,即便起吴子孙子于地下,也是不晓得不用船只就能过河的。代差在此。无可奈何。 但轩军的工兵能够仓促之间,在夜晚摸黑搭建浮桥,和当地村民的大力协助,也有莫大关系。 当地圩寨派出熟悉地形、水文的村民,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和轩军的工兵一齐勘定了过河的路线。黑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下。轩军工兵顺利地搭起了浮桥。 第一师开始过河的时候,落在后面的炮兵刚好赶到,于是步兵、炮兵先后过河。 过河之后,福瑞斯特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派了第五团即原德字团绕道捻匪的南边,待第五团到位后,才下令攻击。 先炮击,再冲锋。 睡梦中的东捻“蓝旗”炸了营。 血肉横飞,马匹惊窜,在轩军的猛烈的炮火打击下。这支转战南北多年、和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反复纠缠不落下风的彪悍马队终于崩溃了。 南逃的捻子大半被第五团截杀,但终究未能全歼任部,毕竟这是一支马队。一部分的捻子拼了命闯出了轩军的包围圈。不过,东捻这支“蓝旗”算是彻彻底底地倒了。 战后打扫战场,发现了任柱的尸体。 东捻痛折一臂。 赖汶光此计。非但未能破围,反而加速了东捻的覆亡。 关卓凡、白齐文还在路上,骑兵团已经先行一步,到达前线和另外两个骑兵团汇合,轩军骑兵师在东捻“白旗”外围,自西北至东南划了大半个圈子,像牧羊犬赶羊群一样,将捻子赶进了内圈更狭的区域。 几道绞索从不同方向缠紧了,赖汶光已是插翅难飞。 关卓凡终于到达寿光。之前,“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行辕”从未在一个地方驻节两以上,现在总算正式建立了起来。 轩军各部及周边各军将领赶来参见,包括负责在轩军外围布防的潘鼎新、杨鼎勋。 潘鼎新安徽人,道光二十九年的举人,按察使衔;杨鼎勋是四川人,白身从军,积功至总兵衔。这两人有一个相同点,都是原隶湘系,后投淮系。 钦差行辕内一大片的红顶子、花翎、黄马褂,人人神采飞扬,都知道成就不世之功就在日内。 关卓凡就便召开军事会议。正在做最后部署,近卫团的值星军官来报:捻子那边来了个人,自称是赖汶光的使者,要面见大帅。 各位将领互相交换着眼神,张勇开了个玩笑:“赖汶光是要投降吗?” 传进来吧。 使者进来跪下,呈上一个封缄严密的信封,关卓凡接过,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毅勇公关大人密升”。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想赖汶光也算弃文从武,怎么话还是得不伦不类?想来是在洪杨那边呆久了的缘故。 拆封看信,竟是好长一个“禀帖”。 内容很有意思。 先大骂李鸿章的淮军:纵兵殃民,争功诿过,讳败冒胜,吃空自肥,背信杀降,贪生怕死……真是狗血淋头。 接着要求向关卓凡投降。 至于条件,“愿只身赴营,受千刀万剐”,只求大帅放捻军弟兄们一条生路。弟兄们放下刀枪,各归乡里,再不敢背反朝廷,为非作歹。 真让张勇猜中了。 关卓凡面无表情,将“禀贴”交给身边的文案:“你念一遍,大伙儿听听,该怎么答复人家。” 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等,中文是能听能不能看,公文信件都得幕僚念给他们听;安德森是听、、看通通不能,文案一边念,翻译一边在旁边给他声讲解。 将领们的脸上都怪怪的,潘鼎新、杨鼎勋两个听得面红耳赤。 文案念完了,将领们开始发言,大多数人都认为赖汶光不过行缓兵之计,信不过的。 事实上,不论赖汶光真心还是假意,大部分将领都不想接受他的投降,胜券已经在握,“全歼捻匪”才够爽啊。 关卓凡却另有想法。 他对使者道:“我堂堂之师,也没有什么好瞒你们的。最多两之内,便会发动总攻,到时候,捻军上下,老幼良贱,玉石俱焚,尽作齑粉。我给赖汶光一时间,明日此时要他只身到我的钦差行辕来;谈不拢的话,我会放他回去,战场上见,绝不会害他性命。过了这个点不见人,就什么都不必谈了。” 使者诺诺而去。 关卓凡下令,所有军事部署,加紧进行。 但他的判断是,赖汶光确有投降的诚意,他会“只身赴营”的。 赖汶光是洪杨后期,除了李秀成外,关卓凡比较欣赏的一个人物,算是洪杨里面少有的德才兼备的能员。 赖汶光原来只是洪杨的一个文案,京事变之后,始为洪秀全重用,乃弃文从武,成为陈玉成麾下的得力干将。 赖汶光的战略眼光相当不差,安庆失陷后,他强烈建议陈玉成:“务宜北连张、苗以因京左,次出奇兵进取荆襄之地,不出半年,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省,俾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 这里的“张”指的是捻军张乐行,“苗”指的是苗霈霖,“皖省”指的是安庆。 可惜,陈玉成在手上尚有足够实力的时候没有采纳赖汶光的建议,反而在庐州失守、穷无所归的情况下跑到苗霈霖那儿去了。结果被苗霈缚送胜保,自个丢了性命,老婆也被胜保接收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九章 投名状 京陷落之后,赖汶光率部和捻军张宗禹合流,始成为捻军首脑。捻军分为东捻、西捻之后,他负责东捻,张宗禹负责西捻。 赖汶光流窜数省,以僧格林沁和曾国藩之能,都拿他无可奈何;反而一个回马枪,刺死了威名素著的僧王,也实在算得一时之雄了。 赖汶光为人,也颇有担当,颇见气节。 历史上的赖汶光,最后落于淮系将领吴毓兰之手。但不是吴毓兰擒住了赖汶光,而是赖汶光主动“投案”。 赖汶光“投案”,不是求生,而是求死。他的条件是:一,不受辱而死;二,死前可以让他尽书胸臆。 之所以选择吴毓兰,是在赖汶光眼中,吴毓兰清廉自持,是淮军里他唯一看得起的人物,也是唯一有可能满足他的要求的人物。 事实证明赖汶光的眼力很好,他也因此能够留下一份《赖汶光自述》。 关卓凡看过赖汶光的这份自述,对其中一些句子有很深的印象。 比如,“一路滔滔,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意气昂扬,完全不是一个阶下囚的口气。 又比如,“惟一死以报国家,以全臣节”。——当然,赖汶光穷途末路“投案”,不同携大军来降,是不可能邀得侥幸的,这一点,赖汶光很清楚。但无论如何,就气节而言,高了李秀成一筹。 原时空,赖汶光为自己人生画的这个句号,非常漂亮。 这是否证明。赖汶光“愚忠”于洪杨。愿意为那个“太平国”陪葬呢? 关卓凡认为。刚好相反。 赖汶光“投案”及之后种种,证明这样一个事实: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他不愿意死得糊里糊涂。他希望自己的死是“明白”的,是有“价值”的。到底,骨子里赖汶光还是中国典型的士人,爱惜羽毛,重视身后的名声。 他向关卓凡提出的“只身赴营”,以自己的一条性命。换千万捻军将士的性命,正是死得“明白”,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 捻军降后是否会复叛?关卓凡认为可能性很低。 捻匪不是回匪,回到乡里就是和旁人无异的良善百姓。那个“太平国”,自十三年前洪秀全点起第一把火起,迄今早已柴尽成灰。没有新的柴火投进去,死灰是不能复燃的。 从历史的记录和发展看,不会有新的柴火投入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李鸿章苏州杀降。捻军不敢轻易向官军投降,恐怕西捻也好、东捻也罢。都未必能支持到现在。 所以,如果明赖汶光真的“只身赴营”,那么证明他的投降,确有诚意,可以考虑接受。 当然,要谈条件,不是赖汶光和关卓凡谈——赖汶光没有这个资格,是关卓凡跟赖汶光谈。 打,当然数日之内就可以全歼捻军,但除了为自己的勋名增加一点点血色外,已经没有更多的意义。这些即将死去的人,得“大义”一点,都是他的同胞;得“实在”一点,都是将来工业化的劳动力。 能够证明赖汶光诚意的,还有他的那份“禀帖”。 赖汶光在禀帖中大骂淮军,固然是他对淮军确有极深的怨念,趁着这个赐良机大肆扩散;但关卓凡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赖汶光对政治形势的揣摩,是他为关卓凡献上的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关卓凡既叫文案当众宣读,就算是笑纳了。 李鸿章还不知道,自己已挨了从赖汶光那里递过来的一记重重的闷棍。 知道了也怪不得关卓凡,因为轩军会议时公文信件一向如此处理,凭什么这一次就要例外呢? 赖汶光有这种见识手段,真是一个人才!可惜啊。 第二一早,值星军官来报:赖汶光来了。 果真“只身赴营”。 赖汶光在关卓凡面前跪下,关卓凡没有马上让他起身,而是认真观察这位历史上、现实中都得享大名的捻军首领。 赖汶光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敝旧夹袍,面容清瞿,远不是关卓凡想象中那种飞扬豪迈的样子。 这种“飞扬豪迈”的印象,全拜原时空看的那些有关太平国的图画所赐。其实非止洪杨,中国古代“农民起义”领袖形象,在原时空里,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赖汶光此时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形容憔悴,大半的须发都已花白,看上去五十好几了。 只是神情沉静,双目依然有神。 关卓凡道:“你起来吧。”语气温和。 赖汶光道:“谢大帅!”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关卓凡道:“你的部下,还有多少人?” 赖汶光没有想到关卓凡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愣。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重要性不在于从赖汶光嘴里“打探敌情”——完全没有那个必要,而是从赖汶光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到底有多少投降的诚意。 赖汶光答道:“回大帅,‘白旗’和‘蓝旗’的残部加起来,大致还有一万几千人。确切的数目我也不晓得,都有人开差,都在死人,”他顿了一顿,神情变得惨然,“一要从营里抬出去一百几十具尸体,太惨了!” 官军和东捻的“白旗”还没有大规模的交手,则这些人都是因为冻、饿、疾病而死,东捻确实穷途末路了。 关卓凡对赖汶光的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如果赖汶光声称“还有五万八万,士气完足,可堪一战”,以此画虎皮、讲斤两,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关卓凡道:“赖汶光,你的诚意,我是相信的。不知道你身边的弟兄们,都是什么意思?” 赖汶光道:“李允是愿意的……” 关卓凡冷冷地问道:“任三厌呢?牛喜子呢?” 任三厌是任柱的胞弟,牛喜子是任柱手下悍将,这两人在清河一役中侥幸逃出,成为“蓝旗”残部的主心骨,整叫嚷着“斩关清妖、福洋妖狗头,祭奠鲁王英灵”。 任柱曾被洪秀全封为“鲁王”。 赖汶光低下头,不话了。 关卓凡也不话,很有耐心地等着。 半响,赖汶光抬起头来,面色惨白,道:“我明白大帅的意思,我一定给大帅一个切实的交代。”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你的生死弟兄,可余下那一万几千人大约也是你的生死弟兄。孰轻孰重,你自有斤两。赖汶光,慈乃大慈之敌,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 赖汶光低声道:“是,大帅训诲的是。” 关卓凡道:“我给你两时间。两后这个时候,事情还没办妥,我可就要动手了。到时候什么‘白旗’‘蓝旗’,下场如何,你也晓得。” 他停了一停,又道:“若这件事情果真能如期办下来,捻军投诚人员,我一个不杀;你嘛,我也总要在朝廷那里,保下一条性命。” 赖汶光跪下磕头,然后由近卫团的人带出去了。 那封信,仅仅是一件的“礼物”,分量远远不够,关卓凡还要“投名状”。 第二傍晚,赖汶光又来了,这次还有一个捻子跟着,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筐。 把筐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十几颗人头。 叫了降人和俘虏过来点验明白,里面一颗任三厌的,一颗牛喜子的,其余的,是他们的亲信,东捻“蓝旗”剩下的骨干,都在这里了。 关卓凡很高兴,赖汶光击斩枭獍,可以为他向朝廷请功。 赖汶光黯然回道:“谢大帅好意,只是汶光万不敢受。这些人,都是自杀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又发了一笔财 关卓凡不无感慨,既为任三厌、牛喜子等人的自裁,也为赖汶光的表态。 任三厌、牛喜子自裁当然是迫于形势。他们既不肯投降,赖汶光也不能放他们走人,唯剩自裁一途。但这总比兄弟直接相残要好一点。另外,也算是“全节”了。 这种事,本来在奏折的文字上略玩花巧,成“任、牛二酋怙恶不悛,阴图作乱,赖某疾驰入营,手斩枭獍”,则赖汶光不但可以确保免于朝廷刑典,不定还有封赏。 此间关窍,赖汶光不可能不明白。然而他逼死弟兄,负疚已深,绝不肯再用弟兄的血染自己的顶子。其为人之磊落,和大部分朝廷官员将领的所作所为相比,真是一个上,一个地下。 只是这奏折到底该怎么写呢?关卓凡略感为难,但很快就决定还是照实上奏,不然,自己和赖汶光痛诟的淮军,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东捻开营出降。 之前轩军已经下了严令,除了衣服被褥和锅碗瓢盆这些煮饭家什外,其他什么也不许带,刀枪不必了,金银也是厉禁,如果搜了出来,就不客气了。 不过捻子听了反倒放心,因为官军若想杀降,不会这么啰嗦。 轩军已经准备好了“俘虏营”,里面正在搭建简易窝棚——不是帐篷,接下来严冬酷寒,捻子们大都衣衫单薄,帐篷是挡不住寒气的。 “俘虏营”内支起了几十口大锅,大锅里面水花翻滚,正在“煮粥”。 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米粥,俘虏没那么好的待遇。 这种“粥”,是用能够搜集到的粗粮碴子和一点“扫仓底”的细粮打底,加入各种切碎了的不出名字的菜叶,是一点油腥也没有的,而且还非常地稀薄。 但对于捻子来,已经是无上的佳肴美味了! 食物的气息传了过来,捻子排得长长的队伍骚动了起来。 关卓凡远远地看着,心中感慨:这哪里是一支军队? 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大冬的,许多人就穿着件单衣,还光着脚。 队伍中有许多妇女儿童,孩子泥人似的,母亲的衣衫破烂,努力左右掩着,还是难免露了肉。 捻军到处流窜,也是携家带口的,全军真正可以作战的青壯也就一半多一点。 关卓凡想,这个仗,再打下去,真不知道所为何来? 关卓凡之所以没有像一般的遣散战俘的做法那样:发一点路费,开一张路条,便赶人上路;是因为现在已经入冬,这批降人既无冬衣,又是饥疲交加,身体状况很差,现在上路,许多都得死在路上。不想死,就得打家劫舍,重新为匪。 因此关卓凡设“俘虏营”,暂时安置这些投降的捻子,待到明年开春,再发遣上路。 每个捻子能吃的“粥”是有数的,不能多要。这除了食物数量有限外,也防备这些降人饥饿已久,一次吃的太多,肠胃受不了,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第二开始,除了“粥”,每个人有一块红薯供应。 赖汶光见到了“俘虏营”里的设施和食物,这个统领大军、身经百战的汉子,跪在关卓凡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关卓凡想,这个人,如果为政一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官。 捻子出营后,轩军随即进入捻军老营。 收获之大,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这支已经断粮的部队,辎重以及个人的包裹里面,居然有大量的金银珠宝。统计下来,其值约有三百六十五万两之巨。 东捻多年抢掠积蓄,大多在这里了。 关卓凡暗暗称奇,心想这可是又发了一笔财,单单是为了这笔钱,就值得接受赖汶光的投降,不然,仗打完了,这些金银珠宝大部分都会散失掉,真落在自己手里的,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还有,上缴给朝廷的那一部分,可以留下来,办理地方的善后,支付俘虏营的费用。这些战后向来叫人头疼的事项,迎刃而解,一两银子也不用朝廷划拨,也不需要其他地方省份支援了。 轩军马上就要北上剿西捻,这些事情是顾不上的,关卓凡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人来办理相关事务:吴毓兰。 关卓凡能够感觉到,赖汶光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的欣慰。 用吴毓兰,除了此人廉能外,还有两个好处。一,可以抚慰降人、确保不会生变;二,可以向李鸿章示好,这是“打完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之意。 至于赖汶光,暂时“交由吴毓兰管束”,最后如何处置,平定了西捻再。 东捻一入“俘虏营”,关卓凡即令骑兵师先行北上。 同时拜折,这个折子的重点不是报捷,平定东捻只是一笔带过,清河大捷及收降赖汶光详细情形会另折奏明。 关卓凡判断,西捻即将进入直隶,其原意是“围魏救赵”:做出攻击京畿的姿态,逼山东的轩军回援,以解东捻之围。 西捻万想不到东捻垮得如此之快,但其势已发,回不了头。 关卓凡派骑兵师星夜北上,是要赶过西捻,然后“兜头压剿”;轩军余部赶到后,北、南合围,将西捻聚而歼之。 所以,这个折子主要是为安北京那两位御姐的心:西捻进了直隶也别着急,更别怕,一切都在俺的掌握之中。 咦,我为什么“两位御姐”呢? 好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剿回大捷,半月之内陕西全省匪患肃清;接着,为祸十年、横行八省、折损国家干城的东捻,倏然平定。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北京的两位御姐都快受不了了。 慈安太后不消,接到一份报捷折子抹一回眼泪;慈禧正在努力“养气”,讲究的是“临大事要沉静”,但不论是王公重臣,还是太监宫女,都能够感觉得到,圣母皇太后慈颜大悦,脸上的笑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有时候高兴起来,不自觉地颇为“妩媚”。 圣母皇太后一向御下严厉,但这一段时间,宫中没有一个太监宫女在她那儿获咎。 看来,真的是可以好好儿地过一个年了! 西捻已经窜入直隶,放在以前,这是快塌下来的大事,但现在两宫和重臣们确实不紧张。 轩军的马队已经入直,加上吴建瀛驻在丰台大营的一支兵,其他各路勤王的人马不算,单是轩军的人数就差不多赶得上西捻了,战力更加不是捻子可比。关卓凡正统大军在后赶来,这股捻匪釜底游魂,覆灭可期,有什么好着急的? 虽然兵戈尚未止息,但同治中兴的气象,实实在在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了。 还没到告祀宗庙的时候,总要等西捻剿平,整个中原靖定了,才好向列祖列宗报喜。 但这已算“国有大庆”,因此王公重臣和“内廷行走”们,纷纷“递如意”恭贺,两宫和皇帝,一人一只,一个大臣一递就是三柄。结果北京市面上的如意,几乎被搜罗一空,什么珠市口,琉璃厂,各家珠宝店、古玩铺子,都拜关公爷所赐,好好儿地发了一笔财。 军机“叫起”的时候,御座下的一条长几案上,摆满了如意,黄幔后面的慈安笑着:“这么些个如意,可叫我们姐俩摆哪儿呀?” 大伙儿都笑了。 开始谈正事。 慈禧道:“这个赖汶光,倒是良心未泯。究竟该怎么处置他呢?” 恭王道:“赖汶光算是携大军来降,如果比照前例,一个苗霈霖,一个李世忠。不过,自然是不能仿苗、李二人的例的。” *RS 第二十一章 那又如何 苗、李的例,是许他统带旧部,给他划块地盘,让他在那儿做土皇帝。 当然不干。朝廷优容苗、李,乃是形势所迫,结果弄得尾大不掉。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再者了,赖汶光的兵都交了出来,正在那个什么“战俘营”里猫着呢,他自己不过光杆一支,想仿苗、李的例也无从仿起。 慈禧冷笑一声,道:“苗、李两个,我看也没有几好蹦跶了!他们自个知机便罢,不然,哼!” 这个话题暂不宜深谈,恭王道:“是。赖某的处置,有两个办法似乎比较得宜,一个是交由关卓凡严加管束,一个是派他一个什么闲职。这个等关卓凡回京陛见,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夺定可好?” 两宫自然没有异议。 接下来谈到山东善后的事情。 恭王微笑着道:“启禀两宫皇太后,句实在话,臣最头痛的就是地方的善后。关卓凡不要朝廷一两银子,就把这件事情办了下来,真是帮了朝廷的大忙!” 两宫深以为然。想起克复金陵的时候,国库空空如也,原以为洪秀全的伪王府里金山银海,办理善后的费用就着落在这上面,不想曾国荃一把火,把个金山银海全“烧没了”,朝廷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慈禧、慈安同时浮起一个念头:两相比较,还是那句话——“一个上,一个地下”! 慈禧沉吟道:“这个吴毓兰,似乎是淮军的人?” 恭王道:“回圣母皇太后,正是。” 慈禧和慈安对视一眼,微笑道:“这可有点意思了。” 恭王道:“启禀两宫皇太后,关卓凡用人,不存门户之见,这是国家和朝廷之福。” 两宫心里都很妥帖,慈禧含笑道:“六爷的是。” 最后谈到了胜保的案子。 两宫和恭王,因为关卓凡的关系,对胜保都有心“曲以优容”,但碍于清议,“优容”到什么地步,拿捏不好。因此胜保的案子只好一直拖着不办。 现在关卓凡不但平定了美国叛逆,回到国内,也是接连剿匪大捷。以这份接近“定鼎”的功勋,即便言路上觉得轻纵了胜保,也当能体谅“上面”维持功臣体面的苦心。 于是定下了处置胜保的调子,大致是“革去一切品级职务,交由本旗教导管束”,连“永不叙用”四字都没有,这就为胜保日后起复留下了余地。 这个“调子”只是私底下的,台面上的程序还是要走。 大臣议罪,一向由重臣会同吏、刑二部,在内阁会议。这个“重臣”,首先指的是大学士,其次才是“军机处行走”。 于是上谕指定大学士周祖培和军机大臣宝鋆领衔,会审胜保。 胜保感觉,近日刑部提牢厅的司官和差役,对他的态度,明显地“客气”了起来。 其实原本也是“客气”的,只是那种“客气”是一种例行的“客气”。 对胜保这种所谓“浮系”的大员,刑部提牢厅的“潜规则”一向是“客气”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自个手下坐牢的这些家伙,明儿是绑上菜市口杀头呢,还是官复原职,甚至一不心,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但这几,提牢厅司官差役们的态度,“客气”到接近谄媚的地步了。 胜保正在奇怪,蔡寿祺来访。 蔡寿祺带来了两条消息。一,关卓凡陕西剿匪大捷;二,关卓凡回师经过蒲州的时候,痛殴德兴阿,把吕氏姨太太抢了回来。 胜保瞪大眼睛,呆了半响,突然放声狂笑。 他中气充沛,笑声没完没了,简直“声震屋瓦”,惹得提牢厅的差役纷纷过来偷觑,胜大人别不是发了癔症? 到了后来,胜保的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蔡寿祺看着,不晓得他到底是笑是哭,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慰,不免好生尴尬。 胜保终于止住了“笑声”,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道:“好,好,这个关三儿,我就知道他好!” 蔡寿祺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关卓凡“关三儿”。心想即便是亲王贝勒,酒酣耳热之际,内室私交之间,最多叫他一句“关三”。胜保此言,还是出于提牢厅这种地方,着实不妥,要不要提醒一下他? 正在犹豫,胜保问道:“吕氏可是送进了我府中?” 蔡寿祺微笑道:“这倒没有。我听轩帅派人另外寻了地方,请吕姨太分府别居。” 胜保大出一口气,连连点头:“好,好,真是贴心,真是贴心!若是送了进府,家里那只母老虎,吕氏可怜见儿的,怎么吃得消?” 又问道:“德兴阿呢?” 蔡寿祺道:“走不动路,搁在车子里送回了北京。现在家里养伤,闭门不出,也不见客。” 胜保又想大笑,但他之前笑岔了气,嗓子也笑得有点哑了,“呵呵嘿嘿”了几声,咳嗽起来,只好做罢。 蔡寿祺待胜保平静下来,道:“轩帅现正在山东剿捻。以轩帅之能,想来过不了过久就会收功。到时候朝廷就会正式开审克帅的案子了。” 胜保愣了一愣,道:“那又如何?” 这个口吻,和他那个冤家德兴阿,如出一辙。 蔡寿祺也愣了一愣,心里这还用问吗? 他隐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定了定神,道:“学生以为,朝廷对克帅的处置,大约是开去一切品级职务,再加一个‘永不叙用’,应该不会抄家充军。总之,克帅的人一定是没有事的。” 胜保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竟似意有不屑。 他不同意蔡寿祺的判断,当然不是认为蔡寿祺的分析中,对自己的“处置”轻了,而是嫌他的重了。 胜保此时的眼睛又重新长到了头顶。他想的,是如陈平出奇计脱汉高之厄般,出得提牢厅,便官复二品大员,职位嘛,倒不一定是兵部尚书,内务府堂官也过得去! 蔡寿祺带来的消息,极大地刺激了他的自信心。 胜保的这个态度,既令蔡寿祺不快,也觉得深为不安,为他进一步筹划的话就难以再下去,泛泛地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过了几,蔡寿祺再次来访,又带来了两个消息。一,关卓凡山东剿匪大捷,东捻已经平定。二,朝廷已下了谕旨,派了周祖培和宝鋆主审胜保的案子。 胜保听了,又是重重“哼”了一声。 宝鋆也罢了,这个周祖培,胜保一向是看不起的。 当年周祖培和肃顺同在户部做尚书,一个汉尚书,一个满尚书。尚书坐堂,司官送上公文,周祖培先看,肃顺后看。周祖培在公文上画了“行”的,肃顺但凡看不顺眼,一言不发,一律打上一个红叉废弃。 肃顺跋扈到了这个份上,周祖培却忍气吞声,不置一词。 这件事被朝野传为笑谈。胜保想,换了我,早就对肃老六老拳相向了。这个周祖培,活了一大把年纪,头发胡子全白了,骨头是不是也都酥掉了? 而且,周祖培既受肃顺压制,肃顺又是自己打倒的——胜保一向是以此自居的,自己就是周祖培的恩人。现在这姓周的居然高坐堂上,审起自己来了!这,这他妈的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两重因素叠加在一起,使胜保对这个主审官极其反感。 胜保这种态度,令蔡寿祺愈发不安。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要提醒胜保的。 蔡寿祺道:“克帅,商城相国是河南人。” 周祖培是河南商城人,大学士在名义上相当于宰相,因此蔡寿祺称呼周祖培“商城相国”。 胜保皱眉,还是那个调调:“那又如何?” *RS 今天一更,抱歉 大前的事情没办完,今还得向各位书友请假,只能一更,安排在傍晚,抱歉。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下场 蔡寿祺见胜保如此迟钝,暗暗叹息,决定不和他兜圈子了,道:“克帅在河南剿匪,商城相国他们一班在京的河南籍官员,对克帅属下士兵的风纪,是很有误会的。” 胜保曾带兵在河南剿捻,纵兵殃民,奸淫掳掠,典型的“比匪还匪”,河南人恨胜保过于发捻。 胜保瞪圆了眼睛,道:“哪个带兵不是这样……”想想如此不妥,改了口:“哼,欲加之罪!” 蔡寿祺劝他:“克帅,大丈夫能屈能伸,总要给上面一个台阶下!前汉绛侯,既脱囹圄,也不得不感叹,‘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忍一忍,便过去了。” 胜保想的却是:狱吏对我可是客气得很啊。 他冷笑道:“我不怕他们!周勃是块木头,我胜克斋岂能叫人揉来搓去?” 蔡寿祺愕然,胜保这是怎么了?他被押解上京的时候,自己和他孤旅对唔,那个时候的胜保,不是这个样子啊? 现在怎么自大狂妄到了这种地步? 终于开始提审胜保。 按照程序,还没亮,提牢厅的司官便将胜保叫了起来。胜保睡眼惺忪,发了脾气。司官差役都赔笑脸,规矩如此,总要求胜大人体谅我们办差不容易。 到了内阁,色刚刚泛起鱼肚白,胜保被关在内阁外边的一间房子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被带了出来。 胜保等得憋闷。肚子里已是藏了火。到得堂上。见周祖培堂皇高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竟不肯以人犯的身份行大礼,只是长揖,直起身来后,便昂然站立。 周祖培皱了皱眉,旁边的宝鋆皮笑肉不笑的,倒都没有他什么。宝鋆还了几句套话,诸如“请克翁体仰我们的难处。不可有什么粉饰藏匿。我们问完了两宫自然还有恩旨。上头那里,能为你话的,我们自然是要的。” 胜保心里:宝佩蘅的话还有点人味,算他的良心没被狗吃干净。 于是开始问案。 周祖培慢吞吞地道:“胜保,你冒功侵饷,纳贿渔色,其来有自。扪心自问,可觉得惭愧吗?” 胜保冷笑道:“既然‘其来有自’,为何没有早日拿办?” 一张嘴就噎了周祖培一个怔。 周祖培年长位尊,脸面自然挂不住。语气就变得不善,案子问得也就格外苛刻仔细。 基本上都是周祖培在发问。宝鋆偶尔插上一句半句,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诸多罪名中,胜保只承认“携姬随营”,其他一概不认。 主审和人犯的语气都愈来愈激烈。 一口气问了两个时辰,堂上堂下都饥肠辘辘了,于是暂时退堂,胜保被带回那间房子。两位主审官下来用了几块点心,休息片刻,传胜保上堂,继续问案。 退堂的时候,人犯是没有东西吃的,只喝了两口水。胜保饥火上升,怒火便在心里愈烧愈旺。 待问到胜保在河南剿匪的时候“纵兵殃民,奸淫妇女”这一款罪名,周祖培问他:“可有其事?” 胜保突然间冲动无法抑制,大声道:“实有其事!商城周祖培家的妇女,不分老幼,全被奸淫,无一幸免!” 这句邪恶狠毒到了骨头里的话,把个须发皓然的老相国气得四肢冰冷,手足抽搐,当场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宝鋆目瞪口呆。 清议大哗,形势急转直下。 恭王闻讯,长叹一声,道:“胜克斋算是完了,神仙也救他不得!” 两宫太后都气得浑身发抖。她们做为女性,对胜保的这句狂言尤为愤怒。慈禧恨不得马上下旨,将胜保“斩立决”。有人委婉提醒,杀胜保之前,还是要“咨问重臣”。 其实就是要先跟关卓凡打个招呼。 慈禧大声道:“好,给关卓凡‘廷寄’。我就不相信,关卓凡还会护着他这个四叔!” 关卓凡的回奏很快到了。 拆开一看,“胜保悖逆伦常,非死莫赎”。 这个折子里还有几句话,比如“人情不枉,国法难纵”,朝野上下,倒也传诵一时。 于是胜保真的就死定了。 又商议了一番之后,“上头”特别加恩,赐胜保自尽。 监刑的是刑部的满尚书绵森。 绵森露面之前,胜保一无所感,还奇怪为什么今把我带到这间房子来。待到绵森出现,红顶花翎、仙鹤补褂,面无表情,胜保才晓得大事不好,大冬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身上的棉袍子却被汗水湿透了。 绵森宣读上谕,他的嗓子极好,洪亮爽利,从“前因中外诸臣,交章奏参胜保贪污欺罔各款”开始,一路铿锵,念到“姑念其从前剿办发捻有年,尚有战功足录,胜保着从宽赐令自尽,即派绵森前往监视”。“视”字唱戏一般,拉了一个漂亮的长调子,又干脆利落地甩了回来,稳稳收住。 差役进来,将白绫挂上屋梁,打了一个圈套,下面摆一张方凳。 胜保已经完全瘫软,“谢恩”的话也不出来了。他身躯肥大,几个差役使了好大的劲,才把胜保扶了上去,“帮着”他把头塞进圈套,然后极敏捷地一脚踢开方凳。胜保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双手微微地抖动着,人像个钟摆似的晃荡了一会儿,很快便不动了。 大伙儿都,胜保事事学年羹尧,下场和年羹尧也是一模一样。 刑部外面,有一个人仰长叹,泪如雨下,他是蔡寿祺。 蔡寿祺不怪两宫,换了他是人主,也必定受不了胜保;也不怪关卓凡,毕竟已经竭尽所能了。 蔡寿祺把满腔怨毒,都对准了恭王。他认为恭王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胜保过什么话,真正是忘恩负义。 西捻得知东捻覆灭的消息后,行动明显犹豫起来,因此轩军的骑兵师很快便赶了上来,并超过西捻,绕到西捻的前边,自西、自北,两个方向同时“兜头压剿”。 西捻和轩军骑兵师甫一接触,便承受不了,向东南方向一路退去,一直退到了沧州以南,运河以东,直、鲁交界的地区。 这个地区南边是黄河,东边是海,西边是运河,北边是轩军的骑兵师,西捻“如期”进入了关卓凡的“口袋”。 轩军主力部队一渡过黄河,西捻就从东南方向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威胁,于是向西南方向狂蹿。但他们既无法渡过黄河南下,也无法渡过运河西向,终于在临清以东、济南以西、张秋以北的高唐、禹城一带被围住了。这个地方,正是黄、运相交之处。 西捻奔突数省,数九寒,缺衣少粮,筋疲力尽,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轩军发动总攻,一个时辰不到,西捻便全军乱了套了。 战场上硝烟弥漫,火光闪烁,枪炮交鸣和北风呼啸声中,是一片凄厉的哭喊声。轩军的骑兵师往来驰骋,捻子随军的眷属都被逼了出来。老弱妇孺,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哭抢地。 关卓凡在近卫团的护卫下,立于高岗之上,风掀起了他的大氅。 他的脸色阴沉,看不出一点即将大胜的激动和喜悦。 但这个时候不能行任何妇人之仁。没有跪倒投降的,还在狂呼奔跑的,不论男女老幼,骑兵师的士兵纵马追上,手中马刀挥舞,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终于,西捻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一万三千人的西捻被全歼,大半被杀,余下的都做了俘虏,几乎没有逸出的。 张宗禹投运河自尽,轩军沿河大索,尸体三后被找到。 捻乱平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奈何做贼 平定了捻乱之后,关卓凡并没有马上北上陛见。轩军向西,过了运河,骑兵师马不停蹄,奔赴山西、河南、直隶交界处布防,主力部队则指向了豫北鹤壁、安阳之间。 那儿有什么呢? 早前渡河北上的时候,关卓凡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密奏朝廷,两宫和军机略加商议,迅速批准了他的计划。 关卓凡的计划是,平定西捻之后,立即对苗霈霖下手。 现在苗霈霖部正蜷缩在鹤壁、安阳一带,骑兵师的部署是防止他向西窜入山西。 南边,是河南巡抚李鹤年的豫军;东边,是刚刚完成剿捻“外围任务”的淮军。关卓凡已经下了严令,这两个方向,“不许苗部一人一骑逸出”。 关卓凡自己率轩军主力,从东北方压了下来。 之前,关卓凡以“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的名义,命令苗霈霖将所部交副将“看管”,自己赴钦差大臣行辕听令。逾期不至,军法从事。 关卓凡想,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不过估计你抓不住这个机会。 事实上我也不想你抓住这个机会,死苗霈霖才是好苗霈霖。 还有,北京有一位丽人,虽然口口声声,“自己的罪孽已经太大,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但对于苗霈霖的死,一定还是很高兴的。 苗老兄,拿你的人头作为给佳人的见面礼,很刺激呀。 苗霈霖为胜保檄调入陕,但走到半路。就步履维艰。官军层层设堵。规模的冲突不断发生;不久胜保被拿办。就算勉强到了陕西,也未必就能够立足。但这个时候再回徽北也很困难了,因为苗霈霖一离开,官军便进占他的老巢蒙城。 只好在半路上豫北的鹤壁、安阳一带窝着。 苗霈霖发现自己两头不着,原先在徽北的时候,虽然官军监视严密,好歹有一块“根据地”,且经营已久。诸事就手;现在一不心成了“客军”,筹粮筹饷,都不容易,肠子都快悔青了。 西捻进入直隶的时候,苗部出现异动,也跟着进入直隶。苗霈霖声称北上“勤王”,但朝廷可从来没有调他“上来”。朝廷和关卓凡都判断,苗霈霖是想和西捻合流,祸心包藏,不可言语。 西捻迅速覆灭。苗霈霖成了孤军,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豫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在旁边盘着的实在是一条毒蛇。 苗霈霖此人。后世有人认为,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军阀”。关卓凡认为,以此描述苗霈霖,“格局”稍了一点,多少“委屈”了一点苗霈霖。 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一类人物:身逢乱世,趁机而起,割据一方,最后“志在下”。苗霈霖正是其中典型。 苗霈霖和洪秀全很像,都是落魄秀才出身。洪秀全开启乱世模式,苗霈霖随即投身其中。 苗以办团练起家,提出“筑寨,积粟,治兵”,是最早倡议筑圩寨以自保的人,并以此扩张势力。最盛时据圩寨数千,拥众十余万,号令行于徽、豫数十州县。 苗霈霖在这些圩寨内,“每寨置心腹一人监守其中,统名为先生,婚姻、田土、钱债细故悉主之”。他控制的地盘,成为事实上的独立王国。 在淮北一带,苗霈霖造民谣曰:“高筑墙,广聚粮,先灭贼,后称王。”口吻和他的老乡朱元璋如出一辙。 苗霈霖还玩出了“日月合照,五星聚奎”这种例牌的把戏。 他是想当皇帝的。 英法内犯,文宗仓皇西狩。苗霈霖居然忙不迭地在蒙城设坛,大临三日,为清帝缟素发丧,声称“下已无主,我等当各自求全”。然后,给自己加尊号“河北顺王”,建立“顺王国”。 苗霈霖有两个最大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他错误判断了当时中国的基本政治形势。当时的中国,乱则乱矣,但未至末世,在洪秀全和爱新觉罗之外,容不下第三个皇帝。 第二个问题,苗霈霖毫无节操。 他在清廷和发捻两大势力之间倒来倒去,形势稍有不对,便出卖友军,投向敌军。就如陈玉成痛詈他的那样,“墙头一根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 这种策略,只能得逞于一时。除非中国永远地乱下去,不然硝烟散去,不论胜利者是谁,都要灭此獠而后快、而心安。 政治要讲利益,但也是有原则的。 关卓凡决心要实现陈玉成的预言。 苗霈霖果然开始西窜。苗部刚刚进入山西境内,就在平顺县的石窑滩,被已经到位的轩军骑兵师堵个正着。 根本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战斗,苗部的前锋一见到蓝色洋装的部队,立即骇呼:“轩军来了!”就此四散而逃。 后队做前队,掉头往东跑,然后撞上轩军的主力部队。 关卓凡很快就见到了苗霈霖的人头。 不是轩军砍下来的。和骑兵师一样,轩军的主力部队也没有和苗部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战斗,苗霈霖的头是他的部下砍下来的,投献于关大帅。 关卓凡看时,这个秀才出身、以阴鸷剽悍著名的枭雄,倒确实是一个“读书人”的面相。 他“嘿”了一声,“奈何做贼?” 呼啸徽、豫十余年的苗部,灰飞烟灭了。 苗霈霖覆亡的消息传了出来,驻军**的李世忠立即上奏朝廷,以双脚湿气严重,不良于行,请求裁撤他的“豫胜营”,致仕回乡养病。 这个颇出关卓凡的意外。 他的计划中,确实打算在收拾了苗霈霖之后,回军解决李世忠,不想叫这个家伙抢先了一步。 李世忠原名李昭寿,河南固始人,降清后赐名“李世忠”。这是一个和苗霈霖极相似的人物,先从发捻,后为胜保招降,也是以反复无常、出卖朋友著名。 他的“豫胜营”,控制两淮盐场,这是好大一个财源,土匪盐枭,出入门下,朝廷根本无法干涉。 关卓凡之所以意外,是因为李世忠没有读过书,他的出身,地地道道一个“痞子”,吃喝嫖赌,偷盗抢劫,典型的“不良少年”。不想在“政治觉悟”上,倒比苗霈霖这个落魄秀才高上了一筹。 好吧,暂时让你捡回一条命。 李世忠的奏折,朝廷自然照准,于是发捻余孽的最后一根“肉刺”也拔掉了。 中原靖定。 轩军凯旋。 朝廷里许多人,尤其一帮满洲亲贵,极想来一套“百官郊迎”“午门献俘”“圣主郊阅”的把戏,庶几宣扬我朝兵威、盛世中兴。这些花活多年没有玩过了,两宫皇太后被他们得兴头,慈禧尤其起劲。 她性喜爱浮华,想到那龙旗蔽日、金戈辉煌的光景,香花醴酒、拱揖伏礼的热闹,“他”自翠华紫盖、黄金节钺中来,在千骑万乘前,对自己推金山、倒玉柱,不由就心旌荡漾、神魂飘摇! 对了,还有“御花园赐宴”。急管繁弦,觥筹交错,还可以叫“大将军”舞剑一歌,多么风光和有趣的事情! 军机处是为难的,但不好直接扫大家伙儿的兴,于是恭王提议问一问关卓凡的意思? 两宫都愣了一愣,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这些仪注,关卓凡不会懂吧? 既然军机上了,那就问一问吧。 关卓凡的回奏,以最坚决的态度,婉谢了朝廷的“美意”。 年大将军就是玩这一套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的,这个覆辙,老子坚决不能重蹈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午门的正门 如此一番浮华盛事不就,让慈禧颇为失望。 如果慈禧“读史”,会了解关卓凡的韬晦之意,也会明白其实军机上是为关卓凡好。但慈禧毕竟“书读的少”,于是便想到了别的路子上。她以为,是因为恭王有所暗示,关卓凡才被迫做出这种“谦退”的表示的。 和慈安姐俩独处的时候,聊起这件事来,慈安也觉得可惜。慈禧终于把藏了几的话了出来:“这个事,老六推三阻四的,姐姐你,他会不会……”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 慈安自然要追问:“会不会什么呀?” 慈禧稍稍放低了声音:“会不会怕关卓凡的风头盖过了自个?” 慈安愕然:“不能吧?”但她也拿不准,迟疑着道:“老六许是怕花钱太多了?” 慈禧道:“不该花的钱,咱们一两银子也不花;该花的钱,可不能瞎省。比如告祭宗庙,自然也要花钱,难道可以因为这个,就不向祖宗报喜了?” 慈禧这番话,慈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慈禧微微冷笑,道:“我看哪,老六是掌权掌得太久了,有些事办起来,开始随心所欲了。” 这是严重的指责,慈安不能随便附和,她犹豫着问道:“有这样的事情吗?” 慈禧道:“怎么没有?在湖北打捻子,鲍超和刘铭传争功,你瞧老六那事办的,捅了多大的篓子?” 这件事恭王是不能辞其咎的。慈安也无法为恭王辩解。叹了一口气。道:“也是。” 慈禧道:“这样下去可不好,咱们得想个法子,提醒提醒老六。” 慈安道:“你的是。可该怎么提醒他呢?” 慈禧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想好。不过,咱们得把这个当成件事——这可是为老六好!” 慈安又是连连点头。 轩军“凯旋”即是“北上”,暂时驻扎在沧州、津附近。数万大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驻扎在青县马厂,一部分驻扎在塘沽新城。 原时空的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马厂和新城之间修筑了“马新大道”,沿途设立驿站,四十里一大站,十里一站。共设大站四所,站十一所。 其中,大沽以西的第五个驿站,叫做涝水套,驻扎在这儿的军士,习惯上称之为“站”。 关卓凡自己带近卫团入京。 这一次不是寻常的“陛见”。而是“凯旋”,因此不像之前那样。入城后先到宫门递请安折子,然后回到贤良寺等候召见;而是入城之后,直接进宫。 近卫团入驻丰台大营,吴建瀛和丰台大营的提督过来参见。关卓凡就在丰台大营歇了一个晚上,第二一早,带了五百名换上八旗劲装的近卫团士兵,打马进城。 本来这五百兵关卓凡也是不想带的,但上谕煌煌,指定要他“选五百精锐,随侍入城,以壯声色。事涉朝廷体面,国家戎威,该大臣当毋轻忽”。 话到这份儿上,没法子了。 虽然没有安排什么“郊迎”的仪式,但关公爷“得胜回朝”的消息早早就漏了出去。上一次北京人民没捉住关公爷,这一次哪里能放过?因此,到了日子,生冷的儿,许多人却没亮就起了身,西直门一开,就涌出城去。 从城外的潞河驿,到城内的紫禁城,大路两边,人群开始三三两两,不久数量愈来愈多,终于密密麻麻。 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府倾巢出动,几千兵丁衙役沿路维持,比真搞什么“郊迎”也省不了多少力气。 许多人自发地摆上香案,点燃爆竹。不断有人高喊“关公爷万福安康”“关公爷公侯万代”云云。 万头涌动,欢声如潮。 这个场面,让关卓凡深感不安。他一路纵马,不和道路两旁热情的民众做任何“互动”。五百铁骑卷起黄尘,自西直门而入,不久就到了紫禁城。 午门前下了极严密的关防,一个百姓都没有,关卓凡正想感慨“整个世界清静了”,突然大吓一跳:午门的正门洞开了! 午门的正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的时候,皇后进一次;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入宫谢恩,出宫的时候,出一次。没有第四种情形了。 今这是什么情况? 恭王带着一大班王公文武迎了上来。 关卓凡立即下马,不等恭王等走进,便趋步上前,请下安去。 这是不合仪注的。关卓凡现在是“大将军”,礼绝百僚,必须等代表皇帝迎接的恭王解开他身上的披风,在形式上“去了甲胄”,才能给恭王请安。 恭王赶忙紧走几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心中奇怪:这些仪注,昨到丰台大营打前站的礼部的司官,应该都给他交代过的,怎么忘了? 然后解下关卓凡的披风,完成了“去甲胄”的程序。关卓凡立即给其他的王爷贝勒请安,老惠亲王、睿王、惇王、醇王、伯彦讷谟诂,一个没有拉下。 恭王呵呵笑道:“逸轩,昨儿晚上,宫里面颁了谕旨出来,叫今儿打开午门正门,大将军功在社稷,着由午门正门入宫!” 原来慈禧查看前朝仪注,年羹尧西海大捷,返京入宫的时候,是和世宗皇帝一块儿从午门正门入宫的。心想既然什么“郊迎”“献俘”“检阅”都不搞,不能太委屈了关卓凡,从午门正门入宫的恩典总是要给的,反正惠而不费,大臣们应该不会啰嗦。于是动了慈安,连夜发了一道谕旨出来。 表面上来看,慈禧做的没有什么错。年羹尧下场不堪,但当时迎接他的仪注都是由礼部拟定、世宗钦定,都是符合“程序”的。当然,里面也有雍正自个特别的心思和花样。但既然皇帝亲迎,“大将军”和皇帝一同从午门正门入宫,逻辑上是的通的。 问题是现在皇帝不在现场,恭王只是皇帝的代表。 还是那句话,慈禧聪明生,但毕竟“书读得少”。她进入政治最高殿堂的时间还太短,不是什么都能摸得准情况。还有,好消息来得太快太多,确实有点冲晕了头了。 关卓凡背上渗出一层细汗,心道:这位御姐,太随心所欲了! 他摇摇头:“这个恩典,卓凡万不敢领。” 恭王微笑着道:“逸轩,你不必推让,你当得起!” 关卓凡道:“王爷一定相强,卓凡只好长跪在午门外边,给两宫皇太后和皇上谢罪。” 这事就这么僵住了。 最后曹毓瑛提出一个解决方案:钦差大臣的“王命旗牌”由午门正门入,钦差大臣本人和王公百官一齐,由侧门入。 “王命旗牌”代表“如朕亲临”,从午门正门入,勉强得过去。 这个方案立即报入宫内。过不多时,太监气喘嘘嘘地跑出来,传了两宫皇太后的口谕:准奏,同时强调,关卓凡着由午门右侧门入。 清制,文武百官入宫,走午门左侧门;宗室王公入宫,走右侧门。 这个“王命旗牌”,装在随军的一辆车子里,乃是一座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长方形的蓝缎旗子,还有一面七寸五分大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满汉合璧的一个金色“令”字,上面钤着兵部的大印。 于是轩军近卫团中四位品级最高的军官,包括图林,抬着龙亭,太监前导,进入午门正门,然后从侧门出来。这就算是“礼成”,“领了两宫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 然后宗室王公行右、文武百官行左,鱼贯进入午门。 恭王和关卓凡两个走在宗室王公的最前面,这个关卓凡就没有办法再推让了。 可他虽是旗人,却并非宗室,这个安排到底只是特别示以荣宠,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纪录保持者 入得宫来,关卓凡和几个军机大臣先到军机处,一班军机章京上来参见,彼此打过招呼,关卓凡就呆在军机处里,和几位大军机一边聊,一边等候。 以前等候召见,是在专门的朝房;但这一次并非只是召见他一人,而是要举行“大将军奏凯”的典礼,参加的,是满朝文武:王公亲贵、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大伙儿都在自个衙门的班房里候着。 举行典礼的地点,还是养心殿,但不是两宫皇太后平日听政的东暖阁——地方太了,而是养心殿的明殿,即正殿。 太监们昨开始就里里外外地打扫养心殿,现在已是纤尘不染。 明殿正中设一张一丈一尺的紫檀御案,搭着绣有“**同春”花色的卓围,系着明黄色的缎子。 御案后面,摆一张御榻,铺着簇新的黄缎皮褥子——这是为皇帝准备的。 御榻后面,一左一右,两张御座,上面各悬一幅方眼黄纱,这是两宫皇太后的座位。 巳时正,即九点正,文武百官进殿。 巳时三刻,接太监传报,鸿胪寺的官员宣布:皇帝已奉两宫銮舆,起驾而来。 于是净鞭一响,肃然无声。 不久,醇王打头,一班御前大臣先进殿来,然后两边一分,左右成列,后面,皇帝的明黄软轿居中而入。 站好班的文武们一齐跪接。 接着,两宫皇太后的软轿并排而入。 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升座后,鸿胪寺的赞礼官高声唱礼。文武百官。三跪九叩。 大伙儿起身后。一个蓝翎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有旨意,着恭亲王宣旨。” 恭王出班,另外一个太监双手捧着黄绫圣旨,躬身递上,蓝翎太监接过,转身双手递给了恭王。 恭王面向群臣,展开圣旨,轻咳一声。道:“关卓凡听旨。” 关卓凡出班,重新跪了下来。 曹毓瑛的手笔,洋洋洒洒,将关卓凡的功劳,从头到尾铺叙了一遍,好一篇花团锦簇文章! 先讲祺祥政变,关卓凡“擎扈驾,剪除凶顽”;再上海之役,“不以名位为念,独赴君父之难”;苏常战役。“扫荡妖氛,迭复失地”;炮击金陵。“群丑丧魄,巨憨就擒”。 接着到了美国,“不避万里波涛之险,提军入美。荒服异域,百转功成,乃涤清南逆,订定中美万世盟谊”,“朝兵威扬于海外,圣化恩泽流及荒蛮”。 回到国内,“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雷霆扫穴,回匪乃作齑粉”,“霹雳手段,积捻一朝尽荡”;然后,“枭獍胆碎,苗逆授首”。 终于到了戏肉。 “该员谋勇兼备,公忠体国,扶危定顷,虽古之名臣不能过也。朕思爵以劝功之义,岂肯因循?关卓凡着加恩锡赐固山贝子衔,赏用金黄带,一切仿宗室贝子例,入宗人府玉牒。” 关卓凡脑子里轻轻地“嗡”了一声。 没完。 “固山贝子爵承三世后再行照例降等,至不入八分辅国公,世袭罔替。” 没完。 “赐‘毅勇忠诚’四字佳号。” 没完。 “赐四团龙服,图形紫光阁。” 没完。 “赏加太子太保衔。” 总算完了。 并非没有一点预感,但事实面前,关卓凡还是觉得,哇! 清朝的爵位分成两个体系,一个是宗室体系,即爱新觉罗他们家的;一个是所谓“世爵”,或者称“世职”,即异姓功臣体系。 关卓凡原来的公爵,是“世爵”中的“顶封”,对应宗室体系的话,大致相当于奉恩镇国公,或者低一级的奉恩辅国公。 奉恩镇国公之上,是固山贝子,这是为皇子准备的封爵。 现在,嘿嘿,爱新觉罗认定我是他们家人啦。 “入宗人府玉牒”,“赏用金黄带”,“仿宗室贝子例”,这三点加在一起表明,这个“固山贝子”不仅仅是一种荣衔,而是被真正纳入了帝系,即努尔哈赤的老爸塔吉克的子孙这一系。 “玉牒”是皇帝的家谱,分“黄册”和“红册”。 清制,太祖努尔哈赤之父塔吉克的子孙为“大宗”,称“宗室”,入玉牒黄册,用黄色腰带,即“金黄带”,俗谓“黄带子”者也;塔吉克叔伯兄弟之子孙为“宗”,称“觉罗”,入玉牒红册,用红色腰带,俗谓“红带子”者也。 不知道宗人府会拐弯抹角把“关卓凡”安在塔吉克老先生哪位子孙的后面?旗人往上查祖宗八代,大多沾亲带故,不定也不算生安硬造啦。 嘿嘿,俺潜伏得够深的啊。 还有,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你们几位,不好意思,见到我,得正儿八经地给我行大礼了,哈哈。 有清一朝,异姓功臣生前得封贝子衔的,只有福康安一人。但福安康是富察皇后的亲侄子,地道的“外戚”。还有,他封贝子时,已经四十多岁。而且,不到半年就挂掉了。 而且,不晓得他进了“玉牒”没有? 总之,我肯定是纪录保持者了。 奉恩辅国公之下,是“不入八分镇国公”,接着就是“不入八分辅国公”。 所谓“八分”,指的是显示身份的八种标志:朱轮、紫缰、玉壶、紫垫、宝石、双眼、皮条、太监。其中,“双眼”即“双眼花翎”,“皮条”是车子上用以清道的皮鞭。 “不入八分”就是不能用这八种家什。级别在“不入八分”之上的,就是可以用这八种家什。不过,“不入八分辅国公”依然算“超品”,大致和“世爵”中的伯爵对应。 就是,即便俺从现在就开始混吃等死,俺的后世子孙也代代都是“超品大官”。 特旨许以四字为爵号的,有清一朝只有四人:阿桂、兆慧、明瑞、福康安。 “四团龙服”是王爵的服饰,贝子的补服是“两团行蟒”,就是,俺这个贝子,可以穿亲王、郡王的衣服照相。 “太子太保”,嘿嘿,这个人臣的极品勋名,在俺现在的一堆衔头中,居然是最不值钱的一个了。 关卓凡朗声道:“臣领旨谢恩。”然后磕下头去。 伏在地上,也能感觉到黄纱后面,两位御姐压抑不住的笑意。 然后是轩军有功将佐的封赏。 打头的是张勇,晋一等子爵,领山东提督事。 张勇所带马队,打赢无比关键的入美第一战;之后在马队基础上扩编而来的骑兵师,在多个战役战斗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另外,他协助关卓凡和华尔指挥全军,也算是有板有眼。 接下来是伊克桑,晋二等子爵,领安徽提督事。 伊克桑打得也好,但能够紧随张勇之后,当然也是占了他是旗人的便宜。 华尔,晋三等子爵,赏头品顶戴,加提督衔。 福瑞斯特,封三等男爵,赏头品顶戴、黄马褂,加提督衔。 “福鬼子”能够一跃而入“五等封”,最关键是他指挥的第一师击灭东捻“蓝旗”,击毙任柱。 姜德,封一等轻车都尉,接任张勇所遗之狼山镇总兵,加提督衔,赏头品顶戴、黄马褂。 姜德这个一等轻车都尉,最关键是他在入美平叛第一次大会战查塔努加战役中,“先登”传教士高地的南逆主阵地。 吴建瀛,封骑都尉,授丰台大营右提督,赏穿黄马褂。 白齐文,封骑都尉,加提督衔,赐“巴图鲁”名号,赏头品顶戴、黄马褂。 郑国魁,封云骑尉,记名总兵。 方济成,记名副将。 展东禄,记名副将。 图林,封云骑尉,记名总兵。 安德森,赐“巴图鲁”名号,赏二品顶戴、黄马褂。 伊克桑所遗之苏松镇总兵,着由关卓凡稍后保荐。 这一系列的封赏中,最值得留意的是张勇的“领山东提督事”,伊克桑的“领安徽提督事”。 *(未完待续。。) 上了主站首页热点封推,感恩 《乱清》上了起点的主站首页热点封推,狮子感恩。 感谢编辑大大的厚爱。 感谢书友们一路以来的支持和包容。 一不心,《乱清》就过了一百万字了。 回头看去,居然没有断更过一。 也算不容易了吧? 狮子心里颇为欣慰,自觉自个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也自认为没有水过什么,一个名字,翻来覆去地查;一个数字,绞尽脑汁地算。 限于水平,错漏还是难免,可还是那句话:态度是端正的。 既然态度是端正的,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各位书友手里如果有多余的票票,就请赏了狮子吧? 狮子会继续努力的。 再次表示,感恩,真的感恩。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大学士 提督一般是一省一设,但山东、山西、河南、安徽、江西五省不设提督,以巡抚兼领提督事。 张勇“领山东提督事”,伊克桑“领安徽提督事”,就是,鲁、皖两省的巡抚不再“兼领提督事”;事实上,张勇和伊克桑也不会跑到山东、安徽就任,只是“遥领”,那么,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呢? 这意味着军制、乃至政制的重大变化即将发生。 到了晚清,各地的旗营、绿营,即各位提督下面的军队,已完全沦为治安部队,甚至连治安战都打不了。这帮丘八,正经野战根本不能指望,更别近代化的战争了。 一定要打,只能够像湘军、淮军那样,临时拉杆子,拼凑出一支部队来。这种部队的战力,不论曾国藩之流怎样会“看人”、“治军”,到底系于两点:一,银子;二,同乡情谊。 所以,仗一打完,银子赚饱了,气就泄了,战力顶多剩下五成;同时,自然变成个“同乡会”,成为统兵将领的个人私产,国家指挥不灵。于是对于国家来,战力再打个对折,顶多剩下个二、三成。 这种部队,有什么用呢? 关卓凡的规划中,这一类部队,不论旗营、绿营,湘军、淮军,全部都要裁撤、缩编,留下不超过五分之一的尚堪用者,一部分整编成纯粹的治安军,每省置一副将、甚至参将足矣;另外一部分,进入新建立的警察系统。 裁军要花钱,但养着大量没有用处的军队更花钱。 同时。在轩军的基础上。建立正规的、近代化的国防军。 新的军队。不论是国防军还是治安军,都要和政权严格区离。 现在的地方督抚,不但拥有行政权、财政权,还在事实上拥有军事指挥权。 清朝和明朝一样,为防止武人跋扈乃至作乱,刻意压低军事指挥官的地位和权力。提督从一品,总督正二品,巡抚从二品。但军人提督却要受文人总督和巡抚的节制,从一品的官,见到正二品和从二品的官,要行庭参礼,非常搞笑。 为使行礼受礼的都没那么别扭,拉近大伙儿的距离,朝廷一般会给总督和巡抚加一个衔头: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这两个从一品;侍郎,这个正二品。 有的总督是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是从一品。殿阁大学士是正一品。大学士就不是一个纯粹的衔头了,对于一个提督来。这是泰山压顶般的存在。明明和人家平级,或者也就比人家低一级,但到了人家面前,未等行礼,腿脚就先变软了。 这种制度在有效地控制了武人跋扈的同时,也有效地消减了战斗力;还有,中央政府足够强大的时候自然无事,但一旦中央政府衰弱,手中同时捏着政、财、军大权的地方督抚便很难控制了。 这是原时空清朝灭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关卓凡既要改革军制,也要向地方收权——首先要收的就是军权。 所以,张勇和伊克桑“领提督事”,不是单纯意义上去山东和安徽占地盘的。而是,一,裁撤、整编当地的军队;二,将原属巡抚的军事指挥权收归朝廷,或者,暂时收归代表朝廷的关大帅。 山东这块地盘,东捻、西捻都覆灭于斯,就是完全是由关卓凡打下来的,拿过来一点问题也没有;安徽,苗霈霖、李世忠都自淮北起家,又都衰在轩军手中,朝廷以此为由交给了关卓凡。但安徽一向是李鸿章的地盘,似乎多少会引起点麻烦,但没关系,山人自有妙计。 打完了仗,裁汰劣兵,收军权于朝廷,两宫皇太后和军机全班当然举双手赞成。但刚开始的时候亦不无忧虑,怕的是会遭到地方督抚的抵制。但关卓凡成竹在胸,很快,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是正确的。 最配合的就是手上军队最多的那位:李鸿章。 大出李鸿章意料的是,剿平东捻之后,关卓凡在报捷请功的折子中,极力铺叙淮军的功劳。单从字面上看,淮军简直还在轩军之上。 关卓凡这么做,有三个原因。 首先,虽然刘铭传对鲍超恩将仇报,但淮军整体上确实是有功劳的。在轩军回国之前,官军比较成功地执行了关卓凡“略陈剿捻二三事”的方略,其中,淮军是主力。这个为轩军最后速竞全功,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其次,不管李鸿章有多少毛病,纵观当时的地方督抚,他算是思想最开通、能力最强的一位。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同盟军的,即将展开的大规模的改革和建设,需要李鸿章这种人的支持和参与。 再次,就是俺要裁你的淮军,希望你配合。 李鸿章作为一个读书人,和中国其他所有的读书人一样,最大的梦想是“入相”,即当上大学士。但这个,得拿功劳来换。 这个功劳,关卓凡给了李鸿章。 内阁大学士两殿两阁,一共四位;协办大学士两位,都是满汉各半。 拜胜保之赐,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出缺,遗缺由曾国藩以协办大学士升补。空出来的这个协办大学士,给了四川总督骆秉章。 不想廷寄没到四川,骆秉章便病逝了。于是,这个协办大学士转到了资格最老的吏部尚书朱风标手里。朱风标官运爆棚,他刚刚入阁,武英殿大学士贾桢就告病,于是朱风标顺理成章地扶正了。 这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动过后,朱风标遗下的那个协办大学士“挂起来”了。 终于,这块叫人垂涎欲滴的肥肉落到了李鸿章的嘴里。 李鸿章终于变成了“李中堂”。 不仅如此,还赏戴双眼花翎,加太子太保衔。 这种封赏,就李鸿章的实际功劳而言,多少过了,但关卓凡一力促成。 李鸿章对关卓凡感激得不得了,他对关卓凡一直是有心结的,这一次芥蒂全消,公开感叹:“公平方正,谋国以忠,李少荃不如关逸轩!” 收到封赏的旨意的第二,李鸿章就上奏朝廷,请求裁撤淮军。 “大将军奏凯”的仪式结束之后,两宫皇太后移驾养心殿东暖阁,单独接见关卓凡,这才算是“陛见”。 还是慈安先开口,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把接见弄得不似君臣奏对的格局。 慈安先在黄幔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哽住了,轻声抽泣。 关卓凡颇为尴尬,心想:这位御姐,您是水做的吗? 慈禧语带责备地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慈安终于止声,用手帕子擦了擦眼睛,向慈禧自失地一笑。 慈禧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潮澎湃:这个好日子,终于叫你给打下来了! 慈禧话了,语气异常柔和:“关卓凡。” “臣在。” “这一次,可要在京里多待些日子了。” 关卓凡心中微动,这种话,这种语气,慈禧可从来没有过。 他道:“是,臣遵旨。”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轩军打了这么久的仗,自然是要好好休整一番的。只是现在中原虽然都平定了,但甘肃、新疆还有乱子。这个,你怎么看呢?” 这话有点味道。先把轩军摘出来,意思是你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办这个差使,但这个事你可不能不管。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轩军是朝廷的军队,休整过后,一样是要为国家出力的。只是……” 他略略停顿了一下,正在斟酌用词,破涕为笑的慈安接上道:“只是功劳总要给别人留下一点。”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裂痕 一向懵懂的慈安能有这种见识和反应,关卓凡心里暗暗称奇。他做出尴尬的样子道:“是。臣的一点心思,逃不过两宫皇太后的圣鉴。” 慈禧含笑道:“你大度谦退,这是好事。不过,以你之见,除了轩军,这个差使,谁办得下来啊?”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臣以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几个,都是合适的人选。” 慈禧微微一笑,道:“总不能把三个人一起派出去吧?你也别兜圈子了,有什么什么吧。” 关卓凡这次是真的有点发窘,连忙道:“是。臣以为,曾国藩年纪毕竟大了,塞外苦寒,朝廷优养老臣,未必合宜。李鸿章年富力强,但淮军刚刚裁撤,未免诸事不甚就手。左宗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办这个差使是最适宜的。” 慈禧和慈安对视一眼,慈安笑着道:“这可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慈禧道:“我们姐俩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除了你,还就是左宗棠了。还有,你不知道,昨个儿,刚刚收到左宗棠的一份密折,巴巴的跟我们姐俩求这桩差使呢。” 关卓凡暗笑:“左骡子”是真急了。 慈禧继续道:“左宗棠是有本事,可他的那个脾气叫人头疼。我们姐俩还没答应他呢,他先在密折里粮啊饷啊开了一大堆条件出来。唉,狮子大开口,国库里哪有那么多钱?” 关卓凡道:“启禀两宫皇太后。这件事情。臣也是想过的。国家大乱方平。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西征军费浩繁,总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耽误国家兴作,又能够支应大军的开销。” 有这样的好事情? 两宫皇太后面露喜色,慈禧道:“好啊,那我们姐俩就把左宗棠交给你了。他不久就要来京陛见,到时候你和他好好商量一番。” 她抿嘴一笑:“反正也没别人愿意和‘左骡子’搭伙计。” 这一笑异常妩媚。而且君臣对唔的时候,比出“左骡子”这种俏皮话来,犹如家人夫妻之间玩笑虐浪,关卓凡不由有点晕乎乎的,眼前的这位御姐瞅着就实在可爱,下身的某个部位居然就有所动静。 突然之间,养心殿东暖阁里的自鸣钟响了起来,“当当当当”,连敲了十二下,君臣这才惊觉。已是午时四刻了。 关卓凡吓了一跳,赶忙收摄心神。 这种场合。想什么呢! 慈禧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好了,你也该回家了,白氏、明氏两个,肯定在家里等着你呢。” 呃,这话的…… 慈安笑道:“关卓凡,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姐俩去你们家坐坐啊?” 关卓凡道:“太后临幸,是臣全家的荣幸。请太后赏下日子来,臣具折奉请。” 慈禧微笑道:“好,定下了日子,我们告诉你。” 今这次陛见,多少打乱了关卓凡和左宗棠交往的计划,逼得他提前在两宫面前举荐左宗棠,本来的打算是和左骡子好好做一笔交易的。 但关系不大,原来的计划,是在封贝子前做的,偏于保守;现在自己手上的牌比那个时候要多,适当加快进度也是可以的。提前举荐左宗棠就当是给他的预付款了,回报迟一点一定是有的。 对左宗棠的偌大人情已经做了,而且接下来自己还会再帮他一个大忙:筹集军饷。 确实不需要国库掏银子,也不需要各省“协饷”。那么,钱从哪里来? 借呀,原时空左宗棠就是通过胡雪岩向洋人借款做军费的。本时空吗,还是借,不过是向我关卓凡借,哎哎,俺在美国银行里放着好几千万两银子呢。 嘿嘿,俺披个洋人的马甲,这也算“借洋款”了吧。 这两个大忙帮下来,左宗棠必会对自己死心塌地。除了上面的那个“回报”之外,今后自己推动的改革和建设,相信也能得到左季高的大力支持。 曾国藩的政治影响力已不如前,而且通过曾纪泽这座桥梁,关、曾已经建立了比较良性的关系。 李鸿章被关卓凡一力推上协办大学士宝座,顺手还赚了一根双眼花翎和一个太子太保,关、李之间不但和解,李于关还很感激。 现在,左宗棠也即将被搞定。 原时空晚清的三大巨头,成为了自己的盟友或者准盟友,战线基本稳定,那么,有一件大事就必须着手进行了。 关卓凡要开始对付恭王了。 关卓凡和恭王算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战友,的严重一点,恭王算是他的“恩主”,但关卓凡要想取得最高权力,施展他的抱负,尽一个时空穿越者对本时空的责任,尽一个中国人对民族和国家的责任,他必须跨过恭王这道坎。 原本没有想这么早动手的,但情势所迫,必须提前发动了。 因为他和恭王之间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裂痕。 绝大多数人对此应该都一无所感,关卓凡自己,也是直到今早晨才真正确认的。 证据就是进午门正门的那场风波。 慈禧的这个安排很不合适,但她是无心之失。然而,恭王没有做任何劝阻的工作。其实,他只要稍有表示,以慈禧的聪明,马上就会明白这道恩旨哪里不妥当了。 关卓凡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真的领旨,代表皇帝出迎的恭王绝对不会和自己一块儿,从午门正门入宫的。 如果自己没有“读史”,又或者头脑稍有发热,就会踏进那位美丽的御姐无意中挖出来的陷阱。 对景的时候,会有人跳出来攻击自己“无人臣礼”,甚至“大不敬”,甚至,“祸心包藏,反志早蓄”。接下来,哼哼,自己就真成年大将军了。 而且,需要的话,这个陷阱,可以把慈禧包括慈安一起装进去。 恭王站在陷阱边热情地:“逸轩,你当得起!” 这很不好呀,奕??先生。 恭王终于感觉到关卓凡对他的地位的威胁了。 慈禧对慈安恭王“怕被关卓凡盖过了风头”,本来只是挑拨离间之语,但歪打正着,还真是这么回事。 恭王的心态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不知道,但应该没多久,关卓凡刚刚回国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刚刚打平东捻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朝廷决定封关卓凡贝子的时候,或许就在昨晚上接到宫里面颁出来的谕旨的时候。 政治最高层之间,裂痕一旦产生,只会愈来愈大,绝不可能重新弥合。 恭王此人,时人以及历史上都被视作“贤王”,他也算当得起。 但关卓凡的眼中,恭王还有另外一面。 外和内方,外柔内刚,轻易不发动,但一旦发动,比谁都狠。 肃顺、端华、载垣三人的下场,是最好的证明。 肃顺虽然跋扈,但他只想压制恭王,并没有加害于恭王的意思;恭王反击得手,却毫不犹豫要了肃顺的性命。 单杀肃顺一人也就罢了,还饶上端华、载垣两条命。那可是两个亲王啊,还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而且,端华、载垣是两个笨蛋,根本没有能力威胁恭王,革去王爵、贬为庶民就足够了,最多永远高墙圈禁,其实真没有杀掉的必要。 而且,顾命八大臣虽然“无礼”,但毕竟是在执行文宗的遗嘱,不是谋反。理屈的其实是恭王和两宫这边。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胜利者必须加重罪于失败者,才能够示下以理直气壮。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明主 阴鸷狠辣如世宗者,对付政敌:隆科多高墙圈禁,年羹尧被迫自尽——连“赐死”都算不上。 一心一意要谋世宗屁股底下的那张宝座,一心一意想要世宗的命的允禩、允禟,也不过被改了个脏名字“塞思黑”、“阿其那”,关了起来而已。虽然老八、老九都是死于圈禁,但毕竟没有确证是雍正直接下的手。 即便真是雍正杀的,也不是“明正典刑”,性质和肃顺的弃市,端华、载垣的赐死,完全不同。 因此,关卓凡认为,恭王此人,斩草务必除根,立威唯恐不著,其对付或者报复政敌手段之狠,远过于名声远不如他“贤”的世宗。 自己不好成为这种人的目标,只好这种人成为自己的目标。 所以,不得,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关卓凡先到兵部,缴销了“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的关防。兵部自满汉堂官以下,都在等着他,关卓凡一到,呼啦啦一大片请下安去。“给贝子请安”,“给贝子道喜”,乱了好一阵子,关卓凡自是连声逊谢。 关卓凡回到柳条胡同,发现“毅勇公府”的匾额已经换成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心里嘀咕,这么长的名字有点像衙门了。还有,顺府的办事效率好高呀。 白氏、明氏两个,果真如慈禧所言,和全家老少一起,都在等着他,谁也没有吃饭。 叙不尽的温寒,流不断的泪珠,讲不完的笑语,这些也不必细表了。 关卓凡吃了饭,好好地睡了一觉。 起床后,外面色已暗,看表时还未到酉时,原来彤云密布,是要下雪的意思了。 屋子里放了两个熏笼,暖洋洋的。 白氏、明氏和福进来服侍他穿衣,屋外边冷,屋里边暖和,热气托着,三个美人的脸儿都是红红的。养心殿东暖阁御姐的抿嘴一笑莫名浮现眼前,两相叠加,关卓凡下边竟不受控,“腾身而起”,连福都留意到了,三个女人不由一起大红了脸。 白氏低声对福道:“你出去吧,我和明太太两个就可以了。” 福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带好了房门。 福刚一出门,关卓凡就一把一个,将两个嫂子揽进怀里,左右做嘴儿。 三个人相互解着衣服,很快便寸缕不着。一张厚厚的大被盖住了赤裸的酮体,大被下波翻浪滚,呻吟喘息声忽高忽低,忽紧忽慢。 鱼水欢好后,白氏、明氏两个一路红着脸儿,先穿好自己的衣服,再服侍关卓凡穿衣。待两个嫂子出了西厢房,关卓凡自觉神清气爽,于是坐在桌前,摊开纸笔,开始筹划今后大事。 赴美之前,轩军还是一支“地方部队”;现在,轩军已经是未来的国防军的底子了,不能够再只驻江苏一地。 轩军至少得分成两部分,大部分的轩军,得驻扎在北边。现在轩军暂驻的沧州青县马厂、津塘沽新城,是比较合适的地点,要不要搬到涝水套,步原时空袁大头的后尘,实地勘察了再。 积存在上海的许多物资,得北运。 短时间内不打仗了,就得和打仗一样下力气抓训练。这可不能变成一句空话,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慎! 年还是得在北京过,但年前要去一趟上海,那边的轩军、洋务,还有那边的家,都要认真打点。 还有,要把婉儿“娶了”。 自己在上海的时候,“倒恭”发动,自己不在京中,既避嫌疑,也留下周旋余地。 “倒恭”的第一步成功后,自己从上海回来,“收拾局面”。 年关一过,即大展拳脚,“关式新政”开始上路,中国从此迈入新时代。 “倒恭”正式发动之前,要和慈禧达成默契,这个关卓凡很有把握,此亦御姐之所欲也。 恭王独柄大政,各衙门都看恭王脸色办事,在行政上,恭王的话,其实比圣母皇太后的更管用,慈禧对此不满,非止一日,这个前文已经过了。 不仅如此,恭王从就被当做皇位的继承人选来养育,心气高傲,加上确实才华出众,其实看不起没有读过什么书的年轻嫂子。 独揽大权之后,有时候对慈禧就不如何尊重。抢在太后前面话,甚至生出不同意见的时候,高声抗辩,都是常有的事情。 君臣奏对的时候,恭王是特旨免跪的。不仅如此,如果只接见他一人的话,两宫必定赐坐。太监上茶,两宫也必定赐议政王用同样的茶水。 有一次,讲得兴起,恭王居然拿起了御案上的茶。虽然他马上意识到不妥,放了下来,但两宫看在眼里,不免心中大生异样。而恭王也未谢罪,没事人似的。 这些毛病,在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训之前,恭王是改不了的。 过两两宫皇太后就会临幸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这是一个“沟兑”的绝好机会。不过慈安在旁边似乎不大方便,怎么办比较好呢? 这个大行动,从今晚上要见的这位客人发端。 蔡寿祺接到关卓凡的帖子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胜保被赐死后,蔡寿祺把仇恨的目光投在了恭王身上。他“蛰伏待机”,以期给恭王重重一击。 一个的翰林院编修,妄图扳倒权倾朝野的议政王,如果出去,别人肯定以为他发了疯。但蔡寿祺做事,确实有一股狠劲,他用胜保给的那笔银子,疏通关系,补上了“起居注官”。这是一个翰林、詹事才能坐的位子,主要工作是记录人君的言行动止。 蔡寿祺钻营这个位子,目的是想以此接近两宫皇太后,看是否有可能在两宫和恭王之间打上什么楔子。慈禧和恭王有隙的流言,朝野上下、宫内宫外传得不是一两了。 这个思路相当高明,但执行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两宫太后哪里是他一个“日讲起居注官”想见就能见的? 正在苦恼,关卓凡派人送来了帖子。和帖子一起的,是毅勇忠诚固山贝子的名刺。 以关卓凡和蔡寿祺的身份的差距,下帖子请人已经是非常尊重的意思了;加上名刺,简直是拿蔡寿祺当“国士”看待了。 蔡寿祺激动地浑身发抖,嘿,明主终于出现了! 蔡寿祺确实是以“国士”自居的,自以为习得“屠龙之术”,要做一番大的事业。可惜除了一个胜保,始终遇不到肯用他的“明主”。就是胜保,也不是真肯听他的话,不然何至于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 蔡寿祺并非没有“原则”的人。他从来不做那种收甲的钱、为甲攻讦乙的事情——如果他不认为乙有错的话。因此外官致送穷翰林们的“炭敬”、“冰敬”,分到他手里的就非常有限。 他确实是想“做事”的。 但蔡寿祺又爱“名士做派”,就是携酒狎ji。可这个是要花银子的,蔡寿祺手头拮据,日子便过得非常痛苦。 以关卓凡和胜保的渊源,蔡寿祺不是没有想到投靠关卓凡的,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的门槛太高,容易进不去;而且,谁知道关卓凡要不要“避嫌”? 这下子,从人愿啊! 帖子上特别注明了会面的时间:“戌时四刻”。选择晚上会面,当然是要避人耳目,那么,就是要“与闻机密”了! 蔡寿祺全身充满了“将降大任”的兴奋和激动。他将名刺双手郑重奉还,表示一定准时过府拜见贝子。 当晚上,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但蔡寿祺却心中火热。 *RS 第二十九章 向东还是向西 蔡寿祺准时到了毅勇忠诚贝子府,被从角门接了进去。蔡寿祺愈加惊喜:如此机密,果然是要“办大事”了! 一直被延入书房。一见关卓凡,蔡寿祺便行大礼,关卓凡伸手相扶,连声道:“蔡先生,我敬你国士,可不好行这样的礼。” 蔡寿祺脑子晕乎乎的:称“先生”而不名,贝子是真待我以国士了! 他坚持“礼不可废”,到底磕了头。 这一谈就是一个时辰,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第二上朝,出来这么一个消息:惇王病了,明告祭太庙,他的告祭后殿的差使空了出来。 “奉旨办理告祭太庙事务”的恭王当场举荐关卓凡接任。 关卓凡很是愣了一愣。 告祭太庙,就是向列祖列宗报告捻、回乱平的大喜事。本来这是皇帝的工作,但皇帝太,做不来这个活计,循例遣宗室中位分最高者代皇帝告祭。 告祭太庙分告祭中殿和告祭后殿。中殿即正殿,告祭中殿是皇帝的责任,由老惠亲王代表皇帝告祭;后殿按例遣官告祭,这个差使派给了惇王。 惇王生病,后面还排着一堆王爷贝勒,本来轮不到关卓凡这个贝子,但作为赐给关卓凡的一种特殊的荣誉,派他告祭太庙后殿也无不可;何况捻、回为他所平,由他亲自来向列祖列宗报喜,也有特别的意义。 慈禧马上称好,慈安自无异议,于是没等关卓凡发表意见,恭王的提议就通过了。 事出仓促,关卓凡找不出推辞的理由,但心里莫名奇妙地不安。 以他的判断,恭王不应该再给他锦上添花了;而且,另外一个当事人是惇王。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 关卓凡虽然是学历史的,但太庙的祭祀太冷门了,他并不如何了解,只知道什么迎神、初献、亚献、终献、送神,程序无比繁复。 但这个倒不是问题,他这个承祭官其实什么脑子都不用动,因为所有的程序都会有太常寺的赞礼官唱礼指示,他们让你干嘛就干嘛,行礼如仪就是了。 如果有人想玩花样,能怎么玩呢? 想不出来,毕竟对大部分的细节并不了解。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见步行步吧。 次日,没亮就起身,大伙儿在午门前集中。 銮仪卫陈法驾卤簿于午门外,日出前四刻,太常卿至乾清门请旨,准奏。于是午门严鼓,法驾卤簿前导,不陪祀的王以下各官齐集朝服跪送,导迎鼓吹设而不作。 一路浩浩荡荡,出端门,左拐入太庙街,自街门入,至太庙南门,承祭官们下轿,入太庙,至大戟门“幄次”,即俗称“金殿”者——这是在开始正式的祭祀仪式前,用来给皇帝和承祭官们歇脚、盥洗的地方。 大佬们待在“金殿”的这段时间里,司礼们从“神库”中把各位前任皇帝的“神主”请了出来,安坐殿内神龛之中。 这样,告祭太庙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老惠亲王和关卓凡分头行动,一个去正殿,一个去后殿,同时开始了冗长繁复的祭祀活动。 过程就不细表了,总之大半折腾下来,整个告祭结束之后,关卓凡头晕脑胀,比指挥了一场战役还累。 第二就出事了。 一个叫做吴凤阁的御史上折,弹劾关卓凡主持告祭太庙后殿的时候“失仪”。 事情出在进入后殿的过程中。 程序应该是这样子的:太常寺的赞礼官引承祭官至后殿垣门,承祭官东向立;然后赞礼官引承祭官入垣门右门,升右阶,至殿外拜位前,北向立。 关卓凡在后殿垣门前,是西向立的。 因为那个太常寺的赞礼官就是这么“唱礼”的。 妈的,原来在这儿等着老子呢。 左躲右躲,还是掉进坑里啦。 朝野轰动。 关卓凡打平大乱,晋封贝子,正是如日中的时候,居然有人在这个点上参他! 主持国家大典“失仪”,是一件可大可的事情。轻的不过罚俸,重的可以削爵,完全视乎当事人的“圣眷”如何。 恭王立即上折自劾,称自己“办理告祭太庙事务不力”,自请处分。 很有意思。 恭王的折子没有提到一个“关”字,但谁都会想,恭王因为什么“办理告祭太庙事务不力”?还不是因为关卓凡在告祭后殿的时候出了纰漏? 而且,关卓凡是他举荐的。 所以,这个折子其实是变相地坐实了关卓凡“失仪”。 这个“连环套”,看起来非常高明。 可惜,圣母皇太后不肯按照恭王的思路走。 关卓凡自请“闭门思过”,但两宫不许,硬逼着他参加朝会。 当着军机大臣们的面,慈禧把吴凤阁的折子拍在御案上,“啪”的一声,军机们都吓了一跳。 慈禧道:“那个给关卓凡引导的赞礼官叫什么名字?”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几个军机大臣都是一凛。 恭王心里有鬼,话便加了心:“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他叫金元朗。” 慈禧道:“这个金元朗构陷宗室重臣,包藏祸心,要革职拿办!” 军机们都是一震。 恭王默然不语。 君臣之间是不可以长时间地沉默的,文祥轻咳了一声,越次奏道:“请圣母皇太后明示。” 慈禧朗声道:“你们想啊,告祭的仪注,关卓凡是不懂的——换了我也不懂,你们也未必见得懂吧?当然是那个姓金的什么他做什么。难道姓金的‘东’,关卓凡一定要往‘西’?还是关卓凡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么他是怎么指挥千军万马的?他的那些个胜仗是怎么打赢的?” “就算关卓凡听错了——‘东’‘西’两个字差别这么大,听得错吗?好吧,就当关卓凡听错了,那个姓金的不需要提醒他吗?提醒了关卓凡还不转过身子来?!” 我的御姐,今才算见到你的真颜色呀。 “这些道理,稍稍用用脑子就能明白,这个吴凤阁,捉到风就是雨,妄邀幸名,卑污不堪,一块严办!” “这个案子,军机上一言不发——六爷,你那个折子根本就是添乱!你们难道真想这么糊糊涂涂地由得人兴风作浪?真不怕寒了功臣将士的心?!” 慈颜震怒,指责极其严重,军机们包括恭王一起跪下,除了关卓凡,一个个背上的汗渗了出来。 这个案子的结果很快出来了。 金元朗自认“荒唐粗疏”,唱错了礼,连降四级,从一个从七品的“博士”降到从九品的“录事”。 当然知道这个家伙不对劲,但不能真按“构陷宗室重臣”的思路去办。因为那样一来,姓金的固然难逃一死,还得穷追他身后的“主谋”,会兴起滔大狱,谁也承受不了。只能选择一个“工作失误”的较轻的罪名。 既然只是“工作失误”,也就无法办得更重。是人就会犯错,办得太重,后面比着例子,活就没法干了。 这个道理慈禧也是明白的,所以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吴凤阁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本来言官可以“风闻言事”,对翰詹科道折子里的谬错,朝廷一向包容,处分也很慎重。但对吴凤阁的折子,却明发上谕,痛驳“无耻”,“是何居心”,然后将他一撸到底,“即行革职,勒令回籍”。 没有一个同僚站出来声援吴凤阁。第一,朝廷确实占着理;第二,大伙儿隐约感觉到,这里面牵扯着绝大的政争,卷进去,一不心,就被绞成肉馅了。 *RS 第三十章 临幸 这一番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地办下来,朝野上下都明白了,关贝子在两宫皇太后那儿的“帘眷”牢不可破;不仅如此,和处分吴凤阁的上谕同时宣布的,是“加授关卓凡御前大臣”,就是醇王和伯彦讷谟诂现在干的活。 圣心所系,皎然若秋月。 朝廷地方,京里京外,官员们开始蠢动,多有人考虑重新站队了。 恭王一击不中,颇为懊恼。他原本也没有指望这一招能够予以关卓凡重创,但想着可以止住他向上的势头,没想到反倒托了关卓凡一把。 还有更严重的后遗症。 第一个,是“恭系”因此发生了难以挽回的分裂。关卓凡彻底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不,文祥、曹毓瑛这些“恭系”最核心的成员也有想法了。 文祥、宝鋆是恭王最亲信的两个,算是左膀右臂。但文祥持身甚正,只能用文祥办正经事,这种不光彩的活计文祥是不方便与闻的。因此这个事情恭王只和宝鋆商量过,具体的方案还是宝鋆拿出来的。 不过文祥和恭王生死相托,他再怎么对恭王不满,也是不会背弃恭王的。 曹毓瑛就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了。 曹毓瑛很早就对恭王和关卓凡的关系产生忧虑,事情的发展证明了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曹毓瑛并不是一个心心念念于名位的人,他更多是从朝廷和国家的大局考量。处在“恭系”集团核心圈子边缘这样一个特殊位置,曹毓瑛的看法更客观;作为一个汉人。他看得更多。更深。更远。 第二个,一些原先立场相对中立的重要人物,被向远离恭王的方向推去。 比如老惠亲王,人比较中庸,年纪也大了,原无意卷入后一辈的政争。但恭王来这么一出,巴掌不但打到关卓凡的脸上,老惠亲王这个主祭官也颜面无光。好好的一桩体面差使,变得左右不是味道,心里很怪恭王多事。 老惠亲王不高兴也就罢了,毕竟老人家退出中枢已久,不掌握实际的政治权力。 告祭太庙风波最大的副作用,是把慈安彻底地推向了慈禧这边,使她完全接受了慈禧之前提出的“提醒提醒老六”的主张。 恭王这一招棋,实在是个臭子儿。 关卓凡原想着“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先下手的是对方,不由感叹。政治斗争真是容不得一点疏忽,放不进一点“温良恭俭让”。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敌人。而且,敌人们已经勾起手来了。看起来势力似乎无比强大,有随时给自己挖坑的能力。 自己在朝廷里几乎算得光杆一支,还没有真正的班底。 所以,自己的策略就不能是那种“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了,因为敌人不会给你这个时间。 必须“擒贼先擒王”,然后自上而下碾压。 反击必须迅速、狠辣、准确,一击即中。不能像恭王这样,打蛇不打七寸,反被蛇咬。 咦,我是蛇吗? 两宫皇太后临幸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 这一次的安排有两个很有趣的地方。 一个有趣的地方是,伯彦讷谟诂和关卓凡共同担任“扈从大臣”。“扈从大臣”由御前大臣担任,关卓凡刚刚派了御前大臣的差,有担任“扈从大臣”的资格了。 两位扈从大臣不算太稀奇,问题是关卓凡还是这一次临幸的对象,按理是要在家里接驾的,他这个“扈从大臣”的差,可怎么办呢? 慈禧确实有想象力:叫关卓凡到宫里“接”我们姐俩。——这也算接驾了吧? 然后关卓凡“前扈”,醇王“后扈”,到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后,走在前面的关卓凡以男主人的身份,在大门口跪接,之后的仪注就和例牌的一样了。 很得过去,因为君主重大的出行确实是分“前扈”和“后扈”的。只是太后走亲戚不算什么重大“国事活动”,一般情况下,一位御前大臣担任“扈从大臣”就可以了,即所谓“随扈”。 内务府和礼部的人面面相觑,从头到尾推演了一遍,该有的仪注一项没落下,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 慈禧内心隐隐有这么一个念头:这么“接驾”,有点像“接亲”了吧。 第二个有趣的地方是,这一次两宫皇太后临幸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关防由御前侍卫和轩军近卫团共同担任。 派关卓凡御前大臣的差,是为让他能够担任“扈从大臣”;派关卓凡“扈从大臣”的差,是为轩军近卫团能够参与这次关防打底。 御前侍卫和近卫团的分工是,御前侍卫负责外院,近卫团负责内院。 这么大费周章、大兜圈子的安排,根本目的,在于确保内院的“清净”,即关防内院的是百分百的自己人,因为两宫皇太后要和关卓凡在关府商议最机密的事情。 从级别上来,一等侍卫不过正三品,轩军近卫团里边,有总兵,正二品;有副将,从二品;有参将,正三品,还多是赐戴红顶子的。参与关防的近卫军官的品级,较御前侍卫只高不低,完全有为两宫皇太后站岗放哨的资格。 外界看上去,只会把这些特别的安排当做两宫给关贝子的一种特殊的荣耀,怎么也不会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这次临幸,两宫要求关府不可“靡费”,就是不要准备文艺节目啦。 不是圣母皇太后突然转了性,而是这一次要谈正事、大事,没有时间听曲看戏。 到了日子,关卓凡早早地过来“接驾”,才知道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今儿是去不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了。 原来昨晚上慈安吃坏了东西,闹肚子,人有点虚,太医看了,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得好好休息,只好在宫里呆着了。 于是关卓凡只接到了圣母皇太后这位客人。 到了关府,阖府老少,行礼如仪,不必细表。 关卓凡引着慈禧往内院走,“请圣母皇太后四围逛逛”。 安德海、玉儿两个跟着,白氏、明氏两个陪着。 伯彦讷谟诂留在正厅,要“主持外院的关防”。蒙古汉子表面上粗豪,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人家有要紧的话,自己不好跟过去碍眼。 进了内院,关卓凡又请太后到自己的房间里“歇歇”。这一次,安德海、玉儿、白氏、明氏四个也不跟着了。 进了西厢房,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地龙”生了火,再加上两个熏笼,屋内温暖如春。 掩上房门,放下厚厚的棉门帘,慈禧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房间,刚想点什么,关卓凡就从后面把她抱住了。 慈禧一下子浑身变得没有一丝力气。 关卓凡把她扳过身来,做下嘴儿去。 慈禧只觉得体内生潮,浪涛汹涌,不知不觉间,两条胳膊已经揽住了关卓凡的脖子。 关卓凡抬起头来,低声道:“地龙的火生的太热了,臣替太后宽衣。” 然后就来解慈禧的衣带。 这一次,关卓凡的动作比方家园那次顺畅多了,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研究了很久,并且在白氏身上做过多次的“试验”了。 慈禧的“旗头”也被解了下来,一头光可鉴人的浓密青丝披散下来。 很快,圣母皇太后寸缕不着了。 关卓凡抱起慈禧,放到大床上,扯过大被盖上。然后迅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臣谢太后的恩典。” …… 云收雨住之后,慈禧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关卓凡的怀里,微微地喘息着,一动不动。 喘息声终于均匀了,慈禧的手指在关卓凡的胸膛上慢慢地滑动着。 她轻轻笑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道:“唉,真是前世的冤家。”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天象示异 ; 圣母皇太后在关贝子的房中呆了许久许久,不知道到底了多少军国大事? 房门终于开了,关卓凡出来,传太后的口谕,叫了玉儿进去,自个在门口候着。 又过了许久,房门再次打开,玉儿搀着,圣母皇太后仪容端庄,一步一摇地走了出来。 关卓凡乃恭请圣母皇太后移驾正厅,然后传膳。 进完了膳,放赏。 贝子府的“回赏”很重,太监一千两,宫女一千两。 銮驾回宫,贝子府阖府跪送。 到这儿,关卓凡“前扈大臣”的差使就算是办完了,圣母皇太后的仪从出了柳条胡同口后,他回到府内。 院子里一株腊梅冒寒怒放,夭夭灼灼。 慈禧和自己最后的一番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姓吕的姨太太,生得到底有多美呢?” 关卓凡万料不到她会问这个,脑子里面飞快地打了几个转,居然是这么回答的:“比不得太后国sè。” 慈禧扑哧一声笑了:“你滑头!” 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这个女人,你最好不要招惹。” 我,好像和她还什么都没有啊? 慈禧自管自地下去:“这个女人命硬,克男人。你想一想,陈玉成、胜保、德兴阿,哪一个有好下场?” 圣母皇太后的声音愈发温柔:“我不是吃干醋。你要女人,多少没有?可不要误了自个儿。这个吕氏,离她远点,给她一个衣食无忧就是了。” 雪花飘了下来,暗香浮动,红蕊斜枝,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形象袅袅地出现在眼前,关卓凡浑身一阵燥热。 胜保死后被抄了家,关卓凡求情,朝廷“发还家产”,关卓凡对“胜四婶”的义务算是尽了。 还有一位“婶子”,该拿她怎么办呢? 不知道,忍一忍,从上海回来再吧。 第二,关卓凡便动身赴沪,用的名义是“奉旨观风巡阅”,还是钦差大臣一枚。 计划是先到津,对轩军驻地情况做一番考察,然后在大沽口上船,浮海而下。 算算ri子,到底也没在běijing呆多久。 白氏、明氏忍泪相送,关卓凡心中老大过意不去,岔开话题,嘱咐她们可以开始筹备图林和福的婚事。先选定ri子,自己从上海回来之后,差不多就是年底了,年关一过,就给他们两个成亲。 关卓凡离京的第二,翰林院编修、ri讲起居注官蔡寿祺上了一道折子,题目叫做“劾议政王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四事”。 蔡寿祺的劾折和关卓凡的离京前后脚,关连痕迹明显。但关卓凡以为,现在还“避嫌”,纯属脱裤子放屁。现在必须效率第一;而且,摆明军马,有立威和逼人站队的作用,以免接下来有过多的人首鼠两端,把这场仗打成个不胜不败、不死不活的局面。 蔡寿祺的这份折子洋洋洒洒数千言,头是这么开的,“为时政偏私,象示异,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请旨饬议政王实力奉公,虚衷省过”。 然后就开始长篇大论“象示异”。 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中,“人感应”是核心之一。“象示异”代表老爷对地面上的政治不满意,以“异象”做出jing告。下面为政的不改正,老爷就要发飙了,最严重就是换人来干,“王朝轮替”。 ri蚀、月蚀、地震这种高级别的“异象”不用了,洪水、暴雨、暴雪、大旱、大风、大雾、冰雹、蝗灾、瘟疫、泥石流、沙尘暴等等也在此列,就是“光晦暗”,即后世之“雾霾”也可以算进去。 总之,所有的自然灾害都可以归拢进“象示异”。 还有,冬打雷、夏下雪、花花们反季节开放,也算。 还有,河水变颜sè、泉水从地下冒出,也算。 还有,哪儿生了个“双头人”,即后世所谓“连体婴儿”,也算。 这种神经兮兮的理论,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居然也有它的效验。 比如王朝后期,财政枯竭,政治**,行政能力愈发低下,防灾、抗灾的能力就跟着降低,包括无力进行水利工程的建设和维护,中国最主要的两种自然灾害——一个涝、一个旱,便愈发频繁。 王朝后期,动乱增加,战争进一步破坏了防灾、抗灾的能力,自然灾害随之大幅度增加,“大战之后有大灾”不是虚言。 现在的清朝正是已进入“后期模式”,甚至有开启“末世模式”的迹象。 其实,就算太平盛世,中国这么大,又有哪年没有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 所以,只要有“政治需要”,这种所谓“象示jing”,什么时候都是一抓一大把。 蔡寿祺建议以此为突破口,关卓凡以为很有道理。 因为在“人感应”的理论中,宰相“燮理yin阳”,所以,既然“象示异”,那么就是“宰相之责”了。 当朝“宰相”是谁?可不是什么“大学士”。清朝后期的“大学士”,基本上就仅仅是个荣誉衔头了,有位置,没实权。 实际的“宰相”,是“军机处领班”,就是恭王了。 嗯,奕䜣先生,你要为所有的自然灾害、包括洛阳李某家里的那个“双头人”负责任啊。 那么,宰相出了什么问题叫老爷这么不高兴呢? 这就是折子的题目里的那四件事了,“贪墨、骄盈、揽权、徇私”。 这套逻辑,非常完美,关卓凡想,以后最好不要有人往我身上用。 当然是搞封建迷信,可在封建王朝不搞封建迷信搞啥呀?等我真上了位再推动科学昌明吧。 蔡寿祺罗列了一大堆“象示异”,看的慈禧和慈安心惊胆战——两位御姐可是信这个的。 赶快往下看,老六都做了些啥呀,整得“上面”发那么大的火? “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四事”中的重点是“贪墨”。 劾人“贪墨”要有证据,不然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有没有呢?有,就是恭王府的“门包”制度。 其实哪个王公重臣的门房都是收“门包”的,但别人的“门包”是落在“门房”个人腰包里的;而恭王府的“门包”,王府要从中“分成”。 这个主意是恭王的老丈人桂良替他想出来的。恭王府开支浩繁,入不敷出,恭王颇以为苦,于是桂良献计,派“账房”到“门房”坐着,客人给“门房”的“红包”,一律先收上来,然后再将其中部分返还“门房”,其余的,留在账房。 以前给五两的,现在就得给十两。因为如果还给五两,落到门房自个手中,就只有二两、三两,这个门,你还想进去吗? 给十两门房也不会有更好的脸sè,因为落到他手里的还是五两。 大伙儿既知道恭王府有这么个规矩,给门房红包等于“孝敬”恭王,还能落下个名字,自然而然,恭王府的“门包”的“行情”就愈涨愈高,有的人甚至一掏就是一张一百两的票子。 这种情况下,返还给门房的,就不止五两了,会多一些,大概十两八两的样子。 于是,真正把“额纳贿”变成了公开的“制度”。 恭王每接见的客人是有数的,且都是高级官员。大多数低级的官员是由王府的长史接待的。很多时候根本无人接待,纯粹过来打个花呼哨,就为了给门房送个“红包”,在恭王府账房那儿留个名字。 到了后来,情况发展到这种地步:该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的事,也先来恭王府“报到”,给了“门包”,再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这个“制度”确实解决了恭王的开支问题,但却给不少清苦的中下级官员造成了不的负担。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把柄 规矩如此,这个“门包”不能不给;给吧,大家伙儿比着,还不能少给。不少官员到恭王府办事,办的是公事,自家衙门也没有报销“门包”的花费的预算,办公事掏自己的腰包,实在叫人想不大通。 因此,恭王府的“门包”,中下级官员中早已啧有烦言,只是恭王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 数怕长计,蔡寿祺算了一笔账,每到恭王府“投书、办事、问访”的,“少则数十,多则盈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年下来,“一人贿银二十两计,合凡百万之数,实骇人耳目!” 这个数字确实吓了两宫皇太后一跳。 这些银子都是光化日下收的;私下底收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蔡寿祺写道,“或云恭王府开支浩繁,不得已而为之”,那么这些钱都花在哪里了呢?如果都花在迎来送往、资助贫困的官员、赏赐传旨的太监等等上面,“尚有可宥之处”。实情如何呢? 蔡寿祺讲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恭王在后湖旁的凤翔胡同修了别邸,叫做“鉴园”。 这个园子的建筑极尽巧思,第二进院落开始,费工无数,将地基人为垫高,每一进院落的地基都高于前一进院落的地基,造成层层“高第”的效果,最后一进院落的房屋已高过了后墙。 室内全以楠木装修,间隔以花罩和栏杆罩。主人的卧室里边,一张落地罩木大床上,镶着一面与墙同大的玻璃镜。由于楼基垫高,因此不但鉴园,园子边上的后海,湖光山色,也尽入镜中。 “鉴园”之名,即由此而来。 第二件事情,是恭王府厨下的鱼翅如何“讲究”。 恭王府的厨子发鱼翅,干翅不用水泡,用网油包扎上笼,蒸透发开,然后配以许多只的肥鸡、两三年的“陈腿”,花几的功夫,煨成一盅。 总之,“穷奢极欲”。 这两件事情的细节是关卓凡提供的。 鉴园名声在外,可里面到底如何,蔡寿祺怎会知道?关卓凡却是知道的,因为他在原时空的时候进去逛过。 至于恭王府的鱼翅吗,当然是历史书上看来的啦。 这两件事情对两宫皇太后的刺激,甚至超过了那个“百万之数”。 因为宫里面包括热河的行宫,都没有这么一面镜子;上方玉食无数,她们却从来没有吃过做得这么讲究的一味鱼翅。 慈禧想起了一件事。恭亲王原是“赏食双亲王俸”的,但恭王一力辞了。本以为他“谦逊”,其实一年一万两银子,哪里放在人家眼里啊;辞了,还落个好名声。 讲完“贪墨”讲“骄盈”,这方面,恭王的辫子就太多了,随抓随有。 什么截住太后的话头,抢先话啦;什么高声抗辩啦;什么故意装听不见太后的话沉默不语啦;什么传召的时候,太监还没报完名,里面还没下“进来吧”的旨意,就掀开帘子进屋啦。 句句打进慈禧的心坎里。 甚至“擅用御茶”也在其中。 慈安深为骇异:“连这种事情外面都知道了?” 慈禧冷笑着道:“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老六的尾巴翘那么高,打量谁看不见呢?” 呃,“这种事情”,是躺在毅勇忠诚贝子府内院西厢房的大床上,蜷在关贝子宽阔的怀抱中,“透”出去的。 恭王这些“骄盈”的事迹,大多众目睽睽,是无可分辨的,任何一桩,都算“无人臣礼”,上纲上线的话,都是“大不敬”。 由“骄盈”而“揽权”。 恭王意气风发,勇于任事,这方面的事例就更多了。 军机处是国家行政中枢,但这个“中枢”仅是“事实上”的;仪制上,军机处“只供传述缮撰,不能稍有赞画于期间”,就是,军机处本质上是皇帝的一个秘书机构,所有的决定都得请旨,得到皇帝的允准,以上谕的名义颁行,自己是不能独自做任何决定的。 实际当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许多没那么重大的事情,恭王和下面打个招呼就办了,并没有经过两宫皇太后的这一道程序。 所以,这些事,既算“揽权”,也算“擅权”,因此也算“骄盈”。 慈禧道:“姐姐你看,老六背着咱们姐俩,做了多少事情!还有,你瞅瞅,有哪个衙门他不插手的吗?” 慈安叹了一口气,默然。 至于“徇私”,只要一个新任命的官员和恭王之前过从较密,都可以归拢进来,所以事例也很多。但这一点蔡寿祺倒没有大加发挥,匆匆数语,点到即止。 因为关卓凡的目标仅是恭王一人,暂时并不想扩大打击面。 本来蔡寿祺还想加上“结党”的。 “结党”是中国古代政治斗争中,打击政敌的标准套路,其效用仅次于“谋反”,因为这是最触君主忌讳的。大臣“结党”,有了“党援”,就有了和皇帝抗争的资本,就有了“腐蚀大多数”的可能性,就有可能“乱政”,“篡权”,甚至“谋反”。 但关卓凡没有同意,原因还是前面那个,他暂时不想扩大打击面。非但如此,还要争取建立“统一战线”。 反正恭王的把柄已经够多了。 关卓凡现在朝廷里边还没有自己的班底。一个是活总要有人干,一个好汉还三个帮,自己没有三头六臂,许多事情还得依靠旧人去办。一个是如果打击面过宽,会引起过于强烈的反弹,自己刚刚上位,根基未稳,容易立不住脚;就算真能站牢了,也会牵扯过多的精力,毕竟,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是展开建设。 毕竟,还没到大开杀戒的时候。 如果玩“结党”这种把戏,“恭系”中的核心成员,如文祥、宝鋆、曹毓瑛几个必然会被牵扯进来,而且首当其冲。宝鋆也罢了,反正是关卓凡迟早要清理掉的一个人;但文祥和曹毓瑛两个,关卓凡是要“争取”的。 曹毓瑛不必,关卓凡有把握他会倒向自己,成为一个很有价值的智囊;文祥是肯定不会背叛恭王的,但我也没叫你出卖朋友,我是叫你为国家做事。 文祥此人,有担当,有见识,有能力,有操守,是当时旗人中极罕有的贤者。关卓凡以为,如果要“排位”的话,当时的旗人里边,文祥当居首位,甚至超过恭王。 还有非常难得的一点,文祥是个“睁眼看世界”的人,关卓凡对他在原时空上的《密陈大计疏》印象深刻。 其中一段:“者谓各国性近犬羊,未知政治。然其国中偶有动作,必由其国主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士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庶人也。议之可行则行,否则止。事事必合乎民情而后决然行之。自知其国以此,其观他国之废兴成败亦以此。” 文祥也承认,“中国泽分严,外国上议院、下议院之设,事有难行”,但是,“义可采取”。 那是原时空光绪元年的事情,即1875年,距今不过十年。 关卓凡的印象中,这是中国的最高层领导,第一次议论议会民主制度,并给予正面评价,认为“义可采取”。 很难得了。 还有,文祥和关卓凡的这个“本身”一样,都姓瓜尔佳氏,咱们哥俩才是自己人啊。 这个人,还是要想办法拢在袖中。 蔡寿祺开始收尾,他写道:“夫用舍者朝廷之大权,总宜名实相符,毋令是非颠倒。不然名器不贵,纪纲何由而振?朝廷何由而尊?臣不避嫌怨,不畏诛殛,冒死直言,伏乞皇太后皇上敕下群臣会议恭亲王事。” *RS 第三十三章 先礼后兵 蔡寿祺图穷匕见:“臣愚以为恭亲王若于此时引以为过,归政朝廷,退居藩邸,请别择懿亲议政,多任老成,参赞密勿,方可保全名位,永荷眷。” 就是,撸光恭王身上全部行政职务,您啥都别干了,回家里呆着,从三十二岁就开始养老吧。 至于“别择懿亲议政”的这个“懿亲”,只有两个选择,一个醇王,一个关卓凡——是的,因为两个嫂子认了醇王福晋做姐姐的关系,关贝子也算“懿亲”啦。 能选谁呢?醇王急起来,可是话都不利落的。 最后,蔡寿祺加了这么一段:“即以为圣主冲龄,军务未峻,不敢自耽安逸,则当虚己省过,实力奉公,于外间物议数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全篇都在痛心疾首,最后却突然放缓了口气,意思是:如果您这一次乖乖的,俺的板子就不会打得太狠,以后嘛,不定还有机会为国家服务哦。 反过来理解亦可以:这一次您如果炸刺儿,就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这篇惊心动魄的大文章总算看完了,两位御姐心潮澎湃。 终于定下神来,姐妹俩又把这份折子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几遍,最后决定,先把折子“留中”,暂不下发;当面和恭王这个事,他如果认错服软,就算他主动让贤,也维持了亲王的体面。 这叫“先礼后兵”。 第二军机“叫起”,议完了事,到了“跪安”的时候。慈禧从御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份白折子。对着恭王道:“有人参你。” 慈禧把语气尽量放的平和。 正常情况下,为臣者闻此,当立即伏地,表示惶恐。 但恭王却变了脸色,大声问道:“谁啊?谁要参我?” 这可太出乎意料了! 事先想了恭王多少种反应,可就没这种! 两宫皇太后也变了脸色。 慈禧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别管谁参你,单参你的条款好了——贪墨、骄盈、揽权、徇私!” 恭王脑子里飞快地打了个转,“噢。是丁浩!” 这个丁浩,是江西道的监察御史,前些日子,上了一道折子,内有告诫大臣“勿贪墨、勿揽权、勿徇私、勿骄盈”之语。丁浩此折,不过泛泛而谈,并无特指;蔡寿祺的折子,却刻意借了丁浩的“势”,造成翰詹科道开始对恭王“群起攻之”的假象。 只是蔡寿祺把丁浩的“贪墨、揽权、徇私、骄盈”的顺序略作调整,变成“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因为重点在前两项。 慈禧既然提到这八个字,恭王自然而然。想到了丁浩身上。 慈禧答道:“不是他!” “那么到底是谁?” 不但两宫,其余几个军机大臣也变色了! 这哪里还是君臣奏对?文祥、宝鋆、曹毓瑛都暗叫不好,可仪制所限,谁也不能开口劝解。 慈禧的凤眼睁大了,秀眉慢慢竖了起来。 “蔡寿祺!” 恭王亢声道:“蔡寿祺不是好人!” 慈禧没有话,神色却明显不过:你是好人?! 恭王火上了头,红了脸,大声道:“这个蔡寿祺,之前在四川招摇撞骗,还有案未销,应该拿办!” 恭王的是这么一件事。蔡寿祺离京之后,到四川“找机会”,投在时任四川总督曾言望幕中,刻关防,募乡勇,做得很是起劲。但不久川督放了骆秉章,一朝子一朝臣,就看蔡寿祺不顺眼,参了蔡寿祺一本,将他“奉旨驱逐回籍”。 就是,蔡寿祺现在本来应该在江西德化呆着的,不然,就算是“违旨”。 恭王此,当然属于扯淡,人家“日讲起居注官”都当上了,你才想起什么“有案未销”? 慈禧的手指不由捏紧了折子,旁边的慈安已经气白了脸,眼泪都快出来了,刚了一句“六爷”,慈禧就向她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慈禧平静地道:“你们跪安吧。”言毕即站起身来,向慈安使了个眼色,慈安也站了起来,不等军机们行完礼,姐俩就径直从养心殿东暖阁的侧门离开了。 一出东暖阁,慈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宫里的人们是最敏感的,宫女太监都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养心殿里,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回到西暖阁,坐了下来,慈安哽咽道:“老六……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慈禧咬着牙,道:“他就是个肃顺!” 慈安浑身一颤。 慈禧缓缓道:“咱们‘礼’完了,该‘兵’了。” 她喊了一声:“安子!” 安德海早就在门外“伺候”着了,应了一声“奴才在”,打帘进屋。 慈禧问道:“外面都有谁在当值?” 这是问领侍卫内大臣和御前大臣,加上“内廷行走”,都由宗室王公充任。 安德海答道:“回太后,八爷和六额驸在。” 八爷是钟郡王奕诒,六额驸是景寿,这一少一老两个都是没有用的,只好拿来做人肉布景板。 慈禧又问:“内阁现在谁在?” 安德海答道:“回主子,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协办大学士瑞常、内阁学士桑春荣、殷兆镛在。” 明一下,“内阁学士”和“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是不一样的,“内阁学士”是从二品,算是后两者的助手。 安德海如此“门儿清”,慈禧颇为满意,她略略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朱风标和瑞常两个的衔头够了,其他的,拉来做陪衬也是合用的,只是人数还稍嫌少了一点。 慈禧朗声道:“听清楚了,传旨:着奕诒、景寿、朱凤标、瑞常、桑春荣、殷兆镛觐见。另外,看看朝房里六部的堂官、侍郎都有谁在?一并觐见!” 安德海飞也似的去了,没过多久,以上六人,以及在朝房里边的户部侍郎吴廷栋、刑部侍郎王发桂,一共八人,通通赶到了养心殿东暖阁。 两宫皇太后升上御座,圣母皇太后开口了:“朱凤标!” “臣在!”朱凤标出班,重新跪下。 慈禧温言道:“你年纪大了,站着回话。” “谢皇太后恩典。” 朱凤标站起身来,一抬头,见到圣母皇太后神情严重,母后皇太后的眼睛更是红红的,竟似刚刚哭过一般,心里不由怦怦乱跳。 前不久,因为骆秉章、贾桢接连出缺,短短几日,朱风标由吏部尚书而协办大学士,由协办大学士而殿阁大学士,官运像放了风筝一般,扶摇直上。同僚们私下底都,朱某的官运之好,“大清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朱凤标本来就是一个谨慎微的人,这下子更加戒慎戒惧,战战兢兢。 两宫和恭王刚刚发生的冲突,风声已经隐隐透了出来。看眼前形势,必然有一个大的难题要扔给自己,自己如何才能吃得消? 心里正在打鼓,慈禧道:“这里有个折子,你们先看一下。” 是“看一下”,当然不能一个个轮着看,也不能凑在一起看,于是派了口齿最清爽的桑春荣负责宣读,“咸使共闻”。 几千字的折子,桑春荣足足读了半个时辰。 终于读完了最后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然后,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汗。 大冷的儿,外面雪花飘飘。养心殿里边地方大,虽然生了火,其实也没暖和到哪里去,但是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听得汗流浃背。 慈禧开口了:“你们都听清楚了?” 这是必须回答的,下面一片声的“是”。 慈禧冷笑道:“还有一件怪事,你们大概还不晓得。”于是讲了方才恭王听到蔡寿祺参他、反要拿办蔡寿祺的事情。 讲完了,慈禧高声道:“你们,这还像是一个臣子吗?这不是又走到肃顺的路子上了吗?肃顺就算无礼,也没放肆到这个份儿上!这算什么?董卓吗?” ,连董卓都比出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敌人的敌人 朱凤标再也站不住,又跪了下去。 慈安话了:“唉,六爷这段日子,确实是愈来愈不成话,真真是受不了他!” 连一向 “老好人”的母后皇太后也这么了! 慈禧略略放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你们吧,恭王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我们哪里知道啊? 不但背上,朱凤标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慈禧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你们都是受先帝恩遇的人,不要怕恭王!恭王的四款罪,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哪一款也逃不掉,到底该怎么办,赶快!” 赶快——别人可以不,朱凤标不能不了,但要他直接“议恭王的罪”,那是打死也不敢的。 于是情急无奈,憋出这么句话:“黜陟大权操之于上,此惟两宫皇太后乾断,非臣等所敢知。” 慈禧心中暗骂:早知道你个老滑头! 她冷笑着道:“如果什么都要我们姐俩‘乾纲独断’,还要你们做什么用呢?再者了,皇帝总要长大亲政的,到时候他问起来,你们怎么回答?好意思自个什么责任都没有吗?” 这番话像一座大山般压了下来。 朱凤标的汗愈流愈多,他吭吭哧哧地道:“臣惶恐,臣是,事出仓促,请两宫皇太后宽限一些日子,容臣等退下去查明白了再回奏。” 慈禧哼了一声,道:“也罢了,你们打算怎么查呀?” 朱风标想了想,心翼翼地道:“大学士倭仁,资历最深,老成望重,请懿旨,可否谕令其主持此事?” 慈禧点了点头,道:“可以啊,倭师傅讲道学,最是方正公平的。” 朱凤标大喜,心想这下子俺可是摘出来了! 慈禧也是大喜:你总算掉到我的坑里了! 事实上,慈禧心目中主办这个案子的人选就是倭仁,朱风标不过是个“引子”。 因为倭仁是守旧派的首脑,在政治上,是搞洋务的恭王的死敌。 倭仁来办这个案子,一定会秉承上意,将恭王往死里整。 但如果慈禧直接任命倭仁主办弹劾恭王的案子,未免痕迹太著,不能“示下以至公”,现在经由朱凤标举荐,就没人能什么了。 至于朱凤标,一心想着赶紧从这场大政争中脱身,管他什么守旧、洋务? 事实上,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除了他之外,在京的殿阁大学士,就一个倭仁了。两殿两阁,体仁阁大学士曾国藩现在两江总督的任上,文华殿大学士、原任湖广总督的官文还在武汉,正和新任湖广总督李鸿章办交接。 慈禧当然是支持洋务的,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之所在,新派和旧派暂时联合起来对付新派,这就是政治。 想当初倭仁反对设同文馆,关卓凡向恭王献计,“请他来做一做”,结果逼得倭仁窘迫万状。今关卓凡在背后和倭仁勾起手来,以昔日之友为敌,以昔日之敌为友,政治之吊诡,令人叹息。 慈颜大怒,恭王获谴,朝野轰动。 大伙儿已经得到消息,这件泼大案是由内阁来办,于是内阁内外,立即生出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大伙儿都想知道,蔡寿祺的折子里到底了什么?朱中堂到底奉了什么懿旨?恭王到底会受什么处分? 恭王已经“回府待罪”,留在军机处的文祥、宝鋆、曹毓瑛异常尴尬,两宫皇太后将总领中枢的军机处撇在一边,直接找内阁办这个案子,明显是表示对军机处的不信任——也是,谁不知道我们都是恭王的人? 两宫的这种态度,既令他们为恭王发愁,也为自己担心。恭王倒了,他们还能不能呆得住?难的很了! 尤其曹毓瑛,他比不得文祥、宝鋆,旗下的、底子厚;他若出了军机,仕途也就大致终止了。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十年寒窗,多少风波,终于坐上这个位子,正准备一展所长,这个时候下去,想一想实在不能甘心。 三个人心里面焦急,却不好离开军机直庐,正有点热锅上的蚂蚁的意思,一个军机章京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从内阁抄来的蔡寿祺的折子的“折底”,递给三位大军机。 三个人围拢在一起看完了,个个面色异常严重,文祥长叹一声:“六爷太莽撞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恭王看完折子再行进止的话,断不会当面和两宫“闹意气”,事情也就没有那么被动了。 宝鋆和曹毓瑛都深以为然,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才能挽回局面?至少不要让局面变得更糟? 军机处毕竟人多嘴杂,不适合商量机密。好不容易等到申时四刻,应该不会再“叫起”了,已经提前预备了一辆马车,文、宝、曹三个同坐一辆车子,一起往恭王府而来。 各自的听差、轿子跟在后面。 路上三人反复商量,定下了一个对应的基本的章程,要努力动恭王接受的。 到了恭王府,听差刚一投贴,便有王府长吏赶到车前,低声禀报,恭王去了鉴园,临走前留下话,三位大人到了,请到那儿话。 于是换乘自己的轿子,又折往鉴园。 到了鉴园,主人延入内室,刚刚坐定,恭王便“嘿”了一声,摇摇头,“想不到跌这么一跤!” 这几个人是真正的“自己人”,不需要什么虚头巴脑的安慰的话,沉默了片刻,文祥掏出那张“折底”,递给恭王:“六爷,你先看看这个。” 恭王看着,慢慢地眉头拧到了一起。 终于看完了,闭上眼睛。 睁开后长叹一声:“唉,我好悔!” 他的心境,和文祥之前的意思是一样的:太鲁莽了! 文祥面色凝重,道:“六爷,还有一件事情,这件案子,上面交给了倭艮峰主持。” 恭王怔怔的,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是那种遭到背叛和遗弃而生的、掩饰不住的愤懑和惊惧。 文祥、宝鋆、曹毓瑛之前在路上商量,认为如果真的“会议”“查办”,这份折子里的指责是辩无可辩的。 最要害的是“门包”制度。 三年来历其事的成千上万,难道可以梗着脖子“没有其事”?就算真这么硬抗,王府的账房里还有明细账呢,难道可以统统销毁? 别的王爷也有别邸,奢华未必在鉴园之下;别人也吃鱼翅,不定还有更讲究的做法。他们的花销也不是年俸和庄子上的那点租子开支的了,但你总不能,那谁谁也这么着,为何只查我奕? “骄盈”,上面高兴的话就是“言语举止偶有失当”;不高兴的话就是“无人臣礼”,“大不敬”。这个不是你能辩解的了的。 同样的道理,不请旨做事,上面高兴的话,叫“勇于任事,不避嫌疑”;不高兴的话,就是“擅权”,“违旨”。 所以,如果真的“会议”“查办”,事情就进了死胡同,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最后的处分,可能比折子里的要求更加严苛,甚至革去王爵。 所以,一切之根本,是不要叫“会议”“查办”发生。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曹毓瑛提出的策略是:恭王主动上书,避开“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四款,自认一个“荒唐”,然后请求开去一切职司,“闭门读书思过”。 恭王既已如劾折中要求的“退居藩邸”,就没有理由继续“会议”“查办”。打消了这个锋头后,联络王公朝臣地方督抚,为恭王求情,要求恭王复出。 这叫“避重就轻,以退为进”。 文祥、宝鋆都表示赞成。 *RS 第三十五章 宸衷独断 不赞成也得赞成,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有人甚至想过“师祺祥故智”,以不合祖制为由,废罢垂帘,“请两宫皇太后退居后宫颐养”但略一深想,就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祺祥政变能够成功,三个原因最为关键。 一个是肃顺在朝中其实孤立无援,他用汉人,得罪旗人和宗室;他跋扈,朝中大佬,不论满汉,得罪个遍;他的奥援其实在地方督抚,但长水远,缓急难恃。何况那班湘军将领,只要新政府能够保证自己的利益,又何苦为了肃顺和朝廷作对? 一个是恭王勾上两宫,掌握了大义名分,以上凌下,理直气壮;现在“仿祺祥故智”,就是倒转过来,就是乱臣贼子。 一个是好歹掌握了两支兵力,胜保的一支间接发挥了作用,关卓凡的一支直接发挥了作用。 现在呢? 现在的恭王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肃顺当年的角色。他杀掉了肃顺,但肃顺“泯灭满汉之别”的政策全盘继承下来,重用汉人,裁抑旗人,早就被旗人和宗室视为又一个肃顺。 肃顺跋扈,恭王对两个嫂子也不够礼貌,但他和文武百官打交道时,却是一派贤王风范,这一点胜过肃顺多多;可他推行洋务,较之肃顺,又多了一大批守旧派的敌人,因此“多退少补”,又和肃顺扯平了。 所以,如果发动政变,根本不会得到足够的支持。 事实上,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的坚定支持,恭王的许多政策是推行不下去的。如果自砍大树——假设真能把大树砍倒,那也是自除荫庇,继之倒霉的,会是恭王自己。 最重要的是,人家手里有兵,自己手里没兵。 吴建瀛部就驻扎在丰台,实实在在肘腋之间。文祥、宝鋆、曹毓瑛都见过吴部,留有极深刻的印象,共识是:什么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再加上步军统领衙门,绑在一块儿,也不是人家这一支兵的对手。 何况,这一堆“京营”,并不会都听自己的话。 何况,轩军的大军,就驻扎在津呢! 想到人家大乱未平,就早早地在北京城下放了一支兵;大乱刚平,大军就北上津,就像一一大两把钳子,把整个北京钳得死死的——原来是等在这儿呢! 国手布局,令人生畏。 恭王还是有本钱的。 他的本钱,一个是两个兄弟,一个惇王,一个醇王。惇、醇宣宗亲子,宗室之中最重要的成员,都会为他话,话都有该有的分量。惇王是他刚刚结成的盟友,醇王这个弟弟他从看到大,感情最笃,不会也不能不为他话。 一个是恭王秉国三年,亲手提拔了一大批中高级官员,他们大多还是很感激恭王的知遇的,这些人,不会都闭上嘴巴。 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是曾国藩等地方督抚。恭王继承肃顺的政策,大力支持曾国藩等汉官,终于克竞大功。这班人,对恭王是很有好感的。他们如果向朝廷要求恭王复出,作用比宗室还要大。 曹毓瑛的建议,叫恭王容颜惨淡,文祥、宝鋆、曹毓瑛三个看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良久良久,恭王苦笑着道:“你们何苦逼我如此?这个王爵,我不要了就是。难道以宣宗皇六子的身份,我还过不得下半世么?” 文、宝、曹都极为不安。文祥道:“六爷,你万不可如此!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受艰难困苦挫折的?朝廷和国家,都离不得六爷!” 宝鋆接上:“我们几个,也离不得六爷!” 这句话着实情重,恭王大为感动,不由就红了眼圈。 事实上,这也是句大实话。恭王的一进一退,不知牵扯着多少人的前途?不为他自己考虑,也得为跟随他的那些人考虑。 现实压倒了骄傲,恭王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这一招出乎慈禧和关卓凡的预料,慈禧有一拳打空的感觉,颇不得劲。 她本来已经憋足了劲儿,连“后手”都准备好了——提前写好了黜置恭王的谕旨。这是防备万一倭仁办不下这个差使,就不管“会议”结果如何,直接通过内阁,明发上谕。 倭仁是一定会仰承上意办事的,但参加“会议”的可不止他一人,有恭王一脉的,有两面讨好谁也不肯得罪的,倭仁不是没有寡不敌众的可能。 好,现在“会议”也不用了。 这一道谕旨是圣母皇太后生平第一次“做大文章”,花了她好大的力气,如果颁不出去,“心血”就白费了,实在别扭! 想一想还是太便宜了恭王,不能尽如你们所愿——上谕照发! 慈禧这么做并不是真为了“出版自己的作品”,而是因为,同样是“退居藩邸”,一种是恭王自劾,然后两宫“准予所请”;一种是明发上谕,斥责黜退。两者意味大不相同,后者对恭王的打击要大得多。 第二召见内阁,颁下上谕: “谕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据蔡寿祺奏:恭亲王办事,贪墨、骄盈、揽权、徇私,多招物议,种种情形等弊。似此重情,何以能办公事? “恭亲王从议政以来,妄自尊大,诸多狂傲,倚仗爵高权重,目无君上;看朕冲龄,诸多挟制,往往暗使离间,不可细问。每日召见,趾高气扬;言语之间,诸多取巧,满口胡谈乱道。似此情形,以后何以能办国事?若不及早宣示,朕归政之时,何以能用人行政? “似此种种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宽大之恩。 “恭亲王着毋庸在军机处议政,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预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至意,特谕。” 句实话,单就遣词用句而言,如果这真是“作文”,非被老师打个大大的“红叉”不可。 关卓凡曾经想过,要不要找人代她写这个上谕——不好意思,关贝子的古文功底也是不够瞧的。但终究作罢。此事太过机密,除了两位御姐和他自己,几乎不可入于第三人之耳——包括始作俑者蔡寿祺。 他转念一想,其实这样更好,因为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出自女主亲手,反倒增加了震慑的力量。 他的判断是对的,这篇上谕念出来后,内阁诸臣,无不凛然,没有谁对私塾蒙童水准的文字发笑,女主“宸衷独断”的权威树立起来了。 倭仁请旨:“恭亲王既退居藩邸,其差使甚多,不可废弛,请两宫皇太后派员接办。” 慈禧沉吟道:“关卓凡去了上海,总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军机上文祥他们几个人手确实不够,这样吧,叫许庚身进军机!” 一连两道谕旨下发,朝野震动。 恭王终获严遣,而且,人家已经“躺倒挨捶”了,还是不放过! 女主雷霆之威,惊心动魄。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边“矮了一矮”。 许庚身进军机,也引起了很大的议论。因为,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许庚身的资历,比之现在的几位机枢,实在太浅;还有,他是“恭系”,去一恭而入一恭,什么意思? 但许庚身的入直军机,让汉官、特别是南方籍的汉官,不论朝廷的还是地方的,都极其振奋。 军机大臣的人数,并无定额,但一般来,应该至少有两位汉人,一位北方人,一位南方人。但事实上,这条“潜规则”并非总是得到认真执行的,许多时候,军机上只有一位汉人,以为点缀。 比如恭王当国三年,军机上的汉官就一位曹毓瑛,曹毓瑛还是恭王的亲信,恭王还是以重用汉官著名的。 还有,不管一位汉员还是两位汉员,大多是北方人,南方人是极少的。 这条根子在于,旗人的亲贵对南方汉人,有着根深蒂固的轻视和不信任。 而许庚身不但是汉人,还是杭州人,地地道道的“南人”。 这个任命,汉官们群情振奋,纷纷表示“两宫圣明”;旗人虽然失望,却也不出什么,因为这是符合“仪制”的。 两宫并没有指明谁负责“领班军机处”,但这是不言自明的,虚席以待远人啊。 *RS 第三十六章 缄口不言 “入直军机”本身是没有品级的,军机大臣的品级就是他们的本职的品级。 比如曹毓瑛,本职是“都察院左都御使”,那是从一品;新进的大军机许庚身的本职是吏部侍郎,那是正二品。 “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军机大臣上行走”,“军机处行走”,这几个名目只表示资历深浅,不代表品级高低。“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资历最浅,“军机处行走”资历最深。 关卓凡入直军机的时候,是“军机大臣上行走”。 至于“军机处领班”,其作用和地位,取决于君主的情形和当时的“体制”。 如果皇帝足够强势和勤奋,“军机处领班”就只有字面上的含义,真的就是个带队的。甚至可以,因为个子最矮或最高,或者姓氏笔画最少,排座位的时候刚好排在第一位而已。当然,可以算是一种荣誉衔头。 这个时候,皇帝除了是国家元首,同时还兼政府首脑,不需要也不允许摆多一个政府首脑出来。 几个军机大臣都直接对皇帝负责,任何一件事情,皇帝交代给任何军机大臣去做都是可以的。 但如果皇帝弱势,或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比如年纪太,不能亲政,无法兼任政府首脑,蛇无头不行,“军机处领班”就是实实在在的政府首脑了。 在某种特殊的“体制”下,比如现在的“垂帘”,两宫皇太后不能直接充任政府首脑,军机处领班的作用也会大大加强。 所以,现在的“军机处领班”。是不折不扣的“中枢领袖”,不好悬空的,但两宫的意思很明白:等。 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上海,在这场大政潮中,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关贝子。身影却愈加清晰。 “恭系”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个人从远方投射过来的长长的阴影。 “恭系”联络宗室、言路、督抚,为恭王求情造势复出的计划,推行起来,出乎意料的不顺利。 曹毓瑛的这个计划其实是条好计,但得有这么一个前提:恭王不存在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但事实上,存在这么一个竞争对手。 政潮波澜至此。局面已经非常明晰了:支持恭王,就是反对关卓凡。 只能二选一。 谁都会想:万一选错了呢? 于是大多数的人的态度就变得暧昧。 还是有支持恭王的,但人数不够,分量不足,有的简直是在帮倒忙。 比如一个叫王拯的,号少鹤。广西马平人,军机章京出身,做过太常寺卿,署左副都御使,现已做到通政使,算是“九卿”了。他是桐城派的古文大家,诗画俱佳。但不知道是不是鸦片抽多了的关系,他上的这个折子,很是莫名其妙。 王拯一方面为恭王话,“开复差使”,一方面建议朝廷,叫关卓凡、倭仁、曾国藩、三个,“充任议政大臣”。 “议政”两个字,有清一代,都是极其敏感的。 “议政王大臣”制度,起于命四年的“十固山执政王”。命六年又有所谓“八王议政”,从而形成了一个“议政王大臣”制度。 这个制度本质上是满清贵族共和,是宗室向皇帝分权的一种制度。所以自康熙朝开始,圣祖、世宗、高宗三代,不遗余力地对这个制度进行各种打击。收事权于皇帝。 其中,雍正朝还因为“八王议政”,闹出了绝大的风波,允禩、允禟几个,一跤跌倒,再也没爬起来。 乾隆五十六年,“议政王大臣会议”正式废止。 恭王的“议政王”的衔头,是一个特例,表明和两宫“同治”之意。这种事实上分掉一半皇权的做法注定是长不了的。果然,现在,两宫就开始向恭王“收权”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拯弄出一个“议政大臣”,而且其中只有关卓凡是宗室,曾国藩还是汉人,怎么可能?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王拯的原意,是请各派势力坐在一块儿分猪肉,这样就不会打架了。 这个折子,因为里面有这么荒唐的内容,如果上面不想找王拯的麻烦,注定是“淹了”,连带着他为恭王陈情的那部分一起烟消云散,一点效用也发挥不出来。而且,谁还都不能什么。 也有这么一个法,王拯却不过情面,不能不给恭王话,但折子里故意加入了一段“荒唐语”,自废武功,这样,既对“恭系”有所交代,又不会真得罪另外一边。 唯一有价值的折子是六科给事中谭钟麟上的。 “海内多事之秋,全赖一德一心,共资康济,而于懿亲尤甚,若廊庙之上,先起猜嫌,根本之间,未能和协,骇中外之视听,增宵旰之忧劳,于大局实有关系。” 不言对错,纯粹劝和,这个思路倒是很对头的。 但事情也有点诡异。因为谭钟麟是守旧派,是反对洋务的,他和恭王,都不是对方的“菜”。这个时候,倒站出来为恭王“背书”? 于是有传言“恭系”和谭钟麟私下底做了交易。这种流言,很大程度上消减了这份折子的效用。 这位谭钟麟,有一个日后很有名气的儿子,叫做谭延闿。 无论如何,一个谭钟麟是不够用的。 这是京官和言路上的情况。 旗人和宗室那边又如何呢? 旗人和宗室不待见恭王的原因,前文已经过了;而对关卓凡,却正处在“最有想象空间”的阶段。 轩军这支“子弟兵”,扬威中外,一洗八旗“多年之颓风”,“旗下的多久没有这么抖过了!”可以,旗人里边,不论贫富贵贱,都把关卓凡当做地道的“偶像”。 虽然不晓得关卓凡上台后会推行什么满汉政策,但“再损,损不过恭老六吧?” 普通的旗人期望尤高,都关贝子的老爹虽然当过五品官,但家道早就没落了,其实也是苦出身,“听当年肉都吃不上的”。既然如此,必然晓得“民间疾苦”,秉国之后,一定会照顾贫苦无依的旗人。 而恭老六,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们穷人家过什么日子?哪里会管我们穷人家过什么日子? 所以,除了恭王的两个兄弟惇王、醇王之外,“恭系”很快发现,其他的宗室,都不足恃,能保持中立就很不错了。 最令“恭系”意外的是原本寄以最大希望的地方督抚。 几乎所有的地方大员都沉默不语。 大多数地方督抚的心态:这是“满洲人的家务”,是不必也不便搀和的。 这种心态,和当初祺祥政变时,地方上没有什么人为肃顺话是一样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的利益不被损害就好了。 那么,关卓凡上台后,对地方的政策,会和恭王有什么大的不同吗? 还看不出来。 裁湘是恭王手上做的;裁淮,背后有关卓凡的影子,但毕竟其时恭王还在台上,恭王才是裁淮的主持。事实上,这些事情,这两个人无论谁在台上,都是要做的。 何况,关卓凡已经对相关人等做了足够的补偿。 所以,李鸿章当然不会站出来话。 左宗棠更不用了,他的西征的差使刚刚由关卓凡保荐,怎么会站到自己“荐主“的对立面? 至于曾国藩,听曾中堂的二公子就在关贝子的幕中哦。 几个大佬不出声,弟们自然缄口不言。 地方督抚保持沉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判断,新的中枢,对待汉人的政策,很可能比原来的更好。 许庚身入直军机就是明证。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七章 瞎起哄 不仅地方督抚,京里的汉官,因为许庚身的入直军机,也对“援恭”提不起足够的热情。两宫皇太后如此圣明,咱们还和她俩对着干,合适吗? 这也是言路上形不成支持恭王的声势的重原因之一。 非但如此,许庚身入直军机,还在“恭系”内部引起了复杂的反应。尽有不同的看法,有的甚至截然相反。 许庚身是公认的“恭系”,因此有人认为这意味着,两宫只是对恭王“惩大戒”,意尚可挽回;这种观点可以摆在台面上,但却不是主流,更多的人认同一种不好明示于众的法:两宫只想打击恭王一人,罪不及其余。 这样一来,人们的心思就没有办法不活泛起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支持这种观点的证据出现了:两宫派文祥“暂署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之职。 真的非常有趣,恭王被打倒了,但“恭系”的人物却在加官进爵。 当然,也有人把这个视为两宫的“术”,用以分化瓦解“恭系”,大局底定之后,未必不秋后算账。 但这也不是“主流观点”。用这种手段来对“恭系”打马虎眼,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事实上,仔细想想,人家牢牢地掌控着局面,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极少数人想到了两次给关卓凡传旨的钦差都是许庚身,一次上海,一次日本,他们之间,会存在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推动恭王复出的努力,并没有停下来,但也只剩下最后一招了:惇王和醇王。 惇王和醇王都上了折子,而且,都是曹毓瑛的手笔。 曹毓瑛虽然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但为两个王爷捉刀,依然尽心竭力。 这两个折子的共同点,都是避过了最要害的“贪墨”这一条,而将“骄盈”轻描淡写成“言语失于检点”。 惇王的折子这些不恭的举止,“非中外臣民所共见”,意思是家丑何必外扬? 醇王的折子,由两宫皇太后“面饬”恭王就可以了。 惇王的折子,恭王“受恩深重,勉图报效之心,为盈庭所共见”。 醇王的折子,“倘蒙恩施逾格,令其改过自新,以观后效,恭亲王自当益加敛抑,仰副裁成”。 慈禧先看的惇王的折子,再看的醇王的折子,看完了将两份折子摆到一起,又看了一遍。这一遍看完了,推给坐在对面的慈安,格格地笑着:“姐姐你看,这哥俩像不像在讲相声?” 慈安很吃力地看了一遍,边看慈禧边在旁边给她讲解,看完了,慈安也笑了:“还真有点像。” 惇王和醇王的反应早在慈禧预料之中,她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第二,召见倭仁等大臣,两宫将两王的折子发了下去。 慈禧道:“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儿个他上折子给六爷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辛酉年在热河,惇王和肃顺两个人喝酒,都喝醉了。借着酒兴,惇王恭王要造反,要杀肃顺的头。幸好当时肃顺也是神智不清,这话没真进耳朵里去,没当回事。 惇王差点闯下大祸,祺祥政变后,大家都以为“糊涂王爷”“糊涂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并没有人去追究他的责任。但惇王从此也不受重用,两宫和恭王没给他派过任何有实权的差使。 慈禧这几句看似随随便便,但极其厉害,意指惇王当年“恭王”谋反,是借酒盖脸,存心在肃顺那儿陷害恭王。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这个折子写的再好,也是一钱不值了。 倭仁表示,这两个折子,可以“置而不议”。 这可把醇王气坏了。 五哥的折子四嫂已经发表了看法,就等于“议”过了;“置而不议”的其实就我这一份折子。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没问题啊,可你不能“议”都不“议”,这不是欺负我年轻,看不起人吗? 于是醇王一门心思地要给倭仁“这个死老头子”一点“厉害”瞧瞧。 这个也是慈禧疏忽了。在她的心目中,醇王既是她的叔子,也是她的妹夫,是地道的“自己人”。他上书为六哥话,不过出于兄弟情分,不得已为之,并非真的要和自己打擂台,所以根本没当回事。 醇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轮,还真给他抓到倭仁的一处“痛脚”。 慈禧亲拟的那道上谕,第一句是“谕在庭王大臣同看”,醇王认为上谕的意思是叫“王大臣”们看朱谕的“原件”,现在大家伙儿看到的都是“抄件”,不是“原件”,“承旨”的倭仁就算“违旨”,于是叫曹毓瑛替他再拟一份参倭仁的折子。 曹毓瑛哭笑不得,不好直接醇王无聊,而是委婉地这么做隔靴搔痒,不能真正打痛对手,帮不到恭王的忙。 醇王不死心,又找上了方鼎锐做枪手,终于写了一个折子: “窃臣恭读邸抄,伏见上谕内有‘内廷王大臣同看’等因;彼时臣因在差次,未能跪聆朱谕。自回京后,访知内廷诸臣,竟无得瞻宸翰者,臣曷深骇异之至! “伏思既奉旨命王大臣同看,大学士倭仁等,自应恪遵圣谕,传集诸臣或于内阁,或于乾清门恭读圣谕,明白宣示,然后颁行下。何以仅交内阁发抄?显系故违谕旨。 “若谓倭仁等一时未能详审,岂有宰辅卿贰,皆不谙国体之理?即使实系疏忽,亦非寻常疏忽可比。 “兹当皇太后垂帘听政,皇上冲龄之际,若大臣等皆如此任性妄为,臣窃恐将来亲政之时,难于整理,谨不必嫌疑,据实纠参。” 醇王摇头晃脑地念了几遍,自觉一等一好文章,递上去肯定大大露脸,不定能再蒙奖谕:“七爷的书读得好!” 折子递上去后,醇王抓耳挠腮,他六哥的事体,反倒放在旁边。到了第三,“上面”还没有动静,实在忍不住了,叫了福晋进宫去打探消息。 慈禧一看见妹妹,脸就拉了下来。 醇王福晋正在莫名其妙,慈禧已经夹头夹脑地骂了开来:“回去跟老七,就算他要捣蛋,也要有点水准,这么瞎胡闹,我这个太后大姨子的脸都叫他丢光了!” 醇王福晋完全不明就里,愣愣地等姐姐发完了火,问道:“他怎么啦?” 慈禧“哼”了一声,心想这个糊涂妹妹和那个糊涂叔子还真是一对儿,细道理跟她也不清楚,只捡最紧要的好了。 她道:“你听清爽了,回去和老七,他六哥的事,叫他不要跟着瞎起哄,我又不是要老六的命!” 顿了一顿,又道:“叫老七乖乖的,以后才会有好差事给他做!” 慈禧教训妹妹和妹夫的那晚上,许庚身造访曹毓瑛的府邸,两个好朋友一直谈到了深夜。 惇王碰了一鼻子灰,醇王也偃旗息鼓,恭王的复出之路似乎拐进了死胡同。 鉴园的假山前面的花厅里,恭王、文祥、宝鋆、曹毓瑛几个围炉赏雪。 花厅外面,一丛丛腊梅正在怒放,红梅白雪,极为精神。 恭王手里轻轻晃动着一只高脚的玻璃杯,里面装着绛红的葡萄酒。他突然自失地一笑:“也不错,以后可以长伴梅花逍遥了。” 话中意味,叫文祥和宝鋆颇为不安,却不知何言以解? 曹毓瑛开口了:“王爷,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我以为,有个人能够解开眼下这个困局。” 恭、文、宝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他。 曹毓瑛道:“不过,这个人现不在京里。” 宝鋆心急,问道:“谁啊,在哪里?” 曹毓瑛缓缓道:“关逸轩,在上海。” *RS 第三十八章 远游归家的人 恭、文、宝三人都是一震。 宝鋆身子往前一探,像见到老鼠的猫,眼睛放出光来,急切地道:“怎么?” 曹毓瑛平静地道:“无非交易而已。” 宝鋆道:“他肯?”头向左边一扭——那是西边,“那边现在可是占足了上风。” 曹毓瑛微微冷笑:“为什么不肯?他的那点班底,不是只能打仗,就是在上海江苏,而且资历太浅!京里边可以就他一个人,这么大一个摊子,他两只手就撑得起来?” 言下之意,我们可以“不抵抗”,但也可以“不合作”。你一个人,头头撞着黑,处处碰着壁,孤掌难鸣,玩得转吗? 宝鋆一拍大腿,道:“琢如见得深!”转头看向文祥:“博川你看呢?” 文祥并没有宝鋆这么乐观,但形势至此,总不妨一试。于是点了点头,道:“琢如有见地。我想,即便不虑及资历,他也不可能把上海江苏的人手都弄到朝廷里来,毕竟那边的洋务也要紧。” 宝鋆道:“是。咱们忍一忍,让一让,最要紧是叫六爷赶快复出——不拘什么差使,倒不一定马上就回军机!” 他转向恭王:“六爷,你呢?”其他两人也望向恭王。 等了好一会儿,恭王终于开口了:“我和逸轩,之前是有一点误会的,的开么?” 这么就是同意了! 文、宝、曹如释重负。曹毓瑛道:“王爷放心,一定的开的。关逸轩不是一个只盯着三瓜俩枣的人,会晓得厉害轻重的。” 文祥道:“咱们这边需要一个人和那边接头,琢如,你……”望着曹毓瑛,意有所询。 曹毓瑛摇了摇头,道:“我不成的。”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实话,咱们这边的人,和他走得最近的。是许星叔。” 文祥和宝鋆对视一眼,都深深点头。文祥道:“好。琢如,那就偏劳你去和星叔一这个意思。” 曹毓瑛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这个事,今晚上我就去办。” 文祥微皱眉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西边的这么大阵仗为难六爷。许是为了内务府?” 这是一个新思路,几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内务府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机构,总有三千余人,十倍于朝廷里事务最繁的户部。从规模上。内务府是不折不扣的“第一衙门”。 “总管内务府大臣”是明善,但文祥和宝鋆两个大军机也兼着“内务府大臣”的衔头,而恭王则“奉旨管理内务府银库”,所以,恭王才是内务府的第一号人物。次之文祥,再次宝鋆,然后才轮到明善。 明善只是个“办事的”。 宝鋆的角色很特殊,他以内务府大臣的衔头而“佩印钥”,内务府大额的支出和收入都要通过他。 恭王之所以要把内务府抓在手里。并且后面由文祥、宝鋆一道又一道地“上保险”,是因为内务府主管皇室支出,开销巨大,少有不慎,就会成为国家的财政黑洞。现在大乱方平,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决不可叫内务府那帮蠹虫,撺掇着“上面”把国库掏空了。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放出风声,平定发捻,全靠两宫皇太后宵旰忧劳;现在下太平了,皇上应该尽尽孝心,好好儿地修个园子,给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 甚至还有人,应该把圆明园重新修起来。 名义堂皇,除了“太后以下养之外”,还什么,“洋鬼子烧了咱们的园子,咱们修一个更好的出来,让他们瞅着,气死他们!看看到底是谁厉害些?” 这些言论,让恭王、文祥等深为警惕。然而让他们更为不安的,是慈禧对“修园子”的态度。 慈禧性喜爱釜,对这一类提议,极为心动。紫禁城虽然雄伟,但其实“干巴巴”的,为了关防,树都没有几棵,怎么比得上圆明园四十景的“洞福地”? 恭王查阅敬事房的记录,知道慈禧曾经传旨,叫人找了乾隆御制的《圆明园图咏》,还有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三园的总图,送到长春宫去。 隔了好几,才送了回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于是用了不少法子,旁敲侧击,包括上书房的师傅给两宫皇太后“讲学”的时候,反复譬解历朝圣主贤后节俭自省下大治、荒唐君王奢靡无度终致亡国的故事。 慈禧是很敏感的,她很快就明白了:想修园子?门都没有。 恭王等人把得牢,盯得紧,慈禧能花多少钱,基本决定于恭王肯给她多少钱,她自己其实是全然做不得主的。 如果“恭系”把内务府交出去,慈禧换上一个奉命唯谨的人来管事,那么就可以任意需索了。 如此,绝非国家之福。 想到这一点,几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宝鋆和曹毓瑛觉得文祥的猜测是靠谱的,内务府很可能是慈禧的目标之一。但是否也是关卓凡的目标,宝鋆和曹毓瑛有不同看法。宝鋆认为这个问题上慈禧、关卓凡是同一阵线的,曹毓瑛则认为关卓凡之志未必在此。 但他们俩都认为,不能现在就把内务府交出去,就算交内务府,也得和别的条件拢在一块儿谈。 文祥同意他们的意见。 现在,“恭系”的人,开始“盼着”关卓凡早一点回来了。 关卓凡在津呆了两,考察了青县马厂到塘沽新城的地理,觉得原时空袁大头们的眼光不坏。这一带人烟不多,地方宽敞,适合练兵;同时交通的“潜力”足够,只要修通马路、铁路,随时掌握四周要害之地,面海而扼京津,实乃攻防进退关键。 适合驻军,也“必须”驻军。 于是决定,过完年立即开始修建“新马大道”和正式的兵营。 然后从大沽口上船,还是金能亨的“浦江号”,福南下。 三三夜,终于到了吴淞口。 码头上好大的阵仗。 不仅上海、整个江苏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 署理江苏巡抚、藩台赵景贤打头,接下来江南提督丁世杰,江苏臬台刘郇膏,江苏学政彭敏宽,上海道杨坊,厘捐总局总办金雨林,廉政专员齐秉融,广方言馆总裁曾纪泽,中外招商局董事容闳、利宾、麦都思、金能亨、雅克,上海电报局总办卞宁,“二钱”钱鼎铭、钱蕴秋。 还有放了假回来上海“探亲”的华尔,和没有去美国、跟着丁世杰留驻江苏的林字团团官刘玉林。 还有“加按察使衔,以道员补用”的胡雪岩。 还有除了麦都思、金能亨、雅克以外的上海租界工部局的董事们。 还有各国驻上海的领事,包括老朋友美国领事查尔斯。 以及江苏、上海其他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和身上有功名的本地士绅的代表。 关卓凡翎顶辉煌,沿着踏板缓步而下。 码头上迎接的中国人,包括入了籍的华尔,呼啦啦一片,跪了下去,“恭请圣安”。 钦差大人微笑着“圣躬安”。 地上的人们呼啦啦站了起来,挽起了马蹄袖。稍待片刻,又呼啦啦一片,重新打下马蹄袖,跪了下去,“给贝子请安”。 折腾了两轮,总算行完了礼,关卓凡和站在一边的外国人一一握手,相互致意。 关卓凡嘱咐赵景贤,一切接风洗尘的虚花样,全免。 明儿一早,咱们就开始办正事。 今剩下的时间,是我自个的,毕竟,我是个远游归家的人。 关卓凡上了大轿,上海县衙役开道,近卫团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向清雅街原巡抚衙门而去。 进了清雅街,在原巡抚衙门前落轿,张顺已经带着下人在门口跪接。 关卓凡笑着抚慰了一两句,心思早已飞进了二门。 进了二门,两位丽人已经在阶下候着了。 扈晴晴深深地福了下去。 杨婉儿却只微微地一福。 因为,她怀孕了。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U 第三十九章 乱世佳人 婉儿的肚子不但隆起,还已经相当明显,照这个形状,应该是在船行大洋之半的时候就珠胎暗结,甚至是在美国的时候就“种”上了。 关卓凡对自己的播种能力暗暗吃惊,这简直是“报复性反弹”嘛。 无论如何,是大的喜事。 脑子中转着无数念头,脚下却没有停住,快步走到佳人的面前,一只手搀住杨婉儿,一只手扶起扈晴晴。 内室之外,扈晴晴一向最是恬然淡定的,但此时和婉儿一样,星眸含泪,露水已经打湿了如花笑靥。 关卓凡在她面庞上轻轻一吻,扈晴晴浑身猛地一颤。然后关卓凡转头在婉儿面上也是轻轻一吻,婉儿的反应倒没有姐姐那么大,但也是面红如霞了。 跪在两位姨太太太后面的家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关卓凡微笑着道:“都起来吧。”然后一手携了扈晴晴,一手扶着婉儿,拾阶而上,穿堂过室。 自有丫鬟赶紧从另一边将婉儿搀住了。 进得正厢房,先传了热水,给贝子好好泡一个澡。 扈晴晴去厨房亲自整治菜肴;婉儿挺着肚子,指挥家人,将贝子的行李箱笼搬抬到应该去的地方。这一次关卓凡的行李倒是不多,因为大部分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在长崎的时候,就已装船赴上海了。 屋子里雾气袅袅,关卓凡的思绪也飘飘荡荡。 婉儿怀孕,当然是好事,可婚礼怎么办呢? 放到二十一世纪,“奉子成婚”不是什么问题;可现在是十九世纪,婚礼上新娘挺着一个大肚子,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 自己可是答应过给婉儿“一个体面的婚礼”的。 唉,自己“偸步成功”,倒委屈了婉儿! 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洗完了澡,通体舒爽,换上干净暖和的便袍。和扈晴晴、婉儿两个,就在正厢房外面的厅吃饭。 扈晴晴的手艺不消了;还有,这是真正的夫妻团聚,完全可以脱略行迹,言笑不禁。不像在北京的贝子府,不论家人们怎么“心知肚明”,出了内室,总要和白氏、明氏保持一个最基本的“嫂子、叔子”的格局。 因此这是一年多以来最放松、最舒心的时刻了。 边吃饭,扈晴晴边絮絮地起,婉儿的“产检”。都是租界里的圣约翰医院。派了最好的医生上门来做。胎儿非常健康,老爷你可以很放心。 婉儿微低着头,已经丰满起来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的笑意。 唉。这就是日子啊,美好的日子。 吃完了饭,已经黑得透了。孕妇容易疲劳,婉儿下午的时候,情绪波动,过于兴奋,所以就有点撑不住的意思。 关卓凡和扈晴晴两个,送婉儿进了她自个的房间,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然后扈晴晴一边抿嘴笑着,一边先出了房间,顺手带好了房门。 关卓凡替婉儿除了鞋子,又脱了外衣,扶着她躺了下来。然后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了。 他坐在床边,两只手都在被子里,一只手握着婉儿的手,一只手在婉儿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感慨万千。 了许多话,最后一句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最体面的婚礼。” 在婉儿那儿是柔声细语,回到扈晴晴这儿,可就是“狂风暴雨”了。 俗话“别胜新婚”,何况这一别还着实“不”。男旷女怨,关卓凡固然饥渴,扈晴晴也是情热。美厨娘还另存了一份心思,不论关卓凡“留洋归来”如何花样翻新,她都婉转迎合,甚至有一两分“主动”了! 于是鱼水合欢,浪起波翻。饶是关卓凡也算马上好汉,几个回合过后,下得马来,固然酣畅淋漓,可也有一点点“腿软”了。 心中微觉奇怪:我们家晴晴,这是“进阶”了吗? 娇喘渐息,开始呢喃私语。扈晴晴含羞带笑,把她的那份心思了出来:“婉儿这个丫头,倒是跑到我的前头去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跟了你去美国。老爷,你在上海的日子,晚上就都在我的房间吧,反正婉儿现下也不可以侍候你……” 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任务很重啊。 扈晴晴又缠着关卓凡,逼着他讲雅克琳和米娅的故事。 听着听着,美厨娘已是痴了。 关卓凡终于讲完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话。 沉默了片刻,扈晴晴悠悠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可是烽火情愫,乱世佳人了。” “乱世佳人”? 我们家晴晴,真是有文化! 这种反应,和白氏、明氏,完全不同。 这个扈晴晴,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一定是可以做一番事业的女强人。 放到金庸、梁羽生的书里,一定是一位皎然于俗世的侠女。 左宗棠称赞她“当世奇女子”,不算虚誉。 可惜啊,现在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只好放在我的身子下面。 咦,我想什么呢?这不是自个骂自个吗? 无论如何,心里总有一点“暴殄物”的惭愧。 第二从早到晚,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听取各部门工作汇报”。 第三,“实地考察”。 形势大好,欣欣向荣。 上高昌的“工业园”,下高昌的“自贸区”,已经完成了土地平整,路也修通了,笔直宽阔,四通八达。 码头已经完工,可以停泊千吨级的船舶,并留有深浚和扩建的空间。 高昌庙的分海关已经设立。 旗记铁厂已经完成了“一期扩建”。 “自贸区”内,拟建的船厂一座,大型船坞两座,兵工厂一间,机器制造厂一间,自来火厂一间,火咬一间,气炉厂一间,巢丝厂一间,洋布厂一间,印书厂一间,都已选定了目标,并和洋人完成了初步的谈判,签署了“意向性合约”。 美国政府援建的机器厂和鞋厂,这是自个的,都放在“工业园内”,算是“工业园”内最早的两家工厂。 广方言馆所在的学宫街,又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扩张,已经初显“大学”的形象了。 学宫街里,建起了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图书馆”。第一批放到书架上的,都是洋书——就是在美国的时候,从亚特兰大“向海洋进军”萨凡纳途中,北军攻陷佐治亚州首府米里奇维尔,松江军团第四师将佐治亚州立图书馆“收拾干净”的“成果”。 这批书叫曾纪泽和容闳如获至宝,被当做广方言馆最核心的资产“供”了起来。 学宫街街口有士兵站岗,“图书馆”门口又有士兵站岗,关防得比衙门还要严密。 无论是谁,都要办理了特殊的证件,才可以进入“图书馆”。 “图书馆”向公众开放,还在遥远的未来。 广方言馆的科目,在原来的西洋算学、地理、化学、英语、法语、万国公法、船舶修理、枪炮修理这八科外,又加多了一科西洋会计。 这是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专门打来电报要求的。在会议上,关卓凡又要求在广方言馆之下,专门开设一间“会计速成学校”。 学生包食宿,家贫者可以减免学费,“毕业”后包“分配”;但入学前要经过“品格审查”。 接下来,很快就需要大量专业的近现代会计学人才了。 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关卓凡去国之前,就已架通了松江、苏州、太仓、常州四府,他赴美之后没过多久,剩下的镇江府也开通了。 不仅如此,除了江苏巡抚管辖的松、苏、太、常、镇五府之外,在曾国藩的支持下,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向苏北两江总督直辖的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一路延伸。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U 第四十章 英雄欺人 出了江苏,就是山东。“领山东提督事”的是张勇。名义上提督要受巡抚节制,但谁都知道张提督上面是谁。山东巡抚脑子再锈,也不至于逗到以为是他自己。所以,山东的军务,已经事实上从山东巡抚那儿“解放”出来了。 关卓凡的计划是以“军务”的名义,在山东境内架设电报,反对的一律扣上一顶“妨碍军务,居心叵测”的帽子。 出了山东,就是轩军主力驻军的沧州、津,更方便用“军务”的幌子,将电报一路架设过去。 出了津,就是北京啦。 这样,上海北上北京的电报就架通了。 上海南下,是浙江。过了年,马新贻就得调到陕西去当巡抚,给新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打下手,浙江这块地盘就会落到关卓凡手里。因此,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南下浙江,是不成问题的。 出了浙江,是福建。左宗棠这个现任闽浙总督,交接差使之前,得帮关卓凡把福建搞掂了。关卓凡已经给左宗棠写了信,极言电报之利。左宗棠一口答应,还是以“军务”的名义,上奏朝廷,在福建开办电报。 出了福建,是广东。沿海省份,从北到南,都开通了电报,广东不可能当最后这个“断头路”。广东南向海外,风气、思想也是最开通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何况现在的广东,勉强也算左宗棠的势力范围;“左骡子”北上,这块地盘,关卓凡是要拿过来的。 这就是关卓凡原先打算和左宗棠做的“交易”。 最后,广东架一条电报线到香港。 于是,从北京到广东,中国沿海财富渊薮之地串联起来,中国和世界也联结了起来。 还有,总其成的是上海电报总局,关卓凡通过控制通讯线路。进而实现或者加强对通讯线路行经地区的控制。 这件大事,同治四年,即1865年的上半年,就有望全部办妥。 那么,广东是怎么落到了左宗棠的手里? 此事和关卓凡今后大有关联,所以先插一段左宗棠如何“英雄欺人”。 左宗棠督师入闽,剿汪海洋、李世贤,用的法子不是“围剿”,不是“兜剿”,而是“压剿”——从北、西、东三个方面压迫汪、李。逼他们南窜。 南边是哪儿? 广东。 左宗棠的这手极其阴损。 左宗棠的目的不是早日剿灭发匪——“左骡子”眼里。汪海洋、李世贤釜底游魂。早晚是盘中之餐,并不急于竞功于一时。他的真实用意,是“驱寇入粤”,然后。他的“督办浙闽军务钦差大臣”的头衔,就可以换成“督办浙闽粤军务钦差大臣”了。 然后,他的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伸进广东。 踩入广东的地界,是为了赶走广东巡抚郭嵩焘,然后叫自己的亲信、浙江藩台蒋益沣取而代之。 左宗棠对郭嵩焘的心结何以如此难释,谁也不清楚。恐怕左、郭这对“儿女亲家”自己,也未必能百分百得清楚。 抢郭嵩焘粤抚的位子,一为修怨,二为开辟饷源。为今后的“西征”做准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粤抚的位子,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交易筹码”。 一切都在左宗棠算中,汪海洋、李世贤果然被逼入广东,他的“浙闽军务钦差大臣”的头衔,果然换成了“督办浙闽粤军务钦差大臣”。 然后左宗棠就开始对广东各种指责。 左宗棠在“陈明广东兵事饷事”一折中。疾声厉色: “广东一省兵事实不足观,而饷事亦不可问。军兴既久,各省兵事或由弱转强,粤则昔悍而今驽矣!各省饷事或由馈而渐裕,粤则昔饶而今竭矣!” 广东“兵事实不足观”,是事实。但自洪杨乱起,广东被祸甚少,稍能打的都调出省去跟发匪见仗了,广东自个怎么能够保持强悍的军力?换了其余任何省份,处在广东这个局面,也大致如此的。 广东的饷事“昔饶而今竭”,就是左宗棠睁眼瞎话了。广东“饷事亦不可问”,其实是他“左骡子”问不得,人家曾国藩可是大把大把地从广东藩库中搬银子呢。 总是左宗棠、郭嵩焘两个死活不对付就是了。 这几句话,攻击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广东一省,自然把责任最大的两个,一个两广总督瑞麟,一个广东巡抚郭嵩焘,都扫在里面。 这是左宗棠故意的。他的算盘是,吓唬吓唬朝廷:如果在郭嵩焘的事情上不如我的意,我可就要攻瑞麟了。瑞麟有多少把柄,嘿嘿,我是晓得的;不晓得的是,你们舍不舍得瑞麟? 攻郭的同时,保蒋。 左宗棠在奏折里道:“兵饷兼筹,任大责重,非明干开济之才,不能胜任。浙江布政使蒋益沣,才气无双,识略高臣数等,若蒙恩,调令赴粤督办军务,兼筹军饷,于粤东目前时局,必有所济。” 这话的! 谁不知道左宗棠目高于顶,一向以诸葛孔明自命?居然称蒋益沣“才气无双,识略高臣数等”,此话之重,真是无以复加了。 朝廷没办法,只好下旨:“着浙江布政使蒋益沣,驰赴广东办理军务,兼筹粮饷。” 虽然表面上“准予所请”,但对左宗棠的真正的目的却装做听不懂。因为蒋益沣不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实在难当巡抚广东这类超级大省之任。 “左骡子”终于发飙了。 左宗棠抓住楚军将领高连升赴任广东提督一事,对广东督抚大加挞伐。 就像关卓凡打平捻匪,把山东、安徽的“提督事”抓了过来一样,左宗棠打掉汪海洋、李世贤后,把广东的“提督事”也抓了过来。 一般来,提督到任,只带本标亲兵即可,但左宗棠“大乱方平,民心未定,粤省安插降卒,搜诛土匪,善后之事方多,正当留扎劲兵,以资镇压”,嘱高连升带本部兵马赴任。 广东大起忙头,仗打完了,广东却“永久性”地多出五千客军,不论财政上还是心理上,都是很大的压力。 于是瑞麟咨文左宗棠,表示高连升俺们是欢迎的,至于高部嘛,就别来了。 可叫我捉到痛脚了! 左宗棠立即上书,言辞激烈: “臣扪心自问,所以为广东谋者,不为不至,而广东顾难之!” “伏思海疆之患,起于广东,中原盗贼之患,亦起于广东,当此军务甫竣之际,有筹兵筹饷之者,应如何惩前毖后,以图自强?若仍以庸暗为宽厚,以诿卸为能事,明于计,暗于大谋,恐未足舒朝廷南顾之忧也。” 什么“以庸暗为宽厚,以诿卸为能事”,基本上等于指着瑞麟的鼻子在骂,就差点名道姓了。 左宗棠的意思非常明白:再装傻,我就打瑞麟了。 朝廷确实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左宗棠“督办浙闽粤军务”,虽然比不得关卓凡“督办五省军务”时明诏将五省督抚都直接派做了下属,但毕竟也是钦差大臣一枚,若果左宗棠真的骡子脾气发作,对瑞麟指名严参,朝廷无论如何要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他的意见,不给瑞麟处分是不可以的。 但瑞麟又是不能动的。一个是他和圣母皇太后的渊源;一个是他几乎是总督中硕果仅存的旗人;一个是粤海关向来是内务府的重要财源,有一个听话的“自己人”在两广总督的位子上,很多事都比较好办。 于是终于遂了左宗棠的愿,内阁明发谕旨,“着郭嵩焘来京,以蒋益沣为广东巡抚”。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U 第四十一章 最佳投资目的地 关卓凡眼中,左宗棠这一番“英雄欺人”,算是政治斗争的经典之作。而且,除了郭嵩焘一个人倒霉,其他几方,露面的,没露面的,皆大欢喜。 朝廷是受了左宗棠的挟制,才不得不去郭。但有趣的是,两宫也好,中枢也罢,对左宗棠却没有生出真正的意见。 一来,是因为西征已经定了左宗棠,现在正是朝廷借重他的时候;二来,是因为朝廷上下都明白,左宗棠脾气虽然大,但却不“结党”。 左宗棠人缘儿不好。慈禧就对关卓凡过“没有人愿意和‘左骡子’搭伙计”——这是事实。左宗棠到哪里都爱压人一头,搞得谁都讨厌他。但正因为如此,也没有什么有力的人物“党附”他,所以就比较让朝廷“放心”。 反倒是被左宗棠赶走的郭嵩焘,是曾国藩一脉。向“湘系”收权,是朝廷不宣之于外的既定章程。难得左宗棠肯出这个头,不然,以郭嵩焘的声望和绩效,动他可不容易。 所以,朝廷迁就左宗棠,其实也是“顺水推舟”。 三来,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 左宗棠并没有指望蒋益沣在粤抚的位子上呆多久,将来得成所欲之后,蒋益沣就是一枚弃子,放在那里都无所谓。 对蒋益沣来,就算以后终究坐不住粤抚这个位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本来就是上掉馅饼。履历上有了“抚粤”这一笔,假以时日,重新爬到一省长官的位子,并不如何为难。 左宗棠想要拿到西征的差使,希望关卓凡不但不和他争。反过来还给他支持,自知不可能单靠一份一万银子的礼物,加上拍几句人家姨太太的马屁,就能达成交易。 通过胡雪岩这个中间人,关卓凡和左宗棠在广东这块地盘上达成了默契。左宗棠先“过一手”。关卓凡再来“接盘”。 关卓凡向两宫皇太后举荐左宗棠的时候,郭嵩焘尚未去职。左宗棠觉得关卓凡的事情办得实在光棍漂亮,心中颇为感念,于是加紧“倒郭”。朝中有人好办事,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上面”便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依了左宗棠。 对郭嵩焘,关卓凡是抱有歉意的,但他想起这么几句话,“于亲有亏,于义无悖;于私有惭,于公无愧”。 前两句可以放到左宗棠身上。后两句可以放到自己身上。 郭嵩焘,就当你为时代做点牺牲、受点委屈吧。 还有,我会请你再次出山的。 话题回到上海。 电报“形势一片大好”,邮政的势头也相当喜人。 其实,“江苏驿邮所”就挂在上海电报总局的下面。松江、苏州、太仓、常州、镇江五府之间的陆路邮路,镇江和上海之间的水路邮路,经过一两个月的“试运营”。很快便运作顺畅。 开始的时候,驿邮所只派送电报和收发信件,到了后来,“邮包”也可以交寄了。 普通民众对邮政的热情远远超过了电报,潜在的庞大市场需求爆发式地释放出来,驿邮所的邮件的交寄量,不断“刷新”主事的杨仕全和邵德生最乐观的估计。 一年没到,从开支上来,“江苏驿邮所”已经过了盈亏平衡点,而且“增长曲线”高高翘头。眼见必是一门能赚大钱的生意了。 知道邮政会成功,但成功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伙儿仔细分析,得出一个结论:驿邮所的成功,除了“政府专营”之外。和邮马、邮车、邮船都挂轩军中军的旗子大有关系。 这面旗子,既是安全保证,也是信心保证。保护邮路畅通,也叫老百姓放心交寄。这笔“无形资产”,不知道要不要算进成本里面? 松、苏、太、常、镇五府的新式邮政,引起了曾国藩的很大兴趣。已经好,过了年,就开通苏北两江总督直辖的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邮路,还是由江苏驿邮所操办,还是挂轩军的旗子。 这样,江苏一省的邮路就全通了。 江苏驿邮所的客户也包括洋人。法国人皮埃尔办的“客邮”,交寄量已经大减,这位江苏驿邮所的前顾问,正在和杨仕全商量,看看两家的线路能不能够合并到一起,其实就是希望江苏驿邮所“收购”他的“客邮”。 看在皮埃尔做过江苏驿邮所的顾问的份上,不好教会学生饿死老师,赵景贤请过关卓凡的示后,对杨仕全,价格合理的话,可以谈一谈的。 接下来是“财经口”了。 新铸的“苏洋”一面世,便在市面上迅速流通开来。 人们对这种精致、闪亮、“料足”的银元爱不释手。开始的时候,颇有人想囤积居奇的。刘郇膏的臬司衙门盯得很紧,狠抓了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待“苏洋”源源不绝地上市,流通便完全正常了。 “苏洋”很快便“走出江苏”,北至北京,南至广州,都能见到“苏洋”的身影。 开始的时候,刨去铸造成本和发行“苏洋”的银行、钱庄的佣金,估计有六、七厘的升水。但实际上,苏洋的价格折成银价一路走高,一年下来,升水已接近一成。 造成这个情况的原因,到底还是“供不应求”四字。 老百姓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质量的本国货币,“苏洋”的受欢迎的程度迅速超过了银块和铜钱。作为一种“地方货币”,“苏洋”却事实上开始流通于全国,相对于整个中国的庞大的市场需求,“苏洋”的供应量自然是不足的。 这种局面,短期内是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苏洋的身价还会愈走愈高。 “铸币税”真是一样美妙的东西。 杨坊的上海关,月入关银已经过了百万,且还在不断增长中,而一年前这个数字还是五十万;来年即同治四年,也即1865年的关银,笃定超过一千五百万两。 这个数字,非常惊人。有清一代,之前国家岁入的最高峰出现在乾隆朝,大约四千五百万两。则单是上海关一处的收入,便等同于整个国赋的三分之一了! 上海关年过千万是意料中事,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几个原因。 第一个,是江苏、上海的长毛平得最早,因此恢复得也就最快。中国社会经济特有的“大乱之后强力反弹”的“功能”,在苏、沪一带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个,原时空上海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位置和发展走向,本时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上海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龙头,对内、对外,都成为一块巨大的“吸金磁铁”,资金、人才源源流入。 第三个,关卓凡的推动,大大加速了这一格局的形成。 做生意的人是最敏感的,“工业园”、“自贸区”虽然还未正式推行,但上高昌、下高昌大兴土木是瞒不了人的。这两块地意味这什么,先觉者无不心潮澎湃。自然就有许多人提前入沪,“预留地步”。 轩军美国查塔努加大捷传回国内,上海一直处于“上升通道”中的“投资曲线”倏然拔高。之后,随着亚特兰大大捷、萨凡纳大捷,这条曲线一次又一次“"gao chao"”。南逆“无条件投降”后,进入上海的资金有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江苏的情况仿佛,只是程度略逊上海罢了。 用原时空的一句话来,就是上海已经成为了“最佳投资目的地”。 “苏洋”的发行,金融环境的改善,也加速了这个进程。 政治的清明,包括廉政专员的设立,亦与之有力焉。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下午要出去办点私事,很晚才能回来,今只有中午的一更,抱歉。 *9 第四十二章 少年强,中国强 金雨林的“江苏厘捐总局”,进项增幅之大,甚至超过了上海关。 关卓凡离开上海的时候,“江苏厘捐总局”的月入大致是六万五千两左右,当时厘卡设置尚未完备,估计一切畅通之后,保底每月十万两。 上一个月,“江苏厘捐总局”的进项已经达到了十七万两。 金雨林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向关卓凡表示:有足够的把握,明年数字还会持续增长。 还有一块富矿,没有真正挖掘,就是盐政。过去一年,江苏的盐税,接近四十万两。关卓凡的心目中,这个数字,变成一百四十万两,才算勉强过得去。 盐政是一块硬骨头,但始终是要啃的,只是怎么下嘴的问题。 进项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出项呢? 因为轩军的军费暂时还是由上海关和江苏一省支出,而轩军足足扩了一倍,所以出项方面也会有所增长,但幅度并不太大。 这是因为湘军、淮军已经裁撤,左宗棠也剿平了汪海洋、李世贤,原先解给湘、淮、楚的协饷,大半可以停了下来。左宗棠西征在即,但这一次的军费会做特殊的安排,虽然还是由各省协饷,但具体操作和以前大不相同,短时间内,还派不到江苏和上海的头上。 还有,江苏的绿营,原先有两万多人,现已经裁掉大半,不足八千之数了。这一块,也省了一大笔钱。 整盘帐算下来,进项远远大过出项。上海和江苏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 关卓凡感叹。只要不贪污。不浪费,认认真真地攒钱,中国是能够攒出“新政”——工业化的原始积累的。 一系列的会议和视察之后,关卓凡单独接见了容闳。 容闳是从直隶赶回上海的,他在津上船,昨晚上刚刚到埠。 容闳今儿起了个大早,关卓凡约了他八点半见面,他八点一刻。就赶到了清雅街。 一见面,关卓凡见他满面的喜色,笑道:“纯甫,你一定有好消息给我!” 事实上,容闳确实是来向关卓凡报喜的。 一年多没见,请过了安,容闳来不及寒暄,就喜孜孜地道:“贝子爷,果真在滦州的开平镇找到了煤矿!” 关卓凡离沪赴京之前,派了容闳探矿的差使。同时指明。要他在直隶永平府滦州的一个叫“开平”的镇子附近勘探。 这让容闳大惑不解:关巡抚凭什么认定那儿有煤呢? 关卓凡本来想“我会看风水”,张嘴的时候改成:“我认识一位美国矿师。他在那一带考察过,认为地下很可能富集煤矿。” 上海的中外招商局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容闳聘请了一位英国矿师马里斯,一齐赴直隶永平府滦州,找到了开平镇,开始勘探工作。 很快便有惊喜了! 关卓凡笑道:“纯甫,你先坐下,咱们慢慢。” 两人落座,听差上了茶,容闳略略沾唇,又神采飞扬地继续讲述。 原来,开平镇有一个叫“乔头屯”的村子,早在明朝时候就有人在此以土法挖煤了。马里斯经过认真勘察,认为这里煤层浅,煤质好,储量丰富,仅此一地,就有年产数十万吨的能力。 然后以“乔头屯”为中心,扩大勘探范围,结果惊喜愈来愈多,确如关卓凡所言,“这一带富集煤矿”。马里斯判断,如果投资充分,煤矿生产形成规模之后,可望年产数以百万吨之多。 关卓凡问道:“那儿是不是有一座‘唐山’?” 容闳大为惊奇,贝子爷连这个也知道? 他道:“是。这座‘唐山’,其实本名‘大城山’,传唐朝的太宗皇帝赐山唐姓,于是也叫‘唐山’。” 唐山,唐山,关卓凡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 原时空的唐山市就滥觞于此了。 唐山就是从“乔头屯”这么一个的荒凉村落,依靠资源工业和机械工业,短短数十年间,发展成河北第一gdp大市。 近现代工业化的奇迹。 原时空里,中国的第一个煤矿,开平煤矿;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都在这里诞生。 不过,原时空里,开平煤矿的勘探,是1876年;开平矿务局的设立,是1878年。 本时空,历史的车轮要提早向前滚动了。 容闳兴奋地道:“贝子爷,您那位美国矿师朋友的眼光好极了!就是嘛,以中国的地大物博,怎么可能没有优质的煤矿?” “地大物博”?好熟悉的词汇啊。 容闳继续道:“马里斯,以开平煤矿的自然禀赋,随时可以钻探开采!贝子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关卓凡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这一次返京,就会奏明两宫,过了年,咱们就着手筹备。” 容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叫了声“好”,然后压抑不住兴奋地道:“贝子爷,咱们既然开挖煤矿,跟着就得起自己的铁路了吧?” 为了外运煤炭,煤矿必和铁路相连,容闳所以由此一问。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容闳连连搓手,脸上已经红了:“太好了!中国的第一座煤矿,第一条铁路!” 关卓凡笑着摇了摇头,道:“纯甫,你只对了一半。开平会有中国的第一座煤矿,铁路却未必是中国的第一条。” 容闳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道:“贝子爷,您的意思是……” 关卓凡道:“这个开平煤矿,请旨允准开办之后,接下来要招商募股,引进人才机器设备,然后开机钻探,凿井建矿,一直到正式出煤,总要二、三年的时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未必要等到那个时候?” 就是,马上就要大起铁路了! 容闳握起拳头,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满脸放光,竟是难以自持的模样。 像容闳这个样子,在当时的官场里,就算“失仪”了。关卓凡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像一个孩子即将获得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一样地兴奋,不由内心大为感慨。 这个时代的中国,固然有无数昏庸冬烘守旧人士,可也有不少像容闳这种新刃初发于硎石之上的“少年”! 少年强,中国强。 容闳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现沮丧。他犹豫了一下,道:“贝子爷,我是中外招商局的董事,上海的事情只会愈来愈多,我怕……” 怕分身乏术。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纯甫,你虑得有道理。开平煤矿那边,你需要一个助手。”他沉吟了片刻,道:“有一位唐廷枢,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容闳眼睛一亮,道:“唐景星?我晓得的,他在怡和洋行做事情,我在宝顺洋行的时候,和他还打过交道。”他反应极快,道:“贝子爷,你好眼光,这位唐景星,确实是一个出色的人才!” 唐廷枢,号景星,广东珠海人。 唐廷枢少年的时候,在香港的马礼逊教会学堂念书,因此英语极佳,他甚至还用英语写过一本叫做《英语集全》的书。 毕业后,唐廷枢从拍卖行的低级职员做起,不久就离开拍卖行,开始了他长达十年之久的“翻译生涯”——先在香港政府里做了七年翻译;之后来到上海,又在上海关做了三年翻译。 1861年开始,唐廷枢进入怡和洋行;现在,已经做到了“买办”。在上海滩,唐景星也算是一个有名气的人物了。 关卓凡想,唐廷枢这个人,既然在原时空做得好开平煤矿;在本时空,想来也是能够做得好的。 只不过,你的老板从李鸿章换成关卓凡罢了。 *(未完待续。。) ps: 各位书友端午节快乐! 狮子今下午和晚上还要办一点私事,今只有中午的一更,抱歉。 明正常两更。 * 第四十三章 借洋债 关卓凡道:“纯甫,这位唐廷枢,就请你和他接头,请他来主持这个……开平矿务局。” “开平矿务局?” “是,”关卓凡笑着回答,“这个名字如何?” “好极了!” 关卓凡又道:“暂且就叫这个名字,以后摊子大了,也许可以改成‘开滦矿务局’之类——气魄更大一点。” “好!” 关卓凡道:“招商募股的时候,咱们这边的股份,就由你来做董事。” 容闳连连点头,道:“是,我马上就着手草拟章程。” 关卓凡郑重道:“纯甫,有一点请你务必记住——也要转告唐景星,这个开平煤矿,不论是机械设备,还是管理运营,必须百分之百采用西法,绝不可以把官场上的那一套带了进去。” 容闳又是连连点头,道:“我晓得。这一点,唐景星也会完全赞同的。” 关卓凡道:“好,纯甫,咱们一起使劲,把开平矿务局办成中国第一家真正的现代企业!” 容闳走后,关卓凡今的第二位客人,是胡雪岩。 关、胡通家至好,胡雪岩行完了礼,关卓凡就叫人带胡雪岩到偏厅,换上了便服,出来后重新落座上茶。 胡雪岩是来向关卓凡“报告”为左宗棠办理借洋款事宜的。 事实上,借洋款做军费这个主意,是关卓凡为左宗棠出的。 陕西已为关卓凡平定,左宗棠西征。是以陕西作为基地。来年开春。进军甘肃。 西征和在中原内地用兵不同,最大的限制是地理和气候。 从前汉武帝开始,中国用兵西北边陲,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每次征伐的时间都不长。大的征伐都是孟春而兴,最多迟至孟秋而还。 这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路况艰难,后勤成本太高。补给困难,时间太长了便无以为继。 另一方面,到了秋,秋高马肥,游牧民族的战力会倏然增加;接下来冬的严寒气候,更非中原内地的士兵所能堪。 像李广利二征大宛,举全国之力,费数年之功,终有所成,是很少见的。 还有。大宛其实以定居农牧为主,并非真正的游牧;不然。即便如汉武、贰师者,使出狮子搏兔的力气,也未必就能顺利竣功。 如果对西北用兵,还是只能春去秋回,那么难免像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一样,虽有卫、霍旷世之才,征伐不绝,胜仗不断,但斩草不除根,来年吹又生,汉、匈之间便打成一个极其残酷的互相消耗的局面。 匈奴固然不堪承受;以汉之强,到了武帝一朝的后期,也是筋疲力尽,民困财乏。 匈奴在宣帝的时候,终于对汉朝屈服,一个是因为内部分裂,力量削弱;一个是国力毕竟不能和汉相比,实在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消耗。 军事上的失利,其实还在其次。 左宗棠下决心不重蹈这个覆辙。 他的计划是在西北办屯垦,做好几年甚至十年八年不入关的打算,彻彻底底地把回乱这块“春风吹又生”的杂草地,狠狠犁它几遍,真正做到“斩草除根”。 这个计划,关卓凡非常赞同。既如此,有一点不能不提醒左宗棠,就是这样一来,西征的军饷,要做特别的安排了。 西北长期军兴,不同内地,饷事不可不继。 内地用兵,一旦缺饷,总还有时间、还有渠道,周转腾挪。又或者银子虽然暂时到不了手,粮食能够筹到一些,肚子不至挨饿。只要断饷的日子不长,不至造成太大的麻烦。 西北路途遥远,一旦断饷,除了一个贫瘠的山西,无所依恃;而交通不便,就算内地筹足了欠饷,递解过去,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冰雪地之中,将士们饥肠辘辘,如何挨得?万一因此而生溃变,怎么了得? 打仗就是打后勤,西北用兵,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 所以,不能像在内地那样,时间上以“月”为单位,由各省每月向西征大军解饷。不然一不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不得了。 所以,左宗棠出关,必须一次性带够一年至少是半年的饷。 左宗棠的铁算盘,噼里啪啦打过一阵,数字出来了:“开拔费”,粮饷,马匹,军火,屯田用的种子、农具,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第一年要三百五十万两。 因为第一年已经做了不的“前期投入”,第二年数字会略微降低。 先不管第二年,单这第一年的三百五十万,哪怕半年,也是一百七十五万两——这笔钱,从哪里来? 西征大军的军饷,到底还是各省各领一个数字,拼在一起,凑够一个大数。但你不能要求人家一次性拿出一年的数字来,人家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户部当然没有这笔钱,谁有呢?关卓凡在信中提醒左宗棠:洋人的银行里有。 这是一个崭新的思路,左宗棠眼界大开,却不能没有疑虑:朝廷会准许借洋债吗? 左宗棠记得“阿斯本舰队案”中,那个英国人李国泰,曾向恭王表示:“中国如欲用银,伊能向外国商人借银一千万两,分年带利归还。” 恭王却:“其请借银一千万两之,中国亦断无此办法。” “阿斯本舰队案”,关卓凡是当事人之一,这些情况自然清楚。他告诉左宗棠:当时李国泰的花样,朝廷洞悉明白,已经不打算和他做这笔交易了,所以恭王才会有那样一番法,算是一个推辞的借口。 现在西北军务需要,“特事特办”,朝廷会允准的。 并且暗示:我会帮忙的。 但关卓凡一开始并未主动请缨替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左宗棠有一个胡雪岩在那里,自然先叫胡雪岩去办这个事情。 胡雪岩一番奔走,已经办出了一个结果。 上海比较大的外国银行,以前是渣打和丽如两家,最近刚刚成立了两家新的银行,一家是英国人的,汇丰银行;一家是美国人的,花旗银行。 胡雪岩还没有和花旗银行打过交道;他的一个至交好友叫古应春的,在汇丰银行里做买办,因此自然就找上了汇丰银行。 借钱打仗,于中国是稀罕事,但于西洋人乃是家常便饭。欧洲的几个主要皇室,英国的,法国的,西班牙的,都爱借钱打仗。只不过还账方面,有的信誉好,有的信誉没那么好罢了。 其中,英国国王的信誉算是好的;法国国王的信誉马马虎虎;西班牙国王的信誉最差,因此西班牙没落得也就最早。 先借一半,就是一百七十五万两。 数字虽大,没有吓住汇丰的大班麦林。不过,他要担保。 担保就是各地的协饷了。 但麦林可不想和中国各地的督抚打交道。他虽然来中国没多久,可对中国的政治还是了解的。这帮子地方大员,有时候,中国皇帝都搞不掂他们,何况自己一个外国人? 麦林的条件是各地海关作担保。因为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各地海关的税务司也大多由洋人担任,海关的“印票”他是信得过的。 然后各省协饷直接解给各省海关就是了。有什么皮,中国人自个去扯就是了,不关银行的事。 问题是,左宗棠管不着海关。各地督抚的话,在本省的海关那里,也不见得百分百管用。此事非朝廷直接下旨给各地海关不可。 这是左宗棠和胡雪岩要请关卓凡帮的第一个忙。 这个是在关卓凡预计中的,他也慨然答应了。 然后胡雪岩向关卓凡报告借款的具体条件。 胡雪岩的声色,虽然尽量摆得自然,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吞吞吐吐。 关卓凡听着听着,眉头已经微微地皱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我的银行 胡雪岩和汇丰银行商定的借款章程,主要有四项。 第一项,借款总额,关平一百七十五万两,由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项,月息一分三厘,付款先扣。 第三项,借款笔据,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海关兑取。 第四项,前半年只行息,不还本;自同治四年七月起至年底,六个月内,每月拨本三 十万两,最后一个月拨本二十五万两。 第三项是刚刚和关卓凡谈妥的,没有问题;第一、第四项也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第二项。 月息一分三厘,年息就得一分五厘六毫——靠,见过这么狠的高利贷么? 当时银行放款,这种一年期的短期款子,一般的行情是月息八厘,年息不超过一分。 胡光镛,你当老子全然不晓得行情么? 胡雪岩偷觑着关卓凡的脸色不对,心翼翼地道:“贝子爷,利息是高了点,可汇丰 的大班,这笔款子放出来的时间,刚好是开春,丝茶两市方兴,资金特别的紧张,利息不能不提高一点。” 关卓凡没搭理他这个话头,缓缓地道:“雪岩,咱们通家至好,有一个事情,你一定要跟我实话。” 胡雪岩微愕,道:“是,什么事情,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道:“你为左季高办事,常常要替他垫款购买军火;浙江的藩库,是你在代理——只怕也不容易;还有善后局这一块。你未必不要填钱进去。你跟我交个底。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的宕账?” 胡雪岩目瞪口呆:这个关卓凡,钻到自己的脑子里来了么? 愣了片刻,咬咬牙,决定实话,低声道:“回贝子爷的话,大致是五十万两。” 关卓凡道:“还有浙江的盐务——左季高去了西北,你就归了陕甘总督的麾下,浙江的盐务就得办交接。你告诉我。这一块,扯了多少亏空?” 胡雪岩大冷的儿,浑身的汗却冒了出来。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胡雪岩颤声道:“大约……十五万。” 关卓凡点了点头,然后道:“上海新开了一家花旗银行,你晓得么?” 胡雪岩轻轻抹了把汗,答道:“是,我知道,是一家美国银行。” 关卓凡道:“我的话,在美国人那里,大约还管一点用。明请利先生带着你。去见一见他们的大班,请花旗给你放一笔十五万银子的款子。利息嘛。这笔钱做个特别的安排,就算五厘好了。” 胡雪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额的存款,银行给的利息在三、四厘之间,五厘放出来,银行几乎算“白当差”了! 但关卓凡当然不会大话。而且,关卓凡和美国人的关系——自己原先怎么没想到呢?真正愚不可及! 胡雪岩谈的这笔借款,利息如此之高,什么“开春丝茶两市方兴、银行资金周转紧张”,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胡雪岩的宕帐和亏空太多,尤其那笔盐务的亏空,交接之前必须填上,不然可不得了。 于是和麦林、古应春勾连,在这笔借款上加了很高的“暗盘”,指望通过这笔借款的抽佣,填上一部分的亏空。 而且,这只是第一笔借款,年内还会有第二笔,两笔加在一起,就差不多可以把盐务的亏空全部填上了。 渡过这个难关,明年借款的利息再“克己”一点好了。 关卓凡还晓得,款项到了胡雪岩的手上,他也不会一次性解给左宗棠,总要扣下四五十万,先填了宕帐再。不过,这些宕帐总是政府欠胡雪岩的,只要他有办法周转得过来,倒也不必去管他具体如何操作。 胡雪岩在借款的利息上面搞鬼,原也是内疚神明;且也并无足够把握能够在朝廷那里过关,只是想着有关卓凡这一个强援,应该可以一逞。 没想到在关卓凡这儿就被看得透透。正在绝望,关卓凡却为他安排了这笔匪夷所思的贷款,既助他渡过难关,又免了他做人,真是救他于水火! 胡雪岩百感交集,嚅嗫着不知什么好,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关卓凡道:“雪岩,咱们是好朋友,客气话不必了。你原先许是想着我在朝廷里面主事,可以帮你蒙混过关——雪岩你记住,莫朝廷里面是不是我主事还两,就算真是我主事,我新官上任,第一个拿来做筏子的,一定是自己人——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雪岩低声道:“是,贝子爷教训的是。” 关卓凡道:“谈不上教训,只是朋友之间,如果有话不,就不叫朋友了。” 顿了一顿,道:“左季高这笔款子,还是要借。明你和利先生见花旗银行的大班,就便谈一谈这笔款子。英国人那边,我在京里帮你安排一下,就朝廷不同意这个方案——英国人也不能怪你。” 胡雪岩喜出望外,洋款还是能够借成! 左宗棠那里可以交代过去,自己的宕帐也有了周转! 送走了胡雪岩,关卓凡轻轻舒了一口气。 胡雪岩打死也想不到,这个花旗银行的东主,就是义正词严的关贝子。 花旗银行的股东有几位,其中最大的那一位,是花旗洋行和摩根家族合资的“花旗—摩根公司”。 嘿嘿。 北京的政潮的消息传到了上海,人们既兴奋,又紧张,一边做着自己的活儿,一边紧盯着北京,同时,还偷觑着他们的“老板”——关卓凡。 关卓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和任何人直接谈到这场大政争,但北京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第一时间掌握。 待到慈禧亲拟的上谕明发,关卓凡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接下来自然还有你来我往,但他要开始为将来的布局打算了。 曹毓瑛其实没有错,关卓凡发现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问题”。 做巡抚的时候,手下算是群英荟萃,也曾经颇以“下英雄入我毂中”自得。但格局从一省变成一国,立马就觉得捉襟见肘。 先不可以带哪些人进北京中枢了,就就要到手的浙江和广东这两块地盘,派谁去? 关卓凡的夹袋中,有资格做这两个大省的一省长官的人选,相当有限。而且,不论派谁出去,都会分薄上海和江苏的“人才密度”,要心对上海和江苏这两块最重要的基地产生负面影响。 总是他崛起的势头太猛,势力扩展得太快,步子迈得太大,有一点扯到蛋的感觉了。 但到嘴的肥肉又不能不吃,有的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少走多少弯路! 好在关卓凡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他赴美的这一年,上海和江苏都运转良好,发展迅猛,证明制度已经建立起来,正方向的惯性也已经培养起来,一切都上了正轨,未必会因为一两个职位的变动而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浙江是突然掉下来的馅饼,关卓凡之前确实没有足够的准备;但广东,他可是盯了很久了,并且,已经为此“储备”了人才。 丁世杰。 轩军的诸多将领中,关卓凡冷眼旁观已久,丁世杰是最有向政务发展的潜力的一个。他没把丁世杰带去美国,除了搭建最合理的军事指挥架构的考虑外,也有叫丁世杰留在上海,学习政务的意思在里头。 “新政委员会”涉及军务的时候其实不多,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可以观察、学习如何处理政务,特别是“新政”。 丁世杰底子本来就好,一年下来,有“脱胎换骨”的味道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怦然心动 还有,丁世杰不向政务方向发展也不行了,因为轩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二元结构”。 “第一元”是去了美国的那一部分,“第二元”是留在国内的那一部分。军事层面的发展上,未经过大规模的近代化战争的洗礼,“第二元”永远也赶不上“第一元”了。 “第二元”注定只能成为轩军的“乙级部队”。 丁世杰刚好在“第二元”里面。 事实上,张勇就已经超了丁世杰的车。两个人都是提督,但丁世杰是二等子爵,张勇是一等子爵。 关卓凡的规划中,今后的地方部队,裁汰、整编成治安部队,和以“国防军”名之的野战部队全然区隔开来。“提督”这个角色的地位和作用都会大大降低,取消也不定。丁世杰呆在这样一个位子上,也是浪费。 浙江呢? 有一次,关卓凡和赵景贤、刘郇膏两个会议。谈妥了公务,关卓凡道:“有一个事情,要先和两位打个招呼。” 赵景贤、刘郇膏齐齐地望着他。 关卓凡道:“过了年,竹兄这个江苏巡抚,就会真除;藩司的位子,要请松岩接任。” 赵、刘两个的目光都是微微一跳。 关卓凡继续道:“开春之后,左季高就要对西北用兵。他已经上奏朝廷,要浙江的马谷山赴陕帮办军务。朝廷还没有明发上谕,但我估计,一定是允准的。”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松岩这个江苏藩司。只怕也做不了多久。” 这是一个强烈的暗示:浙江的巡抚,会叫刘郇膏接任。 刘郇膏心中怦怦直跳。 他现在是江苏的皋司,正三品;巡抚是从二品,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其实这两个位子的距离甚远。大清开国以来。还从没有从皋司一步跨到巡抚的先例,何况是浙江这种头等大省的巡抚! 藩司是从二品,和巡抚同级,算是一块“桥板”。可像刘郇膏这样,只在藩司的位子呆上一两个月,就左迁巡抚。和从皋司直接跳到巡抚的位子上,区别也不大了。 本来在事情还没有最后定局之前,就予当事人以“的信”,并不符合官场的规矩。但关卓凡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到时候一定手忙脚乱。 刘郇膏在“五人新政委员会”中的作用,远远超过丁世杰。必须给他足够的布置、交接工作的时间。 还有,刘郇膏兼着轩军的总粮台,这上面的交接,也要相当时间。 不过,这方面倒不会对轩军造成什么影响。在美国一年,轩军已经建立了近代化的军队后勤保障制度,贝灵格这个总军需官的工作做得很是扎实到位;比较起来。刘郇膏的那一套,反倒不够瞧了。 另外,也要给刘郇膏考虑准备赴浙以后如何施政的时间。 刘郇膏去苏,会对江苏和上海的工作多少造成一些影响,所以抓总的赵景贤也得心里有数,预为之备。 至于刘郇膏的“资历”,硬拗的话,也不见得不够。一个是有江苏皋司、江苏藩司这两个位子打底,一个是刘郇膏这个进士,和李鸿章、马新贻都是同榜。李是总督,马是巡抚,还有,马巡抚也是从马藩司过来的。 所以,彼此彼此吧。 对丁世杰。也有所暗示,但没有像刘郇膏这样交底;毕竟,请蒋益沣走人,还得花一点时间。 关卓凡决定,上海和江苏的班底,暂时一个都不往北京带,一个是地方上的人手本来就紧张;一个是要示下“一秉大公”。 还有一个就是,北京我已经有所布置了。 上面这一切的顺利实施,都有赖于这场政争的最后胜利。北望神京,关卓凡“充满了战斗的豪情”。 正当关卓凡密锣紧鼓地为返京以及来年做布置的时候,派驻日本的徐四霖回国抵沪了。 关卓凡立即传见。 短短几个月,日本的政局,波云诡谲,急剧变化。 一如关卓凡所料,幕府征伐长州,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战斗。长州的藩政已为保守派的俗论党掌握,为表示对幕府的恭顺,逼迫尊攘派的三个家老——国司信浓、益田右卫门介、福原越后,切腹自尽谢罪。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父子,向幕府递交亲笔悔罪书——这是很屈辱的事情;同时,幕府下令破弃长州山口城,以示惩戒。 之前,在尊王攘夷运动中,长州冒出了许多地方武装,和中国的“团练”仿佛,什么“奇兵队”、“力士队”、“先锋队”、“八幡队”、“集义队”、“义勇队”、“荻野队”,还有的名字非常好玩——“农民队”、“游击队”。 这些武装,泛称“诸队”,政治观点激进,算是尊攘派的军事组织。俗论党秉政之后,一律予以解散。“诸队”的首领,尊攘派的领袖高杉晋作,化名谷梅之助,潜逃至九州的筑前藩,在一位叫做野村望东尼的女人的家里躲了起来。 徐四霖道:“这位野村望东尼,据貌美如花,能诗文,善歌舞——不过不是歌姬。她的家,叫做平尾山庄,在当地大大有名。只是少有人能够登门入户,窥其堂奥。外人看来,是十分神秘的。” 关贝子心有所动,这个野村望东尼,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后世颇有争议,有机会倒要去“一窥堂奥”。 他微微点头,道:“这也是位奇女子。她能够庇护叛逆,还不受什么追究,应该是有相当的背景的。” 原本希望引徐四霖讲多几句“奇女子”,可惜徐道台只答了一个“是”字,便把话题转到了高杉晋作身上。 徐四霖道:“此君着实是个人物!幕府和俗论党满世界捉他,他却没过多久就潜回长州,在俗论党的眼皮底下,联络‘诸队’,布置起事。上个月,就在下关的功山寺举兵,明刀明枪地和俗论党干起来了!” 徐四霖离开日本回国的时候,双方尚未分出胜负。但徐四霖判断,俗论党不是“诸队”的对手。 徐四霖道:“豪农豪商都支持‘诸队’,还弄了一个什么‘庄屋同盟’出来,专门为‘诸队’筹粮筹饷。而且,‘诸队’虽是‘团练’,却大多以西法训练,战意也远比藩军高涨——许多藩军并不愿意和自己人见仗。以卑职之见,幕府如果不出兵予以直接的支持,俗论党是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幕府出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之前征伐长州,没正经打过什么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叫德川庆喜在短时间内,再组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实在强人所难。 何况以幕府的办事效率,等到部队出发,长州的内战,恐怕早打完了。 关卓凡心中微觉沉重,民心所向啊。 他问道:“咱们现在只能坐等了——萨摩藩那边如何?” 徐四霖点头称“是”,然后道,“萨摩藩那边,”他摇了摇头,“嘿,真正想不到!” 德川庆喜回到江户,动了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对萨摩藩发出明确的“暗示”:裂土封建,“以酬王佐之功”。 当时的萨摩藩主叫岛津忠义。岛津忠义的父亲岛津久光,和前任藩主岛津齐彬是异母兄弟。当年二人争位,岛津齐彬最后胜出,但约定,死后由岛津久光的儿子接任“家督”——就是藩主。 于是岛津忠义做了伯父岛津齐彬的养子,岛津齐彬死后,岛津忠义便如约成为萨摩藩第十二代藩主。 岛津忠义幼年即位,大权掌握在父亲岛津久光和重臣大久保利通之手。萨摩藩真正的藩主,其实是藩主“后见”——即监护人,号称“国父”的岛津久光。 岛津齐彬比较开明,萨摩藩的种种“西法”改革和建设,基本上都是发轫于他的任内;岛津久光相对保守,他是“公武合体”的积极倡导者和支持者,萨摩藩是在他的手上,把势力伸进了京都。 德川庆喜的提议,叫岛津久光怦然心动。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六章 替大人立誓 但这个事只有岛津久光一个人愿意是不行的。 岛津忠义的意见无足轻重,但另外一个人的态度可就有分量的多了,这个人是大久保利通。 大久保利通是岛津久光“公武合体”主张的最重要的推手。在大久保的操作下,朝廷下令幕府,以德川庆喜为“管家人”,以松平庆永为“大老”,改革幕政——其实就是逼幕府将一部分权力转给“雄藩”,以实现“公武合体”。 幕府居然答应了。 之后,大久保利通和德川庆喜当面谈判。幕府被迫同意,由德川庆喜、松平庆永、松平容保、山内容堂、伊达宗城和岛津久光六人,组成“参预会议”,以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至此,“公武合体”算是正式成形,岛津的手算是真正伸进了朝廷中枢。 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居功至伟,在萨摩藩,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意见,岛津久光不能不重视。 岛津久光稍作透露,大久保利通便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幕府的“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之策,信不过的!幕府不过是为了暂时拢住萨摩藩,待打垮了长州藩之后,必会翻脸不认人,回过头来对付萨摩藩。 这并非大久保利通的真实想法。大久保之所以激烈反对,是因为他无法容忍日本分裂成两块。 大久保利通此人,年青的时候,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他为岛津家服务,根本目的还是“勤王倒幕”,富强日本,他绝对不是岛津的家奴。岛津久光想“裂土为王”,和大久保的志向是背道而驰的,他怎么可能赞成? 萨摩藩内部有人反对,幕府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德川庆喜暗地里咨询重臣,反对最力的是胜海舟。 胜海舟以讲“兰学”起家。思想开明,虽为幕府重臣,对幕府也算忠心耿耿,可因为头脑清晰,看得清楚局面,所以主张“大政奉还”。客观上来,简直是倒幕派在幕府里的“带路党”。他的弟子,有不少是最坚定的倒幕派,比如坂本龙马。 这种人,是不可能支持德川庆喜对萨摩藩的主张的。 有意思的是。反对的声音还来自“大奥”——幕府的后宫。 幕府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遗孀、封号“璋院”的笃姬。表示反对。 这位在中国。就是“太后”了。 这个实在出乎德川家茂和德川庆喜的意料。 因为笃姬出身萨摩藩岛津家,本名岛津敬子。她和德川家定的婚姻,本来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是德川家和岛津家的政治联盟的需要。 她身为岛津家的女儿。德川家的媳妇,却反对夫家和娘家的交易,算怎么回事? “大奥”里面,还有一个女人,也不赞成萨摩藩的“封建”。 这位是德川家茂的“御台所”——正室,和宫亲子。 “媳妇”的来头比“婆婆”笃姬的还大。因为她是前任仁孝皇的亲生女儿,是现任孝明皇的异母妹妹。 “和宫”是封号,“亲子”是下嫁的时候才御赐的名字,爵位呢。是“内亲王”。她的衔头念全了,就是“和宫亲子内亲王”。 她和德川家茂的婚姻,更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一定程度上,还是为幕府所迫,皇室不得不“和宫下嫁”。 和宫和家茂。两个人原先都有婚约,为了这桩政治婚姻,只好都不管不顾了。 和宫反对德川家和岛津家的这桩交易,倒是很好理解,这是挖她的娘家的肉嘛。 媳妇和宫同婆婆笃姬一向不睦,和宫看笃姬的“武家”做派不顺眼,笃姬对和宫的“公家”气息着实厌恶。 德川家茂曾经向德川庆喜抱怨:“什么‘公武合体’,在她们俩那里,就是水和油。” 这一次,德川家茂是这么和德川庆喜的:“反对‘萨藩封建’,是她们俩取得一致意见的唯一一件事情。” 幕府内部的反对声,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头痛的是,“萨藩封建”必须由皇发布敕诰,怎么才能搞掂皇陛下呢? 幕府虽然掌握政权,但皇并非百分百的傀儡;而且,还有一堆“雄藩”在一边虎视眈眈。 毕竟,皇不是汉献帝;而德川家的哥俩,既没有董卓的狠劲,也没有曹操的手段。 孝明皇并不支持“倒幕”,他是支持“公武合体”的;可如果“封建萨摩”,岂非“公武分体”? 孝明皇的脸色很难看。 德川庆喜正在想着怎样才能“打动”皇陛下的圣心,幕府和萨藩勾结、“裂土封建”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不知道是谁干的——谁都有可能:皇室里边的,幕府里边的,萨摩藩里边的。 舆论大哗。 倒幕派抓到口实,“长州志士”群情激昂,痛斥幕府为“国贼”。 自然,“国贼”的帽子,也不可避免地戴到了岛津久光父子的头上。 不过,长州内部,也有一种声音,要给萨摩藩“迷途知返”的机会。 这种主张的代表,是桂五郎。 原时空,桂五郎后来易名为后世更广为人知的“木户孝允”;在本时空,这个时候的他,尚未更名,还是叫桂五郎。 这个时代的日本,新旧交替,人才鼎盛。在一大堆牛人里边,如果排名,桂五郎一定能够位列三甲。 桂五郎时候体弱,曾经被认为无法成人,日后却成为当世最著名的剑士之一。他和版本龙马在桃井道场的一场比武,时人传颂,堪称“世纪之战”。 桂五郎是日本最早触犯幕府“锁国令”的人士之一,并因此得咎。他研兰学,习英语、炮术、造船术以及枪炮制造,钻研军队的后勤供应,犹如一块吸水力惊人的海绵,吸取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现代强国之道。 桂五郎算是真正的政治家。他善于妥协,调和鼎鼐,能够审时度势,找到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不是那种什么都一味蛮干的人物。 在长州藩的尊攘派中,桂五郎算是“亲萨派”,主张长、萨联合,共同倒幕;桂五郎并为此做过不少努力。可是萨摩藩尊王可以,攘夷不干,桂五郎的主张不敌“公武合体”,暂时效果不彰。 “八一八”政变后,桂五郎在京都的活动被迫转入地下;“池田屋之变”,桂五郎几乎命丧新选组之手;不久发生“禁门之变”,长州军惨败,桂五郎血战得脱,潜往但马出石避难。 “萨藩封建”的消息传出后,桂五郎突然出现在鹿儿岛,要见岛津久光。 岛津久光很吃了一惊。此时的桂五郎,还算是朝廷的通几;而且,半年前的“禁门之变”,长州军和萨摩军殊死相搏,桂五郎还是当事者之一,现在居然大模大样的跑到我家里来了? 不由佩服他的胆气,于是吩咐请桂君进来。 岛津久光和桂五郎是见过面的。桂五郎曾经力促长州藩世子毛利元德和岛津久光会面,以期长、萨两家可以结盟。那一次的谈判虽然无果而终,但岛津久光对于桂五郎的印象,却是很好。 两个人一见面,桂五郎就问岛津久光:“萨藩封建”,可有其事? 岛津久光大为不悦,此乃谣传,是有人要害我萨摩岛津的名声,贼子居心,何其险恶! 桂五郎道,大人可否立誓,实无此事? 岛津久光火了,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立哪门子誓? 桂五郎高声道:“大人既不肯立誓,五郎替大人立誓!” 话音未落,纵身而起,随身的太刀已拔在手中,向岛津久光猛扑而去。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U 第四十七章 得动手了 变生不测,岛津家的武士大骇,从两旁扑上。桂五郎数刃加身,居然不闪不躲,手中太刀挥出,正中岛津久光。 徐四霖道:“岛津久光受了重伤,但似乎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伤在身上那个部位,众纷纭。桂五郎生死不明,只是听岛津家找了最好的英国医生,在藩邸里呆了好几,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抢救桂五郎。” 关卓凡眉头微皱,而内心的波澜,远比脸上的表情强烈。他现在的感受,和之前徐四霖的一样,“真正想不到”。 徐四霖道:“桂五郎一向是以‘亲萨’著名的,为人做事也比较‘中庸’,岛津久光万万想不到他会行刺自己。因此会面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防范,叫桂五郎几乎得逞。” “消息传了出去,整个日本都轰动了,都桂五郎是‘义士’。长州那边,正和藩军开仗的‘诸队’,更是士气大振。” 徐四霖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萨藩内部,当然有许多人十分恼火,主张讨伐长州。但看情形,这场仗,恐怕打不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事情出来之后,岛津家的调子很低,萨摩藩境内的场面上,是禁止谈论这件事情的。” 还有,徐四霖了解到,英国人在日本很是活跃。先前,鹿儿岛战役后,和萨摩藩“不打不相识”,交往密切;现在,又搭上了长州藩。一个叫古拉伯的英**火商,和高杉晋作互动频繁,不仅暗地里为“诸队”采购西洋军火,还顾问诸多事体。 徐四霖道:“这一次桂五郎刺杀岛津久光,英国公使亲自出面,在长州、萨摩两藩之间奔走。为两家讲和。” 至此,徐四霖已讲了足足一个时辰,日本的事体,大致禀报完了。 这个过程中,关卓凡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他的脑子一直在飞速地转动着,徐四霖讲完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也做出来了。 沉默片刻,关卓凡开口了:“子绥。” “子绥”是徐四霖的字,徐四霖精神一振。应道:“卑职在。” 关卓凡道:“过了年。你要立即返回日本。”他微微停了一下。以郑重的口气道:“我估计,来年年内就要对日本用兵。” 徐四霖睁大了眼睛,直起了背,双手抚膝。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 关卓凡道:“你的对,长州藩军,决计不是‘诸队’的对手,年前估计就能分出胜负。以后长州的藩政,一定是‘正义派’把持了。” 所谓“正义派”,就是原来的“尊攘派”。英、法、美、荷合攻下关,长州藩不能支持,被迫和四国联合舰队签署《下关条约》。长州从此只尊王,不攘夷。既不能再叫“尊攘”,于是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名字。 关卓凡道:“我会给德川家茂、德川庆喜两位,写一封扎扎实实的信。大致是这么个意思:长州藩即将沦于逆党,一两年后。必然尾大不掉,不复可制。到时候,你不去打人家,人家也会来打你。” 他看着徐四霖,道:“有邪,顾及幕府的面子,我在信里不好明,你要想法子叫德川家的人明白——长逆会愈来愈强,幕府会愈来愈弱。此消彼长,到时候不消萨藩插手,单是长州一家,幕府便未必吃得消!” 徐四霖点头道:“是,贝子爷的吩咐,我一定办到。” 关卓凡道:“因此,来年是幕府最后的机会,总要趁长州羽翼未曾丰满,‘扼杀于摇篮之中’!” “扼杀于摇篮之中”,这句话杀气腾腾,可比喻新奇,令人印象深刻,徐四霖第一次听到,连连点头。 关卓凡道:“只要幕府正式行文——当然得以皇的名义,向朝廷请求助兵剿逆,我自然一力促成。” 他看着徐四霖,目光中满是激励之意:“子绥,此事关乎中国的国运,你要放出手段,实实在在地把它办下来!” 此事关乎日本的国运是一定的,为什么也关乎中国的国运,徐四霖倒没想明白。但他非常激动,贝子爷委以重任,寄以腹心,自当输诚效命;更重要的是,这一场大征伐下来,军功上保举最是见效,自己一个红顶子是跑不掉的了! 当下连连应承。 关卓凡又道:“大军动作,最重情资。日本的情形咱们还要多多了解,不能单单指望幕府。这个事情,我会安排轩军专人和你联络,一起拿一个章程出来。过了年,花半年时间,好好钻研钻研日本。” 徐四霖兴冲冲地去了,关卓凡一个人静静地将此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 “萨藩封建”会遭到反对,原在关卓凡意料之中;但反对的力度如此强烈,却多少是意料之外的。 这让关卓凡体认清楚这么几个事实。 第一个,日本的统治阶层,从最底层的武士,到最顶层的公卿,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民族和国家的意识,特别是其中思想开化、主张新政的,这种意识尤其强烈。 “萨藩封建”,算是逆潮流而动,事倍而功半,不稀奇。 第二个,用西法,行新政,富国强兵,是日本诸多利益集团的共识,甚至也包括幕府。只不过大家在权力的再分配上没办法达成统一意见罢了。 像中国那种大面积的不可救药的守旧冬烘,日本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日本并非“黑船事件”后才开眼西望的。日本有很深厚的“兰学”基础,很早就开始向西方学习近现代的文化和技术。 第三个,日本正在觉醒的过程之中,一旦它真正地苏醒过来,再予打压,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因此,得动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长州的“正义派”取得政权后,一定会像原时空那样,“富国强兵”,“殖兴产业”,“开港贸易”。还有,破除门阀和身份的限制,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改革军事制度,实现军备现代化,玩什么“武备恭顺”——就是准备以武力推翻幕府,等等。 基本上,就是日后的明治维新的一场预演。 结果,短短一年多时间,长州藩实力大涨。1866年6月,幕府忍耐不住,终于第二次征讨长州,结果被长州痛扁,一败涂地。 幕府的覆亡,不用等到伏见、鸟羽之役;第二次长州征伐失败,其实就已经敲响了幕府的丧钟。 至于长、萨同盟,如果没有足够的外力干涉,迟早还是要建立起来的。 好在“萨藩封建”虽然失败,但总算在长、萨两家之间打下了一根钉子,拔出这根钉子,总得花上不少时间。 但既然“萨藩封建”失败了,自己就得赤膊上阵。 只要打垮长州,自然就没有什么“萨长同盟”;然后再继续捣鼓“萨藩封建”。人家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只好硬来。 到时候中国的新式海军刚刚成军,正好拿萨摩藩练手。琉球是个不错的由头,可以由此生发,师原时空日本对待朝鲜的故智,硬逼着萨摩藩“独立”。 一报还一报,只是本时空还原时空的报。 总之,一定得把日本打散架了,不然,不可能阻止它的崛起;甚至,长时间地延缓它的崛起,也很难做到。 跨海远征日本,首先得解决运兵渡海的问题。 这个时候的中国,还没有自己的海军,连日本都不如,日本可是已经有了可以横渡大洋的炮舰。 只能打美国的主意了。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U 第四十八章 体面的婚礼 长州已经“开港”,美国未必肯直接武力介入曰本的内政;但本也不是要美国打曰本的内战,负责在中国和曰本之间来回摆渡就好。如此,自己的面子应该还是够用的。 当然,得给美国好处。怎么和美国“分润”曰本,要好好想一想。 一过完年,就要启动美国的“游集团”了。 其次是军费,这个没有办法,只能中国先掏自个的腰包了。 因为曰本和美国没法比,以幕府那个财政状况,是一定拿不出这笔钱的。只好在长州来一番“特别军需征集”,看看能不能把本赚回来? 嗯,曰本穷嗖嗖的,得翻来覆去地多“刮”几遍。 这个过程,应该很爽。 再次,不能轻敌。 长州“诸队”,战意高昂,以西法训练,也拥有不少新式枪械,固然还比不得美国的南军,但已远胜国内的长毛捻回,必须予以足够重视,狮子搏兔,全力以赴。 有几件新奇的家伙,已初步定型,就在长州试验试验威力吧。 最后,是介入曰本内战的“名目”。 这个“名目”,并不是对外使用的。 对外,有曰本中央政斧的邀请已经足够——此为万国公法允准,只要保证战后不损诸强在曰本的利益,英国之流就只能干瞪眼,和长州的军火贸易都得停下来。 但怎么服国内的人们呢? 就算到时候自己已经成为或者事实上成为政斧的首脑,上面还有两宫;舆论上也要交代,不好被别人在暗地里嘀咕自己“擅起边衅”。 不得,只好在原时空挖料,狠狠阴一把曰本。 原材料交给徐四霖,叫他把制成品弄的像样一点。 时间真的是很赶,一都不能浪费,算算曰子,得回燕京了。 但回京之前,在上海,关卓凡还要办最后一件事情——和杨婉儿的婚礼。 他答允给婉儿“一个体面的婚礼”的。 婉儿的肚子已经大了,这个时候是不能见外人的;传统的婚礼,办得得再体面,也不过“摆酒”二字。酒宴上,新娘子不能出来见人,和新郎行交拜合卺之礼,这个婚礼就非常奇怪,对谁都交代不过去。 幸好俺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 关贝子新收姨太太,整个上海滩都轰动了。 娶妾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关贝子的做派! 许多有头脸的官员士绅——大致就是关贝子娶扈太太时请的那些客人,收到了一份精美的喜帖。这份喜帖仅仅是“报喜”用的,不是邀请“观礼”的。因为注明了:不办喜宴,不受礼金。 这还不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和喜帖一同送来的,是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大大的怀表。 就是,关贝子纳妾,不但不受礼,还倒过头来“送礼”! 这份“礼”还不轻。怀表在上海,虽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物件,可是也只是有钱的“洋派”人物的“玩物”。收到喜帖的人里面,有不少是没有怀表的。 这是什么意思? 坊间的“标准解读”很快浮出水面:“不办喜宴”是为了“不受礼金”,关贝子以身作则,借着这个由头,提倡“廉政”。 送怀表,则表示“提倡新政”,包括“培养时间观念”。 真正是微言大义啊。 又都关贝子新娶的这位杨姓姨太太,是和关贝子一起在美国同生共死过的,最是洋派,借着她的婚礼,做这番宣示,合适不过。 整个上海都沸沸扬扬了。 人们都伸长了颈子等着,看看到了迎亲的那一,又是怎么样的一番“洋派”? 没想到,关贝子迎亲,却还是咱们中国的做派。 杨太太是扈太太的妹妹,扈太太是罗四太太的妹妹,那么杨太太自然也是罗四太太的妹妹,因此,租界乔治街胡雪岩的府上,就算杨太太的“娘家”。 迎亲的曰子到了。 送亲的队伍,由胡府发轿,从北门进城,一直逶迤到清雅街。 花轿前后,一共四顶轿子簇拥着。队伍前面,是轩军近卫团的骑兵开路;后面,也是近卫团的骑兵护卫。 近卫团的骑兵一身崭新呢料的蓝色美军军礼服,极其精神。 这是轩军这支上海的“子弟兵”,第一次以军礼服在上海市民面前亮相,登时满城大彩。大街两边,观者如堵,就有人自发地点起了鞭炮。后来,鞭炮声愈来愈多,上海滩上,犹如过节一般热闹。 路边,有穿着美[***]服的洋人,抱着一架大大的“照相机”,跑前跑后地拍照。这是轩军的“随军摄影师”。镁粉灯时不时“砰”地一个爆闪,烟雾弥漫,又引起旁观市民的轰动。和着鞭炮声起此彼伏,愈发热闹了。 路上不用鼓乐,送亲的队伍到了清雅街关贝子的公馆——原巡抚衙门,才响起唢呐吹奏的喜乐,意思是新娘到了。 关贝子的公馆,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意。 花轿直接抬进了公馆,公馆的大门随即关上了。 一切程序,都和关贝子娶扈太太的时候相仿佛。 不同的是——谁也想不到的:花轿中坐着的,并不是新娘。 婉儿身怀六甲,怎么可以这么长途跋涉的折腾?因此,轿子里面,不过是贝子公馆派出的一个丫鬟“替身”而已。 婉儿一直就呆在公馆里面,花轿进了大门,大门关上了,一身红妆的她才披上盖头,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花轿再抬进二门,如此,杨婉儿就算“进门”了。 轿子落地,丫鬟上前,将新娘搀了出来,罗四太太在一边陪着,进了花厅。 花厅里红烛高照,正中的案子围了红缎桌围,案子上供着五色缂丝的合和之仙。 关卓凡也已一袭红袍,在案子前站着等候了。 罗四太太将新娘子送到关卓凡面前,关卓凡伸手揭开盖头,烛光照映,婉儿一张柔美如玉的脸庞笑意满盈。 充作司礼的胡雪岩微笑着喊了一声:“行礼——” 婉儿微微地向关卓凡福了下去,柔柔地叫了一声:“老爷。” 关卓凡伸手相扶,心中感叹:战火纷飞,万水千山,你总是我的人了。 然后婉儿转向站在旁边的扈晴晴,又微微地福了一福。 如果扈晴晴是正妻,自然要受婉儿的礼,但“大家是一样的人”,原本是没有这个程序的。 这个程序是婉儿自个坚决要求加进去的。 扈晴晴受了婉儿的礼,又偏身还了一礼——如果她是正妻,是不需要还礼的。 然后上前轻轻搂住婉儿的肩膊,眼睛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这一来一往,意味着,两个人虽然是平等的地位,但“先进门者为大”,扈晴晴是“姐姐”。 当然,扈晴晴本来就是杨婉儿的姐姐,可是,这两个“姐姐”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礼毕,转到花厅另一边,这儿摆了两张案子,案子上的东西,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的。 一张案子上,晶莹剔透,一层层地叠放着高脚的玻璃酒杯,上面一层比下面一层少一只,最顶上的,就只有一只酒杯了。 家人送上一瓶好大的淡黄色的洋酒,这叫“香槟”。关贝子亲自开瓶,“砰”一声响,酒花直涌出来。关卓凡捧着酒瓶,婉儿的手在酒瓶上虚扶着,从最上面的那只酒杯斟起,很快,酒杯满溢,香甜的泛着气泡的酒水向着其他的酒杯流淌而去。 一瓶酒尽了,再递上一瓶;如此连着几瓶,终于把所有的高脚玻璃酒杯都斟满了。 旁边观礼的几位拍起手来,婉儿笑靥如花。 然后转向另一张案子。 *(未完待续。)q 第四十九章 暂领军机 这张案子上摆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蛋糕”,下面宽,上面窄,宝塔似的。这是在租界的礼查饭店定做的,上面用奶油填出“鸾凤和鸣”、“百年琴瑟”、“宜室宜家”、“瓜瓞延绵”等等字样,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关卓凡将一柄系着丝带的长餐刀递到婉儿的手中,然后握着她的手,在蛋糕上面,自上而下慢慢地划了一刀。 周围的人又噼噼啪啪地拍起手来。 切完蛋糕之后,公馆的男女仆人,张顺打头,一个个过来给杨姨太请安,算是完成了确定杨婉儿在这个家庭里面的地位的最后一道程序。 然后开出酒席来。堂上的酒席,只有一桌,关卓凡、杨婉儿、扈晴晴、胡雪岩、罗四太太五个,围桌而坐,犹如家宴。 堂下摆了几桌,是给家人们的。 略略吃了一点东西,松下劲儿来的婉儿便有疲态。于是,罗四太太和扈晴晴便带着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婉儿先回了后院正厢的新房。 关卓凡和胡雪岩喝了两杯酒,胡雪岩便笑着催他赶快去陪新娘。 关卓凡来到后院,进得新房,绛烛高烧,整间新房都红彤彤的。扈晴晴和罗四太太见他进来,笑着站起身来,相携着走出了房间。出门之后,为里面的新人带好了房门。 关卓凡替婉儿脱了大红的喜服,除去鞋袜,扶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脱了大衣服,吹熄了蜡烛,上了床,掀起被子,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关卓凡伸过胳膊,轻轻地揽住婉儿,婉儿仰面躺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膊上。 关卓凡开始给婉儿讲今外面送亲时的种种热闹,告诉她都拍了照片,过两就可以拿来给她看了。 婉儿静静地听着。 “老爷。” “嗯。” “从美国回来之后,我总是梦见爷爷。” “嗯?” “在梦里,爷爷总是跟我,我现在过的日子,是在做梦。” …… “然后我就会醒过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确定我现在过的日子,不是做梦。” 关卓凡搂着婉儿的手,微微地紧了紧。 “如果爷爷今晚上来找我,我会和他,我现在过的日子,真的不是在做梦。” 关卓凡知道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偏转头,轻轻地亲吻着婉儿的额角。 黑暗中,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泪水正从面颊上滑落。 今夜,会有谁入我的梦? 第二,关卓凡启程返京。 现在,“恭系”比谁都盼着关卓凡早日回京。 之前,非常出乎“恭系”意料,许庚身婉拒了派给他的“中间人”的这个差使,表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仔细一想,许庚身的拒绝也是有道理的。这件事情上,要么站在“恭”这边,要么站在“关”那边,哪有什么“中间”的余地?还有,事涉国家最高权力的分配,谁又有这个资格做什么“中间人”? 而且,有一层意思许庚身没有出来,但可以意会。在“恭系”眼中,许庚身已经有“弃恭投关”的嫌疑,他自然不愿再自居嫌疑之地。 许庚身暗示,这种事情,只能由双方直接“面谈”。 恭王自己是不可能出面的。“恭系”人物,恭王以下,就是文祥了,那么就只能由文祥这位“恭系”的“头马”出面了。 关卓凡进宫陛见,两宫吩咐,着“关卓凡领班军机”。关卓凡力辞,文祥“老成练达,贤能素著”,应该由文祥领班军机。 军机随后叫起,两宫就此咨问其余四位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的意见。 几个人都大出意外。 这种情况下,当着关、文两位,宝、曹、许三个根本不能发表任何实质性意见,最多一句“国家机枢黜迁大权操之于上,臣等不敢妄议”;文祥身为当事人,却不可以这么含糊,不然岂非自认自己有“领班军机”的资格? 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保举恭王。不然等于关卓凡没有这个资格,当场打两宫和关卓凡的脸。不但帮不到恭王,还为恭王种祸更深。同时,自己也完全站在了关卓凡的对立面,是否会为自己取祸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自己再也不能代表“恭系”和人家谈判了。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文祥身上。 滞了一滞,文祥终于道:“臣德能浅薄,断不能居此地位。关卓凡功勋卓越,威望著于海内,领班军机,是很适宜的。” 关卓凡继续谦辞。 慈禧笑道:“好啦,不要再互相推来推去啦。两个都是好的,都是为国家朝廷效力。这样吧,就着关卓凡‘暂领军机’;文祥,你们几个,要同心协力,办好差事。” 关卓凡从“领班军机”变成“暂领军机”,算是两宫照应关卓凡“满盈谦抑”,关卓凡就不必再辞。把文祥和关卓凡放在一起褒奖;“文祥,你们几个,要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又单单把文祥点出来,等于确定了文祥在军机处的第二号人物的位置。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职位,文祥既无法“辞”,又如芒在背,浑身地不自在。 关卓凡和军机全班表示“谨遵懿旨”。 回到军机直庐,文祥认为事情不能再拖了,瞅了个空子,对关卓凡,希望晚上能够过府拜访,“向贝子请教机宜”。 关卓凡自然表示“扫榻以候”。 下值之后,文祥、宝鋆、曹毓瑛几个先去了一趟鉴园。恭王已经得到了“着关卓凡暂领军机”的消息,面色沉重。文祥安慰他:“六爷,你不必灰心!关逸轩不肯直承‘领班军机’,事情还有可为。” 恭王微微苦笑了一下。所谓“暂领军机”和“领班军机”,不过半步之遥,随时一纸诏书甚至一道口谕的事情。 但此时没有更多可以安慰之处。避开恭王,文祥和宝鋆、曹毓瑛两个商量了一番,然后就在鉴园随便用了两块点心,抹了一把脸,便打轿往柳条胡同而来。 到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文祥原想在大门口下轿,但门房上,贝子爷交代过,文大人到了,轿子请一直抬进去。 文祥只好却之不恭了。 轿子一直抬到二堂的滴水檐前。听差上来掀开轿帘,文祥躬身下轿,直起身子,见关卓凡大冷的儿,只穿了一件绸面棉夹袍,光着头,负手立于台阶之上。 文祥赶紧疾趋数步,上了台阶,照枢臣见贝子的礼节,请下安去。 他刚要蹲下身子,关卓凡就一把将他扶住,口中埋怨:“博川,你这是骂我呢?” 文祥正色道:“国家仪制,不可轻忽,贝子爷也不能太随意了。” 关卓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听差:“伺候文大人换便衣。” 文祥的跟班,从轿子里取来衣包,服侍主人换好衣服。关卓凡亲自肃客,引着文祥到了后院的书房。 宾主坐定,一个长身俏丽的丫鬟,端着一个银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瓶绛红的葡萄酒,两只高脚的玻璃杯,另有四样干果,一碟点心,都用银质的碟子装着,一一放到檀木圆桌上面;又布好了两只银碗,两双银筷子。 文祥心中微动,关卓凡这个做派,和恭王倒是有几分相似。 福斟好了酒,放到宾主两位的跟前,然后蹑着脚步,退了出去。 关卓凡端起酒杯,道:“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葡萄酒。博川,你平时喝的葡萄酒,大概法国的居多——请尝一尝,这美国酒和法国酒,到底有什么不同?” *RS 第五十章 诛心之论 这句话似有所指。文祥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稍稍停了一停,意在回味,然后道:“好酒,都是好酒。”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博川,法国我没去过——我这次在美国呆了一年,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文祥道:“请贝子赐教。” 关卓凡道:“就像五柳先生《桃花源记》里的村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到终于走出深山看世界,已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成了先秦的老古董了!” 文祥心中一震。 关卓凡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声音变得冰冷:“那种感觉,就像在土里埋了不知几百几千年,刚刚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看着外面的青葱世界,瞠目结舌,莫知其所以!” 文祥心中大起波澜,既惊骇于关卓凡话中意味,也实在意外:这些话,他怎么会和自己? 关卓凡道:“什么‘朝兵威扬于海外,圣化恩泽流及荒蛮’?这些话,只好迷迷外人的眼,我听了都脸红!” 言罢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真的有一点红了。 文祥实在没有想到关卓凡会和自己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关卓凡自己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微笑着道:“痛快——博川,这些话,从美国回来以后,我还没有对第二个人过。” 文祥定了定神,低声道:“贝子以腹心语我,文祥也非草木之人。” 他略略沉吟。道:“不过我想。贝子是过谦了。咱们打了胜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咱们是还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要兴办洋务,奋起直追。” 关卓凡一字一句地道:“照现在这么办法,咱们和人家的差距,只会愈拉愈大。” 文祥愕然。 关卓凡道:“事情是人做的,是依凭着制度做的;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督抚藩臬道府县,咱们这班人,这个制度,银子砸下去,大约也造得出枪,造得出炮。但是人家的枪打得到一千步外,咱们的只好打到五百步;人家的炮摧坚折锐,咱们的只好炸膛——博川,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番话把文祥绕得有点晕了。因为“咱们”现在其实还不大“造得出枪。造得出炮”,是否好:造出来之后。便“只好打到五百步”,“只好炸膛”? 但关卓凡只是“设问”,并非真要他回答,自顾自地下去:“人家十两银子就能造出一支枪来,咱们得二十两银子——还没有人家的好用!这二十两银子,倒有一半进了主事人的口袋!” 关于银子的去向——这是实情。不仅造枪造炮,在中国,造什么,买什么,大致都是这么个情形。 文祥默然。 关卓凡道:“博川,我总在想,如果这造枪的钱都拿来造枪,不走到别的地方去,咱们大约也能花十两银子就造出一支枪来,不定还和洋人的枪一般好用,你是不是呢?” 文祥不能不点头。 关卓凡道:“如果咱们富得流油也就罢了,偏偏穷的很!你也是当家的人,知道朝廷的家底儿。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一点本钱,如果都这么个花法,能办成什么事情?” 文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贝子爷得是。” 关卓凡道:“还有,正因为钱少,所以更得花在刀刃上。博川,咱们俩都是旗下的,没有什么可忌讳,你,朝廷每年最大的一笔支出,花在什么地方了?” 文祥长叹一声:“将养八旗。” 关卓凡道:“八旗是国本,这话不错。可咱们的八旗制度,是在巩固国本还是动摇国本?国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两千万两银子,养一堆废物,提不得笔,抓不得枪,不耕不织,不事生产,只会趴在国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国家的血吸干了,没血可吸了,怕就要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文祥是第一次听到对八旗制度如此诛心的话,虽然知道关卓凡的是对的,可还是难免惊心动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关卓凡,他想做什么?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关卓凡已换了话题:“我打胜了仗,进京报销军费,却得在户部一班蠹吏那里先挨一刀——博川,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文祥脸上颜色微变,低声道:“是,我知道。” 关卓凡缓缓道:“谁都知道,谁都当做不知道——一切理所当然,经地义。博川,你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文祥的脸上阴晴不定。 关卓凡道:“六爷办洋务,用心怕不是好的?可用的还是这班人,依凭的还是这个制度,办出来的洋务,我只怕表面光鲜,里边还是老朽,中看不中吃,人家一记狠拳,就要塌掉的!” 这话得毫不客气,文祥听得很不舒服。恭王办的洋务,毕竟起步没多久,怎好一棍子打死?何况,自己也是参预其中的有力者,自我否定,怎会愿意?可他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接受关卓凡的观点,心情矛盾,只好缄默不语。 关卓凡道:“博川,我跟你一件事情。这是我在上海的时候听的。是咱们江南的两位官员的対唔——当然是托名而作,不然内室私谈,怎么会公之于众?咱们也别管这两位是谁,一个叫甲,一个叫乙吧。” 文祥竖起了耳朵。 “甲:‘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为之奈何?’ “乙:‘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芯一烂,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甲:‘然则南迁乎?’ “乙:‘恐遂陆沉,未能效晋宋也。’ “甲:‘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乙:‘君德正矣,然国势之隆食报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下者太巧,道难知,善恶不相淹,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甲:‘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 文祥愈听愈是心惊,背上的汗渗了出来。 关卓凡道:“这段话,如果世宗或者高宗皇帝听到了,大概会兴起大狱也不定——可是,时至今日,如果咱们还要掩耳盗铃,哼,博川,法王路易十五生前的一句话,你听过没有?” 文祥道:“这个,文祥孤陋,请贝子赐教。” “我死后,将会洪水滔。” 文祥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坐立难安。 关卓凡淡淡地道:“这位法国国王,算得实在很准。因为太子早薨,他的王位由王孙继承,是为路易十六。新王登基十五年后,法国革命爆发;三年后,国王王后,双双被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 文祥抬起了头,神色惊恐。 关卓凡道:“博川,咱们办洋务,洋人的史实也该好好了解一番。法兰西大革命殷鉴不远,这面镜子,咱们要时不时地照一照。” 文祥低声道:“是。” 关卓凡道:“博川,你所为何来,我大概不会猜错。咱们打开窗亮话:为国家计,为朝廷计,为子孙后代计,有些人不能再用,有些制度不能不改,有些钱不能再花——这几条六爷赞成,我自然唯六爷马首是瞻;不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硬凑在一块,互相碰得头破血流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奉恩基金 文祥离开毅勇忠诚贝子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上飘起了雪花,他坐在轿子里,却血脉贲张,浑身燥热。 激动、兴奋、迷茫、恐惧,几种情愫混杂在一起,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关卓凡开出来的“盘口”,实实在在地把文祥惊到了:他真的要改革八旗。 关卓凡道:“背着这个包袱,中国永远也走不快,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一步——人家本来就远远儿地走在咱们前面,这可怎么追?只有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三步、四步,才有可能追得上去!” “怎么才能走得快?这个和行军打仗一样,‘轻装上阵’!” “这个道理,回匪都懂。凤翔一役,回匪抛弃老弱辎重,轻骑急窜,如果我不是早已派了一支兵在回匪西逃的路上等着了,还真就给他们逃进了甘肃!” “狠不下这个心,就只有到时候一块儿同归于尽了!”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道:“你文博川自然想着,‘这是粉身碎骨的事情’——不错,关某就是报定‘粉身碎骨’这四个字来做这件事情的。做不成,这个大清朝反正是要‘粉身碎骨’的,关逸轩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关卓凡锐利的目光锥子一般钉在文祥脸上,道:“文博川,你怎么想啊?” 自己是怎么想来着?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热血上涌,撩袍子跪下。大声道:“文祥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 自己许是真的昏了头? 关卓凡的“改革”,不是肃顺那种“扣减钱粮”的打闹,而是要引诱、逼迫旗民,将国家将养他们的这一份钱粮,永远放弃,只保留一个名义上的旗籍。 朝廷给的条件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一次性给予一笔类似于“遣散费”的款子,数目相当于一个旗兵五年的俸银。也即这家旗户未来五年的总收入。这笔钱,大致是三百两银子。 一个是,解除实施了两百多年的对于旗人的从业限制,允许旗户“自谋出路”。同时,“协助生业”,就是给予“就业指导和帮助”。 这个“协助生业”,包括一段时间,大约三至五年内,免缴、少缴各种赋税;国家给予额的低息甚至无息贷款;无偿提供种子、农具等。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开发东三省”。 关卓凡道:“东北是我朝龙兴之地。进关以后,顺治朝以降。都把东北当做咱们旗人的‘后方基地’。既然是‘基地’,就得用心经营;现在这个样子,千里沃野,就这么白白的荒着,算怎么回事?句难听点的话,万一哪咱们在中原立不住脚,退回关外,一大家子,一块儿喝西北风吗?” 清朝对东北的政策,是把东北视作自己的“禁脔”,不许汉人染指。可旗人大多进了关,那么一点子人口,向全国一撒,胡椒面一般,哪里显得出来?更加没有多余的人力开发关外了。 这个政策,早些年还不觉得什么,到了清朝的后期,愈来愈莫名其妙,很多人包括旗人都觉得不对劲。可一来这是“祖制”,轻易动不得;二来旗人自己没这个人手,如果要开发东北,就得允许汉人出关,所以十分纠结。 现在如果像关卓凡的那样改革八旗,就会有相当的人手腾出来,正好赶到东北去开荒。 关卓凡道:“博川,你想想,一个东北,认认真真地开发起来,能有多少生发?我估摸着,顶的上半个中国!” 听着十分美妙,可前提是“改革八旗”。 文祥虽然已经表示“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但还是觉得,如果真干,恐怕真的就是“粉身碎骨”了。念及于此,他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卓凡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狡黠地一笑:“博川,你放心,这件事情,咱们一定做得成。我和你,都不会那么容易‘粉身碎骨’的。” 文祥精神一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妙之极矣,可关贝子何以有这样的底气呢? 关卓凡的“改革八旗”,其实是对旗人的广大下层开刀,并不直接触动旗人上层的利益。普通旗民既不掌握政权,也没有话语权,他们的声音,得通过本旗的上层,才能传达出来,形成舆论,影响施政。 如果旗人的上层——主要就是宗室,不肯出声的话,普通旗民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关卓凡宰割了。如果是汉人,还得担心他们会不会造反;旗人,连这个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那么,怎么才能保证宗室们少两句呢? 当然不能靠吓。关卓凡还没那么大的势力。即便有了,人家嘴上不,脚底下使绊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招,多了去了。 要想法子,叫他们真心实意地拥护“改革”,至少,反对得不是那么坚决。 听起来方夜谭,可其实穿了非常简单,一个字,“买”。 中国历朝历代的改革,都是新政动旧政的奶酪,然后激起既得利益者的强烈的反抗,于是改革半路夭折。在农业社会,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因为生产力有限,奶酪就那么大,我多了,你就少了。不你死我活,分不清爽。 进入工业社会,就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了。 工业化创造出了大量的新的前所未有的社会财富。社会财富的增加,从缓慢的代数级数,变成快速的几何级数。社会财富的获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由甲转到乙的过程。 就是,社会财富增加的方式和速度,使新、旧两个阶层,第一次有了共同获益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关卓凡有了向旧的统治阶层“赎买”支持的可能性。 至少,短时间内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把这种可能性“变现”,会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改革的阻力。 关卓凡打算筹建一个叫做“奉恩基金”的东西,专门对在京的有爵位的宗室发放“恩俸”,以及为生活困难的闲散宗室提供补贴和低息贷款。 “奉恩基金”的资金来源,在名义上,明确定为:从各地开办的新式工矿企业的盈利中,按比例抽取。 清朝的宗室到了这个时候,生息繁衍,总人数得以万计了。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居住在盛京,主要是远支宗室——这部分关卓凡是不管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实际上是被皇室“监视居住”的对象,没有什么话语权。 关卓凡要对付的,主要是居住在北京的这一部分。 这一部分的宗室,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有爵位,大部分是所谓“闲散宗室”。 这两部分要区别对待。 身上有爵位的宗室,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 在京的宗室,身上有爵位的比例很低,远支的比例就更低,有的不过百分之几。这有赖于清朝独特的“降袭”封爵制度。即爵主去世后,他的爵位只能由一个儿子继承,而且,是降一等继承。这样,就有效地避免了前明宗室爵位泛滥的情况。 关卓凡算盘中的“恩俸”,白了就是给有爵位的宗室发多一份工资。 清朝有爵位的宗室的名义工资,其实并不算高。最高的亲王一年一万两银子,最低的奉恩将军一年不过一百一十两。关卓凡这个固山贝子,瞅着威风得很,一品大员都要下跪请安,但一年俸银不过一千三百两。 而且,爵位的分布,由高而低,完全是一个金字塔形状的走向。塔顶的亲王,不过十来位。 关卓凡算过一笔账,如果仅仅是给这拨人发工资,一年一百万两银子就够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顾问委员会 当然,“恩俸”的数字,并非完全比照俸银。关卓凡的想法是,金字塔上部的稍少一点,金字塔下部的稍多一点,就是,把大家的距离拉得稍近一点。 至于闲散宗室,人数庞大,但真正过不下去日子的,毕竟是少数。补贴也好,贷款也罢,实际支出不会太多,而且,一定是“严格审查”的。 闲散宗室也有相当的影响舆论的能力,但并不直接掌握话语权。对于这部分宗室,主要是邀买名声。 “奉恩基金”的发放,是有一定的弹性和条件的。比如,每个月发放“恩俸”的数量不是恒定的,“基金”收入多就多发,“基金”收入少就少发,“基金”没收入了,就可以暂时停下来。 某宗室如果受到朝廷的处分,也是可以“停俸”的。 和“双俸”一样,“奉恩基金”的“恩俸”,也可以不要。比如,某宗室如果反对新政,就有人会问一问你,要不要“辞了这个恩典”? 所以,支持还是不支持“新政”,大伙儿看着办吧。 如果每年花个一百几十万两银子,就能买个耳根清净,就能避开改革的种种阻力,值不值呢? 国家每年虚掷在“将养八旗”上面,要两千万两;即便省下一半,也是一千万两。 上海关的关税,一年超过一千万两,一百多万,不过上海关年入的一个零头。 所以,太值了。 实际上当然不会那么美妙。最有能力影响政策和人事的宗室,比如恭王和几个铁帽子王。并不见得在乎这点钱。不会为了这点银子改变自己的基本政策取向。 可有人在乎。在乎的人数还不会是少数。对于一些低阶爵位的宗室,一年多个几百两银子,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反对新政,就是反对他们的荷包。在上位者,不能不虑及“民意”啊。 还有,也不见得不能用经济手段,对宗室里面的几个大头子施加实质性影响,无非在哪个工矿里面给一点干股就是了。 这样。“新政”和旧统治阶层一定程度上就绑在了一起。 当然,最大的“赎买”对象,其实还是紫禁城里的那两位御姐。这个,关卓凡已经成竹在胸,另做计划了。 这是旗人的“上层”,至于拿来开刀的旗人“下层”,关卓凡认为,阻力不会像文祥等人想象的那么大。 当时的旗民,由于朝廷的奇葩制度——旗人除了当兵,什么事情也不许做。因此常常是一大家十来口子人,全靠一个当兵的一个月几两饷银过活。许多人家生活极其困苦。 北京还稍好点,在外省驻防的旗人,景况更窘。每年都有不少旗民冻饿而死,甚至不断生出了“逃旗”——贫困的旗民,宁肯放弃身份,逃去无踪,只求一条活路。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关卓凡就不信,有人宁愿饿死冻死,甚至“逃旗”,也不愿拿三百两银子,去搏一条生路? 特别是开发东北,朝廷的“优惠政策”更多,可以极低的、象征性的价格将土地租给旗人耕种,还可以提供免费的种子和农具,购买或租赁牲口也可以予以一定的补贴。 不会种地不要紧,汉人会啊,可以允准旗、汉合伙,共同耕种,收成双方均分。事实上,山东一带,已经有许多汉人开始偷偷地“下关东”了。这种事情,禁不胜禁,不如大家合伙来干! 关卓凡把这些一条一条地摆出来,文祥愈听眼睛愈亮,一件本以为不可能做成的事情,怎么一过了关贝子的手,就像是一定能做得成了呢?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服”了关卓凡。 这种“服”,既包括理路上的“佩服’,也包括心态上的“降服”。 这种心境下,关卓凡的另外一件事情,就觉得没有那么刺耳了。 关卓凡道:“既然咱们觉得,这班人不好用,这个制度不好用,那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咱们绕开他们,另起炉灶!” 所谓“另起炉灶”,是在现有的各个衙门之外,新建立一个叫做“顾问委员会”的机构,可以简称“顾委会”。关卓凡的意思是,新政里边,其他衙门办不了的,又或者拖拖拉拉办不清爽的事项,放到这个“顾委会”来办。 关卓凡的轻描淡写,文祥也正在对关贝子的纵横捭阖、高瞻远瞩欢喜赞叹,可还是马上意识到,这个叫做“顾委会”的新衙门,名字低调,其实权重,只要请一道旨,便什么事情都能够办了! 那么,这个“顾委会”,将来会不会和其他的衙门,特别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发生什么冲突? 可这话不好直接问出口来。文祥正在沉吟,脑子中突然一亮:自己太傻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呀?这就是来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权的——这也是一个“盘口”啊。 当下郑重表示支持,并了一句“六爷也是一定赞成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你恐怕并不真了解这个“顾委会”是做什么的。 事实上,关卓凡的“顾委会”,何止要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权? 关卓凡要把中枢各部的权力,一点一点转移到这个“顾委会”里来——架空六部,架空九卿,架空军机处。 当然,也是要架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 就是,这个“顾委会”,就是关卓凡心目中未来中央政府之滥觞。 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先要把军机处变成一个橡皮图章——专门负责给“顾委会”盖章的。 关卓凡对文祥,“改革八旗”,“设立顾委会”,这两件事情,只要恭王赞同,“我就是那句话,‘唯六爷马首是瞻’——我要举荐六爷,重领军机!” 文祥自知此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不赞同又如何呢?这两件事,你不赞同,人家一样做,只不过关在朝、恭在野,关卓凡唯一忌惮的,是你在台下给台上的人使绊子。难道自己还真能鼓动恭王这么干不成? 还有,关卓凡既然已经“暂领军机”了,就绝没有退下来的道理,恭王“重领军机”,其实是和关卓凡“共领军机”,这又是一个新的“同治”的局面了!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文祥道:“贝子为国为民、不计利害的一片心意,六爷是一定能够体会的。我想,六爷是一定要和贝子同心协力,一块儿把朝政办好的。” 最后,文祥表示,明日自己将面奏两宫,请辞内务府大臣的差使。 关卓凡微愕,问道:“这是为什么?” 文祥也稍稍地愣了一愣,心中不免奇怪,关卓凡这个样子并不像做作啊。 他斟酌着道:“我身上兼的差使太多了,实在照应不过来,辞掉一件两件,才能办好最紧要的差使。”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道:“不对!博川,你我以腹心语你,转过头来,你却跟我打马虎眼,这,不合适吧?” 文祥一下子红了脸,嚅嗫了下,道:“贝子责备的是,我的意思是——” 犹豫了半响,下定决心,低声道:“我在想,也许宫里边的意思是……” 关卓凡“嘿”了一声,他明白了。 关卓凡想了片刻,道:“不定宫里边还真有这个意思——但正因为如此,博川,这个内务府大臣,你万万辞不得!” 文祥迟疑着道:“可是……” 关卓凡道:“非但你不能辞,宝佩蘅也不能辞,六爷复出之后,还得继续‘管理内务府银库’!” 文祥不话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大局初定 关卓凡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两宫皇太后那边有我,断不会叫你和六爷为难。” 他缓缓道:“两宫圣明,但宫里边还有其他的人。内务府交了出去,若有人在一旁撺掇着,谁知道会生出多少花样来?国家艰难,这一点本钱万万不能随便挥霍了。咱们身为朝廷大臣,这个关,可得把住了!” 关卓凡的表态叫文祥又惊又喜,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这个问题上,关卓凡和“宫里边的”,特别是“西边的”,是“合而谋我”。 心里愈发感佩,想着若恭王能够和这个人真正同心协力,实是国家之福! 关卓凡的都是实在话,并非故做姿态。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对慈禧某些方面的了解,超过这个时空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慈禧自己。慈禧性喜爱浮华热闹,奢适享受,钱到了她的手里,掌握不了分寸的。 何况,宫里边确实“还有其他的人”。 这个人是安德海。 安德海自以为辛酉政变立下大功——事实上他也确实立了功;在宫里的太监中,他的品级虽非最高,但因为这层特殊的经历,和圣母皇太后的关系便不同于一般的总管太监,所以是紫禁城里事实上的头号太监。 但这层经历、这个身份,并没有为安德海换来什么太大的金钱上的好处。政府为恭王严格把持,卖官鬻爵啥的。轮不到他在圣母皇太后那儿下嘴;中保私囊吧,圣母皇太后自个花钱都做不得主。哪里有他上下其手的机会啊? 因此整想着怎么样才能把内务府“拿过来”,好好地予取予求一番。 安德海也是主张重修圆明园最力的一个。这一项“大工”,不知道要花几百几千万两银子?而且是“宫里边”的事,许多环节,一定要过他的手,不知道能有多少生发?一项圆明园的“大工”,就够吃一辈子的了! 内务府也罢,圆明园也罢。安德海看来,最大的障碍是恭王。加上他被恭王骂过,衔恨在心,因此在“倒恭”的过程中,内外奔走,是最积极的一个。 安德海何所求,关卓凡一清二楚。当“倒恭”是大家的共同目标时。不能不对他这个结拜兄弟虚与委蛇。现在恭王已不成为障碍,怎么能够允许一个太监,在自己和御姐之间,碍手碍脚? 拿内务府和圆明园庸酬你一个阉人?能不能不这么搞笑? 还有一层意思,关卓凡没有对文祥出来。钱袋子交到慈禧的手上,花多花少先不。他接下来对这姐俩儿的“赎买”,就没那么灵光了。 所以,请奕老兄、文老兄、宝老兄,替俺把钱袋子扎紧了。 呃,还有。御姐有啥不满意的,也是对着你们三位去的——就是。请你们三个唱黑脸;红脸嘛,俺来唱好了。 文祥告辞,关卓凡一直送到了垂花门。 一直等文祥转过二堂看不见了,关卓凡才转身回去书房。 刚拔脚,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赶到,将一件厚呢军大衣给他披在肩上,看时,却是福。 关卓凡微笑道:“还没睡?快去睡吧,不然熬出黑眼圈来,过几做新娘子,就不漂亮了。” 垂花门悬吊的宫灯下面,能够隐约看出福的脸儿红了。她福了一福,没有话,跟着关卓凡回到了书房。 紫檀圆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福又沏了一杯热热的酽酽的茶进来,放在桌面上,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关卓凡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地流下食道,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身心愉悦。 外面似乎下起了雪,关卓凡裹好大衣,将茶杯拢在手里,走出了书房。 果然下雪了。 关卓凡立在檐下,黑暗的空中,隐隐约约,无数白色的羽毛,纷纷扬扬而下,落到灯光里,便一一现出身形来。 地间,很快白茫茫的一片了。 关卓凡静静的站着,时不时抿一口热茶,脑子和这深夜的空气一样清爽。 大局初定。 恭王只能接受他的条件,关卓凡有十分的把握。 文祥是一个很好的“代表”,如果来的是宝鋆,许多话,特别是许多“有违碍”的话,就不能了。 文祥是真正的正色立朝,可以用“大义”打动;宝鋆是一个钻到钱眼里的人,打动他的,只能是利益。文、宝同为恭王的心腹,但关系的性质并不一样。文祥以恭王之友自居,而宝鋆,是恭王真正的“私人”。 所以,如果宝鋆作为“谈判代表”,虽然还是能够达成协议,但话不透,这份协议沦为单纯的利益交换,其效果就差得远了。 而且,这个“谈判代表”本人,你也拢不过来。 文祥,也不好就完全“拢过来了”。但关卓凡可以确定,文祥会是一个积极的合作者,至少绝对不会拖后腿。 就像他对文祥的:“博川,你不是谁的私人——我请你为国家做事。” 还有,过了关卓凡这一手,较原时空,文祥的思维会更早打开,日后可能成为“关式新政”的有力推动者。 文祥有一个好处,他不结党,也结不了党,他就是一个办事的。这种人,用起来,比较放心。 至于恭王,嘿嘿。 关卓凡向恭王让这一步,把恭王重新弄回军机处,有两层作用。 其一,关卓凡的势力还远没到“专擅”的地步,他需要合作者,需要尽量少的人在暗地里使绊子。 其二,接下来的许多新政,不论之前做了多少“赎买”,一定还是有人反对的。有的人脑子已经锈死了,你向里面灌多少润滑油都是没有用的。所以,关卓凡需要一个人在前面替他“挡雷”。 关卓凡的如意算盘是:收买人心的政策,他自个领衔,或单独上折;得罪人的政策,推恭王领衔。 恭王不愿意?不愿意你还做什么军机领班啊? 担不担心恭王在下面捣乱、在背后捅刀子呢? 恭王对待政敌不是个狠角色吗? 不担心。 从历史资料和现实表现来看,关卓凡认为,恭王是一个只能打“顺风仗”的人。 风向在他这边的时候,确实气势如虹;但风向一变,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祺祥政变一仗,恭王打得确实漂亮。 辛酉之前,恭王一直为文宗压制,从没有掌过实权,已憋了许久。祺祥一役,算是他出山第一战,犹如毕业论文,反复绸缪,十年寒窗的苦功都倾注在里面,所以一拿出手,立时博得满堂华彩。 可是,既然之前没有掌过权,办过事,也就没有受到真正的政治斗争的琢磨,包括“挫折训练”。 辛酉之后,意气奋发,以为下事无不可为,两宫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以致在两宫面前,听到“有人参你”,失态咆哮。 紧接着被慈禧兜头一棒,堂落到地狱,顿时懵了。 惊慌失措,任人摆布。 这一切,绝对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有的作为。 原时空的恭王,再入军机之后,心谨慎,畏首畏尾,锐气尽失,已无复当初的任事之勇,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是在“韬晦”,但这是无所做为的“韬晦”,到底,是被吓怕了。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奕䜣的骨子里,其实是一个脆弱的、不自信的人。 祺祥政变中,恭王对肃顺、端华、载垣施以非必要的辣手,关卓凡认为,根子就在于他对自己的不自信。 关卓凡不认为这种人会是一个值得敬畏的对手。 当然,也要防着。 原时空,杀安德海之时,恭王还是地“雄起了”一把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四章 主任委员 ; 不过,杀安德海的主角,是皇帝和丁宝桢,背后的靠山是慈安,恭王不过是在程序上配合了一把,其实是这个事件中最的一个角色。 要他自己来干,或者此事要他来发难,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 当年在内务府大骂安德海,声称要安子的脑袋的恭王,早已过眼云烟了。 而且,如果他不配合,就是得罪皇帝侄子和慈安太后——这个,恭王也是不敢的。 曾国藩和他的幕僚赵烈文,曾经有一段议论恭王的对话,比较有意思。 赵烈文对恭王的评价,先从长相起:“见恭邸像,盖一轻俊少年耳,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镇百僚。” 曾国藩:“然貌非厚重,聪明过人。” 赵烈文:“聪明信有之,亦智耳。” 然后就开始了苛刻的批评:“至己为何人,身处何地,似全未理会。身当姬旦之地,无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势极而虑不出户庭,恐不能无覆悚之虞,非浅智薄慧、涂饰耳目之计所能幸免也。” 曾国藩叹息着表示赞同:“恭邸极聪明而晃荡不能立足。” 赵烈文对恭王的评价,不算公平。恭王也曾有“自立之心”,可被嫂子夹头夹脑一顿乱棒,从此彻底没了脾气。只好如曾国藩所言,“晃荡不能立足”。 虽不公平,但却准确,恭王再入军机之后的样子。就是赵、曾给他画的这副像。 本时空,恭王会表现得更好吗? 次日。军机叫起,关卓凡奏请求设立“奉恩基金”。 之前,折子就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两宫皇太后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当场允准。 军机大臣回到军机处,军机章京随即写旨。军机大臣会阅旨稿,曹毓瑛略作润色,关卓凡首肯,发军机章京校对誊抄。然后用黄匣进呈。 两宫看了一遍,没有可加减之处,于是取出印章,母后皇太后用“御赏”印,圣母皇太后用“同道堂”印,明黄旨面,朱痕宛然。用印后。谕旨装回黄匣,由军机处转内阁,“明发上谕”。 不过半个上午,一桩轰动京城内外的重大政策便出台了,效率实在惊人。 本来这种重大政策,一向是要“交议”的。即由王公大臣、翰詹科道,充分发表意见,朝廷再决定是否实行。 但关卓凡暗示:不必强人所难。 宗室不必了;普通的旗员,虽然不能从“奉恩基金”中直接捞什么好处,但也绝不会反对。 可汉员就不然了。本来就对旗人不服气。这个“奉恩基金”,尺足加二地给宗室恩典。厚彼而薄此,瞅着心里怎么会舒服?可如果站出来反对,就是和整个宗室作对,又怎么张这个嘴呢? 所以,“交议”的话,只会“叫”大伙儿“不容易”。 所以,不如就“宸衷独断”了吧。 这个政策确实是有副作用的。但关卓凡认为,资源有限,现在要集中力量抓主要矛盾。面面俱到,谁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就什么事也不用办了。 而且,并非所有汉员都反对这个政策。京内京外,反应截然不同:地方督抚,几乎一面倒的支持这个政策。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大佬,纷纷上折表示,“奉恩基金”乃“巩固国本”的“善政”。 这个现象实在有点奇怪:“奉恩基金”是要“新政”掏银子的,可办“新政”的争先恐后地抢着:宰我!宰我! 反倒是不办、甚至反对“新政”的大皱眉头,愤愤不平——当然,不是为“新政”不平。 在京的宗室,犹如滚开了水。尤其是爵位较低的宗室和闲散宗室,激动异常,一个个口沫横飞地嚷嚷:“我什么来着?关三主事,就是比恭六强!强太多了!” 一大堆黄带子,满北京城地乱窜,各个衙门到处打听:什么时候派银子?派多少?哪个衙门办这个事? 可能经手其事的衙门,如户部、内务府,也十分紧张,因为这是每年过手一百几十万两银子的“大活”,而且,年年都有! 消息很快出来了,这个差使落到了一个叫做“顾问委员会”的衙门头上。 大伙儿愕然,这是个什么衙门?什么时候设立的? 刚刚设立,只有一块牌子,一个“主任委员”,两个“委员”——通衙门就这三号人。 品级可不低,“主任委员”从一品,和部院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是同样的品级。 户部、内务府之流自然失望,但宗室们却兴高采烈。朝廷居然专门为这个“奉恩基金”设立了一个衙门,还是从一品,可知有多么重视这个“奉恩基金”——这个“奉恩基金”,一定会兴旺发达的! 进一步的消息出来了:“管部”的就是关贝子。 这就不消了! 于是黄带子们一股脑儿涌到了“顾问委员会”去。 “主任委员”容易见不到,两位“委员”笑容可掬,总是这么回答的: “‘奉恩基金’由各地新办工矿之盈利按例拨付,这个‘盈利’有多少,得一家一家盘账;还有,这个‘例’定多少,要请旨。呃,这个‘例’不好定太高的,是吧?不然不成了杀鸡取卵了吗? “各位爷也是晓得的,咱们的新式工矿还不多,所以刚开始这几年,‘奉恩基金’一定是有亏空的,这个亏空,怎么填,也要请旨。” 总之,什么时候派钱、派多少钱,这些关于时间、数字的问题,都没有一个确实的答复。 但几个概念很快便形成了。 第一,“奉恩基金”是和新式工矿捆绑在一起的,也就是,是和“新政”、“洋务”绑在一块儿的。 第二,新式工矿还不多,“新政”也好,“洋务”也罢,还非常单薄,单靠现有的这几间“企业”,是不足以支持“奉恩基金”的。 第三,“奉恩基金”不好长期亏空的,不然,必无以为继。 黄带子们都有点急了,那你们倒是赶快多办几间“新式工矿”啊。 “委员”连连点头,道:“各位爷的意思,我们一定转告郭主委,郭主委一定会上奏朝廷,加快开办‘新式工矿’的。” “郭主委”,“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郭嵩焘。 这是一个再叫人也想不到的任命。 郭嵩焘刚刚被左宗棠从广东巡抚的位子上赶了下来,明发上谕“着郭嵩焘来京”。来京干什么呢?原来是坐这个位子啊。 大伙儿原来都以为郭嵩焘倒了大霉,没想到人家一进京,正二品的巡抚变成从一品的“主任委员”,升官了! 只是有人提出疑问:这个“顾问委员会”既然负责为“奉恩基金”筹资,“主任委员”难道不应该由一位宗室来做吗? 很快便有聪明人给出了答案:“‘顾问委员会’是要和各地的督抚打饥荒的,你叫一个宗室来做,这些账,算得明白吗?想想人家郭筠仙,是什么出身啊?” 有疑问的恍然大悟:“郭嵩焘从曾国藩幕中出身……对啊,由他来和地方打交道,督抚们要买账的!” 于是都赞叹:“关贝子真会用人!” 对于郭嵩焘的任命,最出乎意料的,还是郭嵩焘本人。 郭嵩焘抵京之后,实在不想住广东会馆;他虽然是湖南人,可现在身份尴尬,也不好住湖南会馆,于是和军机上打了招呼,就住在老朋友潘祖荫的家里。 每和潘祖荫切磋书法金石,貌似逍遥,可始终等不到陛见的通知,其实无比气闷。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今又得开一的会,只有中午的一更,抱歉。 * 第五十五章 人生都是可怜虫 不久前,军机处奏准,进京陛见的官员,入宫之前,不禁和周围往来。外省官员进京陛见,并非甫一抵京便能获得召见,因为要“排班”,常常是要等上好几的。这些官员在京的日子有限,这么呆在公馆里无所事事,实在是浪费时间。 当然,京籍的官员,陛见之前,还是不能回家的。 郭嵩焘也四处走动了一番,但不论相交深浅,都只能虚安慰他,因为确实没有人知道对他的安排的“的信”。 有人,恭王去留未定,关贝子还在上海,总得等这个字第一号官司有了眉目,才谈得上下面的人的出路的。 这倒是见得深。 郭嵩焘只好耐着性子等。 终于“等来了”。 等来的不是通知入觐的时间,而是任命他为“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的上谕。 和上谕一块儿过来的,是崭新的一品朝服,亮红珊瑚顶子,仙鹤补服。 郭嵩焘目瞪口呆。 到潘祖荫家传旨的是醇王——这个传旨的钦差的身份也出乎郭嵩焘的意料。 领旨谢恩之后,郭嵩焘心翼翼地向醇王请教,这个“顾问委员会”,是怎么一回事? 醇王笑着摇头,道:“我也不晓得。‘管部’的是关逸轩,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直接问他好了。” 醇王刚走,关卓凡的帖子和名刺就到了。 郭嵩焘赶忙奉还名刺,对贝子府的来人,随后就过府拜见贝子。然后换上新的朝服。打轿往柳条胡同而来。 临行之前。和潘祖荫议了一番。 潘祖荫也不晓得“顾问委员会”的来头。不过,潘祖荫对关卓凡是很有好感的。他对郭嵩焘道:“筠仙,咱们这位贝子,有气魄,有手笔,是个办大事情的。既然他亲自‘管部’,这个‘顾问委员会’,大约错不了。” 到了毅勇忠诚贝子府。礼遇同文祥,门房上面关照轿子一直抬到二堂阶下,关卓凡已站在阶上相迎。 郭嵩焘跪下行礼,关卓凡亲手相扶,道:“筠翁,你是前辈,这个礼我当不起!” 郭嵩焘起身,关卓凡执着他的手,含笑道:“仰慕已久,得睹风采!筠翁。我还记得你的那句诗,‘人生都是可怜虫’——我每一念及。都是大畅心胸,端的是写尽下人、画完世间像!” 郭嵩焘惊喜莫名,这位关贝子,居然连自己这首打油诗一般的“戏作”都晓得? 是“戏作”,其实是“孤愤之作”。 咸丰九年,即1859年,英法军舰屯集大沽口,郭嵩焘受命赴津僧格林沁军中帮办军务。僧王既看不起汉人,又看不起文人,而郭嵩焘以学识风骨,也不肯对僧王摧眉折腰,所以两人处的并不愉快。 郭嵩焘旋奉皇命,赴山东烟台等地查办隐匿侵吞贸易税收情形。地方接待隆重,并致送厚礼。可郭嵩焘自定章程,“不住公馆,不受饮食”,更不受礼。 他认真查账,严加整顿,清理积弊。税收是增加了,但山东地方怨声载道,随行的人员也因为不能发财而暗地不满。 僧格林沁趁机会同山东巡抚文煜,联手发难,弹劾郭嵩焘。 僧王的劾折,朝廷不能不尊重,郭嵩焘以“查办贸易不妥”,“交部议处”。 郭嵩焘被迫返京,悲叹“虚费两月搜讨之功,忍苦耐劳,尽成一梦。” 回京路过献县的时候,旅邸题壁一首:“人生都是可伶虫,苦把蹉跎笑乃公。奔走逢迎皆有术,大都如草只随风。” 这首诗并未“刊行”,不晓得关贝子是如何晓得的? 郭嵩焘道:“惭愧,鄙陋之作,有污贝子耳目。” 关卓凡大笑道:“筠翁,这是‘金句’!正因为‘人生都是可怜虫’,我辈才要每日奋发,就算成不得龙,也要做一条筋骨强健的大虫子!” 几句话,郭嵩焘被这位自己二十几岁的年轻旗人,讲得热血沸腾,顿时就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这个名扬四海的关逸轩,真正是名不虚传。 那个僧格林沁,也是旗人,和这个关逸轩比,真是“两世”的人! 还有,“金句”二字,真是打入心坎,搔到痒处,郭嵩焘入耳,痛快得不得了。 换了便服,延入书房,关卓凡款客的,不是茶水,是他“从美国带回来的葡萄酒”,不过,这一次,没扯“法国”就是了。 关卓凡道:“筠翁,洋人饭前饭后,都要喝酒,咱们也学一学。先喝一点酒,我再请你用一顿便饭,大冷的儿,羊肉火锅如何?” 逸兴遄飞,这么痛快的一顿酒,这么痛快的一顿饭,郭嵩焘不记得,已经多少年没有用过了? 为人攻讦去粤,以为横遭波劫,正在悲愤莫名,突然发现:原来是降大任于我之前的琢磨!那种痛快,已经不是“人生得一知己”所能概拟的了。 郭嵩焘的感觉:原先自己面前有一扇门,开了一条缝,门外的光芒透缝而入。自己扒着门板,从门缝中看出去,但见光景绰约,已足够动人。 现在,关卓凡替他将这扇门完全推开,明日世界,豁然开朗,万千缤纷,目不暇给。然后关卓凡携着他的手,道:“筠仙,咱们一块儿走出去!” 郭嵩焘的心念是:怕什么粉身碎骨? 关卓凡启用郭嵩焘,是在左宗棠入粤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章程。关卓凡暗中怂恿左宗棠驱郭,一方面是要谋广东这块地盘;另一方面,是要借左宗棠的手,把郭嵩焘赶进自己的怀抱中。 关卓凡的眼中,若论目光之犀利透彻,观点之卓妙超远,清末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就是这位郭筠仙。什么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都得向后排。 首先,郭嵩焘对清末的积弊的认识,极其深刻。 这可以从他评价肃顺的一段话中窥得端倪。 郭嵩焘为肃顺所信用,但他对肃顺严刑峻法的政策的评价却并不高。 “国家积弊之由,在以例文相涂饰,而事皆内溃;非宽之失,颟顸之失也。 “今一切以为宽而以严治之,究所举发者,仍以例文涂饰也,于所事之利病原委与所以救弊者未尝讲也。是以诏狱日繁而锢弊滋甚。 “向者之宽与今日之严,其为颟顸一也。颟顸而宽犹足养和平以为维系人心之本,颟顸而出之以严,而弊不可胜言矣。 “故某以为省繁刑而崇实政为今日之急务。” 可以看出,郭嵩焘认为,清末的问题,已经是“体制”的问题”,是“系统”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一个部门、一个地区的问题。整个机体都**了,切掉什么部位都不解决问题。极可能,切下来的腐肉愈多,失血愈快,死的愈早。 而且,切肉的刀子,原本就是这个机体的组成部分,和机体布满同样的病菌,甲乙同体,以甲攻乙,不过交叉感染,加重病情。 整个机体不发生化学变化,也即不对整个制度进行改革,单纯做肃顺那种物理层面的加减法,没有用。 不久,肃顺就以“弃市”的悲惨结局验证了郭嵩焘的预言。 这个时候,郭嵩焘还没有想清楚如何从制度层面改革国家,只是含糊地认识到必须“崇实政”。 原时空,到了光绪元年,即1875年,郭嵩焘的思想已经成熟了。他在《条陈海防事宜》中,单单将西方的强盛归结为船坚炮利是错误的,中国若单纯学习西洋的兵学“末技”,“如是以求自强,适足以自弊”。只有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方之基”。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驱龙入海 有意思的是,文祥的《密陈大计疏》,也是光绪元年,即1875年的事情。 汉、满各自最有洞察力的两个人,同时认识到了,中国在制度层面和西方诸强的巨大差距;而郭嵩焘还认识到了:不同的经济基础,决定不同的上层建筑。这一点,郭嵩焘的见地,又过于文祥了。 郭嵩焘对于关卓凡“另起炉灶”的设想,感觉犹如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就是那种脑子中有隐约的形象,口中却难以名状,结果被人家明明白白活生生地摆在了眼前的感觉。 那份痛快和惊喜,无可言语! 正是!原先的那个“制度”,既然已经**不堪,也不知道如何变戏法叫它焕然一新,索性完全不搭理他;在旁边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抽旧“制度”的血,慢慢地“阴干”他,等到新“制度”茁壮长大了,旧“制度”也就自然死掉了! 最紧要当然是不要叫新“制度”感染旧“制度”的病菌,大家离得如此之近,如何做成功的“隔离”? 关键有两个。 一个是用人,要分得清“新人”和“旧人”,新“制度”一定要用“新人”。 一个是新“制度”里边,要有足够的新鲜空气,保证“新人”不会“泄气”而变成“旧人”。 这方面,郭嵩焘是有切肤之痛的。 就是他赴山东烟台等地。查办隐匿侵吞贸易税收的那一次。 郭嵩焘在当地设局抽厘,可是用人不当。他任命的厘局绅董私自增加了名目,大肆盘剥商旅,竟至发生福山县的商民怒捣厘局、打死绅董的事情,这也成为僧王和文煜攻讦他的重要口实。 这个事件,正好成为郭嵩焘品评肃顺的那段话的绝好注脚。 郭嵩焘谈及此事,长叹一声,道:“真正是‘请君入瓮’!” 曾国藩对郭嵩焘有一个评价,是“难堪繁剧”。意思是郭嵩焘只适合出主意当高参,不适合做政务官。 这个评价,关卓凡认为,只对了一半。 郭嵩焘有书生气是真的,可绝非没有任事之能。他不论在山东还是广东,清理积弊、整顿政务,都是立竿见影。而郭嵩焘的“问题”。也正是他不论到哪儿,总要“清理积弊、整顿政务”,也就因此得罪当时当地的官场,包括处理不好和上官的关系。 在津,和僧格林沁不睦;在山东,和文煜不和;在广东。和瑞麟不搭调,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是,以郭嵩焘的性格和见识,在旧“体制”中,确实“难堪繁剧”。 在新“体制”中呢? 郭嵩焘这种人。难道还嫌太多不成? 何况,在关卓凡的设想中。“顾问委员会”实行“垂直管理”,并不需要和北京的其他衙门发生过多的联系,“顾问委员会”联系的对象,主要是各地的“新政”。 “顾问委员会”需要的权力,由关卓凡出面,拿过来交到“主任委员”手里。 所以,应该可以扬郭嵩焘所长,避郭嵩焘所短。 郭嵩焘的“出身”,对“顾问委员会”早期的工作,也有特别的帮助。 一般认为,郭嵩焘出身曾国藩幕中。但是,郭嵩焘绝非曾的普通幕僚,他在湘系中,有超然而独特的地位。 郭嵩焘的年纪,虽然曾国藩七岁,但两个人却算是“同学”,他们都曾在岳麓书院读书,时间上是有交集的。 最重要的是,曾国藩的“出山”,是郭嵩焘一力促成。 洪杨乱起,文宗敕令丁忧在籍的曾国藩兴办团练,曾国藩犹豫不决。郭嵩焘几度登门,反复劝,曾国藩终为所动,出面创办湘军。 曾涤生最终变成曾文正,始作俑者,是郭筠仙。 郭嵩焘于左宗棠,也大致起到了类似的作用。 郭嵩焘,实在是时代风向最敏锐的感知者。 “顾问委员会”的第一桩差使,是筹办“奉恩基金”。关卓凡打的算盘,除了“赎买”宗室对“新政”的支持外,他还要通过“奉恩基金”,实现一桩同样重大的图谋:控制所有“新政”的企业的财务。 因为“奉恩基金”的来源,是从各地新式工矿的盈利中抽成;而要抽成,首先就要弄清楚你有多少盈利,就是,要盘你的帐。 如此,就掌握了新式工矿的财务。 关卓凡决定,新办企业,一律采用西法财务制度,就是“损益表”、“资产负债表”那一套。 原时空的洋务,办的不伦不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财务制度老旧混乱,缺乏符合近现代企业制度的“数目字管理”,多少资源的浪费,多少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都根源于此。 建立了统一的近现代财务制度,企业自己才清楚到底赚了多少,亏了多少;而关贝子呢,也才好查你们的账。 还有,现在的中国,西法财务人才是奇缺的,哪儿有呢? 上海的洋行里有。 上海的广方言馆的西洋会计科里有。 广方言馆下面的“会计速成学校”里有。 嘿嘿,现在晓得俺多么高瞻远瞩了吧。以后中国的新式企业里,管财务算账的,都是从俺那疙瘩出来的人。 原时空那些名字响当当的企业,现在大多还没有开办。话在前面,而不是中途插进去,事情就好办的多。新的财务制度的推行,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阻力。 但如果有人不理解甚至反对,郭嵩焘的“出身”就会起到一定的作用,因为办这些企业的,除了“轩系”,不是湘,就是淮。 用郭嵩焘有大把的道理和好处,但也是有隐患的,最大的隐患,是他的和左宗棠的恩怨。 这两个人,都是意气用事的人,同时,也都不是仰承上官鼻息的人,不是关卓凡一句“你们别闹了”,就会乖乖坐下来合作无间的。 这个心结,不能系得太久,不然迟早误事的。 既然意气用事,就是性情中人,由此突破,未尝不能演一出“将相和”。 关卓凡道:“筠仙,我知道左季高对不起你!” 关卓凡举荐左宗棠西征,为左宗棠摆平洋人银行、筹借洋款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北京,则关逸轩和左季高的关系不言自明。郭嵩焘不能在关卓凡面前诋詈左宗棠,只好沉默不语。 关卓凡道:“左季高给我写信,起这件事情,有这么几句话,嗯,‘于亲有亏,于义无悖;于私有惭,于公无愧’——他晓得对你不起,‘于亲’、‘于私’,都不过去,只好以‘义’、以‘公’来自况了”。 郭嵩焘轻轻地“嘿”了一声。 关卓凡继续道:“‘左骡子’的心肠还没有变成石头——且不论他的心肠是硬是软,左季高的眼光可从来是好的,筠仙,你晓得他是怎么品论你的?” 郭嵩焘还真想知道,自己这个生平第一位“冤家”,人前人后,是如何讲自己的? 关卓凡微笑着道:“左季高,‘筠仙大才,非一省一地之格局。粤抚之位于筠仙,犹龙困浅滩。某驱郭去粤,乃驱龙入海也!’” 郭嵩焘心头大震,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什么好? 关卓凡道:“左季高确乎‘英雄欺人’,但唯有英雄能识英雄!筠仙,起来,我倒要谢一谢‘左骡子’——非如此,你我又何能在此相见?” 罢大笑。 郭嵩焘既感动,又尴尬。心里想,难道就此“放过”左宗棠?又好像太“便宜”了他!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七章 复出 笑声甫歇,关卓凡道:“最紧要的是,左季高不晓得那两句话真正的出处。” 他顿了一顿,朗声道:“‘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郭嵩焘大愕,这确实是他对左宗棠最不能释怀的一个地方——问题是,关卓凡是怎么知道的? 关卓凡道:“这是潘伯寅跟我的。此事萦绕伯寅心头多年,他可是掠人之美的人?筠仙,你也太为难伯寅了!” 这件事来话长。 咸丰四年,即1854年,左宗棠入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骆秉章倚俾极殷,言听计从,“所行文书画诺,概不检校”。左宗棠愈发独断,自行其事,甚至拜折发炮之前,都不通知骆秉章。 左师爷权过督抚,以致得了一个花名,叫“左都御史”。 从二品的巡抚,一般会挂两个衔头。一个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一个是右副都御使——这个品级倒不高,正三品。挂兵部右侍郎衔,乃为管辖军事将领方便,尤其是从一品的提督;同时,“右副都御使”意味着巡抚可以参劾官吏,不论级别。 左宗棠叫“左都御史”,意思是他比骆秉章这个“右副都御使”牛多了。 这么大包大揽,终于整出事情来了。 咸丰八年,即1858年,当时的湖南总兵樊燮,不合得罪了左宗棠,左师爷乃以巡抚的名义。上折严劾樊燮,“贪纵不法”。“目不识丁”。 这个折子,骆秉章事前也是不晓得的;事后索了稿子来看,见所劾事项都是事实,也就罢了。 樊燮自然革职。他怀恨在心,先后向武昌的湖广总督衙门,北京的内阁、都察院提控,告左宗棠“骄纵不法”,湖南巡抚衙门“一官两印”。 上面派员查办。樊燮上上下下使足了银子。形势对左宗棠相当不利,颇有人曰左某“可杀”的。 当时郭嵩焘已离开曾国藩幕中,进京入直南书房,文宗和肃顺对他都甚为器重。郭嵩焘内外奔走,联络同官,全力替左宗棠疏通。 可郭嵩焘和左宗棠是同乡,台面上如果由他来话。分量大减。郭嵩焘乃动江苏籍的潘祖荫,为左宗棠上了一个后来流传全国的折子,其中最著名的两句话,就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这两句话,文宗大为激赏。左宗棠就此过关。 这个折子,其实是郭嵩焘和潘祖荫两人合拟,而且是以郭嵩焘为主。但既然由潘祖荫具衔,郭嵩焘就严守秘密,内中详情从未对第三人道过。左宗棠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左宗棠驱郭出粤,是地地道道的“恩将仇报”。可是左宗棠自个却不知道。 以潘祖荫对左宗棠有恩,郭嵩焘抵京之前,关卓凡就请潘祖荫设法,调和郭、左的矛盾。潘祖荫乃对关卓凡了这段公案。潘祖荫的打算是,左宗棠进京陛见,自然要来拜访自己的,到时候将实情和盘托出,看看“左骡子”有什么反应? 甚好,那咱们就等着吧。 关卓凡含笑道:“筠仙,我倒想看一看,目高于顶的左季高,磕头认错是一副什么样子?” 郭嵩焘微微苦笑,既然“目高于顶”,怎么可能“磕头认错”?他感激关卓凡苦心孤诣,调和鼎鼐,但并不相信左宗棠会真的在自己面前屈膝。不过,有左宗棠“驱龙入海”那几句话,郭嵩焘内心芥蒂虽然还在,但胸口那股无以宣泄的积愤,却已经消了大半。 当下郑重道:“请贝子放心,不论左季高认不认错,我和他的恩怨,都是私人纠葛,绝不会带一丝一毫到公事里面。郭嵩焘身为朝廷大臣,当报贝子知遇之德,决不能这点子道理都不晓得。如果言不由衷,自无颜尸餐素位。” 关卓凡眼睛一亮,道:“筠仙,你言重了。来,为上下同心,早臻大治,咱们干了这一杯!” 郭嵩焘自然不知道,左宗棠“筠仙大才,非一省一地之格局。粤抚之位于筠仙,犹龙困浅滩。某驱郭去粤,乃驱龙入海也!”——这几句话,是关卓凡编出来的。 第二,关卓凡上折,以为恭王虽有过失,但已有悔意,“观其心性行径,尚为可录用之人”,当然,如何“录用”,“总须出自皇太后、皇上恩独断,以诏黜陟之权,实非臣下所敢妄拟。” 这个折子引发的轰动,不在奏请设立“奉恩基金”之下。 大伙儿看不懂了,他们俩不是对头吗? 有宗室甚至抱怨:“关三自个干得好好的,又把恭六扯回来干什么?就恭六那个德性,‘奉恩基金’啥的,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也有不少人松了一口大气,特别是为恭王提拔上位的那一拨。大家明面上都翘大拇指,道:“关贝子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份气量,真正了不得!” 心底暗暗欢喜:应该不会跟着恭王一起倒霉了。 有少数真正为朝廷国家着想的,道:“枢府首领,不计前嫌,同心一德,此乃国家祥瑞。我朝中兴大治,指日可待了!” 没过两,明发上谕下来了: “日前将恭亲王过失,严旨宣示,原翼其经此惩儆之后,自必痛自敛抑,不自再蹈愆尤。此正惩大戒,曲为保全之义。 “兹览军机处领班、毅勇忠诚贝子关卓凡所奏,以恭亲王咎虽自取,尚可录用。 “此与朕意正相吻合,见既明白宣示,恭亲王着加恩仍在内廷行走,并仍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事务。此后惟当益矢慎勤,力图报称,用副训诲成全至意。” 这道上谕又是由内阁直接发出的,没有经过军机处。 当上午关卓凡去了丰台阅军,不在军机处。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几个看了,各有心思。文祥、宝鋆两个的心里,是既喜且忧。 喜的是,恭王这就算“复出”了! 忧的是,上谕中的两个差使,“内廷行走”纯属“帽子”,没有实际意义;真正重要的就是一个“仍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事务”。 而最重要的“军机处行走”,不在其中。 文祥沉吟半响,道:“星叔,你怎么看?” 许庚身微微一笑,道:“我怎么看不紧要。博川,这件事,我觉得不需要兜圈子,贝子回来了,晚一点过府拜访,直接请教就好了。” 文、宝、曹几个互相对望,深深点头。 下值后,打听得关卓凡已经进城回府,文祥赶忙来到了柳条胡同毅勇忠诚贝子府。 关卓凡看了文祥带来的上谕的抄件,不话,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 文祥心中着急,却不敢出声。 关卓凡终于开口了:“博川,有一个事情,六爷似乎疏忽了。” 文祥一惊,赶忙道:“请贝子明示。” 关卓凡道:“圣母皇太后亲拟的那道上谕,你总记得?” 文祥道:“是,当然记得。” 关卓凡缓缓道:“对这道上谕,一直到今,六爷可是都没有一个法。” 文祥恍然大悟。 慈禧亲拟的那道上谕,由蔡寿祺劾恭王的“贪墨、骄盈、徇私、揽权”生发,对恭王诸多指责,什么“妄自尊大,诸多狂傲”,“目无君上”,“诸多挟制”,“暗使离间”,“胡谈乱道”,等等,最后“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预公事”。 之前恭王用曹毓瑛“避重就轻,以退为进”之计,上折自认“荒唐”,“开去一切职司”,“闭门读书思过”。 恭王的折子在前,慈禧的诏书在后——确实,一直到今,恭王都未对慈禧的亲拟的上谕做出任何反应。 就是,没有“谢罪”,没有“雷霆雨露,皆是恩”的表示。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八章 谢恩还是谢罪 即便恭王上的那个折子可以视做“谢罪”的折子,也是过不了关的。那个折子只是含含糊糊地自个“荒唐”,可到底怎么个荒唐法?是像上谕中指责的那样;还是你君臣对唔的时候,不心放了个屁? 你不“谢罪”、“悔过”,我就把你放出来,岂非,是我处分你处分错了? 在恭王没有任何正式“谢罪”表示的情况下,两宫就恢复了他的“内廷行走”和“仍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事务”两项差使,其实已经算宽宏大量了。 文祥想到恭王这边居然一直念不及此,不由浑身直冒冷汗。 从毅勇忠诚贝子府出来,文祥叫人先去给宝鋆送信,约了晚一点在鉴园会合,自己则赶到了曹毓瑛家里。 在曹家,和曹毓瑛两个一起,替恭王拟好了一个折子,然后结伴往鉴园而来。 到了鉴园,恭王和宝鋆都在等着了。 文祥复述了关卓凡的话,宝鋆听了,瞪大了眼睛,用手一拍大腿,了声,“嗐!”是颇为失悔的语气。 恭王轻轻叹了口气。 事实上,上不上这个“谢罪”折子,他不是没有想过的。 上了这个折子,就是认了蔡寿祺的种种攻讦,就是“立存此照”,就再也翻不得案,就只能从此做伏低了! 潢贵胄的一股傲气始终顶在胸口,就犹犹豫豫,下不了狠心。 同时。也存了侥幸之心,也许“西边的”会疏忽过去呢? 现在知道。自己太真了。 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恭王缓缓地道:“逸轩的意思,我明白。事已至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吧,我要做什么?” 文祥心中颇有不忍,但其势已不能不发,道:“明儿一早,六爷要进宫谢恩。嗯。我和琢如,替六爷准备了一个谢恩的折子。” 曹毓瑛取出折稿,递给恭王,道:“王爷,请你过目。” 洋洋洒洒,披肝沥胆,真是一篇好文章——可哪里是“谢恩”。根本是“谢罪”! 但恭王很平静,看过了,抬起头来,道:“很好,辛苦几位,就这么办吧。” 恭王如此配合。倒有点出文祥和曹毓瑛的意料,两个人都非常欣慰。 曹毓瑛道:“我马上就办。这个折子,我给内奏事处打个招呼,叫他们接了就往里边递,‘西边的’安寝之前。一定能够收到。” 于是赶回军机处,找到值班的军机章京。誊正后装在黄匣子里,然后密密嘱咐了,由外奏事处而内奏事处,递了上去。 不是紧急军报,却用黄匣子,军机处如此安排,不晓得是什么紧要的事体?内奏事处不敢耽搁,脚不沾地地将折子递进了长春宫。 慈禧果然正准备梳洗了歇息,一看见是恭王的折子,心中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看完了折子,快意无比:老六,你总算服了! 心想:“他”算得真准! 明儿老六进宫谢恩,跟他点什么呢?当场就让他回军机吗? 一边思索,一边吩咐太监,把折子送到钟粹宫去。 慈禧道:“跟母后皇太后,六爷明儿要进宫谢恩。嗯,请母后皇太后明儿早一点到养心殿西暖阁,我有话和她。” 第二军机叫起,奏对的政务之中,有两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一个是兵部尚书出缺,关卓凡奏请由曹毓瑛调补。 曹毓瑛现在的“本职”是左都御使。这个差使总领柏台,需要道德声望较高、形象相对“**”的人物来做,才叫人心服。曹毓瑛的长处在于筹谋策划,又是众所周知的恭王的“私人”,在人们的心目中,就不是那种“风骨挺拔”的人物。 当初恭王把曹毓瑛放到这个位子上,主要是为他挣个“一品”的功名,就是,是为了“酬功”。既然如此,自然不免讥评。曹毓瑛在都察院,上下左右都不大顺畅,做的实在不很痛快。 兵部尚书这个位子,调兵遣将,筹饷练勇,正是曹毓瑛所长。而且,不像左都御史,做兵部尚书,“能力比资历重要”,也是大家可以勉强认同的。 事前关卓凡没有放出任何风声,曹毓瑛万没想到这个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心里怦怦直跳。 军机奏对,不能有任何“失仪”的样子,现在也不是“谢恩”的时候,曹毓瑛虽然心情激荡,仍然一默无言。 曹毓瑛的遗缺,关卓凡奏请,由左副都御使、署理礼部侍郎的潘祖荫升补。潘祖荫在士林中的声望,远在曹毓瑛之上。而且,潘祖荫不是那种一味悠游金石林下的人物,肯言,敢言,一向颇有直声。由他来接左都御史的位子,非常合适。 这两项人事一通过,君臣都有朝廷“气象一新”的感觉。 奏对完毕,关卓凡道:“恭亲王感念恩,想当面跟两位皇太后谢恩,现正在南书房候旨。” 两宫对视一眼,慈禧微微一笑,道:“那就传吧。” 于是喊了太监进来,把当值的御前大臣找过来。 军机奏对的时候,不比其他,关防森严,连御前大臣都得远远避开。 今当值的御前大臣是醇王。醇王进得东暖阁,领了旨,兴冲冲往南书房去了,为他的六哥“带班”觐见。 军机大臣正待跪安退出,慈禧突然叹了口气,道:“唉,皇帝的功课,真是叫人不省心!” 这句话的没头没脑,大家伙儿都是一愣。 慈禧继续抱怨:“下了书房,问起功课,瞎三话四,差不多就是‘一问三不知’了,你们,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皇帝在弘德殿“上学”,“总司弘德殿稽查”的是醇王,承认“圣学”有问题,就是指责醇王的差使办得有问题。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不大好接这个嘴。 关卓凡却知道,慈禧确实是对皇帝的功课头疼,倒不是借此对醇王表示什么不满。只是御姐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事,他一时间还没想明白。 皇帝的功课为什么不好,关卓凡比慈禧这个当妈的更清楚一些。 这个其实真怪不到醇王头上。 醇王这个“总司弘德殿稽查”,能够“稽查”的,不过是一些皇帝的饮食、笔砚、书包这种琐碎的事情。 皇帝的功课不好,到底是师傅“不好”;而皇帝的师傅的选择,还轮不到年轻的醇王话。 皇帝的师傅,主要是两位,一位倭仁,一位徐桐。 在关卓凡看来,这两位师傅,都选得莫名其妙。 倭仁理学大家,“学问”自然是好的。可倭仁为人,极其古板,他那张脸,没人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同僚们不晓得,可怜皇帝也不晓得。 倭仁授课,学生虽然是皇帝,但他从来不假辞色。皇帝学不好,他的脸色愈加难看;学得好,从不褒扬。 皇帝见到他,就怕,就烦,这个学,怎么上得好? 偏偏倭仁讲得是《尚书》,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叫他在这诘屈聱牙的文字和典故中打转,怎能不晕? 关卓凡想,别皇帝了,换了老子,一样学不好啊。 至于徐桐,前文过了,依附倭仁,以理学装点道貌,不好他是伪君子,但真实的学问是很有限的。肚子里的货色,不过一部《太上感应篇》,一部《了凡四训》。整捧着一部《袁了凡功过格》,填填写写,叫人好笑好气。 正途的儒宗翰林一向是瞧徐桐不起的,可他居然因为倭仁的关系,当上了皇帝的师傅,真正是欺负两个御姐没文化!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五十九章 最长的一天 徐桐讲《大学》,《中庸》,一样是烦死人不偿命的东西。 除了倭仁、徐桐两位,还有教“国语”的“谙达”。对于满语这种处于“僵尸”状态、满洲贵族之间都不使用的语言,皇帝能有兴趣学吗? 偏偏中国历代王朝,以清朝对皇帝和皇子的教育最为严格。 拿皇帝来,每卯初——早上五点起身,卯正——早上六点上书房,十岁不到的孩子,大冬的从被窝里捞起来,不容一丝假借。除了中午回宫进膳,有半个时辰的空闲,一直到午后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功课才完。 清制,皇帝、皇子“上书房”的时候,师傅权威最重,其他的人,包括太后、皇帝,都不能干涉。如果师傅不放学,全世界只好一起陪着等。以致常常有这种情况发生:已经过了饭点,师傅还在那里长篇大论,慈安、慈禧两个太后,只好饿着肚子等皇帝下学,然后才能传膳。 这种教育制度,如果不考虑孩子的承受能力,本来是要点个“赞”的,可是——教的都是些什么东东嘛! 这就是清末对于皇帝的教育:花最大的气力,教最没有用的东西。 皇帝的痛苦可想而知。 不是“不学好”,实在是“学不好”。 慈禧抱怨皇帝的功课,其他军机大臣可以暂时不话,关卓凡身为军机领班,不可以不话。因为“启沃圣聪”。绝不仅仅是皇室自个的事情。而是真正的国家大政。军机处责无旁贷。 关卓凡只好道:“许是功课太重了?虽然圣明纵,年纪总是还。” “功课太重”是实情,慈安地位超然一点,看得反倒明白,刚想出声表示支持,慈禧却道:“唉,明年就十岁了,快成大人了。怎么能还?康熙爷这个年纪,已经办了多少大事?” 在对待儿子的教育上,慈禧和原时空那些一到周末就把孩子送到各种“班”里的母亲,没有任何区别。总是求全责备,望子成龙——虽然她的儿子已经是“龙”了。 当然,此“龙”非彼“龙”。 还有,康熙擒鳌拜的时候已经十五周岁,按当时的算法就是十六岁,圣祖爷十岁的时候,似乎也没做什么大事情。 关卓凡觉得很有趣。对康熙的这个模糊的误会,原时空和本时空原来是一样的。甚至包括慈禧这样的皇室的成员。 这种场合自然不好破。关卓凡道:“臣以为,倭仁的学问太大,总要慢慢领会,略假时日,皇上的圣学一定是可以精进的,圣母皇太后不必过虑。” 这个话暗指倭仁古板,教而不得其法,两宫皇太后都听出来了,互相望了一眼。 “不是我儿子笨,是老师没教好”,这种话,当妈的永远是爱听的。 慈禧沉吟道:“倭师傅年纪大,差使多,实在是太辛苦了一点,弘德殿是不是再添一位师傅?” 关卓凡脑子中灵光乍现:老子可以干这个活! 兹事体大,容俺好好想一想先。 关卓凡道:“是,朝廷体恤老臣,倭仁一定感激。臣等下去,好好商议一番,尽快将人选进呈御览。” 没有更多的话了,军机大臣跪安退出。 一出养心殿东暖阁的门,就看见醇王陪着恭王,在院子里远远地候着。 关卓凡突然明白了,慈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扯儿子读书的事情?——故意叫恭王在外面等。 醇王看见军机们出来了,带着恭王,向东暖阁门口走去。 双方错身而过,这个场合不好话,彼此微笑点头示意。 关卓凡心中微动:恭王脸上的那种诚惶诚恐,他从所未见。 醇王朗朗的声音响起:“恭亲王奕??候见。” 就在军机大臣将要走出养心殿东暖阁院子的时候,从东暖阁里传出了哭声。 是恭王的声音。 这儿到东暖阁,已经有一段距离,东暖阁的门上,还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可恭王的哭声,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 几个军机大臣心中大动,互相以目。 关卓凡心想,真的是“伏地痛哭”啊,历史的魔杖,究竟逃不过去。 上彤云密布,眼见又是一场大雪。雪停了,会是一个晴吗? 恭王收泪之后,两宫叫太监给他搬凳子、绞毛巾,然后絮絮如家人,颇了几句窝心的话。 恭王则站起身来,反复表示愧悔之意,特别是“不敢怨怼”。 然后两宫的话头就转到恭王的复出上,明里暗里,这个出于关卓凡的一力举荐,以后他和关卓凡,“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可得好好儿地搭伙计。” 恭王庄容道:“臣和关卓凡,同为国戚,与国同体,一定同心共德,共赴王命,断不会叫两宫皇太后失望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臣视关卓凡,于私为兄弟,于义为诤友,于公为良师,于国家,为柱石。” 这话的调子,高,真是高。 慈禧微笑着道:“‘柱石’这个话得好。关卓凡曾经跟我们姐俩,过美国那位姓林的‘总统’的一段话。嗯,大约是这样子的:‘中国、美国,一东一西,就像两根擎的柱子,互相搭把手,就都能站得稳、立得牢;中国和美国立定了,这个世界就安稳了,庶几正气张扬,邪佞不生。’” 慈禧喝了一口茶,道:“六爷,我们姐俩,也盼着你和关卓凡,能够成为咱们中国的两根擎的柱子。” 奖誉之隆,倚望之殷,恭王十分激动,跪倒磕头,朗声道:“臣感念恩,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谈得如此“投契”,但并未当场许恭王重回军机,他还得回府等“后命”。 这对于恭王,真是“最长的一”。 中午的饭,山珍海味,毫无滋味,到底只喝了一碗粳米粥。 一直等到申初,终于听见书房外脚步声响,听差来报:“文大人、宝大人到了!” 开门迎出,看见漫飞雪之中,文祥、宝鋆迤逦而来。走到跟前,看清楚两个人的脸色,恭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轻轻落地了。 文祥和宝鋆进了书房,听差进来,替他们将落在身上雪打扫干净,将他们的大帽子接了过去。 文祥舒了口气,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恭王:“六爷,这是草稿,琢如留在军机处主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内阁了。” 这是“明发上谕”。 恭王接过来,手有一点点发抖。 底稿是曹毓瑛的手笔,不过上面另有增减,字迹略显拙稚,不晓得出自谁的手?但恭王此时顾不得这个,先细细地看下去: “谕内阁:朕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本日恭亲王因谢恩召见,伏地痛哭,无以自容。当经面加训诫,该王深自引咎,颇知愧悔,衷怀良用恻然。 “自垂帘以来,特简恭亲王在军机处议政,已历数年,受恩既渥,委任亦专;特因位高速谤,稍不自检,即蹈愆尤。所期望于该王者甚厚,斯责备该王者,不得不严。 “今恭亲王既能领悟此议,改过自新,朝廷于内外臣工,用舍进退,本皆廓然大公,毫无成见;况恭亲王为亲信重臣,才堪佐理,朝廷相待,岂肯初终易辙,转令其自耽安逸耶? “恭亲王着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复议政王名目,以示裁抑。望其毋忘今日愧悔之心,益矢靖共,力图报称;仍不得意存疑畏,稍涉推诿,以负厚望。钦此。” 恭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内心欣慰,难以言喻。 这道上谕,确定恭王重回军机之外,措辞上也很给恭王面子。特别是“位高速谤”“朝廷相待,岂肯初终易辙,转令其自耽安逸”两句,尤其叫他舒心。 这两句,都是后来加进去的。这个笔迹,恭王不认得,问文祥:“博川,这是哪一位改的呀?” 文祥郑重道:“是关贝子。”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军机帝师 这个确乎万万没有想到,恭王呆了半响,长叹了一声,道:“好,好,我服了这个人!” 文祥内心的欣慰,一样是难以言喻的。这场大风波,至此终于涛平浪静,他在中间费了多少心血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国家可以再度从容前进,而且,可以预期,由徐行而快趋,步子将愈迈愈大。 他今年四十七岁,相信能够看到中兴大治的盛景! “明发上谕”中并未指明恭王“重领军机”,但这是不言自明的。 “军机领班”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式的官称,大多见于口谕,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也会在笔谕中出现。比如因为当事人资历有限,新官上任,为强调身份,讲其他事情的时候,顺带一笔。 恢复恭王“内廷行走”和“仍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上谕中,点明关卓凡的身份是“军机领班”,就属于这种情况。 以恭王的身份资历,不须做这种强调;在“裁抑”恭王的背景下,也不可以做这种强调,不然,一定有人会琢磨出事实上不存在的“意思”来的。 中国近现代之前的官称,大都如此含混、微妙,当然,非常讨厌。 根本原因,是皇帝为了集权于自己的手中,不把明确完整的权力赋予臣下,以方便自己随时掌控整理调度。 比如军机大臣,本身没有品级,仪制上互不相属,皇帝既可以全班召见。也可以随时召见其中任何一人;而任何的一件事。可以交给任何的一位军机大臣办理。 不过。这个制度,对关卓凡不是没有好处。如果他“帘眷独渥”,军机处真就是他的“橡皮图章”了。 因为就制度而言,皇帝交代某位军机大臣办理的事项,虽无需军机处其他成员“公议”,却是以军机处的名义对外发布的。 比如,一件差使,明明是由“顾委会”办的。但关卓凡可以“管部”的缘由,请旨以军机处的名义施行。 而这件差使,如果关卓凡不愿意,军机处其他成员,其实毛都碰不到一根。 至于两个“军机领班”,如何“排班”,“站位”? 这个问题,重要而微妙,但并不难解决。 单独觐见,没有这个问题。 如果“叫起”的是军机全班。进养心殿东暖阁的时候,恭王年齿较长、爵位较高、资历较深。当然走在前面。 这个不会引起对恭王和关卓凡在军机处的地位的任何误会。就像朝廷大典上,老惠亲王的排位一定在恭王之前,但没有人因此认为,老惠亲王的话比恭王管用。 奏对的时候,恭、关并排站立——已经给了关卓凡“免跪”的恩典。 其实御姐还是爱看关卓凡跪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为了和恭王“相敌”,只好请这位情郎站起来。 回事情,一人一件,交替进行。 只要没有人故意捣乱,应该是井井有条的。 第二,恭王一大早就来到了军机处。 他早,其他几个大军机也不晚,关卓凡和他更是几乎前后脚到的。 恭王见了关卓凡,极其热情,握着他的手:“逸轩,你剿回剿捻、凯旋回京之后,可还没去我那里坐过。昨儿晚上,你六嫂还跟我唠叨,‘关逸轩’三个字,听得耳朵里已经长出茧来,还不晓得人什么样子?你,都是一家人,这成什么话?拣日不如撞日,今儿下了值,晚饭在我那里吃,你也该见见你六嫂!” 好家伙,这就成兄弟了?还有嫂子?这个……是不是太客气了? 关卓凡入玉牒,宗人府颇费心思,把关卓凡算成了文宗这一辈。虽然关卓凡的这一支和大宗远了一点,但既然都是宗室,又是同辈,叫一声“六哥”“六嫂”也不为过。 关卓凡笑道:“六爷太客气了,我恭敬不如从命,那,今儿就叨扰了!” 军机“叫起”,恭王含笑目视关卓凡,意思是咱们俩谁走在前面啊? 关卓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清清楚楚地道:“我附六爷骥尾!” 恭王拱了拱手,道了声:“有僭。”然后带上大帽子,第一个走出了军机处。 今军机“叫起”,纯粹“见面”,犹如“演习”。谁先谁后,如何“站位”,两个领班如何轮流奏事,其他的军机大臣如何“越次回奏”,等等。因此事先君臣已有默契,重要的事情,只要不是急务,不必放在今交办或者上奏。 “演习”的结果,确实“井井有条”,于是彼此满意。 军机大臣“跪安”之前,慈禧道:“关卓凡,你留一留,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个原在关卓凡意料中。昨下午,他上了一个密折。密折里的提议,兹事甚大,关节甚多,今两宫非当面向他问个清楚不可的。 既然是密折,自有不足为外人道处,所以得单独回奏。 其他的军机退出之后,慈禧高声道:“来呀,给关卓凡搬一张凳子来。” 外面的太监,赶忙进来,搬了张锦凳过来,在御案的左手边轻轻地放下。 这就是“赐坐”了——这是关卓凡首次在两宫皇太后面前享受到的“恩典”。 他恭恭敬敬地谢了恩,坐下了。心里想:什么“待遇”都得比着恭老六,挺好。 看着他坐下来,两位御姐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慈禧的笑容里,还多少带了一点俏皮的味道,好像关卓凡是一件什么有趣的物事。 她缓缓道:“你那个折子,教皇帝‘兵事、洋务’的师傅,是不是就是你自个啊?” 关卓凡颜色不变,道:“臣的一点心思,难逃两宫皇太后洞鉴。臣厚颜,是打算毛遂自荐来着。” 关卓凡的这个密折,就是关于为皇帝添加师傅的事情。 关卓凡建议的第一个人选,是翁同龢。 翁同龢是咸丰六年的状元,那一年,他不过二十七岁。翁同龢是有真学问的,而且,人也开通,不是倭仁那种老古板,也非徐桐那种道学家,拿来教皇帝写字、做文章,做基本的语文训练,一定是好的。 至于在政治上影响皇帝,像原时空他做光绪帝的老师那样,关卓凡以为,这个时候的翁同龢,还没有这个意识,也没有这个能力。自己先不需要操这方面的心。 翁家是常熟望族,祖孙三代,都出牛人。 翁同龢的父亲翁心存,在咸丰朝做到大学士,也做过同治皇帝的师傅。 翁同龢的大哥翁同书做过安徽巡抚。 翁同书的儿子翁曾源幼承家学,惜乎屡试不中。翁存心死后,以帝师故,朝廷赐其孙翁曾源举人,免会试,直接参加殿试。结果翁曾源一举大魁下。 如果翁同龢进“弘德殿行走”,那么翁家前有“叔侄状元”,后有“父子帝师”,算是佳话加佳话了。 关卓凡举荐翁同龢做皇帝的老师,除了翁同龢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外,和翁家的籍贯、背景也有关系。 翁同龢既然是江苏人,那么和潘祖荫一样,可以算到“轩系”里面。对于读书人来,成为帝师,既是绝大的荣耀,也是踏上入阁拜相的捷径。“荐主”的情分至重,翁同龢必然感激。加以经营,翁某一定会成为自己的羽翼。 除了举荐翁同龢,关卓凡建议,为皇帝的功课,加一门“兵事、洋务”。 “洋务”——关卓凡在折子里,现在这个世道和以前已经不同了,不论是友是敌,总得和洋人打交道。既然要打交道,就得知己知彼,这样才不会吃亏,才有胜算。 还有,咱们现在大办洋务,晓得洋务是怎么回事,才不会被下面“蒙蔽圣聪”。 *(未完待续。。) ps:明公事加私事,得办一,只能一更,放在傍晚,抱歉。 *R 第六十一章 双重保险 至于“兵事”,更加理直气壮。 我朝马上得下,皇上的功课里,现在还有“骑射”。这“骑射”,可不就是“兵事”? 这是“祖宗家法”! 只是,关卓凡委婉地:现在的仗,单单“骑射”,已经不够打了,多少要加入一点新鲜的东西。 将来打仗,当然不是叫皇上亲自上阵,开枪放炮。可总得大略知道,兵是怎么练的,仗是怎么打的,才好“乾纲独断”;不然,出入之间,万千人头,关系甚大。 关卓凡还建议,将满语的功课移到午膳之后,时间也不必长;卯正到午初,这两个半时辰,分成四段,每段半个时辰、一门功课,分别为倭仁、徐桐、翁同龢主讲,以及“兵事、洋务”。每段之间,给皇帝一刻钟的时间休息玩耍。 这么安排,皇帝的功课虽然增加了两门,但总课时反倒减少了半个时辰。当然,“代价”是倭仁和徐桐的功课被大大压缩。 关卓凡的密折,慈禧、慈安姐俩是在晚膳的时候看到的,看着看着,便停箸不吃了。 翁同龢既然是状元,为人又“和平谨慎”,“纯孝”,自然是够格做皇帝的师傅的——这一点,姐俩是没有异议的。 将皇帝的功课分成五段,午膳前四段,午膳后一段,慈安大表赞成。 “孩子的书念得太苦了!照先头那么个念法,日子长了,非念傻不可!关卓凡这个法子好!” 慈禧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该发表点不同的看法。但略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出来,这就算默认了慈安的意见。 该不该加“兵事、洋务”,慈安不大好;然而慈禧的心里颇为震动——这当然是应该的,自己原先可没有想到! 她甚至这么想:要不要叫“他”也给我讲一件这个“兵事、洋务”? 慈禧的困惑在于,虽然知道倭仁的课讲得呆板,可她还是不确定该不该大幅度地减倭仁和徐桐的功课——她并不晓得《尚书》、《大学》、《中庸》,到底是什么“学问”?皇帝如果学少了,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没办法。御姐的书读得少。 要问关卓凡的,主要是这个问题。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回圣母皇太后,这个事情若要讲得透彻,臣得先和两位皇太后请罪,容许臣言语放肆。” 慈禧心想:你还不够“放肆”么? 念及于此,脸上微红。刚想话,旁边的慈安先了:“我们姐俩这儿,你还有什么话不能么?尽管好了。” 关卓凡道:“谢两宫皇太后的恩典。臣斗胆请问,这个《尚书》、《大学》、《中庸》。两位皇太后可读过么?” 慈安笑道:“哎呦,我们姐俩哪里读过这么大的书!” 关卓凡道:“可是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宵旰忧勤,咱们的国势却蒸蒸日上,中兴可期!” 这个马屁几乎把慈禧拍进云端,御姐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凌云驾风一般松快! 关卓凡道:“《尚书》的学问大,《大学》、《中庸》的学问也不,可臣以为,皇上亲政之后,要做的是抚育万民,不是呆在书斋里做学问。”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俺教的是怎么“做皇帝”,倭仁教的是怎么“做学问”。 那么,学什么,跟谁学,不是一清二楚了吗? 关卓凡道:“又比如,学做文章是紧要的,但也得看学做什么文章。皇上并不需要下场论文,难道叫皇上学做八股文?” 这个话,两宫皇太后都点头。 慈禧微笑道:“那你,翁同龢应该给皇上讲些什么呢?” 关卓凡道:“臣以为,应该讲史。皇上年纪还不大,《治平宝鉴》,《帝鉴图》,这些书,都是好的。” 这个话,和慈禧切身的感受,深深吻合。她早就觉得,作为君主,读史,通史,太紧要了!有时候,自己吃亏,就吃亏在“史”读得少! 于是,关卓凡密折里建言的事项,在两宫皇太后这儿,就算全部通过了。 翁同龢由关卓凡举荐,这是自然的;可在台面上,皇帝的“兵事、洋务”的师傅,并不能真由关卓凡毛遂自荐,得另外找人“举荐”关卓凡。 虽然现在的中国,找不到比他更有这个资格的人。 这个年代,别中国了,就是美国,早就民选总统了,也不大作兴“毛遂自荐”这一套的。 书友们也许还记得《星条旗之殇》中的一个人物,斯蒂芬道格拉斯,民主党大佬,绰号“巨人”的。就是和林肯竞求玛丽托德——后来的总统夫人玛丽林肯,败下阵来的那一位。 情场上输了,道格拉斯就想在政坛上找回场子来。林肯首任总统的那一次大选,道格拉斯是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 当时是不兴自己竞选的,候选人得呆在家里,让支持者去竞选。道格拉斯首开风气,自己亲自上阵,一发表多达二十场演讲。 结果美国人民对这种不晓得谦虚为何物的行为非常反感,一路上不断有人朝“巨人”扔鸡蛋和水果。 不知道格拉斯在政坛上也输给了林肯,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言归正传。 慈禧星眸转动,微笑道:“这个彩头,给老七好了。” 妙极,英雄所见略同,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醇王兼着“总司弘德殿稽查”的差使,由他来出面,合适不过。 今的御前大臣还是醇王,当下就传了醇王进来,了这件事情。 不但建议增加皇帝“兵事、洋务”的功课,并举荐关卓凡出任这门功课的师傅;连“改良”弘德殿的功课为“五段”,也归了醇王。 醇王高兴坏了,这个风头可是出大发了! 他满面笑容地对关卓凡:“逸轩,抢你的功劳,怎么好意思?” 关卓凡微笑道:“哪里,启沃圣聪,我一向是追随七爷的。” 跪安出门之后,关卓凡对醇王道:“七爷,折子怎么写,咱们可以请教一下琢如或者星叔。” 醇王连连点头。 当然要找枪手的。 回到军机处,关卓凡的法变成,醇王昨儿上了一个密折,建议皇上的功课加一门“兵事、洋务”,两宫皇太后把我留下来,就是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个师傅? 这是没法辞的,自己纵然才疏学浅,也只好应承下来。 两宫皇太后又问,弘德殿还得再添一位师傅,你看,谁合适啊? 这个话,两宫皇太后昨儿已经交代了,不好再拖。自己想了想,翁同龢状元及第,学问一定是好的。而且,“叔侄状元”,“父子帝师”,佳话成双啊。于是就举荐了翁同龢。 呃,六爷你看呢? 恭王能怎么看?自然好好好。 几个军机都不相信醇王有能耐上这么一个密折,可关卓凡的意思大伙儿都懂,彼此心照就是了。 几个人都是敏感的,晓得这绝不仅仅是一门功课的事情,特别是这里面有“洋务”,言路上会有什么反应,要密切关注着。 关卓凡做皇帝的师傅,当然不是为了培养出一位彼得大帝。 最根本的目的,是影响、控制皇帝。 距皇帝亲政,还有八年。这八年,会发生很多事情,有的事情会如自己所愿,有的事情未必如自己所愿。因此,要做好多手的准备。 还有,影响、控制皇帝,会间接地影响、控制皇帝的妈。 直接加间接,算是双重保险吧。 关卓凡所谓的“影响、控制”,要达到这样一个程度:尊重,喜爱,依赖,直到不能离开。 *(未完待续。。) ps: 拉伤了左肩的肌肉,暂时只有右手好用,明只能一更,安排在傍晚。 * 第六十二章 固伦公主 “兵事”也好,“洋务”也罢,其实都是个大筐,但凡关卓凡觉得有用的,都可以往里边装。 “兵事”和“史实”是分不开的,中外的史实,都可以信手拈来——俺是学什么专业的呀? “洋务”,举凡近现代西方的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化、艺术,都可以算作“洋务”。 还有,俺虽然是文科生,但复习复习,学初中的数理化——也可以算“洋务”,大概还捡得起来,拿来唬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足够用了。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拥有现代教育制度对古代教育制度的巨大优势,关卓凡对实现这个目标有足够的把握和信心。 以有阴谋嫌疑的手段加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会有内疚吗? 不会,至少,皇帝会有一个更加快乐和健康的童年。 以后的事情,历史大潮,浩浩汤汤,我们都只是其中的一朵浪花。 关卓凡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以为皇帝增加“兵事、洋务”功课为契机,打压守旧势力,加速推进新政。 关卓凡估计,“兵事”争议不会太大,就算达不成统一意见,也可以“置而不议”,即你牢骚你的,我干我的。 “洋务”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连办个“同文馆”,还吵得沸反盈;皇帝学“洋务”,那班守旧卫道之士,还不得如丧考妣? 关卓凡真的很好奇,甚至有一点“期待”——想看看这班冬烘先生。到底能有什么反应? 如果这一关能过去。那么连皇帝都学“洋务”。还有谁不能学、不该学的? 这是最好的“标杆”。 之后,“新政”就可以大踏步地向前进了。 这是关卓凡和守旧势力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这一关,一定要过。 为此,关卓凡甚至不惜斥诸最极端的手段。 不过,他判断,应该用不着动刀动枪的。 关卓凡认为,清末改革。最大的障碍,还是士绅阶层对土地、农民的掌控;观念上的守旧,如果上位者有足够的决心,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 而真正动士绅阶层的奶酪,即大规模剥夺他们对土地的支配权——不论用什么手段,和平的也好,暴力的也罢——还早着。 没有真正的强大实力包括武力做后盾,“言路”就是只纸老虎。 何况,“言路”本身,也有支持新政的声音。其实还不少。只是这些声音听起来,自然没有守旧派哭爹喊娘“嚎丧”那般响亮。所以,上位者难免有敌人无比强大、我方势单力薄的错觉。 还有,关卓凡对清末士林的“风骨”,并没看得太重。 中国士人对君主的“犯言直谏”,到了清末,基本沦为做秀。“清流们”倚仗的不过是君主的宽容,如果君主真的瞪起眼睛,身上的骨头还没软的,剩不了几个。 应该,两百年下来,满洲贵族对于汉族士人的打压和奴化是成功的。 前明启之前文官集团和君主的那种激烈对抗,根本不可能现于清朝。 作为后人,看汉族士大夫对满州贵族俯首帖耳,自然悲愤;可关卓凡现在是“时人”,士林的软弱,现实中却可能减少中国改革的阻力。 历史的吊诡,令人感慨。 台面上,建言增加皇帝“兵事、洋务”功课的,是宗室的核心成员;举荐的师傅,是政府的首脑,“洋务”的主持者,不久前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而且,正手握重兵。 最高权力的取态是很清晰的。 除了以上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守旧派还有个倒霉的地方是,这个事情上,他们的领袖倭仁没法子讲话。 因为都是“弘德殿行走”,怎么好攻讦自己还没上任的同事?反对非自己教授的功课?那不是摆明了我“嫉妒”吗? 所以,得避嫌。 军机下值,一班军机大臣轿马纷纷,络绎往后海的恭亲王府而来。 关卓凡是今的主客,恭王把文、宝、曹、许四个全部拉上作陪。 到了恭王府,换上便服,其他几位大军机在乐道堂的书房里喝茶聊,恭王亲自陪着关卓凡,往后院来见“六嫂”。 恭亲王的福晋,端庄秀丽,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贵妇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恭王福晋的祖父玉德做过闽浙总督,父亲桂良更是巡抚、总督、尚书、大学士一路做将上来。督抚在地方上都是“诸侯”,建牙开府,仪制尊贵,八面威风,同级别的京官万万比不得。恭王福晋从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是地道的“大家闺秀”。 关卓凡乃以满洲人见兄嫂的礼节给恭王福晋行礼。 恭王福晋对关卓凡的态度,既亲热,又得体,很像个“大嫂”的样子。 她道:“逸轩,咱们一家子人,又是亲上加亲的,以后可要多来多往。你回去跟白氏、明氏两个,要她们常来我府里坐坐,别总是往七爷府里去——怎么,六哥六嫂这儿,是茶不好喝,还是饭菜不香?” 罢抿着嘴笑。 “亲上加亲”四字,并不算是虚亲热,恭王福晋也姓瓜尔佳氏。 所以,这也是一位“嫂姐”。 回书房的路上,恭王对关卓凡道:“今儿你侄女不在府里,见不到。不过,不见也罢,见到了,你反倒要给她行礼,嘿!” 恭王是抱怨的语气,关卓凡不由略觉奇怪。 前文交代过,恭王的女儿敦柔格格,为慈禧接进宫去养育。不久前,敦柔格格已封了宗室女最高品级的“固伦公主”。 当然,那个时候,恭王和两宫还没有翻脸。 固伦公主爵同亲王,关卓凡这个贝子见了,确实是要行礼的。 清制,只有中宫所出才能封“固伦公主”;妃嫔所出,或像敦柔格格这样,王女抚育宫中的,封“和硕公主”。 例外不是没有,那是受到皇帝的特别宠爱,如高宗的第十女,固伦和孝公主,母亲是惇妃汪氏;或者以婚姻为国家做出贡献,如圣祖的第三女,固伦荣宪公主,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母亲是荣妃马佳氏。 和敦柔格格情况仿佛的,是世祖的五皇子常宁,他的女儿抚育宫中,后晋封固伦纯禧公主。 巧的是,常宁的封爵也是恭亲王。 无论如何,这是殊荣,甚至是“异数”,恭王为何会抱怨呢? 而且,关卓凡知道,不论慈禧和恭王之间有多少龃龉,慈禧对敦柔格格,是真心实意的喜爱。 事实上,这个姑娘,关卓凡是见过的。 那是从江苏入京陛见述职,自请“宿卫宫中”,两宫皇太后在芳斋堂赐宴,皇帝和敦柔格格一双姐弟都曾与席。 关卓凡的印象中,这个姑娘生的很端正,行事尤其安静稳重。她比皇帝也就大个二三岁,但举止神情,比皇帝成熟许多,已经全然是一个大人的模样了。 晚饭是银鱼火锅。 六位军机大臣围坐一张圆桌子,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热气腾腾,主人劝酒布菜,言笑晏晏;客人大块朵颐,谈笑风生。 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和谐”得紧。 关卓凡暗生警惕:这个场面,现在还不容易出现在自己的府中。 恭王毕竟是宗室中最有威望的亲王,数年经营,根基已深,摘掉“议政王”的帽子,他的影响力会减弱,但不会消失,自己凡事要多做绸缪,不能过于乐观。 席间,又提起了敦柔格格。 话头是宝鋆挑起来的:“六爷,敦妞儿似乎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府了?” 然后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道:“瞧我,以后可不能再叫‘敦妞儿’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器满易盈 这是敦柔格格已经封了“固伦公主”,再叫名儿,就“不敬”了。 不过,在座的几个人中,数宝鋆和恭王的关系最为亲近,两家的关系亲密到可以穿堂入室,不避亲眷。所以,即便敦柔格格没有封公主,能叫她“敦妞儿”的,也只有宝鋆。 恭王摇摇头,苦笑道:“这个固伦公主,不提也罢!我现在就疑惑,敦妞儿回家,我该拿什么仪注和她相处?” 大伙儿一想,这确实是一件尴尬事。 固伦公主爵同亲王,敦柔格格和恭王在体制上就是“相敌”的,难道敦柔格格回家,真的要按固伦公主的礼仪迎接,甚至“平礼”? 敦柔格格封了固伦公主后,不是没有回过家,但每次都有特旨“只叙家礼”,这才暂时免了恭王一家的尴尬。万一哪次“上头”忘了这茬,恭王岂非得“失礼”? 恭王对关卓凡道:“逸轩,你不知道,‘言路’上有一班人,专门爱拿这种事情挑刺。谁人没有父母子女?如果在这种事情上被人攻讦,真是无味得紧!” 恭王这番话,的倒是实在。 确实有一种言官,国家大事上不出什么子午寅卯,可一碰到“礼仪”问题,就打了鸡血般,生出苍蝇逐臭的劲头。 当事人地位愈高,身份愈重,“礼仪”问题愈——不是愈大,苍蝇们便愈兴奋。 因为此时此事,邀名声,出风头,是最安全,最便捷的。 明朝的“大礼仪”,放到清朝,言官们一个屁都不敢放。因为事情太大了,卷进去,不心是要掉脑袋的。只好自我譬解。这是人家满洲人的“家事”,不关俺的事。 这个时候,“子无私事”啥的,就装不记得了。 拿关卓凡来,长时间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嫂子住在一起,市井之间早有无数流言——连两宫皇太后和关贝子的“绯闻”都能传出来,编排编排嫂子和叔子的“段子”又算得了什么? 但这种事情永远不会拿到谏台上。因为那样一来。就和关卓凡结了生死冤家,人家的报复,一定是冲着你的脖子来的。 可在恭王这个老爸该用什么礼仪接待敦柔这个女儿——这类鸡毛蒜皮的事上面,言官便可“尽展所长”了。 因为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当事人如果做错了。大多数情况下改过来就好,不会受到什么处分;就算有,所获咎遣也甚轻。所以,不会真正得罪当事人。当事人为表示自己虚怀若谷,还得“某公爱我以德”。 当事人的地位愈高,身份愈重,弹劾他“逾礼”、“失仪”的言官。所获得的“声望”自然也就愈高。 祭祀太庙事件中,吴凤阁弹劾关卓凡“失仪”,虽然攻讦的事项相对严重,但其实还是不脱这个路子的。本来以为自己是安全的——再上面还有人罩嘛。没想到两宫皇太后不肯照着剧本演,闹得丢官回籍,十载寒窗之功,一朝尽送。 这种恶劣的风气,关卓凡早就想借个什么机会。狠狠收拾一顿。 因为接下来社会急剧变化,“礼仪”的改变也会随之不断发生;静态社会无伤大雅的纠葛,在大变局中就会成为改革进步的摩擦和阻力,并可能成为别有用心者的借口和工具。所以,要帮着言官们改一改这个臭毛病。 关卓凡道:“六爷的是。这般聒噪,与国无益,虚叨声名。确实叫人不耐。” 恭王叹了口气,道:“敦妞儿这个事,我心里烦,也不仅仅因为这个。这些日子。我也读了几本书,觉得‘器满易盈’四个字,的真正有道理!人贵知足,为臣为人,许多事情,我真要好好和曾涤生学一学。” 关卓凡心想:啊哈,绕了那么大个圈子,原来等在这儿呢。 恭王喝了一口酒,道:“敦妞儿从没有给朝廷国家立过什么功劳,那么一个人儿,两宫皇太后再宠她,也不好恩施逾格。非分之荣,她人家当不起的,只怕福薄折寿!所以,这个‘固伦公主’,我是一定要上折子辞掉的。” 关卓凡沉吟道:“六爷盈满为惧,这份谦抑,两宫皇太后当能体谅。不过,如果有人因此以为两宫对六爷还有什么不释,就不好了。”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没有话。 其他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宝鋆身子向关卓凡微微前倾,道:“贝子见得是!请教,该怎么办才好呢?” 关卓凡不话,一时间只听得火锅里水花翻滚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终于开口道:“这个事,我看不必急在一时,过个把月,六爷再向两宫皇太后提也不迟。” 他顿了一顿,微笑着道:“听定陵的工程,办得很好,这不全靠六爷坐镇指挥,事无巨细,一点儿也不肯马虎?应该有语褒奖的。我以为,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更妥当一些。” “定陵的工程”,指的是文宗的寝陵,这个字第一号“大工”,一直是由恭王为主、醇王为辅,两兄弟一块儿负责的。 恭王居然站起身来,向关卓凡微微一躬,道:“逸轩,托赖!” 关卓凡急忙站起身来还礼,道:“不敢,六爷为国为民,下有目共睹。” 恭王以女儿的爵位表明心迹,关卓凡心领神会,报之以向两宫皇太后建言褒奖恭王督办“大工”得力,以此向朝野表明,两宫和他自己对恭王已不存在芥蒂,不会“一裁又裁”,去“议政王”衔头,是处分的终结,而不是打压的开始。 两个人先后坐下,席上诸人,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喜色。 恭王道:“逸轩,下次敦妞儿回家,你要见见你这个侄女——不是我王婆卖瓜,真是一个好孩子!”罢微笑,脸上是那种父母为子女感到骄傲,从而生出的矜持自得的神情。 这种神情,让关卓凡颇为心动。转念一想,有什么呀,老子也有儿女,不过现在都存在他们妈妈的肚子里就是了。 不过,一个爹下的种,一个妈肚子钻出来,可以像敦柔格格那样人见人爱,太后也抢着要;也可以像恭王长子载澄那样,顽劣放荡,气得恭王屡屡用鞭子抽他,最终父子情断义绝。 一不心,生不出敦柔格格,生一大堆载澄出来,可就大大不妙了。 所以,你们长大了,可得给老子争气! 这顿火锅,吃到很晚,酒醉饭饱,尽欢而散。 而且,在“和谐融洽”的气氛中,关卓凡筹划已久的一件大事,也为恭王等人予以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第二军机“叫起”,醇王上奏的几件事情,一件为皇帝加“兵事、洋务”的功课;一件举荐关卓凡“入弘德殿行走”,充任皇帝“兵事、洋务”功课的师傅;一件改皇帝的功课为“五段”——军机处的过场走过,交内阁明发上谕。 又关卓凡举荐翁同龢“入弘德殿行走”,亦照准,写旨来看,明发上谕。 年关一过,关、翁两位师傅立即上任,课程安排的“改良”亦同时实行。 这两道谕旨,过了午时,便会传遍朝野,能掀起什么风波,且拭目以待。 军机全班叫起之后,是关卓凡单独“递牌子”请见。这个不是两宫事先的安排,并不晓得他要什么事情。 关卓凡进得养心殿东暖阁,胳膊下夹着一大卷纸,两宫皇太后看着奇怪,是“地图”么? 在御案上摊开,“图”确实是“图”,却不是“地图”。上面画着许多亭台楼榭,还有大片的山水。慈禧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奇道:“这是什么?” 关卓凡道:“两位皇太后夙兴夜寐,宵旰忧勤,臣以为,应该修一个园子,给两位皇太后悠游颐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六十四章 万寿清漪 慈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扭过头,和慈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慈禧抑制住自己怦怦的心跳,道:“修园子?”声音微颤,已有几分干涩。 关卓凡道:“是,这是草图,恭请两宫皇太后圣鉴。宸衷若以为尚可愉目,臣就叫人绘制细图进呈。” 两宫皇太后的眼睛不由向图上看去,但见青山秀水,琼楼玉宇,重门叠户,眼花缭乱,也看不了那许多。 慈禧压低了声音:“关卓凡,你可别哄我们姐俩虚高兴!这个园子,倒是搁在哪儿呀?” 关卓凡道:“臣焉敢?两位皇太后请看,这是清漪园,臣的想头,是把这个园子重新修起来。” 两宫皇太后这才看出来,果然是清漪园,怪不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北京的皇家行宫苑囿,集中在西郊一带,有所谓“三山五园”的法。 “三山”乃香山、万寿山、玉泉山,香山建有静宜园,万寿山建有清漪园,玉泉山建有静明园,加上附近的畅春园和圆明园,合称“五园”。 其中清漪园乃高宗为孝母所建,规制宏大,全园四千四百亩,以万寿山为基址,玉宇琼楼,自山脚迤逦而上;万寿山南边,则是碧波浩淼的昆明湖。清漪园以这一山一水为主架构,朱楼锦阁,入境山水,“虽由人做,宛自开”。 北京的皇家园林,除了圆明园,就得数到清漪园了。 道光朝以来,国力虚弱,无力维持偌大园林,宣宗“撤三山陈设”,事实上“丢荒”了静宜、清漪、静明三园。 咸丰十年。英法内犯,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圆明园,“五园”尽遭焚掠,包括清漪园。 如今的清漪园,基本上是一片废墟,关卓凡要把它重新修起来。可能吗? 慈禧入宫的时候,清漪园早已荒废,所以从未去过,只是在图画上领略过这一乾隆盛世的光景。 现在,目光再次落到“草图”上,看到万寿山脚的长廊。山上的佛香阁;昆明湖畔的清晏舫,湖上的十七孔桥,不由心神荡漾,难以自己。 住进去,锦阁绣户,重翠霞芬,碧波涵月。露白风清,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正在神魂颠倒,旁边的慈安开口了:“关卓凡,我们姐俩知道你有孝心,可是,修这个园子,得多少银子啊?这钱,可不敢乱花!” 慈禧清醒过来。真是煞风景! 修园子的费用,是她本能地想回避的一个问题;当然,她也知道,这个问题,终究是装不了傻的。 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教训的是,当下百废待兴,国家兴作。在在都要用钱,国库里的钱,咱们得掰着手指头,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地花。” 他顿了一顿。道:“不过,臣仔仔细细地算过账,也筹拟了十分妥当的法子,断不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负担的。” 这个话太动听了,慈禧的眼睛都亮了,刚想话,慈安又先开口了:“唉,我不是教训你,这些道理,你当然比我懂得多——嗯,那么你,到底怎么一个状况啊?” 是啊是啊,你,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啊?慈禧热切的目光落在情郎的脸上。 关卓凡道:“回两位皇太后,臣查过档案,乾隆十五年,纯庙为贺崇德皇太后年建成,费银四百四十八万两,打得宽一点,大致是四百八十万两。” 两位皇太后同时轻轻“咦”了一声,慈安惊道:“要四百八十万两?” 关卓凡道:“是。”心中,四百八十万两算啥,你是不晓得原时空后世重修这个园子花了多少钱! 慈禧问的却是:“修了十四年?” 关卓凡懂得御姐的心思:十四年之后我都不漂亮了。 他道:“回圣母皇太后,高宗皇帝修这个园子的时候,还没有万寿山和昆明湖,万寿山是用开挖昆明湖的土方堆成的,工程浩大,工时自然较长,咱们现在重修清漪园,山水都是现成的,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御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慈安却问道:“这么,也不用花这么多钱了?” 关卓凡道:“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突然微皱眉头,道:“可是,咱们现在的物价,似乎比乾隆爷那阵子贵吧?乾隆爷四百八十万两银子办成的事,咱们办得成吗?” 关卓凡心中大喝一声彩:慈安姐姐,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谁咱们慈安姐姐傻乎乎的? 这样不好——我会爱上你的! 真是屁股决定脑袋啊。一件事情,位置坐对了,人自然清醒,甚至可以超水平发挥,俺们的慈安姐姐就是明证;位置坐不对,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傻,或者是装傻——比如俺们聪明的慈禧姐姐。 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圣明。咱们现在的物价,确实比乾隆朝贵了不少,不过这是以铜钱计价;咱们现在的银价,比乾隆朝也贵了不少。两相抵消,如果以银计价,同治朝和乾隆朝的物价,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顿了一顿,道:“还有,即便以铜钱计价,咱们现在的工价,和乾隆朝相比,也是大致持平的。” 最后总结:“所以,纯庙四百八十万两银子办到的事情,咱们花同样的钱,也应该能办到的。”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留意慈禧看着关卓凡的眼光,会发现,那种**的眼神,已经不能叫做“欣赏”,而是应该叫做“爱慕”了。 慈安明显地舒了一口气,道:“那么你总算过,咱们现在重修这个园子,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关卓凡道:“回母后皇太后,臣的想头,是分成两步走路。清漪园的精华,都在万寿山的前山,咱们先把前山修起来,两位皇太后就可以入园颐养了;后山,咱们手头宽松,就修得快一点;手头紧张,就修得慢一点。” 又顿了一顿,道:“如此,臣估计,花上三百五十万两银子,清漪园就大致挺像个样子的了;打得宽一点,不会超过四百万。” 慈禧想:三百五十万两,不算多嘛,也就左宗棠西征一年的军费。 慈安却:“三百五十万两,也不少了,国库现在,能拿得出这笔钱吗?再毕竟不是急务,外面会不会闲话?” 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厪虑极是,三百五十万两,如果全要国家掏钱,压力很大,也难免物议。臣的想头,是国库拿出一百万两就好,余数臣自个想法子补齐。” 有这样子的好事? 慈安、慈禧对视一眼,慈禧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有什么法子?关卓凡,可不能动不该动的钱!” 关卓凡微觉感动,御姐并没有完完全全一头扎进园子里出不来,还是为自己着想的。 他道:“臣受慈恩深重,焉敢负恩背德?两位皇太后放心,这个余数,臣不在国内筹措。” 慈禧和慈安又对视了一眼,慈禧问道:“那么是哪儿呀?” 关卓凡微笑道:“美国人既然和咱们亲近,总该要报效一点子的。” 慈禧轻轻地透了一口气,和慈安相视,微微颔首。 姐俩一样,都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对关卓凡在美国的能量的想象,近乎迷信。他有法子,自然就有法子。 不动国内的钱——不准确,是国内的钱仅占修园子总花费的头,这样一来,连慈安都没有心理压力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更新安排 工作岗位变动,工作量变大,接下来一段时间,难以保证每两更,得两更、一更交错着来了,狮子致歉。 有书友批评狮子只欠账,不还帐,狮子深感惭愧。 喘过气来,狮子一定爆发还账,且请拭目以待。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赎买和底线 关卓凡道:“还有,虽是重修清漪园,但修好之后,许多地方和原来的园子毕竟不大一样。臣请旨,这‘清漪园’是否可以改一个名字?” 慈禧、慈安都心领神会:清漪园规制宏大,“重修清漪园”,外面的各种猜测法一定很多;改一个名字,就在清漪园旧址修一个“园子”,舆论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慈禧微笑着道:“可以啊,不过,这上头我们姐俩可不大懂,你叫什么好呢?” 关卓凡道:“臣以为,这个园子既为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之地,取‘颐养冲和’之义,就叫‘颐和园’如何?” 好名字,又低调,又有“大义名分”——“太后以下养”,修一个的园子,“颐养冲和”,经地义。 这个“和”字亦可理解为,太后“颐养”之后,自然内外相得,一团“和”气。 于是两宫皇太后欣然同意。 关卓凡准备跪安了,慈禧笑着道:“这张图,就留在我们姐俩这里,明儿再还给你,成不成啊?” 关卓凡道:“是,当然要请两位皇太后详加指点。” 关卓凡跪安退出,帘子放了下来。 慈禧的眼光又回到图纸之上,身子里没来由地生起了一股活泼泼的躁动,令她微微地口干舌燥,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在图纸上的园子,还是刚刚出去的那个人? 颐和园,就是关卓凡“赎买”两宫皇太后的“大计划”;也是昨晚上,在恭王府,得到了几个大军机的“理解和支持”的那件大事。 所谓“赎买”,不仅要她们接下来支持改革朝政;还希望。她们能够尽早地、尽量和平地离开权力中心。 关卓凡认为,慈禧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女人。得白一点,是一个“**强烈”的女人。这种“**”,包括了对生理、物质和权力的要求。 如果她在生理和物质方面难以获得满足,自然就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权力的追求。 原时空慈禧对权力的执着,除了自保的要求外;关卓凡认为,生理需求的压抑,喜爱奢适生活的性未得餍足,是很重要的原因。 平心而论,除了晚年终于忍不住。和醇王“权钱交易”,修了个颐和园,之前的慈禧,真没花过什么大钱。 做一件色彩鲜艳的袍子都跟做贼似的。 她的权力,一直受到体制、舆论和爱新觉罗家族的相当程度的制约;在财政上。尤其如此。 慈禧从来没有直接地掌握过财权。 颐和园事实上是醇王给她修的,交换条件是:放弃垂帘。允许光绪自立。自个在这个园子里“悠游颐养,以尽年”。 慈禧基本上遵守了这个条件。如果不是光绪和康有为的事情办得实在二,真不至于走到那么一个几败俱伤的地步:光绪幽死;慈禧留下身后骂名;他们为之服务的家族,失去合法管理国家的最后机会。 这个园子,既然早也得修,晚也得修。为什么不早一点修呢? 物质上面得到满足,当然不会百分百消灭慈禧对权力的兴趣,但一定可以大幅度地转移她这方面的注意力。特别是现在的慈禧尚未掌握最高权力,她自己也认为“垂帘”只是一个暂时性的安排。儿子成人后,“还政”是经地义的事情。 这个园子,是促使慈禧离开权力中心的重要推手。 在慈禧离开权力中心之前,获得她对于改革朝政的强力支持,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以,关卓凡认为,只要财政允许,就应该给慈禧修这个园子。 谁叫咱碰到的君主不是汉文帝呢? 话回来了,真碰到汉文帝,关卓凡想,大概未必轮得到我上下其手了。 那么,财政允不允许呢? 在君臣对奏的时候,关卓凡算的那些帐,自以为**不离十。事实上,如果三百五十万两真的够用的话,即便全由国家财政支出,也是可以承受的,只是名声不大好听罢了。 所以,还是一百万两好了。 “余数由美国人报效”,只是关卓凡的一个幌子。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又不是一次性拿出来,哪儿匀不出这笔钱啊? 左宗棠打一年仗,就花三百五十万两。而且,和原时空不同的是,陕西已经为关卓凡平定,左宗棠一出兵就可以进军甘肃。平定全回之乱,费时一定比原时空少,估计能比原时空省下近千万两银子呢。 实在不行,这笔“余数”,俺自己掏腰包好了。存在美国的银子,溯本追源,也是美国人民奉献的,是“美国人报效”,也不错吧? 问题是,三百五十万两银子,真的够用吗? 原时空,醇王修这个颐和园,后世的学者们,可是算出了“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的文数字啊。 对于这个“研究成果”,关卓凡以一个历史系研究生的身份,表示怀疑。 先不算多了算少了——修颐和园,因为资金来源不好见光,所以账目极其粗疏,许多明细都刻意销毁了。不晓得这个“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是怎么算出来的? 不过,关卓凡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否定这个数字。 如果这个数字是真实的,那就太可怕了。 高宗修清漪园,包括挖昆明湖、造万寿山在内,才花了四百八十万两;你不用挖湖造山,修个规模只有清漪园三分之二大的颐和园,要花五倍的钱? 事实上,颐和园的建筑,不论是质量还是面积,都比不上清漪园。 为什么?还不是钱不够用? 多花了五倍的钱还不够用? 前文已经过了,通货膨胀没那么恐怖,银价还在上涨。 如果真花了“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惊人的贪污、浪费、低效率。 脸上身上,抹了几块洋务运动的红药水;但这个国家的里子,比起乾隆时期,其实要烂得多了,朽败不堪,药石罔效。 因为没有确实记录,不论哪种结论,关卓凡都只好存疑。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原时空修颐和园,没有挪用北洋海军军费。 慈禧挪用北洋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在原时空,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几乎已成的论,连颐和园的讲解词都这么。 真正冤枉啊。 颐和园确实和清末的海军发生了关联,但不是和北洋海军,而是和海军衙门。 这两者的区别,大致相当于北海舰队之于海军司令部。 海军衙门的头是醇王,他弄了一个无比奇葩的“水师内学堂”——学员是满洲子弟,训练地点是——你再也想不到的——昆明湖。 就是,他要在一个人工湖里面,练近代海军。 醇王的原意,是不甘心海军为李鸿章等汉员一手把持;于是,就像他当年练神机营一般,弄了一个更不伦不类的“水师内学堂”出来。 在原时空,关卓凡第一次接触到这段史实时,真觉得吐槽无力;本时空和醇王交往多了,觉得,唉,不奇怪。 从这个“水师内学堂”身上,醇王生发出一条为修建颐和园筹集资金的路子:在昆明湖里办“操典”,请皇太后和皇上过来阅兵。呃,阅兵要花钱;皇太后、皇上驻跸之地,也不能太简陋了,得稍稍修缮一下——各省督抚,看着给一点? 督抚们心领神会,踊跃捐输。醇王化缘成功,到手二百六十万两银子。 这就是所谓“挪用海军军费”。 那个时候的慈禧,已经开始向着历史的反方向走去了。她如果能够用修颐和园的劲头去建海军,甲午年的中国,不会输得那么惨。 但无论如何,她没有挪用公款,更加没有贪污公款。 她还是有底线的。 没有这条底线,爱新觉罗家族早就粉身碎骨了,根本拖不到1911年全身而退的那。 *(未完待续。。) ps: 今明两都是一更,明的更新放在傍晚。 * 第六十六章 木头和石头 不管怎样,关卓凡认为,修颐和园,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应该够了。“另起炉灶”,“新人”办“新事”,尽最大可能禁绝贪污,提高效率,也许还用不到三百五十万两。 关卓凡还有一个重要的减少成本的路子:少用木料,多用石料。 关卓凡不是学建筑的,但他却知道,中国传统建筑成本中,占比最高的一项,是大件木料。建筑的体量愈大,大件木料所费,在建筑成本中的比例就愈高。 到建筑体量,无过于皇家的宫殿、苑囿、陵寝了。 这些建筑中,大件木料主要用于柱、梁,首先是柱,其次是梁。 问题是,京城在北方,而中国北方是不产这种可以充作巨柱的树木的。 这些树木,都生长在中国的岭南以及东南亚的深山老林。 路途遥远,交通亟乏——或者根本没有“交通”。在前工业化时代,把这些巨大的木料,从南方的烟瘴荒莽运出山来,再长途跋涉地运回京城,不知道要费多少工,花多少钱,死多少人! 常常为这么一根巨木,就得筑专用的路,造专用的船,劳役浩繁更不必。到了京城——不一定是北京,哪怕只是金陵这种居南北之中的都城,费银已经数十万两之巨。 在前工业化时代,修一座宫殿,就把国家修破产了,是一点都不稀奇的事情。 比如,颐和园里的佛香阁,阁高十数丈,阁内有八根巨大的铁梨木擎柱,直贯顶部。原时空的光绪十七年,即1891年,重建此阁,共费银七十八万两,其中相当部分。花在了这八根巨柱上面。 还有,木结构为主的建筑,成本虽高,自我保存能力却低。 风侵、雨蚀、虫蛀,木头对岁月最没有抵抗力,更加经不起火灾、兵灾。中国历朝历代,倾无数国力。建成的锦绣宫阙,到如今,剩下了多少? 真是惊心动魄:除了清朝从明朝继承下来的,以及清朝自己修建的——以前各朝的,几乎荡然无存! 关卓凡认为,即便只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多留下几栋房子。建筑也应以砖石结构为主。 用石头起大房子,不是当时中国建筑所长,那么就要聘洋建筑师,用“西法”,增加西式建筑的比例。 关卓凡心目中的颐和园,是一个中西混合的建筑群,和历史上的清漪园。原时空的颐和园,都颇有不同。 在原时空,关卓凡就有个看法,中国古代宫廷建筑,外面看着气魄,但里面的空间利用率太低,使用功能更是叫人不敢恭维。 皇帝后妃的寝宫,外面金碧辉煌。里面昏暗狭,关卓凡清楚记得初见识时闪过的念头:当皇帝有什么好? 现在既然由我来修这个园子,就要好好过一把设计师的瘾,且看我如何将现代建筑文明注入古典宫廷苑囿。 相信御姐一定会喜欢的。 当然,虽然中西结合,毕竟还是以中为主,北京周边的石场就可以提供足敷使用的石料。部分特殊的石料。关卓凡宁愿进口,也不想求诸国内其他地方。 还是运输的问题。海运似乎途远,但单位成本却远远低过陆路。特别是,中国没有可能在短期内就建设起发达的铁路网。也基本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公路,长途运输的费用,远远超过海运;就连时间,也未必快得过漂洋过海。 中国工匠不能制造的石件,如西洋雕塑等,可以一并同船满荷运来。 还有一个重要的伏笔。 外洋供应北京的货物,当然在津港卸船。像石料、石件这种沉重的货物,卸船之后如何尽快运抵北京呢? 咱们在北京和津之间修条铁路吧? 单单是为了尽早入住颐和园,御姐也得支持铁路的修筑。 铁路这个东东,有了第一条,还怕没有第二条、第三条吗? 关卓凡下值,回到家没多久,翁同龢的帖子就递了进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吩咐请进。 两个人见了面,翁同龢给关卓凡下跪请安。关卓凡很客气,请翁同龢换了便服,分宾主坐定,下人端上茶来。 翁同龢表示感谢贝子识拔,特来请益。关卓凡见他雍容儒雅,不卑不亢;骤膺大任,却既无谄媚之色,又无轻狂之态,心里也暗自称赞。于是叔平你太谦虚了,我为国家荐贤,以后“同殿行走”,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翁同龢表面从容,内心的感受,却真正是“喜从降”! 人臣之贵,无逾帝师;从此登上入阁拜相之路——这些都不消了。更重要的是,翁家现在处于一个很困难的时期,这个“弘德殿行走”,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是“叔侄状元”,但“侄状元”翁曾源,身患极严重的隐疾——“羊角疯”,即癫痫,随时发作,是没有出仕的可能的。 翁曾源的父亲,翁同龢的长兄翁同书,做过安徽巡抚,后获罪革职拿问。因为老爹翁心存当时做着皇帝老师的关系,翁同书幸免一死,“发往军前效力”。迄今,已经在甘肃的瀚海戈壁中,啃了好几年的风沙了。 因此,翁同书能否生归乡梓,翁家能否重新崛起,全在翁同龢一人身上。 现在,有望了! 起来,翁家因为翁同书的缘故,早已间接地和关卓凡发生了联系。这个“中间人”,是苗霈霖。 咸丰十一年,即1861年,苗霈霖反水,围攻寿州。寿州城内的安徽巡抚翁同书,对苗霈霖主“抚”,答应了苗的诸多要求,并上奏为苗好话。苗霈霖乃暂时撤围。朝廷只好顺水推舟,令苗霈霖“戴罪立功”。 不想苗霈霖没过多久,重新围城,终于攻破寿州,俘获翁同书等大员。 这下子事情就闹大发了。 翁同书封疆大吏,守土有责,身负和地方“共存亡”的义务,本该“殉节”的——何况你还被人俘虏了? 翁同书没有殉节,只好下狱。 为了大儿子的性命,翁心存以古稀高龄,抱老病之躯,挣扎着每入直,给皇帝上课,结果不堪劳累,当年就挂掉了。 追本溯源,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个苗霈霖。 因此,苗霈霖覆灭于关卓凡,翁家家祭乃翁,很是痛哭流涕了一番。 也因此,翁家对关卓凡,极有好感,早生倾慕。 现在翁同龢又蒙关卓凡举荐,成了帝师,家道亦可因此中兴,对关卓凡,更加感激。那种心态,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就是“找到组织了”。 翁同龢道:“旨意里边,为两宫皇太后‘进讲’《治平宝鉴》的差使也派了给我,同龢不胜惶恐,一切要请贝子指点。” 关卓凡心里一笑,暗道:这件差使该怎么办,你还真得问我。 于是道:“叔平,两宫皇太后虽然圣明纵,不过毕竟没有读过大书,所以太晦涩的典谟训诂是不好拿来‘进讲’的。总要深入浅出,叫两位皇太后听得明白,听得有意思。不然,如倭艮峰一般,学问再大,‘上头’不明所以,又有什么用?” 翁同龢微微动容,这段话,真是字字千金!能否“启沃圣聪”,“帘眷”是厚是薄,全在这几句话里面了。 当下深深受教。同时,心里面也异常欣慰:关卓凡如果不拿自己当“自己人”,是不会这番话的。 关卓凡又道:“起倭艮峰,以后‘同殿行走’,他是前辈,咱们该去拜访拜访的。” 翁同龢颇为意外,他自己原本就打算去拜访倭仁的,但没想到关卓凡也要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放在傍晚。 后两更。 *9 第六十七章 有话问你 ; 走咱就走,关卓凡前,翁同龢后,打轿往倭府而来。 到了西江米巷倭府,关卓凡下了八抬大轿,抬起头来,见所谓“倭府”,不过一个一进的四合院,门漆黯淡,墙上泥灰剥落,砖头都露了出来。 关卓凡大出意料,心中不由叹息:这个倭艮峰,虽然卫道守旧,却真正是一清如水! 倭府仆人见居然是关贝子亲自登门,吓一大跳,赶忙进去通报。 关卓凡对翁同龢笑道:“叔平,咱们自个进去,不然倭艮峰老拔地的,还得出来迎咱们。” 罢抬脚进了倭府,翁同龢只好跟着进来。 关卓凡的没错,刚进院门,便见须发皓然的倭仁,从正房内掀帘出来,踩着碎步,气喘吁吁地奔下台阶。 关卓凡赶紧走快几步,在倭仁撩袍准备下跪的时候拦住了他,道:“艮老,你是老前辈,我还年轻,这个礼可当不起!” 但倭仁那肯“废礼”?到底扎扎实实地请了安。关卓凡竟不受他全礼,长揖到地,还了半礼。然后搀着倭仁的手,一起走进了正房。 老倭仁如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 宾主坐定,关卓凡见四壁萧然,暗暗点头。 略抿了一口茶,关卓凡道:“我和叔平新领了‘弘德殿行走’的差使,骤膺艰巨,深恐力有不逮;艮老士林宗镜,久任帝师,特来请益。” 如果只有翁同龢一人。倭仁一定长篇大论,而起头的又一定是“辨学术当恪守程朱,以外皆旁蹊径,不可学也”。这个“旁蹊径”。自然是陆九渊、王阳明,于是便开讲“朱陆异同”。 接下来,还会诲人不倦,要翁同龢“端庄静一”、“涵养本源”、“察几慎动”、“克己复礼”,等等。 可关卓凡在座,倭仁能什么呢?难道。这个“兵事、洋务”,泯灭华夷,教坏皇帝? 倭仁只会发“议论”,其实并不善“言辞”。现在被关卓凡堵在家里,情形仿佛同文馆一役,被恭王“请君入瓮”一般——他还不晓得,恭王的“请您来做”,其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位关贝子。 憋了半响,老脸都快憋红了。方才讷讷地了几句,言不由衷,自个也不晓得自个了些啥。 关卓凡倒也不在乎他了些啥,一律口称“受教”,然后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贝子府的听差掀帘而进,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木匣;打开匣盖,关卓凡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来。 倭仁老眼虽花,却也心中一跳:像是宋版书! 关卓凡将书放在倭仁面前,封面上大大的三个字:近思录。 倭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关卓凡微笑道:“前几ri,得了一本宋版的《近思录》。我想,艮老儒林领袖,理学宗师,这本书,只有在艮老这里。才算得其所哉。” 如果关卓凡拿出的是银票,莫你个贝子,就是亲王,倭仁也会当场峻拒。 可是,这是《近思录》。是宋版的《近思录》。 《近思录》为朱熹和吕祖谦合著,辑录所谓“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张载——的学问jing义,其编排依朱、吕的理学思想体系,算是尽括了源于周敦颐的程朱一脉的理学学术主体。 程朱为倭仁所宗,宋版《近思录》,开卷即闻先贤呼吸,老先生怎么能够不激动? 倭仁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不要”的话来。 关卓凡又随便聊了几句,便“sè已晚,不便再扰”,于是和翁同龢起身告辞。 倭仁送出大门,看着二人上轿而去。 良久,长叹一声。 言路上对皇帝功课“改良”的“反应”,如期发生了。 只是,雷声,雨点更。 上折子的不止一个,但大多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明确表示反对的,只有一个叫孙东谋的,詹事府的右庶子,正五品。 略出关卓凡的意料,此君首先反对的不是“洋务”,而是“兵事”。 孙东谋引经据典,先,“《六韬》有云,‘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又,“《老子》三一章,‘夫佳兵者,不详之器,物之恶也’”;接着再,“本朝王念孙考,‘佳’字实为古‘唯’字,则‘唯兵不详’,古圣明训。” 然后来了一段很搞的,“亚圣曰,‘君子远庖厨’,不忍见禽兽之将死也,况乎人为万物灵长,涂炭僵仆,肢体分裂,能不衷怀恻然?” 反正就是,“兵事”这个东西如此邪恶,皇帝怎么可以碰呢? 终于讲到了“洋务”。 孙东谋并没有直接反对“洋务”。形势发展至今,守旧派已经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现实:笼统地反对“洋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折子注定“淹”了;他们的对策,是摆出“就事论事”的姿态,反对、攻击具体的政策。 孙东谋,“洋务”这个东西,琐碎繁细,自有相关的臣子办理,“何劳厪虑”?圣子应该垂拱而治,这样自然君臣相安,下平。 关卓凡叹息:我真是高估了你们的战斗力。 一般情况下,这种折子,应该“交议”。一旦发了下来,其他的旧派人物就可以这个折子为根据,生发意见,形成声势。 孙东谋算是一个“开路先锋”。 但关卓凡才不会按照这个剧本演呢。 折子前一递进去,第二上午,钟郡王奕诒来到了詹事府,“有旨意问孙东谋”。 钟王前不久刚补上御前大臣,恭王和两宫大吵的那一次,钟王刚好当班,还露了一脸。当然,只是作为慈禧的“人肉布景板”,随班进退而已。 钟王是近支宗室中有正式职司的最年轻的一个,今也是他第一次办“传旨”的差使,兴头极高,旨意的内容,昨儿晚上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詹事府大堂已经摆好了香案。钟王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团龙褂,宝石顶子,白玉翎管里插着一根长长的双眼花翎,微微晃动。冬的阳光斜入,照在伙子的身上,愈发显得jing神奕奕。 詹事、少詹事、庶子、洗马、中允、赞善、主簿,一众职司人等,心里都在嘀咕:传什么旨呢?居然还派了一位郡王来? 钟王在上首居中站定,朗声道:“有旨意问孙东谋话,孙东谋跪听!” 已经在边上“敬候”的孙东谋,立即上前,在下首跪好。 钟王道:“有旨问你,‘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夫佳兵者,不详之器,物之恶也’,还有,‘唯兵不详’,‘君子远庖厨’——这几句话,问孙东谋,洪杨乱起的时候,你有没有跟洪秀全、杨秀清过?” 孙东谋“脑子”嗡地一声,背上的汗冒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旨意的问话不能不答,他颤声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 钟王道:“问孙东谋,英夷、法夷内犯,火烧圆明园的时候,这几句话,你有没有和英国人、法国人过?” 孙东谋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回皇上的话,没,没有。” 钟王道:“问孙东谋,如果你向洪逆、杨逆了这几句话,洪逆、杨逆是否会洗心革面,束手就擒?” 孙东谋汗出如浆:“回皇上话,这个……不,不会。” 钟王道:“问孙东谋,英夷、法夷又如何?是否听了你这几句话,就园子也不烧了,乖乖地退兵?” 孙东谋的头碰到了地上:“回皇上的话,不会,这个,臣,愚钝……” * 第六十八章 应激反应 钟王道:“问孙东谋,圣祖三次亲征准格尔,是否多余?是否不该?” 孙东谋的额头碰地有声:“回皇上的话,圣祖纵英明,臣,臣鄙陋……” 钟王道:“问孙东谋,朕觉得写字做文章,也十分之‘琐碎繁细’——是否可以通通交给臣子去办,朕从此不须学写字、学做文章了?” 孙东谋的额头已经碰得青了,语不成声:“臣荒唐,回皇上的话,臣荒唐,臣荒唐……” 钟王道:“孙东谋,旨意的话已经问完了,你有什么话回奏吗?” 孙东谋惊魂不定,喘了几口气,颤声道:“总是臣不读书,所上折议……愚钝鄙陋,粗疏荒唐,臣……知错了,嗯,这个,圣学渊深,非臣等可窥,醇亲王所奏加皇上‘兵事’、‘洋务’功课事,臣……附议。” 钟王点点头,是满意的神情,道:“好的,我会代奏。” 伙子自觉差使办得漂亮,昂首阔步地出了詹事府,兴兴头头地回宫缴旨了。 可怜孙东谋汗湿重衣,几乎站不起身。整个詹事府的人都呆若木鸡,居然也没有人上来扶他一把。孙东谋好不容易自个站了起来,丧魂落魄,走了几步,一个趔趄,竟然又摔了一跤。这时才有人赶快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詹事府里这番疾风骤雨,将言路上还存着异样心思的守旧派彻底打蔫了。 孙东谋没有受到任何处分,但这番刁横狠辣的“问话”,逼得人无地自容。比什么处分都吓人。而且。出于詹事府大堂之上。“杀鸡儆猴”的“立威”意味极其明显。 朝野上下,都有共识:加皇上“兵事”“洋务”功课,上位者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继孙东谋而起的,遭受的,肯定就不是痛骂,而是暴打了。 也是关卓凡运气好,最早跳出来发难的。只是一个詹事府的右庶子。 言路所谓“翰詹科道”,“翰”是翰林院,“詹”是詹事府,“科”是“六科给事中”,“道”是御史道。其中,六科给事中和御史道都属都察院。在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三者中,翰林院地位最高,都察院权力最大,而位置最尴尬、最不重要的,就是詹事府。 詹事府最早是太子的辅佐机构。康熙废储之后,“太子”二字便不存于清朝政治。詹事府的本职消失,蜕变成一个纯粹的清秘之地。在功能上,詹事府和翰林院其实是重叠的,分翰林院的一点活儿来干,有资格进翰林院但暂时进不去的,在这儿先打打杂。 就是,这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机构。 原时空光绪二十八年,即190年,改革官制,实行新政,第一个被裁掉的,就是詹事府。 如果孙东谋供职的地方是翰林院或都察院,就不好派人跑进去大庭广众地指着鼻子骂了。 这种方式的打脸,左右人等也会疼痛,连带着整个部门跟着丢脸。丢翰林院和都察院的脸,打击面太宽,难免使人起狐悲之念。遭受池鱼之殃的许多人地位重要,其中还有立场和己方接近的,不利于建立“统一战线”。 可如果不在一个有象征意义的场所,当众对孙东谋“下手”,威慑力就不够。 詹事府就是这样一个不过不失、恰到好处的场所。 钟王来办这个差使,几乎是最好的选择。近支郡王的身份,对外可以强调,这道旨意代表皇族也即最高统治集团的意志。同时,年纪轻,办这种差使不算**份;年纪更大、地位更高的王爷,未必肯办这种差事。 还有,钟王口齿伶俐便给,如果换了别的人,比如醇王,就算肯干这个差事,分量也更重,可是话结结巴巴,气势上未免不足,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当然,加皇上“兵事”、“洋务”功课的折子是醇王上的,不能由他自个来骂人。 孙东谋其实没有什么背景,真正有背景的人,反倒站在后面,观风望色。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倭仁,以自己同为“弘德殿行走”,有瓜田李下之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掌都察院的新任左都御史潘祖荫,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支持醇王;但是,这只是他个人的意见,“诸公请自行其事”。 所以,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反对派就没有一个主心骨。没有大树可以依靠,行动起来,自然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等见到朝廷的疾声厉色,清楚再做仗马之鸣的后果,便偃旗息鼓了。 这一关,关卓凡过的意料之外的轻松。 关卓凡认真分析,认为除了自己事先的种种布局和事后的凌厉态度,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因为美国平叛大捷,这个时候,也即1865年前后,本时空中国人的心态,和原时空中国人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 原时空,国人的心态,是失败者的心态;本时空,国人的心态,是半个胜利者的心态。 关卓凡以为,原时空的排外,除了观念的守旧,很大程度类于生物的“应激反应”,是一种失败者的自我本能防护。 因为恐惧而抗拒,自我切断和外界的沟通、交流,以自我想象和强化出来的优越感,维持本体平衡,构筑防护罩,以使自我能够在剧烈变化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套中人”,其谓也。 或者叫:“排异反应”。 其实,中国的保守,大多数时候,只集中于“制度”层面;“器物”层面,对外一向是开放、包容的。 中国的器物文明,兼容并蓄,有无数的外来因子。这个传统,直到明末,都没有发生实质改变。 晚明的士林,对“格物”、“火器”、“兵学”,都有浓厚的兴趣。后人很难想像,那个时候的儒生,居然有许多人醉心“设计火器”和“研究战法”。纸面上的“新式火器”层出不穷,“新战法”也时有所闻。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对满洲的军事失利不断,人们希望依靠新式武器扭转战局。 一个是,彼时,东西方文明开始发生直接的碰撞,中国人开眼看世界了。 当然,没有基本数理知识和工业经验打底,这些设计,“新式火器”也好,“新战法”也罢,绝大多数荒腔走板,没有实用价值,也基本没有走出过书斋,走下过纸面。 但至少,那个时候,少有人把西方的先进技术,仅仅视作“奇技淫巧”。 彼时的中国,面对科学技术已经走在自己前面的西方,心态依然是平和的,依然还是强者的心态。因此,可以从容吸取觉得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只是这种吸取的力度还非常有限。 西方对中国领先的幅度还有限,中国也并不真正了解这种领先的意义。毕竟,在发生中西对抗的时候,依靠地理和数量上的优势,中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解西方技术领先带来的优势。 无论如何,对外来的器物文明,彼时的中国,并不会发生“排异反应”。 彼时的中国,还没有经历自己无法理解的失败,还没有遭受这种失败带来的强烈刺激。 当终于剧痛于这种强烈刺激,不同体质的个体,发生了完全不同的“应激反应”。 日本的“应激反应”:抛弃这具为自己带来痛苦的躯壳,挣扎化蝶重生。 中国的“应激反应”:缩进这具躯壳的更深处,作茧自缚。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如果这种失败发生在明末,而不是清末,中国又将如何反应? 历史无法“如果”,关卓凡只能庆幸,自己做了一个历史投机者能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加入美国的内战,并成为胜利者。 *(未完待续。。) ps: 今、明两的更新做一个对调,今两更改一更,明一更改两更。 * 第六十九章 都到步军统领衙门来 轩军美国平叛的胜利,告诉国人,我们也能够打败洋人;并予国人强烈的心理暗示:对英法的失败,只是“暂时的失败”,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把场子找回来。 中国人因为前所未有的屈辱、恐惧,而生发的对洋人的“应激反应”:或者奴颜婢膝,或者完全排斥——这两种看似相反的反应,其实异曲同工——都尚未固化,这个时候,关卓凡以一场对外的大胜,为中国人扫除心魔,重建信心。 国人的心态,乃从一个失败者,转向半个胜利者;从一个弱者,转向半个强者。则对外来的器物文明的抵抗,自然松动。 为皇帝加“兵事”“洋务”功课一役的胜利,还让关卓凡获得一个重要的经验:对于这种单纯的观念层面的反抗,绝不要做什么“虚怀若谷”、“倾闻谏议”的姿态。而是要一开始便以行政暴力,自上而下,兜头狠击,将反对意见,“扼杀于萌芽之中”。 就是,不给反对者话的空间。原时空的史实证明,这种事情,鸡同鸭讲,根本不可能通过讲道理服反对者。给反对者话的空间越大,反对的意见便越多,最终朝堂之上,洋洋盈耳的肯定都是反对的声音。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强行推行原议,反倒以人“独裁”的口实,阻力反倒会大得多,连自己人也会底气不足。事情便可能办得不汤不水,甚至半途而废,无疾而终。 要做的,是利诱、拉拢、威逼、分化、打击,而不是“服”。 关卓凡乘胜追击,本年度最后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三品衔驻美公使”,波澜不惊地通过了。 这位本时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正式的驻外使节,叫做郑藻如。字志翔,号豫轩,广东香山人。他是咸丰元年的举人,洪杨乱起,办过团练,打过依附长毛作乱的“红巾军”,乃为曾国藩赏识。入曾幕帮办洋务事宜。 郑藻如和容闳是同乡,轩军赴美之前,容闳向关卓凡推荐郑藻如,他英语好,熟悉洋务,又打过仗。如果请他赴美帮办军务,正可得其所长。关卓凡于是写信给曾国藩,商请郑藻如入幕。曾国藩很大方,当即割爱;而可以建功于异域,郑藻如自己也很兴奋。 入美之后,郑藻如如鱼得水,襄办军务。调度后勤,折冲樽俎,算是关卓凡幕中最有力者之一。归国之后,又跟着关卓凡剿回、剿捻,已经积功保到了道台衔。 考虑驻美公使人选的时候,关卓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藻如。 事实上,轩军赴美之前。关卓凡就有了这个打算。带郑藻如赴美,除了他确实是合适的人才之外,还多少有“考察”未来驻美公使人选的意思在里面。 郑藻如能够在彼时就成为驻美公使的备选,是因为,在原时空,他就做过中国的驻美公使。不过,那是光绪七年。即1881年的事情。那个时候的郑藻如,已经将近耳顺之年了。 原时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正式的驻外使节,是本时空主持“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郭嵩焘。光绪元年。即1875年,郭嵩焘出任驻英公使。 当时,为了这个事情,朝野内外,吵得沸反盈;本时空,郑藻如出任驻美公使,却风平浪静,鸦雀无声。 极其鲜明的对比。 光绪元年,英国外交官马嘉里在云南被杀,英国声称“撤使、绝交、用兵”。清廷委曲求全,签署《烟台条约》,答应英人种种要求,其中包括派出钦差大臣赴英表示“惋惜”——其实就是道歉,并出任驻英公使。 这个活计找上了郭嵩焘。 可是,这真不是个好活计。 外国派使节驻华,已经被视为对中国的侮辱,何况倒过来派使节驻洋?那不是“事鬼”吗? 舆情汹涌,多有人痛詈郭嵩焘“汉奸”、“贰臣”,还编出一副对联:“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湖南士绅群情激愤,以为郭嵩焘大丢湖南人的脸,声称要开除他的省籍,甚至要砸打郭宅。 连亲朋好友,都认为郭嵩焘“有辱名节”,此行“徒重辱国而已,虽智者无所施为”。 关卓凡想,这班人的逻辑真是“自虐”——洋人驻华,是对中国的侮辱;那么华人驻洋,为什么不是对外国的侮辱呢? 总之左右不能和洋人接触就是了。 “马嘉里案”的背景下,失败者的“排异反应”,“套中人”的嘴脸,淋漓尽致。 关卓凡曾经觉得,英国人真笨,他们是真心希望清廷派驻公使的——可干嘛要和“赔礼道歉”连在一起? 后来想想也无奈,不拿这个威逼,清廷又怎么肯派出驻外使节? 现在呢? 英国是“敌国”,美国是“盟国”。 原时空派驻使节,是失败者表示“惋惜”;本时空派驻使节,是胜利者“敦睦邦谊”。 这口气,就这么顺过去了。 历史悄然转向。 关卓凡下值,回到府中,花厅里一位红顶子的二品大员等候已久了。 是新任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见到关卓凡,抢上来一个千儿打到地上,道:“属下给贝子请安!”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呦,是老阿,起来吧,什么事儿啊?” 下官给上官回事,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且十分紧迫的话,不会在上官的家里“坐等”。 阿尔哈图原来在骁骑营当参领,但关卓凡认为,骁骑营也好,前锋营也罢,都是“废营”,自己的死党亲信,长时间摆在这种地方,没有任何意义。 北京地区的军事力量,除了丰台大营放了一个吴建瀛进去,重点是要掌握步军统领衙门。 步军统领衙门也没有什么战斗力,但这是“北京卫戍区兼北京公安局”,肘腋之间,“有事”的时候,能帮忙也能捣乱,必须掌握在手里。 九门提督这个位子,一向由旗人亲贵出任,地位高如关卓凡,也不是想派谁就能派谁的。何况他的夹袋中,暂时没有符合资格的合适人选。 不过,关卓凡认为,真正掌握步军统领衙门,重点不是一个九门提督的位子,毕竟这只是一道谕旨的事情;重点是直接带兵的“中层干部”,即直接统带“步军巡捕五营”的翼尉、协尉这个层面。 “九门提督”的正式名称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这个“五营”,乃“中、南、北、左、右”五营,在北京城划定区域,各自分署管理,由统带本营的翼尉兼分署的参领。 关卓凡回国之后,就把阿尔哈图从骁骑营调了出来,蔡尔佳从前锋营调了出来,阿尔哈图做中营的翼尉,蔡尔佳做左营的协尉。 领袖军机后,刚好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出缺,于是便上奏阿尔哈图补缺。 祺祥政变,肃顺派勒保劫驾,御前砍向勒保的第一刀,就是阿尔哈图。两宫皇太后印象极深,所以一看见这个名字,立即照准。 关卓凡又运作了一番,蔡尔佳升任左营的翼尉,穆宁升任南营的协尉,于春和升任右营的协尉,阿尔哈图兼领中营。 这样,步军统领衙门过半,便牢牢地掌握在了手里。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一步一步,穆宁接南营,于春和接右营,那么,“五营”有其四,步军统领衙门便算基本上真正地控制在自己手里了。 阿尔哈图道:“回贝子,是关于吕氏的事情。”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七十章 小叔子,嫂子 城南马队的老部下,最亲信、最能干的,如丁世杰、张勇、伊克桑,都带了出去,现在都是一方大员;剩下的穆宁、于春和等,若论信任之专,其实还比不上两个结义兄弟阿尔哈图、蔡尔佳,这两位,毕竟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因此,照应和保护吕氏的差使,就交给了阿尔哈图和蔡尔佳。刚好,为吕氏购置的宅子,在蔡尔佳的左营防区,也是阿尔哈图这个左翼总兵该管的地界。 回京之后,关卓凡还没有去“拜见”过这位“婶子”。 一个是这段时间确实太忙,和白氏、明氏“对面”的时间都少了;一个是政争波诡云谲,要分外心,不要关键时候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还有一个,是圣母皇太后的柔声细语犹在耳边,“我不是吃干醋”,“这个女人命硬,克男人”。 后面那句话,俺从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而来,是无所谓的;前面那句话,可要稍稍多想一想,哼哼。 总之,关贝子一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现在,政争平息,局面都进入掌控之中,关卓凡身体里的“冬里的一把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就在此时,阿尔哈图上门“汇报工作”了。 阿尔哈图道:“吕氏主仆两个,搬进去后,一直很安静的,从来没有出过门。” 关卓凡微觉不安,两个多月了,如果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岂非形同“软禁”?这个其实并非自己的本意。 阿尔哈图继续道:“老黄每次回报。都吕氏主仆。做做针线,抹抹牙牌,没有任何异常。” 吕氏入住的时候,宅子里的仆人、丫鬟什么的,便已经备好了。这个“老黄”,是仆人的总管,自然是身负监视之责的。 阿尔图哈神色郑重:“今儿早上,却出了状况。” 今一大早。有一个年轻人上门,是吕氏的远房亲戚,来拜见“表姐”。 吕氏主仆一看见这个年轻人,神色就大大不对。 接下来,吕氏将老黄支了开去,关上了房门,和珠儿,还有那个“表弟”,留在房内。 三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老黄在外面听不清什么。又不敢真把耳朵贴在门上,只是能够听出房内的人在激烈地争吵。 没过多久。房门就打开了,“表弟”拎着一个包裹,脸上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送他出来的珠儿,则神色凛然。 吕氏当时的样子,没看见。 老黄判断,这个包裹里,十有**,是金银细软。 老黄临“出门”的时候,吕氏叫住了他,神情如常地,能不能够请关贝子拨冗来一趟啊? 老黄很尴尬,贝子的面,我一个下人,哪里见得着啊? 吕氏就不什么了。 关卓凡想,这位吕氏,其实是非常聪明的一个女人。 阿尔哈图道:“吕氏这个‘表弟’,我已经派人盯住了,他宿在城南的一家客栈,那儿是老穆的防区,随时可以动手。” 微微迟疑了一下,又心翼翼地道:“那个珠儿,老黄,脚步轻捷,身形灵动,身上应该是有功夫的。” 完了,阿尔哈图偷觑着关卓凡的神色,惴惴不安。 关卓凡要“吃”这个吕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本来,照顾、保护上官的女人,是下第一等美差,可如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这个差使,还算不算美差,就不大好了。 还有,这个“表弟”,是如何知道吕氏的宅子的地址的? 关卓凡不会认为是从自己这儿露出去的吧? 关卓凡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仰起脸,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表弟’,大致是什么形容?” 阿尔哈图道:“老黄,这个人年纪很轻,也就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生的……十分俊秀。”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老阿,你在这里等一等。” 然后走出了花厅。 阿尔哈图只好在厅上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 过了一刻钟,关卓凡回到花厅,阿尔哈图赶紧站了起来。 关卓凡将一个信封交给阿尔哈图,上面打了火漆,封缄严密。 关卓凡道:“老阿,你辛苦,办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你亲自跑一趟丰台,将这封信带给吴建瀛。吴建瀛会派人和你一起办第二件事情:将这位‘表弟’拿住——记住,不要打骂,不要问任何话,找个妥当的地方先看起来。然后,你们一块儿到我这儿来复命。” 阿尔哈图“喳”地应了一声,就准备行礼退出。 关卓凡止住了他,道:“对了,记住将那个包裹拿回来。” 阿尔哈图走后,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对吕氏的态度是不对的。要么“吃掉”,明确“所有权”;要么放吕氏自由,从此两不相干。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不明不白,以致启动一些人异样的心思。 当然,像吕氏这种人,是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的。如果关卓凡真的放开手,她很快就会成为其他人的猎物。 没法子,怀璧自罪。 吕氏自己,就是最美的那块玉璧。 至于珠儿,老黄应该没走眼,身上恐怕确实是有功夫的。 不过这不奇怪,吕氏原先的身份是“英王娘”,这位珠儿,既然和吕氏一起到了胜保手里,就是从“那边”而来的。太平国里尽有女子当兵当官的,原先,珠儿应既是吕氏的贴身侍女,又是她的贴身护卫。 到珠儿,关卓凡想起了婉儿,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阿尔哈图的办事效率很高,申正一刻离开贝子府,戌正二刻回到贝子府,两个时辰多一点,什么事情都办好了。 同阿尔哈图一起过来的,是吴建瀛部第二师第七团的副团官,叫做孙茂林的。 关卓凡道:“老阿,你等一等,我和茂林几句话。” 带着孙茂林进了书房,关上门,关卓凡道:“你吧。” 孙茂林脸色凝重,道:“贝子料事如神,这个人,正是陈聚成。” 陈聚成,陈玉成的幼弟。 关卓凡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孙茂林是吴建瀛的嫡系,在上海的时候,随吴建瀛一起投了关卓凡。关卓凡给吴建瀛的信,就是要他找一个认得陈玉成兄弟面貌的亲信部下,和阿尔哈图一块儿办差。 给吴建瀛的信,不但封缄严密,还是用轩军的专用密码写的,这位“表弟”的真实身份,连阿尔哈图也不可以知道。 陈聚成和哥哥一起被俘,被苗霈霖一起送给了胜保。胜保不但没杀他,还把他留在军中,“帮办军务”。 这个事情,为僧格林沁侦获,密报朝廷。但这个烫手山芋,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是算陈聚成反正了呢?还是算胜保窝藏逆犯?于是,只好就像吕氏一样,装作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反正陈聚成年纪既轻,又庸碌无能,没有任何威望,和他的哥哥比,上地下,是不需要担心他能翻起什么浪来的。 因此,多隆阿拿办胜保的时候,不罪其余,任由包括陈聚成在内人等,打点行李,四散奔逃。 僧格林沁给朝廷的奏折中,因为陈聚成送了胜保几千两金银,胜保收了贿赂,才放过陈聚成的。关卓凡认为,这个法不大靠谱。人都抓了,财物行李自然全部籍没,用得着你“送”吗? 真正救了陈聚成一命的,关卓凡认为,是吕氏。 吕氏对陈玉成,应该是有真感情的。爱屋及乌,既见宠于胜保,出力救下这个叔子,是有可能的。 对于胜保来,陈聚成毫无分量,“战果”里面,多他一个不为多,少他一个不为少,不如卖姨太太一个人情。 嗯,叔子……嫂子? *(未完待续。。) ps: 明一更,放在傍晚。 * 第七十一章 我打不过你 理智告诉关卓凡,吕氏和陈聚成不会有什么“私情”。但他发现,念及于此,自己居然依然难免“吃味”。要颇用力气,才能将类似念头,从头脑中勉强挥去。 关于这个“表弟”的形貌,“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生的十分俊秀”——这几乎就是陈玉成的翻版。陈玉成、陈聚成一母同胞,形容相差应该不远。 听到阿尔哈图这么的时候,关卓凡已有五六分把握了。 至于陈聚成是如何知道吕氏的住址的,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吕氏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关卓凡也没真打算将她藏起来。她住在哪里,多花点心思和时间,总是打听得出来的。 有了在胜保手下的那番经历,陈聚成对自己“逆犯”身份的感觉,已基本“脱敏”;或者,他认为自己已经不算“逆犯”了。这才来到子脚下,找“嫂子”要钱。 关卓凡道:“这个人,不能留在步军统领衙门,也不能留在北京。今晚上就移到丰台大营,然后尽快送到上海去,找个妥当地方‘放’起来,不许再和外界接触。” 孙茂林答了声“是”,微微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他的手向下轻轻一劈,低声道:“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这本来是“正办”,可关卓凡的脑海中,立时便浮现出,吕氏明丽无俦的脸庞上,长秋水般的眸子里,波光潋滟。他内心叹了一口气: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甚至,连骗都不想骗她。 关卓凡到:“暂时先不要,等我的指示好了。” 孙茂林领命,回到花厅后,关卓凡又对阿尔哈图嘱咐了一轮,二人受命而去。 关卓凡一个人呆在花厅,发了一会愣。突然醒觉:老子和胜保,是愈来愈像了。 只好苦笑:倾国倾城,真不是讲笑的。 外面又下起了雪,但关卓凡体内跳动的那团火焰却愈烧愈旺。 明的公事只有一件,就是“封印”。意思是:放假了,不办公了,准备过年了。 各衙门和宫里都是如此。 但关卓凡却不能因此闲下来。他要开始没完没了的宴饮酬酢。期间,还得抽出时间去丰台和津“阅兵”——就是“劳军”。 "gao chao"在除夕和正旦。 除夕,两宫皇太后和皇帝在保和殿赐宴外藩蒙古王公,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正旦更忙,先是一大早不亮就要带班跪送皇帝“祭堂子”——满洲祭神祭的庙堂;皇帝从“堂子”回来后再跪迎。然后,参加太和殿朝贺大典。领筵宴,并进馔筵——宗室王公“凑份子”给皇帝送吃的喝的,表示一下“孝心”的意思。 掐着手指头算一下,得到年初二,才能勉强喘口气。 这口气也喘不了多久。初六“开印”,就是开始上班。年后,有无数的工作铺盖地杀到。之前要做好准备。 同时,皇帝的“彩服日”——就是放寒假,初五是最后一,初六便开始“上书房”。关卓凡这个新科“帝师”要给皇帝上课了。之前要“备课”,他从来没给人上过课,更何况学生是皇帝——得好好准备一番。 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而且。初三、初四这两,多半还要参加宫里面的“曲宴”——专门赐宴宗室近臣的非正式宴会。 算来算去,大概就是初二,能够从早到晚在家里囫囵呆上一整,啥事也不干。 这一,当然不好往外边跑,得好好陪一陪两个嫂子。 那么。能够“往外边跑”的时间,岂不就剩下今晚上了? 这个结论其实略勉强,实在是关卓凡潜意识里,自己为自己“往外边跑”找的一个理由。 而且。是现在就要“往外边跑”。 不过,现在已近亥初,她会不会已经歇息了? 未必!今的事情,一定叫她心情激荡。眼下,一定是她最焦虑忐忑的时候——不定,正在翘首等待自己的光临呢? 这个念头一起,体内欲火升腾,再也忍耐不住,立命传轿——不是八抬大轿,而是四人抬暖轿。 得低调一点。 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福:跟两位太太回一声,我出去见一个朋友,要晚一点才能回来,请她俩先歇着了。 上轿的时候,关卓凡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面目狰狞的大蛾子。 黑暗中,不远的地方有一簇明艳、温暖的火焰,摇曳生姿,散射着异样的光芒。残存的理智隐隐警告:那儿危险。然而,身体、心灵却都不能抵御诱惑,甚至觉得:焚身以火,也是痛快的。 脑子中的某根神经似乎被抽掉了,眼睛中已经没有其他的物事。 时辰虽晚,又是起风落雪的,但街上居然并不如何冷清。时近岁晚,年味已经颇浓了,鞭炮声次第响起,时不时有孩子举着红灯笼,在轿前嬉笑着跑过。 这一切,都进不到关卓凡的耳朵里。他的脑海中,只有那张笑靥,如万千花开,芬芳生辉。 关卓凡心情忽起忽伏,一会儿觉得轿子走得太慢,一会儿觉得轿子走得太快,但终于到了吕氏的宅子。 随扈的亲兵上前打门,开门的就是那位老黄。亲兵低声报了名,老黄吓一大跳,将关卓凡等让了进来,一声不出,自个在前面打着灯笼带路。 这是一栋三进的宅子,一行人进了内院,便见东厢房亮着灯,房内似有人影晃动。 关卓凡不由喉头发干,不知道佳人是尚未安寝,还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起身点灯呢? 老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禀贝子,吕姨太还没有歇息。” 关卓凡点了点头,老黄上前,敲了敲东厢房的门。 门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老黄凑上去了句什么,门又关上了。 老黄退到阶下,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露出脸的,是那个清秀柔美、眉目如画的珠儿。 她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形,将房门又拉开了一些,然后侧过了身子。 关卓凡压抑着自己的心跳,拾阶而上,抬脚跨进了东厢房。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犹如初见,紫檀圆桌边,一位丽人袅袅地站了起来。一时间,房中情景皆有氤氲飘荡之意。 关卓凡连珠儿向他福了一福,然后替他脱下了大氅,都不大晓得。 珠儿随即出门,转身关好了房门。 丽人表情安静,但眼波生澜,内心分明也是激动的。 一时间谁都没有话。 房间内极静,只有墙角一个炭炉,上面坐着一件紫砂茶吊,里面的水滚开了,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关卓凡吸了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好大的决心,然后,向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同时,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吕氏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关卓凡的手上,是那个熟悉的包裹。 她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颤声道:“你杀了他?” 关卓凡不知道是什么火,从脚底窜上了头。 他“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来着——可惜,没有!不过,他不能再露头了——不然,‘陈聚成’这个名字,泄了出去,神仙也救他不得!” 吕氏万没想到关卓凡已经知道了“表弟”的真实身份,脸上由白而红,由红而白,神色变换。 终于,低声道:“谢谢你。他死得惨,我不能随了他去,反委身事敌,他的兄弟,我如果还不能保全,就不是人了……” 泪水滑落下来。 “委身事敌”四个字,实在是太刺激了。 关卓凡狞笑一声,欲火、怒火、妒火交缠在一起,裹住了整个人。 他伸出手,抬起吕氏柔滑巧的下巴,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也是‘敌’,怎么呢?” 吕氏颤声道:“我打不过你……” 这句话砸碎了关卓凡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猛地将吕氏打横抱起,吕氏嘤咛一声,两条胳膊,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放在傍晚。 *9 第七十二章 名实相符 上床之前,关卓凡还剩一丝清明,记得吹熄了灯。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不然,加上视觉的刺激,关贝子的表现,不会比德都统好多少。 靠,不晓得胜保的这一关,是怎么过得呢? 接下来,昏黑地,毫无章法。关卓凡有如猪八戒吃人森果,此中味道,懵头胀脑,欲辨忘言。 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 一个隐隐约约的奇异感觉,愈来愈清晰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呃,这个吕氏,难道还是处子?! 黑灯瞎火,有没有“落红”是看不见的。 二十一世纪的基本医学常识,也告诉关卓凡,拿这个做相关判断,忒不靠谱。 但原时空加上本时空,关卓凡于此是有丰富的“实际经验”的。 原时空,往事不必提起;本时空,扈晴晴、米娅、婉儿,和他相识的时候,都是处子。 初初肌肤相亲,全身肌肉紧绷,乃致微微痉挛,那种微妙感觉,是最好的演员也演不出来的。 可是,陈玉成、胜保、德兴阿,到我这,已经…… 这个疑问,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怀中的丽人轻轻一笑,悄声道:“贝子笑了,妾身残花败柳,怎么可能还是……不过,妾身自‘他’过世之后,就再也没经人事了……” 这个“他”,自然不是胜保,而是陈玉成。 关卓凡不由大奇。 吕氏停了片刻,又轻声道:“胜保早就‘不行’了,他的姨太太,都是拿来摆样子的……” 啊?三十几个呢!你妹的,可不可以不这么浪费资源?! “德兴阿……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碰到我的身子,不是‘软’了。就是‘出来’了……” 面颊如火,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 关卓凡欲火升腾,昂然起立,于是再度挺枪跃马。这次,终于如登仙府,如闻仙乐。 准备离开的时候。关卓凡对吕氏,就快过年了,北京城里愈来愈热闹,不要再憋在宅子里了,得空儿带上两个长随,和珠儿出去到处逛一逛。实在担心“惊艳”了世人。戴上面纱就是了。 吕氏微笑着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关卓凡又,珠儿身上既然有功夫,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该练功要练功,可别搁下了。 吕氏脸上敛了笑意。现出讶异之色,微微呆了一呆,认认真真答了个“是”字。 回家的路上,关卓凡心神舒畅,灵台明澈。 他的“大头”现在已不受“头”左右,能够清醒判断: 吕氏和自己的关系,有点像雅克琳,都是昧于形势。不得不从。不同的是,雅克琳最后可能真正爱上自己;而吕氏,恐怕永远也不会真正爱上自己。 关卓凡以为,她也许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究其竟,是这个女人实在太美。男人在她面前,一旦心动,目迷五色。醉于皮相,无暇论及其余,于是撞撞跌跌,不辨南北东西。自然就没有办法走进她的内心。 关卓凡既不能和她从容绸缪,就不可奢求更多。毕竟,下重宝,钟灵毓秀,摩挲在手,已算前世修到了吧。 关卓凡知道自有人目吕氏为“失节”、“事敌”、“不贞”,这个,关卓凡只能“你妹”了。 “殉节”?我靠。 冲锋陷阵,不避弹矢,流血牺牲,那是军人职责所在。 吕氏的职责是什么?你要她“殉节”? 作为男人,不能保护女人,陷其于敌手,却认为这是女人的错。关卓凡认为,这种人,很应该起于地下,叫他死多几次。 持这种观点的人,到底把女人看做“财物”,连“玩物”都不算——你对自己的“玩物”,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吧? 这种人的眼里,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件“用品”。 我在“上面”用不了,“下去”,要继续用;或者,老子用不了,砸碎了,谁也别想用。 吕氏的敌人是谁?如果要排位的话,清廷和胜保、关卓凡的前面,只怕是陈玉成和太平国。 到底,是整个男权社会。 中国汉、唐之时,女子再嫁,二婚、三婚,视作寻常;然而宋、明以降,对女人愈来愈苛刻,终于,“饿死事,失节事大”。 自己三妻四妾,出入欢场,或者幻想着三妻四妾,出入欢场,却要求女人白璧无瑕,从一而终。 你妹。 关卓凡有个看法,个人也好,国家、民族、宗教也罢,对女人愈苛刻,就愈卑微、虚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中国就是例子,宋、明以降,对女人愈来愈狠,国势却愈来愈衰,终于被人扁得抬不起头,爬不起身。 到了“妇女能顶半边”的时候,国家才算真正站了起来。 神明有目,这算是对男人和男权社会的惩罚吗? 俺穿越而来,就是要砸这班冬烘脑袋的。 吕氏确实是“危险”的,这个“危险”,并非吕氏有不利关卓凡之心,而是关卓凡“怀璧自罪”。 但关卓凡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美人,江山,都是男人最好的征服对象。 没有危险,哪有挑战?没有挑战,哪有征服的成就感? 事实上,关卓凡今日所为,其实是补上了“程序”。胜保死后,下人都以吕氏为关某禁脔,这个虚名,关卓凡很担了些日子,今终于“名实相符”了。 吕氏的出身带来的风险,包括突然冒出来这个陈聚成,这些事情,只有在关卓凡“帘眷”或“圣眷”衰减的情况下,才可能构成真正的伤害。 关卓凡并不能保证自己永荷“帘眷”,但他有把握——也必须做到,在“帘眷”有变之前,便底定大局,使“圣眷”隆衰,都不再有实际意义。 可如果圣母皇太后真的“吃干醋”了,关卓凡还赶得及吗?变化会不会快过计划? 还真不好。 问题是,关卓凡认为,圣母皇太后不会“吃干醋”。 因为慈禧固权,后世的文学影视作品,多把慈禧描写成“善妒”,甚至走的是吕雉的那种路子。 这真是厚诬古人,胡八道了。 让我们看看慈禧是如何对待她曾经的最大的“竞争对手”——丽妃。 慈禧原来受宠于文宗,后来文宗移爱丽妃,一直到文宗薨逝,慈禧都备受冷落。丽妃于慈禧,算有“夺宠”之恨了。 因此,辛酉政变,慈禧以圣母皇太后垂帘听政,丽妃以为大祸临头,终日以泪洗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慈禧对丽妃,不但未计前嫌,还着意照拂。 慈禧一登上垂帘的位子,就以皇帝的名义,“以丽妃侍奉皇考有年,诞育大公主”,晋封她为“丽皇贵太妃”。注意,丽妃之前仅是“妃”,不是“贵妃”,就是,丽妃一次连升两级。 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又加丽皇贵太妃尊号,晋为“庄静丽皇贵太妃”。 后宫之中,这就是仅次于皇太后的位子了。 光绪十六年,即1891年,丽皇贵太妃薨逝,时五十四岁。以丽妃“药罐子”的身子骨儿,享年不算短了。 丽皇贵太妃的葬礼极尽哀荣,皇帝亲诣奠酒行礼,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皆于是日素服一日。 金棺入葬定陵妃园寝,妃园寝建有十五座宝顶,分三排,丽皇贵太妃的宝顶居第一排正中,是整个妃园寝最尊贵的位置。 丽妃生的那个女儿,宫中叫做“大公主”的,同治九年,即1870年,晋封为荣安固伦公主。 前文过,正常情况下,只有中宫所出,才能封“固伦公主”的。丽妃的女儿,本来只能封“和硕公主”,封“固伦公主”,是“殊恩”了。 这位“大公主”,在敦柔格格入宫之前,和皇帝感情最笃。两个孩子从玩在一起,慈禧从来不做任何干涉。 慈禧“善妒”,那不是笑话吗? 慈禧和下所有女人一样,会嫉妒,对男人有控制欲,但她这方面绝对是有“分寸”的。 慈禧和普通女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有着普通女人没有的政治头脑。关卓凡并不认为慈禧对丽妃真的心无芥蒂,但丽妃对慈禧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迫害她有什么好处呢?相反,优容丽妃,却可以示下以心胸气度,在政治上为自己加分。 同样的道理可以用在关卓凡身上。 关卓凡固然是慈禧的情郎,但这个情郎同时还是国家大臣,总要有妻有妾的。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还是慈禧的圣母皇太后的位子最有力的支柱,他养一外宅,连“妾”都算不得,慈禧就打翻醋坛子,自断手足,那还是圣母皇太后吗? 何况,这个所谓“外宅”,不论关卓凡和其中的女主人有没有暧昧,都是要“养”的,甚至可以是“奉了懿旨”。 圣母皇太后有话,“打发她一个衣食无忧”嘛。 关卓凡不过偶尔出入其中——这对慈禧究竟有什么害处? 如果横加干涉,又会有什么害处? 真以为御姐是文学女青年啊。 所以,关卓凡相信,圣母皇太后言行一致,真的“不吃干醋”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 *9 第七十三章 扫盲工程 “封印”之后的第二,关卓凡就到了津。 轩军的营地还是“临时建筑”,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丝毫也不马虎。正式的兵营和道路,已经完成了建筑规划和土地平整,过完年,立即大兴土木。 松江军团的所有将领都已归队,包括回上海探亲的华尔。这是“新轩军”在国内过的第一个新年,要求“官兵同乐”。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要大动干戈,“改造”轩军。这个工作,要在征伐日本之前完成。时间有限,从现在开始,所有将领都要在本岗位上进入状态。 关卓凡到达之前,打前站的传爵帅令,鼓乐吹奏礼兵操列,一切花样全免。于是只轩军诸将,华尔以下、团官以上,在军营门口肃立迎接。 一班将领,个个戎装笔挺,寒风中举首挺胸,大氅猎猎抖动。虽然只寥寥数十人,一眼望去,却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关卓凡看了,大为满意。 下马伊始,略坐了一坐,喝了几口水,关卓凡便开始检查各部工作。 关卓凡查得极细,从枪炮保养,到弹药码放;从士兵内务,到伙房卫生,事无巨细,一一检视。 《值星登记》,《营队要事日记》,随机挑出几段,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 连茅房,也钻进去,很瞄了一阵子。 一下来,关卓凡只问话,不评论。华尔、张勇两个,还有被查单位的主官,惴惴不安,不晓得,爵帅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第二,开会。与会者,为师官以上将领。 军团长华尔,副军团长兼骑兵师师官张勇。 第一师师官福瑞斯特。副师官方济成。 第二师师官白齐文,原副师官吴建瀛调驻丰台,新任副师官为原第四团团官许达佑。 第三师师官伊克桑,副师官郑国魁。 第四师师官姜德,副师官展东禄。 炮兵师师官安德森。 这个会,一连开了三。前两,与会者就是这十二个人;第三。变成“扩大会议”,轩军驻津部团官以上将领全部与会。 这个会议,史称“津会议”,算是轩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津会议”通过了一系列重大决议,排在第一位的,是进一步改革轩军的建制。 松江军团的建制不但完全保留。驻江苏的轩军还编成松江军团第五师,由丁世杰以副军团长兼第五师师官,刘玉林任副师官。 当然,丁世杰这个“副军团长”,算是一个虚衔,管辖范围只限于第五师。 至此,“轩军”和“松江军团”完全合二为一。某部番号念全了,便是“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某师第某团第某营”。 “津会议”详情,会后派专人赴江苏第五师,“传达爵帅指示精神”。 轩军的编制,全按“军团、师、团、营”序列,清朝经制军队的“镇、标、协、营”完全不进入轩军内部;轩军的将领,不论在朝廷经制军队中出任何职,身居何品。亦完全不带入轩军序列。 比如,伊克桑是二等子爵、“领提督事”;华尔是三等子爵、“提督衔”。但在轩军序列中,伊克桑是华尔的下级,要服从华尔的命令;两人见面,伊克桑要先向华尔敬礼。 这么做的目的,有以下几个。 首先,是轩军要完全按近代标准组建军队。并在此基础上,进一大步——营以下,编成连、排、班,从而在建制和战术两个方面。向现代军队过渡。 就是,本时空,轩军将成为全世界第一支彻底告别“排队枪毙”、“密集冲锋”战术的军队。 在入美平叛的过程中,散兵战术峥嵘初露,试牛刀,特别在新希望教堂一役中,发挥奇效。 散兵战术的威力,是有目共睹了,虽然还有部分将领心存疑虑,但关卓凡已下定决心,全面推行。 散兵战术的建制基础,是连、排、班。因此,要全面推行散兵战术,就得对轩军全军营以下建制,按连、排、班序列,做全面细化。 散兵战术对士兵的军事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津会议”通过的第二个重大决策,是在轩军全军普及文化教育,即,每一个轩军士兵,都得识字。 这当然是“善政”,可关卓凡提出来的时候,大部分将领都睁大了眼睛,那个表情,暴露他们的真实想法:“爵帅是在笑吗?” 在识字率上,和中国其他军队没什么实质不同,轩军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文盲。其实,不仅中国,这个时代的各**队,文盲的比率都很高,只是相对欧、美,中**队的文盲率要更高一点罢了。 前工业化时代,生产也好,战斗也罢,技术含量都比较低,不需要多少识字的劳动者和士兵。 统治者对“教化”被统治者,是有很高的热情的;但对教被统治者识字,可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因为被统治者识了字,知识垄断被打破,就不大好“教化”了。 还有,前工业化时代,社会剩余财富很少,对普通的农民来,读私塾,送束脩,经济上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大部分的将领,自己的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去。不少人对文字和书本,有然的敬畏和厌恶。推己及人,这个读书写字,自然替士兵们觉得是件大难事。 冲锋陷阵,火海刀山,蹈之以死,只要爵帅一声下令,眉头也不皱一皱。 管他奸恶善良,贤愚穷贵,只要爵帅鸣镝指示,毫不犹豫,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可是,要全军六万多人,通通读书认字? 这个,嘿嘿,嘿嘿,这个…… 只有安德森大表赞成,爵帅英明,提高士兵的文化水平,是提高军事素养和战斗力的必由之径。 有人心里嘀咕:安老头在美国是最高军事学府的教官,“大学教授”,在中国,可不就是“点翰林”?自然这么。他哪里晓得老粗们的难处? 将领们面面相觑的样子,早在关卓凡意料之中。 他向安德森微微点头,道:“叫士兵们认字,不是要他们做八股,考秀才,只要识得自己的名字,能读通文书布告,能用白话写简单的家信——就好。” 然后补充:“从今以后,轩军内部的文书布告,一律用白话、加句读,务必做到:没有人解释语义,士兵们也都能听懂,都能看懂!” 关卓凡继续道:“现在打仗,不是讲究舞刀放箭了。枪炮愈来愈精细,战法愈来愈复杂,你不识字,像炮兵,连弹药箱上面的数据表都不会读,还打个屁仗!” 这个“屁”字,爵帅是很少“出口”的,将领们不由一凛,同时也不由精神一振。 关卓凡道:“教士兵们认字,我起个名号,就叫‘扫盲工程’——这个‘盲’,指的是‘文盲’,就是‘睁眼瞎’。” 将领们暗暗点头:这个名字好!又明白,又生动,叫人印象深刻——爵帅果然斑斑大才啊。 关卓凡道:“既然是‘工程’,就要点验,三月一考,一年之后,必须‘脱盲’。”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这个‘扫盲工程’,要当一场大仗来打!我会为各部设定一个‘脱盲’的比率,到时候谁达不到这个数字,就当谁打了败仗。哼哼,打败仗什么下场,你们也晓得。” 将领们想,枪毙大约是不至于的,不过看来爵帅真不是在笑,到时候降职甚至免职大概免不了,于是人人打醒精神,个个提高警惕。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 *9 第七十四章 爵帅的话 关卓凡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难。办这件‘工程’,关键不在‘有力’,而在‘有心’。除了留出专门的时段,请专人教授,有许多法子,可以学习识字,甚至,行军的时候,也是可以的。” 他轻啜了一口茶,道:“比如,走在前面的士兵,在背囊上贴一张大字,后面的士兵不就可以‘念书’了吗?” 爵帅此议,大伙儿颇觉匪夷所思,可是……似乎也是可行的。 关卓凡道:“我举这个例子,是要告诉各位,还是刚刚那句话——办这件‘工程’,关键不在‘有力’,而在‘有心’。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生发出许多有用的点子。” 他顿了一顿,道:“这是‘善政”,句俗气点的话,是‘积功德’的事情。你们想想,士兵们学会了识字,他们和他们家里的人,不都要感激你们一辈子?” 这倒是实在话,将领们听得心里面暖烘烘的。 关卓凡道:“这件‘工程’,要由军团长主办——华远诚,我不是叫你做师傅,是叫你‘办工程’。还有,我相信,你会成为士兵们的最好的表率。” 将领们都笑了起来。 关卓凡郑重道:“这个‘课本’,我会亲自参与编写。” 将领们都微微动容,爵帅是真的重视这件“工程”,大伙儿真正要拿出吃奶的力气了! 关卓凡确实是重视“扫盲工程”,但他亲自参与编写教材,却另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深意。 关卓凡要借助“扫盲工程”,完成对轩军的“再教育”,的难听一点,就是“洗脑”——要叫轩军上下,以关卓凡所思、所想,去思、去想。最终使他对轩军的控制,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移替。 大多数的文盲,对文字和书籍,有然的敬畏。他们的潜意识中,多认为油印在纸面上的文字。就是“道理”,就是对的。因此,在学习识字的过程中,“学生”们自然而然,会接受教材所扬,反对教材所弃。 这是一个向士兵们灌输“正确思想”的绝好机会。 这些“正确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培养基本的国家、民族意识,树立为国家、民族战斗的觉悟。 这个“国家”,是“中国”。 教材中少不了的五个字: “我是中国人”。 当然,还得加一句,“我是大清人”。然后要解释,咱们中国。好几千年了,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国号,生在大唐,即是“我是大唐人”,生在大清,即是“我是大清人”。 这样,这个教材,既奉“大清”为正朔。就不致有什么大的关碍。 这个“民族”,是“华夏族”。 汉人、满人,都是“华夏族”。 这个话,相信朝廷也是爱听的。 第二,淡化“忠君”概念,培养公民意识。 切入点是,“我等军饷子药吃用。皆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就是,拿了老百姓的钱,就要替老百姓做事;如果拿了人家的钱,不替人家做事。反过来还骚扰掳掠人家,那还能叫人吗? 第三,灌输“革新”意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有,“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动跑掉”。 第四,开眼看世界。“人家的东西,只要是好的,咱们就要用。” 第五,“新政好”。没有新政,中国就不能富强;没有新政,就没有轩军远高同侪的军饷,甚至就没有轩军。所以,凡我轩军,皆要为新政“保驾护航”。 第六,军人以服从命令为职。 第七,培养对关卓凡个人的忠诚。 其实,关卓凡兜来转去,根本上,就是为了这最后一条。 如果只是走传统的拉同乡、喂银子、用私人的路子,也许也能把这支军队拢成自己的“私兵”,但这一定是一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私兵”,摇摇晃晃,塌就塌。 这样的一支的军队,勉强拢在手中,又有什么大用? 如果经过了前面的一系列思想观念的改造,这支军队,就是支准现代化的军队,即便关卓凡不采取任何的“非常手段”,除了他这个“缔造者”,在本时空,也没有任何一个旧官僚、旧君主可以指挥的了。 这才是保证对轩军绝对控制权的“正途”。 何况,关卓凡还有一大把的“非常手段”。 这个“非常手段”,当然不是摆明军马,要求“忠诚领袖”,那未免太刺激朝廷的眼球了。 而是“迂回攻击”,“曲线救国”。 比如,这个“课本”,分成多章,每一章都会有一段“爵帅的话”,或者叫“爵帅讲话”——都行,叫什么名字,关卓凡还没想好。 这“爵帅的话”,自然都是好话,讲大道理的话。只是全书没有一句“皇上的话”,“太后的话”,通通都是“爵帅的话”,这本书念完了,在“学生”的潜意识中,“金口玉言”的那位,自然就变成了“爵帅”。 在书里,关卓凡戴了一位老师的面具,话的再多,也算导人以善,对此,不会有谁有意见吧? 而且,中国的政治传统中,皇帝也不能随便话,因为开口就是“君无戏言”,变不了现的话就尴尬了;另外,皇帝高高在上,底层的子民,平民也罢,士兵也好,是“没有资格”直接聆听“纶音”的。 到了近现代,周边工业化大潮浪涛汹涌,还玩这种农业社会的装逼路数,关卓凡以为,属于自动放弃话语权,须怪俺不得。 还有,轩军的文书布告,打头的四个字,一定是“奉爵帅令”,全文极少出现“朝廷”或“圣谕”这种字眼。 “奉爵帅令”和“爵帅的话”,起到的是相同的作用。时间长了,轩军上下,自然而然就认为,有权力对自己下命令的,就是“爵帅”了。 而“奉爵帅令”,在台面上,有非常合理的解释。 轩军“奉旨以西法练兵”,其兵制非朝廷经制。因此,在体制上,朝廷给轩军的任何敕诰,都是给关卓凡一个人的,然后由他“代表朝廷”实施。 轩军的将领,在朝廷经制中有具体职务的,其职务和轩军并不发生直接关联。因此,轩军任何一位将领,都无法单独接受朝廷的敕诰。 如姜德的“狼山镇总兵”,和他的“松江军团第四师师官”没有任何关系。只有事关“狼山镇”的军务,才能发给姜德本人。呃,江苏的“狼山镇”,已经裁得差不多了,能有什么军务,非得远在津的姜总兵本人来办呢? 松江军团军团长华尔,“三等子爵,赏戴头品顶戴,提督衔”,更是只有爵位、荣誉和级别,在朝廷经制中,没有任何具体职务。 轩军种种事务,不仅管理建设完全自主,将领任免和部队调动,亦百分百操于关卓凡一人之手。朝廷在事实上固然干涉不了,即便在体制上,也很难干预——什么“师官”、“团官”,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官。 这就是关卓凡要采取新建制的第二个原因:将轩军和朝廷彻底区隔开来。 新军装,新仪注,新建制,新思想,通通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既为保证轩军的战斗力不下降,也为保证自己对轩军的绝对控制。 这个时候,相对于中国其他军队,这支军队的战力,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只要轩军在手,通向大目标的路上,不论有什么蹉跎起伏,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放在傍晚。 *9 第七十五章 委员会和委员会 道光二十年,即1940年,鸦片战争,英军总兵力一万九千人。 咸丰十年,即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总兵力一万八千人。 两次战争,侵华军队的总兵力相若,即是,近代化的军事力量,对付前工业化的中国军队,两万兵力足矣。 开始“工业化”了之后呢? 光绪6年,即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总兵力五万。 当时的中国军队,其实还是农业社会的身子,但作好作歹,总算在下面,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半工业化”短裤。对付这种军队,侵略军的兵力,增加一倍,算到头了,再多就没有实际意义了。 现在的轩军,总兵力超过六万,其中沐浴过美利坚腥风血雨的,超过五万。这五万兵,对阵英法,或者经略全国,或许还略有不足;但若只求自保,则坚固过于磐石。 关卓凡在轩军内部,建立了一个“军事委员会”,把华尔、张勇、福瑞斯特、白齐文、伊克桑、姜德、安德森七个人放了进去,华尔任“主任委员”,张勇任“副主任委员”,其他五个,是“委员”。 关卓凡自己,任“委员长”。 明确规定:轩军日常之管理和建设,由主任委员以下负责;涉及轩军之调动、指挥,一律报委员长批准。 理论上,丁世杰也是这个“军事委员会”的成员,当然这只是“挂名”,丁世杰并不参加津驻军的实际工作。 华尔这个军团长,性质颇为微妙。他以客卿身份参加轩军,以“松江军团军团长”名义,成为关卓凡在美指挥作战的副手。其权力,其实是有限的。 本来,“松江军团”只是一个“战时机构”,就是,是“临时性”的。现在,“松江军团”不但变成永久性的,还和轩军二合为一,则华尔这个军团长的权、责为何,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必须加以明确。 “军事委员会”的建立,表明:轩军调动、指挥的权力,在爵帅一人之手;其他的人,只有“管理和建设”之权责。 战时,经爵帅授权,将领们才拥有对本部的指挥权。 还有,五个师长,参与军团层面的工作,使轩军的的日常管理,成为“集体负责制”。一方面,军团的决策经研议而得共识,执行起来更加顺畅;一方面,也可预防有人专权,削弱关卓凡对轩军的控制。 最重要的是,既然“涉及轩军之调动、指挥,一律报委员长批准”,那么,轩军以外的人,就不能“调动、指挥”轩军了。 不过,关卓凡留了一个“后门”:在必须做出关于轩军调动的重大决定、又无法联络到爵帅的情况下,由七个委员投票,决定如何进止。 军事委员会之下,建立“士兵委员会”。 关卓凡的这个决定,对诸将之震撼,不在“扫盲工程”之下。 “士兵委员”每个连队一人,由全连士兵“自行推举”,军官不得参与,不得干涉。 每个班先自行推举一位“士兵代表”,然后全连的“士兵代表”开会,从中自行推举出一位“士兵委员”。 就是,“士兵代表”既是“推举人”,也是“被推举人”。 “士兵委员”任期一年,期间退役、阵亡、升职,即行“补充推举”。 “士兵委员会”本身并不开会,每一位“士兵委员”联络“士兵代表”,了解情况,然后每月一次,向“军事委员会”直接“汇报工作”。 汇报内容,就是两项: 第一,在训练和作战之外,长官有没有虐打士兵? 第二,长官有没有克扣士兵的粮饷被服伙食? 其他事项,原则上不予受理。 “士兵委员”汇报事项,“军事委员会”必须认真记录,存档备案。同时,将“节略”上报委员长。 与会诸将心里都在:爵帅的这一手,太厉害了!实在是在全军每一个连队都派了耳目!而且,是一个“士兵委员”,其实是所有的士兵一起盯着——军官想要行差踏错,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了! 关卓凡道:“咱们轩军,官也好,兵也好,都是兄弟。既然都是兄弟,怎么好又打又骂?上阵见仗,你是要人家替你卖命的,平日里,怎么敢虐打军士?打起仗来,不怕人家在背后打你的黑枪?” 他微微扫了诸将一眼,见个个神色郑重,全神贯注,心中满意,又道:“训练的时候,有的兵笨一点,有的兵懒一点,急起来踹两脚,在所难免;打起仗来,怕死的,当逃兵的,当场枪毙也不稀奇。所以,特别指明,‘训练和作战以外’——所以,这个‘士兵委员会’,绝不会对长官平日的管教、训练,造成任何关碍。” 关卓凡道:“各位都是带老了兵的,晓得当兵的最在乎哪些事情?除了行军法,你不打他,不骂他,不克扣他的粮饷,这样子带出来的兵,上了战场,哪有一个做缩头乌龟的?” 诸将都是心悦诚服的表情。 当时的军队,不论哪个国家,长官打骂士兵,都是家常便饭。 以后世标准,不同层级军人间过于显著的差别待遇,也非常普遍。而这种差别,相当程度上来源于军官对于资源的过度侵占。这种情况,和长官打骂士兵一样,各国相差仿佛,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所以,如果关卓凡真能解决这两个问题,他的轩军,一定是当世第一军,什么英国法国普鲁士,都要给他跪。 还有一层意思,关卓凡没有出来。 将监督上官的权力——虽然这个权力还很有限——交到士兵手里,对于当时的士兵来,完完全全是“开辟地”。这种从而降的“主人翁责任感”,能带来怎样的战斗力的提升,是当时的治军者无法想象的。 关卓凡的“士兵委员会”,灵感当然来自原时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那次著名的“改编”,但也颇有不同。关卓凡手里,“士兵委员会”的权力被大大缩减,本质上是一种积极性很高的“坐探”。不过,相对于本时空这个时代,已经足够用了。 关卓凡还不能高喊“官兵平等”,但却可以要求“官兵友爱,同甘共苦”。 他明确要求:实行连、排、班编制后,一,排长要和士兵同宿;二,连长使用的卧具必须和士兵一样。 和连、排、班编制配套的,是建立“三极连队会议制度”。 第一级,班务会议,每周一次,全班参加,班长主持,周日晚饭后进行。 第二级,排务会议,每半个月一次,班长、副班长参加,排长主持。 第三极,连务会议,每个月一次,班长以上人员参会,连长主持。 会议内容: 一,做本单位、本时段的“工作总结”,对参会各人、各部的表现做出点评,“揄扬进步,补阙拾遗”。 二,传达上峰的各种指示。 三,研究、布置下个时段的工作、任务。 信息量很大,将领们全神贯注地听着,脑子里转着念头:这可新鲜,“会议”这个玩意,以前都是高级将领们的事情,现在,大头兵们也要来“会议”了! 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士兵们可以由此知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做的对还是不对,好还是不好;而且上下通达,毫无壅塞,政策施行的质量、效率都会大大提高。 会议一两开下来,将领们对关卓凡愈来愈佩服,都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感觉,真正是“仰之弥高”! 的俗一点,就是“五体投地”——爵帅真神人也! *RS 第七十六章 参谋参谋 姜德想起一个事情,问道:“请爵帅的示,咱们编成连、排、班之后,这个连、排、班的长官称‘长’,往上去,营、团、师的长官称‘官’,再往上,军团的长官又称‘长’,会不会有一点混乱?” 关卓凡一愣,随即哑然失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子,道:“姜德的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道:“好,从今以后,所有主官,一律称‘长’!”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团长以上,称‘首长’!” 与会将领都是精神一振。他们的心目中,大多隐约觉得“长”比“官”大。你看:军团长称“长”,委员长称“长”,“长”的意思,不就是“大”么?还有,长官长官,“长”在“官”前面嘛。 这个“首长”,听起来更是通身舒爽!就好像自己升了官一样,一时间,腰板都不由挺得更直了。 姜德提醒了关卓凡,名号绝对不是一个事情,孔老夫子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是半点都不得错的;而且,这么做,无形中增强了将领们的荣誉感,从精神层面,将轩军和朝廷进一步区隔开来。 会议的最后一个大的版块,是关于军事建设的。 首先是要建立参谋制度。 轩军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参谋”,更加不要“参谋长”了。 轩军只有“幕僚”。 冷兵器时代,军队的组织结构比较简单,战争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只要有一定的分,振臂一呼,一样能干这个活儿。因此,有“幕僚”在旁边出出主意,提点一下,就够了。 进入热兵器时代,特别是拿破仑战争以来,军队组织、战争形态都愈来愈复杂,需要愈来愈多的专业人士专事后勤组织、情报搜集和战役策划。这个活,只读过“四书”的“幕僚”可就干不来了。 近现代意义的参谋亟乏,是轩军最大的短板,关卓凡和华尔就此讨论多次,都颇以为忧。 轩军原来的洋教官,英、法、美皆有,军事思想其实是个大杂烩。彼时练兵建军,最大的任务是整顿纪律,教授基本军事技战术,根本顾不上“参谋”两个字。就算想到了这一层,合适的参谋人选也极少。 赴美一年,轩军的军事建设完全“美化”。可是,参谋制度原本就不是美军的强项,美国人自己还在摸着石头过河呢。因此,仗打完了,轩军参谋制度的建设,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参谋”这个东东,最早是法国人弄出来的。1795年,贝尔蒂埃创立参谋系统。一年后,拿破仑接管军队,将之发扬光大,整出了“总参谋部”。法军打遍欧洲,“参谋”这个玩意,便在欧洲各国落地开花。 其中青出于蓝的,是普鲁士。1806年起,普鲁士就建立了培训中级参谋的系统;1814年,普鲁士正式建立总参谋部和军、师一级的参谋部。 普鲁士后来能够痛扁老师法国,德意志能够挑起两次世界大战,一度还牛气哄哄,和这套参谋制度大有关系。 但普鲁士的东西,关卓凡并不容易学。 普鲁士已经“军”、“国”合一,关卓凡的轩军,距离这个位面,还差得太远。 而且,普鲁士的总参谋部,不仅是一个参谋机构,还是一个地道的指挥机构。中国的“国情”,轩军的“军情”,都不允许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一群参谋。 抄普鲁士—德意志这一套最起劲的,是原时空的日本。 只是起劲得过了头。参谋们不断地“下克上”,终于凌驾于军衔远远高于自己的前线指挥官,一步步把日本推入一场不能承受之重的战争中。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大本营的参谋们根本就是在打电子游戏了。他们呆在东京,看着地图、海图,把前线的军队搬来搬去,随心所欲,昏招不断。日本最后覆亡,这班自以为牛掰的参谋应该负重大的责任。 平心而论,日本的参谋还是牛的,可是没有牛到可以和他们拥有的权力相匹配的地步。日本成也参谋,败也参谋,对于关卓凡来,也算是一个前车之鉴。 不能走普鲁士的路子,更不能走日本的路子,那么,走哪条路好呢? 老老实实,俺从哪里来,就走哪里的路子好了。 参谋的职责:整理战斗信息,为军事主官提供资料和建议;经军事主管授意,向下面的战斗单位布置战斗任务。 这种“保守型”的参谋制度,对于轩军来,也得分成两步走。新设置的参谋人员,主要任务是上述要求之前半部分,即情报收集,战情分析,战役策划。上述要求之后半部分,得迟一点再;现阶段,在这方面,参谋顶多起一个“上情下达”的作用。 关卓凡决定,在军团一级设参谋长,级别为“副师级”。 原时空关卓凡所法,参谋长相当于单位军事主官副职,前者较后者只低一级;轩军的军团参谋长,则较军团长整整低了三极。原因是参谋制度初建,还很不成熟,承担不了军团副主官的任务,只能一步步来了。 师一级暂时不设参谋长,只设“高级作战参谋”,级别为“副团级”。 团一级设“作战参谋”,级别为“副营级”。 军团参谋长的几个候选人中,第三师第九团即白人团的团长沃纳施罗德,算是首选。此君打自普鲁士移民美国,毕业于艾奥瓦州军事学院。进入轩军之前,曾在俄亥俄军团服役,职位:作战参谋。 俄亥俄军团是谢尔曼的嫡系,而施罗德就读艾奥瓦州军事学院的时候,校长又正是谢尔曼,因此,施罗德算是谢尔曼嫡系之嫡系了。 西部战区南下的时候,施罗德是左、右两路大军的主要联络人。 关卓凡对施罗德的表现很是满意,于是向谢尔曼“挖角”。谢尔曼倒也大方,而施罗德是个狂热的“战争爱好者”,美国没有大仗可打了,也愿意“来东方发展”。于是出任整编后的松江军团第三师第九团团长,来到了中国。 关卓凡要求“军事委员会”尽快按要求拟定各级参谋人选,上报委员长批准。 对于各种操典制度的执行,关卓凡提出四个字的要求,“严、整、精、细”。 “严”是“严格”,“整”是“整齐”,“精”是“精确”,“细”是“细致”。 其中所谓“整齐”,就是执行操典制度,必须由头至尾,无缺无漏,不可有所偏废。 原时空,清末以降的旧军队,操典制度本身未必粗疏,但执行起来,从上到下,从将到兵,大都相互糊弄,十停里做不到三停。这种满身漏洞的军队,见起仗来,遇上认真执行操典制度的军队,自然就被打成了筛子。 关卓凡道:“俗话,‘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操典制度‘差之毫厘’,不用等上战场,‘失之’的,就是性命!” 他扫视诸将,声音变得严厉:“比如军火库里的弹药,码堆虽然齐整,弹种、批次也分得清楚,但作业通道宽窄不一,有的通道的宽度没有达到操典标准!遇到紧急情况,谁敢保证不会忙中出乱,撞塌一堆弹药,引发不测?” 华尔和张勇的冷汗马上就冒了出来。 轩军津驻地的军营都是“临时建筑”,空间略有不足,轩军的弹药又特别“充裕”,库房里弹药码堆的“密度”不得不大了一点。想着过了年,新军营包括新库房很快就会建成,现在只好先“委屈”些日子。 没想到爵帅的眼睛这么毒! *RS 第七十七章 大熔炉 本来,军火库是总军需官贝灵格的责任,但人家贝灵格不止一次对华尔和张勇就此提出异议,可两位军团长也有苦衷。 轩军是打平了捻匪才决定常驻津的,诸事仓促,现在的库存弹药,大部分是其后才从上海装船北运。两地未通电报,讯息不畅,终于一不心,就超过了津驻地临时库房的正常存储量。 华尔和张勇当然不会以此辩解卸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刷”地站了起来,道:“是,属下处事不当,请求处分!” 关卓凡“哼”了一声,道:“好,华远诚、张克山,罚俸二月,以示惕厉!” 华尔和张勇胸膛一挺,同时立正,大声道:“是!” 这个“俸”,可不仅仅是“正俸”,而是他们所有的“正项”收入。 华尔的“正俸”,只有“三等子爵”一项,每年三百六十两,月俸不过三十两。 张勇的“正俸”,包括一等子爵,每年四百一十两;提督从一品,每年一百八十两;另外,身为提督,张勇每年还有两千两的“养廉银”。合计每年两千五百九十两,每月二百一十六两。 他们收入的大头,是做松江军团军团长、副军团长的俸银。 当然,这个俸银,包含朝廷行政职务的正项收入。华尔在朝廷里没有行政职务;张勇的行政职务是提督,其正俸和养廉银,是包含在他的松江军团副军团长的俸银里的,并不重复发放。 军团长的俸银是每年八千四百两,副军团长的俸银是每年七千二百两,则华尔每年“正项”收入为八千七百六十两,每月七百三十两;张勇每年正项“收入”为七千六百一十两,每月六百三十四两。 所以,“罚俸二月”。就是扣华尔一千四百六十两,扣张勇一千二百六十八两,相当不少了。 其余将领,无不凛然。 补充几句。 清朝的官员,给幕僚的“束修”,迎来送往的费用,都要出自自己的“正项”收入。这个措施。用现代的标准来看,当然不合理。但农业社会的统计监督手段有限,如果这一类“公出”,另列开支,则不知道能从中生出多少花样情弊? 这种“财务包干”的概念,现代社会也是很普遍的。但工资和报销总得分开来。不然钱不够花,或者虽然够花,却总觉得“公出”的花了自己的钱,难免另外“找扑”,为贪污受贿提供动机。 轩军明确规定,“俸银”和“公出”分开,各级将领。在俸银之外,根据可能发生的“交际”,另有一笔固定的“交际费”,依据级别,数额不等。这笔钱,花超了,自个填;花不完,归自个。 实际上。轩军将领对外交际很少,这笔“交际费”,大部分能落到自己口袋里,算是一种变相的“补贴”了。 至于幕僚,当然视作“正式编制人员”,他们的“束修”,完全公费支出。和将领本人无干。 关卓凡道:“操典制度的执行,是否符合‘严’、‘整’、‘精’、‘细’,即刻全面检查!这种检查,着为永例!三月一查。半年一考,考核不能‘过关’的,降职!” 诸将闷雷般地齐声答道:“是!” 关于军事训练,关卓凡提出了一个概念——“以战备促训练”。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道:“咱们当兵的,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打仗!第二件,准备打仗!没有第三件了!” 这个法好生提神,诸将都竖起了耳朵。 关卓凡继续道:“训练的标准,只有一个:你的这个兵,第二一早,能不能拉到战场上?上了战场,到底是他一枪打中敌人,还是被敌人一枪打中?” 关卓凡用手指“笃笃”地敲着桌子:“达到这个标准,就是‘合格品’,达不到,就是‘废品’——就不能‘出炉’,就得‘回炉’,就得再炼!” 关卓凡一字一句地道:“咱们轩军,就是一个大熔炉!” “能把石头炼出铁来,能把生铁连成好钢!” 诸将都听得热血沸腾。 关卓凡道:“怎么炼?就是这句话,‘以战备促训练’!” 会议通过以下决定: 一,增加“紧急集合”,特别是“夜间紧急集合”科目。 原时空的军事实践证明,紧急集合对于提高和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和纪律性,真正是不二法宝。 本时空这个时代的军队,像后世那样,平时训练就玩“紧急集合”的是很少的。因此,“夜惊”、“炸营”家常便饭,遇到敌人的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崩溃;至于反应慢,贻误战机,就更加不必了。 咱们把这一课扎扎实实地补上,一定要把这个把戏热火朝地玩起来。 二,增加对抗性实兵演习的科目。 冷兵器时代,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抗性演习”的,最多是“操演”。 现在已进入热兵器时代,但除了轩军,中国其他的军队,还在近代战争的门外摸门钉。放枪的时候记得瞄准就不错了,“演习”是谈不上的,“实兵演习”更谈不上,“对抗性实兵演习”就更更谈不上了。 模拟真实的战争环境,是军队——不论集体还是个人——适应战争、提高战力的最优途径。但是这种对抗性的实兵演习,在当时的欧美军队中也不多见,大部分的洋教官也不晓得该怎么做。不过,爵帅的用意大家是能够体会的,也都认为这是好点子,当下表示,会后集思广益,尽快拿出方案。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是决定编撰轩军军歌。 中国旧军队不是没有军歌,但多是文人填的词,文绉绉的,大头兵大字不识几个,谁知道你啥?至于曲调,“宫廷音乐风”,平缓呆板,旋律感弱,难学难唱,唱起来亦根本起不到振奋军心的作用。 西风东渐,西洋音乐包括其中的进行曲传入中国,中国才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军歌。 轩军军歌,没的,当然是盗后世的版啦。 关卓凡想,俺把大学军训“拉歌”时唱的歌曲搬几支过来,应该就足够用了。 《大刀进行曲》,《游击队之歌》,《保卫黄河》,《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打靶归来》,等等等等。 原时空的这些歌曲,实在词曲俱佳。关卓凡如果要盗版的话,歌词当然需要重填,但没有必要大改——关卓凡不认为自己或这个时代的其他什么人,可能写出比原词更帅的歌词来——只需改动和本时空有明显冲突的地方,再将歌中主角换成轩军即可。 曲子嘛,从轩军军乐团里,抓个能记五线谱的,自己一边哼,叫他一边记就是了。 原时空的贤哲们,俺盗你们的版,也是在这个时空为中国的崛起而奋斗,所以,有怪莫怪。 嗯,如果你们不见怪的话,俺首先要盗的,嘿嘿,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这首歌的曲子,应该是十八到十九世纪欧洲某国的军乐,倒不能算俺盗版。不过是不是《德国威廉皇帝练兵曲》,关卓凡就表示怀疑。因为没有一个人找得到这个《德国威廉皇帝练兵曲》的原版在哪里,不少人把《腓特烈大帝颂曲》当成了《德国威廉皇帝练兵曲》,其实两者根本不是一码事。 至于歌词,有袁世凯版的《大帅练兵歌》和张作霖版的《大帅练兵歌》,但看来看去,关卓凡觉得,还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最帅。 所以,嗯,就是你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七十八章 新运程 关卓凡从津回到北京,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了。 大年三十,接神,踩岁,参加赐外藩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 筵宴在保和殿举行,但从南边的中和殿开始,就陈“大乐”:中和殿北檐下左右,陈丹陛大乐、丹陛清乐;保和殿前檐下,陈中和韶乐、中和清乐。南北呼应,钟乐齐鸣,倒也气派。 殿外东隅,还有笳吹、队舞、杂技、百戏,热闹得很。 殿南的场地正中,张立了一个大大的黄色的帐篷,内设反坫——就是土筑的台子,上面摆满尊、爵之类的贵重器皿。 殿内,宝座前设御筵,宝座左右陛下——就是台阶下边,设后扈大臣、牵引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注记官席;然后就是筵宴的客人——外藩王公,以及陪筵的文武大员们的席位,关卓凡的位置就在这里。 殿内的席位摆得满满的,出了殿门,殿前的丹陛上也设席,客人是台吉们,陪筵的是侍卫们,按品级排序。 殿东檐下是理藩院堂官席。 场子中央的那个大黄帐篷两边,左边是所谓“带庆隆舞大臣”席——就是晚会总导演;右边是内务府大臣席。 关卓凡想,寒冬腊月的,这两位被扔在户外空地上吃风,可怜啊。 没法子,这就是所谓“仪注”。 午刻,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御殿,行燕礼、奏乐、进茶、进爵、行酒、进馔、乐舞、杂技、百戏。 然后,宴毕,谢恩,各回各家。 这个冗长的程序,完全就是“行礼如仪”,根本不能真吃什么东西。有经验的人,赴宴之前,都会先吃一点东西打底。可怜关卓凡经验不足。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自己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 第二,元旦,更忙了,大伙儿要从早上折腾到晚上,一口气都歇不了。 最惨的那个还是皇帝。丑正——凌晨二点,就被人从热被窝里拎了出来。盥洗,着吉服,然后爆竹声声,到宫内各处“神牌”、“神主”前拈香行礼。 御花园的钦安殿、一门、千秋亭、斗坛;福建宫花园的妙莲华室、凝晖堂、广生楼;乾清宫东庑的圣人前、药王前;坤宁宫的西案、北案、灶君前、东暖阁佛前;乐寿堂佛前;承乾宫、毓庆宫、寿皇殿、西大高殿等处的历代帝后御容前;东六宫东边的穹宝殿……等等等等。 真是哪位都不敢拉下,哪位都不能得罪啊。 皇帝不止一次,拈着香。行着礼,脑袋就开始“钓鱼”。有一次差点就睡了过去,幸好旁边的总管太监黄敬忠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不然皇帝摔个跟斗,这个漏子可就捅得大了。 拈香行礼后,皇帝得到养心殿东暖阁——就是两宫皇太后平日召见大臣的地方,“开笔”。就是写几个吉祥的字。以求新的一年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皇帝自个还在学写字,意思意思罢了。 他写的是“万象更新”。 “开笔”后,是“祭堂子”。 “祭堂子”原是满洲人的“萨满”之祀,专祭本族神明和祖先。太宗称制后下旨:“凡官员庶民等,设立堂子致祭者,永行禁止。”于是,“祭堂子”就被垄断成爱新觉罗家族的专利了。 这个活计皇帝当然干不了。这一次,代皇帝主祭的,是恭王。 “祭堂子”不干皇帝的事了,却干关卓凡的事。他的任务,是率领不参加行礼的文武百官和外藩蒙古王公台吉等,在午门外“跪送”。 等祭祀人等回来了,再“跪迎”。 寅正——凌晨四点。“祭堂子”的队伍从午门出发。就是,关卓凡得不亮就爬起来,寅正之前到位,同一大班人杵在午门外。然后一直等到亮。寒风凛冽中,穿的再暖和,也是瑟瑟发抖,有的官员的鼻涕都冻出来了。 关卓凡心中抱怨:这不是折腾人吗?哪老子真话算数了,非改改这个制度不可! 昨我还笑话“带庆隆舞大臣”和内务府大臣两个,现在,哼哼,我还不如那两位呢。 “祭堂子”的回来了,“跪迎”,礼成。可大伙儿一口气都不能喘,因为接下来就是元旦朝贺的仪式了。 元旦朝贺是朝廷规模最大的仪式,有的时候,甚至比皇帝即位还隆重。因为新帝即位,常常事机紧促,不能从容。比如同治皇帝,就是在热河行宫登基,一切仪制,自无法和紫禁城相提并论。 这元旦朝贺,到底怎么样盛大庄重,倒要见识一番。 元旦朝贺“主会场”,是太和殿。 午门、太和门及太和殿前,銮仪卫已陈法驾卤簿。 和保和殿赐宴外藩蒙古王公时相仿,太和殿檐下陈中和韶乐,太和门北檐下陈丹陛大乐,南北呼应。 殿内设表案和笔砚案。 丹墀内御道两边摆“品级山”。这样东西比较有趣,铜质,内空,大致是一个扁圆锥体,约一尺左右的尺寸,上以满汉两种文字注明品级,从正一品至从九品,一行十八坐,御道东西各两行,共七十二座。 这个东西形状似山,因此叫“品级山”。它清楚指明参加仪式的官员该于何处就位,算是一种很科学的“位标”。 除了“品级山”,还有纠仪御史和礼部司官,帮助辨定百官朝位。 王公超品,不在丹墀内,而在更高一层的丹陛上——关卓凡就在这儿了。 王公文武先在午门外集合,然后礼部司官引导,入紫禁城,至太和殿前,各就各位。 钦监报时,礼部堂官至乾清门,奏请皇帝御殿。 于是午门钟鼓齐鸣,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先至中和殿升座。 这是一个“过渡”,就是。先在中和殿歇口气,准备准备。 辰正,中和韶乐奏,皇帝奉两宫銮驾,入太和殿,升宝座。 升座后,乐止。阶下三鸣鞭。 鸣赞官喊“排班”,意思是:大伙儿各就各位,准备磕头。 丹陛大乐奏,王公百官由“立位”转“拜位”。 鸣赞官喊“跪”,于是呼啦啦一大片,整个场子都跪了下去。 乐止。宣表官捧表,至太和殿檐下正中跪,一左一右,两个大学士陪跪。 宣表官是桑春荣,两个大学士是倭仁和朱风标。桑春荣只是学士,两个齿德俱尊的大学士上司却要居他左右。这是因为桑春荣的嗓子最好,如果换了倭仁。一口河南土腔,中气也弱,在这朝廷大典之上朗读贺词,听着未免有点怪怪的。 宣表官展表,宣读贺词,文意奇古,里面的皇帝、太后是听不懂他嚷嚷些啥的。 贺毕,三位老先生入殿。进表于案。 然后退出殿外,丹陛大乐复奏。 王公百官于是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起身,由“拜位”而复“立位”。 乐止,皇帝、太后赐群臣坐。王公入太和殿坐,百官就“立位”坐。然后大家伙儿一叩首,表示谢恩。 接着进皇帝、太后茶。皇帝、太后礼尚往来,赐群臣茶。群臣坐饮毕,再行一叩礼,谢恩。 阶下三鸣鞭。中和韶乐奏,皇帝、太后降坐,百官按次退下。 这个“元旦朝贺”就算结束了,但今的事体,却只做了一半。 场子一空出来,礼部、内务府、宫里边的太监苏拉,就开始流水价般出入,布置接下来的“太和殿筵宴”。 这算是清宫规格最高的宴会。 殿内宴桌一百零五张,是接引大臣、后扈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王公亲贵和一、二品大臣的位子。 不过,大臣中的理藩院堂官、都察院的掌院左都御史两位,虽然都是一品大员,但他们的位子却不在殿内,而是摆在在太和殿前檐下。这是因为,理藩院有怀柔远人之义,都察院有监督纠举之责,摆在外面,一个是“接待外宾”的意思,一个是盯着“你们有没有犯错失仪”的意思。 殿前丹陛上设宴桌四十三张,是二品以上的世爵和侍卫们的位子,哦,内务府大臣和“带庆隆舞大臣”的位子也在这里。 再往下,丹墀上,御道东西两边,各张立八个大大的蓝色帐幕,三品以下官员在这里入席。 外国使臣的席位在西班之末。 布置好了,王公大臣重新入场,按朝班排立。 吉时到,礼部堂官奏请皇帝、太后御殿。 于是,午门钟鼓齐鸣,太和殿前檐下中和韶乐奏《元平之章》。 皇帝、太后升座,乐止。 阶下三鸣鞭。 王公大臣就位,向皇帝、太后行一叩礼,然后入座。 大宴正式开始。 先进茶,丹陛清乐奏《海宇升平日之章》。 次进酒,丹陛清乐奏《玉殿云开之章》。 再进馔,中和清乐奏《万象清宁之章》。 然后,进“庆隆舞”,先来“扬烈”,继之“喜起”。 舞毕,笳起,奏蒙古乐曲。 接着,奏各族乐舞、杂技百戏。 关卓凡大感兴味,这个,和原时空的“晚会”,颇有相似之处啊,也很有“民族大团结”的味道嘛。 最后,丹陛大乐奏,群臣行一跪三叩礼。 中和韶乐奏,皇帝、太后降坐还宫,群臣退出。 大宴至此结束。 皇帝、太后还要在乾清宫举行家宴,但这个就不关大臣们的事了。于是车水马龙,各自归家,赴自己的家宴去也。 这一下来,仪注繁冗,个个疲惫,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番盛世景象,去年这个时候,还根本不能想象! 眼见盛世可期,怎么能够不喜动颜色呢? 关卓凡想,不知道黄幔后面的御姐,是什么样的的心情? 他长出一口气:好罢,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中国,也要开始她的新运程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更。 *9 第七十九章 拜师 初六,“开印”。 养心殿东暖阁里边,年节的喜气犹在,君臣都是神采奕奕。 这个年,是两宫皇太后近十年来,过的最舒心的一个年。 下底定,只剩下西北还有乱子。不过,这一次,确实是“纤芥之疾”了。 一来,彻底平定回乱只是时间问题;二来,甘肃、新疆的回乱,再也不可能像之前捻回合流那样,有蔓延到中原的风险。 三来嘛,毕竟西北离内地还远着。 所以,十年来,两宫的心第一次真正放到了肚子里。 心态怡然,看一个又一个的庆贺典礼,不论规模大,都愈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何况,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在这种气氛中,几项人事安排:浙江巡抚马新贻调任陕西巡抚,江苏布政使刘郇膏署理浙江巡抚,江苏署理巡抚赵景贤真除,“轻快”地通过了。 讲到“旗务改革”,东暖阁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慈禧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旗务要改,多少年了,谁都知道,谁都不敢做。难得你们有这个志气,我们姐俩,都是很欣慰的。只是,万事要心。” 关卓凡和恭王对望一眼,关卓凡道:“是,臣等谨遵两宫皇太后圣谕。臣等议过了,这个事情,调子要低,不用‘改革旗务’的名义,就‘整顿旗务’便好。还有,一开始不必大张旗鼓,先在外省。寻几处生计最苦的旗营。做一个……‘试点’。果然有效用,再在全国推行。还有,这么做,另有一个好处:一开始如果有什么措施不当的地方,后边来得及改正;缺什么,也好加进去。” “试点”两个字,不是这个时代的用语,但两宫都听懂了。慈禧喜道:“好。好,这真是‘老成谋国’。你们放心,这个事情,不要怕我们姐俩耳根子软,且放出手段,漂漂亮亮地把差使办下来!” 这是极难得的表示。办这种差使,最怕的就是“上头的”的“耳根子软”,喊苦叫冤的声音听多了,便吓住了,乃往后缩。而退堂鼓一打。第一个倒霉的是主政其事的人。为搪塞舆论,主事的大臣会被当做替罪羊扔出来。大多都落个没下场。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当下关卓凡和恭王一起跪下谢恩。 军机准备跪安了,慈禧微笑道:“关卓凡,今儿是你第一次办弘德殿的差使吧?” 关卓凡道:“是,请圣母皇太后训喻。” 慈禧含笑道:“你学问大,我能有什么‘训喻’你的?不过,你仔细着,可别出什么丑啊。” 话是这么,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下面的几个军机,也不由面上带笑。 关卓凡颇为尴尬,心想“没有学历”,就是被人嘴啊。 刚想答话,慈安开口了,是笑着向慈禧的:“哎呦,妹妹你吓到他了。”转向关卓凡,温言道:“皇帝年纪,可也是很佩服你的,尽管好好的教。可惜,我们姐俩不能在边上听你讲书了。” “皇帝也是很佩服俺的”?这可是一条重要的信息。 关卓凡正想回话,却又被慈禧抢了先。她微笑道:“这就吓到了?好吧,关卓凡,你给皇帝讲书讲得好,回头我们姐俩请你给我们姐俩讲书。” 这句话随随便便地出来,却似大有深意,几个军机大臣心中都是一动。 今第一次给皇帝上课,关卓凡本来就有点紧张,被慈禧几句话一“揉”,更是浑身微汗。 回到军机处,定下了神,在心里把“备课”的内容,默默“过”了一遍,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拿起“教具”,往弘德殿而来。 本来,按照制度,不论教授哪门功课,不论授课时间早晚,所有的师傅和皇帝学生都要同时到殿、同时下学。上一门功课的师傅口若悬河,下一门功课的师傅就在一边坐等。 不过,教满语的“谙达”,皇帝面前,是没有资格坐的。“尊师重道”,尊重不到他们身上。如果想坐,只能退出殿外,到廊下坐着。 这个制度,无法用于关卓凡身上。关师傅国家首辅,政务繁忙,而大部分的公事,包括觐见两宫,都放在早上,是没有可能陪皇帝从早上到中午枯坐大半的。因此有特旨,“兵事、洋务”功课开始前一刻钟,关卓凡到达弘德殿就好了。 为此,皇帝午膳前的四段功课,“兵事、洋务”放在了最后一段。 弘德殿在乾清宫里边,关卓凡今儿是第一次见识。太监带路,到了乾清宫,进了一个院子,关卓凡四周打量,不由微愕。 这个弘德殿,是“殿”,其实不大,单檐,面阔三间而已,前边另接三间抱厦。 不过自成一院,十分清净。 转念想想也对,这是给皇帝读书的地方,如果重檐画壁,金雕玉砌,目迷五色,还读个啥书。 总司“弘德殿稽查”的醇王亲自迎了出来。皇帝就在屋子里,臣子之间是不能见礼的,于是相互微笑示意,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翁同龢的功课排在第三段,刚刚讲完。这也是翁同龢第一给皇帝授课,看皇帝的样子,效果大致过得去。不像倭仁、徐桐,皇帝每次上课,苦口苦面;课上完了,如蒙大赦。 关卓凡和倭、徐、翁三位,相互点头,以示招呼。然后,由醇王主持,皇帝给关卓凡行拜师礼。 年前,两宫就专门召见了翁同龢,召见的时候,带上了皇帝,就便给翁同龢行了拜师礼。 关卓凡太忙,年前实在没有时间,现在补上。 皇帝的拜师礼,和普通人家的拜师礼,颇有不同。 首先,关卓凡以君臣之礼给皇帝请安,站起身后,醇王才高声道:“奉懿旨……” 关卓凡重新跪下,殿内的其他人等,包括皇帝,通通跪了下来。 醇王道:“派定——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军机大臣关卓凡,充任皇帝‘兵事、洋务’功课师傅。师道尊严,虽子不得例外,应行拜师之礼,着关卓凡毋得固辞,钦此!” 关卓凡先磕头谢恩,大伙儿站起身来之后,关卓凡道:“两宫皇太后高地厚之恩,卓凡感戴不尽。可名分攸关,大义至重,皇上要行拜师之礼,绝不敢受。请王爷回禀两宫,免了这个礼节。” 醇王道:“你太谦了。本朝最重师道,皇上行了礼,才会记得:要尊重师傅,要虚心受教。”言罢,转头向门外喊了声:“来人啊!” 立即有太监打帘进屋,打千侍立。 醇王吩咐:“取垫子来!” 取垫子来,自然是要行跪拜之礼。 关卓凡连忙道:“若行大礼,这个师傅,就不敢奉诏了!” 醇王略略沉吟一下,道:“也罢。那么,皇上就作揖吧——这个,你可不能不受。” 关卓凡不再多,走到书案之前,偏着身子站好——意思是,即便皇帝只是作揖,这个礼,也不敢受全了。 醇王道:“皇上,给师傅作揖,叫‘关师傅’。” 皇帝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长揖,喊了声:“关师傅。” 关卓凡心中漾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给俺行礼的是皇帝哦,嗯,做这个师傅,还是有点意思的嘛。 至此“礼成”。 其实,“懿旨”叫皇帝给师傅磕头,师傅反复“固辞”,最后皇家“不得不”让步,改成叫皇帝作揖,都是“套路”。以此表示:即张扬师道尊严,又不废君臣之义。 师弟归坐,关卓凡道:“皇上,咱们今儿的功课,先讲‘兵事’。” 然后将“教具”在书案上摊了开来,皇帝一看,大感兴味,原来是一卷图画。 看清楚画中形象,更有意思:一共四位人物,前面三位,顶盔贯甲,都是将军,不过非本朝人物;最后一位,翎顶辉煌,乃是本朝一位大臣,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关卓凡道:“这第一位将军,名字叫做李广。” *(未完待续。。) ps: 明一更。 * 第八十章 新年第一课 皇帝眼睛一亮,道:“我晓得,是‘飞将军’!” 关卓凡赞道:“皇上真是聪明。这个李广,是前汉时候的一员大将,他守边的时候,匈奴对他,是又怕又佩服,号曰‘汉飞将军’。” 从师傅那里得到“真是聪明”的考语,对皇帝来,实在是极罕有的,当下不由兴奋得脸通红。 关卓凡道:“李广的名气好大,武帝即位,把他从边郡调到京城,做了将军。来奇怪,自从李广升了官,开始独自带领大军出击匈奴,却是打一仗,败一仗。到了后来,武帝都不敢叫他领兵了。” 关卓凡顿了一顿,问道:“皇上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呢?” 皇帝的眼睛骨溜溜地转了一轮,道:“他没本事嘛!” 关卓凡心里感叹:其实是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无数读饱了书的人,千百年来争论不休;尚未成年的孩子,因为没有成见,却反而可以轻松识得其中关窍。 关卓凡微笑道:“这位‘飞将军’,武艺是很高的。他打猎的时候,把草丛中的一块大石头当成了老虎,一箭射去,大半只箭矢没入了石头中——皇上拉过弓,自然晓得,这得多大的臂力,多好的箭术啊?” “可是,带兵打仗,将军要做的,是排兵布阵,不是冲锋陷阵;将军的武艺高不高,甚至会不会武艺,其实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皇上晓不晓得,这个排兵布阵,最紧要的是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道:“我不晓得。” 关卓凡道:“是纪律。排兵布阵,令行禁止,才能‘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才能打胜仗。不然。叫进攻,偏向后退;叫往东,偏要往西,这个仗,还怎么打?” 这些都是皇帝听得懂的,他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关卓凡道:“这个纪律。就是管人。做将军的,既要管好自己的部下,也要管好自己。” “管好自己的部下”好理解,“管好自己”是什么意思? 关卓凡晓得皇帝的疑惑,道:“有一次,李广打了败仗。被免了职,空闲得很,就大晚上的跑到山里打猎。回来的时候,在一个叫做霸陵的地方,被驿亭的亭尉拦住了。嗯,那个时候,遵照朝廷的章法。晚上是不许通行的。” 关卓凡略停片刻,以便皇帝“消化”。 然后继续道:“李广的从人,‘这位是故李将军。’亭尉,‘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故”也!’李广没有法子,只好在驿亭外面待了一宿——当然,气得要死。请问皇上,这位亭尉做的。对还是不对呢?” 皇帝响亮地回答:“当然对,这是王法嘛!” 关卓凡喜道:“皇上圣明!” 顿了一顿,道:“不久,武帝重新启用李广。这位‘飞将军’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那位亭尉调到自己的军中。然后,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皇帝“啊”了一声。道:“这不是无法无了吗?”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就叫‘管不好自己’了。李广既然‘管不好自己’,那么,他能不能‘管好自己的部下’呢?” 关卓凡缓缓道:“李广行军的时候,队伍是很乱的。没有什么行列阵式;安营扎寨,也是一样,三三两两,士兵们爱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也不派人警戒巡逻——皇上想,如果敌人突然发起进攻,可怎么得了?” 讲到这里,不但皇帝似懂非懂地听入了迷,就连醇王、倭仁、徐桐、翁同龢几个,也竖着耳朵,听得住了。 关卓凡道:“所以,‘管不好自己’,必然‘管不好部下’。这样的人,武艺高强,带领几百个兵,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是好的;可要给他几千兵、几万兵,他便摆不开,玩儿不转了。” 又顿了一顿,道:“所以,李广做边郡太守的时候,打闹,无往不利,匈奴人也怕他;等到当了将军,率领大军作战,便打一仗、败一仗了。” 到了这儿,今的“书”便算“讲”完了;但课程却只进行到一半。接下来,关卓凡要皇帝自个儿复述方才“讲书”的内容。 这么做,是为了加深皇帝的印象,训练皇帝的表达能力;还有,你不把功课从头到尾“背出来”,回去了,两位御姐怎么晓得俺的“书”讲得好呀? “背”是“背”,但不是“死记硬背”,而等于是“故事”,所以皇帝很有兴趣。开始的时候,磕磕巴巴,掉三拉四,关卓凡在旁,一一提点,不断鼓励。如此两三遍下来,从头到尾,基本流畅了。 看看时辰,已经到了午初,关卓凡宣布“下学”。 皇帝犹自不舍,看着图画,问道:“关师傅,这后面的几位将军,是什么人呀?”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这个嘛,下次讲书,臣慢慢儿给皇上听。” 这是“下回分解”的意思,皇帝心痒难搔,可没有法子,只好乖乖下学,由黄敬忠等太监前围后绕,送去长春宫进午膳了。 关卓凡的第一次“讲学”,极其圆满。 午膳的时候,没等两宫发问,皇帝自己就滔滔不绝,把关师傅的功课,由头到尾,讲了一遍。 新师傅,特别是那位关师傅,讲书讲得好不好,当然是两宫皇太后非常关心的事情。但原先并未打算在午膳时候询问,因为皇帝进午完膳,还有“国语”功课,不想叫他吃不好饭。 皇帝主动“报告”,可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 听他竹筒倒豆子般,理路清楚,叙事明快,有些道理连慈禧都觉得“茅塞顿开”,耳目一新。 皇帝这“背书”的“水准”,更是前所未有! 两宫又惊又喜。而且,皇帝心心念念,已在挂着明的功课,如此“上进”,也是头一遭。 两宫膳后议论,慈安感叹:“皇帝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个关卓凡,会变戏法吗?” 慈禧心中得意,想到那班外官,啰啰嗦嗦,心看你们还怎样嘴? 确实不太好嘴了。 先从倭仁这儿,对关卓凡的印象,就大有改观。 李广的事例,听在倭仁耳朵里,认为关卓凡以此对皇帝“橘谏”:广心胸,守制度。 他对徐桐叹道:“‘君子过言则民作辞,过动则民作则’,‘君之行虽过,而民尤以为法’,子行止,稍有逾矩,臣民即惶惑无以法则。关贝子以李广做譬喻,皇上年纪,更容易听得进去,算是苦心孤诣了!“ 这个调调,和倭老先生板起脸来给皇帝的种种大道理,异曲同工嘛。 还有,不论是蒙旗的倭仁,汉旗的徐桐,还是汉人翁同龢,都有一个概念:旗人亲贵“不读书”,“不读史”。可关卓凡显然不但“读”,读得还很透彻,深入而能浅出,某些见解,连倭、徐、翁几个,也未必就能生发得出来。 此人年少而立奇功、得大名、享厚爵,实非幸致! “总司弘德殿稽查”的醇王,当了大半年的“旁听生”,今是第一次把“功课”听了进去。他生性好武,李广的事情很对他的脾胃。之前,他一直以为李广“数奇”,运气不好,没想到这位名动于后世的“飞将军”,竟是个“没本事”的? 下了学,醇王还发了半的愣。 其实,李广的“没本事”,还不止于此。他的部队,战役准备、后勤保障,也是一塌糊涂。不过,一堂课要有一堂课的重点,贪多嚼不烂。关卓凡想着,其他的“点”,也要用得其所,现在先放一放,以后再。 从弘德殿出来,关卓凡长出了一口气。这新年第一课,应该是过关了。 事实上,关卓凡这个皇帝学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的角色。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明一章,后开始爆更! *9 第八十一章 别操这个心 自关卓凡一进殿,皇帝的目光就在落在他的身上,眼睛骨碌碌地直转。这代表皇帝对关卓凡的兴趣;可同时,你不晓得,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到底在转多少念头? 原时空的同治皇帝,因为早逝,被时人和后人给予了过多的同情,可关卓凡认为,同治固执偏狭,飞扬跳脱,实在算不得一个合格的皇帝。 喜爱浮华热闹,这一点,同治和他老妈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年纪大了之后,主张重修圆明园的,同治其实是最力的一个。名义上当然是给太后“颐养年”,但同治本人对这个园子的兴趣,绝不在慈禧之下。 一亲政,同治就开始着手做这个事情。 圆明园不是颐和园,真重修,国家财政是一定要破产的。恭王反对,同治居然对他六叔拍桌子,大声咆哮:“我把这个皇帝让给你做好不好?” 然后大发威风,撤掉恭王的一切差使——这还不够,居然“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入不入八分辅国公”。 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惊愤交谏,同治牛脾气上来,居然亲自拟旨,要将五军机、五御前等十位重臣,一起革掉。 这就不仅是“倒行逆施”,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同治根本不明白:清朝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脱胎于满洲贵族共和,满洲亲贵,是政权的“股东”。就算经过康、雍、乾三朝,“股东”的“表决权”,就比例而言,相对于皇帝这个“董事长”降低了,但依然还是“董事”。 同治这么干,等于要把所有的“表决权”,收到“董事长”一人手里。这种行径,真正叫“动摇国本”,即以圣祖、世宗、高宗之盛年。也绝不敢干。他一个刚刚亲政,没有任何真正权力基础的毛头子,就这么乱来,下场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到。 早已“撤帘”的两宫皇太后,不跟皇帝打任何招呼,御弘德殿。召见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恢复了恭王的爵位差使。皇帝亲拟的那道撤军机和御前的旨意,自然作废,连明发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实相当于一场政变。皇帝的权威大损,两宫的手重新伸回了政府中枢。同治心灰意冷。更加纵迹于花街柳巷,直接导致了他的早薨和两宫的再次垂帘。 穆宗的继任人选,有“立长”、“立幼”之争,“立长”皇帝亲政,“立幼”两宫垂帘。 慈禧当然希望“立幼”。但关卓凡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是慈禧可以自专的。实在是:一。满洲亲贵被穆宗的糟糕表现吓到了;二,那些已经成年的“爷”,看来看去,没有一个靠谱的。所以,宁肯选择一直善尽职责的两宫皇太后继续执政。 同治亲政,还办过一件极其荒唐的案子。 当时的乌鲁木齐提督叫成禄,镶蓝旗。此人身为乌鲁木齐提督,却滞留甘肃高台。坐视新疆糜烂,前后七年,迁延不进。非但如此,还苛索驻地周围民众钱银三十余万两;士民抗议,成禄居然巫良为匪,纵兵虐杀二百余人,然后上报朝廷。自己打了一个胜仗。 左宗棠西征,查得情弊,上折严劾,成禄“革职拿问”。 但成禄是醇王的私人。如此恶行,最后只拟了一个“斩监候”。 大伙儿都知道,这一“候”,脑袋就算保住了。找个什么机会“加恩”,或等到“大赦”,就可以减刑,甚至释放。 一位甘肃籍的御史,叫吴可读的,悲愤之下,上折力争,内有警句:“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汇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这几句话,激怒了同治,以为吴可读欺他年轻,才出此锥心刺耳之语。于是,不但不杀成禄,反倒真要斩吴可读的头了! 这就太荒唐了。 成禄的案由是没有争议的,有争议的只是量刑的尺度,因为这个杀言官,不成了桀纣了吗? 两宫皇太后苦劝,但同治像后来对恭王那样,发了牛脾气,生母的话固然不听,一向敬爱的母后皇太后的话,也不听。 醇王主持,三法司会审,竟真办了吴可读死罪! 到了“画行”的时候,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笔。 定死罪,需要三法司所有堂官,正、副都算上,“全堂阙诺”,缺一不可。就因为王家璧不肯昧了良心,阿附上意,吴可读终于逃得一命,改了充军。 关卓凡认为,不客气的:同治绝对有做桀纣的潜质。他死的早,是中国人的福气;不然,原时空的中国,命途会更加多舛。 慈禧对儿子的教育,虽然竭尽全力,但用现代的话来,就是“简单粗暴”,结果完全失败。可以,他妈的好处,同治一样没学到;他妈的坏处,同治学了个全。 关卓凡想,我来试着改造改造皇帝;改造不成功的的话,将来这个皇帝,是不好给你做的。 改造——从哪里入手呢? 既然偏执狭隘,赏黜随心而无度,那么,就如倭仁的,要“广心胸,守制度”;然后,“子将身为下法则”。只不过,倭仁那一套,皇帝听都听不懂,自然谈不上听不听得进去。关卓凡要用皇帝听得懂的、感兴趣的方式,把这些观念灌输给他。 接下来,关卓凡还打算以战争的后勤保障作为切入口,给皇帝好好讲一讲“国力”、“民力”,希望他能够形成“爱惜国力、养护民气”的概念。 关卓凡回到军机处,除了值日的许庚身,其他几位,都不在军机直庐。 军机大臣各有本职,军机处每日要务一了,就得赶去处理本衙门的公事。恭王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祥去工部,宝鋆去户部,曹毓瑛去兵部。许庚身如果不值日,就得去吏部。而关卓凡,名义上,有个“顾问委员会”要对付,只是他几乎从不“到部”就是了。 许庚身濡墨援笔,正在练“大卷子”。 这个“大卷子”,指的是殿试的试卷。殿试抡文。除了文章要写得花团锦簇之外,字体讲究“黑、大、光、圆”,所谓“馆阁体”是也。练“大卷子”,就是练这个“馆阁体”。 许庚身举人出身,向以未中进士为憾,几年前便有心发奋。要考一个进士回来。只是他既俗务缠身,又名士风流,始终安不下这个心来好好用功。现在大军机都当上了,还没有一个进士“傍身”,实在有碍观瞻。乃痛下决心,今年一定“下场”,非蟾宫折桂不可。 关卓凡曾经暗暗感慨:在当时的士人中。许庚身算是“开明派”了;而座师、同年这些东东,对他的宦途进身,意义已经不大,但许庚身还是对科举带来的身份和荣誉心心念念。看来,日后改革科举制度,委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许庚身见关卓凡进来,掷笔起身,笑道:“关师傅下学了!饿了吧?请问贝子是回家吃。还是在这儿吃?在这儿吃,我这就叫伙房给你做,想吃点什么?” 关卓凡笑着摆手:“我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可不敢打搅你用功,我自个去伙房里瞅一瞅。”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把清亮尖细的嗓子在喊:“两宫皇太后赏关贝子用饭,御膳房伺候!” 是安德海的声音。 关卓凡和许庚身一愣,门帘挑开。安德海已经进来,先笑嘻嘻地给关、许两位大军机请了安,然后向门外招呼一声,两个太监跟了进来。各担着一个大食盒子。 关卓凡谢了恩,安德海打开食盒,将里边的菜肴,一样一样,亲手端到桌子上摆好,极其殷勤。 看时,有黄焖羊肉、鸭条溜海参、熏肘花肚、银丝翅子、白肉菠菜炖豆腐、炸春卷、酒糟丸子。 器皿下边,都托以盛装了热水的瓷瓶。 关卓凡笑道:“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星叔,咱们俩一块吃罢。” 这次轮到许庚身摇手了:“我已经吃过了,再吃,就写不得字了。” 关卓凡一笑:“也罢,请几位公公把饭菜端到隔壁,咱们别打扰许大人用功。” 安德海一听,正中下怀,指挥两个太监,将菜肴都端到隔壁房间,重新安置好了。 安德海叫两个太监出去,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笑嘻嘻地对关卓凡:“我伺候大哥用膳。” 关卓凡笑道:“哎呦,我的大总管,你是伺候圣母皇太后的人,我怎么当得起?咱们自己兄弟,有什么话就直吧。” 事实上,关卓凡对和一个太监称兄道弟,已经非常腻味,但表面上一如以前,什么不愉也看不出来。 安德海喜道:“大哥真是爽快!嘿嘿,听,咱们要给两宫皇太后修个园子,叫做‘颐和园’?” 关卓凡心中暗暗冷笑:来了! 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安德海道:“只修一个‘颐和园’,会不会了一点?咱们把圆明园重新修起来,那是何等气魄,可有多好呢?” 关卓凡摇摇头:“没那么多钱啊。” 安德海干笑了两声,道:“也是。”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内务府那边,央求我向大哥讨个准信儿,这个颐和园,什么时候开工?有什么章程?他们好巴结办差。” 关卓凡道:“这次的‘园工’,不少地方要用到‘西法’。许多关节,内务府未必十分明白,这个差使,得另外寻人来做。” 安德海大愕,呆了半响,脸上又堆出笑容来,道:“那么,我伺候大哥办差!宫里边都归我接头;宫外边,我也可以替大哥跑个腿!” 关卓凡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个‘园工’,具体的事务,我也是不插手的。事权专一,下面的人才好办差不是?兄弟,我啊,咱们就都别操这个心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PS:爆爆更健康——明三更! *9 关于更新与爆更 从五月底开始,这本书的更新出现了一些波动,从原来的一两更,变成了两更和一更交替,一更的时候不定还更多一点。 狮子在这里,先一声抱歉。 并不是大家在订阅上没有支持——现在均订已经超过400了。这本书是穿清的众题材,最近更新又不怎么稳定,大家还这样给面子,狮子心里的谢意,是由衷的。狮子也希望加油,能让这本书的均订冲过5000,算是一桩奢侈的心愿。 狮子的工作发生了变化,简单地,算是职责更重了。从工作内容上来看,现在是这样一个特点:大部分时间,连周末在内,都会非变得常忙,但一个月内也有连续几会相对清闲。这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在职场,身不由己,恳求各位书友能够海涵。 不管怎么,发书九个月以来,即使再忙的时候,再艰难的情形,狮子也从没敢断更过一,所以请大家放心,狮子一定会把这本书好好的写完。 了这么多,再下这个礼拜的更新安排。这一周狮子会比较清闲,决心拿出一点诚意来。 1号号,狮子放假,保证一三更不少于9000字。 号-7号,虽然不放假,也保证每至少两更,不少于6000字。 若是那一少了一章,请尽管来打狮子的脸。 若是哪一章少于000字,也请尽管来打狮子的脸。 以后每个月,大约都会做这样的安排,只要有时间,就多写一点。 另外,厚着脸皮一句: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敢求过票了,这一次,7月份的保底月票,能不能赏狮子一张呢? 敬礼。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小人之心 安德海几乎是面无人色地出了屋子,回到值差的下处,心中那一股委屈和窝囊的怨气不仅丝毫未减,而且越来越是郁积。 太监的心性,与常人不同。地位卑微的时候,就像个媳妇一样逆来顺受,万般委屈都可以忍得下去,一旦得势,则往往又变得异常跋扈。以安德海来,虽然还只是长春宫的总管,但为慈禧太后所宠信,整个宫内谁见了他都多半要退让三分,就连正四品的总管太监黄敬忠,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兄弟”。 何况安德海的位分,与别的太监依靠勤谨当差,打熬资历升上来的不一样——在打倒肃顺一案中,他是实实在在立过功的。有了这一层缘故,他平日里更是不把宫内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两位太后,就数他安二爷最大,连皇帝都不在话下的。 现在却被落了这样大一个面子!以后走出去,那些往日里被自己欺侮惯的太监宫女们,岂有不在背后对自己指指戳戳、捂嘴窃笑的道理? 而且,内务府那边怎样交差?当初对着一班司官,自己夸下好大的海口,拍着胸脯,“这个‘颐和园’,都包在我身上!” 现在呢? 宫里边的面子没了,内务府那边的面子也没了。 最重要的是,这么几年,日思夜想,就指着能修一个圆明园,从中上下其手,发一笔大财,好“过下半辈子”;现在,不但圆明园没了,连什么“颐和园”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这样一想,不免把满腔怨毒都转到关卓凡身上来——亏我平日在主子面前维护你,现在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由此又想起当初在热河的种种情形,若是没有我安德海牵线搭桥,哪有你关贝子今日的威风了? 此时此刻,就记不起关卓凡从前给他的种种好处,因为与修园子能够弄到的少则数十万、多则成百万、甚至可能上千万的银子相较,从前那些几千几万的就不够看了。于是越想越是不甘,一个人坐在屋角里哭了半晌,心中的郁积无处发泄,便自然而然地兴起了一个念头——我能扶你起来,自然也能跌你下去! 这个念头一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觉收起了眼泪,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个念头思量了一番,却又气馁了。若是别的人,莫是一个贝子,就是王爷,他安德海也敢斗上一斗。可是这个关卓凡,眼见得就是朝廷柱石,权倾朝野,连恭王都被比下去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太后面前的一名奴才,拿什么跟人家去斗? 把脑子想得生疼,也没琢磨出一个章法,但毕竟无法释怀,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做事情,于是把长春宫的副总管太监叫进来了。 “李进喜,”安德海坐在暗处,让李进喜看不见自己红红的双眼,“我这会肚子疼得厉害,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进去伺候了。今儿晚上宫里归你照应,你给我仔细着,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可收拾你!” 李进喜是跟安德海同一年进宫的,相貌生得朴实,当差极为心谨慎,份外的话从不多一句,因此虽不是安德海的死党,但安德海对他却很是放心。 “是,是,二爷您尽管歇着,身子要紧呐。”李进喜赶紧点头应了,“要是有什么病,可得养好了,安心多躺两。” “呸!”安德海斜睨着李进喜,啐了一口。太监最迷信,最喜好讨口彩的,自己的一个托辞,却被李进喜得如此晦气,安德海的草包脾气又发作了,“你才多躺两!合着指望我不行了,你好顶上这个位子?” 李进喜对安德海的颐指气使、胡乱发作早已习惯了,因此也不往心里去,只是把腰一弯,不话了。安德海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挥手叫李进喜出去了,把宫里的管库太监成子叫进来。 这个“成子”,年纪却不了,已经有三十出头,平日里活计做得不怎么样,但在偷奸耍滑、钻次打探上却是一把好手,而且年纪大,见识和心计都比别人要强,因此一直被安德海视作亲信死党。安德海的为人,既骄狂又刻薄,宫里面的太监虽然对他当面奉承,但真正跟他走得近的,其实也只有这个成子。 “二爷,”成子觑着安德海的脸色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我心里不痛快,”安德海摇着头道,“你换身衣裳,陪我喝酒去。” “好咧,咱们上哪?” “老地方。” 喝酒是好事,但看安德海的样子,只怕还另有别情。成子想了想,笑嘻嘻地道:“单是二爷和我,也缺点儿意思,不如把老明也喊上?” 这两年安德海的权势渐增,因此自然有替他办事的人。在家里,是他叔叔安邦太替他管着,在宫里,是这个成子,而内务府的一个六品的笔帖式,叫做明山的,则是负责替他在外面奔走的。这三个人,便算是安德海手下的“三驾马车”了。 于是由安德海派了一个苏拉,先到内务府去找明山,他自己和成子换了便衣,到敬事房领了条子,从角门出宫,绕到了内务府北面的一排平房,进了一家叫“春山居”的馆子。 进了门,早有跑堂的忙不迭将二人请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明山却早已等在房中,连菜都已经叫好了。 安德海跟明山点点头,将帽子随手一扔,大刺刺地坐了,不管不顾地先夹了一筷子肚条大嚼起来,再接过明山捧过来的酒杯,滋溜一声喝了,这才仰起脸,长吐了一口气。 “那个贝子爷,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这个春山居,就是安德海口中的“老地方”——其实馆子就是明山开的,专一用来招待各路官员商人,内务府明盘暗盘的交易,都可以在这里谈。最里面的这个包厢,平日里不开,是特为留给安德海的,因此安德海在这里话,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可以百无禁忌。 安德海这一句话出来,让成子和明山两个都不明所以,京城里的贝子多了去了,他的究竟是哪一个?话又回来,贝子虽多,能把安德海惹出这副脸色来的人物,却又想不出来能有谁。 “安二爷,您这话没头没尾的,倒叫人不好猜。”明山是旗人,跟安德海是熟极了的,晓得他的狗熊脾气,不晓得怎么跟人生了大气,于是笑着开解道,“亲王底下是郡王,郡王底下是贝勒,贝勒底下才到贝子,再往下,系黄带子的又不知道有多少,里面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愣头青,和他们置气,那还气得过来么。” “和他们置气,他们配么?”安德海将那张旦一样的脸一扬,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哦?”明山一愣,“那安二爷的是哪一位?” “关——贝——子——”安德海翻了翻眼睛,拖长了声音道。 嚯!成子和明山都是大吃一惊,怎么把这个主给扯出来了?安德海平日里提到关卓凡,都是得意洋洋的,一口一个“关大哥”,现在转了话风,怕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讷讷的没敢接话。 安德海找了他们两个来,本来是要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顺便再商量个主意,现在见了他们脸上的这一副形容,愈加恼火,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发作了。 “真没有意思!”他把酒杯一放,开始数落了,“亏你们平日里把自个儿夸得智计无双,就好像没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儿!现在怎么怂得连句话都不敢了?我是短过你们的好处还是怎么的?你成子的老娘身子不好,哪次我不是五两十两的给?库里出去的东西,你那一半我少过你的?” 愈愈是愤愤不平,又指了明山道:“外头的事,哪一件我不是交给你明山去办?你初一,我没过十五!做人得讲良心,你明山自个儿,每一回的两成银子,我短过你一两没有?” 话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不能再不开口了。 “地良心,安二爷,您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连来龙去脉都没弄明白,哪敢胡乱出主意呢。”明山定了定神,陪着笑道,“到底,这可是尊大佛……” “大是大,可也大不过二爷去。”成子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安德海的面子兜住再。 这还像句话。安德海疾风暴雨般发作了一顿,至此脸上的颜色才算稍缓,于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跟关卓凡的这一次冲突,向二人了个大概。 “这也太……太不仗义了!”成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安德海,只好先这么一句,权充门面。 明山则不同,他是内务府里的老油条了,听到重修圆明园一节,眼睛都放出光来——若是事情能成,这得是一笔多大的进项!这样大的数目,就连府里的堂官大人们,也未必能不动心。 “安二爷,”他试探着问道,“修园子的这件事,就不能再争一争么?” “怎么争?”安德海把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痛快了不少,心境也便不像起初那样郁闷了,此刻听明山这样问,想想关卓凡的厉害,不免泄气,苦笑着答道,“人家在外是贝子爷,大军机,大将军!在内呢,有两宫太后宠着。咱不过是太后跟前的一个奴才,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奴才是不假……”明山觑着安德海的脸色,慢吞吞地道,“安二爷,您也是个爱看戏的,这个《红楼梦传奇》,《绛蘅秋》,想来是瞧过的?有一句芳官赵姨娘的话,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 “哪一句?”安德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明山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芳官自然是奴才,她赵姨娘也一样是个奴才!大家一般的奴才,何以见得不能斗一斗?” *RS 第八十三章 玩儿命的勾当 明山的这句话,初初一听似是戏言,然而仔细琢磨,却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梅香拜把子,那就是一群丫鬟拜把子,而都是奴几的这个“几”字,那就分出了奴大,奴二,奴三,位分上不一样。可是再怎么不一样,都逃不过奴才二字,进退之间,无非是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主子是谁?自然是太后!想到此节,安德海和成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明老爷,你的这句话,学问大了!”成子也学了明山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斗一斗,那该是怎么一个斗法?” 怎么斗,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如果硬碰硬,那是鸡蛋碰石头,非得绕开了这一层,从太后身上想法子不可。不过真到要和关贝子斗一斗,明山毕竟还是心虚,不肯从自己嘴里把话直接出来,于是想了想,先宕开一笔。 “那得看安二爷的意思。”明山睃着安德海,声道,“宫里头的事,谁也比不了安二爷清楚,前头有多少例子摆着呢?再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论圣母皇太后的脾性,谁又能像安二爷那样,熟得透透?” 安德海没话,连酒菜也不用了,仰起脸,呆呆地看着屋子顶上吊着的一盏烛台,把明山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着。 他才只有二十出头,对宫里头勾心斗角那一套固然不陌生,挟私报复、话、告黑状这些更是拿手好戏,但到政治斗争的心术。则一丝章程也没有。因此只能顺了明山的话去想。 起例子。从前的他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原来跟关卓凡权势相仿的,先有一个肃顺,是被太后联合了恭亲王,一纸谕旨,革职拿问。后有一个恭亲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也是一纸谕旨。就把恭王赶出了军机。 想到这里,把明山的意思弄明白了,自己想要出这口气,再把修园子的事办成,从中大吃特吃,吃出足够花几辈子的银钱,那就不是要跟关卓凡“斗一斗”这么简单,而是非把他从掌权的位子上去了不可! 去就去!安德海心想,从前肃中堂那么横的人,再加上两个亲王。五大军机,不也没就忽巴拉的没了?恭亲王以御弟之尊。议政王之名,总揽朝政,下人都他贤明,太后一句话,不也就开去一切差使,只好在大凤翔胡同的王府里面闭门思过? “这件事儿,办了!”安德海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然而还没等明山和成子接话,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忽然又闭了嘴,瞪着眼睛不话了。 他想起来的,正是这件事之中一个绝大的漏洞——当初打倒肃顺,是太后联合了恭王做的,然后由恭王来执政。打倒恭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做的,然后由关卓凡来执政,可见太后办这样的事,总是要联合一个人。他再狂妄,到底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现在要打倒关卓凡,未必太后会联合他安子,然后由他安子来执政? “二爷,您是……咱们办了?”成子试探着问道。 待到安德海把心中的想法出来,大家才都意会到他所的,乃是真正关键的地方,而明山更是对安德海再高看一眼,对他能办成这件事的信心,不由也增了三分。 “安二爷,有你的!”明山竖了大拇指,“心思这样通透,难怪太后要对你言听计从。不过你的这一层担心,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 明山提出来的法子,有两个。 第一个是拉拢恭王一系的人,毕竟“恭关之争”才过去不久,恭系的健将未必都对关卓凡心服口服,多半仍有遗恨在心。如果能取得他们的助力,声势自然不同。 “何况内务府与六爷的渊源很深,宝鋆宝大人和文祥文大人,现在还佩着内务府的印匙。如果安二爷答应,将来肯从修园子的好处里,多给内务府分润一些,那么从这一条线往上攀,不难联络到六爷这一派的人。” “你是,事成之后,还是六爷来执政?”安德海楞了。从前恭王当政之时,从来对太监没有什么好脸色,那一副崖岸高峻的神情,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那怎么行!”明山大摇其头,“我敢若是由六爷来执政,那这个园子,一定修不成!” “那你怎么……”安德海不明白了,觉得明山所的话,自相矛盾。 “这不是还有第二条么,”明山狡黠地一笑,“要嫡亲的皇叔,却也不止六爷一个啊。” “你是……”安德海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喜上眉梢地道,“你是……” “正是!”明山替安德海斟上了一杯,卖弄似的道,“太平湖的风景绝佳,您安二爷岂有意乎?” * 皇帝的亲叔叔,一共有五个,除了恭王之外,真正能做事的,不过就是五叔惇王和七叔醇王这两个。而惇王是有名的“糊涂王爷”,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其他的比如钟王,才满十八岁,刚刚可以挂名办差而已。如此一来,明山所指的,自然是醇王无疑。 他口中所的太平湖,正是醇郡王的府邸所在地。 安德海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仍不免有所疑问。 “五爷是个糊涂的,这不必,可是七爷的名声也不见得就能高明到哪里去啊,”安德海犹豫地,“这么大一摊子,他能挑得起?我怕太后看不上他。” 安德海这话不算错。醇王这个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这是坊间有定评的。他来执政,大约没有人会服气。 “哟,原来您安二爷是为国选贤来着?”明山故意张大了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安德海一窘。知道自己想岔了——像醇王这样不甚能干而又好大喜功的人上台。不是正遂了自己的心愿?修园子这样的事,一定能办成。 明山知道他明白了,声又加一句:“这里面还有一桩缘故——七福晋是什么人?椒房懿亲,与众不同,我敢若是七爷上台,必能得西宫信任之专。我直了吧,若是非恭非关,那这个位子非七爷莫属!” 这一下。就连成子也都听明白了,何况是安德海?两个人对明山的“老谋深算”,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山,真有你的!”安德海喜滋滋地道,“就按你的办!将来事情办妥了,你拿两成,内务府那边,也拿两成!” 有清一朝,对太监的管制是历朝历代之中最为严厉的,绝不准许出现阉人干政的情形。然而现在两个五品的宦官加上一个六品的笔帖式。就敢在这个不起眼的馆子里,谋划朝廷首辅的更迭。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三个人都有了酒意,以酒遮脸,原来不敢的话也就敢了,酒壮人胆,原来不敢做的事也就敢做了。待到谋划已定,更觉得这件事似乎也并不如何为难,全然没想到已经行走在了悬崖边上,乃是玩命的勾当。 内务府只拿两成,略嫌不足,不过明山想到自己的两成,那可是上百万银子的巨款,心浮气躁之下,也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一心琢磨着如何能把事情“办妥了”。因为话到现在,还都只是在谈宗旨,谈分肥,而具体如何去着手,却还没有一个章程。 “归我来办!”安德海满有把握地,“现成有恭亲王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 照安德海的想法,恭王的垮台,是栽在“门包”这件事上,明太后对于招权纳贿这样的事看得很重。对付关卓凡,自然可以依着葫芦画瓢。 “只是不知道,关贝子有没有这样的情形?”明山问道,“总要有实在的把柄才好。” “怎么没有?”安德海冷笑道,“他的贝子府,我去过不止一趟,堂皇得很!还有他当初从江苏进京的时候,把银子花得象流水一样,谁不知道?他关卓凡又不能屙金尿银,钱从哪来的,还用么……” 到这里,语气一窒,不免想起当初关卓凡回京的时候,他的银子自己也没少拿,另有送给太后的那二万两,也是自己亲自经了手的。 明山看他的脸色,也猜到了七八分,沉吟着道:“这想必不假。他带兵好几年,江苏又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捞得还能少了?不过现在统兵的将官,莫不如此,单靠这个,不见得就扳得倒他。” “捞得自然不少。”安德海想了想,又找出一条来,“他养的女人也不少,上海纳了个妾,听把个姨子也一并收了。去了趟美利坚国,又弄了两个洋婆子,你,这得花多少钱? “嗯嗯,”想到关贝子能抱着洋婆娘睡觉,明山的心里极是艳羡,干笑了两声才接着道,“这是私德不检,原是做大臣的忌讳。不过您的这几个,都是奏明过朝廷的,现在拿这个去攻他,好像还差那么点意思。” “那……”安德海有些挠头了,一时想不起来,关卓凡还有什么错处。 “我倒听见过一个法,”做太监的,最喜欢这些窥人阴私的事情,成子听得津津有味,此刻见是话缝,插了一句,“传得挺神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法?”安德海和明山见他得神神秘秘的,一起来了兴趣。 “起来离奇得很,”见两个人都拿自己这句话很重视,成子得愈发来劲了,“听他在京里有个外房,是他一个婶子。” *(未完待续。。) ps: 今第二更送上。晚上还有第三更。求一张保底月票,拜谢! * 第八十四章 志得意满的关贝子(三更) 三个人在春山居一直商量到入夜,人都已经醺醺,这才喊了轿子,各自散了。明山回到家里,婆娘见他醉成这样,跟个丫鬟一起替他收拾了,扶上床,嘴里不免埋怨了两句。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明山醉得不行,嘴里嘟嘟囔囔的,向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转眼便已鼾声如雷。 待到第二上午醒转,只觉头痛欲裂,一时竟是想不起自己为了什么喝这么多酒,昏头涨脑地喊自己媳妇进来,要水喝。 “没那个酒量,还非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他婆娘一边拿热手巾给他,一边数落着。 “我昨个儿是跟谁喝酒来着……”明山拿热手巾擦着脸,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你!”他婆娘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进门就胡言乱语的,连都不得了。” “哦?我都什么了?”明山呆呆地问。 “啊哟,都是了不起的话,”那婆娘笑道,“什么这回一场大富贵跑不了啦,什么贝子爷都不在话下啦……你明老爷下辈子投胎,许是要投在皇家?贝子都不在话下,敢情是要当王爷了,那可好呢,我也跟着当一回福晋。” 那个碎嘴婆娘还在唠叨着,明山已经把昨的事想起来了,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冷汗唰的就下来了,隔夜的宿醉带来的那种恶心感,忽地涌上来,急忙把手巾一甩,跑到马桶旁边干呕起来。 吐了半晌,才觉得心头烦恶稍去。定了定神。挥挥手让媳妇出去。自己坐在炕沿上发呆。 明山跟安德海和成子这样的太监不一样,行事多少还知道深浅。昨在那个的包厢之中密语,酒酣耳热之际,顺着安德海的话风,卖弄才学,只觉得下无难事。 现在清醒过来想一想,自己跟着安德海,要插手这个字第一号的大案子。而且安德海的主意,竟还都是自己给他出的。自己这几年虽然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在关卓凡面前,亦不过是伸出一个指头就能捻死的人物,但凡有点差错,那是要粉身碎骨的! 然而再想想那上百万银子,白花花堆在眼前的样子,明山又有些含糊起来。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样一个大好的机缘,若是就这么白白扔掉。又觉得舍不下。 就这样心大心细,人交战了半晌。到底还是咬了牙,吩咐下人喊了轿子,到内务府来找人讨个主意。 要找的人,叫做文锡,五十多岁,赏着三品顶戴,是内务府最重要的“广储司”的“总办郎中”。在内务府里边,几位内务府大臣之外,就得数到这个文锡了。 两个人算是远亲,明山在内务府之内有请托的事情,多半便是托了文锡来办,文锡从他手里得的孝敬也很不少,时候长了,慢慢变得跟一家人一样,熟不拘礼。 然而这一,明山却格外客气,见到文锡,照足规矩请了一个安,恭恭敬敬喊了声:“文大爷!” “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倒新鲜!”文锡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又想在我这儿打什么主意?” “不敢,”明山陪着笑,“是有一个事,要跟您老讨教。” 文锡点点头,把一支水烟拖过来,拿纸媒点燃了,吸了两口,这才望向明山,等着他开口。 于是明山把重修圆明园的事,从中能够有多大的好处,很起劲地向文锡了一遍、 “这事我听了,先头六爷,后来关贝子,都不同意。”文锡干脆地,“特别是关贝子,他不点头,你那的那些个好处,都是痴心妄想。” “也不见得非得他点头……”明山瞧着文锡的脸色,试探着道,“文大爷,我觉得关贝子上台之后,对咱们内务府好像也不怎么待见,还不如宝大人他们,您老是不是?” “你想什么?”文锡警惕起来,“有一半没一半,藏着掖着的,我听不懂。” 明山这才吞吞吐吐地,把通过内务府联络宝鋆,进而恭王,跟宫内合力把这件事办成的意思出来,隐隐约约地表明,若是有人不同意,何妨换个能同意的人来主事?同时指出,内务府从中能够得到的分润,至少有两成,而宫里头亦有西太后身边的人物,总承其事,有把握得进话去。 “文大爷,您老的见识广,”明山很艰难地把事情完了,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文锡道,“您这件事,办得办不得?” 文锡的脸上变得面无表情,抱着那一支水烟,咕噜咕噜吸个没完,半晌没有言声。明山亦不敢去打搅他,耐着性子在一旁慢慢地等。 “唉,”文锡总算抽完了烟,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再不错的。” “文大爷……”明山陪着笑问道,“您是……?” “我是,你脑仁儿让狗给吃去了!”文锡盯着他,幽幽地,“我知道你跟安子走得近,以前他帮咱们办事,咱们也帮他办事,谁也不欠谁什么。现在修园子,让咱们拿两成,他拿内务府给他白当差么?” “成数还可以再商量……”明山辩解似地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根本就不是成数的事儿!”文锡手里搓着纸媒,点着明山道,“的是安子太张狂了,内务府就没在他眼里,现在连关贝子都不在话下了?眼见他这是要惹大祸的!我告诉你明山,趁早躲远一点,不然安子疯,你也陪着他疯,总有你后悔的那一。” “还有,方才已经跟你了,先驳修园子的就是六爷!现在你要六爷宝大人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话吃下去——你脑仁儿让狗吃去了。有错吗?” 文锡的话。不仅等于是封死了通过内务府。联络恭王一脉的路子,而且是对明山极严厉的警告。等明山讷讷地从屋子里辞出来,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要不要躲远一点呢?明山彻底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自己跟安德海之间,还能不能摘得开。想来想去,到底对安德海的权势和在西太后身边的地位,仍抱了一丝想头,于是决定。先看一看宫里的动静,再做打算。 * 关贝子的日子,却是过得正舒坦,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已经起了对付自己的心。 也难怪,西征美洲,东裂日本,都进行得顺风满帆。回国之后,镇压捻军,扑灭回乱。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至于锁拿苗沛霖,则以轩军的战力。根本连一枪一弹也没费,就轻轻松松地办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除了江苏上海的大本营,浙江也掉到了自己手里;张勇提督山东,伊克桑提督安徽,都是盘踞要津;华尔等一班入籍的洋将官,亦以自己的马首为瞻。京城左近,则有吴建瀛的一师精锐,图林的近卫师也近在咫尺,而城内的步军衙门,更是亲信遍布,随时都在掌握之中,一旦有什么变故,不信有谁能够抗手。 不远的津,更有数万只听命于自己一人的大军驻扎。 至于朝廷这一面,自己参赞机枢之后,连恭王这样的狠角色,皇亲国戚,党羽遍布的铁帽子王,都让自己斗了下去,而最难得的,是赢了政争,却不曾跟恭王一派的人马决裂,很有些得力的人才,能够收归己用。 现在环顾上下,惇王昏庸,醇王疲弱,都不是可以担当大事的人,不知道还有哪一个,能够对自己的地位有所威胁?总领枢臣的人选,自是非自己莫属。 这些事情,当然离不开两宫的力挺。自己有擎保驾之功在前,有东征西讨的劳绩在后,只要哄住了两宫,帘眷不减,那么不管自己想做什么,都有宽阔的余地。特别是慈禧,总不至于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的。 而起洋务,虽然中间也有过些磕磕碰碰,该做的那些事情,有的快些,有的慢些,可毕竟都是在往前走,倭仁这一班卫道士、保守派,也全被自己压制,声光已不复往日之盛。何况现在自己又以教授皇帝新学的名义,占了“帝师”的身分——新学跟洋务,原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从今往后,谁敢反对洋务,那不就是在反对皇上? 看来“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八个字,也没有多难! 这样的好局面,是自己奋斗经年才得来的,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终有一日,能把心中所想的事,做成了它!这么一想,多少有志得意满之感,觉得可以象诗里面的那样,“我自横刀向笑”了。 想到这句诗,不由得又把苗沛霖想了起来——这样一句气势磅礴的大作,居然是出自这个土豪之手,实在是匪夷所思,好在后来有谭嗣同的发扬光大,才不至于埋没在无名之中。 不过人总得有歇口气的时候,关卓凡这样想道,奋斗五载,稍加喘息,似乎也得过去? 之所以要拿这个理由替自己开解,实在是因为最近奋斗的时候少了一点,歇的时候多了一点,而稍加喘息,则多半是“喘息”在吕氏的房中。 开始的时候,是定了一个“偶尔”的“章程”的,但城东吕氏那处宅子好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关卓凡很快就陷于温柔乡中不能自拔,见儿的,就要往那里跑。 以致有时候,连正事都耽搁了。 他这样的情形,时候稍长,连白氏都瞧出了不对头。 *(未完待续。。) ps: 三更奉上,求支持! * 第八十五章 不以为然 白氏所感觉的不对头,倒不是嫌关卓凡这段日子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少了,而是他精神上和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微妙倦怠,很容易被最亲近的人所感知。 “年下进给宫内的银子,一共是三万两。”年后盘账,白氏把最后一笔也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 “这些事,何必非要扯着我?”关卓凡笑着道,“家里的事,有你管着,我放一百个心。” “话不是这么,”白氏摇了摇头,微笑道,“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有些事,你要是懒得去管,别人可替不了你。” 关卓凡不笨,把白氏话外的意思,多少听出了一点。 “双双,你这是的什么?”他笑嘻嘻地,“最近外头事情忙,家里的事,是‘办’的少了点,今儿晚上我来补上!” “好稀罕么?”白氏轻轻啐了一口。她要的是正事,关卓凡拿风话来打发,她却不肯让他轻松蒙混过去。 “要忙,是够忙的,里里外外都操心,能不忙么?”白氏看着他的脸,温柔地道,“这阵子你大约是没照过镜子——连形容都清减了,你好歹得知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骨。” “是么?”关卓凡一愣,不自觉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每次在吕氏那里行乐,不弄上两回三回,是再不舍得离开的,人能不瘦么?只是白氏的话虽然语带讥讽,但温温柔柔地出来,听着并不觉得如何刺耳。 “卓凡。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得许多大道理。”白氏娴静地。“只是跟你的日子久了,你的风流性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有一条,你从没让女色这两个字占了心去,就算是当初最腻着我们姐俩的时候,也从没耽误过自己的正事,因此我你你关三爷是好汉子,真英雄!” 从没听白氏过这样的话。此刻锋芒一露,倒把关卓凡听得呆住了。 “现在下的事,都是你关贝子管着,除了太后,就数你最大。你做到这么大的官,不要三妻六妾,就是再多养几个女人,旁的人也不能什么。不过我听,你现在下朝越来越早,可看你回家的时候。却是越来越晚,那些到府里来办事的官儿。把花厅都挤满了,却再也见不着你一面的——这些事,有没有呢?” “这……”关卓凡无言以对,强笑着道,“双双,怎么没来没由的,起这些了?” “自然有来由,还有一条我不曾,”白氏的脸上,微带赧色,咬了咬牙道,“我和明氏,原本都是你嫂子,跟了你,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不过这个府里的家法大,大门一关,谁也不敢乱嚼舌头,羞人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外面的事,跟家里可就不太一样了,到底,她生得再好看,好歹也是你婶娘啊。” 关卓凡当场闹了一个大红脸——吕氏的事,他不曾向白双双过,但亦猜得到她会有所耳闻,心照不宣罢了,没想到此刻她忽然出来。不过白氏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既然已经提起来了,关卓凡也不愿意再欺瞒她什么。 “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经婶娘……”他定了定神,由这句话开始,把吕氏的经历向白氏了一个大概,末了想了想,笑着加上一句:“若论颜色,也未见得就压过了你去。”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不是这个。”白氏柔声道,“这个女人,跟过长毛头子,也跟过你胜四叔,照你的,还跟过那个德都统,他们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都是败了事的。卓凡,你可要当心!” “你是,她的命硬,会尅夫?”关卓凡一笑,以为白氏又要跟慈禧一个法了。 “不是,她的命再硬,也硬不过你。”白氏坚决地摇着头,极认真地道,“你有老看顾,是底下命最硬的人,谁也别想尅了你去!” 关卓凡心中感动,握了她的双手,问道:“既然不是,那你还担心什么?” “有一类女人,倒不是有多坏,可怜人罢了,只是生的媚到了骨子里,男人一沾上,便欲罢不能,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的钱来讨她欢心,耗了无数的时光来行那个乐子,却把该办的正事,都丢在了脑后。”白氏把双手任由关卓凡握着,颤声道,“我没见过吕氏,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的人……卓凡,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她前头那些男人,都是怎么败的。” 没想到白氏有这样一番大见识!关卓凡脑子里乱乱的,还没理出个子午寅丑,却听见图伯在门外咳嗽一声。 “爷,内务府的周家玉周老爷,有机密的事情要禀报,无论如何也要见贝子爷一面。” * 图伯已经去传人了,关卓凡坐在书房的靠椅中,暗自琢磨着这个周家玉。 无论如何也要见自己一面?他皱着眉头想,这原本是个极机灵会来事儿的人,怎么也没上没下的,口气变得这样大了? 想想这个周家玉,也真有缘分,最早是在英法联军进城的时候,那个印度兵从他府上抢走的一包金银,成了自己起家的资本。而上次自己从江苏回京,办理军费报销,又是周家玉特意登门替自己出了主意,比照京营部队的旧例,省下了原本要被盘剥的六万两“部费”。 为了这个缘故,自己已经帮他从户部调任了内务府,品秩也从五品晋了四品。这一回他来,又是为了什么?他一个四品的官,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机密要禀告了? 关卓凡心里还在猜度,周家玉已经到了,进了书房的门,就在门口远远地请下安去。 有“邻居”这一层故谊,关卓凡倒也没摆架子,一边请他起身看茶,一边笑着称呼他的字:“寄瑕,有日子不见,真是愈发富态了,家里都还好么?” “不敢当,”胖胖的周家玉诚惶诚恐地道,“托贝子爷的福,一切都好。” 关卓凡要示人以从容,笑着点点头,并不开口动问他的来意。周家玉却是个乖巧的人,自然知道关贝子没有功夫跟他唠闲嗑,于是立刻便把来意出来了。 “我在内务府,听到一个消息,”他惴惴不安地道,“是西太后跟前的那位安总管,要对贝子爷不利。” 安德海要对自己不利?关卓凡在心中一怔,不过并没有在神色上表现出来,只是缓缓点着头,表示鼓励,等着他下去。 明山跟他的文大爷所的一番话,到底还是慢慢地透了出去,不过所流传的范围,也只是在内务府中层的那些老爷之间。凡是听过此事的人,无不把“安子要对付关贝子“,当做一个大的笑话来听,茶余酒后起来,尽有把眼泪都笑出来的。 只有周家玉,却不把这视为一个玩笑。他在户部跟底下的胥吏打过十几年交道,深知这些人心黑皮厚,手眼通,一旦使起坏来,往往连一品二品的堂官们亦拿他们没有办法,鬼跌金刚的事绝非奇谈。何况安德海是西太后身边的人,破坏力更是不可估量。 关卓凡听完,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周家玉心里打鼓,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关贝子终于开口了。 “寄瑕,你能特地来跑一趟,承情之至!”关卓凡道,“另外,那个明山,也请周兄替我稍加留意。” 有这一句就够了,周家玉大喜过望,嘴里着“理当效犬马之劳”,连连躬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他却不知关卓凡的点头,只是礼貌上的敷衍,而前面的摇头,才是心中的真实想法——关卓凡对周家玉所的话,大不以为然。 在修园子这件事情上,他驳了安德海的面子,安德海大约很不高兴,这是可以猜得到的,他亦有考虑,做适当的弥补来安抚安德海。然而不高兴归不高兴,若是安德海会走上跟自己决裂的道路,甚至于要跟自己斗一斗,这就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周家玉所听见的,多半是谣言。 退一步,即或不是谣言,而是确有其事,可是起“斗一斗”这种事情…… 就凭他安德海? 关卓凡摇头一哂,拿起茶杯闲闲地喝了一口,在抽斗里找了一会,翻出一封信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这才扬声把图伯喊了进来。 “爷,您吩咐。”图伯躬身道。 “嗯,”关卓凡沉吟着道,“你替我叫张顺到书房来一下。” 张顺是四以前从上海到京的,除了带来了扈晴晴和婉儿的家书,还带了不少南边的各色特产,以及洋场上的新鲜东西,孝敬府里的“嫂子”。白氏和明氏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东西上,而是捉住了张顺,问上海纳两位姨太太的情形,而最为关心的,自然是婉儿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张顺此来,其实负有更重要的使命。他带来了杨坊的一封密信,信里面所的,是近来江苏官场上的一件奇事。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件事,恰恰又与安德海相关。 这真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关卓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安德海的这个把柄,该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胆大妄为 ; 这件事,又是安德海和明山一起惹出来的。 明山与安德海的关系,迹近他的智囊,又像是替他拉皮条的——所谓权力掮客是也。有那一班想请托安德海办事的人,便常常通过明山的路子来走。明山负责招揽“生意”,谈好价钱,经手银两,而事后则可以从酬金之中,分得两成。 这一回,是一位叫做李开生的人找到明山,想谋求起复。他是江苏人,原来在漕运总督吴棠手下当差,做一个七品的押运使,结果江苏战事打到激烈的时候,他趁着乱局,卷了十一万两本该拨付给曾国藩安庆大营的漕银,居然就这么悄悄溜了,到上海躲了起来。 待到战事平定,吴棠清查账目,张榜缉拿的名单之中,自然少不了他老兄,同时报部,把他列为了要“归案讯办”的要犯。 他若是一直躲在上海做寓公,本来也没有事,偏偏他看见这一两年,那些在战事中受了处分的官员,有不少都起复了原职,不免动心,于是偷偷进了京,经人指点,找到了明山,要走安德海的路子。 听完明山的话,安德海先皱了眉,大摇其头。 “怎么了?”明山见他这个样子,不免丧气,“是不是办不了?” 又是漕银又是军饷,麻烦至极,自然是很难办的事情。不过安德海不愿意在明山面前丢面子,傲气地:“有什么办不了?只是费了好大劲,挣他那一寸两寸的板子,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短这点钱使。” 这是他们交易的行话。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叠起,叫做板子,十张算“一寸”,是一千两。 “怎么是一寸两寸,”明山矜持地笑道,“这个事儿,得按尺去量。” 按尺去量,那就是有万数以上的银子。 “这个李开山,够阔的,”安德海来了兴趣,“他想怎么样?” “看怎么想个法子,只要能让吴督帅把他的案子销了,他愿意出这个数。”明山竖起了两根手指,“若是吴督帅能向朝廷再美言几句,替他在上海谋个差使,还可以另外再加两尺。” 一共四万银子,那也很可观了。安德海怦然心动,虽然明知是个烫手山芋,还是大包大揽地接了下来。 接是接下来了,可是该如何去办,却还没有一个主意。他的权势虽然不,然而即便在京里,也还没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何况是面对吴棠这样的外省大员,慈禧太后的红人? 对了!一想到这里,把吴棠的出身想起来了——他可是受过太后特达之恩的!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官儿,因为当年在清水县,到灵船上吊唁赠金,雪中送炭的那一段典故,现在才能飞黄腾达,当上红顶子的大员。 可见他吴棠一定正对太后满怀感激,必定要知恩图报的,这件事,非得借太后的名义才办得成。反过来,吴棠亦是极得慈禧太后的信任,只要他肯替那个姓李的保上一保,太后想来也一定会照准,断不至于驳了他的面子。 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安德海很是得意,忙活了几,终于借了一次传旨的机会,把事情向吴棠派在京里的一名亲信差官提出来了。 旨意倒也平常,不相干的,要紧地是他交给那名差官的一个包袱。 “有一件事,请你们吴大帅办一办。”安德海放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原来你们大帅手底下,有一个叫李开山的人,打仗的时候,受过一点处分。现在仗打完了,四海升平,他到底是个人才,想再出来为国家效力。看看请你们大帅怎样想个法子,替他在上海保一个个差事。” “是,是,”那名差官诚惶诚恐地答道,“请问安总管,该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差事给他?” “他原来是七品,请你们大帅看着保一保办就是了,至于什么差事,我哪里知道?”安德海从容地道,“听他是走了方家园那边的路子,别的,我也不清。” 这又是安德海想出来的一个法。按他的想法,吴棠的发迹,本来就是源于对太后娘家的照顾,这一回有了同样的机会,吴棠自然食髓知味,一定会格外巴结。 听是太后娘家的来头,那名差官更是一诺无辞,看看手里的包袱,又把目光看向安德海。 “安总管,这个……?” “这个么,”安德海神神秘秘地笑着,“拿回去交了给你们大帅,他一看便知。” * * 等到这名亲信差官回到江苏,到设在扬州的漕运总督衙门之中,先把公事向吴棠回报了,再把安德海的托付一,吴棠不由得大起踌躇。 这个李开山,官儿不大,事情却不,侵吞漕银十一万两,不是销就可以销得掉的。何况前不久自己才呈文报部,将李开山作为要犯缉拿,现在反过来却要替他保一个官,出尔反尔 之间,该如何措辞才是? 然而听自己亲信所的意思,这件事虽是安德海交办的,但却是李开山走了方家园的路子,由太后吩咐下来的。及至打开那个包袱一看,登时心惊胆战,出了好大一身冷汗。 包袱里所装的,是七八份奏折的节略底稿,略去了姓名曰期,件件都是参劾他吴棠为官昏庸,贪财渔利的事。吴棠明白,这些折子,都是太后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没有发下军机处置的。此刻送了来,自然是让自己知恩图报,赶快把交待的事情办成了。 这样看来,这件事是太后的交办,确定无疑。然而吴棠毕竟是积年老吏,官场熟透的人,等到惊魂稍定,便从看似绝无疑问之中,生出了绝大的疑问。 吴棠知道,这样的手法,在君主而言,叫做“示恩”,既是一种信任的表示,同时也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意思是你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只是保全你,没有追究罢了。然而这样的手法,是帝王心术中少见的例子,不到特别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动用。 在太后来,真要让自己保李开山,不过是随便一句话的事情,何至于大费周章,为一个七品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西太后的精明,断不会去做这样的无谓之举。 吴棠猜得不错,这果然只是安德海所弄的一个花招。 安德海知道,这几年里参劾吴棠的折子很有不少,都为慈禧太后压住了,留中不发。于是他到了内奏事处,让人把这些折子找出来,抄了底稿,打成一个包袱,专让那名差官送交吴棠,要让吴棠死心塌地地相信这件事是太后的交办。 这就是安德海见识浅薄的地方了,仿佛一个孩子硬着头皮来办大人的事,结果玩火玩过了头,用行话来讲,叫做“玩脱了”。 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吴棠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心里面有了底。只是他虽然吃惊于安德海的胆大妄为,但却并没有要跟安德海为难的意思——这件事,能帮他办就办,实在帮不了,那也犯不上为这个去得罪他。而且安德海并无一字一据落在自己手里,空口无凭,中间都是那个差官传话,也难以质证。 于是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帮他?由自己出面,自然是不太像话,想了半晌,灵机一动——既然是要在上海谋差使,而上海是杨坊的地盘,何不把这件事,推给杨坊? 吴棠和杨坊,自打从李鸿章手里“虎口夺食”,抢了上海道的位置那一回之后,就开始熟络起来,而以杨坊的海派和吴棠的姓子,现在更是成了熟不拘礼的朋友。吴棠心想,听安德海跟关卓凡是朋友,而杨坊是关卓凡的私人,现在关卓凡当政,由杨坊这条线报上去,岂不正是顺理成章?何况他们自己人之间,成与不成,都怪不到我吴棠头上。 想定了主意,提笔给杨坊写了一封信,虽然语气吞吐,到底还是把事情隐约明白了。随后还是派了那名差官,坐船顺江直放,到上海把信送给了杨坊。 杨坊看了信,也是又觉吃惊,又觉好笑。不过杨坊是个老歼巨猾的人,他却不肯按照吴棠的意思,贸然保奏,而是又细细地写了一封信给关卓凡,把这件事的利害得失做了分析,认为不值得替安德海去冒这个风险,不然将来怕有麻烦。这两封信,一齐封好,交给回京的张顺,带给了关卓凡。关卓凡从抽斗里拿出来的,正是杨坊写给他的那封信。 吴棠和杨坊没有想到的是,信到京里,形势已经不同,这两封信,变作了抓在关卓凡手里的安德海的一根“辫子”。 安德海这样的行径,让关卓凡对他的蔑视之心,又增一层。这个人,无论是心术还是权谋,比起之前历朝历代的权监,要差的太多。为人轻佻,行事张狂,实在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这样的人想做自己的对手,想挑唆太后跟自己为难,一句话,他还不配。 应该,关卓凡并没有看错安德海,他看错了的,是慈禧太后。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最后一次(三更) 关卓凡没把安德海放在眼里,安德海却没有闲着,他按照那在“春山居”所商量的步骤,动手了。 要进谗,却还不能让慈禧看出来他跟关卓凡的决裂,于是提到关卓凡的时候,口气依然一如往常,在伺候慈禧饭后遛弯的时候,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修颐和园这件事上来。 “唉,也真难为他。”慈禧满足地叹了口气,“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可是他又要改革旗务,又要开办新政,哪里不要花大把的钱?倒还记得要替我们姐俩修个园子,三百多万银子,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安德海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是嘴上着心疼,但听她的口气,却似乎有掩不住的笑意。 “关贝子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三百多万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钱。”安德海做出一副凑趣儿的口吻,“大家都关贝子是个极大方的人,平日里成百上千地花,尚且毫不在乎,何况现在是孝敬两位太后呢。” “有这样的事儿?”慈禧不经意地问道,“他的家里我去过,也没见有多富丽堂皇。” “嗐,王公大臣,都是一样的做派,主子到府上临幸,都得提前把家里的好东西藏起来,”安德海笑道,“难道还能比过了宫里头去?” 那就是,假如不收起来,就有可能把宫里头都比下去了。慈禧半信半疑,脱口道:“这样的事,倒是没听过。” “哪敢让主子知道呢。贝子府我也去过几回,单摆在中堂的那一株血珊瑚。五尺高!没有几十万银子别想办下来。这还是在京里。不敢太逾越。听上海的姨太太府,那才叫一个气派,连洋人最大的宅子都压了下去!可惜奴才没福气去看上一眼。”安德海陪着笑,用不胜艳羡的口吻道,“不过呢,关贝子到底是劳苦功高,替太后出了好大力气,花些钱。也是他该当的。” 什么血珊瑚,都是子虚乌有,而上海的大宅什么的,更是欲加之罪,反正也没有人能去看一眼。然而安德海编的煞有介事,听上去便很像是真的。 慈禧没言声,就这么走了一会,才又开口。 “安子,我知道你跟关卓凡挺熟。不过他现在是国家大臣,这些话。你不可到外面去瞎嚼舌头,更不可去向人炫耀。免得替他招惹麻烦。”罢,语气转为严厉,加了一句:“懂不懂?” 自然是懂的,因为本来就是编给太后听的。安德海听慈禧的口气,却没什么责怪关卓凡的意思,略觉沮丧,不由得心想,看来明山的不错,单靠这一条,怕是没什么效用。 其实若全无效用,也不尽然。 到了第二,叫起军机,要的是贵州巡抚补缺的事。 贵州是苦地方,巡抚原来是由万青黎担任,五年以来,做得还算中规中矩,到了该给他调剂调剂的时候,论起资历,也熬够了,于是决定把他内调,充任礼部的汉尚书,而空出来的巡抚位子,就要找一个人补缺。 出任巡抚,是外省大员仕途升迁的一道门槛,现在有资格备任这个职位的,有好几个,不过关卓凡现在是首辅,大家要先听听他的。 “回太后,臣以为,柏佳声是一个适当的人选,”关卓凡道,“他在广西布政使的位子上做得有声有色,真是没辜负了他这个好名字。论资格,道光十一年点的翰林,年头也足够了。” 连恭王在内的一班军机大臣,都感意外,因为人人都知道,柏佳声一向跟恭王走得很近,想不到关卓凡却把他提了出来。恭王不方便什么,只是以眼神致意,表示感谢。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事情便就此定局。接下来,又把由此牵动的一系列人事上的升迁转补商量好,到了该退下的时候,慈禧却还有话。 “关卓凡,你留一留。” 等到空荡荡的养心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关卓凡偷眼看了看上面的两位太后,心里嘀咕,不知她们要什么。 “你现在操心的事情多,难为你。”慈禧的声音很柔和,“往来的开销想必也不,靠那一份俸禄,可还够花么?” 自然是不够花的,可是怎么忽然起了这个?关卓凡愕然之下,毫无准备,略带慌乱地答道:“臣……臣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尽自够花了。” “你也不用客气。”帘子后的慈禧,先转了脸向慈安抱歉地一笑,才继续道,“我们姐俩打算赏你一个恩典,让你食双贝子俸禄,好不好呢?” 这又算是什么问题?赏就赏,不赏就不赏,岂有问被赏之人好不好的道理?关卓凡冷静下来了,知道慈禧这一番话,必有用意。 一个贝子的岁俸,是一千三百两,另加禄米一千三百斛,现在赏食双俸,那也不过是变成了两千六百两,够干什么的?正所谓多它不多,少它不少,既然如此,何必担这个虚名?自是先辞了为妙。 “臣受恩深重已极,无以为报,何敢再领受太后的重赐!”关卓凡俯首道,“臣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 慈禧的这句话,事先不曾跟慈安商量过,此刻出来,令慈安太后微觉奇怪。慈安就是再老实,也不至于老实到以为关卓凡是靠着俸禄过日子,不过但凡对关卓凡有所赏赐,她从来都是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因此也只是微笑着,并不插话。 “也罢了,”慈禧与慈安一样,也是微笑着,道,“不要就不要。你花钱的地方多,我们姐俩也不过是替你担心,怕没个名正言顺的来路,倒教外面那起子人嚼舌头。” 关卓凡恍然大悟——慈禧这是对自己有所提醒,亦算是温和的警告。不过自己的用度,一向并不算奢靡,比起那些王公贵族,和某些入息丰厚的大臣,已经算得上是很克己了,两宫何至于有这样的言语? 再从慈禧那句“倒教外面那起子人嚼舌头”去想,便彻底明白了,只怕不是外面,而是里面。 周家玉所听到的,果然不是谣言。 安德海发动了。 关卓凡血微微涌上了头,面上恭谨,心中却冷笑一声:来这么一招?请看一看,太后能如你的愿么? * 及至下了朝,从东华门行出宫门,外头已经飘起了雪。早已等在这里的家仆亲兵簇拥上来,替他围上大氅,又要替他把耳套戴上。 “不至于,”关卓凡笑着,“冷归冷,还能就把耳朵给冻掉了么?” 等到上了车,把铜手炉往怀里一抱,更觉得寒意尽去。车旁的图林一边替他放帘子,一边悄声问道:“爷,上哪边?” 图林当有此一问——贝子府在城南,吕氏的宅子却是在城东,问清楚了,才好起驾。 “上……”关卓凡只了半句,便犹豫起来。 白氏的那一番话,是极有分量的,言犹在耳,而且一句一句,都是为了他好。这几,他倒也颇有悬崖勒马的意思,不但绝足城东,而且该见的人见,该办的事办,连自己的都觉着,很有点励精图治的新气象。 这回从宫里出来,既知安德海对自己发起了挑战,又很有一点挫而败之的满足感,精神不免亢奋。几没见吕氏,想起这个“婶娘”的容色和身子,心中忽而又有些躁动,本来该的一句“回府”,到了口边,就不出来。呆呆地低头想了半晌,才声向图林嘀咕了一句。 图林一点头,上了马,叫过两名亲兵做了交待,便见两人打马而去。图林则护着车,向赶车的亲兵一扬下巴。 “城东!” 就再去这一次,坐在车里的关卓凡心虚地想,最后一次!他心中的感觉,就仿佛是回到了时候,正要去偷偷做坏事,却又怕被人抓住一样。 当然,他自己也晓得,就像孩子做坏事一样,这个“最后一次”后面,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次”的。 现在还有谁来抓我,安德海么?关卓凡自失的一笑。 对于如何处置安德海,他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是该让一步,给他点甜头,把关系加以弥补,还是该把他伪传旨意的事给他透个风,加以警告,都是可以做的选择,不过也都各有利弊,都算不上十全十美。或许,应该又打又拉?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关卓凡还在沉思之中,车驾已经逶迤行到了吕氏的宅子。他跳下车,见亲兵们早已在院外下了警戒,于是点点头,大步向院内行去。 他却没有留意到,在街斜对面远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破烂棉袍的人,一边冷得低头跺脚,一边却用眼角,偷偷地瞄了过来。 吕氏得知他要来,心中自然是高兴的,等在屋子门口,将他接了进去。屋内也早已做了准备,把炭盆烧得旺旺的,因此外面是寒地冻,里面却是温暖如春。轻衣薄衫的吕氏伺候着酒菜,关卓凡坐在桌旁,望向她胸前,虽然不能透视,然而一对**的玲珑形状,却看得亲切。 吕氏被他看得红了脸,浅浅一笑,替他斟上了酒,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捧了过来。 “关贝子,干么?” *(未完待续。。) ps: 三更奉上,多谢支持! * 第八十八章 雷声 那个穿着破烂棉袍,在外头远远监视着这一切的,是成子从宫库里派出来的一个苏拉,平日里有什么宫外的杂事,安德海和成子总是交给他来办,算是一个“狗腿子”。每次办事,都还有一两二两的打赏,这一回,赏得尤为丰厚——在这个宅子外面蹲守,每给五两银子! 为了这一份银子,虽然寒地冻,这苏拉却也心甘情愿,每揣两个烧饼,从早到晚瞪大了眼睛,到底在这一把关卓凡等来了。 虽然亲兵们在下警戒的时候,早已把这一般闲杂人等远远赶开了,但有这远远地一眺,已经足够了。那苏拉从中午守到下午,直到色将黑,见到关贝子从院子里出来,车驾启动,这才赶回了宫里,到差房把自己的衣裳换了,来见成子,把自己所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了一遍。 “关贝子晌午前进去,傍晚的时候才出来?”成子追问一句,“你没看错?” “贝子爷我还不认得么?错不了!”那苏拉冻得脸色发青,吸着鼻涕道,“再,除了亲王,就只有贝子爷才有那样的排场。他的亲卫,那个叫图林的,就一直守在院子外头。” “行,这事算你办完了!”成子在荷包里挖了挖,拈出两张票子递给苏拉,再想一想,又挖出了一个二两的银锞子,塞在苏拉手里,“看你冻得鼻涕哈啦的,再给你加二两!” 那苏拉欢喜地地去了,成子一点也不耽搁。赶在各宫的宫门下匙之前。到长春宫。把安德海叫出来了。 “这还有王法么?”听完成子的话,安德海惊喜地,“连婶娘都不放过。” “不光是婶娘,还是个贼婆娘。” “就是,他这胆子也太大了。” “就是就是,听那婆娘长得特别妖,男人一见到她,个个都没了魂!”成子绞着手指头。愤愤地,“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 吕氏要脸还是不要脸,安德海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所想的,是该怎样把这个最新的“情报”,报给慈禧知道。 上回给太后话,告关卓凡花钱如流水,结果没得着什么彩头,差点还让关卓凡弄了个双俸,这让安德海心里很不好过。足足难受了两。不过他倒是不灰心,迎难而上。到底把关卓凡的这个痛脚捉住了。 他心想,坐实了关卓凡的这一桩事,太后未必还会回护于他关贝子? 进言的机会,很快就有了。这一歇朝,慈禧起床比平日略晚,由宫女伺候着盥洗了,再由梳头的太监,花了半个时辰,替她梳了一个最中意的式样。等到一切都弄好,穿着那件簇新的绣着暗花的龙袍,在那面落地的大穿衣镜前面,左顾右盼。 “太后穿这件袍子,真是好看。”在一旁的安德海,媚笑着道。 “是么?”慈禧没有回头,嘴角带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庞仍然是光滑白皙,一丝皱纹也没有,身段也保持得很好,在二十九岁的年纪上,足可以自傲了。 “洋人的这个琉璃镜子,还真是好。”她的心情好极了,赞叹道,“什么东西,都看得真真的。” 这是关卓凡从美国带回来的“贡品”,除了进给宫里面之外,各个王府,也都有分赠,不过最大的一面,自然是摆在长春宫。 “是,关贝子最喜欢这些洋玩意,在府里也摆了不少呢。”安德海暗暗在心中拿着劲。 “是么?”慈禧还是在镜子前左扭右扭的,随口道。 “是啊,听就连城东的那一处外宅,屋子里的墙上也都拿琉璃镜子镶满了,”安德海添油加醋地,“连花板上都是镜子。” “什么外宅?”慈禧面色一沉。 “人人都知道啊,就是他那个婶娘,关贝子都要从晌午待到晚上的……”到这里,安德海仿佛忽然醒觉似的,惊恐的捂住了嘴。 “你胡扯!”慈禧扭过头来骂道,“什么脏的烂的都敢拿到我这儿来编排,打量我收拾不了你么?” “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安德海哭丧着脸,跟犯了绝大的错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这是宫库里的一个苏拉亲眼所见,奴才再不敢了。” 慈禧的脸色变得煞白,嘴角抽动着,额上一根青筋隐现,不停跳动。这是她少有的形容,亦是要绝大爆发的前兆,饶是安德海这样的,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你已经了!”慈禧咬着牙,低声喝道,“给我掌嘴!” “嗻,安子该死!”安德海抡起巴掌,一下一下大力抽在自己脸上,每打一下,就要骂一声“安子该死”。片刻之间,两边脸便都被打得通红,高高肿起。 只是虽然痛在脸上,但心中那份快意,却无可形容。 * 慈禧心中的怒火,只被安子自抽的这一顿嘴巴稍稍平复了些许,很快便又熊熊燃烧起来,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在喉咙这里,无可宣泄。她铁青了脸,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拿眼风扫视着屋内屋外的太监宫女。往日这样的时候,必得拿一个人来做法,随便寻个错处,或是痛骂一顿,或是打上一顿板子,把那口气发出来,才能好些。 偏偏现在这些太监宫女,见到连安德海都触了这么大的霉头,一个个控背弯腰,做事心翼翼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又哪里有错处让她抓住?这一口气出不来,俞觉心中翻腾,五味杂陈。 安德海所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刺激——她虽不算是善妒的女人,然而毕竟不是木头人。想一想吕氏那间大屋之内。四壁花都为西洋琉璃镜子环绕。屋内的大床之上,关卓凡健硕的身体,压在吕氏不着寸缕的身子上,而两人辗转纠缠的情形,都为大琉璃镜子映照得清清楚楚,便仿佛有数十对人儿一同在喘息呻吟一般,那是个什么景象?心中那一份酸涩和难过,真是难以言表。 然而这还不是让她最生气的。她最无法释怀的地方是,关卓凡居然敢不听话! 关卓凡养一外宅,不会叫她生这么大的气——但养谁都可以,就是这个吕氏不行! 因为这个吕氏,她是扎扎实实叮嘱过他的,不要去碰!为了替他留面子,话已经得很委婉了,连“我不是吃干醋”这样的话都了出来,而且对于吕氏,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告诉他可以“打发她一个衣食无忧”,算是给足了台阶。 谁知给足了台阶。竟不肯下,不但不管不顾地收了这个女人,而且照安德海所的情形来看,还要在那儿从晌午待到黑,把自己对他所的话,当成了什么? 是耳边风,甚或以为自己是在求着他? 君无戏言!慈禧在心里想道,这跟话的语气无关,不管是和风细雨,还是疾言厉色,对他关卓凡来,都是旨!君是君,臣是臣,主是主,仆是仆,这里面的分野,一丁点儿也不能弄混! 还有,扪心自问,自己的“嫉妒”还在其次,摆在前头的,实实在在是觉得吕氏红颜祸水——叫他不要碰吕氏,实实在在是为他好!他这么置若罔闻,还有一点良心剩下来么? “摆驾,”慈禧想定了主意,冷冷地吩咐道,“到东边儿去一趟。” “嗻,奴才这就伺候太后过去。”安德海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传御轿。 “下贱东西,”慈禧不耐烦地,“你瞧瞧你那副样子,能见得人?赏你两假,滚回去歇一歇吧。” 安德海知道,太后要往东边去,自然是要跟慈安商量如何处置关卓凡。这是大快心扉的事情,恨不能亲自跟去听一听,然而自己的脸上又红又肿,也确实没法在太后面前伺候。赏假两,也算是不的恩典,足见太后对自己的气已经消了,赶紧满心欢喜地跪下磕头谢恩。 于是由副总管李进喜和一大群太监宫女伺候着,从长春宫起轿,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绕过中间的交泰殿,从景和门进了东六宫,拐上左边的宫道,再走了没有多远,就来到了慈安太后所住的钟粹宫。 慈安太后已经得了报,从寝宫里行了出来,在屋子门口迎上了慈禧。等到两人携手进了屋子,一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直到午膳都已经摆好,话还没有完。 第二上朝的时候,倒是不下雪了,不过仍是铅云低垂,边还隐隐有雷声传来。 等到军机大臣们进了殿,只见两位太后端坐在帘子后面,纹丝不动,话的时候,就连旗头上挂的穗儿,也是没有一丁点的摇晃。 要的事情有两件,都是由关卓凡来开口。一件是工部郎中孙家英告侍郎谈成中饱私囊的案子,因为查无实据,因此吏部申请结案,孙家英以下告上,该交部议处。 “也不知道查清楚了没有,”慈禧冷冰冰地道,“且摆一摆。” 关卓凡一愣,“且摆一摆”算是什么法?不过太后既然已经这样开口,他也只好应了,下一件。 第二件是报山东直隶旱灾抚恤得当,打算优叙嘉奖当地官员的事。 “抚恤得当?”慈禧干巴巴地,“我倒听京里的流民,可是一点没有少,去查一查,是不是从直隶山东逃难过来的?” 连碰了两个钉子,这在关卓凡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一时之间,养心殿里的气氛变得颇为尴尬,大家都不便再话,各自在心里咂摸着味道。 “六爷,最近怎么没看见大妞啊?”慈禧的语气缓和下来,向恭王道,“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没进宫来拜个年。” 这个大妞,的是恭王的长女。她从就经常往宫里走动,跟她妹妹敦柔格格一样,极得两位太后的喜欢。 “太后日夜操劳,她一个丫头,不敢让她再来给太后添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皇帝和敦妞也想她了。”慈禧摇头道,“而且到底,我们姐俩是她婶娘,她经常进来磕个头,也是应份的。礼仪上的事儿,不能乱了。” 这话得莫名其妙的重,恭王无言以对,只能躬身答一声“是”,关卓凡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传旨,”慈禧淡淡地,“着恭亲王奕??长女,晋封荣寿公主。” “臣……”恭王目瞪口呆。忽然给这样重的赏赐,不能不辞一辞,“臣不敢当。” “大妞尽当得起了,写旨来看。”慈禧是不容分辩的语气,只了这一句,便转而起别的,“皇帝的学业,还得再加紧,我看弘德殿还是再添一位师傅,你们下去商议了,有合适的人选,举荐上来。” “是。” “关卓凡,听这阵子,你的身子不大好。”慈禧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哀乐,“虽还年轻,可也别打熬得太厉害了。你弘德殿的差使,暂且不用去了,等你养好了,再。” *(未完待续。。) ps: 三千五百字大章奉上。 * 第八十九章 管管他 也就是,关卓凡“帝师”的名分,没有了。 这一连串的旨意,太过惊人,及至一班军机大臣回到军机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照,长女也得了公主的封号,是件大喜事,该给恭王道喜的。然而关卓凡刚刚才被去了差使,一荣一枯之间,何其分明也,此时出贺喜的话来,总觉得不大相宜。而若只是给关卓凡道恼,则又把坐在一旁沉吟的恭王,置于何地? 倒是关卓凡自己,还算把持得住,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向恭王拱手笑道:“王爷,这可得给您道喜了,一门两公主,真是异数!” “嗐,别我这个了。”恭王摆着手,关切地看着关卓凡道,“逸轩,你两宫是怎么了?事先一点儿征兆也没看出来!话回来,你怎么把老好人的东边儿,也给得罪了?今连一句话都没有。又或者,你身子真的得了什么病?” 征兆是有的,关卓凡心想,只是自己没留意打雷的声音,因此才有今的疾风暴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平静地,“总是我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这既是两位太后体谅我,我自己也该知道反躬自省。” “虽然的是暂且两个字,不过总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恭王断然道,“该我话的时候,我自然要出来话。” 这算是很有诚意的表示,关卓凡亦是很诚恳地谢过了,表示领情。 有了这样一番折冲,才把屋子里的尴尬气氛驱散了些,大家这才能开口,商量如何写旨。只是不管再怎样在文字上矫饰,关卓凡获咎毕竟是遮掩不住的事实。这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因此几个人都不大愿意动笔,最后还是曹毓英苦笑着把笔拿起来,一挥而就。 “国家体恤功臣,关卓凡以病体未愈,不堪劳累,着暂加恩宽免弘德殿行走。所遗上书房一职,仍着该军机大臣等格外留意,以荐贤才。” 关卓凡出了宫,不待图林动问,吩咐了两个字“回府”,便坐进车里不话了。等回到了家,依旧神色如常,该吩咐的事照样吩咐,直到进了书房,旁的人都退出去了,他才颓然向靠椅里一倒。 今这个跟头,栽大了。 弘德殿行走,是皇帝的师傅。这个皇帝教得好,教不好,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要紧的地方只有两处——第一是帝师的名分,这在外界来看,代表着两宫对他的绝对信任,第二是他所教授的新学,则代表着两宫对洋务的绝对支持。若是从来不曾有过这一档子事,也就罢了,现在是已经得了这个位子,却又被骤然免去,必定会引起外面极大的猜疑。 若单单是猜疑,也就罢了,可是既有这样的猜疑,则又不免会启动一些人的不轨之心。政坛中人,最会观风望色,最能在蛛丝马迹之中,推断人的荣辱兴衰,何况是今这样昭彰的事情?凡是主政之人,没有能不得罪人的,而一旦让他们嗅到了政局变幻的味道,则一拥而上,墙倒众人推的例子,比比皆是。 至于今这道旨意,是到此为止,还是仅仅做了一个开端,也颇为难以猜度。若是后面还有更狠的,到时候又该如何招架? 他的脑子里,一会想到慈禧,一会想到安德海,一会又想到恭王,走马灯似的,乱极了。 慈禧话里的意思,旁人难以索解,但关卓凡却明白得很——自己跟吕氏的事情,慈禧到底发作了。而慈禧能知道自己上了吕氏的床,多半又是安德海从中捣的鬼。至于恭王…… 关卓凡心想,恭王今在军机处,倒是了一句有意思的话。 有意思的地方有两点,第一个,是指出这道旨意,乃是“暂且”,第二个,是那句“你怎么把老好人的东边儿也得罪了?” 对啊,这样的大事,不是慈禧一人能够擅专的,必定要和东太后取得一致的意见。而一向回护自己的慈安,今一言不发,想必帘子后面那张俏脸,也是绷得紧紧的,难道也因为吕氏的事情,生了绝大的气? 不通啊……总不能,慈安也对自己有了意思,因此才对慈禧的话,感同身受? 关卓凡摇了摇头,一时猜不透宫里这两个年轻的寡妇,到底是做了怎样一番商议。而在这样的时候,忽然封了一位荣寿公主,意思似乎是明显的——重新重用恭王。然而真是这么回事吗? 想来想去,中间亦有一些绝大的关节不通去。 就在关贝子冥思苦想,寻觅应对之法的时候,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朝野,也立刻成为朝野瞩目的话题。 这里面可供想象的余地颇大——关卓凡暂免帝师,是不是意味着失宠的开始?恭亲王长女晋封公主,又会不会预示着复起的希望? 何况空出来的这个帝师的位子,乃是读书人的最高梦想,有几个自觉够资格的人,便不免眼热心跳,想着这一回,不知能不能轮到自己? 然而也有老于世故的前辈,要做这样的劝告:到底只是“暂且”,这个时候谁敢去谋这个位子,不免要变成关贝子的冤家对头,跑都跑不掉。还是再看看,再看看。 亦有一班对关卓凡心怀不满的人,大喜过望,纷纷嗅探,看是不是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机?一时之间,蠢蠢欲动。 这些都是大的事,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身家利益,因此上至王公亲贵,下至未入流的微官末吏,人人注目,都在用心猜测着事情的走向。 “让他们猜去!”躺在长春宫绣榻之上的慈禧,得意地想道。 这次的事情,让她在用人驭下的心得上,又进一层。对待臣下,看来不仅要恩威并重,而且“意难测”四个字,也是要紧的。他们猜不到自己的心思,心中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敬畏之意,若是什么事儿都让他们料得透透的,则不免会瞧了自己这位深宫女主。 那到钟粹宫去跟慈安太后商量之前,她早已把该什么话,想得清清楚楚。自己的生气,必须有来由,而这个来由,当然不能拿自己那一份私情来事儿。 “姐姐,这个关卓凡,可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哦?前两不是还好好的吗?”慈安惊讶地,“是不是还是上回的那个,嫌他花钱有点多了?” “花钱再多,到底也还有个度,再他是立过大功的人,在银钱上面优容他一点,也没什么。”慈禧摇着头,面带担忧地,“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一个野女人?” 野女人三个字,不大好听,慈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在慈安看来,关卓凡没有成亲,在外面养个女人,也只不过是风流韵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神色为慈禧看在眼里,不免心生警惕,知道非得晓以利害不可,不然若是打不动这个老实的姐姐,会让关卓凡这子轻轻逃过。 “这个女人,原来是长毛陈玉成的侍妾!” “啊?”慈安被吓了一跳,“他才打了几年仗,怎么把这个毛病给学来了?长毛的女人,有什么好了?万万不成!” 慈安的这个毛病,指的是原来军队里的一种风气,不论是绿营,还是湘军淮军,打败了长毛,则统兵将领会把长毛营中有姿色的女人,收归己有。这当然是不对的事,不过朝廷往往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追究的时候。 “又能有什么好了?还不是妖邪狐媚那一类。”慈禧刻薄地。她心想,到底把慈安给打动了。 岂知慈安所想的,跟她又不太一样。 “人心隔肚皮。长毛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个心思,他怎么就敢放在自己的身边?这也太吓人了,别给弄出什么事儿来,”慈安断然道,“明就派侍卫过去,把她赶走,走得远远的!“ 把吕氏赶得远远的,固所愿也,不过慈禧今来,不单是为了这个。而且,“赶得远远的”,也不能由侍卫出面,必须得“他”自行动手,不然,真就破脸了。 因此听了慈安的话,她有些啼笑皆非,想一想,不得不把杀手锏使出来了。 “这个女人,叫胜保睡过大半年!”慈禧压低了声音道。 一个睡字,在宫里就算村话了。慈安先是脸一红,接着忽然醒悟过来,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那……那不成他婶娘了么?” “可不是!”这才是慈禧想要的效果,趁机道,“他年少轻狂,这也狂得没有边儿了。姐姐,我看呐,得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厉害才成。” “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教训呢?”慈安迟疑着问道。 “明发圣旨,去他的差使!” “那不像话,”慈安吃了一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家务,这样的丑事儿怎么好拿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慈安的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在旗人来,原本对程朱理学所极力维护的伦常一事,并不见得如何重视,别像吕氏这样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婶娘”,就是真正的皇族近亲之间,自努尔哈赤以降,娶婶子娶嫂子娶侄媳娶后妈的事儿,多的是。就算是汉人的王朝,宫闺秽闻亦是不绝于史,所谓“臭汉、脏唐、宋埋汰、明邋遢”,不是白的。 这些事,只能捂着,怎么好拿到台面上来? 然而慈安这样的态度,让慈禧大失所望,不能不重话了。 “姐姐,他是皇帝的师傅,”慈禧放低声音,用极郑重的口吻,“这个毛病不改,要是将来把皇帝带坏了,那都是你今护着他的错儿!” 把皇帝搬出来,百试百灵。慈安是皇帝的嫡母,一听这话,遽然心惊,深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条。先皇咸丰,便是在女人身上淘坏了自己身子,不然绝不能在盛年便中道崩殂,若是他这个儿子将来真的“深肖朕躬”,那可怎么得了? 于是,慈禧就凭这一句话,底定大局,两个人再商议了片刻,便有了一致的看法,关卓凡那个帝师的名分,非得先拿下来不可,加上“暂且”两个字,算是以观后效。 这件事定了,让慈禧的目的完全达到,在心里面先自舒了一口气。慈安太后的心境却还在这件事上头,她用秀气的手指头在案子上的镂花桌布上慢慢划着,思索了好一会,这才把心里所想的话出来。 “我琢磨着,也还不尽是年少轻狂的事儿。”慈安沉吟着道,“他二十六了,也该有个人管管他了。” *RS 第九十章 心机 这一回,轮到慈禧大惊失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做什么去扯这一出? 然而总不能,不是有我管着他么?好在这个“大惊失色”,并没有放在脸上,于是装作在思索的样子,默然半晌,总算把心里那股别扭劲给压了下去,这才开口。 “姐姐的是,”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二十六,不了。” 二十六岁,而且是宰执国政的大臣,到现在都不曾娶亲,总是一件有悖于体统的事情。慈禧心里也明白,总会有这么一的,只是本能的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罢了。现在慈安太后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何况慈安太后所的,未尝没有道理。成了亲,有个人“管管他”,也许真的能让他收收性子。 既然已经做了接受的打算,慈禧心境一平,立刻便觉察到这件事情的要紧关窍来:这个管管他的人,该是谁呢? 在旗人来,大臣娶妻,与皇帝娶妻大不相同。皇帝选妻,更看重的是人选的品德才貌,而皇后的出身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不必过于讲究门当户对——事实上,又有谁能够跟皇帝门当户对了?因此举凡道员以上的人家,女儿都是有权参加选秀的。 而大臣娶妻,则与普通人家的习俗也没什么分别,大致上是要讲求一个门当户对的。以关卓凡现时的身份,若是替他选妻,当然只能从王公亲贵府里的格格中间去找。指一个好的给他。 然而还有一句话。以关卓凡现时的身份。又有哪一个格格,能够当真管住他了? 这样一想,慈禧和慈安心意相通,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嫁女儿! 嫁女儿,以公主的身份,才可以跟关卓凡匹敌。 年轻孀居的太后,抚育幼子。在宫中的乐趣其实有限得很。而等到儿子长大,先有大婚,再有亲政,算是两大喜事,都是可以大大热闹一番的,而当娘的,也就算是熬出了头,可以无愧于列祖列宗,安心颐养了。 偏偏对于慈禧来,这两件喜事。却仿佛意味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儿子成年。太后要“撤帘归政”了。虽然这都还是很遥远的事,然而每每念及,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空虚和彷徨。 嫁女儿则不同,无涉权力的转移,可以心无牵挂,放开来操办一番,单是指婚的过程,就有许多的乐趣在里头。 虽然所嫁的这个人,跟自己有许多古怪,但正因为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拿一个至亲之人放在他的身边,才更为放心,才能更好的“管管他”。 还有一个念头,隐隐约约的,慈禧本能的不大肯去想明白: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今后自己如果和他还有什么“古怪”,才可能“方便”一些。 到女儿,只有两个,一个是丽妃所出的大公主,一个是恭亲王的次女,自养在宫中的敦柔公主。那么两个人之中,谁是更合适的人选呢? “妹妹,你忘了,还有一个。”慈安太后蕴着笑意道,“我觉得大妞,其实倒是最合适的。” 这的是恭王的长女,也是打就在宫里常进常出的,跟两宫太后的情分极好,实际上与女儿也没什么分别。 “大妞啊……”慈禧心中已经想定了主意,因此摇了摇头,笑道,“虽然也当女儿看,只是到底缺了公主的名分。” “嗐,公主的名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慈安太后失笑道。 这当然只是慈禧的托词——慈安得不错,公主的名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真正的原因,只有慈禧自己知道。 慈禧其实对大妞也是极喜爱的,性子明快,毫不矫揉造作,是旗下格格的那一股爽朗劲。每次有她在长春宫,宫里就少不了欢声笑语,这对于寂寞的太后来,是一个很大的慰藉。 然而在这份喜爱之外,慈禧对大妞竟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畏惮,这是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的事情。大妞长在恭王府里,见多识广,不惟理路特别清晰,而且言辞便给,连太后的错处,也敢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太后,您这件袍子,颜色怎么这样鲜艳?多不好。” “太后,您这是用的什么香水?香得这么古怪!” 次数多了,慈禧被这个丫头弄得没办法,每次大妞进宫之前,便要先吩咐安德海:“你让他们把各处拾缀拾缀,别又让她见到什么,我一顿。”安德海是个连皇帝都敢欺负的人,然而在大妞面前,却规矩得一丝不苟,生怕被她捉了什么错处去。 这样一个人,拿去管关卓凡,本来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慈禧的想法,却又不是这样。 她不是要找一个人去管管他,而是要找一个人,“替”自己管管他。这里面的分别甚大,因此慈禧是绝不能同意把大妞指给关卓凡的——有大妞在,那还轮得上自己话么?于是想了想,又找了一个理由来推脱。 “大妞长得没有她妹妹好看,”慈禧沉吟着,“关卓凡的眼界高,过日子么,总要彼此相称,才能圆满,要是他的心思不能放在大妞身上,只怕不晓得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理由,虽然也能自圆其,不过多少有些勉强。慈安太后看了她一眼,心你和我长得都不难看,可是先皇的心思,不还是跑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娶妻娶德,也不能全拿样貌来事儿。”慈安道,“大妞虽然比不得大公主和敦妞那样漂亮,不过也是周周正正的,论品行才德。更是一点也不差。” 这就有了一点争执的样子。这个局面。不是慈禧所希望的。因为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跟慈安一起,先教训这个关卓凡。至于大妞,慈禧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被最终选上的,因为她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跟慈安。然而…… “要不,就先封了公主。”慈禧灵机一动。从慈安身上得了一个好主意,“到底也不是今就能定下来的事儿,咱们从她们姐三个里头,再慢慢挑。” 老实的慈安欣然同意,全没想到慈禧的这句话,有另外的用意。 慈禧知道,做臣子的人,对个人的荣辱得失,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是极为在意的。关卓凡去了帝师的名分。恭王长女却晋封了公主,这对关卓凡才是更大的压力。不能不去猜测这背后所隐藏的意思。 “哼,让他好好猜一猜。”慈禧这样想道。 * 关卓凡在猜,安德海和明山,也在猜。 上一回,明山在内务府得了文锡的警告,本来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然而没过几,煌煌上谕一传,不可一世的关贝子转瞬便从帝师的位子上跌了下来,足证安德海的威力!明山喜不自胜,立刻便收起了那份畏缩之心,决意要跟安德海一起走到底了。 这一回,商议的地点不在春山居,而是改在了安德海在豆腐脑胡同的大宅子里,连着成子和安德海的叔叔安邦太,“三驾马车”都聚齐了。 要商量的题目,是怎样借了这一股东风,把关卓凡彻底打下去,否则他虽然跌了个大跟斗,但仍然身在中枢,这事就不能算完。 到这个,安德海和成子自己没什么见识,都热切地看着明山,毕竟明山前面所出的主意,大见成效,让他们对明山有了十足的信心。 “安二爷,有一个事,得先弄明白了,不然咱们忙里忙外的,最后替他人做嫁衣裳,叫人把桃子轻轻松松地摘走,那就不上算了。”明山慢条斯理地,“恭亲王府里,又多出一位公主来,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 大家都明白明山的话,如果忙到最后,抬上去的人不是老实无用的醇王,而是精明强干的恭王,那就真是白忙一场了。 “不会,”安德海摇着头,极有把握地,“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位主子的禀性——凡是掉了下去的人,不管怎么起来,再也不能得到主子的真正信任的。” 他把“真正”两个字得特别重,大家“哦”的一声,都意会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把握,明山就把自己苦思几日的一个办法,拿出来了。 “告他里通外国!”他得意地,“修个什么颐和园,大几百万的银子,他让美利坚国出钱,美利坚国就出钱?他关贝子是多大的面子,洋人这样听他的话?不定拿了多少大清的好处,去送给了洋人!拿这个去告他,一准能成。” “这……”听见明山拿出来的,不过是这样的法子,安德海微觉失望,“这怕是告不准。” “怎么呢?”明山见安德海摇头,又觉泄气,又觉不服地问道。 “你不懂。”安德海还是摇着头,“一句两句的,我也跟你不明白。” 他知道,这是明山对“新政”这个东西疏于了解的缘故。关卓凡带轩军支援美国平叛,那真是好大的面子,是实实在在的打出来的。朝廷这一边,现在跟美国签了条约,美国送了不少好东西,洋务上两边往来的则更多,就连太后,也是把美利坚国当成了朋友的,现在两三百万银子,真不算是什么大的事。 “那……”明山没词了,几个人彼此看看,都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拿的出来。倒是安邦太,见他们一副灰心的样子,觉得是个话缝,开口了。 他五十多岁,算是读书人,只是到老也没能考上一个秀才,只好以童生的身份,在乡里替人教教书,写写信,日子过得很苦。及至安德海得了势,他便到了京里,替安德海打点宅子,跑外边的事情,渐渐也变得仗势欺人,风光起来了。 平日无事,便把自己的日常见闻,以及安德海每每回来,在饭桌上的那些奇闻异事,都一一记录下来,决心做一本《京师轶闻录》,将来刻了版,不管能印几本,好歹也算是有了著作,可以把原来那一班看不起自己的读书人比下去,一吐心中积郁。 也正因为读过书,所以他对安德海他们这样胆大妄为,一直抱有很大的担心。到底,一个净了身的人,再有多大的权势,也不能传了给自己的子孙,这样折腾,何苦呢? “德海,我句不中听的话,”安邦太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侄子的脸色,“差不多出口气就行了,还能当真把关贝子给斗倒了?人家不但正当政,而且手底下的轩军,那是一等一厉害的军队,下都没有对手啊。你看就连洋人,也都买他的面子,听他的话——这样的人,大清开国以来就没有过,一个弄不好,我怕你惹大祸呢。” “你又来了!”安德海把头一扭,不耐烦地。 反而是明山,呆呆地瞪视着安邦太,过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被他弄糊涂了,看着明山,不明白安邦太的话里,有什么值得这样好笑。 “安老叔,你这可真是——”明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拍打着,居然摇头晃脑地唱起戏词来了,“九言劝悟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三千七百字。 * 第九十一章 震撼 再上朝的时候,君臣之间的奏对,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格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不过慈禧和慈安两个,虽然没有再给关卓凡钉子碰,不像上一次那样有事必驳,但是语气之中,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亲热和轻松,所以养心殿里的气氛,每每便显得很凝重。 其实这倒是办理朝政之时,应该有的样子,不过有了从前做比较,现在人人心里,就不免多了一份沉重,就好像楼上扔了一只靴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只靴子扔下来,也不知道这第二只靴子,什么时候扔下来。 “到底有没有第二只靴子呢?”关卓凡下朝之后,狠狠睡了一觉,等吃过了晚饭,照例坐在书房里面,一个人琢磨着。 这两这样平静,是不是预示着暴风骤雨已经过去了? 自己这样勤谨当差,表现出来的那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是不是一种合适的应对态度? 旨意上的“暂且”两个字,究竟会暂且到什么时候? 在什么时候,拿什么法子来对付安德海,才是最合适的? 这些事,一时都还想不清楚。 “爷。”图伯在门外禀报,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嗯?”关卓凡漫声应道。 “惇亲王府里,有一位刘公公,来送东西。” 关卓凡心想,这个糊涂王爷,于礼数上倒不肯含糊。年下的时候,彼此都有礼物往来。而关府往惇王府里所送的礼物。自然要比送过来的丰厚许多。看来惇王不肯落这个便宜,还是派了人来回礼。 王府里的太监来送东西,自然不能当成寻常的仆从来对待,总要特别打赏,再让他带句话回去。 等到图伯把刘公公带进来,关卓凡打量了两眼,懒懒地:“五爷这也太客气了,何必呢?再都黑了。倒是辛苦你跑这一趟。” 刘公公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老实木讷,手里拎着大大的礼盒,也不见得能值多少钱。他恭恭敬敬地给关卓凡请了个安,用那副公鸭嗓子道:“不辛苦,这是奴才应份的。” “嗯,”关卓凡把手挥了挥,“图伯,你先把东西拿出去。” 图伯才一出门,关卓凡面上的神色立刻变了。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案子边上。眼神也变得锐利而警惕。 “李进喜!”他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长春宫的副总管太监李进喜,先转头扫了一眼,确认身后再无别人,这才双膝一跪,给关卓凡磕了一个头。 “人特来拜谢关贝子的救命之恩。” * 救命之恩?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慈禧身边的亲信太监,伪托他名,黑夜进府,自是有什么极为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关卓凡的眼光,盯在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进喜身上,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什么救命之恩?” “贝子爷是大清栋梁,一有多少军国大事要操心,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李进喜声答道,“那一回,太后在芳斋堂给贝子爷赐宴,贝子爷给太后回电报的事儿,到发一个字儿要三两银子……” 关卓凡目光一跳,登时便想起来了,在心中暗自点头:原来是他。 那还是他刚升任江苏巡抚,回京觐见时候的事情。当时他以御前侍卫的名分,进宫当值,慈禧和慈安看见了,想出了主意,传宴芳斋堂,从此有了可以跟他单独话的机会。 那一回,是到电报这个东西,发一个字要收银三两,当时慈禧身后的一名太监,吃惊已极,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没想到,正是这个李进喜。 这一声,犯了慈禧的规矩。那个时候,李进喜还不是长春宫的副总管,只是一名普通的太监,若是慈禧当场发作起来,把他捆交内务府,一顿乱棍,打断一条腿都不稀奇,若是运气不好,就此被发送了,也不是没有的。 还好关卓凡不忍心,拿了“人皆玳瑁,我独乌龟”的笑话,把这个岔子给掩了过去。由此来,“救命之恩”这四个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没有什么,果然是事,难为你还记在心里了。”关卓凡神色不变,淡淡地,“起来话吧。” “人一辈子记在心里,永远不敢忘掉。”李进喜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声道,“不过人今来,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贝子爷。” 自然是有事,关卓凡心,若是没有,那才稀奇。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望着李进喜。 “这些,安总管和管宫库的成子,总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李进喜的神情,是紧张至极的样子,讷讷地,“人怕……他们是要对贝子爷不利。” 安德海那儿,居然还没完没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成子?听了李进喜的话,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颤,一丝狰狞已浮上了面庞。 “嘀嘀咕咕,何以见得就是要对我不利啊?” “今儿我去宫库缴东西,办完了事,跟成子唠闲嗑来着。”李进喜紧张地,“临到末了,成子跟我了句,咱们大清出了肃顺了,问我知不知道。我知道啊,肃公爷不是早就杀了头了?他杀了一个,又出一个,现在这个,又要比先前那个厉害得多,一手管军,一手管民,连洋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个李进喜,自己话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学起成子的话,却得活灵活现。连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关卓凡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连身子都晃了晃,强自支撑着没有失态,他微微透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嗯……还什么了?” “我问他,那可怎么办?成子跟我笑,摆着他的,搁着我的,大家走着瞧。左右不过是这几的工夫。我觉得这话透着邪气,刚才下了值,请了半的假,无论如何也要来报给您知道,明儿一早,我还得回宫。”李进喜畏缩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嚅嗫道,“贝子爷,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您可千万留神。” 难得这个李进喜!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他出宫冒名。来报告这个消息,可是冒了大风险! 然而不知道这个消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 “李进喜,关某承你这个情。”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稳声音,“都在我心里面!” 这句话的分量足够,比几百上千两的赏赐要有用得多。李进喜是伺候惯人的,知道他不会再有吩咐了,于是请了安,不言声地退了出去,外面自有图伯送他出门。 李进喜才刚刚出门,关卓凡便再也不能自控,“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杯盖咣啷啷地滚到了桌面上。 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居然一下就抓住了自己的命门!。 历朝历代,多半都有个总揽政务的首辅,然而正常的情况下,岂有身为首辅,同时手里又抓着一支强悍军队的人? 秦灭六国,中国政治中,政权和军权便开始做彻底的分离,除了一个诸葛亮,“正常的情况下”,关卓凡想不出来,还有哪个首辅,同时集政权军权于一身的? 就是诸葛亮,也不见得“正常”到哪里去。 如果出现了政权军权集于一身的首辅,几乎就意味着皇帝已经成为傀儡,接下来就是篡位,就是改朝换代了。 肃顺固然跋扈不臣,然而手里并没有军权。恭王固然根基深厚,然而手里亦没有过军权。唯一不同的是,肃顺算是先皇的人,恭王则是“恭王自己”的人。 这样的事,以慈禧的精明,本不会容忍。自己占了旗人身份的便宜,又是出身于微末,迭立大功,属于慈禧“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仅被慈禧视为“自己人”,而且因为有一层肌肤相亲的关系,更被当做真正的“身边人”,这才有了绝对的信任,慈禧也才不会往旁的地方去想。 然而只要安德海略作提示,她醒悟过来,重新审视一下的话,一定会遽然心惊。 比肃顺还要厉害! 先是去掉帝师,下一步就是出军机,然后多半就是黜落轩军的兵权。 或者倒过来:先黜兵权,再赶出军机? 要出事了。 五载艰难,奋斗至此,想想肃顺的下场,难道一切就这样化作泡影? 不成! 关卓凡亢奋起来,找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保险箱,取出密码本,开始下札子——他要连夜调动京左的吴建瀛部和津大本营的轩军。 “卓凡,吃粥啦!”外面门吱呀一声,跟着图伯把帘子一掀,却是白氏亲自端了一个托盘,替他送夜宵来了。 关卓凡被免去弘德殿行走的差使,府里的人这几都有些惶惶不安,只有白氏,每晚上都要亲手替他做点东西,算是给他的一点安慰。托盘里头,放了一大碗粥和两样精致的菜,白氏低头看着路,终于笑着把托盘往案子上一放。 “燕窝粥,还有你最爱吃的……卓凡,你这是怎么啦?”白氏低呼一声。 关卓凡抬起头,额上冒汗,面目狰狞的脸上挤出一副漫不在乎的笑容:“我怎么啦?没什么呀,吃粥,吃粥!” 罢,伸手把粥移了过来,才拿起勺子,却竟控制不住右手的战抖,的银勺,在碗壁上磕磕碰碰地敲出几下清脆的响声来。 白氏走到他的身边,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卓凡,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关卓凡把勺子扔回碗里,向后一靠,半晌才低声道:“双双,这一回,怕是有些为难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你……” 关卓凡不晓得该如果措辞,顿住了。 “我?”白氏半蹲了身子,把他的双手握住,望着他的脸道,“从前过的就是苦日子,跟了你,才过了这一段做梦都想不到的富贵日子,我怕什么?现在只当梦醒了,大不了再跟你一起过从前的日子就是了。” “也不尽是日子苦不苦的事……”关卓凡艰涩地道。 “嗯,我知道。”白氏的神色,却是意外的平静,从从容容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外面那些大事,我原也不懂。不过你做了这么大的官儿,我的心里面早就想过了,原来肃顺那样的大人,不也杀就杀了?现在芸也长大了,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陪你了去就是,断不让你黄泉路上少了人照顾。” 关卓凡猛地抬起头,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臆之中弥散开来。白氏温暖的手和她安详的语调,给他带来了莫名的鼓舞和安慰,方才那颗躁动得四处乱串的心,慢慢静下来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密码本。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三千六百字。 * 第九十二章 夜伤情 这样的大变故,是关卓凡不曾真正经历过的事,从感受上来,八里桥的生死血火,密云县的旋转乾坤,都不能与之相比。一无所有的时候,与拥有一切却即将失去的时候,人心的反应,便大不相同了,方才内心那一连串震撼翻腾,让他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大汗。 现在清醒过来,看看白氏,心中大为惭愧——不是一直自诩“每逢大事有静气”?结果还不如一个女人沉得住气。 “双双,我没有事了。”关卓凡感激地在白氏手上一握,展颜笑道,“我早该听你的话的。” “怎么呢?”白氏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哪一句话?” 关卓凡笑着摇摇头——自然是吕氏这档子事情。不过在白氏面前,想到自己跟慈禧之间的一段故事,多少觉得有些内疚神明,是再怎么样也没法子对白氏明白的。 “你去歇着吧,”他柔声道,“还有好些事情,我要好好琢磨琢磨。” 人既然冷静下来,心思也就变得清明,就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灵光乍现,已经想通了。再想到刚才自己几乎就要称兵造反,不由得哑然,暗骂自己糊涂。 自己的势力,远未到掌控全国局面的地步,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只会迅速发展成全面内战。中国还没从发捻之乱回过气来,中国人和中国人就又大打出手,下大乱,四分五裂,什么改革建设、雪恨外侮,都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事情还远远没到那一步。 关卓凡知道,在军国大事上,慈安太后是最没主意的,而慈禧则是最有主意的,特别是对于刻不容缓的事情,最有决断,一定处置得简洁明快,绝不会去做拖泥带水的事情。 也就是,假如安德海已经把“第二个肃顺”这样的话递进去了——而慈禧也听进去了,那么,慈禧便绝不会单单做什么“暂且免去弘德殿行走”这种只能起到打草惊蛇作用的处置。 反过来,既然只是这样的处分,也就表示安德海的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递进去;或者就算递进去了,慈禧没有听进去——当然,这个情况的可能性比较低。 不过,即便安德海的话还没有递进去,按照李进喜的话,“只在这几内”了,自己须得即刻行动,不能把任何一丝的侥幸心,放在慈禧“听不进去”。不然,这个种子种下了,迟早发芽,后果依然不堪设想! 再想想自己这些来的应对,实在是想当然,大错特错! 先是错在对安德海的应对上。周家玉的话,自己不肯信,及至被证实了,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安德海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自己拿一个“静”字来应付便足够,所谓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导致行动上的犹豫不决,首鼠两端,甚至还在一门心思琢磨着该如何安抚安德海,结果反而给了安德海从容施展的空间,让他一再得逞。 到现在才看明白,安德海竟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那就要拿出全副的手段来对付他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他还不是一只兔子,而是盘踞在慈禧太后身边的一条毒蛇。 而对于两宫所给的处分,自己的应对则更是匪夷所思,竟然以为可以“淡看边云卷云舒”? 恭王得不错,“暂且”两个字,当然是以观后效的意思,然而所观的,一个是自己的态度,一个是自己的行动。自己依旧勤谨当差,这是不错的,错在“宠辱不惊”的态度上——两宫分明是在等你去认个错的,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不啻于沉默的对抗。 何况宠辱不惊这四个字,亦容易触犯为君者的忌讳——你已经宠辱不惊了,则君上还能拿什么来对你有所羁縻?自然只好收拾到你“惊”了为止。 这个道理,和当初自己与两宫联手对付恭王,一模一样。恭王想避重就轻,不对上谕的指责一一认账,就是,“不认罪”的话,是过不了关的。 那么,自己的“罪”在哪里呢? 这个倒比恭王的事情简单的多了,就在城东的那处宅子。 关卓凡默默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仅仅是绝足城东,还不足够,非得有所处置不可了。 那位婶娘,保不住了。 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又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按照轻重缓急,把先后的顺序,一件一件地排出来,决定分成三步来走。 吕氏的事情,不能不办在前面,有了这一条,才算是有行动,也才能谈到下一步的态度。 至于态度,不管是年少轻狂也好,还是私德不检也好,总归要在养心殿上认一个错,否则若自己没错,岂不就变成两宫大错特错?只有认了错,自己跟两宫之间,彼此才能有一个台阶可下。 这个情况,亦跟恭王起复仿佛。 把上面两条做到了,自己的地步大约就可以稳住,才能够放手对付安德海。 他抬眼望了望壁前的落地大自鸣钟,指针已经过了九点半。二更已经打过了,街上更是早已经禁了夜,他不由得犹豫,心里想着,要不然,好歹再让她睡个安稳觉? 不成,他立刻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事情,只在争分夺秒之间,还谈得上什么睡个安稳觉? “图伯。” “在。”关卓凡没睡,老头是绝不肯先睡的。 “备车!”关卓凡吩咐道,“叫图林带人等着,再叫张顺进来一趟。” 图林的宅子,还是关卓凡以白氏的名义赏给他的,就在贝子府的斜对面。他是军营里过惯了的,一听消息,立刻翻身起床,几分钟内便扎束停当,来到贝子府外招呼亲兵车马,等到关卓凡带着张顺,大步行出来,便伺候这位爷上了车,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城东。”关卓凡闷声道。 深夜之中的京城,寒气袭人,车驾四周亦是暗沉沉的,难得见到一丝光亮。在前面开道的两骑顶马,都挑着斗大的灯笼,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关”字,照亮了马前马后的一块地方。马儿四蹄之上的蹄铁,则在青石大道上,敲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在普通百姓来,就算是“犯夜”,倘若被捉到,是要送顺府,吃四十下板的。但现在是关贝子的车驾,自然不同,即便是巡城御史碰上了,也要先让出道路,举手为敬,至于步军衙门巡夜的队,则更是立刻退避道旁,恭恭敬敬的请安为礼。 坐在车中沉思的关卓凡,一路听着粼粼车声,并不理会外面的情形。直到前面驾车的亲兵轻喝一声“吁——”,车势缓缓停下,他才自己把帘子一掀,跳下了车。 在宅子外面,有阿尔哈图派在这里护卫的四个兵,此刻见到车驾,早已跪下请安。再略过片刻,院门打开,管家老黄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垂首一跪,畏缩地喊了句“贝子爷”,等他的吩咐。 “去,就我来了。”关卓凡的话异常简洁。 老黄一去,跟着便见到内院有光亮起。关卓凡负了手,站在门前的石阶之上,仿若一尊雕像,凝立不动。再过了一会,才见老黄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躬身道:“人伺候贝子爷进去。” “不用了,张顺跟我进来!”关卓凡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迈步进了院子,张顺自然紧紧跟在后面。 待得走进内院,才到正厢跟前,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也不着人知会一声儿,大半夜的,来就来了!”门口的佳人,语带笑意,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 就这么一会功夫,吕氏身上穿起的衣裳虽然不算厚实,不过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只有一头乌黑的秀发,是再也来不及梳起来的,瀑布般披散在肩上,愈发把颈上的肌肤衬得腻白如玉。 张顺不敢多看,连忙低了头,闪在一边。 “嗯。”关卓凡没有多,跨过门槛,身后卷带进来的一股寒风,把衣衫单薄的吕氏一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她先抱歉地看了看门外的张顺,这才双手把门合了起来。 “你看你,脸都冻得乌青,怎么就没让人给车里带上暖炉?我让珠儿沏茶去了,喝几口热的就好了。”吕氏看着关卓凡的脸,一边笑着话,一边来替他解披在身上的大氅。 她未施脂粉,又是才从暖和的被窝中起身,眼中多少还带着一点惺忪,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韵。不过关卓凡却只是打量了一眼,便拿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衣领上的手,轻轻挪开。 “婶娘,你请坐,我有几句话要。” 婶娘?吕氏的身子一颤,笑意僵在了脸上,慢慢散去,脸色也由粉红,渐渐转为苍白。 她缩回了手,缓缓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去,一双美目看在关卓凡脸上,既有疑惑,也多少有几分莫名的恐惧之意。 “婶娘……”她喃喃自语,咂摸着这个字眼的意思,半晌才伤感地一笑,“你到底撂开手了……也是的,到底,我也不过是你们这些男人的玩物,玩得厌了,我自己也该知趣的。” “京城,你不能待下去了。”关卓凡只装作没听见,克制住心里的种种杂念,尽量把话得简洁明了。 “是,谢谢贝子爷放过了我。”吕氏低了头,凄然道,“我这两就收拾收拾,回安徽老家去。” “安徽还是太近了。” 吕氏吃惊抬起头:“你……让我去哪儿?上海?广东?是不是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碍了你贝子爷的眼?” 关卓凡缓缓摇头,看向吕氏的目光,复杂难猜。 “那你……” “我跟你直了吧——以你这样的人才,不管走到哪里,本来都会有无数的人围着你转,再也不必替日后发愁的。”关卓凡干涩地,“不过现在的情形,有所不同,你毕竟跟过了我关三,下虽大……” 到这里,话头打住,微微叹了口气。 这话的潜台词是,俺的分量情形,不比胜保、德兴阿,别人想伸手,难免会顾虑,会不会得罪“前任”?正是:玫瑰花又香又甜,可会不会扎手? 这个话,多少中了吕氏的心思,她脸微微一红,低声道:“你……你……” “还另有一句,下虽大,却也没有人能护得你周全。” “你是,下虽大,却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懂了!是叫我死在你面前么?”吕氏霍地站起身来,颤声道,“是让我吞金子,还是吃毒药?你贝子爷吩咐吧!再或者,是招呼你那个奴才图林进来,绞死了我?” 话到这里,掩上的房门忽然哗啦一声开了,珠儿象一阵风一样卷进来,护在吕氏身旁。她左手拎着一只茶壶,右手却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五六寸长的匕首! “关卓凡!”珠儿瞪圆了眼睛,低声喝道,“你敢加害我们主母?” *RS 第九十三章 找一副眼泪 珠儿的话音未落,张顺也跟在后边,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 张顺是个极机警的人,伺候在屋外,忽然见到沏了茶来的珠儿,没命似的闯进屋去,虽不知是有什么变故,不过自然也要先冲进来再。一进屋,见到这样的景象,惊惶之下就要张嘴喊人。 “哎!”关卓凡抬手止住了张顺,转头打量着这个珠儿,“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难为你听得这样真切。不过我是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人,你这一把刀子,也不见得就能把我怎么样。” 珠儿咬了嘴唇不话,手里却不由自主的将那把刀子攥得更紧了。 “嗯,主母,”关卓凡冷冷地,“不知道主父又是哪一个?” 吕氏主仆都是身子一震,脸色变得苍白。 “算啦,不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关卓凡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忠心护主,不是不好,可是不要好心却办了坏事!非要等到上头赐一条白绫下来给你的‘主母’,这才称心如意?” 白氏和珠儿都叫他的话给吓住了,珠儿张了张嘴,却没能出什么来。 “从前的事,都揭过去了,以后再这样没大没的,仔细我收拾你——打量你会武功,我就治不了你么?”关卓凡看着胸膛起伏的珠儿,微微一笑,“没来没由的,瞎疑心些什么?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这一番从从容容又略带暧昧的话,立刻把方才屋中惊险紧张的气氛。化作了淡淡的尴尬。吕氏向珠儿点点头。柔声道:“珠儿。你们下去吧,把门关上。不管什么事儿,这都是我的命。” 待到珠儿和张顺两个,一边彼此打量猜疑着,一边合上门扇退了出去,白氏才又望向关卓凡,颤声问道:“咱们俩的事儿,叫太后知道了?” “你不必管。”关卓凡简洁地,“今儿晚上就连夜收拾东西,明一早,不亮就得动身走了。” “走……往哪儿走呢?你不是,下虽大……” “先到津,再走水路到上海。”关卓凡打断了吕氏的话,不容分辩地,“到了上海换船,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吕氏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香港,”关卓凡脸色平静。“那是法外之地,大清管不到的地方。” “香港?”白氏问道。仿佛还不敢相信是真的。 “刚才进来那个,叫张顺,是我的管家。从这里到上海,有他一路陪着你们,到了香港,也自然有人替你安排打点,一切不用担心。” “卓凡……”白氏仿佛动了感情,低呼一声。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关三虽然轻薄,自己的女人,好歹还知道有始有终。”关卓凡道,“你在香港,我每年接济你两万银子。若是你愿意另择人家,也是一任自便,再不必有什么顾虑的。” 这还有什么话?泪盈满眶的吕氏,见到关卓凡站起身来,是要走的意思,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了他的手:“你……你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婶娘,你多保重。”关卓凡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若是有缘,自然还能相见。” 罢,断然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剩下热泪满脸的吕氏,呆呆地站在桌旁,泣不成声。 * 这一夜,吕氏大约是睡不成了,关卓凡回府之后,也在书房里头待到很晚,直到将近四更,才和衣略睡了一会,就又要起来洗漱上朝了。 等进了宫,到了隆宗门旁的军机处,曹毓英等几个人已经先到一步,再过片刻,恭王也到了。于是大家一边吩咐军机章京处理一些文牍上的事情,一边着些言不及义的闲话,等着两宫叫起。 谁知这一等,等出毛病来了,直到自鸣钟打过九点,内廷里边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这是罕有的情形——皇帝本来就不是必见的,一个是要上书房,加上经常有些头疼脑热,所以缺席是常事,在养心殿叫起,多数都只两宫太后在召见。而两位太后,若有一位身体违和,则由另一位单独召见,也是有的,却从没有过到这么晚还不叫起的事情发生过。 关卓凡倒是低眉垂首,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恭王却有点忍不住了。 “去问问,看今一共有几个起。” 问回来的结果,愈发出奇,今本来一共有四个起,现在其他三起都吩咐撤了,只留召见军机全班这一起。 这样看来,并不是“圣躬违和”,而是两宫还在商量着什么,许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大事要宣布?各人都起了疑心,只是身为枢臣,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都修炼得不错,只在心里拿着劲,却都不肯在面上流露出来。像曹毓英许庚身这两个,更是猜疑不定:别是关卓凡又要出什么意外? 这么等下去,依旧毫无消息,直到十点半,将近午膳的时分了,才终于来了传旨的太监。 “着关卓凡觐见!” 许庚身心里一喜:单独召见,是个好兆头!他目视关卓凡,关卓凡却只是很沉稳地跟大家点头点头,把衣冠略略整理一下,跟在传旨的太监身后,开步出去了。 进了养心殿,果然见到两宫太后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他行了礼,便静静地等着慈禧发话。 意外的是,先话的倒是慈安。 “这一回,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慈安太后徐徐地,“关卓凡。” “臣在。” “你把那个人,送到什么地方儿去啦?” 那个人,自然的是吕氏。大家彼此心中有数。只是慈安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略出意外。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恭谨地,“是出了洋,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哦?”慈安太后遽然动容,跟慈禧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这样处置,当然也很好。只不过……”慈安叹了一口气,用责备的口吻道,“只不过,这件事情,你做得当真荒唐。你一个领袖军机的大臣,就不怕叫人笑话么?” 这句话在另外两人听起来,感受各有不同。在慈禧来,就仿佛是听着家里的姐姐,在替他教训出轨的男人,虽然痛快。心中居然亦有几分忸怩之意。而到叫人笑话,慈禧心想。若是自己跟他的事叫人晓得了,不知又会酿成多大的风波? 而关卓凡则知道,慈安的这句话出来,就到了自己该低头认错的时候了。 认个错本不为难,难就难在除了要有一番动听的言辞,还非得有一副发自衷肠的热泪,才能显得痛心疾首,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才能见得一个臣子痛改前非的决心。 这就得靠演戏了。他昨晚上在书房中练习了许久,别的都好,轮到该挤眼泪的时候,却是百般努力,直到把挤眼泪演成了挤眉弄眼,也进入不了状态。 起来,亦不能怪他——曾经是被压在自己身下,可以任由驰骋的女人,现在要对着她痛苦流涕,心理上确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然而没有眼泪,过不了关,那怎么办?关卓凡不由得痛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去北影的进修班学学表演?那一副廉价的眼泪,来就来,何其痛快也。 纠结到最后,到底被他想了个法子出来,此时此刻,到了该用的时候。 他是奉旨在御前免跪的人,然而现在不能不一撩袍褂,双膝跪倒。 穿越到此,茫茫隔世,那生我养我的爹娘,是否仍旧安康?他们可还能睡得着,吃得香,身子是不是还能无恙? 我在这个年代挣扎求存,藏锋隐锐,只为能做成那一番惊动地的大事,百多年后的亲人,可能体谅? 五年来自己劳心苦志,卑躬屈膝,此刻便跪在这青砖大殿之上,百多年后的人们,又该当会如何评? 再回首已百年身!这本是他心中绝不准自己触碰的禁忌,此刻却信马由缰,任凭思绪飘荡,一念至此,已是热泪满淌。 “臣年轻不晓事,平日又不知自省修德,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愧悔无地,以后还有何脸面再来见太后和皇上?只求两位太后重重责罚!” 罢,就势向地上一伏,放声大哭。 见他这样,两宫一齐动容,慈禧是红了眼眶,不过心里面毕竟是得意的——到底收服了这个家伙!慈安为人实诚,此刻不由也抹起了眼泪,不免反过来要替他几句话。 “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必这样,只要改了不就是好的?起来吧。” 待他起了身,慈安又絮絮叨叨地了许多话。倒是慈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把慈安的话头拦住了。 “姐姐,时候不早了,”慈禧提醒道,“叫军机吧。” 等到全班军机进了殿,关卓凡虽早已拭了泪,但眼眶通红是依然看得出来的。大家都在心里好奇,不知道方才他跟两宫之间的奏对,是怎样一个情形? 好奇归好奇,除了关卓凡和恭王之外,其他几个人依旧按次跪好,敬聆纶音。 “本来,让你们再替上书房添一位师傅,这都好几了,也没有个动静儿。”慈禧平静地道,“皇帝的功课要紧,现在既然关卓凡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看就让他勉为其难,还是如常进弘德殿行走。” 有这一句话,顿时云收雨霁,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回到军机处之后,纷纷向关卓凡微笑抱拳,也不必什么,都知道是道喜之意。 关卓凡也自欣慰,这一番做作耗心耗神,到底没有白费。想起恭王最后也是“伏地大哭”,靠,“程序”原来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现在帝师的名分回来,自己的地步就站稳了,安德海那边也就不免要窒一窒,非把内中的情形打听清楚了,才敢有所动作,至少这两三之内,可保无忧。 那就该轮到我出手了,关卓凡心想。 弄死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搏击 要弄死安德海,固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自己有安德海伪传懿旨,替李开山谋取起复这样的大把柄捏在手里,要扳倒他,并不见得如何为难。 为难的地方在于,第一,用什么方式让慈禧知道这件事?第二,知道后如何才能叫她无法轻轻放过,而是不得不下狠心去了这个在她面前得宠的奴才? 在关卓凡来,除掉安德海有一石二鸟的好处。一层是安德海已经成了死对头,非去之而后快,而且要一击必中,绝不能让他有反噬的机会,更不能让他出什么“第二个肃顺”这样的话来。至于另一层…… 另二层,则是借着这个机会,既去掉隔在自己跟慈禧中间的这个障碍,也去掉慈禧的这个“耳目”。 把安德海比作慈禧的耳目,不是虚言。深宫女主,时候只不过是大家闺秀,并不曾像真正的皇帝一样,从就在严厉的监督之下,系统学习经史子集和为政之道。在慈禧而言,她办理政务的知识,一是来自于看折子,二是来自于朝堂之上跟大臣们有限的交流,而私底下,对于宫里宫外的消息,则多半要靠这个安子替她打探。 可见安德海的讨厌——若是没有了他,自己什么就是什么,那该有多好呢? 话虽如此,不过若是从自己这一方,对安德海有所攻讦,以慈禧的聪明,不定便会猜到自己是在挟嫌报复。而若是有了这样的印象,慈禧是不是肯对安德海下重手。就会变成大有疑问的事情。 然而关卓凡的这份担心。很快便成为多余——他万万没有想到。射向安德海的第一支箭,竟是从恭王阵营之中发出的。 当初关卓凡获咎,丢掉了帝师名分,这个消息传到内务府,让做着内务府广储司总办郎中的文锡,大吃一惊。 难道安子真有这样的威力?文锡惊疑不定地想道。明山对他所的一段话,被他当做笑话来看,狠狠地告诫了明山一番。现在这样的局面,可真是始料未及。 及至现在上谕一下,关贝子堂而皇之的重回上书房,见得帘眷不衰,地位固若磐石。文锡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下着忙,愈发慌张起来。 慌张的原因,仍是明山当初跟自己的这一番话。若是将来上头追查下来,把这件事扯出来,那该如何是好?自己无缘无故地卷进去。是再也不清楚的一件事,万一关贝子下狠手。且不仕途前程,就连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也未可知。 这一下真的怕了,把那个明山恨到了骨子里去。思前想后了半晌,只得上了轿子,到宝鋆府里来拜访。等见到宝鋆,不敢有所隐瞒,把前因后果和明山的一席话,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清楚楚。 宝鋆听了,亦自心惊。这是绝大的事,他闭目沉思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敢自专,于是吩咐套车,带了文锡一道,到大凤翔胡同来见恭王。 “六爷,”等到文锡给恭王行过礼,宝鋆道,“有这么一件事儿,非得请您的示不可。” 罢,示意文锡,让他把事情,又原原本本地给恭王报告了一遍。 恭王听了,亦有匪夷所思之感,同时也总算把关卓凡的这一番起跌,背后的原因弄清楚了。 “安子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恭王把玩着手里的一对老红玛瑙狮子球,若有所思地,“就为了园子的事儿?” “回王爷的话,虽都是园子,分量却大不相同。”文锡陪着笑道,“若是修圆明园,那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了。这里头的好处太大,也难怪安子要动心思。” “好处太大,他动的心思,却也不,居然还想着联络我这条线上的人。”恭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看着宝鋆,“佩蘅,你怎么看?” “终归是要听六爷的意旨,若论我的一点见识么……”宝鋆在恭王面前,话没有什么顾忌,“前些日子,他不是才跟六爷闹了一阵子纠纷?虽然不曾破了脸,从前的情分到底淡了。依我看,咱们不必去害他,也不必去助他,两不相帮也就是了,全当没有这一回事。” 宝鋆所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关卓凡。恭王听了,沉思片刻,脸色渐渐转为郑重,把手里的狮子球向桌上一放,坐直了身子,双手将膝上的袍褂掸了掸,这才开口。 “本朝开国以来,即有祖制,禁绝太监干政。圣祖、世宗、高宗三朝,凡一百三十四年,太监敢有一句话论及时事,更是立诛不赦。我跟关逸轩的纠纷,乃是私争,现在宦官乱政,乃是国事!一个猪狗不如的阉人,希图中饱,就敢构陷国家大臣?”恭王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这个安子,死有余辜!” 恭王的一席话,让宝鋆先是愕然,继而感叹不已——这样的气度,当得起国家亲王这几个字。 感叹过后,就要办事了。按照恭王的意思,这个安子跋扈已久,非得找个人,狠狠参他一本不可。这不仅是基于大义,而且亦有一层很微妙的含义在里面——安德海表露了拉拢恭王一系的意思,反而逼得恭王这边不能不上这一道弹章,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不管将来结果怎么样,都先替自己立稳地步。 这当然是安德海弄巧成拙的地方,不过参归参,参到哪一步,是大有学问的事情。 “六爷,有句话,我不能不,”宝鋆直率地提了一个看法,“打狗还要看主人面。”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可以意会。安德海毕竟是慈禧太后的人,如果话得没有分寸,伤及太后的面子。会过犹不及。 “话还是要透。不过可以不必指名道姓。”恭王道。“西边儿是聪明人,让她能听懂就成。” “那得找个好文笔。”宝鋆思索着。 “要好文笔,我看你那个门生,林铁山,就挺合适的。” 林铁山是都察院的御史,亦是恭系的一支健笔,不大喜欢做四平八稳的文章,最喜搏击。号称“铁汉”。由他来出这篇弹章,果然是合适的人选。 * 宝鋆回到自己府里,先叫账房去查一查,年下致送节敬的单子上,给林铁山的那一份是多少。 林铁山那一科会试的总裁是宝鋆,因此算是正正经经的老师。宝鋆的手面儿阔,一年三节,照例都有关照,把他当做笼在袖中的一个人才。等到账房查了来,是一百二十两。宝鋆想了想,另有吩咐。 “一样的数。再封一份,另外到茶库里挑四罐好的,一并让人送到他府上去。” 吩咐完了,才把身上的公服换了皮袍子,等着林铁山上门道谢。 朝廷官员的交往,各以渊源,引为不同的圈子,而“三大谊”之中,师生之谊名列纲常,是最为重要的。林铁山见老师忽然又有厚赐,当然不敢怠慢,立即放下一切事情,过府前来拜谢。 往常这样的情形,都是老师有什么文字之役需要自己代劳的,或是捉刀写文章,或是代为阅卷,于是请安寒暄过后,林铁山便恭恭敬敬地请示,看宝鋆有什么差遣。 “不忙,”宝鋆微笑道,“这个年过的可还好啊?” “托赖老师的关照,哪有不好的道理。” “嗯嗯,平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还是在做后汉书的补注,自己的那本集子,也做了大半。等到全好了,还要请老师校稿。” “好!好得很!”宝鋆夸奖道,“身在柏台,依然能够潜心向学,手不释卷,不枉了我平日的教导。” “谢谢老师的夸奖。” “现在人心浮躁,人当道,象你这样的人才,不多了。”宝鋆感叹道,“我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京里不放,再过一年两年,也该出去,到学政的位子上历练历练。” 林铁山先是大喜——都察院的御史,做得好了,固然可以声名赫赫,但论起品秩与入息,与一省学政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地下,一个上了。继而心中一动,听出来老师话里有话,“人当道”四个字,尤为刺耳。 再想一想,明白了。 “请老师的示,哪一个是人?” 对于自己这个门生的识窍,宝鋆很是满意,捻着胡须问道:“宫里面有个安德海,想来你是知道的?” “安子嘛,太后面前的红人,哪能不知道?听嚣张得很。”林铁山来劲了。搏击权监,这是可以得大名的,不过想到太后两个字,亦多少有三分疑虑。 “他的劣迹大约不少。”宝鋆点点头,把安德海意图插手园工的事,捡能的了个大概,“本朝祖制,不准阉人干政,我的意思,也只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折子里尽可以不指名道姓,话要得有分量,可是又别让上头看不懂。” 可以不指名道姓,那就更不妨了。林铁山得了这一番吩咐,回到府中,推却一切应酬,两杯老酒下肚,思如泉涌,千把字的弹章几乎是文不加点地写了下来。写完自己看一看,觉得四处妥当,看看色也还早,便又雇了轿子,把底稿揣着,兴冲冲地到宝鋆府上来交差了。 “好!不愧大手笔!”宝鋆浏览过底稿,击节赞赏。 “还要请老师斧正。”林铁山抑着心中的得意,嘴上还要客气。 “我的意思,竟可以一字不改!”宝鋆微笑道,“不过,你不妨送去城南的贝子府,请关贝子看一看。”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合流 请关贝子看一看?林铁山听了老师的话,先是一愣,略做思索,便以为自己弄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在他想来,现在是关贝子执政,虽然还不能知道关贝子跟安德海之间有什么过节,但老师既然这样吩咐,想来在弹劾安德海这件事上,恭亲王与关贝子之间是有默契的,有这两位大老护驾,自然更可以保得自己无忧。 现在要把底稿送过去,想必算是老师向关贝子的一个举荐,亦是让关贝子承自己一个情,那么将来外放学政,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自以为想通了这一节,便喜滋滋地给宝鋆请了安,口称“谢谢老师栽培”。等到出了宝鋆府,又再上轿,直奔城南柳条胡同的贝子府。 林铁山的到来,虽然出于关卓凡的意外,不过知道他是恭王的人,而且御史拜门,总要格外假以辞色,于是很亲热地招呼他到书房里坐了,吩咐上了茶,这才动问他的来意。 “明有一个折子,先把底稿拿来请贝子过目。”林铁山恭谨地。 “哦?想来是好文章。”关卓凡笑着接过折稿,看不数行,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 确实是好文章,开篇便以“亲贤臣,远人”为引,缓缓铺叙,待到渐入佳境,笔锋忽然一转,起大臣的奏对情形:“部院大臣每日预备召见,进趋不过片时,对答不过数语,即以章疏敷奏,或亦未能率臆尽陈。” 单是如此,也还没有什么,可是这一段不过是为了先抑后扬,做个伏笔,接下来,就指着太后身边的人,开骂了。 “寝假而左右近习,挟其私爱私憎,试其忠信,要结荣宠,萤惑圣聪,必致朝野之气中隔,上下之信不孚!” 关卓凡看到此处,大吃一惊——这的不是老子么? 他抬头瞄了林铁山一眼,心这个林铁山,想干什么了? 再看下去,才知不然。 “又闻或有近侍打探人事,窥伺园工,其起也渐,其风也烈。致朝中大臣,或和光以取声名,或模棱以保富贵,虽深宫听政自有权衡,意外之虞万不致也,而其渐不可不防!” 原来的是安德海。关卓凡在心中透了一口气,不免失笑——可见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会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御史可以风闻言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收尾处亦把两宫太后捧了一道,不过敢把话到这个地步,也很够意思了。关卓凡能够意会到那边把这个底稿给自己一观的用意——这既是恭王对自己的“致谢”、“示好”,也是替上次在军机处,恭王那句话所做的一个注脚,“该话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来话。” 能有这样和衷共济的态度,关卓凡自然深自欣慰。自己虽然也能对付了这个安子,不过第一箭从林铁山手里发出来,真是再妙不过了。 同时,从这件事上,他亦有了一个新的领悟——安德海犯下了一个大错。 “继武兄,这样的手笔,让人叹为观止。”关卓凡称呼他的字,诚恳地,“果然是继武前贤,不愧士林风骨之表率!” 这一碗迷汤灌得扎实,林铁山告辞的时候,连脚步都快飘了起来。 真是一把好枪,关卓凡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到。 若是再供他一颗子弹,怎么样? 果然,第二慈禧接到这份折子之后,先是颇为震动,继而又有所迷惑。 她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在哪里,也知道女主垂帘,底下人所担心的地方,因此听政以来,在用人行政的裁断上,虽然不免对关卓凡有所偏爱,但大致上是可以称得起一个“公”字的。即使是对关卓凡的超擢,放到他屡立大功的背景底下去看,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至于宫禁之内,她自信管得还是很严的,像安子这样的,虽然不见得没在外面弄几个钱,但若“打探人事,窥伺园工”,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想到这里,心念一动,该不是关卓凡指使人上的折子? 想一想他在御前认错的时候,情真意切,那倒不会是假的。只是吕氏的事情,到底是安子多嘴报给自己的。落了这么大的面子,若是他想打安子一巴掌,出一口气,也不是不过去。 然而再想一想,又迷惑起来——林铁山是宝鋆的门生,而宝鋆跟关卓凡可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才不会听他的指使,来出这个头。 那么,莫非安子,真有折子里的事? 她当然不会把安德海叫来问,而这份折子,也没有发下去,只是在肚里做功夫,一个人静静地琢磨。 不过折子虽然不曾发还,可这样一份弹劾权监的折子,是众所瞩目的事,内容很快便在朝中悄悄流传开来,不少有识之士,私下都对折子里那一段段掷地有声的警句击节赞赏,认为安德海的势焰,已经颇有前明末年权阉的乱相。因此虽然折子被留中,但朝中不满安德海的一股潮流,已经轻易形成了。 这就是安德海所犯的大错误——他的行为,不止是得罪了关卓凡一个人,而是得罪了政府的整个官僚集团。 历朝历代,在大多数情形之下,文官集团对于宦官,都有着本能的厌恶和对抗之情,对于太监弄权,文官们更是有着近乎偏执的自我防卫心理,因为在他们看来,太监的这一行为,不仅侵夺了他们的权利,而且冒犯了他们的整体尊严。 关卓凡心想,这样的集体意识,安德海是不会明白的。 他看了看在听倭仁讲书的皇帝,正难受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心里一笑。 对于关师傅的归来,皇帝表露出极大的热情。也难怪,这些里只能见到古板的倭仁和同样古板的徐桐,大约是把他憋坏了。 今的功课的排序,做了一个临时的调整,倭仁的“尚书”从第一段调到第四段,其他三位师傅的功课前调一段。这是因为,翰林院今要分派今年的“稽查”,倭仁这个翰林院掌院学士要主持其事。 所谓“稽查”,有:稽查史书、录书——就是历年的奏折;稽查官学功课——主要是八旗包括宗室的官学;稽查理藩院档案。每一项,都要派定专人负责。 军机处今没有重大繁琐的公务,和翰林院的安排不冲突,关卓凡的“兵事、洋务”就从第四段调到了第三段。 关卓凡照例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把自己的课讲完了,看着皇帝的脸由兴高采烈转为郁郁不喜,心里对慈禧的这个独生子颇为同情。 他心想,康熙有三十五个儿子,到了咸丰,便只有这一个独苗,可见国祚之长短,似乎跟皇帝的子息很有关系。他听着倭仁嘴里大堆枯燥的典谟训诰,无聊之余,便在自己的座位上,用裁纸的银刀,替皇帝把练大字要用的纸裁出来。裁着裁着,望着手里那把无锐无锋的银刀,忽然发起呆来—— 虽然无锐无锋,却也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抵挡的,若是现在一刀挥去,则清朝自努尔哈赤兴起的帝系正统,岂非就此中绝?而旁边的倭仁和徐桐这两个老匹夫,以自己的武力,大约一手一个,就可以轻易掐死的吧? 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关卓凡摇摇头,惊讶于自己这个异想开的念头,却又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若是当真有这样一,自己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亲贤臣,远人,施仁政,则下庶几可治矣。”倭仁用这句话,结束了他枯燥漫长的课程,也打断了关卓凡的思绪。 这就到了回长春宫用午膳的时候了,皇帝如蒙大赦,从几子上溜下来,挺胸喊道:“张名亮!” 张名亮是伺候皇帝的首领太监,上课的时候,是不准靠近书房的,只能远远坐在外头。此刻听了呼唤,他才赶忙带了一个太监进来,替皇帝收拾书包文具。 “倭师傅,”皇帝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你亲贤臣,远人,是不是凡是贤臣,就要叫到自己身边来,凡是人,就要从自己身边去除掉?” “皇上圣明,”倭仁面无表情地道,“正是如此。” “我知道谁是人,”皇帝蛮有把握地,“等我亲政,先杀了安子。” 这句话石破惊,连关卓凡心里都是一震,张名亮和那个太监,听皇帝在师傅们面前忽然出这句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只有倭仁,面色如常,缓缓摇着头道:“我方才了,要施仁政!随口言杀,那是暴戾之君。” 皇帝被训了一句,泄了气,低头不敢话了。关卓凡却知道,皇帝这一句话,却不是随口乱的。若皇帝有一个最痛恨的人,那就非安德海莫属了。 这又是安德海自己的轻狂所致。 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是非常严厉的,而慈禧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态度,正是秉承了这一条祖制,所以每次见皇帝,都是表扬的时候少,教训的时候多。安德海的见识浅,一心揣摩主子的意思,总是添油加醋,把皇帝不乖的地方逐项汇报,却把好的地方略去不提,每每弄得慈禧愈发上火。 单是这样,也还罢了,偏偏安德海是个不知收敛的人,以致于发展到在路上碰见皇帝下学,他都敢拦下来,大模大样地叫过张名亮,问皇帝今学得怎么样。所用的理由,自然是回头要报知圣母皇太后。 这样的人,皇帝要杀他,真的不是一回两回了,连张名亮这一班伺候皇帝的太监,都无一不是把他恨进了骨子里。只是因为怕了安德海的权势,彼此相戒,谁也不许把皇上的话有一丝半点外传,所以才一直压住了,想不到今竟然在弘德殿了出来。 皇帝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实际的情形,与做太子仍有几分相似。倭仁虽然古板,徐桐虽然讨厌,可是对于皇帝和这班太监来,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头,除了慈安太后,这几位师傅就算是最亲近和最可以依靠的人了。因此张名亮用乞求的眼色,一个个看过来。 “张名亮。”关卓凡招了招手。 “人在。”张名亮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 “皇上今的话,我是什么都没听见,”关卓凡无所谓地道,“不过若是有一个字传到太后耳朵里,那就都是你平时伺候得好。” “人什么也没听见……”张名亮吓得快哭了,“皇上什么也不曾……” 看着张名亮和一群太监簇拥着皇帝去了,关卓凡才叹了一口气,望向倭仁。 “艮老,安子欺负皇上,不是一两的事儿了。”关卓凡意有所指地道,“似乎也该有人出来话。” “听前两林继武有个折子,”倭仁慢吞吞地,“不知关贝子怎么看?” “艮老齿德俱尊,是当仁不让的士林领袖。”关卓凡一脸敬意地道,“在上书房,我自然以艮老的马首是瞻。” 倭仁没有再开口,只是低着头,慢慢整理着案上的几本书,脸上的皱纹,愈发显得峻刻深沉。 (再来一章三千八百字) *RS 第九十六章 禁夜 不出所料,关卓凡自己的地步站稳,安德海就开始有些着慌了。 慌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这两联络不上明山,派了苏拉去内务府找他,却不曾在班,到家里去找,家里那个婆娘亦没有好气,在外面不知鬼混什么,不到半夜不见他着家。 第二处着慌的地方,是林铁山参他的那个折子。他是在宫里面作威作福的人,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收到风声之后,自己先吓个半死,连忙打听林铁山的出处。等到打听清楚了,这个林铁山是宝鋆的门生,恭王一系的人,安德海便愈发没了主意。 他好好想了想,前后两回在太后跟前关卓凡的话,都是循着话缝,觑着主子的脸色,装作不经意间出来的,为了这个,还自己扇了自己好大一顿嘴巴,脸都打肿了。然而这一番做作,到底骗过了主子,并没把他的话当成是告状。 既然这样,那个贝子爷多半也猜不到是自己想要对付他,退一万步,就算猜到了,也决不能找了恭王的人来跟自己过不去。 这两家,该是对头呢! 这样一想,心下更是着忙,那就是,恭王本来就要跟自己过不去?不惜得罪一个关卓凡,已经是把牙咬了又咬才鼓起的勇气,现在要是两边一起跟自己为难,那可怎么办? 不过话回来,这个折子,太后是留中了…… 对了,太后才是主子!只要太后不发话,那不管是关卓凡还是恭王。也都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更别那个林铁山了。 想一想这几太后对自己的脸色。与以往也没什么不一样,安德海才觉得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琢磨了一会,不免又把李进喜叫过来了。 “兄弟,”这一回是有求于人,安德海脸上的颜色就不一样了,语气也格外的亲热客气,“上回在钟粹宫。你就一点儿也没听见什么?” 听是听见了,李进喜心,关贝子眼见得是要当驸马爷了,而你安子多半就要倒血霉了,不过这些话,可犯不上跟你。 “二爷,真是没听着!”这不是安德海第一次问起了,李进喜苦了脸,讷讷地,“里头只让母后皇太后身边那个知春进去伺候。我在外间,也不敢走近了。” “哦——”安德海拖长了声调。失望地点点头。 “二爷,听前些有个折子是您坏话的,”李进喜关心地,“您可得当心着点儿。” 安德海没言声,待到李进喜走远了,才看着他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晦气!你才当心着点儿!” 打探不到一丝消息,心里更是着急,一点主意也没有,不由得恨恨地想,这个明山,该不成是躲起来了? * 这两,明山真是“躲”起来了,不过倒不是躲别人,而是专为躲着安德海。 关师傅复位重进弘德殿,林铁山上折搏击安德海,这两条消息一传,明山就有些发懵——明摆着的,局势有变!棋下到这一步,还能往下接着走么?他本来就是个投机心性重的人,思来想去,还是“先看一看”再了。 然而还有一个人是躲不过去的——他跟那个谋求起复的李开山是朋友,既然安德海拍了胸脯,明山也就放心大胆地把这个值四万银子的活计揽下来了,而且毫不客气地先收了人家两成的定。结果每回问安德海,都只是吴棠那名派在京里的差官,吴大帅正在想法子,到了现在,不但再没有一点消息,还弄出安德海被人弹劾的事来。 这样一来,李开山就上了心,面子上虽然还客气,不过话里话外,已经流露出这事还能不能办的疑虑。 当然不能办不了,何况还先使了人家的钱。于是既为了安抚李开山,也为了躲着安德海,明山内务府也不去了,白也不好在家里呆着,干脆由早到晚,跟李开山混在一块,酒馆戏院,一时倒是逍遥得很。 之所以敢于这样逍遥,是因为李开山涉事的范畴,只在漕运和两江。人人都当他躲在了上海的租界,因此张榜缉拿,大抵也只是张在江宁和扬州的衙门外头,再把文书报部做一个备案,这就算是交了差,再也想不到这个七品的官有这股机灵劲,竟然跑到京里来活动起复。 这一两个人又是过足了戏瘾,在“门内春”吃过了晚饭,又在一个相熟的赌庄里头推了十几把牌九。虽然输了点钱,不过好歹尽了兴,在门口拱手而别,约了明晌午还是在门内春见面。 李开山住的同福客栈,离着不远,走一段直道,再拐过一个街角就到。谁知才拐过街角,就瞧见前面站着一队兵,提着四盏灯笼,看服色就知道是步军衙门巡夜的队,只有当官的那个,骑在一匹马上。 “往哪去?”打头的一个兵,拿灯笼在他脸上一照,盛气凌人地,“不知道禁夜了么?” 这样的事,在城里别的地方不是没遇到过,早有准备。 李开山不慌不忙地拱拱手:“各位爷,不是我不知道禁夜,实在是家里有人病了,赶着去抓了药回来,还望行个方便。” 这是明山交待过的“秘传心法”——禁夜归禁夜,可是一不禁医患,二不禁生育,三不禁死丧,拿家人生病这个做幌子,百试百灵。 “药呢?”那个兵一摊手。 这个也是准备好的。李开山从皮袍子底下,摸出一包药,递了过去。那个兵接过来,转身交在马上那名军官手里。 “都是什么药?”那名军官开了声。 李开山心里有点嘀咕,往常碰见的那几回查夜,都是见药放人。从没有问得这样仔细。 “金银花。乌头这两味。” “方子拿来我看。” 方子是跟药一起从药铺里开出来的。李开山带在身上原来还嫌多余,没想到这回用上了。 等到那军官借了灯笼的光,把方子看过,微微一笑:“还真对得上。” 李开山松了一口气,谁知那军官还没有问完。 “家里谁病啦?” “老娘。” “家住哪儿啊?” “南四街沾水胡同。” 问的虽然有些啰嗦,到底还没脱出题中应有之意,然而接下来的一句,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带我们瞧瞧去。” 瞧瞧去?李开山知道。这样刁难,就是有所需索的意思了。 对老百姓来,禁夜是规矩,然而有的营生,却非得犯夜不可,比如出条子的娼妓和相公。那么不巧遇见巡夜队的时候,照例由跟班打发一点碎银子,也就通行无阻。 李开山是做过官的人,因此并不怕兵,从荷包里掏出四个银角子。走上几步,亲自递在马上那名军官的手里。 “老总。咱是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他陪了笑道,“这一点银子,不成敬意,给兄弟们买壶酒喝……” 话到这,瞧见马上那名军官的服色,不由一愣——这人竟是个三品的武官,亲来巡夜,未免也太过尽责了吧? “原来是身家清白的读书人,”那军官笑着,把几个银角子在手里晃着,“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哪?” “张大成。” “好,好,”那军官笑着点头,向左右一努嘴:“记下,拿到犯夜人张大成一名。” “嗻!”就跟准备好了似的,立时有三个兵扑上来,在马前将李开山就地按到,把头往下一揿,索子就套了上来,捆缚的动作利索极了。 “大人,我有药……”李开山挣扎着抗声道,“金吾不禁的!” “有药?”那军官在马上侧了头,问下面的兵,“拿来我瞧瞧。” “回穆大人的话,标下不曾见过什么药。”那个兵恭恭敬敬地答道。 这就是不讲理了,李开山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帮人如何就吃定了自己。 “孙四,你带人到同福客栈,替这位张先生把行李取了。”被称作穆大人的那名军官,用嘲弄的眼光看着李开山,吩咐道,“记得在那儿留人。” 李开山心里一凉,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 * 步军统领衙门南营协尉穆宁,赶到贝子府的时候,关卓凡正在堂中坐等,见到跟着图林进来的穆宁正要行礼,便把手摆了摆。 “老穆,不用这个,事吧。” “老总,人已经拿了。”老穆低声道,“没放在衙署,是拘在南营马队那儿。” “没拿错人吧?” “错不了,从那个王八蛋明山身上,跟了他三了。两个人下馆子逛窑子,还真特么自在。”老穆极有把握地,“跟许大人拿过来的文书反复比对过了,形容一丝不差,单是右耳朵下面那颗痦子就把他卖了。” “唔,痦子。”关卓凡点点头,心整容这种事,放到现在来还真是不易,当初自己拿两块膏药贴在脸上,倒是高明得很。 “另外几个呢?”关卓凡问道。 “老总放心,一十二个时辰,都有兄弟们盯得死死的。”老穆答道,“春山居和大豆腐脑胡同,是于春和管着,安子几没回去了,就听见他那两个媳妇在宅子里拌嘴。明山那边是我亲自派人盯着,随时都能拿人。” “李开山的口供,要拿扎实!”关卓凡叮嘱道,“没有口供,不好对付明山。” “李开山……他还没松口。”老穆磕磕巴巴地。 “什么?”关卓凡的眉头皱起来了,“没松口?” “这孙子嘴硬得很,咬死了自己叫张大成,是来京里做生意的。抄到的四万多银子,他是本钱。”老穆道,“不过论身份,他是个待戡的犯官,虽只是七品……” 关贝子不话了,眯起眼睛,只情上下打量着老穆,把老穆看得心里发毛。 “的也是,七品的官儿呢。”关卓凡若有所思地,“那可不能打死了。” 打都没打,什么“可不能打死了”?老穆先是迷惑,继而便恍然大悟。他不言声地给关卓凡请了个安,回身就走,还没出门,双手已经把骨节捏得咔吧作响。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御案 步军衙门的刑讯,与刑部大牢各有千秋,对付嘴硬的犯人,并不用伤筋动骨,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法子,李开山没有熬到半夜,就吐口了。第二凌晨,结结实实的一份口供,连着李开山的花押,被送到了关贝子的府邸中。 这一份口供,对关卓凡来异常重要。 他的手里,原握有吴棠给杨坊、杨坊给自己的两封信,安德海伪托圣意之名,替李开山谋求起复,这件事是一定有的,然而难就难在中间的环节全是由人传话,吴棠的信中也是语焉不详,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内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形,不能不想法子摸清楚。 那就得从明山身上想办法了。好在还有一个亲信遍布的步军统领衙门,四九城之内,这些事都可以叱咤立办。一边清查大旅舍客栈,一边把那几个人的宅子牢牢盯死,终于从明山身上,把这个李开山挖了出来。穆宁的手下跟了两,待到确认无误,关卓凡终于下令拿人。 现在好了,关卓凡一边翻看着李开山的口供,一边这样想道。这份口供,交待得很详尽,如何进京,如何找到故交明山,明山如何联络了宫中的安总管,如何议定四万两银子的价码,都写得清清楚楚。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知道安德海是通过漕运上驻京的差官,来向吴棠去办这件事,但李开山始终不曾亲自见过安德海,这些事,都是听明山转达的。 这也无妨——办案子的法门。讲究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拿到这一份口供。为的是可以把明山和吴棠的那名差官牵出来,而从这两个人身上,才能把安德海牵出来。 拿下李开山,用的是犯夜的罪名,明山则有所不同,他是六品的京官,须得交由刑部经办,同时照例由吏部出奏。免去官衔。 这些都不为难,亦都是准备好的。于是第二一早,李开山便由步军统领衙门移交刑部,刑部则以案情重大,涉案人恐有脱逃之嫌,先出了牌票拘提明山,再传漕运驻京提塘官刘满江到案质证,同时移文吏部,知会这一档子事情。 一连串的事情,公文如飞。办得非常利落。主承其事的人,都知道安德海这一回非倒大霉不可。然而彼此默契,谁也不肯破,只管依足了规矩去办。 拘提明山的时候,是刑部的一个司官亲自带队。到了他的宅子门口,由一个与明山认识的书办上去叫门。 “四哥!四哥!”那名书办拍着门环喊。 略过了一会,才听见明山的媳妇在门里头问:“谁啊?” “我,李得胜。”那名书办笑嘻嘻地,“有一桩好事儿,要报给四哥知道。” 明山媳妇是得过吩咐的,不能见宫里头来的苏拉。现在听是李得胜,吱呀一声,把门开了一条缝,向外一张,看见门口站着的这一群人,公服鲜明,瞬间便吓呆了。 门既然开了,就不能再让她关上,李得胜用肩膀一抗,将院门抗得大开,一群人便涌进了院子,明山媳妇被挤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 等到明山听见响动从堂屋里出来,看见这群刑部的衙差腰上都悬着腰刀,脸就白了——若是平常办差,都是持了水火棍子,只有捕拿重犯,才有挂刀这一! “明山,你也是公门里头的老人儿了,我们刑部办差的规矩都该知道。”那名司官沉着脸,“我不锁你,你自个乖乖儿的跟着走,别作怪,免得彼此不便。” 待到明山懵头懵脑地被衙差们夹护着出了院门,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他媳妇那一声长长的哭号。 “要死啊——” * 婆娘喊的这一声,颇不吉利,明山脚都软了。等到被带到刑部,立刻过堂,哆哆嗦嗦听明白了要问的是什么事,却又一时精神起来——还以为是跟安德海一起构害关贝子的事发作了,原来只是李开山的事! 李开山的事,有人证有口供,不认是做不到的,但是只要不从自己嘴里把安德海牵连出来,他在宫里就非得想法子救自己不可。于是咬了牙,只肯认收受银两,替人谋差这一件,再问他向谁去谋,便不肯招了,只是正在运动,并没有确实的法子。 他心里清楚得很,收了钱替人谋差,若是没有成功,刑部也只能比照“贪赃不枉法”的例子来处置。丢官受杖是免不了的,然而不在乎——只要肯花钱,将来官总能回来;一样的道理,钱花到了,杖责八十连衣裳也不会打破,这些都是意思。 想通了这些,心气更旺,嘴也咬得更紧。他是现任的六品官,没有奏免之前,又动不得刑,审案的刑部司官一时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好在不止他这一条线,等到漕运上那位提塘官刘满江一到,形势又变得不一样了。 刘满江是作为人证传来的,不是犯人,因此两位审案的司官面子上还是客气的,申明了事由,让他站着答话。 “刘满江,你是久在京城的人,做事情的轻重,你晓得吗?” “回大人的话,下官晓得。” “嗯,凡事要讲实话,不要替你们督帅招惹麻烦。” “是,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有什么什么。” 这是刘满江聪明的地方——安德海要吴棠替李开山销案起复,这个不假,然而自家大帅一来不曾替他办,二来安德海口称是太后的意思,至于真假,谁去管他?有这两条在手,稳若泰山,没有丝毫担心,又何必去假话,节外生枝? 刘满江的态度,让两名司官很满意。清了清嗓子。正式开问。 “李开山。是宫里的安总管向你接头的,这件事,有没有?” “有的。” “是怎样一个情形?” “李开山侵吞漕银,我们大帅张了榜要拿他。安总管,他的事儿不大,看怎么能替他销了案子,保一个差事。”刘满江先替吴棠把地步站稳,才心翼翼地。“安总管特为吩咐了,这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胡!”两名司官异口同声地喝道,对望一眼,面上都变了颜色。 还没怎么问,就闹出来这样一句话,那还怎么往下审?只得一面先把明山收监,让刘满江在侧房暂住,一面把情形报给堂官,刑部汉尚书朱学勤。 这样的事,太过耸人听闻。连朱学勤也是没有想到的。要办安德海,结果办出一个西太后来。那不是开玩笑么? 不过总不能把刘满江证供里面的那一句话涂了去。到底该怎么办,还是看关卓凡和恭王的意思好了,于是朱学勤把案情的卷子取了,吩咐备车,要看看军机上的诸公,是怎样一个法。 * 然而这样突兀其来的情节,让军机上的诸公,也犯了大难。听过了来龙去脉,把案卷看了,一时谁都没有做声。 “王爷,贝子,”沉默良久之后,许庚身忍不住开口了,“安子自然是伪传懿旨,这是不消的。我们是国家大臣,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权监乱政,败亡之象也,岂能坐视?当然是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这一番话,颇见大臣正色立朝的风骨,人人听了,为他的语气所鼓舞,都是精神一振,只有关卓凡,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星叔,你的何尝不对?只不过,到底还有投鼠忌器这一条。”他环顾在座的几位,“按律奏明,请旨处置,当然是正办,只是这样一来,一定会耸动朝野,不免有损圣德。” 这话得就更深一层了——就算安子是假传懿旨,但众口相传之间,什么样的法都会出来。无风还起三尺浪,何况是这样的事情?坊间自然会有一班人,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编排在太后头上,而把安子成是顶缸的倒霉蛋。那么慈禧太后的“圣德”,便不免有所污损。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几个人都可以意会,只有许庚身不甘心,道:“那难道就放过了安子?” “也只好放过了他,”关卓凡摇着头,不胜痛心地道,“在言路上有所规劝,哪怕把话得重一点,也就是了。” 关卓凡的话,不能没有道理——有圣德两个字压住,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言路上的折子,虽然太后可以留中,但是规劝的作用,总是可以起到的。于是大家就按这个思路去商议,决定只办明山,明出奏,先免了官再。 到了第二叫起军机,完了别的事情之后,由关卓凡开口,把这件事提出来了。 一个六品官犯事免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慈禧照例问了一句:“他犯的什么事儿啊?” “他收了钱,在京里替吴棠底下的一个犯官,谋取开复。” 本来是一件事,可是忽然听到了吴棠的名字,慈禧便不免留上了心。既然是吴棠底下的犯官,不在两江运动,怎么要在京里托人?就算托人,怎么非得托一个六品的官? “他收了人家多少钱?” “四万两,先收了人家两成的定,八千两。” 嚯!这一来,连慈安太后都留上了神。 “这个什么明山,本事倒不,”慈禧皱了眉头,“他一个六品的官,凭的什么,就敢帮人家办这件事?” “这一节,臣等……”关贝子被问得略显狼狈,吞吞吐吐地,“臣等一定尽心查明。” 这叫什么话?再看看底下的一班军机大臣,一个个脸色都颇不自然,慈禧的心中登时疑云大起。 “关卓凡。” “臣在。” “你们办事情,总要秉了公义良心,糊里糊涂地打马虎眼,那可不成!” “是,臣等不敢欺罔。” “那个明山,到底走的是谁的路子?” “他……是太后的懿旨,着吴棠办理。”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为了谁 慈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当自己听错了:“……什么?” 关贝子停顿了一下,仿佛还在犹豫该不该和盘托出,然而人人都知道,既然已被太后话赶话的逼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隐瞒得住?他亦似是想通了这一层,终于开口了。 “犯官李开山化名入京,因为犯了夜,被巡防衙门查拿……” 从这里开始,把整个案子,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到安德海的时候,声调不免略略一沉。 “据漕运驻京提塘官刘满江所证——安总管指示,这是太后交办的事件,着吴棠尽心办理。”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一时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慈禧自听政以来,绝少有失态的时候,召见廷臣,裁断政务,淡定从容的语气之中,自有一股雍容气度,这一点,连一些对女主临朝颇有腹诽的大臣,也是不能不佩服的。然而现在的慈禧,忽然失却了往日的从容,脸涨得通红,胸膛急速的起伏着,一句话也不出来。 她实在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不仅珍惜自己的形容,更珍惜自己的名声。垂帘听政是有违祖制的事,因此她更是格外要强,办起事来一丝不苟,要让底下的大臣和下的百姓心服口服,都由衷地竖了大拇指,赞一声好,那才是最最风光体面的事情。 现在安子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闹了这样一档子事儿出来,就算是按伪传懿旨来办。可外面那起子混账人。不定就会编出多难听的话来。来去。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做出来的事,谁又能堵住别人的嘴了? 再转脸看了看一旁的慈安太后,也是一脸的尴尬,正襟危坐,仿佛不曾听见什么似的。慈禧心里愈发的又气又急,心想这个姐姐平时任事不懂,还不是靠了自己苦心操持,国家才能有今这样的局面?现在可倒好了。以后自是人人都她好,自己不好! 想到这里,又是窝囊,又是委屈,自己先红了眼眶。然而这一份委屈,又万万无法向人明言,急怒攻心之下,不免就不那么讲道理了。 “内务府的事儿,你们都管得到!安子这样狂妄,一定不是一两的事儿了。平日里为什么不多加约束,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知道?”她气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现在的这件案子,为什么还要替他遮掩,嗯?” 从道理上来,太监归内务府管理,这是没错,然而实际的情形,谁不知道?特别是象安德海这样的人,又有谁真能管他了? 可是太后既然已经有所指责,做臣子的不能不认一个错。挂名的内务府大臣有好几个,不过具体的事务,是宝鋆管的多,因此只好磕了个头,含含糊糊地:“是臣等疏于职责,请太后责罚。” 然而又怎能责罚?慈禧的一句气话出口,自己已知不妥——若不是仗了自己的权势,安子又哪敢这样狂妄? “不必了,”她自己也有些灰心,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办安子?” “回太后的话,虽有刘满江的指证,不过到底还没有查实。”关卓凡接话道,“两宫太后日夜操劳,才能有今这样的局面,一切总以安静为先。伪传圣旨,是迹近谋逆的大罪,即在宫禁之内,亦必定是多有牵连,若以明旨查办,不免骇人听闻,于大局反为不美,请太后明察。” 以慈禧的精明,这是不难想通的道理,只是方才太过震惊,所以才一时念不及此。现在回过神来,听关卓凡这样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和军机上这样办理,用的理由虽然堂皇,但是一句一句,白了都是在保自己的面子! 自己才削落了他的面子,他却还这样维护着自己,慈禧心里不能不感动,话的口气不由便放软了。 “那依着你,该怎样办?” “事情还是该查清楚,不妨密咨吴棠和曾国藩,看看李开山一案,究竟有无京里插手的情事。”关卓凡垂首道,“不管有没有这样的情形,京里这一边,臣斗胆,仍请准如臣等所奏,重办明山,以正官场。” “难道不办安子?” “内廷近侍,自有太后宸衷独断,非臣等所能妄言。” * 安德海是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并不伺候养心殿,因此只要不是特别的情形,或是有什么格外要紧的事,他是不能进殿的。此刻他正像往常一样,远远地站在养心殿后的永寿门,带着一群太监守了御轿,等着太后下朝回宫。 这不是个舒服的差事,因为头才下过雪,外面又不能摆火炉子,实在是冷得紧。安德海自己袖了手,目光却时刻盯着手底下的这群太监,若是有谁的姿态敢有一点不规矩的地方,立时便要狠狠骂上几句。 “直殿监的人,怎么干的活?”他扫视着旁边的一点残雪,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道,“都是废物,回头禀了主子,送到敬事房吃一顿板子,他们才知道厉害。” 他的嘴不好,话音才落,就看见从养心殿旁边,拐出来五个人,领头的却是总管太监黄敬忠,身后跟着的四个,不用看服色,单看膀大腰圆的身板,和面上那副阴沉沉的神色,就知道是敬事房的太监。 “哟,黄大叔。”等到黄敬忠几个行得近了,安德海笑着出声招呼道。 这在他是难得的事——黄敬忠虽然是四品的总管太监,管着整个禁宫之内的太监宫女,但安德海这个五品的长春宫总管,一向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只是这几日自己被林铁山的折子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往常的气焰不免要收起几分。 “德海。”黄敬忠跟以往一样,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点了点头。 “黄大叔,这是怎么了?”安德海见黄敬忠身后那四名敬事房的太监,都往自己这边看,疑惑地问道,“该不是有谁犯了错,要挨板子?我这儿的人,可没有谁是敢不规矩的!要不就是……” 罢,不怀好意地向旁边瞄了一眼,那里是钟粹宫的御轿,也有一班太监,是等着伺候慈安太后的。 “兄弟,我跟你借一步话。”黄敬忠干巴巴地道。 安德海惊愕地张了嘴,楞了半晌,这才把黄敬忠的话听懂了,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的?你来拿我?”他的嗓音变得尖利,惊慌失措地道,“你敢拿我,我们太后知道么……” “我撕了你的嘴!”黄敬忠劈面一个巴掌,把安德海打得眼冒金星,那张清秀的脸上,立时便浮出了五个指印,这才断喝一声:“奉懿旨,安德海捆送敬事房!” 是捆送,其实没有绳子,上来两个敬事房的太监,象老鹰捉鸡一样,将瘫软得不成样子的安德海一左一右地架起,另两个太监一前一后地夹护着,一溜烟地去了。 这是吓死人的事,长春宫的一群太监里头,就有吓得瘪了嘴要哭的,钟粹宫的人,也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拼了命地往这边看。 “什么规矩!”黄敬忠又低喝一声,虎着脸道,“都给我站稳了!一会儿谁敢御前失仪,仔细你们那两条腿!” 宫里头的这一番闹腾,关贝子并没有看见。下了朝之后,照例出东华门,由图林伺候着上了车。车外护从的人,也减了——顶马只剩一匹,押尾的也只留两骑,再不似从前那样仪从煊赫。 关卓凡坐在车里,静静地想,这一回,倒不用图林再问“上哪边”了。 车子经行的大道,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车两旁的房舍,银装素裹,别有一番趣致。虽然还没有到饭点,不过一些屋子的烟囱里,已经冒出了袅袅炊烟,带来恬淡悠闲的气息。 雪后的晴空,碧蓝如洗,仿佛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好气。 (狮子的假期结束了,又开始投入繁重的工作,今先一更,见谅。)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秉公审理 安德海这样被拿下,是关卓凡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慈禧行事的风格,他太了解了,一旦想定的事情,果断异常,再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拖泥带水。 这是太后自己要处置安子,跟关贝子可没什么相干,这才是要紧的地方。一番做作,心机百转,既达到了目的,又没落挟嫌报复的口实,算是相当圆满了。 至于对太后的“圣德”,外间会有什么样的风评,那是另外一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没有打算特地去做什么维护。 两宫的圣德太过完美无瑕,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君上身边出了一个坏人,敢君上无责乎? 这当然是他秘藏于心、绝不肯宣诸于口的算计,然而深宫之内的太后,亦与他有相同的看法。 回到寝宫的慈禧,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正在用心想着这个难题——安德海固然已经拿下,然而该如何处置这个安子呢? 去留是不用想的,要想的,是杀还是不杀。 对她而言,安德海算是“两朝元老”,这不假。安子被拨到她身边服侍的时候,正是她失宠于咸丰,偏居冷宫的时候。从一个十三岁的太监,直到现在的长春宫总管,一直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不能没有一点情分。 安德海替她立过大功,这也不假。安德海机敏善言,胆子又大,无论是当初她跟肃顺的争斗。还是后来的祺祥政变。这个安子传递情报。沟通关卓凡,都起了莫大的作用。这份功劳,是宫中其他任何一个太监都不能比拟的。 不过情分也好,功劳也罢,都不是此时此刻该去关心的,甚至对安子的痛恨和怒火,也是可以先放在一边的。现在慈禧所想的是,杀掉安德海这件事。对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好处是有的,闻过则改,雷厉风行,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是绝不护短,对自己在底下大臣中的圣明形象,会有助益。 然而坏处也是显见的,所谓“盖棺定论”,一旦杀掉安德海,就足见他的罪无可赦,而对于一贯要强的自己来。身边最得宠之人,居然是个罪无可赦之人。坐实了这个名声,以后旁人又该拿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呢? 另有一条,虽然不那么重要,可是也该去想上一想——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翼护不了,则将来肯替自己卖命的人,是不是就会在心中掂量掂量了呢? 就这样反复权衡,一时还没有想定最后的主意。 然而形势比人强,到了第二慈禧便发现,非有个明快的处置不可了。 首先是倭仁上的一个折子,谈的是皇帝的功课,枝枝蔓蔓地写了一大篇,然后在废话里面夹了一句“内侍拦阻圣驾,动问圣学,国朝两百年未之闻也。圣学深浅,此唯烦两宫厪虑,岂有他人可擅哉?” 这句话厉害至极,意思是皇上的学业,只有两宫太后才能动问,一个奴才,何以就敢大模大样地开口问起?而且皇帝虽然年纪,那也还是皇帝,是“圣驾”,不是一个太监可以擅自拦阻的。 这样的事,可大可,若是放在乾隆年间,只怕这个太监会死得惨不可言。 看完了倭仁的这个折子,慈禧已觉心惊,再看第二件,居然又是那个林铁山的折子。这个折子除了没有指名道姓,其他的便不像倭仁那样拐弯抹角了,以御史风闻奏事的特权,直接把明山那件案子揭了出来,要紧的一句是“或云有伪托圣意,私干政事之情状,臣惊骇不忍闻也”,若隐若现地怀疑安德海有假传懿旨的行为。 以慈禧的精明,立刻便明白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关卓凡回护自己的一片苦心,都会变作无用! 于是第二, 便有一道八个字的懿旨从宫中发出来。 “着查看安德海家产。” * 查看家产,约略等同于抄家,但其中亦有微妙的分别。是单单查看记档,还是立予封存,还是没入官库,或是以后竟可以蒙恩发还,这得看犯事之人的具体情形而定。 像安德海这样的情形,明眼人都知道,此乃死兆是也,安子完了。 对于抄家这种好差使,关贝子实在是“不胜心神向往之”的。想当初韦宝韦爵爷怒抄鳌拜府,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怀里揣的,真是满载而归,据还可以趁机调戏一下鳌公爷的几个老婆,那是何等风光快活之事? 然而关贝子国家首辅,带了人去抄一个太监的家,那也未免太给犯人面子了吧?再安公公的两个媳妇,都是使钱买来的,到底都还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两个黄花闺女嫁给太监做老婆,不免令人嗟叹,但若关贝子起了什么不轨的意思,那真是绝没有的事儿。 于是关卓凡也只是密密嘱托了一番,便自静候佳音。果然,还没近晚,抄家的单子便呈了过来,光看那十好几页纸,就知道非同可。 仔细看下去,不由骇然,其中铜钱一项,竟有三百多万枚,也不知堆这么多在家里,嫌不嫌累赘?最后连着金子银子一起折算,浮财总计近百万两银子之多。 关卓凡实在出乎意料,他一直有这么一个印象:连慈禧花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底下一个太监,能有多少生发?而且,祺祥政变至今才几年,安德海怎么就能攒出这么一大笔钱财?他哪来的这么多门路?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另外两样。 一是从安德海家的库房里,抄出了不少御用的物件儿,贵重的如字画、滦金自鸣钟、珠宝首饰,便宜的连茶碗汤匙也有不少。这个不消,是安德海跟成子一起捣的鬼,已经被转手卖掉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是安德海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 另一个,是安德海那个叔叔安邦太所做的《京师异闻录》,稿子厚厚一叠,每页都是清一色的楷,倒是工整得很。 “老吴,他人呢?”关卓凡问道。 抄安德海的家,是由刑部和内务府各派一名司官带队,而刑部的这一位司官,叫做吴乐,是关卓凡在城南马队当差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老吴当年只不过是一名六品的吏员,律例精熟,那一次关卓凡在家里设宴,被二哥卓仁打上门来,关卓凡还曾向他求教该如何办。 现在不一样了,随着关贝子的蹿升,老吴也春风得意,先是升了员外郎,不久又升了郎中,最近更不得了,派了秋审处坐办的差使,堂皇跻身“八大圣人”之列了。 秋审处是刑部最重要的部门,既主管秋决,也主管直送刑部讯办的罪犯;设坐办八人,都是从各司精选出来的资深郎中、员外郎,个个胸中藏了几千个案子,大清律熟得透透的角色,人称“八大圣人”。 坊间都,“八大圣人”不但深通律例,且守正不阿,如果与律例不合,就算皇上、太后的意思,也照驳的。 “回贝子爷的话,”吴乐恭恭敬敬地,“他是安德海的管家,自然是由刑部拘审。” 关卓凡心想,正主安德海已经关进了敬事房,他的三驾马车里面,明山和安邦太是刑部关了,还差一个成子也快了,单是盗窃宫库这个罪,他就吃不起。 “嗯,”他微微一笑,在那迭厚厚的手稿上拍了拍,递回给老吴,“还是要秉公审理。” “请贝子爷放心,自然是秉公审理。”老吴躬身接过手稿,很肃穆地答道。 安邦太的案子,跟明山不是一回事,刑部只派了一个主事,审起来亦快得很,最后报上来,拟的是窝藏赃银和强娶民女这两条。 审完的案子要定谳,需过秋审处“八大圣人”的集议。安邦太这样的案子,照把案卷粗粗一览,点点头就过去了,可是这一回,吴乐有话。 “强娶民女这一条,我看可以划去。”他不以为然地,“第一他安邦太不是正主,不过是替着操办,第二是兑足了银子,两家愿意的。强定这个罪名,于律例上面不通。”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大家都知道,安德海倒了霉,审案的主事就不免揣摩上峰的意思,定得重了点。现在老吴这样,是秉公办理的态度,其他七位,当然也没有异议,于是安邦太这一条强娶民女的罪名,算是免掉了。 “倒是这部书……”吴乐翻开那本《京师轶闻录》的手稿,一边翻页,一边提起笔来,毫不客气地开始在上面划杠杠,一共划了七八条出来。 “诸位请看。”他把挑出来的手稿,分给其余的七个人。大家被他这个举动弄得有些惊奇,待到看过,见划出来的那几条,写的都是诸如“某年某月某日,圣母皇太后归宁”,如何华丽,如何热闹,又或是“正月二十九颁赏,太后赐某王爷貂裘一袭”,如何珍贵,如何漂亮之类的东西。 “老吴,这是……”忽然有一名坐办,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抽一口凉气道。 “不错,”吴乐把两根枯瘦的手指用力点在案子上,断然道:“这是私做起居注!“ (今一更,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尘埃落定 所谓起居注,是记录君上言行的一个东西,最初的本意是为了对君上的监督,由那些直笔如铁的皇家史官来撰写,连君上本人都是不得与闻的。不过久而久之,渐渐演变成一种档案文件,也就是所谓“记档”,以便将来有什么事,可以核对查实。于是有的事情,君上可以吩咐一声“不记档”,就不会在史料中留下痕迹。 由此可见,民间私做起居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来是怎么可以让老百姓对皇家的行事了如指掌?二来是民间的记录,或是多有不确,胡乱编排,迹近稗官野史,或是不懂得将皇家忌讳的事情隐去,因此一旦流传,可能会造成很大的损害。 这样的事情,放在从前文字狱之风最盛的时候,是可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就算是现在,虽然许多事情已经弛禁,也免不了杀头的罪名。看来安邦太到老也混不上一个秀才,不是没有道理的,实在是见识太过浅薄,怨不得考官有眼无珠。 不过要定这个私做起居注的罪,也不是没有疑问——其他的七个“圣人”都在想,一部十余万字的手稿,涉及此项的,不过七八条,百余字,据此就要定这个罪,略有勉强之感,未见得就是“秉公办理”的态度。 可是还有另一条,也是人人都意会得到的——安邦太一个乡下土佬,进城没几年,有些宫里的事儿,哪能知道得这样详尽?自是安德海回家的时候出去的! 有此一念,便人人都不肯开口反驳了。彼此相视。缓缓点头。同时人人也都明白。安德海这一回是死上加死,绝无活命之理了,因为无论做君上的再怎样宽容,也决不能容许一个太监把自己的宫内之事拿出去搬弄。 再过两,这几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勾连,实际上却是一脉相承的案子,陆续都有了结果。 李开山,斩立决。 安邦太。斩立决。 成方忠,交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安德海,交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侥幸活下来的,是明山。到底是旗人的身份,而且除了“贪脏不枉法”一条外,竟然没有别的律例可以拿来对付他,只好按罪加重一等,做成流刑。发往打牲乌拉充任旗丁。 * 打牲乌拉府在吉林,设一名梅得章京统管。是内务府的属下。这里的旗丁,叫做“乌拉牲丁”,都算是皇家的包衣奴才,是要出力气干活的,苦得很。 可是在明山而言,这已是喜出望外的事情——眼见得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的惨状,想想关贝子这样酷烈的手段,早已是心胆欲裂,恨不得插了翅膀,快快从他的眼皮底下逃开,因此圣旨一下,由刑部的两个解差陪着,到家里取了衣物行李,指了一名长随,便反过来催着解差赶紧上路。 “你到了那边儿,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明山媳妇眼泪汪汪地道,“早一点儿回来。” 这句话,没有错。明山媳妇虽然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但对于丈夫的手段,还是有信心的。到了吉林,只要过两年事情平静了,多花些钱,终归是可以回得来的,以往有多少例子在那摆着呢。 “你放心吧,”在媳妇面前,明山旗下大爷的派头又上来了,“叫文贵别忘了把我那床狼皮褥子也带上。” 待到一切打点好,一行四个人便出了门。行李很是不少,有大车拉着,人却是步行——毕竟是解犯,在城里怎么也不敢坐车的。直到向北出了安定门,四个人纷纷上了车,明山这才透了一口气。 “这个把月,倒是要辛苦两位兄弟了。”明山笑着道,“时冷得紧。” 两名解差,自然都是塞了银子的,一出城门,立刻变得殷勤起来,跟伺候他的长随文贵也差不了多少。 “明老爷,这是哪里话!”一名解差献谄地笑道,“您老的手面儿,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哥俩能伺候您这一段路,那是福分!” 出了京城,再无担心,明山的心里舒畅的很,一路慢慢行去,第一歇在顺义,第二在怀柔城里的高福记客栈歇了脚。明山要抖手面,要了两间上房,一间角房——上房一间归他自己住,一间给两名解差住,文贵则是住在角房。 大冬的,不是赶路的季节,客栈里自然也不热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也不过就摆了四五桌。 待到酒菜上来,明山打量了一下隔壁桌的四个人,见是一个老的,一个中年,两个年轻的,穿着打扮不俗,却又不像是官。 旅途寂寞,跟身边这两个粗鄙的解差没什么可聊的,现在看见这几个人,明山不由便起了攀谈之心。 “这几位老哥,是上哪去啊?” “吉林。”那个中年人一愣,随即也拱拱手,笑着。 “哟,那咱们是一路!”明山来了兴趣。 再攀谈几句,才知道这几个是到吉林收皮货的商人。东北的人参和皮货,行销下,前期朝廷虽有禁制,列为专管,不过到了现在,这个规矩早就不好用了。至于自己,明山只含含混混地是内务府到吉林去公干的。 “秋掘人参,冬收皮毛,”明山点点头,矜持地笑道,“那也是个辛苦活。” “您老是行家!”这个姓于的中年人眼中放出惊喜的光,热情地道,“来来,一起坐。” 完了,招呼店家,明山那一桌的帐,记在自己头上。 这样豪爽,明山心中大起好感,也就不客气地过去坐了。他懂得多,心情又好,因此谈兴极浓。一边吃。一边聊。到了掌烛时分,已近酩酊大醉。 “酒够了……酒够了……”明山大着舌头道,“今叨扰几位老哥,明的,我请。” 待到文贵把他扶着,踉踉跄跄进了上房,打热水替他洗了脚,明山往铺上一倒。便即酣然入睡。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分,房子里黑乎乎的。想动一动手脚,却仿佛如梦魇了一般,被什么压住了,一丝也动弹不得。 “明老爷,”一个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别乱动,吵醒了别人,不是玩儿的。” 明山听出来。这是一起喝酒那个中年人的声音。接着有一丝微弱的烛光亮起,明山这才发觉。自己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两个年轻人骑在自己身上,把手脚按得死死,脑袋则是被那个中年人揿着。 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心想:我这是遭了贼么? 谁知不是。片刻之后,就见老的那一个,持了一张桑皮纸,轻轻蒙在明山的脸上,然而将嘴里含着的一口酒,在桑皮纸上细细地从下到上喷了一遍。 明山目不能视物,口鼻却顿觉呼吸不畅,本能地就鼓起嘴来吹气,想将那张纸吹开,然而桑皮纸湿了酒雾,粘搭搭地沾在脸上,一时又哪里吹得开? 他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肝胆俱裂之下,不由就要张嘴大喊!然而那个中年人只用食指在他喉结底下的窝上轻轻一按,便生生掐断了他的声音。 “明老爷,你忍一忍,很快就能完事儿。”中年人轻声道。 老的那一个,双手极是麻利,第二张桑皮纸跟着便覆上了明山脸,照样是含一口酒,细细喷匀。等喷到第五张,明山的身子一阵抽搐过后,便不动了。老者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如法炮制,直到用足了七张纸,这才停手。 “司马大爷,何必又费了两张好纸。”中年人一边看着手下的两人把明山的手脚摆开,被子盖好,一边道。 “开加官的规矩,就是这样。”老者低头收拾着一个包袱,用苍老浑浊的声音,“打从我师爷起,伺候那些王爷大人们上路,也都是这个规矩。” 罢,走到炕边,将那七张粘在一起,已接近干燥成了一张纸壳的桑皮纸,一揭而起。明山固然早已气绝,而眼鼻口的形状,却牢牢印在纸上,凹凸分明,犹如一个精巧的面具一般。 “难怪叫做开加官,”中年人看得翘舌难下,呆呆地道,“真是跟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一般无二。” 到了第二早上,文贵几回叫不醒老爷,待到进房一看,立刻便大哭大嚷起来,两名解差,也忙不迭地赶了进去。等到解差出来,店里的客人才知道,乃是一名流放的犯官,酒后暴病身亡。 * 这些事,京里的人们不会知道,而深宫之中的太后,更不会去关心。这几来,虽然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安子和成子,她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了李进喜出宫去办这件事。 等到李进喜回来,在她面前一跪,慈禧的心里,却又有些乱了,就仿佛是看着宝官要揭盅,不知会开大还是开?这一瞬间,她几乎就想叫李进喜走开,让自己永远不知道答案好了。 然而太后的尊严,到底还是让她定下了心神。 “去瞧过了?”慈禧面无表情,淡淡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里外都瞧过了。”李进喜伏在地上,心翼翼地答道,“就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不算大,朴实得很。” 听见李进喜这样,慈禧的心里忽然变得好受了些,然而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不曾问。 “那……里面儿呢?” “四白落地,挺齐整的,不过屋顶是屋顶,墙是墙,奴才不曾瞧见什么镜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慈禧的心里,先是仿佛放下了一副绝大的负担,继而便生出一股又酸又热,惊怒交集的感觉来。 “李进喜!” “奴才在。” “你,平时宫里头,还有谁是跟安子好的!” 李进喜被慈禧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可是出话来。却出于慈禧的意料之外。 “主子圣明!安子是总管太监。平日里见着,谁也不敢露出跟他生分的意思,就连奴才,也是奉承过他的。”李进喜磕了头,讷讷地,“真正跟他走得近的,除了成子,再没有别人了。” “哦?”慈禧愣了一下。居然亦没有发火,点点头道,“去传旨,让关卓凡递牌子进来。” 早已下了朝的关卓凡,在贝子府里收到李进喜传的懿旨,一时也猜不到两宫传见自己是为了什么。朝会的时间一过,官员有特殊的事务要面君呈报,就叫做“递牌子请见”。 等他进了养心殿,才发现慈安太后并不在,今见他的。只有慈禧一个人。 “关卓凡。”从上面传来的声音,似乎少了那份惯有的威严。变得柔和动听。 关卓凡心想,她这样话,倒跟在热河的时候,相差仿佛。 “臣在。” “这些日子,你……”慈禧仿佛在斟酌着用词,略显吃力地道,“身子还好吧?” 关贝子心里嘀咕,我身子自然好得很,你想怎样? “有劳太后动问,臣这一段日子,身子倒还康健。”关贝子一副感念君恩的模样。 “嗯。”黄幔后的慈禧点了点头,旗头上垂下来的穗儿随着她的动作一齐摇晃起来,“你是国家大臣,我知道你自然有大臣的气度,平日里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或是受了什么责难委屈,都不要往心里去。” “臣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即有也决不敢念念在心。”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了,心中却是一阵荡漾。 这个游戏兜来转去,终于绕到这儿来啦。 “我知道你不会,”慈禧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这个了。你是奉旨佩戴内务府印匙的人,以后内务府的事儿,你要多管管。” “臣遵旨。” “我的长春宫,还缺一个总管太监,你看派谁好啊?” 难怪慈安太后不来。安德海的事,是让慈禧大失面子的事情,今长春宫的总管,慈安太后自然不会再来凑热闹,免得慈禧尴尬。 关卓凡听慈禧的口气,是让自己以内务府大臣的身份,替她多留心太监们的行径口碑的意思。至于派谁好?自然是李进喜好,这是心中早定下了章程的事情,不过这句话,可不能从自己嘴里出来。 “伺候太后寝宫的人,非同可,总要请太后圣心默察,亲自指定。”关卓凡道,“不过依臣之见,只要为人老实勤勉,心地良善,嘴上有把门儿的,那想必就是好的。” “的是,”慈禧欣然道,“跟我自己想的一样。” 这句话完,便扬声吩咐道:“叫李进喜进来。” 等到李进喜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进了殿,远远跪下,慈禧太后话的声音,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李进喜,你是跟安子一块进宫的,伺候我也有年头了。” “奴才能伺候太后,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嗯,打今儿个起,你升任长春宫总管,正五品。” “奴才……奴才……奴才叩谢太后的大恩!”伏在地上的李进喜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行了,我见不得这个样儿。”慈禧虽然这样,语气里却透出满意的意思,“我记得你是直隶省人?” “回主子的话,奴才是顺府大城县人,父亲曾寄籍河间府。奴才的时候,河间府闹荒,这才随父母进了京城。” “嗯,宫里头的人,自然是苦出身的多。”慈禧无所谓地,“在京里,你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 “回太后的话,奴才的父母都是制皮子的。” 不知为什么,关卓凡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忘记了一件什么事,但一时却又不上来是什么。 “也罢了,打今儿个起,你要用心伺候差事。”慈禧的面容挂上了一丝疲惫,轻轻叹了口气道,“长春宫的总管,跟别处不一样,品级虽然不高,可是整个宫里的人,没有敢觑了你的。你自个儿要识得起倒,别学安子胡闹。” “嗻!奴才万万不敢!” “倒是你这个名字,”慈禧微微摇头道,“吉利是够吉利了,就是听着俗气。” 话是不错,要论“不俗”,自然是“安德海”这样的名字要堂皇得多。有清一代,太监的名字前后风气不一,最严苛的时候是乾隆在位,将宫中的阉人视若猪狗,名字亦只许用贱名。到了后来,这一条规矩慢慢不用了,太监的名字也渐渐好听起来。 慈禧则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她手下太监宫女的名字,就往往别出心裁,何况是要担任总管的人?“进喜”这样的名字,多少就有点不够响亮了。 慈禧的这句话只是无心之语,偏偏李进喜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当下叩了一个响头,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的贱名入不了太后的法耳,奴才斗胆,请太后另赏一个名儿。” “唔?” 这就见得李进喜会凑趣了,一句话便将慈禧的心境转到名字这件事上来。慈禧把这当成一件有趣的事,然而一旁的关卓凡,双眉却渐渐凝起,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李进喜。慈禧没注意到关贝子的神情,认真地想了一会,到底想了个中意的名字出来。 “便宜你了,”她微笑着道,“就叫‘莲英’好了。” (今两更合并,五千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重大影响 李莲英,居然还是他。回府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关卓凡,自失地一笑。历史的编排自有其路数,这种冥冥之中的强大惯性力,自己身为穿越者,实在应该有所敬畏。 不过,也幸好还是他。历史上的李莲英,虽然始终笼罩在各种民间传的迷雾之中,但对他,正路子的史家基本是有公论的:这是一个厚道人,只栽花,不种刺;只帮人,不害人。还有,李莲英当然也贪财,但他心谨慎,严守分际,不该伸的手,绝对不伸。 他的墓志铭上的那几句话,“事上以敬,事下以宽,如是有年,未尝稍懈”,不是虚言。 最难得的一点是,李莲英虽然对慈禧忠心耿耿,但并非一个对主子无原则阿附的人。戊戌变法失败,光绪被慈禧幽禁,整个皇宫,唯一肯对光绪有所照拂的,就是李莲英。光绪自己也:“若无李谙达,我活不到今。” 八国联军入城,慈禧携光绪西狩,临走前对珍妃下手,这个差使就不能派李莲英,而是派了副总管太监崔玉贵。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戊戌之后,李莲英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慈禧一边,李大伴自此宠衰。 当然,也可以把李莲英的行为视作自保的一种手段,安德海覆辙于前,如果还像他那样到处招怨,下场如何,有版可看。退一万步,就算慈禧肯维护自己,太后薨逝之后呢?冰山一倒,一个太监,不就是仇家的俎上鱼肉?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晓事的人。加上关、李之间的恩义联结,关卓凡有把握,李莲英会成为自己在宫中的有力的助手和耳目。 但同时,关卓凡也提醒自己,对李莲英不能报过高的幻想。他会亲附自己,但未必会成为自己的“私人”——李莲英甚至不能百分百算慈禧的“私人”,何况关卓凡? 有一个现象值得重视,有清一朝,勉强称得上“权监”的两个——安德海、李莲英,都出自慈禧宫中,这不是偶然现象。 “太监不能干政”这条祖训的前边,还有一条“后宫不能干政”。慈禧以后宫干政,对“太监不能干政”的认同度本来就低,加上她书读的少,对阉竖误国的教训,了解的也少,更形不成相应的牢固的概念,对重用太监的抵触和防范都很有限。 最重要的还是关卓凡之前分析过的,一,深宫女主,见识少,行动亦不得自由,太监是她获取外界第一手信息的最重要的渠道。二,垂帘不合祖制,理论上,所有的重臣,都是她的潜在的反对者,四边不靠之下,孤独的太后,对“身边人”产生依靠的心理,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真是“制度的问题”了。 慈禧在吕氏一事上的“失态”,根本上,是恐惧于关卓凡这个最重要的“身边人”,有发生动摇、变化的可能,从而生出了强烈的反弹。到底,是为了保证关卓凡这个“身边人” ——她最重要的依靠——不“变质”。 这个,和普通女人的嫉妒,并不全然是一回事。 想通了这一点,关卓凡的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这一次的跌宕,实在不算一件坏事。 方才养心殿上,慈禧的话虽然委婉,但其中的悔意已非常明显,现在慈禧对关卓凡的的心理,已经不是觉得关卓凡对不起她,而是觉得她对不起关卓凡了。 这是关卓凡进一步固权的最好时机,也是他推进重大政策的最好时机。 还有,这一次的风波,固然是慈禧“收服”关卓凡的努力,但反过来,也为关卓凡指明了加强对慈禧的影响和控制的路数。嗯,胆子可以再大一点,步子必须迈得更快一点。 关卓凡对慈禧的心理的判断,基本是准确的。 回到长春宫的慈禧,依然心潮起伏。 之前,关卓凡府里的那株“五尺高的血珊瑚”,已经证明纯属虚妄。 醇王福晋进宫的时候,慈禧问过她这个事——醇王福晋是常去关卓凡的贝子府串门的,那里有她两个“妹妹”呢。醇王福晋想了半,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什么“血珊瑚”,更别“五尺高”了。 难道每次醇王福晋到达贝子府之前,关家都把血珊瑚收了起来?真这么不怕麻烦?何况和关家往来的王公大臣多了去了,醇王福晋这么一个好事的角色,也没听谁起过贝子府有这么一株血珊瑚,总不可能任谁来了,关家都事先收起了珊瑚吧? 同样的问题,也问过李莲英——那个时候还叫李进喜,他也是去毅勇忠诚贝子府传过旨的。太监传旨并不会事先打招呼,想藏什么也赶不及。慈禧问的很有“技巧”,装作闲闲不经意的样子:“关卓凡府里的那株大珊瑚,是白色的吗?” 李进喜微愕,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不曾在关贝子府上见过什么大珊瑚。” 今,“镜子”一事,证明了也是安德海的谎言。 自己急怒攻心之下,也是昏了头了。其实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安德海话中的绝大破绽:吕氏这个宅子,不比贝子府,除了关卓凡自己,绝不会有其他人出入,包括安德海。何况是闺房内室?那么其中具体陈设形容,他如何能够知晓? 慈禧心中苦涩难言,自己居然掉进了一个太监的陷阱,落手对付自己最亲信的国家首辅! 安德海之所以构陷关卓凡,原因已经很清楚,插手园工而不得,乃生异想开之妄念。自己自诩英明,怎么就被一个下贱的阉人摆布于股掌之上? 他不修圆明园,是为国家好;他修颐和园,是为自己好——然而自己,唉! 慈禧的心里犹如火烧火燎般难受。 吕氏的事情,当然是他不对!可是吕氏既已远走,清醒过来的慈禧,不能不承认,关卓凡在吕氏身上,仅仅是“大头管不住头”而已,并没有一丝自外于圣母皇太后的意思——话回来,又有哪一个男人是真的“大头管得住头”的? 求全责备,只怕原来没有“自外”的意思,也被逼出了“自外”的意思了! 慈禧悚然心惊,该怎么弥合自己和关卓凡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这一条裂隙呢? * * 接下来几的军机叫起,君臣议的是两件对中国未来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事务,一件是修筑铁路,一件是发行国债。 修筑铁路的事情,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在国内下功夫了。回到国内,还未出兵剿回剿捻,就明里暗里,在各有力者处为修铁路递话了。有的晓之以理,有的动之以利,有的直接用银子铺路。军机上已经取得了一致意见,言路上也尽可能打了底,本来打算年后立即着手,没想到先撞上了安德海这一档子事。 关卓凡情知安案尘埃落定前不是议论大政的好时机,一直隐忍不发,等到安德海终于变成了内务府慎刑司里的一块烂肉,乃第一时间,上奏请修铁路。 关卓凡在奏折中道:“铁路之利,于漕务、赈务、商务、矿务、厘捐、行旅,不可殚述,而于用兵尤不可缓。” 所谓“用兵尤不可缓”,原因有二。 第一,“我国幅员广大,画疆而守,则防不胜防,驰逐往来,则鞭长莫及。唯铁路一开,则东西南北,呼吸相通,视敌所趋,相机策应,虽万里之遥,数日可至,百万之众,一呼而集。” 第二,“兵合则强,分则弱。以中国十八省计之,兵非不多,饷非不足,然此疆彼界,各具一心,遇有兵端,自顾不暇,征饷调兵,无力承应。若铁路告成,则声势联络,血脉贯通,裁兵节饷,并成劲旅,防边防海,转运枪炮,朝发夕至。” 而且,如此一来,“驻防之兵,即可为游击之旅,十八省合为一气,一兵可抵十数兵之用。将来兵权饷权,俱在朝廷,不为疆臣牵制矣。” *RS 第一零二章 铁路,铁路 之所以要把铁路和“用兵”的关系放到第一位,是因为,之前关卓凡以“军兴”的名义兴办电报,相当顺手,食髓知味,办铁路便故技重施。 轩军入美平叛,亚特兰大战役后,关卓凡向国内报捷,由利宾进宫为两宫“譬解”。其时,关卓凡在折子里,利宾在言语中,大肆渲染铁路实乃“第一等军国利器”,两宫和军机都对之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此,两宫皇太后虽然还不晓得铁路长什么样子,但关卓凡的“铁路于用兵尤不可缓”一,她们自然而然,完全认同。 不仅如此,“将来兵权饷权,俱在朝廷,不为疆臣牵制矣”,也让两宫和中枢诸公怦然心动。 洪杨乱平,督抚坐大,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中央驾驭地方,愈觉辛苦,如果铁路告成,国家大权,重聚朝廷,那真是善莫大焉,算得功在千秋! 关卓凡在这个折子里,也加入了自己的私货,就是“裁兵节饷,并成劲旅”一句。 前面已有交代,关卓凡的计划是,大幅度裁减各种地方部队,包括绿营、旗营、湘军、淮军,只留少数精干,编成治安部队;同时扩充轩军,以轩军为基础,建立国防军,就是,野战部队和治安部队完全分开,正规军和“武警”完全分开。 这个计划,已经在执行之中,现在关卓凡要借着办铁路的东风,加快其进度。 两宫皇太后和军机诸公都对兴办铁路一力赞成,但只有关卓凡晓得。这个铁路真办起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障碍。因此不能不事先打一个底。 关卓凡道:“启禀两宫太后,办铁路不比办电报,总要征用些许土地,迁移几户民众,不过,朝廷自会予以相关人等合宜补偿——这一层倒无需过虑;但难免有愚夫愚妇,或者别有用心之徒,以铁路损害其家其族风水为名。阻挠工程,需索无度。言路上恐亦不免歧言,到时候,总要请两宫宸衷独断。” 慈禧微笑道:“你不就是怕我们姐俩耳根子软吗?你放心,这个铁路,你们尽管放手去办,出了什么篓子,都由我们姐俩兜着。” 圣母皇太后这句话摆出来,关卓凡固然欣慰,其余几位军机大臣也是精神振奋。上位者肯担当,这是国家大治的气象! 不过关卓凡在心中:你肯如此当然好。不过姐姐,您是不晓得这个铁路真修筑起来,下面会生出多少幺蛾子,到时候你还抗不抗得住?咱们还是得走着瞧。 原时空李鸿章、刘铭传、薛福成等请修铁路,两宫和军机都是愿意的,但奏折下发,“言官合疏”,却铁路有“三大弊”,“九不利”,“五害”,不但一无是处,简直就是洪水猛兽。言路汹汹,吓到了深宫里的两个女人,修筑铁路之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言路所指斥的,主要是办铁路要挖断许多人家祖坟的“脉气”,破坏许多人家的风水,祸及许多人家的子孙,等等。 修筑铁路,将是关卓凡和守旧势力首次真刀真枪的冲突——这种冲突,不比给皇帝上“洋务”课,仅限于观念的层面。虽然“风水”也是“观念”,但因为深信不疑的人多,所以就变成祸福所系,和直接从人家兜里挖银子,区别也不是太大了。 关卓凡的策略,还是:一,相关奏折不下朝议,直接明发上谕,就是,根本不走“言官合疏”这种自寻烦恼的程序;二,有人冒头反对,立即当头猛击,先“痛驳”,不行的话,就来硬的,降级,撤职,驱回原籍,瞅瞅清末言官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至于该怎么“痛驳”,即该怎么占据道德制高点,关卓凡已经胸有成竹。妈的,老子是现代文明泡大的,读大学的时候还参加过系里的辩论队——辩不过你们这帮冬烘? 还有,现在言路上关卓凡也有自己的人马,而恭系的班底也必是支持兴办铁路的。另外,如前所述,关卓凡已经在言路上“打了底”:非关系、恭系的重要人物,关卓凡已通过不同渠道,尽可能塞了或许了好处。这些措施,能够相当程度上减轻舆论的压力。 原时空请办铁路之议,被“扼杀于摇篮之中”,是出于清流嚣张的大背景;现在的言路,距那种局面还远着。而且,这个时空,应该永远也不会出现那种局面了。 关卓凡算来算去,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所以,时不我待,干! 关卓凡的归划中,中国铁路“一期工程”,以北京为中心,共有四条,南路两条,北路两条。 南路的两条,为“两纵”。 南路的东线,为“京沪线”,由北京而津,入山东而济南,继入江苏而徐州,而金陵,而上海。 关卓凡道:“江南为我财富渊薮,这一条‘京沪线’,沟通京城、江南,为朝廷掌握下财富之关键。” 南路的中线,为“京汉线”,由北京而保定,入河南而郑州,继入湖北而汉口。 关卓凡道:“汉口为九省通衢,这一条‘京汉线’,为朝廷掌握下中枢之关键。” 北路的两条,为“两横”。 北路的东线,为“京奉线”,由北京而津——这一段和京沪线重叠,然后由津北上山海关,而终于奉。 关卓凡道:“东北为我朝龙兴之地,这条‘京奉线’,为经营、巩固东北之关键。” 北路的西线,为“石太线”,西端是太原,东端则在直隶境内一个叫做“石家庄村”的地方,和京汉线交汇。 关卓凡道:“这条线路,有两个功用:一,为将来进一步经营西北打一个前站;二,山西富集煤矿,‘正太线’为晋煤外运之关键。” 京沪线、京汉线、石太线,应该两端同时动工,合龙于中央。 京奉线情形略略特殊,应该先修中段,然后向两端伸展。这个“中段”,指的是滦州开平至津北塘一段,这是因为滦州开平有个“开平矿务局”,先修通了这一段,便可以及早运煤出海。 原时空中国的第一条铁路,由唐山而胥各庄,叫做唐胥铁路。这条铁路,本来是打算从唐山修到北塘的,即关卓凡所言京奉线之“中段”,目的是一样的:开平矿务局产煤外运。 但朝廷那里过不了关。不得已,开平矿务局从津芦台开始,往唐山方向开凿一条运河,以外运煤炭。“煤河”到了胥各庄,因为地势耸起,再也无法前进,李鸿章只好再次上奏,缩短原规划线路,仅修唐山至胥各庄的铁路。 为求过关,李鸿章还声称,这是一条“快车马路”,用骡马而非机车牵引车厢。 如此,又几经波折之后,也因为实在需要开平矿务局的煤,朝廷才算勉强点了头。 那已经是光绪七年,即1881年,距今十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每次读史至此,关卓凡都要在心中破口大骂。慈禧、奕??、李鸿章,不论活干的好还是不好,不论贪还是不贪,真正误国误民的,绝对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正气凛然、道貌岸然的“清流”——这群该送焚化炉的清末公知们。 京沪线、京汉线、京奉线、石太线,“两纵两横”,四个“关键”,君臣们的脑海中,一个气势恢宏的铁路网在中华大地上呼之欲出,人人心情激荡:这真是前无古人、超祖越宗的大业! 而且,这仅仅是“一期工程”。 慈禧心中尤其激动,这份事业,不是“守成”,而是“开创”,做成了,自己就是女中的汉武帝、唐太宗,就追得上圣祖、高宗,就是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圣后! 她的手心微微生汗。 唔,理想很丰满,但是,最大的问题——钱,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国家信用 这几条铁路加在一起,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原时空的唐胥铁路,全长十一公里,耗银十一万两,刚好一公里一万两。 京沪线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汉线一千两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线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线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其中,京沪线、京奉线的北京至津段是重叠的,这一段大约一百六十公里,这么算下来,“两纵两横”加在一起,全长三千六百公里。 就是,把这四条铁路修起来,如果按照唐胥铁路的标准,至少要花三千六百万两银子。 当然,唐胥铁路线路较短,沿途地质状况简单;而“两纵两横”,长的一千几百公里,短的也有两百多公里,沿途地质状况都较唐胥铁路复杂得多,筑路成本相应要高得多。如果要过河造桥,单位成本更会翻着倍地上升。 比如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全线桥梁一百二十七座,工程总投资——包括官拨和贷款,高达四千三百四十九万两白银,平均一公里三万五千八百两白银。 但关卓凡认为这个数字不足为凭。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开始的时候,朝廷本来是想“官督商办”的,但其时的清政府信誉已经很差,华商各怀观望,“官督商办”的路子没有走通。官拨资金匮乏,工程时断时续——这是效费比最低的一种施工方式了。 后来总算在比利时人那儿借到钱了,可工程又因此被比国一手把持,京汉铁路成了一条大水鱼,被比利时人予取予求,造价乃直线上升。 加上清末“官办”无处不在的浪费、贪污、低效率,最终有了京汉铁路每公里三万五千八百两白银这么个惊人的造价。 回头看唐胥铁路,这条铁路是开平矿务局所筑,而开平矿务局是商股,股东们盯着,成本反倒合理得多。而且这里面,已经包含了这么个因素:唐胥铁路线路较短,单位成本本应较高。 所以,关卓凡认为,如果由他来主持,京汉线的单位成本,可能高过唐胥铁路,但绝对不会达到三、四倍的程度。 他估计,顶层规划加规模效应,“两纵两横”的总造价,大致在五千万至六千万两白银之间。 这当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还算不上“文数字”,清末时候,朝廷的年入有七千万到八千万两之数,何况,这笔钱只是“总造价”,并不是要一次过拿出来。 不过,用钱的地方太多,如果全由官拨,即便分成十年,每年朝廷也要为铁路至少支出五百万两之巨,依然是极其沉重的负担。 惯常的做法,除了官拨,无非两条路子,一,“官督商办”,招商募股;二,贷款。 可是,关卓凡在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长大,对“铁路国有”有根深蒂固的执念,对铁路私有本能地不信任。更何况,在这个时空,“铁路国有”约略等于“铁路关有”,对关卓凡控制铁路,进而控制铁路辐射地区,大有助益。 这个情形,就像关卓凡以上海电报局控制全国电报,进而加强对电报线路行经地区的影响力,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中国铁路,还是得以“国有”为主,“官督商办”只能作为补充,不能作为正办。 而贷款,最大的问题是要有抵押。 比如,关卓凡为左宗棠借洋款充军费,朝廷其实就是拿了各地海关的收入以为抵押。本来不免让渡主权之讥,幸好放款的其实是关卓凡自己,肥水未流外人田,因此还算心安理得。 铁路贷款,不能再拿海关收入重复抵押了。历史上惯常的做法,是用铁路自身的权益作为抵押,即在还贷期内,这条铁路交由放贷方管理。 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因为是向比利时人借的款,合同规定,借款期限三十年内,一切行车管理权均归比利时公司掌握。 这就是被时人和后人批评的“出卖路权”。 关卓凡倒不认为当时的政府做错了什么,因为除了贷款,没有其他的资金来源,而贷款,当然要抵押,除了“路权”,还有什么能抵押给人家的? “出让路权”前提是“有路”可让,怎么也好过根本“无路”吧。 当然,这种做法的弊端确实很大。借款期限内直接的经济收益的丧失还在其次,关键是放贷国的势力,自然而然,深入铁路沿线。比利时国家,离得远,对中国没什么野心,如果换了某个大国,或者沙俄、日本这种狼子邻居,其害不可殚言。 关卓凡可以故技重施,向花旗银行贷款。可是,一来,这种性质的贷款,数量太大,不是单独某间银行可以承受,必须组成银团,花旗的分量自然会被稀释;二来,一定需要政府背书,抵押物肯定还是路权,而关卓凡自己又不可能出面,将来铁路的实际管理权还是会落到美国人手里。 这是不能接受的。管理人员可以聘请美国人,但老板必须是俺自己,鸠占鹊巢的事情,是不可以在俺这里发生的。 那么,除了官督商办和贷款,有没有其他的募集资金的法子呢? 有,就是这几君臣们议的第二件大事:发行国债。 银行、股票、国债,是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的必要金融准备,是集中社会剩余资源聚于工业化的“必杀技”。银行是社会的金融根基,这个不消;而股票、国债二者,以关卓凡欲行中央集权和计划经济的思路,他认为,国债的重要性,又超过了股票。 关卓凡在奏折中,极力渲染国债之力,什么发行国债,“军需国用,源源不绝”,“坚船利炮,尽出其中”,“英吉利据而睥睨下,美利坚乃得迅扫逆氛”,等等。 确实“看上去很美”:利息比银行的低,不需要任何抵押,每一期都能募得资金数以千万两之巨,基本跟上掉馅饼差不太多了。 关卓凡道:“启禀两宫皇太后,起抵押,这个国债,也可以是要抵押的,只不过抵押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国家的信用。老百姓相信朝廷,自然就会购买国债;如果对朝廷的信用,心里不是那么有底,国债的发售,就难免举步维艰。” 两宫和军机,不免都在心里嘀咕:咱们有这个“信用”吗? 关卓凡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继续道:“国债一物,新鲜出炉,国人对之自然要有个熟悉的过程,俗话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初初发售的时候,一定会有些阻滞,这是极寻常的事情,不劳两宫皇太后厪虑。”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臣的想头,这个国债,拿出三成,在江浙、广东等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发售;其余七成,在美国出售,叫洋人替咱们出钱修铁路!” 听者都是眼睛一亮,慈禧问道:“洋人肯买吗?”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一定肯的。洋人的国债,都是英国的卖去美国,美国的卖去英国,实属寻常。况且,洋人眼里,咱们中国这么大的国家,开工厂,筑铁路,办洋务,一切革新,锐意进取,将来不晓得富强到什么地步,能有多少生发?洋人买国债,最讲究这种将来的‘想头’,眼下赚了钱没有,还不是最紧要的。” 这番辞,极为动听,两宫太后和军机大臣都不由面带笑容。 关卓凡并不是在忽悠听众。 *RS 第一零四章 其源可以滥觞 当时,甲午战争还没有发生——关卓凡也不会允许它发生,对中国,世界各国依然目以一等大国,依然有相当的想象空间。轩军赴美平叛胜利,又进一步拓宽了这种空间。而美国,因为在这场战争中,和中国结下了“鲜血凝成的友谊”,对中国,更有他国没有的一份好感和信心。 金融是需要“概念”的,中国这样的古老大国,大乱方平,“开始全面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概念”了。 因此,关卓凡有足够把握,中国的国债,会在美国热销。 何况,负责承销的jp摩根,正是此道全世界最顶级的高手呢。 还有,摩根的公司,俺是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滴,肥水还是没有流了外人田嘛。 等到国内的人们看到国外的洋人踊跃认购中国的国债,自然会“转变观念”,积极购买本国的国债的。 慈禧轻叹了一口气,道:“国债这个东西,好是好,可到了时候,咱们务必还得上才好。” 这句话居然颇中关窍。 国债的利息比银行低,又不需要抵押,似乎便宜了发行者;但另一方面,还本付息的时候,和贷款不同,国债绝无拖延展期余地,不然就是“违约”,严重的话,可以导致整个国家的金融信用的崩溃。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臣等从头到尾,必定下死力气盯着,量入为出。断不容有不能及时还本付息的情状出现。还有。到了期限。如果国家另有兴作之处,咱们还可以发售新债。这个国债,是可以一期一期地发售下去的。” 慈安还懵懂,但慈禧和几位军机都听出来了,“国家另有兴作之处”是一个委婉的法,关卓凡的真实意思是:万一到时候钱不够,可以发新债还旧债。 这么,俺们可以一直花别人的钱?真是妙之极矣! 关卓凡道:“洋人看重咱们的。是‘一切革新,锐意进取’这八个字。这个态势不变,洋人就愿意为咱们中国掏荷包。臣以为,洋人会这么想,国人也会这么想。” 两宫和军机都深深点头。 于是,修筑铁路和发行国债两件大事,就此定了下来。 钦定:在“顾委委员会”之下,设立一个“铁路股”,一个“国债股”,专司其事。 “铁路股”成为日后“铁路部”之滥觞;“国债股”成为日后“财政部”之滥觞。而且,从现在开始。户部之外,中央政府出现了另一个财政中心。 “顾问委员会”自此权重。 不过,关卓凡向恭王表示:铁路一事上,顾问委员会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要“精诚合作”的。 钦定:第一期国债的额度为五千万两白银,其中一千五百万两,在国内发售,由上海花旗银行牵头组团承销;另外三千五百万两,在海外发售,由美利坚国“摩根—山度士商行”牵头组团承销。 第一期的国债,用途主要是两个方向,一个是修筑铁路;一个是整顿旗务。 整顿旗务所费,主要是买断“旗龄”的“遣散费”。以一个旗兵五年的俸银为标准,一家旗户的“遣散费”为三百两。关卓凡的目标是五年内裁减十万旗户,则“遣散费”总计三千万两。 另外,关卓凡计划将裁下来的旗人,大部分迁移至黑、吉、辽,充当开发东北的“生产建设兵团”,这部分人数,约在四十至五十万上下,如此,种子、农具、冬衣、牲口,也将是一笔不的花费。 今年“试点”,所费有限,明年全国铺开,后年进入**,“遣散费”将集中于这两年支出,相关资金要提前准备好。 这当然多少会影响铁路建设的拨款,不过,铁路资金按年支出,比较“均匀”,不像整顿旗务那样集中在两三年内,而旗务告一段落后,朝廷就能够将原先用于将养八旗的大量资金投入铁路建设了。 算一算,是周转得开的。 在此之前,朝廷每年向顾问委员会铁路股拨款两百万两白银,作为铁路建设的补充资金。 铁路的规划、建设、管理,将主要聘用美国公司和人员负责。 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并非仅仅因为中、美两国以及关卓凡个人和美国的“特殊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国虽然是工业国家的后起之秀,但修筑铁路一项,尤其是在对付超长里程和复杂地形上面,却真正是举世无匹,英、法等老大都要瞠乎其后。 拿美国正在修建的太平洋铁路来,东西两段合拢后,总里程三千公里有余,比关卓凡规划的京沪线、京汉线加在一起还长,其中,西段要翻过高耸险峻的内华达山脉,难度极高。整个太平洋铁路工程之恢弘艰巨,实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工业奇迹之一,关卓凡以为,拿太平洋铁路比肩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亦毫不逊色。 起来,轩军和这条铁路还颇有渊源。轩军在美国扩军,补充的兵源,主要便来自于修筑西太平洋铁路的华工。 关卓凡在美的时候,谢尔曼的工兵部队铺设、修复铁路之能力,也给他留下了关于美国铁路技术的最直接的深刻印象。 中、美都是幅员辽阔、地貌复杂的大国,美国铁路的技术和经验,最适用中国的国情,关卓凡相信,加上中国高素质的劳动力,用不了多久,中华大地上,也会出现和太平洋铁路仿佛的工业奇迹。 * 新任陕甘总督左宗棠,交卸了闽浙总督的公事,入京陛见。 左宗棠先到了津,他和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只是略作敷衍,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轩军军营,和华尔、张勇等爵位、职务、年龄都比他低的一班后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都“左骡子”英雄欺人,这话本来不错,但欺谁不欺谁得分人,左宗棠看不起的,是不如他的人,或者他自认有力与之一争长短的人,面对真正的强者,或者有求于人的时候,“左骡子”的心思活泛着呢。 华尔和张勇也很给左宗棠面子,请他“看操”。这是轩军第一次请“外人”阅兵,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中枢大员,只是一位地方首长。 一整不停歇地看下来,左宗棠深受震动,他筹算许久的一个计划是愈加急切了。 当时的习惯,“看操”后客人是要给出操的军士“放赏”的,但对于轩军,左宗棠不敢造次,先私底下问华尔这么做妥不妥当。华尔回答,轩军都是这么训练,没有什么稀奇,左爵帅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最后变成双方“互送礼物”,左宗棠送给轩军粮台两万两白银,华尔送给左宗棠两百支斯潘塞连珠枪和四万发定装弹。左宗棠眉花眼笑,连声致谢,华尔道:“左大人太客气了,贝子爷交代过,‘楚军、轩军,本是一家。’” 左宗棠入京,由崇文门进。崇文门税吏之刁恶,下知名,然而军机处已经事先打了招呼:不可为难左宗棠。 和关卓凡回国入觐的时候一样,左宗棠先到宫门递折请安,然后亲兵和差官前呼后拥,到了东华门旁的冰盏胡同,下榻贤良寺。 征尘略洗,左宗棠即朝珠袍褂,翎顶辉煌,前往毅勇忠诚贝子府,拜会关卓凡。 到了柳条胡同的贝子府,递进帖子,过不多时,贝子府中门居然缓缓打开,一位年轻的亲贵,身着玄色皮袍,含笑负手而立。 左宗棠惊喜交集,礼遇竟至于此!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一次性军队 左宗棠快步拾阶而上,打下马蹄袖,刚要下跪,关卓凡已伸手拦住,道:“季翁,你我虽然初次谋面,但神交已久,是真正的知己,不能讲论这些俗礼!” 关卓凡不是假客气,手上是用了力气的,左宗棠的“国礼”便被硬生生拦了回去。关卓凡乃携着左宗棠的手,缓步入内。 然后请左宗棠换了便服,来到书房,落座看茶。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筋骨结实,浑身精悍,一张圆团脸,红光满面,却是筋肉横生,腮下都鼓了起来。关卓凡心中暗笑,这副形状,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读书人啊。左宗棠才大如海,却是举人底子,始终没能中个进士,自引为一生之憾,不晓得和这个面相有没有关系? 左宗棠满口湖南土腔,然而中气充沛,声若洪钟。他先为借洋款事向关卓凡致谢,关卓凡谦逊了几句,最后道:“季翁,你尽管放心,你在前方绸缪戎机,后方的饷路、粮路都归我办差,我拍胸口,不能误了西征大军的一两银子、一粒粮食!” 左宗棠大喜,起身长揖,关卓凡也站了起来,拱手还了半礼。 饷事无虞,兵事呢? 关卓凡问道:“西北苦寒,楚军湖湘子弟,这一层,季翁有没有什么打算?” 左宗棠心中暗赞:此人名下无虚,只一句话,就问到关窍了! 他道:“是。楚军都是南方人。一不耐严寒。二不惯食麦,原班拉到西北,战力是要打折扣的。我只挑三千精锐,另在湖南再新募五千,这八千算是我的亲兵,我就带这八千兵出关。其余大部,都在陕甘当地招募。” 关卓凡微笑道:“好,和关中豪杰共事业!” 左宗棠眼睛一亮。心想这个法妙!不由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贝子也!贝子的好,宗棠就是要‘和关中豪杰共事业’!” 两个人的冠冕堂皇,但关卓凡知道,左宗棠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是楚军大部已不堪再战了。 清末有战斗力的军队,如湘军、淮军、楚军,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只能打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结束,心气便衰。便不堪再用。历史上,湘军打平洪杨之后。淮军打平捻子之后,就是这种情况,而且,从将到兵,莫不如是。 现在,楚军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左宗棠以陕甘籍士兵为主力,南北差异、水土不服当然也是原因,可如果仅仅是这一个原因的话,左宗棠又为何要在湖南新募五千士兵? 这种军队,关卓凡称之为“一次性军队”。 究其竟,是当时从军,不过“当兵吃粮”,想激起士气,只能拿“发财”诱惑,所谓“不死就享福”。战争结束,果然不死的,腰包里揣满了银子,唯一要做的事情自然是“享福”,有谁还愿意再去打仗? 还是那句话,“鹰不能饱,饱则远飏”。 这是农业社会军队区别于工业社会军队的最显著的地方。 关卓凡建设、改造轩军,就是要把轩军这样一支诞生于农业社会的军队,脱胎换骨为工业社会军队。 考察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三人,在“战后”种种心态行为,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朝廷派曾国藩去剿捻,曾老头毫无兴趣,拖拖拉拉,哼哼唧唧,的好听点,叫“位高畏谤、持盈保泰”;的不好听,就是心气已衰,“见困难就让”。 李鸿章和老师不同之处在于,战争结束,功名利禄愈加热衷;和老师相同之处在于,一样地不想再打仗了。 原时空,平回的重任,朝廷原本想交给淮军的,但李鸿章哪里肯干?这个活计,无比辛苦,没有十年八年,办不下来,一个不心,死在西北都有可能。朝廷不得已,平回的差使才落到了左宗棠手里。 而李鸿章,在后方兴致勃勃地办他的海防。彼时中国最重要的军事建设,就这样交由一个根本不想打仗的人主持。 某种意义上,甲午战争中,淮系在海、陆两条战线上的糟糕表现,在李鸿章拼命推脱平回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确定了。 左宗棠算是那个时代的异类——打完一仗还想打第二仗,打完第二仗还想打第三仗,他不一定爱好战争,但却是真正地“勇于任事”,不挑肥,不捡瘦。 这是关卓凡交结、礼遇左某的真正原因:如果哪“下有事”,关卓凡认为,偌大中国,真正能给他造成麻烦的,只有一个左宗棠。真有那么一的话,关卓凡希望,左宗棠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左宗棠道:“陕西大乱,贝子挥斥方猷,俄顷而定,此间机宜,我要向贝子好好地请益。” 关卓凡笑道:“前辈面前,本来不敢随便卖弄,但我平陕,确实有一点心得,觍颜就教方家,请季翁斧正。” 第一要用大炮。 回匪拖家带口,机动性并不好,大都凭据堡寨顽抗。除非占据大城,不然通常情形下,回匪的堡寨多用土筑,抵抗不了拿破仑炮一类洋炮的轰击,只要在寨墙上轰塌一个缺口,回匪军心自乱,此时发动冲锋,便可击溃獠顽。 第二,要步骑配合。 火炮辎重沉重,官军的机动性比回匪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西北地域开阔广大,骑兵的作用便十分重要。关卓凡的心得是,骑兵不要用于正面冲击,而是负责“扰敌”,“粘敌”,使敌人既无法从容休整、布阵,也无法摆脱我主力步兵的追击。 骑兵配合步兵发动攻击的时候,也应该坚持侧翼袭扰的原则,不要跑到敌阵的正面。 以左宗棠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关卓凡这两条确是真知灼见,当下连称“受教”。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道:“我平陕,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生擒或击毙白彦虎。匪酋之中,此獠最为狡黠凶悍,若能在甘肃境内除掉他是最好的,不然将来入疆平叛,必定还有很长的首尾。这一点,请季翁留意。” 左宗棠深深点头。 两人谈得愈来愈是热络,左宗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把那个经已筹划了半年的企图摆了出来。 左宗棠道:“轩军下强军,我佩服之至!这一次西征,总还要借重轩军的大力。宗棠冒昧,乃有不情之请:贝子可否借我一团人马,共襄大业?也为贝子一竟未了之愿!” 关卓凡笑道:“楚军,轩军,本是一家,况乎季翁爱重?我拨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再加一个工兵营,供季翁差遣!” 这个要求,张嘴之前,左宗棠并无十足把握遂愿,没想到关卓凡不但一口应承,还主动翻番,正是所望甚奢,所获更奢,不由大喜过望,起身离座,一个千儿打了下去,道:“多谢贝子!” 关卓凡受了他这一礼,然后长揖还了半礼。 左宗棠表示,这支轩军,保持独立编制,“听调不听宣”,他不视作部下;领军的将领,他要请旨加级;轩军所有行动,必事先征得该将领的同意。 还有,左宗棠道:“我晓得轩军军中仪注,采用西法,这个,自然全如其旧,不需要做任何更改。” 关卓凡心想:“左骡子”还是很识窍的嘛。 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关卓凡道:“季翁,今是不是还要去拜见恭王?” 左宗棠这才想了起来,答了声“是”,掏出大怀表一看,不由“啊“了一声。关卓凡笑道:“时候不早,我就不虚留你了。恭王那里,是一定要留你用饭的,我和几位军机,大概都是陪客,有什么话,咱们晚饭的时候再聊。”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追摹前贤 关卓凡所料甚准,左宗棠告辞之后,没过过久,恭王的帖子就送了过来。 关卓凡到达恭王府的时候,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几个,都已到了。军机全班陪左宗棠吃饭,左季高这个面子,着实不。 酒过三巡,左宗棠的话多了起来。 谈的自然是西征的部署,除了他自己的方略,还征古论今,口讲手画,滔滔不绝。 先讲前汉,左宗棠道:“卫长平、霍冠军,固然旷世奇才,但今时今日,用兵西域,不能再像他们那么打了!钱花的太多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汉的将军,我辈最应追摹的,是赵充国。壮侯首倡屯田,这是西定边陲的根本之计,即便从耗费上来,也是最经济的。” 左宗棠搬出赵充国,可是深得关卓凡之心!不但两汉,整个冷兵器时代加在一起,赵充国都算关卓凡最欣赏的军事将领之一。他点头道:“季翁所言甚是。我读《汉书》,前汉将星璀璨,但真正晓得经济之道、能为国家通盘筹划的,不过一个半:一个赵充国,半个冯奉世。” 左宗棠轻轻一拍桌子,喜动颜色,大声道:“贝子高见!后将军上《屯田奏》,嗯,‘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难久不解,徭役不息。’” 赵充国生前的职位是后将军,死后谥壮侯。他给宣帝的《屯田奏》。不是文字华丽的“名篇”。里面还有许多中国文人向来不感兴趣的数字。但左宗棠居然随口就背了出来,这份本事,关卓凡可是没有。他不由心下佩服,“左骡子”目高于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余几位军机相互以目,亦不禁微微骇然。 左宗棠背得愈加起劲:“‘……愿罢骑兵,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吏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区划如此明白,哪里是寻常武人做得到的?非胸中有绝大丘壑不能为!” 左宗棠到这儿,关卓凡对这个左季高,真正始有惺惺相惜之感了!他笑道:“赵充国确乎不是寻常武人,他可是做过水衡都尉的。” 水衡都尉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务、铸钱、造船、治水等事,算是皇帝的私人钱袋子。同时,前汉时候。国家制度还比较粗疏,财政收支上面。皇家和政府分得并不是很清楚,皇帝既花政府的钱,政府也花皇帝的钱,所以水衡都尉的兼职里边,还包括了今的户部、工部的部分职能。 总之,这个岗位,要求主事者有经济头脑,能把账算明白、算通透。 左宗棠微愕,然后皱了眉,抬起头,是仔细回想的样子,片刻,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已是又惊又喜,道:“正是如此,贝子见得深——宗棠佩服!” 佩服关卓凡的,不仅左宗棠,其他几位军机听着,亦是颇为震动。他们几个,是没有一个能见得到这一层的。许庚身想起了自己过,“逸轩,你大约不读史”,不由背上冒汗。 前汉宣帝时候的羌乱,朝中的主流意见,以辛武贤为代表,是仿卫、霍故事,“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遂行扫荡,唯赵充国反对。 赵充国的策略:一,彼时金城、湟中谷贱,一斛不过八钱,他建议朝廷在当地大肆收购,既可用最低的成本充实己方的军粮——如果从关内转运,所费会十数乃至数十倍之多;同时,这一招又绝了羌人的粮路,“羌人不敢动矣”。 二,屯田,步步为营,一点点向羌人蚕食。 几经讨论,宣帝最终以赵充国建议为主,羌乱不久即平。 左宗棠背诵的这两段,前者、后者所费,相差十几倍之多,原因在于,前者行卫、霍故事,要用骑兵;后者屯田,以步兵为主。 冷兵器时代,农耕政权训练、使用骑兵,成本是异常惊人的,不但十数倍、数十倍于步兵,和游牧政权相比,所费之别,更是上地下。历史上,中原农耕政权对抗北方游牧政权,之所以备尝艰难,根本原因就是战争成本过高,而非某些人脑补出来的“中国人文而弱,打不过野蛮人”云云。 打仗就是打后勤,国力为战争根本,奇谋妙计比起银子铜钱,不过扯淡。 能够以战争成本为出点发,从战略思路到战役布置,通盘绸缪,而且施行农业社会最缺乏的“数目字管理”——甚至精确到了个位数,这个赵充国,难道是穿越来的? 关卓凡认为,赵充国是冷兵器时代真正的军事“范本”。所谓“范本”,是普通人可以学的:普通人学不来的,就不能做“范本”。 比如,单就军事技术而言,赵充国还达不到霍去病那样的高度,但霍是才,属于开外挂人物,他的战场感觉,茫茫瀚海、漫黄沙之中,精准捕捉敌踪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所以,霍去病虽然更牛,却不足为法。换个人照霍那么个打法,非全军覆没不可。 但像赵充国那样算账,理论上是谁都可以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这个意识,算不算得明白而已。 除此之外,赵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这简直是冷兵器时代战备教科书,这几条做全了,即便对手是霍、岳飞,也不见得就输。 关卓凡以为,《汉书》收录的,赵充国就屯田一事上的三个奏章,是中**事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完全可以比肩《孙子兵法》、《纪效新书》等经典,可惜,原时空的论者,大大地疏忽掉了。 左宗棠讲得兴起,从赵翁孙讲到班定远,从两汉讲到隋唐,然后大谈本朝事迹,圣祖三征准格尔,高宗“十大武功”之平准、平回,等等。到了后来,连关卓凡都插不进嘴去,整间屋子,就听左宗棠一个人高谈阔论,犹如“演讲”。他中气又足,嗓门又大,几个大军机,听得脑仁都疼了。 最后,左宗棠终于耐不住,老脾气发作,开始大骂李鸿章和淮军。 关卓凡精神一振,心想,左宗棠的这个“爱好”,野史轶闻流传一百几十年,原来是真的耶! 其余几人,恭王含笑不言,宝鋆和关卓凡一样,是大有兴味的意思,曹毓瑛、许庚身两个,算是后辈,不好什么,只有文祥厚道持重,愈听愈觉不妥。这个场合毕竟军机全班都在,有商议政事的意味,不是纯粹的朋友私晤,左宗棠攻击李鸿章过甚,传出去,有人会以为朝廷在左、李之间,有所轩轾。 于是瞅个空子,文祥笑着向左宗棠道:“季翁,我猜你明一早,必是要去拜会潘伯寅的。” 左宗棠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是,我要好好谢一谢潘伯寅那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恭王和关卓凡两人,微微交换了个眼色。 文祥微笑道:“潘伯寅酷嗜金石,陕西地面,颇富此物,季翁此次西征,如果能够给潘伯寅带回几件碑版鼎盂,所谓‘宝剑赠英雄’,必是佳话一段。” 左宗棠眼睛一亮,道:“博翁见教的是!” 文祥这么打了一番岔,终于把左宗棠骂李鸿章的话头止住了。 宴罢茶叙之后,夜色已浓,先送了左宗棠走,然后客人们纷纷告辞。这顿晚饭,是恭王府厨下精心整治的满汉全席,但几位客人没有一位真正吃饱了,都是“听饱”的。回到家里,各人还要再寻充饥之物。 “左季高话当饭”,虽令人哭笑不得,倒也成了一件官场轶谈。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公义私情,如此而已 第二一早,左宗棠果然来拜潘祖荫了。 这是左、潘的第一次见面。这两个人,才是真叫“神交已久”。 自咸丰八年,即1858年,樊燮参案迄今已七年,每年“三节两寿”,左宗棠都会致送给潘祖荫一份极丰厚的礼金。潘祖荫本来就是世家公子出身,加上左宗棠年年厚馈,愈加名士风流,日子过得极其潇洒。 昨晚已有军机章京来传消息,请他今日不必入直,就在家里等着左宗棠好了。潘祖荫早已受了关卓凡的请托,自然一口承应。 左宗棠一见潘祖荫,便跪了下去。一位一等伯爵在自己面前下跪,吓了潘祖荫一大跳,连忙也跪了下去,连称“当不起,当不起!” 待左宗棠的材官搀起潘祖荫,潘家的听差搀起左宗棠,左宗棠正色道:“寅翁!我今日一拜,拜的是你的那两句话。”随即扯开了大嗓门,念戏词般地道:“‘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潘祖荫似笑非笑地道:“季翁,这两句话,不是我的。” * * 左宗棠在潘祖荫家没有盘桓太久,回到贤良寺后,先给顺府和大兴县各派了张帖子。午饭过后没过久,未到末正时分,顺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亲自带了衙役仪仗,过来替左爵帅办差。 左宗棠拱手道:“两位老兄辛苦,来日左某亲自登门致谢。” 顺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连声逊谢,都此乃份内之事,不敢劳爵帅挂心。 于是顺府和大兴县开道,浩浩荡荡,后面陕甘总督衙门的材官,举着几块硕大的朱红高脚牌,上边泥金宋字,“大清一等恪靖伯”,“钦命督办陕甘军务”,“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陕甘总督部堂”,“赏戴双眼花翎”,还有一块左宗棠最不喜欢的“道光十二年壬辰科湖南乡试中式”——仅是一个举人,但没法子,按朝廷的规矩,也得摆出来。 “顶马”和“跟马”的头上,竟然都是红顶子,个个翎顶辉煌,前呼后拥着一顶八人抬绿呢大轿。 排场如此之阔,声势如此煊赫,左宗棠要去拜访的,是郭嵩焘。 到了郭府所在的图样山胡同,各种仪仗执事一字排开,把大半条胡同都占满了。八抬绿呢大轿在郭府大门前停下,左宗棠钻出轿来,只见他宝石顶子,双眼花翎,朝服外罩着黄马褂,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晶眼镜。 一个红顶子的材官到郭府门上投帖。 不多时,郭家门上过来给左宗棠打千行礼,然后呵着腰道:“我家老爷,绝不敢当,请爵爷回驾。” 左宗棠料到郭嵩焘会有此作态,于是和颜悦色地道:“请你回禀你家老爷,我是来看几十年的故人,不能不穿官服,不然不够恭敬;还有,我是来会亲戚,请你家老爷,务必要见一见。” 又过了好一阵子,郭府的正门终于打开了,不过主人却并未出来迎接。 郭嵩焘是站在正厅等候,左宗棠一见面,便打下马蹄袖,聊起袍褂下摆,跪了下去,“老哥!宗棠无知、无识、无心、无状,惭愧无地,特来请罪!” 郭嵩焘万万没有想到,左宗棠竟真如关卓凡所,给自己跪了下来! 一时百感交集。 他怔了怔神,也跪了下来,道:“不敢当,不敢当!” 旁边顺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很是见机,赶忙上前,一个搀起了左宗棠,一个搀起了郭嵩焘。 左宗棠开始一叠声地自责,他骂别人痛快淋漓,骂自己亦毫不含糊,什么“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什么“猪油蒙了心”,什么“总是我糊涂,总是我荒唐,总是我该死”。 听得周围的人都有点尴尬,郭嵩焘内心激荡,表面上却还是淡淡的,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落座看茶,左宗棠骂完自己,开始问候郭嵩焘的家人,十分殷勤——呃,是真的问候。 问过了家人,再问郭嵩焘那边的两人都相识的故旧,郭嵩焘一一回答之后,正想也点什么,左宗棠便开始谈他的西征了。 左宗棠先得意洋洋地关贝子已许了他一师轩军人马——其实关卓凡答应他的是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营,未足一师之数,但拉大旗作虎皮向来是左季高拿手好戏,而郭嵩焘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咱们都是一个老板,你就别再肚鸡肠了。 然后左宗棠便开始“演讲”了。 左宗棠实在健谈,他主要谈的是西征和边防,间以京里的新闻,湖南的往事,时不时扯一段曾国藩,骂几句李鸿章,滔滔不绝,郭嵩焘只能偶尔接句话,想主动发表点什么意见,是基本不可能的。 顺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位,更是只能从头到尾,鸡啄米,赔笑而已。 左宗棠固然话痨,但他也是打着算盘的:这么不停歇地高谈阔论,一是防着郭嵩焘“端茶送客”,二是无论如何要拖到晚饭时候。 讲到兴头处,左宗棠突然道:“筠仙,前不久,湘阴文庙忽产灵芝,这件事情,你晓不晓得?” 这件事情,郭嵩焘是晓得的。 郭嵩焘的胞弟郭昆焘专门写信告知乃兄此事,认为此乃郭嵩焘在北京“开府”的吉兆。当然,这种法,只好在至亲好友中流传,不宜宣之于外;不过,郭嵩焘心里面还是很得意的。 其实文庙产“灵芝”,分属寻常。因为文庙虽然高大,但多光线阴暗,地气潮湿,湖南地方炎热,雨水丰沛,文庙边边角角的地方,更容易长出植物,所谓“灵芝”,有时候不过各种颜色形状的蘑菇罢了。 但这个时代的人们,遇到这种事情,按照当时的政治理论,是一定要“附会”的。 郭嵩焘点了点头,道:“我听过。” 左宗棠道:“这是降祥瑞,正应在你我二人身上!” 郭嵩焘一怔:“哦,怎么呢?” 左宗棠得意洋洋地道:“我封一等恪靖伯,以元戎西征;你出任顾问委员会主委,铁路、国债、奉恩基金,‘三大件’在握,咱们老哥俩如此勋名事业,湘阴地方自然荣于上,精气感知,乃生祥瑞!” 郭嵩焘没有料到,左宗棠也来抢这个“灵芝”;转念一想,这实在情理之中,“左骡子”不来抢才奇怪呢。但左季高居然肯和他人分润荣光,讲出去,可是大的新闻,放在以前,这是根本不能想象的事情。 “三大件”的法,也是第一次听。 于是郑重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终于拖到了晚饭时分,郭家只能留客人用饭了。 郭府家庖所出,非常简单,不过一味湖南腊肉,一大盘去骨鸡,再加一大海碗的酸菜炖粉条。但左宗棠稀里哗啦,吃得非常尽兴。这一来是因为他虽然经手军费无数,大大“有钱”,但却从不讲究享用馔饮;二来腊肉、去骨鸡乃是“乡味”,很对他的胃口;三来,要给主人面子。 吃完了饭,喝过了茶,“左骡子”再磨叽,也得告辞了。临行前,左宗棠喊了声“来呀”,堂下材官赶快上来,递上一个红封套。左宗棠接过,转身双手奉上,道:“京中米珠薪桂,居大不易。不腆之仪,聊表心意,务请赏收。” 左宗棠的钱,郭嵩焘是不会要的,但当着顺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官儿,不好推来推去,失却体统,就先收了下来。 送走左宗棠之后,郭嵩焘拆开红封套,见是一张一万两的“阜康”的票子,于是换了一个白封套,重新装好,派人连夜送去了贤良寺。 按照规矩,郭嵩焘是要“回拜”的。郭嵩焘履行了这个义务,但却专门挑左宗棠进宫陛见、不在贤良寺的时候“回拜”。 意思是很明显的:往日恩怨已化烟灰,不萦于心;但重新成为知己,是没有可能的。今后郭、左之间,只有公义,没有私情。 *RS 第一零八章 神仙的日子 左宗棠进宫陛见,关卓凡以御前大臣的身份,亲自带班。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左宗棠的脾气,大家都是头疼的,生怕他信口开河,两宫皇太后招架不来,须有人在旁边看着,才比较放心。 还好,没出什么篓子,只是一头一尾,各生了一点状况。 左宗棠入宫之前,赏了“朝马”的恩典,即俗称“紫禁城骑马”者。这个恩典,本来只有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奉请,左宗棠今年五十四岁,赐“紫禁城骑马”,算“殊恩”,是特别笼络的意思。 左宗棠入宫,九重巍峨,威肃穆,饶是他“目高于顶”,也不禁紧张,腿上下意识地就用了力,结果胯下那匹马以为乘者叫它快跑,于是“紫禁城骑马”变成“紫禁城跑马”,很把带路的太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进养心殿之前,左宗棠还在默念觐见的仪注。进来东暖阁,三步走过,双膝一跪,口称:“臣左宗棠恭请圣安。”然后免冠叩头。站起身来的时候,因为紧张未释,忘记了戴回大帽子。结果,走上前在御前再次跪下来的时候,是光着头的。 这也罢了,问题是跪安的时候,连关卓凡在内,都没想起这茬,待到退出养心殿,扭头一看,咦,左季高的大脑袋怎么光着啊? 还好,关卓凡和左宗棠前脚回到军机处,后脚李莲英就派人把左宗棠的大帽子送了过来。 这就显出李莲英的厚道了。 如果是安德海,必定是等左宗棠回去了,才把帽子送到贤良寺的。这样,就可以借机和左宗棠的幕僚谈“盘口”,狠狠敲一笔银子。如果左宗棠方面不如安德海所愿,太监们便会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然后就有御史纠劾左宗棠“失仪”。当然不会有什么处分,但这么一闹,左爵爷不成笑话了吗? 左宗棠这“起”过后,关卓凡再递牌子,单独请见。 之前,当值的太监已经腾空了养心殿东暖阁的一个绢缸,然后装进关卓凡“进”的几十个卷轴,硕大一个青花瓷绢缸塞得满满的。 两宫皇太后大致猜得出这是什么,脸上不由都现出了笑意。慈安含笑问道:“关卓凡,你这都是些什么宝贝啊?” 关卓凡道:“回母后皇太后,这是颐和园的细图。” 果然!慈禧的眼中放出光来。 所谓细图,是颐和园园内各建筑的图则,一楼一图,一景一图,即后世之“效果图”。每一个卷轴上都有标签,注明此图系何楼何景。 另有和细图对应的“总图”。这幅“总图”,比关卓凡上次进呈的那幅更加详尽,规划中的颐和园的楼阁景致,无一遗漏,统统细细地标了出来。 两宫先看万寿山一带。 “东区”,有仁寿殿、乐寿堂、玉澜堂、宜芸馆、德和园、庆善堂、景福阁、谐趣园、霁清轩,等等。 “中区”,自“云辉玉宇”始,有云锦殿、玉华殿、清华轩、介寿堂、排云殿、佛香阁、宝云阁、智慧海,等等,迤逦而上,直至后山的“弥须灵境”。 上述主建筑之外,“中区”还有,对鸥舫、无尽意轩、养云轩、写秋轩、重翠亭、福荫轩,以及好几处颇有意境的景致,“意迟云在”,“千峰彩翠”,等等。 “西区”,有清晏坊、听鹂馆、画中游、临河殿、丁香院,等等。 山脚临湖之处,有一条极长的长廊,东起“邀月门”,西止“石丈亭”,两宫粗粗看去,竟有一两里之遥的光景。 关卓凡在一旁做“讲解员”:“启禀两宫皇太后,这条长廊,长达一里半,当今万国之中,咱们是头一份的。” 两位皇太后笑靥如花。 再看昆明湖,一条长长的“西堤”及其支堤,将全湖分成三个“湖”,每一“湖”中有一岛,分别以岛上的主建筑命名,叫做“治镜阁”、“藻鉴堂”、“涵虚楼”。 关卓凡“讲解”:“这三个岛,譬喻海上仙山,‘蓬莱’、‘瀛洲’、‘方丈’。” 好,好,两宫皇太后连连点头。 其中,“涵虚楼”岛以一条“十七孔桥”和昆明湖东岸相连,这座桥,玉带飞架,长虹卧水,单从图上看去,便觉得气魄! 还有,西堤和支堤都是人为断开,断口皆以桥相连,别具匠心。 关卓凡“随意”选了两幅细图,请两宫皇太后御览。给慈安看的是“佛香堂”,给慈禧看的是“德和园”——“德和园”本身也罢了,但里边那座“大戏台”,想来是很对圣母皇太后的味儿的。 “佛香阁”的细图,共有两幅,一幅“外景”,一幅“内景”。慈安一看“内景”,不由就“咦”了一声,道:“这里边这么高的,居然没有一根柱子?” 关卓凡道:“是,启禀母后皇太后,这是‘西法’,可以不用柱子,这个‘佛香阁’里边,也会因此更加宽敞些。” 确实如此,图上的“佛香阁”,穹顶高耸,气魄恢弘,慈安赞叹:“高,实在是高。” 关卓凡道:“其实还可以修得更高的,只是佛香阁位处半山,修得太高了,湖光山色之间,未免略觉突兀。” 至于德和园的大戏台,就更有道了。 关卓凡道:“这座大戏台,高达七丈,比紫禁城的畅音阁、热河行宫的清音阁还大。戏台共分三层,各以‘福’、‘禄’、‘寿’名之。戏台的顶板设‘井’,台底设‘地井’,打开翻板,扮神仙、扮土地的角儿,便可以从而降,或者由地底钻出来。” 飞遁地?慈禧听得心驰神往,手心都发热了。 关卓凡笑道:“还有一个机关也很有趣,戏台下有水井,如果演‘水漫金山’,是真可以喷出水来的。” 两宫不由同时发出了轻微的惊叹之声。 黄幔后,慈禧目光热切,心情复杂。 这几十幅“细图”,不知道花了面前这个人多少心血思虑?可以想见,即便在安德海进谗、他被黜出弘德殿的时候,这个活计也没有停下来过,不然,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今这个局面的。 吕氏一事上,自己多少是耍了性子、多少是冤枉了他的,但他还是一心一意地为了自己着想,为了自己办差。 她不能不感动,亦不能不自憾。 思虑纷繁之中,又禁不住想,如此湖光山色,这般琼楼玉宇,起居呼吸于其间,悠游山水,听曲看戏;如果再有一位“意中人”,隔三差五,入园相陪,那么,这不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吗? 脸上发烧,心里滚烫。 自然而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些叫人头疼的国家大事,都扔给他吧;我,就在园子里享福好了! 这个念头,只是慈禧现下许多此来彼去的思绪之一,并未在头脑中扎根,但却是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听关卓凡道:“颐和园的工程,场地已经勘定了;木料、石料,臣也派人采办了;这些细图,总要请两宫皇太后万几宸函之余,花一点时间,御览一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臣立即更正。一切定案之后,即出‘画样’和‘烫样’,还有‘工程做法’,然后便可正式开工了。” “画样”,是指“建筑设计图”;“烫样”,是指“建筑模型”;“工程做法”,是指“工程明书”。这些中国传统建筑术语,两宫皇太后是听得懂的。 慈安和慈禧都点头,慈安笑着道:“我们姐俩回去‘挑灯夜战’,不敢误了你关贝子的大事。” *RS 第一零九章 关贝子的终身大事 这种俏皮话极少出于慈安之口,关卓凡听得心中一荡,却庄容道:“臣惶恐。” 顿了一顿,道:“有一细处,臣要请旨。紫禁城和热河行宫,房屋厅廊上面的彩画,大多是和玺彩画,庄重是庄重,不过多少失之呆板。臣的想头,颐和园为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之地,总要舒心悦目,这个,苏式彩画是否更加合宜一些?” 连这个都能想到,可是太窝心了! 和玺彩画只有图案,没有具体人、物形象,慈禧一向不喜;苏式彩画内容丰富,人物山川都可入画,她的眼中,比和玺彩画好看的太多了。只是和玺彩画向来是宫廷建筑的“标准配置”,如果关卓凡不提,她是不好主动要求替之以苏式彩画的。 慈禧微笑道:“就按你的办吧。” 慈安突然想起件事,问道:“颐和园‘样式房’的‘掌案’,用的还是‘样式雷’吗?” “样式房”——皇家建筑设计院,“掌案”——总工程师,“样式雷”,的则是有清一代一个极著名的雷姓建筑世家。 自康熙年间的雷发达、雷发宣兄弟起,雷家便为皇室服务,紫禁城,圆明园,万春园,坛,“三海”——北海、中海、南海,还有热河行宫,都有许多“样式雷”的作品,今年就会竣工的文宗的陵寝——定陵,也出自“样式雷”之手。 自康熙朝至今,雷家多人出任过样式房掌案,世称“样式雷”。 关卓凡道:“是,颐和园的‘样式房’,有两位掌案。一位是雷思起,他是‘样式雷’的第六代传人;另外,颐和园许多地方要用到‘西法’,所以还从美国请了一位掌案,他叫贝多思。” 慈禧含笑道:“中西合璧。好得很呀。” 慈安也笑着道:“‘贝多思’,这个名字好。”眼睛一亮,道:“呦,这两位的名字,都有个‘思’字,一定是对好搭档。” 关卓凡心想。俺起的名字,当然是好名字。不过,这一中一西,到底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咱们还得走着瞧。 * * 两宫皇太后一起在长春宫用了午膳。慈安原有午间憩的习惯的,也不睡了。撤膳后,姐俩便开始“干活”了。 一个个卷轴在长条书案上摊开来,眼花缭乱,目迷五色,心悦之,神驰之。 姐俩边看边商量,有想法了。便由慈禧执笔录下,和该图夹在一起。另外,按照关卓凡嘱咐的,在一张大纸上,写下“节略”——就是目录,注明有哪些楼阁景致有所建议。 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在旁边伺候亭榭,不同国家政事,两宫皇太后时不时会问问他们两个的意见。两个人一方面为了凑趣,一方面也是真觉得目眩神迷。从头至尾,赞叹不已,听得两宫皇太后的笑意就没有从脸上拿下来过。 整个下午,长春宫内,虽然安静。却一直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欢乐的气氛。 这个“活计”,一口气不停歇地干到了晚膳时分,姐俩居然都不觉得疲累。 饭后,照例要“遛弯儿”消食的,本来“标准动作”是:太后搭着太监的手臂或者宫女的肩头,慢慢地往前走,但慈安却道:“你们且在后面跟着吧。” 一班太监、宫女立即后退,距离两宫皇太后,总有五、六丈的光景。 慈禧知道,慈安这是有话要跟自己。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实在难为他,一边忙国家大事,一边照应咱们姐俩的事儿,两头都还妥妥帖帖的。” 这个“他”,自然是关卓凡。慈禧心想:这个姐姐想做什么呢?是想给关卓凡加什么恩典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乐观其成”。不过,这个人情由谁来做,还是大有区别的。 当下不动声色,道:“是。比如今儿早上,左宗棠觐见,这次西征,关卓凡许了他轩军好几个团的人马——实在难得,现在带兵的,谁不把自己带出来的兵,当成自己的私人?关卓凡肯拿轩军去替左宗棠立功,除了这份心胸着实难得之外,他是真把自己的兵,当做朝廷的兵、国家的兵。” 这个评语,可惜关卓凡没有听见,不然无人之时,必定放声大笑:好,好,好! 慈安没想到慈禧话锋一转,就到了另外一条路子上,愣了一愣,道:“你的对,我想的是,他一头忙国家大事,一头照应咱们俩的事情——太忙了,自己的事情怕就顾不过来,咱们很该替他操心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慈禧恍然大悟,还是这件事情——这个姐姐,就没死过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和上次慈安提这事儿不同,这次慈禧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也深思熟虑过了,早就有了预案,因此内心虽然激荡,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如此,接受现实的同时,要做的是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她点了点头,道:“姐姐的是,我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她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姐姐中意大妞,我中意敦妞,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慈安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滞了一滞,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苦笑道:“你这话的倒是实在。” 慈禧表情变得郑重:“我跟姐姐话不实在,还能跟谁实在去?” 又微微一笑,道:“依我啊,咱们中不中意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人家中不中意,不然,这婚赐下去了,两口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还不知道,先就落个埋怨,恩典也不是恩典了,咱们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划不来!” 这番话的慈安悚然心惊。她默谋良久,不能不承认,慈禧的有道理。关卓凡不是普通宗室,是国家栋梁,是不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慈安叹了口气,道:“你得是,那么该怎么办呢?” 慈禧道:“咱们上次,在她们姐三个里头,慢慢儿地挑……” 慈安“啊”了一声,道:“对了,还有丽妞。” 丽妞,即丽太妃所出之女,宫中都叫做“大公主”的——这是个“约定俗成”的叫法,这个时候的丽妞,还没有封公主。 慈禧道:“是,不过我想,挑是挑,不过,咱们俩就别费这个心思了——既然这三个孩子都是好的,索性叫他自己来挑,挑到谁,就是谁!” 慈禧此议,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臣子挑公主?! 慈安张大了嘴巴,半没有合上。 但慢慢儿地,她回过神来,发觉慈禧的提议,貌似荒唐,竟是四角俱全,驳不倒的! 这个法子,自然而然,回避了自己和慈禧的分歧。另外,更重要的,对当事人,亦是最“体贴”的——既如此,便最能够体现上头的“恩典”,笼络当事人的效果也就最好。被赐婚者,除了“恩浩荡,感激涕零,粉身难报”,不晓得还能啥。 所谓“挑”,当然只是暗中咨问,因此亦无损于皇家的尊严和体制。 只是这么一来,大妞十有**会“落选”。 慈安心念微动:这么个“挑”法,敦妞也不见得就能“入选”! 因为这三姐妹之中,相貌最美的,其实还是丽妃所出的大公主。 丽妃芳华绝代,丽妞十足十地随了她妈,从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年纪渐长,更如出水芙蓉,眼见得一朵深宫国色,就要绽开了。 如果大妞不行,不得已求其次,在敦妞和丽妞之间,慈安宁肯选择丽妞。 原因颇为复杂,既有感情因素,也有利益关联。 * (今两更,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一零章 就要你这句话 大公主和敦柔公主,都不是真能“管住”关卓凡的人,慈安是清楚这点的,但是,她们姐俩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慈安也喜爱敦妞,可敦柔公主是圣母皇太后的人,这个,众所周知;而大公主,慈安认为,是她母后皇太后的人。 大公主和皇帝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她和皇帝一样,从就亲近母后皇太后,而不是圣母皇太后;文宗薨逝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两个,更是把慈安视作了自己唯一的庇护人——事实上,慈禧并无意为难她们母女,可丽贵太妃如何能够相信圣母皇太后有这份心胸?当年,自己于她,可是有“夺宠之恨”的! 敦妞嫁给关卓凡,会增加慈禧对关卓凡的影响力;丽妞嫁给关卓凡,会增加慈安对关卓凡的影响力——这一点,慈禧和慈安一样,心里面明镜似的。 但慈禧却还是很大方地把大公主扯了进来,原因在于: 一,如果候选人只有大妞和敦妞,在慈安属意的人选几乎必败的情形下,她很可能不会支持自己的建议;多一个丽妞,慈安既有胜算,便会赞成自己的提议。 二,慈禧有把握,虽然丽妞容颜更美,但关卓凡会按照自己的筹划,选择敦妞。 敦妞比起丽妞,颜色也许略逊,但也是地道的美人胚子;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好阿玛。 丽妞呢?呃,她的阿玛,早就……不见啦。 本来,上位者御下的手段,无非拉一派、打一派,分而治之,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以确保自己最终裁决人的角色不动摇。 如果关卓凡娶了敦柔公主,担不担心关、恭两大势力结合在一起,难以控制呢? 不担心。 慈禧认为,到了关卓凡和恭亲王这个位面,裂痕一旦生出,永远不能真正消除——至少,根本不是靠一个翁婿关系可以黏合的。 究其竟,是他们掌握的资源和权力太大,为了这个盘口,亲娘老子都未必会认,别一个外父、一个女婿了。 不关、恭了,就是左宗棠、郭嵩焘,也算儿女亲家,一旦生隙,不是也几乎你死我活?现在两个人勉强“将相和”了,可这完全是因为“上头”的撮合,还有现实利益的驱使,跟他们的亲戚关系,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需要的话,还可以在关、恭之间打进新的楔子,这些,以圣母皇太后的手段,并不如何为难。 还有,心理上,慈禧已经首先把敦妞视作自己的女儿,其次才是恭王的女儿。 权衡利弊,她认为,敦妞嫁给关卓凡,对自己,利是大于弊的。 * * 慈安既欣然同意,“挑公主”之议,两宫皇太后就算组成“统一战线”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要安排“两边的人”见一个面。 敦妞,关卓凡是见过的;大妞,不晓得关卓凡见过没有?不过,两宫皇太后都明白,现在的重点已不是大妞,而是丽妞——怎么才能安排他们俩见一面呢? 最简单的办法,是施当年芳斋堂赐宴侍卫故技,关卓凡以御前大臣身份带班,就是当年醇王的角色。皇帝莅宴,大公主作为皇帝的陪伴,如同当年的敦柔格格,一同与宴。这样,关、丽二人,就见上面了。 但这个方案的麻烦之处在于,现在的侍卫里面,没有当年关卓凡之类人物,两宫皇太后赐宴已经比较突兀;而皇帝和公主都长大了,隆重与宴,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更加叫人看着奇怪。 这可把慈安考住了。 慈安为难了好一阵子,慈禧才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有了!他是皇帝的师傅,咱们请弘德殿的师傅们吃饭!” 这个主意好! 师傅是“西宾”,大户人家对师傅,向来视作半个家人,赐宴弘德殿,既自然,又亲切;另外,更可彰扬两宫尊师重道,传出去,绝对是佳话一段。 皇帝是学生,当然要与宴;不但与宴,还要“执壶”——就是为师傅们斟酒,这,又会是一段佳话了! 皇帝既然出席,大公主以皇帝陪伴身份出席,也就很自然了。 唯一可虑的,是倭老先生的那张脸,别到时候板出什么花样来,搞得大家扫兴。 慈禧道:“在此之前,该和关卓凡打个招呼。” 这是必须的,不然,“挑”个什么呀? 可是,这个话,该怎么?特别是,在什么场合呢? 总不成在养心殿东暖阁吧? 慈安又被难住了。 慈禧心中暗暗冷笑,又装作想了好一会儿的样子,才道:“这样吧,咱们到他家里去!” 临幸?慈安眼睛一亮,好! 慈禧道:“不过,如果咱们俩都在场,过于郑重,关卓凡那个狗熊脾气,怕他不肯好好话,反倒耽误事儿。这样吧,姐姐,上一次是我一个人去他家里;这一次,你一个人去好了!” 所谓“不肯好好话”,意思其实是“过于好好话”,就是弄出君臣对晤的格局,“太后圣明,臣不敢当”,等等。总之,口颂君圣,言不及义。 关卓凡其实是没有什么“狗熊脾气”的,但慈安被慈禧唬住了,想到要一个人跟关卓凡谈这么“大”的事情,着实“情怯”。她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成,他一句话就能把我噎回来,还是你去吧。” 慈禧不做声,心里却:就要你这句话。 * * 两宫皇太后商议“嫁女儿”,本来是极机密的,但第二,丽贵太妃便晓得这件事情了。 是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悄悄地过来告诉她的。 对于丽太妃而言,这是再也想不到的惊喜。 此事牵涉多人: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大公主,荣寿公主,敦柔公主,恭亲王和福晋,当然,还有关卓凡和——丽太妃不知道和谁,但想来关卓凡那边,也会有人和自己一样,与此事休戚相关吧。 还有一位,在这个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但必定也是非常关心的——皇帝,他和两个姐姐:大公主、敦柔公主,都感情深笃。 这么些人之中,最紧张的那一位,一定是丽太妃。 丽太妃的年纪,比慈禧还要两岁,但如果两人站在一起,立时便可看出荣枯变化了。 丽太妃依然有着惊人的美貌,皮肤依旧白嫩细腻,头发依旧乌黑亮泽,但神情落寞,目光黯淡,容颜憔悴,已无复当年动人心魄的风采。 她是温柔和顺的性格,善解人意,愿意屈己从人。文宗生前,终于受不了懿贵妃强势的性情,而移宠于她,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这种性格的另一面,是抗压力差。文宗薨逝,慈禧垂帘,丽妃自以为大祸临头,日夕以泪洗面,如果不是有一个女儿放不下,几乎就要服毒自尽,随了文宗而去。后来虽然总算被慈安劝解了过来,但自觉过的,依然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 其实对她的供养,一无所缺;也没有人,包括安德海在内,敢对她不礼貌。两宫刚刚垂帘,圣母皇太后就以皇帝奉请的名义,晋封她为皇贵太妃,而在此之前,她仅仅是“妃”,连“贵妃”都不是。晋皇贵太妃,等于一次连升两级。 但她就是不能相信,慈禧会真正地放过她。 丽太妃的日子,纯粹靠念佛写经打发,她在这世上,唯一挂心的,就是大公主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是她唯一念慈在慈的事情。 清朝公主的婚姻,其实大多不如意。真正嫁得好的,非常之少。公主只能在宗室中择婿,但青年宗室,有几个是有出息的?特别是到了晚清,宗室里边,一眼望过去,都是纨绔子弟,个个吃喝嫖赌,人人一身恶习。 公主、格格,大多寿促,这和她们不幸福的婚姻,有很大的关系。 *RS 第一一一章 战略威慑力量 关卓凡这种女婿,真是一万个里边挑不出来一个——宗室里边真正独一份!如果丽妞儿果能嫁给他,丽贵太妃想,不但女儿,连自己也叫“终身有靠”。至少,有关卓凡在,是不用担心圣母皇太后会报复当年的“过节”了! 关卓凡是个风流的性子,他连贼酋的老婆都敢“上手”;听,在美利坚国还有两个洋姨太太呢。但丽太妃对这种事情看得很开: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如此勋名事业,收几个女人,那不是经地义的事情吗? 何况大伙儿都:关贝子对女人是真好。他的女人,每个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从没听过始乱终弃的情形,包括那位惹了麻烦的吕氏。听,关贝子送了她去外洋,住的是大洋房,每年给好几万的银子呢。 丽贵太妃想,对别的女人有情有义,对自己的福晋,更加错不了的。 于是,她不能不盘算:怎么做,才能确保女儿“入选”呢? * * 关卓凡还不晓得,中国地位最高的几个女人都在打他的主意,都在想着,怎样才能把自己手里的美人送到他的怀抱?关卓凡现在的全部注意力,全在万里之外——英国的朴茨茅斯,那里有两位洋美人,叫他魂萦梦绕。 呃,不是雅克琳和米娅——都还在纽约长岛养胎呢。 这两位洋美人,一位叫“翁贝托国王号”,一位叫做“杜里奥号”。 蒸汽主动力,风帆辅动力,螺旋桨推进,铁制骨架,全装甲包覆,真真正正的铁甲舰! 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军舰。 吨位:“翁贝托国王号”九千一百吨,“杜里奥号”四千五百吨。 这是什么概念? 两年前,叫关卓凡神魂颠倒的“阿斯本舰队”,最大的旗舰“镇吴号”,不过一千三百吨;那艘在太湖烟波里和金陵坚城下大展雄风的“金台号”,才六百吨。 原时空,1884年,即还要过将近二十年才能下水的“定远号”,全蒸汽动力的“前无畏级”铁甲舰,亚洲第一雄舰,七千吨,还比不上“翁贝托国王号”。 “定远号”的对手,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松岛号”,日本海军第一舰,四千三百吨,仅和“杜里奥号”相若。 “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这两位“洋美人”,可是真正的朣朦巨舰啊,和它们比起来,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对之大发愿心的那帮子内河浅海铁甲舰,不过澡盆里的玩具。 这两大美女,就要投入老子的怀抱了! 关卓凡此时的感觉,真仿佛国色香的佳丽,即将裸呈于前,纤毫毕现,他肾上腺素飙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两艘巨舰是什么来历呢? 单看他们充满拉丁风情的名字,就想到必和亚平宁半岛上的那群二货有关系了——不错,“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原本都是意大利海军的订货,但船造好了,意大利政府的财政却出了状况,一时间拿不出钱来了。 意大利人要求延期付款,英国人不干,一转头,就把主意打到中国人身上了。 之前,英国人已经在打中国的主意了。 中国铁路建设的“一期工程”,好几千万银子的生意,几乎都落到了美国人手里,这给了英国人极大的刺激。舆论大哗,下议院专门为此召开了质询会,首相帕麦斯顿和相关内阁大臣,被骂得跟孙子似的,记者和议员们都义愤填膺,“谁失去了中国?” 已经有议者:中国人确实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了,这个史无前例的超级大蛋糕,大英帝国一定要厚厚地分上一份!——怎么做呢?我认为,应该调整对中国的政策,像美国人那样,对中国变得更加友好一些。嗯,之前和中国签订的条约,部分条款,可以考虑予以适当的修订。 不过,这些还处在“务虚”的层面,“务实”的层面是:铁路的事情已既成事实,没有法子了;但其他方面,特别是大英帝国最擅长的领域,如造船、造舰,绝对不容有失了。 于是,海军大臣找到了中国海军的“考察团团长”兼“留学生代表”——丁汝昌总兵,热情地道:“俺这儿有现货,价钱格外克己,丁将军,回国的时候,带两艘走吧?” 丁汝昌立即向国内的关卓凡报告,并极力主张买下两舰。 其时,江苏以北的电报线路,已敷设了大半个山东,现已在济南过了黄河,到了德州,即将架进直隶。江苏以南的电报线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出江苏而杭州,继而南向;一部分以福州为中心,同时南北方向敷设。现在,南向的线路已经到了厦门;北向的线路,在浙江温州和从杭州南下的线路汇合了。 江苏以南电报线路的建设如此给力,超过预期,主要是左宗棠做闽浙总督的时候,受关卓凡之托,以军兴的名义,配合上海电报总局,大力兴作。 因此,关卓凡计划中的沿海电报线路,虽然尚未全部贯通,但比之以前,和外洋的联络沟通,已经方便的太多了。信使要走的路,只有香港到厦门的一段海路,和德州到北京的一段陆路,其余电报收发,瞬间而至。 函电往来,关卓凡对“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的性能和装备,有了完整的了解。 最早的装甲蒸汽动力战舰出于法国人之手,代表作是1859年下水的“光荣号”,五千六百吨。不过,“光荣号”只是简单地将装甲板钉在木质舷侧,还比较“原始”。 第一艘真正意义上是“铁甲舰”——全装甲蒸汽动力战列舰,是英国人的“勇士号”,九千二百吨,1860年下水,1861年服役。 “勇士号”装甲的敷设复杂得多:先在舷侧铁板外侧,置横、纵两排麻栗树角材,作为衬垫板,然后,在其上敷设锻铁装甲,每块装甲都用双螺母螺栓,固定在舷侧铁板上。这样,就比“光荣号”牢固得多了。 “翁贝托国王号”正是“勇士级”战列舰。 来看看她的火力配置。 火炮甲板:中部,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八门;其余部位,置六十八磅前装滑膛炮二十六门。炮架皆为可旋转二十五度的轴滑式。 上甲板,前、后各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一门,全炮塔式炮架。 后甲板,置四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四门。 全舰共有各型火炮四十门。 这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海上巨兽,睥睨下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自己,也不过只装备了两艘,一艘“勇士号”,一艘“黑王子号”,后者1861年下水,186年服役。 关卓凡想,在这个时代,这个“勇士级”基本就属于原子弹级别的战略威慑力量啊。 事实上也差不多。原时空,“勇士号”和“黑王子号”,执行的都是让“女王很高兴”的礼仪任务,实际作战都是派弟们就搞定了,还从来没有真正麻烦到两位大哥。 不过,这位“翁贝托国王号”,既到了俺的手上,可不好让她闲着,今年就要请她开斋,哼哼,好好尝一尝日本生鱼片的味道。 “杜里奥号”,设计思路和“翁贝托国王号”非常接近,算是一号的“翁贝托国王号”。配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六门,六十八磅前装滑膛炮十八门,四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两门。全舰火炮二十六门。 较“翁贝托国王号”略逊,但在当时的海上食物链中,依然是最顶端的捕食者。 结构上,唯一和“翁贝托国王号”有实质不同的,是“杜里奥号”的舰艏,安装了一支巨大的冲角。 这是一个非常奇葩的设计,却流行于彼时的各海洋强国,其逻辑思路是这样子来的:进入铁甲舰时代,炮弹拿装甲没什么好法子了,怎么办呢? 撞他娘的! 不是已经装了蒸汽机、螺旋桨吗?动力比较够啊,撞击效果绝对好啊。 于是,风帆时代的“大冲角”就复活了。 *RS 第一一二章 海军,海军 这种大冲角设计的唯一战绩,产生于一年多之后——如果历史不发生偏转的话,意大利、奥地利这哥俩,将在克罗地亚的利萨岛,爆发海战史上第一场大规模的铁甲舰对决。战斗中,奥地利的旗舰“费迪南德号”,撞沉了意大利的旗舰“意大利号”。 不过,这到底是精确计算后一击而中,还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是很有争议的。 还有,大冲角威胁的绝不仅仅是敌人。发生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事情:在风浪和混乱中,战舰的大冲角插进了本舰队姊妹舰的身体里。 大冲角这种尴尬的战绩,表明:设计者明显对新生的蒸汽发动机的要求过高,特别是在机动性方面。 这是这个时期的铁甲舰要保留风帆做辅助动力的最重要的原因。 但是,风帆要占用上层甲板的大量空间,这就使得上层甲板只能布置少量炮位,战舰的大多数炮位依然得设置在船舷两侧,为此,这个时期的铁甲舰,保留了火炮甲板——即上甲板之下的一层,艏艉相通,两侧置炮,通过炮窗发炮。 所以,这个时期的铁甲舰,外型上更像以前的风帆战舰,而不是后世“定远”、“镇远”那种“前无畏级”铁甲舰。 不过,这个造型,关卓凡非常喜欢,反正已经不能再干风帆战列舰的活,那么,拿这个来意淫一下大航海时代也不错。 这种蒸汽、风帆混合的设计,会保持十五年左右。187年,法国建成第一艘取消风帆、全蒸汽动力的战列舰“蹂躏号”。但混合动力战舰并没有马上退出历史舞台。英国1881年下水的革命性巨舰、取代了“勇士级”地位的“英弗莱息白号”。就依然保留了风帆。 原因无他。蒸汽发动机性能的提升有一个较长的过程,这个和“设计思路”、“作战指导思想”通通无关,谁也开不了金手指,包括穿越者关卓凡,谁叫他不是工程大能呢。 就是,至少十年之内,只要不和勇士级的两位英国姐妹硬碰,关卓凡的“翁贝托国王号”。就无敌于下。 不过,“英弗莱息白号”的革命性设计思路——主要是装甲防护的部位、形式,和火炮设置的位置、方式,俺是晓得的,这个并不涉及重大技术提升,需要的话,可以叫她提前诞生。 报价方面,确实颇为克己:“翁贝托国王号”一百一十六万两白银,“杜里奥号”六十六万两白银。 关卓凡记得,“勇士号”的造价。接近三十八万英镑,按当时一个英镑兑换三两白银的汇价。约翰牛这次,还真没赚什么昧心钱。 原时空的“定远”、“镇远”,单舰造价是一百六十八万两白银。 关卓凡致电英国:俺要了。 这笔钱,他去美国之前,就准备好了。 就是叫利宾存在渣打银行的那笔“官银”。 “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两舰,造价合计一百八十二万两白银,但实际支出,当然远远不止此数。因为不久后开回来的,必须是一支乘员齐备的“舰队”,而不仅仅是两艘“裸舰”。 关卓凡派到英国的“考察团”兼“留学生”,不过一百几十人。这是中国海军的种子,但短时间内,还不能单独撑起这两艘朣朦巨舰,他致电丁汝昌:招用一切必须人员。 同时,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名义,致电英国外交大臣和海军大臣,并请英国公使阿礼国予以协助。其中最紧要的,是为中国海军聘请“总教习”。 英国方面,欣然答应。 诸事妥当之后,关卓凡满足地叹气:感谢可爱的意大利人民,俺要提前开始建设俺的海军了。 不能不对意大利吐两句槽。 意大利对海军建设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从硬件上来,十九世纪中后期,意大利海军多次在世界范围内领跑。单看军舰的技术数据,有时候比英国人的还好看。 效果呢? 上面提到的利萨海战,是一个很好的明。意大利舰队有十二艘铁甲舰,奥地利舰队只有七艘铁甲舰,而且,意海军的铁甲舰比奥海军的更加新锐,奥舰队的火力不及意舰队的一半。 然而,海战的结果,却是意大利惨败,连旗舰都覆没了。 而意、奥之所以发生战争,是因为奥地利和普鲁士开打,意大利看出便宜,乃在背后对奥地利下手。普奥战争中,奥地利被普鲁士痛扁,奥、普战损比高达六比一,但依然有能力回头狠扇意大利一巴掌。 这就是意大利的战斗力。 关卓凡觉得历史真是幽默,普奥战争里面的意奥战争,基本上就是后世领袖坑元首的预演啊。 意大利海军,和大清国那支北洋舰队,算是难兄难弟了。 不过,二者也有不同之处。意大利对海军建设的“超乎寻常”的热情,是典型的“孩子舞大锤”,就是,意大利对海军的规划,超过国家实际需要;对海军的投入,超过国力能够承受的极限。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孩子舞大锤,敌人还没咋样,自己先砸得头破脚折。 订购“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两舰,然后又无力付款,就属于这种情况了。 原时空,风帆战舰到铁甲战舰的波澜起伏,让关卓凡有两点感悟: 第一,法国人总能走在技术革新的最前头,但最后执牛耳的,却总是英国人。 这明,引领潮流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潮流保持敏感度,以前行者之成败得失经验,为自己选择最正确的路子,利用后发优势,后来居上。 第二,意大利的事迹则证明,武器装备固然重要,但战争的最终决定因素,真的还是人啊。 美人既已投怀送抱,就要赶快金屋藏娇了。 就是,中国的“海军”,人、舰虽然都还在欧亚大陆的另一头,但国内的军港和基地建设,现在就要着手进行了。 中国北部军港的选址,单看地图就很清楚:一个是辽东半岛的最南端,旅顺;一个是山东半岛的最东端,威海。这一北一南相对的两个点卡住了,渤海就是真正的内海,京津地区就能免于来自海上的威胁。 不过,海军的真正作用是争夺制海权,而不是“专守防卫”,中国海军建设,决不能重蹈原时空覆辙。这一点,关卓凡有清醒的认识。 即便防卫,也必须“前出防卫”,即在台湾、琉球、朝鲜——应是釜山,设置基地;日本征伐之后,要在日本本岛东岸,面向太平洋方向,设置基地。唔,江户内海——后世之东京湾如何?里面有一个叫横须贺的渔村,应该不错。 如此,控制第一岛链,辐射东太平洋,国土防卫才算圆满。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要先走好第一步。 原时空,关卓凡见过北洋舰队威海卫基地的布防图,炮台和驻军星罗棋布,那时候只觉得眼花缭乱,但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却认为李鸿章的思路大有问题:火力点过于分散,想面面俱到,其实顾此失彼;想互相照应,其实各自为战;更加起不到海陆协同、保护舰队的作用。 关键是北洋舰队威海卫基地的建设,指导思想纯为阻止敌军登陆——这是大错特错的,阻止敌军登陆不是靠岸防,而是靠夺取制海权,制海权一失,岸防再严密,也不可能阻止敌军登陆。 所以,舰队基地的根本作用不是岸防,而是保护舰队。舰队不遭受重严重的损失,制海权不丢,敌人就不能保障登陆部队的海上补给线,就算上岸了也不敢向内陆深入。 为此,海军基地应“要塞化”,即集中火力,高墙深垒,储备可用于长期作战的弹药、粮食,并且要有独立水源。还有一点非常重要:要塞的选址和建设,必须能够应付海面和陆地两个方向的进攻。 舰队如果接战不利,可以退入内港。要塞不失,舰队无恙,在这个前提下,不断伺机出港作战。 沿岸不该要塞管的事,不管;只要要塞不失,舰队能够保持时不时出港作战的态势,敌军就算登陆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 *(未完待续。。)R 第一一三章 廿六探花郎 原时空,日俄战争前,俄国人对旅顺的经营,才是海军基地建设之正办。 俄国人的计划,旅顺要塞要到1909年才能完工,而日俄战争爆发于1904年月,就是,战争开始的时候,旅顺海军基地的要塞化只完成了一部分。但即便如此,日军也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不顾一切,才攻陷旅顺。 日本拿下旅顺,才算真正掌握了制海权。日俄战争虽然还要再打大半年,但旅顺既已陷落,俄军便败局已定。之后,日军奉会战的胜利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后来,对马海战之俄军,根本就是强弩之末了。 日俄开打的时候,如果旅顺要塞已经竣工,以现有的资料,关卓凡认为,日本人打不赢日俄战争。 历史的教训,该吸取的我要吸取。 * * 还有一件大事,也和海军有关。 左宗棠做闽浙总督的时候,在福州马尾山麓,沿江创办福州船政局,一,自然是设厂造轮船,二,办了一间“求是堂艺局”,左宗棠的想法是,既为福州船政培养才,也为日后的海军培训人才,“军、民两用”。 这个想法,相当不坏,关卓凡表示大力支持,并请旨,于江海关和闽海关的关税中,拨出了福州船政局的第一期费用。 同时建议左宗棠,这个“求是堂艺局”,就叫“福建船政学堂”好了。 左宗棠刚兴兴头头地做起来,就接到了调督陕甘、督办西北军务的上谕,那么。这个福州船政局,该交给谁接手呢? 这件事情,他要先和关卓凡商量。 左宗棠原本的打算,是保荐原江西巡抚、现丁忧在籍的沈葆桢,来做这个福建船政大臣。左宗棠此举。并非因为他和沈葆桢的关系有多好,而是沈葆桢的经历和他非常的相像:都是先跟着曾国藩混,后来自立门户,掉转头来又同曾国藩不和。 就是,举荐沈葆桢,能够给曾国藩添堵——凡是能给曾国藩找不自在的事。左宗棠都爱干。 左宗棠把这个想法了出来,关卓凡听完,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沈幼丹人地两宜,资历也足够,可是。季翁,如此一来,这个福州船政局,今后恐怕就轮不到咱们俩话了。” 这个“咱们俩”,左宗棠听得心里好生妥帖,再将关卓凡话中意思仔细一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贝子的是!” 沈葆桢的资历,不在左宗棠之下,他连曾涤生的账都不买,又怎么会买左季高的账?更何况沈葆桢是福建本地人,闽人办闽事,这个福州船政局,外省籍的人,以后还能插得进手吗? 左宗棠道:“既如此,我听贝子的——哪一位适合坐这个位子呢?” 关卓凡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一个人,咱们一起参详——张香涛。” 张香涛,张之洞。 * * 左宗棠举荐张之洞出任福建船政大臣,这个消息立即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轰动。 大家晓得左宗棠的后面是关贝子,可是。关贝子怎么可能属意张香涛呢? 还有许多人在问:张香涛是谁呀? 同治四年,即1865年,此时的张之洞,年纪:二十九岁,职务:翰林院编修。 张之洞的“出身”倒是很好,同治二年——两年前,中进士第三名探花,后即授翰林院编修,算是地道的“少年清贵”了。 可是,这点资历,和福建船政大臣比起来,就啥也不是了。船政大臣**于督抚,直接听命于中枢,福建的藩司为其“提调”——即是,闽省的副行政长官都要为福州船政大臣打工,这可是一个督抚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坐的位子! 这叫“开府建牙”,一个翰林院编修,一步踩到这儿,岂不是“一步登”了吗? 还有,船政是“新政”,是“洋务”,关贝子怎么会找一个……翰林来办这个差使呢? 因为反对新政的声音主要出于言路,所以“新派”、“旧派”,都有一个错觉:言路上的人最为守旧,抱团反对“新政”。 因此,也开始有人批评言路“只擅空谈,不晓实务”,激烈点的,直斥“腐儒误国”,甚至“投畀豺虎而无所惜之哉”。 之前,大家都隐隐地有个感觉,关贝子盯着言路,言官也好,讲官也罢,稍不如意,便“啪”地一个巴掌扇将过来。翰詹科道,在他面前,动辄得咎,下面已颇有“关某人刻意钳制言路”的法在流传了。 现在,这个法可站不住脚了! 翰詹科道这些“清秘之地”立即热闹起来,人们毫不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众"kou jiao"誉:关贝子慧眼识英才! 谁还好“百无一用是书生”?! 许多人心里**辣的,这下一位“英才”,会不会就是我呢? 有原本反对新政的人,开始对新政“转变观念”了。事情明摆着,想走张香涛这条路的,第一,得支持“新政”——这不消;第二,得了解“新政”。能知其然,亦能知其所以然,不然,关贝子怎么能看得上你? 张之洞自然成了翰詹科道的“明星”,贺客盈门,他面上含笑谦逊,心里如坠五里雾中:是啊,关贝子怎么会看上了我呢? 张之洞先去贤良寺拜左宗棠,这是他的“荐主”。 左宗棠自然又大谈他的西征,张之洞耐着性子听着,觉得差不多了,乃向左爵帅请教福州船政局的差使。左宗棠倒也知无不言,只是的都是“现状”,张之洞问他今后该如何措手,左宗棠难得不肯发表更多的意见,而是:“这得向关贝子请益了。” 于是,第二,张之洞整肃衣冠,来拜关卓凡。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和张之洞谋面,这位原时空和曾、李、左齐名的晚清重臣,关卓凡留在脑海中的印象,都是他晚年的:一部长长的白胡子,既儒雅,又气派。 眼前二十九岁的张之洞,却是瘦得跟猴子一样,宽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走起路来,飘飘荡荡。 关卓凡暗笑,一定是形容不足,才留了一部超长的大胡子,以为“补充“。 张之洞给关卓凡行礼请安,关卓凡亲手相扶。 张之洞站起身后,关卓凡握着他的手,欢然道:“香涛,久闻大名,终得识荆。‘志学则解元,廿六探花郎’,真正了不起!” 古人十五岁为“志学之年”,张之洞直隶南皮人,十五岁赴顺府乡试中举人第一名,为“解元”;二十六岁中进士第三名,为“探花”。这两件乃张之洞生平大得意事,关贝子一见面便起,张香涛不由满面欢容。 而且,“志学则解元,廿六探花郎”这句话,张之洞是第一次听到,入耳通体舒泰,就像吃了人参果一样舒服。 当然是“第一次”,因为这是关贝子自己编排出来的。 主人请客人换了便服,然后落座看茶。 张之洞感谢贝子爷超擢,深恐自己才疏学浅,有负所托,实在惶惑。 倒不都是客套话,张之洞对“新政”虽然一直密切关注,但并没有真正涉猎,他直到现在,还是不晓得,关贝子为什要挑自己“发财”。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香涛,万不可妄自菲薄。我看人从不走眼,张香涛外务虚而内务实,这份差使,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定做得好!” 张之洞飘飘欲仙,“外务虚而内务实”,明,这七字考语流传出去,张香涛就要闻名下了! 关卓凡用张之洞,算是“一石多鸟”。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一四章 反面教材 第一,张之洞确实是个人才,只是此时的他,其能尚不为下人所知——莫下人了,就是张之洞自己,也还不真正晓得自己的潜力。但关卓凡作为穿越者,对此却清清楚楚。 第二,原时空,张之洞大约十年之后,成为“清流”领袖之一。关卓凡现将张之洞从尚未成气候的“清流”中摘出来,等于在“清流”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断其一肢。哼哼,如此,这个“清流”,还长得大吗? 第三,分化言路,分化守旧派,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 关卓凡认为,言路上反对新政的人,有不少并不是真正的守旧派,最多算是守旧派的“代言人”。既然只是“代言人”,如果好处足够大,又为什么不能为新政“代言”呢? 反对派之所以成为反对派,有的是因为固有利益受到侵害,但有的仅仅是因为被排除在新生利益之外,如果发现自己也可以从“新政”中获利,他们又为什么要反对“新政”呢? 前一段对待言路的政策,关卓凡以“大棒”为主,以为立威。威既已立,就该抛根胡萝卜了。 这根胡萝卜一抛出来,其味道之鲜美,已令许多人心旌动摇;不久,关卓凡将发现,这根胡萝卜的功效,将超出自己最乐观的估计。 第四,就如关卓凡和左宗棠的,他未必控制得了沈葆桢,但张之洞一张白纸好画画,还不是他关贝子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点很重要,只有这样,关卓凡才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经营福州船政局和福州船政学堂。 原时空左、沈办的船务,实话实,关卓凡是不满意的。 起点太低,太仓促,太粗糙。 福州船政局的正、副监督是两个法国人,一个叫日意格,一个叫德克碑,总揽一切事务。左宗棠和日、意二人签了合同,由二人代为招聘一切洋技师、洋教师,议定五年之内,监督造船十六艘,并负责培训中国工人和学生。合同期满后,洋籍工匠撤退,船务由中国技师和学堂毕业学生接管。 沈葆桢接任船政大臣之后,萧规曹随,马尾船务基本上是按照左宗棠当初的规划开展的。 这个规划,出发点不能有错,先当学生,学成当家,问题是,怎么可能五年功夫就出师?! 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不肯放低姿态,老实当学生,扎实学东西,心浮气躁,总是今当学生,明就和老师别苗头,这种肤浅的自尊、自大,误事无数! 原时空,左宗棠1866年创办福州船政局,沈葆桢1867年接手,1874年辞退全部洋匠——嫌人家“挟技居奇,唯利是图”。 之后,基本上就一直是中国人自己半闭着眼睛瞎折腾了。 还有,日意格、德克碑二人,都是左宗棠的“常捷军”的洋将,职业军人出身,并非工业和教育的专才;他们在法国的“层级”不高,社会资源不多,经其手请来的技师、教师,水平其实很有限。老师不高明,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强到那里去? 这就是关卓凡的“起点太低”。 问题是,左宗棠除了日意格、德克碑两位,也不认识别的什么洋人了。 十九世纪后半叶,世界造船技术狂飙突进,在这个大背景下,马尾船厂的技术进步却极其缓慢,而沈葆桢筹款能力不足,投入不继,船政内部管理更是混乱,船厂生产日见萎缩。 中法开战,南洋水师全军覆没,马尾船厂被法国人炸得稀烂。战后,朝廷便在事实上放弃了福州船政,而将资源向北洋集中。 船厂如此,船政学堂呢? 比船厂还糟糕。 不细表课程设置之粗疏简陋了,就一条:作为海军学校,居然没有体育课! 在这儿,狮子不能不多几句,因为以下部分,对关卓凡今后的军队建设、特别是海军建设,有重大的参考作用——当然,是反面教材。 英国海军军官寿尔曾访问船政学堂,在《田凫号航行记》中,他这样评价学堂的学员们:“他们是虚弱孱的角色,一点精神或雄心也没有……下了课,他们只是各处走走发呆……从来不运动,而且不懂得娱乐。大体而言,在佛龛里被供着,要比在海上警戒,更适合他们。” 这种精神面貌,原时空多看清末影像的关卓凡承认,确是事实。 寿尔还观察到,学生们在练习舰上实习时,“不喜欢体力劳动,因为怕弄脏手指”;甚至,连最基本的爬桅杆训练也不愿意做。 究其竟,整个学堂,主事也好,学员也罢,完全不晓得:学堂不是培养“儒生”的,而是培养“军人”的;毕业后,是要去“打仗”的,而不是去“做官”的。 “培养合格的近代化军人”的观念,更是付之阙如。 船厂办不好,其害止于自身;学堂办不好,流毒却是自南洋而北洋,最终几乎葬送了整个国家。 北洋舰队的高级将领,除了提督丁汝昌之外,所有的总兵、管带,全部来自这个福州船政学堂。 就是,一个陆军将领,带着一班从没有上过一堂体育课的“海军学堂”毕业生。 北洋舰队的将领们,大多有留洋英国的经历,这个,能不能弥补福建船政学堂之不足呢?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留洋英国”是怎么回事。 朝廷自船政学堂第一、二期毕业生中,挑选了十二人,以首期海军留学生身份赴英,拟入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其中通过入学考试、并顺利毕业的只有六人;其余六人,三人考试失败,以“上舰实习”结束学业;余下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三人,连入学考试都未参加,亦仅以“上舰实习”结束学业。 诡异的是,留学生监督官李凤苞向朝廷奏报成绩的时候,刘、林、蒋三个却全入“甲等”;通过入学考试并顺利毕业的林永升,竟然被打入最末的“丙等”。 这十二人回国后,李鸿章用了其中九人,做了北洋舰队的管带,其中,刘步蟾、林泰曾两个,日后升任舰队之左、右翼总兵,掌握舰队实权。 关卓凡认为,毫不客气地,大东沟海战之败,在这十二人“毕业”于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之时,便已注定了。 北洋舰队打不过联合舰队,原因不在资金,不在装备,而在人事。 两个字:无能。 北洋海军并不缺钱,后期装备没有更新,不是因为谁谁挪用了海军军费,而是北洋认为“自守有余”,早已没有了更新换代的动力。不然,真以为几千万银子身家的李鸿章找不来这笔钱? 总是被人拿出来事的速射炮更是扯淡。北洋的大炮巨舰才是海军发展的主流,日本人是因为买不起这么大吨位的军舰,才用速射炮来弥补不足。敌人的发炮速度确实比你快,可你一炮顶敌人好多炮呀!问题是,你为什么打不中敌人? 看看刘步蟾、林泰曾两位总兵的表现。 “定远”舰上,刘步蟾违反最基本的战术规范,两军距离尚远,便下令提前发炮——作为舰队指挥,这是不可容忍的错误;“镇远”舰上,林泰曾从头至尾,不曾出现在舰长的岗位上,全靠副手杨用霖指挥——等于擅离职守。 举止失措,草包底子,暴露无遗。 大东沟败绩后,北洋舰队自旅顺撤回威海卫。入港时,“镇远”舰触礁,失去作战能力——不晓得林曾泰这个舰长是怎么当的? 林曾泰乃引咎自尽。 其后威海卫之战,“定远”舰中鱼雷搁浅,充“水炮台”用。数日后,弹药耗尽,刘步蟾自尽。 刘步蟾、林泰曾的悲壮结局,证明他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这并不能减轻因为他们的无能而对国家造成的伤害。 *RS 第一一五章 我要办真正的军校 沈葆桢“闽人办闽事”,不但没把事情办好,还间接地把北洋舰队变成了“福建帮”。刘步蟾、林曾泰这班福州船政学堂出身的闽籍将领,拉帮结派,一面架空提督丁汝昌,一面排斥舰队“总查”琅威理。 琅威理是英国人,赏提督衔,总责北洋舰队训练。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却因性格刚烈,治军严明,闽籍官佐素以之为苦。矛盾累积,终于爆发了“撤旗事件”。 1890年初,北洋舰队泊香港过冬。月4日,提督丁汝昌率一部出巡南海;月6日,右翼总兵刘步蟾突然下令降提督旗,升总兵旗,以宣示代行指挥舰队。 琅威理质问刘步蟾,丁提督虽然不在香港,但我这个“副提督”还在舰队里,怎么可以降提督旗?二人争执不下,官司打到李鸿章面前。李中堂,北洋舰队哪有什么“副提督”啊?言下之意自然是支持刘总兵。 朗总查大怒,愤然去职归国。 英国政府也很恼火,拒绝李鸿章另聘英人担任海军顾问的请求,并撤回旅顺港顾问诺加,同时宣布,不再接受中国海军留学生。 这是北洋舰队的命运转折点。琅威理去职后,舰队训练废弛,纪律松懈,军官携眷陆居,士兵去船以嘻,北洋舰队的战斗力迅速下降。 四年后,李鸿章、刘步蟾等,终于吞下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撤旗事件中,李鸿章之所以支持刘步蟾,根本原因,是朝廷上下对英国人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关卓凡认为,英国政府接受中国留学生,向中国派出顾问人员,固然希望增强英国对中国的影响力,但并无籍此控制中国军队之意。这一类事情上,英国人的行为,还是职业的,是符合国际外交规范的。 而我们疑神疑鬼,不肯予客卿真正的信任和礼遇,即不肯真正地自居于学生的地位,如此,又怎么能够真正地学出师来? 后世居然有人认为,“撤旗事件”中,李鸿章、刘步蟾等人,“维护了国家的主权”,真是不知所谓! 历史告诉未来,原时空告诉本时空,请问,关卓凡该怎么办这个福州船政局呢? 首先,关卓凡建议左宗棠带日意格、德克碑两位去西北,“以为強助”。左宗棠是晓事的,答应了。 调开法国人之后,我要用英国人了。 船厂的营运模式,还是用左宗棠当初筹划的路子,聘请洋员总责管理和技术,中国人跟着当学生。这条路子,和上海自贸区船厂的“外资独资”颇有不同。关卓凡认为,第一,两条腿走路是必要的;第二,分工上,自贸区船厂主要负责制造大型船只,马尾船厂主要负责制造型船只,即先易后难,技术学到手了,再由船而大船。 马尾船厂的洋监督、洋技师,关卓凡没有费心自己去找,而是直接请英国政府予以推荐。 正常情况下,政府拥有的资源总是最多和最优质的,关卓凡相信英国人在这方面的“职业操守”,不会给自己塞假冒伪劣。何况,自贸区船厂的谈判已进入关键阶段,为了拿下上海的船厂,英国人也得在福建的船厂上落十分的心思。 关卓凡在欧洲的资源,比不了美国,虽然也有花旗洋行的欧洲司,但卢卡斯毕竟是普鲁士人,和英国终究隔了一层,而福州船政用英国人是既定的章程。卢卡斯的任务,是对英国政府推荐的人选,进行“背景调查”,做最后“把关”。 船政学堂呢? 第一,要完全独立于船厂。 原时空船政学堂的设立,初衷是为船厂准备人才——这个眼界太狭窄了,使船政学堂沦为船厂的附属,船政学堂办得不伦不类,相当程度根源于此。船厂只能作为学堂的一个“实习基地”,双方之间,不存在任何从属关系。 第二,船政学堂自身再一分为二。 原时空的福州船政学堂,本来就分为“前学堂”、“后学堂”,“前学堂”教授造船、轮机、设计,“后学堂”教授航海及驾驶。这“前学堂”也罢了,知道是教船舶制造的;可是这“后学堂”,您看得出是一间海军学校吗? 怪不得教出一班奇奇怪怪的学生来呢。 分开分开,本时空,“前学堂”易名“福州造船学堂”,“后学堂”易名“福州海军学堂”。 一,部分教师,两校可以共用,但体制上,两校完全独立,互不相属。 二,名实相副,造船的就叫造船,海军的就叫海军。 还有,再也不叫什么“水师”了,名不正则言不顺,从现在开始,培养海洋观念! 课程设置上,关卓凡决定,自己不要玩任何花样,全盘照搬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就好。 为了搬得地道,不变形,不走样,不仅教师,更重要的是,校长也要用英国人。 人选嘛,和船厂一样,请英国政府推荐,花旗洋行欧洲司把关。 学员方面,第一,要全国招生,千万别再办成福州地方学校了;第二,通过入学考试,对学员进行严筛。 这个“入学考试”,除了知识水平——至少得识字吧?更重要的是“素质测试”,即:能不能吃苦?有没有尚武精神?守不守纪律?有没有团队观念?肯不肯接受新鲜事物? 还有,去跑个五里路,看看要花多少时间? 清制一里,大约五百七十六米,五里即二千八百八十米。 如果还以为上这个学堂是为了考八股中举人当官啥的——滚回家去,不送。 入学之后,全军事化作训管理——军校啊!每年操死他几个!受不了的,提前滚蛋!保持淘汰率,不合格的学生,别想混到毕业季,反正决不允许废柴混进**的队伍! 如此严格,怕不怕找不到足够的生源? 不怕,免学费,包吃住,奖学金,毕业国家分配,怎么可能招不到好学生? 至于留学,关卓凡认为,重要是重要,但有个前提。 这个前提是留学生的“底子”。 如果学生的底子没打好,出去也是“留学垃圾”,回来了“海龟”只好做“海带”,哪敢叫他们真的“带海”? 教训还不够多吗? 学生的底子打好了,出去了才能真正更上层楼。 所以,真正重要的,是先把自己的军校办好。 之所以选择张之洞来主持福州船政,一个重要原因,是关卓凡认为,在原时空,相比实业和新军,张之洞更擅长的,是教育。 张之洞创办了三江师范学堂——南京大学,自强学堂——武汉大学,湖北务农学堂——华中农业大学,湖北工艺学堂——武汉科技大学。 张之洞办教育,是从学前一直办到大学的,“是全梯级”的,除了以上几间字号响亮的高等学府外,还有:湖北武昌幼稚园——中国首个幼儿园,慈恩学堂——南皮县第一中学,广雅书院——广东广雅中学。 全部都是一等一的“名校”。 这是“纵向”,“横向”看,张之洞所办教育,涵盖实业教育、师范教育、国民教育,算是“全方位”。 称张之洞为清末兴教第一人,不过誉。 当然,军事学校有其自身的特点,但教育的原理是共通的,何况张之洞绝非未经干戈的一介书生,他办过团练,打过发捻,也是血里火里过来的。 不过,张之洞毕竟没有还办过洋务,办福州船政,要和英国人密切交道,他需要一个精通英语、熟稔洋务的人做助手。 这个人选并不好找,但关卓凡的运气不坏,机缘巧合,这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居然是在香港的吕氏间接“推荐”的。 吕氏到了香港不久,就给关卓凡写了封信,报告一切平安情形,并委婉地表示思念之意。 *RS 第一一六章 好好算一算 字迹端丽娟秀,是女子的字,但不是吕氏的,吕氏仅是粗通文墨,可写不了这么漂亮的字;行文流畅平顺,语气抑扬吞吐,很符合吕氏的特殊身份,不过不失,十分得体,这番文笔,更非吕氏所能。 必是有人代笔了。 果然,最后注明,此信为“办理屋契之伍廷芳先生之夫人伍何妙龄女士代笔”。 关卓凡眼睛一亮,伍廷芳?何妙龄?原来是他!嗯,又遇到原时空的名人了。 伍廷芳,号秩庸,广东新会人,香港圣保罗书院毕业,现任香港高等法院译员。 原时空,伍廷芳后成为获准在香港执业的第一位华人律师,李鸿章延为首席法律顾问,经手中法谈判、中日谈判,曾出任清国驻欧美多国公使,签订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平等条约《中墨通商条约》。 辛亥之后,伍廷芳作为南方的全权代表,和北方的唐绍仪一起,主持南北和议,达成协议,迫清帝逊位。 这个时候的伍廷芳,二十三岁,还只是香港高等法院的一个译员。他去年刚刚结婚,娶何进善牧师长女妙龄为妻。 吕氏到了香港,安顿下来之后,先要置业。她看上了位于太平山半山区的一处宅子,价钱合宜,但想要入手的时候,却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半山区起宅,港英当局把持极严,这个时代,原则上是不售予华人的,但晓得吕氏的身份后,港府立即“特事特办”。予以批准。 第二个问题,这所宅子的屋契不全,前后两任屋主纠缠不清,这个,就连政府也是头痛的。 伍廷芳得知此事后。自告奋勇,出面为吕氏奔走。他也真好本事,这件案子连御用大律师都觉棘手,伍廷芳却没花多少时间,便漂漂亮亮地办了下来。夫妻俩亦因此和吕氏成了好朋友。 屋契之事,关卓凡是知道的。他在香港的“办事处”已经向他汇报过了,只是没办这件事情的人叫做伍廷芳。 关卓凡想,这个伍廷芳,拿来给张之洞做助手,岂非最佳人选? 伍廷芳愿不愿意呢?当然愿意,如此主动巴结。报效之心昭然啊。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 徐四霖从日本回来了。 他到埠上海,不暇稍息,换船北上,津下船,乘车进京。 徐四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北京,来不及安顿,先到柳条胡同贝子府报到。 关卓凡立即接见。 徐四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连轴转的舟车劳顿,关卓凡含笑道:“子绥,辛苦了!” 徐四霖请了安,落座之后先灌了一盅茶,喘匀了气,开始报告日本的情形。 长州藩的内战,胜负已分。不出关卓凡所料,“正义派”大获全胜,“俗论党”一败涂地。 徐四霖叹了一口气。道:“晓得‘正义派’能赢,可没想到这么快!从高杉晋作功山寺举兵,到两派决战于绘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胜负便已分出了!藩厅的镇抚军固然战意不足。但亦绝非不堪一击,这‘诸队’的实力确实可观!” “现在长州藩政,全由‘正义派’把持,长州境内,已全然没有了‘佐幕’的声音,是一边倒的‘倒幕’了!” 徐四霖又把新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道:“‘正义派’大胜,‘诸队’的主力是‘力士队’,这支‘力士队’的‘总督’——就是队伍的头领,叫做伊藤俊辅。这个人我以前没有怎么听过,这次不哼不哈地突然就冒了出来,今后倒要留意。” 听到“伊藤俊辅”这个名字,关卓凡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这个人,我倒是听过。 和中国人一样,有身份的日本人,除了“名”之外,还有“字”、“号”,“俊辅”是此人的“字”,此人的“名”是:博文。 伊藤博文。 伊藤桑,你终于冒出来了。 原时空的账,本时空咱们好好算一算。 徐四霖道:“有这么个法,伊藤俊辅此人,和高杉晋作、桂五郎不一样,早早地就不‘攘夷’了。这几年没怎么听这个人,是因为他偷偷地跑到了英国,学习军事去了。这次算是学成归国,一鸣惊人。” 徐四霖的情报,并不百分百准确。伊藤博文、山尾庸三、井上胜、井上馨、远藤谨助,后世所谓“长州五杰”,在英国领事的帮助下,扮成英国水手,辗转偷渡英伦,入读伦敦大学。他们的导师叫做亚历山大威廉姆逊,是一位化学家。因此,伊藤等学的是近代的科学技术,不是军事。 伊藤博文归国,也不是什么“学成”,而是为了调停日本和英法美荷四国的矛盾。不过没有成功,长州还是如期“攘夷”,终于招来四国炮击下关。 关卓凡感慨,日本人真是绝对实用主义的“菊与刀”两面族群,一边热血沸腾的高喊“攘夷”,一边不肯闭上西望的眼睛。伊藤等人留学英伦,不是个人行为,而是藩政所派,只是为瞒幕府和下人耳目,才用了“偷渡”的奇葩法子。 而英国人为培养“带路党”,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徐四霖道:“‘诸队’如此强悍,以卑职之见,一个重要缘故,是其录用升迁,不问身份、门阀,这在日本,是开辟地的头一遭。” 这个见地,非常到位。 徐四霖继续道:“不过,高杉晋作此人,真正通达人情,他用人虽然不讲出身,但队员的袖印,却有‘武士’和‘匹夫’之别——这个‘匹夫’,是指那些没有武士功名的商人、农夫,如此,就算是维持了武士的颜面。因此,不论贵贱贤愚,都愿意为他卖命。” 关卓凡点头,心想,高杉晋作所为,具体而微,诠释了什么才是最易收功的改革:既大力激发新生阶层的能量,又在一定程度上维护旧有阶层的权益,以便最大限度地减少改革的阻力。 这个人,不可轻敌。 徐四霖道:“高杉晋作现在身兼数职,一个是‘用所役国政方’,负责政务;一个是‘海军兴隆用挂’,负责海军;一个是‘越荷方头人座’,负责和日本其他藩国的贸易。可以是政、军、财大权集于一身。” 关卓凡心中微动,长州本来人才鼎盛,但几位重要人物殁于“禁门之变”,人才已略觉窘迫,现高杉晋作被迫多头“兼职”,看来,没有了最核心的桂五郎,长州的人事还是受到了相当的影响。 徐四霖皱着眉头道:“长州藩和英国人的交往愈来愈深!打败‘俗论党’后,高杉晋作曾经想出国考察,但那个英**火商古拉伯,却对高杉,现在风云变幻,大局未定,主政者不宜远行;应该留下来提倡‘开国’,这样,军火接济,源源不断,对抗幕府,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关卓凡听得懂古拉伯的潜台词:长州藩应向英国“一面倒”。 徐四霖道:“这两年,英国拉拢长州、萨摩等西南诸藩,颇有一点效用,这一点,请贝子爷留意。” 关卓凡心里,我早就留意了。 上海的船厂、福州的船厂、福州造船学堂、福州海军学堂,之所以都和英国人进行“全方位”合作;还有,购买“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等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征伐日本的时候,希望英国不会有所干涉,至少在幕、长之间,中、日之间,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 萨摩藩那边呢?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一七章 揭帖 徐四霖道:“萨摩藩的态度颇为怪异。藩内多有人主张对长州一战,而且认为此番长州内讧,是萨摩最好的机会,联合‘俗论党’,打击‘正义派’,既可报岛津久光被刺之仇,又可掌控长藩内政,从此萨摩彻底压倒长州——这可是萨摩一藩,上上下下多少年来的愿望!” “可是当政的大久保利通力主‘持重’,苦主岛津久光也是态度暧昧,凡有藩士向他慷慨陈辞,他都自己要静心养伤,无力论及这些烦心的事情。” 徐四霖道:“英国人反复来往长州、萨摩之间,为两家做和事老,起劲得很!” “还有,”他喝了一口茶,微微喘了口气,“从鹿儿岛萨摩藩府透出来的消息,九成九可以确定,桂五郎没有死!不是他命大,而是萨摩藩找了最好的英国医生,落了大气力抢救。有人桂五郎其实已经康复,但迫于舆论,岛津家还不能放他回去——而且,现下的情形,萨摩藩想杀他的人太多,桂五郎功夫再好,怕也走不出鹿儿岛。” 关卓凡心中嘿然,自己纵横捭阖,落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手段,可别反倒间接促成萨摩、长州两家提前结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太讽刺了! 不过,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两个,就算有此意,也得顾及下面的人的感受,短时间内,萨、长是没有结盟的可能的,但夜长难免梦多,自己要加快行动了! 幕府那边呢? 徐四霖道:“我到江户,拜见了将军德川家茂。想来之前德川庆喜已经做了足够的文章,将军没有多问什么,就愿向大清借兵,还有把握拿到皇的敕诰。而且问了不止一次,大清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什么时候?等我的“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回来。唔,两位美人也差不多该启程了。 关卓凡问道:“子绥,据你所见,德川家茂此人何如?” 徐四霖道:“他才十九岁,生的还有几分稚气。性情温和,举止稳重,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也许是因为脾气太好,难免优柔寡断,坐在幕府将军位子上,看起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而且,他身体很不好,周身都是毛病,似乎已经不良于行。” 关卓凡想,原时空,再有一年多点,第二次长州征伐惨败,不堪重负的德川家茂跟着就挂掉了。本时空,如果打败了长州,这个年轻人能不能多活几呢? 徐四霖微微一笑,道:“不过,可能是模样生的俊,性格又平顺,家茂在大奥的女官中的风评倒是很好。” 关卓凡晓得,关于十四代将军的人选,大奥是倾向于德川家茂的,并且在家茂继位上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原因无非是家茂年纪轻,性格软弱,易于控制。这个心思,哼哼,和俺们那位御姐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一个脂粉堆里长大、易于为女人控制的男人,如何能够应付这千年未见之大变局? 下动荡,国赖长君,如果十四代将军选择的是已经成年的德川庆喜,幕府的命运会变得更好一点吗? 关卓凡问道:“军费呢?” 徐四霖道:“军费一事,幕府答应照咱们的法子:由咱们出面,代幕府向银团借款,然后幕府分年摊还,以日本海关收入为担保。战后,日本各海关的税务司用咱们的人。” 关卓凡眼睛一亮,道:“好,答应就好!” 征伐长州的军费当然得幕府来出,但幕府已经穷得快破产了,当然拿不出这笔钱。于是,关卓凡仿左宗棠借洋款,以及中国赔款英国故事,为幕府筹划了这样一个方案。其中,中国政府相当于幕府的保人,所以,日本海关的收入是押给中国政府,而不是押给银团,这样,关卓凡就能名正言顺地控制日本的海关,进而控制日本最重要的生命线——对外贸易。 这个银团,当然是花旗银行领衔啦。 再加上“征集军需”,这一趟走下来,即便单纯计算收支,也应该亏不了。 徐四霖笑道:“不答应也不行。长州内讧,‘正义派’三下五除二便打垮了‘俗论党’,着实吓到了幕府,形势明摆着,第二次长州征伐不可避免。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萨摩的岛津久光,以身体染恙为由退出了‘参预会议’,少了萨摩藩,‘公武合体’便形同虚设。” “如果此时和长州见仗,各藩之中,除了一个会津藩,其他的一定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像萨摩藩这样的,还不知道会不会背后捅幕府一刀子。” “打长州,凭幕府一家子,是没有底气能够速战速决的,可拖得稍久,这仗就打不起了。环顾四周,除了咱们,幕府是再也找不到强援了。” 关卓凡微笑,心里:凭幕府一家子,也是能够“速战速决”的。只不过,不是幕府“速决”长州,而是长州“速决”幕府。 日本的情形已经明朗了,现在还有另外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美国人的态度。 美国已经答应为松江军团提供“运输服务”,并提供“武装护航”。关卓凡的要求还包括在松江军团登陆的时候,美舰提供“炮火掩护”,其实就是要求美国人先把沿岸的日本炮台敲掉,不然我怎么登陆啊? 但这个美国人就比较犹豫了,因为这样一来,美利坚合众国就直接介入日本国的内战了,得失之间,美国人还要衡量。 如果没有足够的炮火开路,松江军团就不能在长州沿岸登陆,而只能选择长州以外、幕府能够控制的地区登陆,然后陆路行军进入长州。 这样一来,战争成本和持续时间都要增多。而且,日本这个时候,除了江户,哪些地方才算“幕府能够控制的地区”?颇不好。可别闹得正主儿还没照面,先和其他的大名干了起来。 本来,关卓凡选中的登陆点是下关——本时空,这个地方还叫“马关”。对关卓凡来,这实在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如果不能在此登陆,未免遗憾。 “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归来后,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别一个长州藩,就是全日本所有的岸防炮和舰炮加在一起,火力也比不上一艘“翁贝托国王号”。对于翁大美女的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而言,长州马关的炮台不过是一堆易碎的靶子而已。 可是,翁大美女美则美矣,惜乎还是个“雏儿”,“未经人事”,万一出点什么纰漏,擦破点皮,岂不心疼死关贝子?所以,万全起见,还是得把美国人拉进来。 最多战后日本的权益,再多分点给美国人就是了。比如,日本海关,中、美共管? 美国人入局,也可以更好平衡英国人和俄国人的压力。 总之,以中国目前的力量,是不可能吃日本的独食的——列强不会允许。这一点,关卓凡有清醒的认识。 第二个问题,拿什么服两宫皇太后,在朝廷内部达成一致意见? 毕竟日本对中国造成的伤害,在本时空还没有发生。其中厉害关系,全世界只有关卓凡一人晓得。 要有足够的理由。不然人们即便嘴上不,暗地里也会讥之为“擅起边衅”。 而且,日本在当时的中国人眼中,不过蕞尔邦,打败日本人,和远征大洋彼岸、打败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人,“功勋值”是没办法比的。 要叫人民群众明白并承认:关贝子跨海征伐东瀛,是有着伟大的历史意义滴。 徐四霖掏出两本折子纸来,微笑着道:“这是从长州藩流出来的一份‘揭帖’,现在,大约已经传遍了整个日本。请贝子爷过目。”然后站起身来,双手递上。 所谓“两本”,就是“两张”,长长的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折成一叠。 关卓凡接过来,略略一眼扫去,脸上已经露出笑意。 这两张纸,都是日本特有的“和纸”,厚实细密,有着特殊的纹理和色泽。 徐四霖在旁边介绍:“这一张叫做‘雁皮纸’,这一张叫做‘鸟子’,都是日本特产的纸张,咱们中国是没有的。” 上面的书法是汉字,但明显“和化”,关卓凡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古拙?抑或,笨拙?再加点圆滑?总之,和中国的颜柳欧赵都颇不相同,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自日本人之手。 这两份“揭帖”,洋洋数千言,内容却是相同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两边个别字句有所出入,不过意思还是一样的。 其中一段,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听起来似曾相识: “惟欲征服清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清国。倘清国可完全被我国征服,其他如中亚西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本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 * (今两更,晚上还有一更,不过时间会稍晚一点) *RS 第一一八章 最可怕的敌人 不错,这份“揭帖”,正是脱胎于后世着名的《田中奏折》。 揭帖的“作者”嘛,自然是咱们的关贝子。 《田中奏折》的真伪,原时空的学界,是颇有争议的。不过,关卓凡认为这不是重点。《田中奏折》即便是伪造的,也算为倭人代言,真正出了岛人心声,不算冤枉他们。这份东西,不管是间谍偷回来的,还是自己发挥出来的,国民政府都打了一场少见的漂亮舆论战,要点个赞。 《田中奏折》洋洋洒洒两万余字,关卓凡这个历史系研究生,也只从头到尾地看过一遍。全文重点,并非流传最广的那段,“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云云。而是很认真地讨论:大日本帝国拿下满洲之后,应该如何在那里进行铁路和金融的建设? 本时空,拿这份东西来栽长州藩的赃,得先对其做适当删改。比如,这个时代的日本,很少用“支那”称呼中国,此时的“支那”也没有贬义,中国国内对这个称呼还没有任何敏感度,因此统统改为“清国”。 对本时空来,太过超前、太过违和的内容删去,但主体思路保留。全文骨架如下:某长州藩士,幻想打败幕府、统一日本之后,遂行对外扩张,占领朝鲜,侵入满洲。然后,想一想日本应该如何在满洲进行铁路和金融的建设呢? 在行文之中,带出“长州系”治下的日本,“北上南下”的“大战略”。 这么安排,显得更加煞有介事。不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绝对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份“伪造”的文件。 事实上,这份揭帖已经在日本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因为揭帖最早从长州藩流出,关卓凡又在文中加入了“既降大任于我长州,我等周长志士,必当仁不让,务自我砥砺,胼手胝足,克成王政”等语,全日本的人都认为,此文为长州藩士所做无疑。 长州藩含长门、周防两个“令制国”,因此长州藩士自称“周长志士”。 这支如缘巨笔嘛,想来不是高杉晋作,就是桂五郎。或者,两位合作的也不一定? 当然,桂君现身陷于萨摩国贼,不过,也许这是他对岛津老贼遂行“诛”之前写的呢? 最懵懂的那位是高杉晋作本人,虽然看得心潮澎湃,可是,这真不是俺写的呀!难道确是桂君的大作?他倒瞒得我好! 这份揭帖在引起轰动的同时,也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有的人,“写这个东西的家伙完全在痴人梦啊。”你看啊,幕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推翻,就想着朝鲜、满洲尽入彀中了? 有的人,“雄心壮志可嘉,可是,太过张扬了吧?如果引起猜忌就不好了。” 嘿嘿,何止“猜忌”? 更多的人被这篇揭帖捣鼓得热血沸腾,本来就是“下勤王志士之望”的长州藩,在激进派人士心目中,形象愈加“高大上”了。 长州藩很快便发觉,可以利用这份揭帖加强自己“勤王倒幕”的号召力,于是对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长州志士着雄文”,乃成为不可移替的定论。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份东西竟然是敌人陷害长州藩的“栽赃”。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长州藩最可怕的敌人,不在日本。 至于幕府——怎么可能是幕府写的?幕府如果有本事写得出这样一份东西,大伙儿早就跟着德川将军混了,还倒个什么幕呢?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幕府固然不是揭帖的作者,却是传播揭帖的始作俑者。 * * 短短数之内,江苏巡抚赵景贤、浙江巡抚刘郇膏、福建巡抚李福泰、广东巡抚蒋益沣,先后上折,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日本国内异动,请朝廷留意,预为之备。 他们的奏折内,都提到了一份揭帖,“狼子野心,枭獍之性,狂悖无度”。 之所以这四位先行发声,是江、浙、闽、粤四海关,负责对日贸易,同时也就负有对日情资之责。 在此之前,他们都接到了军机处关于调查日本相关事件的指示。 接着,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两江总督曾国藩的折子也到了,的也是同一件事。 其中,刘长佑力主对日用兵: “满洲为我朝龙兴之地,岂容倭夷觊觎?伏岂皇上先曝倭夷之罪,简大臣宿将有威望者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而后选明习韬略、熟悉水师之将,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 “凭庙算之长,海外有截,戈远震,四夷戟兵。百世之忧一朝敕平,朝鲜、琉球亦庶可免蚕食之患。” 军机处联衔上折,将日本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奏了一遍,并附上了两份揭帖的原件。 两宫皇太后将奏折发下“交议”。 一时间,朝议鼎沸。 最近一段时间,朝廷大政的实施,军机上只要有了定案,便明发上谕,“交议”这种把戏,已经有日子不玩了。这一次,好大一事儿,朝廷居然表示要认真听取翰詹科道的意见,大伙儿无不振奋,这可要好好地表现一下子! 这个事不同洋务,翰詹科道确实有发挥之处。 折子雪片般飞入禁中,开始的时候,两宫皇太后还一份份地细看,到了后来,实在看不过来,姐俩商议,有关日本的折子,叫军机处来帮着看吧。关卓凡奏,为示至公而无私,请于言路上择一能员会同看折。于是,又加了潘祖荫。 虽然没有看完所有的折子,但言路上的意见两宫已经非常清楚,几乎是清一色的慷概激昂,许多人的态度和刘长佑很接近:主张跨海讨伐日本。 “唯兵不祥”这种话,几乎无人提起。 有一个事,两宫皇太后印象非常深刻,几乎每一个折子,都提到了前明“万历朝鲜之役”。 还有不少折子,提到了唐朝时候的“白村江之役”。 这两场仗,慈禧原先是不知道的,慈安更不必。这一轮折子看下来,这个“万历朝鲜之役”和“白村江之役”,莫慈禧,连慈安都搞明白了。 关卓凡想,很好,用不着我给你们俩科普了。 * (今的第二更,略短) *RS 第一一九章 扶顺灭逆 “白村江之役”,唐、日同时介入朝鲜半岛内战,各找带路党,各有代理人。战争的结局没有悬念,彼时还没有真正开化的日本,被处于国力顶峰的唐朝,打得全军覆没。战后日本立即“全盘唐化”,一千年之内,不敢东望亚洲大陆。 “万历朝鲜之役”,日本对朝鲜用兵,则是"chi luo"裸的侵略,企图吞并朝鲜后进窥中国。中国援朝,既为履行宗主国对藩属国的义务,亦为免除东北边患。彼时日本正处于其封建社会的最顶峰,中国则早已走上了下坡路,此消彼长,这场仗就打得很辛苦。 有赖张居正改革留下的殷实家底,明军最终还是把日本人逐出了朝鲜半岛。但实话实,这场仗明朝是“耗”赢的,过程并不如何好看。 日本人输掉了这场他们称之为“文禄—庆长之役”的侵朝战争,国内战乱再起,几轮厮杀过后,德川家康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建立江户幕府,延续至今。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熟稔史实,有这两场战争打底,对于日本,只要关卓凡开个金手指,他们便会生出清醒的认识:只要肌肉一鼓起来,日本就会染指朝鲜,继而以朝鲜为跳板,窥伺中国。 关卓凡从原时空取材、伪造的那份揭帖,就是这个的金手指了。 加上现下内平发、捻、回,外平美利坚南逆之乱,读书人对国家的战争能力高度乐观,红头发绿眼睛的都打趴下了,一介倭夷岂在话下?此时不示人以慷慨激昂,更待何时? 基于以上的判断。关卓凡才会将关于日本的事情“交议”。 果然,一如关卓凡所料,言路上迅速形成了一面倒的求战的舆论。 前戏做完,到了最后确定对日大计的时候了。 * * 三月阳春的暖意,穿过门帘。透入养心殿东暖阁内。 上面的两宫皇太后,下面的军机全班,都是精神奕奕的。 正在话的是圣母皇太后。 “刘长佑那个折子,似乎是要把日本连根拔起的意思。我瞧着日本国内,也是有顺有逆的,如此不分良莠。玉石俱焚,会不会过了一点儿?” 关卓凡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日本国内,真正生了不利我中华之心的,只有一个长州藩。日本的幕府,一向敬慕朝,自开幕的德川家康以来。十四代将军,都对中国很恭敬的。” 事实未必尽如关卓凡所言,但扶幕灭长是既定的章程,中国现在还没有能力吃下整个日本,对付日本,只能一步步来;还有,如前文所言。列强也不会允许中国独吞日本,像刘长佑那样激进,反倒会把事情办砸。 他顿了一顿,道:“臣以为,日本国内,这‘顺’,便是幕府,这‘逆’,便是长州藩。咱们应该仿美利坚平叛故事,扶顺灭逆。” 慈禧点了点头。道:“这个‘幕府’,自然就是他们的政府,这个‘将军’,自然就是他们的首辅,只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看你们的折子。日本这个国家,似乎皇上呆在一个地方,幕府呆在另外一个地方,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君臣之间,不大和睦?” 这话问得犀利,关卓凡提醒自己,要心回答。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是日本的国体,一千几百年了,都是这个样子,也不上和不和睦。不过,臣有一个见识,日本这个国家,自己人如果太和睦了,就要对外生事。像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君管君的事,臣管臣的事,对咱们中国,是最好的。” 关卓凡的话,间接承认,日本“君臣之间,不大和睦”,这个两宫皇太后都听懂了。就中国国家利益而言,确乎是关卓凡所的道理;同时,她们也自然而然想到:自己人“不和睦”,先生内乱,再招外侮,日本如此,中国何尝不是? 两个女人,同时生出念头:咱们君臣之间,可得一心一意! 慈禧道:“咱们用兵,总要名正言顺。长州藩是日本国内的叛逆,不知道日本的这个‘皇’,肯不肯向大清请兵?” 关卓凡心中暗赞:御姐确实聪明,从日本君臣“不大和睦”,立即便想到日本皇是否能如幕府所愿,向中国借兵?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一定肯的。日本的孝明皇,还是很明白事理的,晓得长州藩嚷嚷什么‘尊王’,不过是学曹操,‘挟子以令诸侯’罢了。之前,他下过一道讨伐长州藩的诏书,只是一征长州,斩草未除根。现在长州的叛逆,回过气来,打败忠于朝廷的那一派,把持全藩,势大难制了。” 慈禧秀眉微蹙,道:“这长州的叛逆,战力果真如此强悍?他不过一州之地,朝廷以一国敌一州,居然拿他们没办法,还得向外国借兵?”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长州藩的叛逆,和日本的朝廷颇有不同。他们办洋务,以西法练兵,而日本朝廷在这上面,尚颇因循。所以,现在的长州,已非幕府可制了。” 两宫皇太后不由同时轻轻“啊”了一声,姐俩对视一眼,互相微微点头。 慈禧道:“我们姐俩晓得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出兵,有足够的胜算吗?” 关卓凡道:“请两宫皇太后宽心。长州藩办洋务,以西法练兵,不过刚刚开了个头,战力固然非幕府可敌,但还比不上比洋人。臣句大话,此番征伐日本,和当初赴美平叛,诚惶诚恐,戒慎戒惧,是颇不相同了。” 两宫皇太后脸上都露出微笑,慈禧温言道:“还是要心。” 这么法,跨海征日之事就等于定了下来,关卓凡心中一宽,躬身道:“是,臣谨遵太后训谕。” 略略沉默了片刻,慈禧以尽量平静的声音道:“关卓凡。” “臣在。” “这次赴日平叛,你还是打算自己带兵吗?” 这是不消的。 关卓凡道:“是,请两宫皇太后允准。” 黄幔后面,有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 又略略沉默了片刻,慈禧以没有任何感**彩的声音道:“总要处处留心,以策万全。” 这就是“允准”了。 关卓凡再次表示“谨遵圣谕”,顿了一顿,道:“这次赴日平叛,是跨海征伐,军需粮路不敢都指望幕府,大半还得靠咱们自己办,所以维持海路安宁十分紧要。咱们自己的海军毕竟还未成军,臣请旨,是否请美国人助一臂之力?” 两宫皇太后都是眼睛一亮,慈禧面露喜色,道:“好啊,美国人愿意吗?” 关卓凡道:“既为盟国,就该守望相助,美国人必定愿意的。再,打完了日本,他们也会有好处。” 慈禧心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暗暗舒了一口气,微笑道:“如此最好,我们姐俩也放心一些。” 她想了一想,道:“你们想着,大致在什么时候出兵呢?” 关卓凡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臣等会议,现在就开始筹备,等到在英国买的两条兵舰回国了,诸事妥当,即行进军。两条兵舰已经启程,大约一个月后到埠。” 慈安这时候开口了,是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道:“听是好大的两条船,唉,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道:“是,到时候臣等具折奉请两宫皇太后巡阅。” 慈安笑道:“哎呦,那不是得到海边去看?好远的路,罢了。” 慈禧在一旁没有话,然而,心儿却怦怦地跳动起来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零章 心思 “听是好大的两条船,唉,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这句话,慈安只是随口感慨,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然而慈禧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太后是“以下养”,又“垂帘听政”,大柄在手,掌万千人生死祸福,但是,她们再金尊玉贵,再权焰炙,也是“金丝笼里的囚犯”,基本没有行动的自由,甚至可以没有真正的人身自由。 因为她们是女人。 在皇帝成年之前,她们走出北京城的唯一的机会,就是今年下半年,文宗的寝陵定陵落成,举行奉安大典,她们作为文宗的遗孀,谒陵与礼。 皇帝亲政之后,为示下以“纯孝”,许会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巡幸两次热河行宫? 剩下的出京的机会,就是预先看一看身后事——巡视自己的陵寝工程了。 到行走的自在,最尊贵的皇太后,比不上最普通的村女。 和大多数后宫嫔妃不同,慈禧少年时候也算走南闯北,这种前后之间过于明显的落差,会让她感受到更多的无奈、烦躁、痛苦,这些,在原时空,未必不对她的行为方式产生负面的影响。 这是慈禧为什么对颐和园的山水如此心心念念的重要原因。 如果两只大船到埠,真能以“巡阅”的名义走上一遭,对慈禧而言,确是有着常人很难想象的重大意义的。 何况,她这辈子,既没有看过这么大的船,也没有看过无边无际的大海。 更何况,“巡阅”的是“海军”。她还不晓得大清国未来的“海军”是什么样子,想来,旌旗招展,军刺如林,甲胄鲜明。吼声如雷!然后,会有无数铁血汉子齐刷刷地向她行礼——那是何等况味? 想到这些,她便不由浑身微栗,掌心出汗。 对了,还有那些她怎么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模样的巨炮——怎么可能一炮就把一只好大的船打得粉碎呢? 年轻时候的慈禧,并不缺乏对于世界的好奇心。接受新鲜事物,也远比年老时候容易,但长时间关在一个四方里,不和外界进行直接的接触,是人就会变迟钝,甚至变傻。慈禧亦不能例外。 退朝之后,慈禧一直在心里盘算这件事情。 难得他那一句“到时候臣等具折奉请两宫皇太后巡阅”——不知道打破了多少规矩禁忌! 可是,万一,这个家伙只是随口敷衍呢? 慈禧反复想了又想,觉得对关卓凡的意向并无足够把握。这个事既然是慈安挑起来的,就要着落在她身上,让她出面。在关卓凡那里敲砖钉脚,不容这个家伙悔赖。 她算了算时间,征伐日本之前,恐怕是不大可能赶得及“巡阅”的,关卓凡过,兵舰一到,即行出征。而太后出巡,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做很多的准备,何况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是“阅军”这种史无前例的事情? 这一段日子。军机处和他本人必然要全力筹备征日事宜,是没有精力时间来管她“巡阅”的事情的。 那么,打完日本之后呢? 他过打日本“最多三个月便见分晓”,那么就是,今年之内一定班师凯旋——慈禧兴奋起来:打了胜仗。“阅军”就多了一层“慰劳将士”的意味,愈加光明正大,腹诽的人嘴上也不好什么了!而且更加地荣耀光鲜,更加地有意思! 慈禧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浑身燥热,想着传午膳的时候,就要撺掇慈安,在关卓凡那里“敲砖钉脚”。 两宫的午膳在长春宫传。先陪着皇帝用过了膳,慈安又絮絮地叮嘱了几句,慈禧的则是“不许淘气”。皇帝低眉顺眼地答应了,辞了两位皇额娘,一堆太监簇拥着,回弘德殿上“国语课”去了。 姐俩这才开始正经进膳。 慈禧正在转着念头,想着该如何开口,慈安先话了,是发愁的样子:“唉,又要打日本了,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他的这个婚事,还来得及办吗?” 慈禧微微一愣,“他”是谁,当然相互心照,不由心里微微苦笑:他的事情,这个姐姐还真是上心。 又不禁在心底微微冷笑:老婆还没选定呢,就想着办婚事了?是不是觉着自己胜券在握了? 表面上非常平静,道:“恐怕是赶不及了,不过……” 慈安突然想到什么,抢过话头,语气颇有几分兴奋,道:“不过,可以先订婚嘛。等他从日本回来了,再办婚事也不迟!” 慈禧嘿然,心这个姐姐不傻呀?之前那些笨笨的样子,别是装出来的吧? 这个方案,她不能反对;不过,她也没打算反对。 慈禧点了点头,道:“我看可以,就按姐姐的办吧。” 慈安笑道:“那可得麻烦你辛苦一趟了。”这的是临幸贝子府,当面和关卓凡交代此事。 慈禧想到就要和“他”见面,不禁心里一热,赶忙收摄心神,道:“那是应该的。”顿了一顿,想我不妨把姿态摆得再高一点,道:“去他家里之前,先得封了丽妞公主。” 慈安这才想起,丽妞这位“大公主”,其实还没有公主的封爵,另外两位候选人,大妞和敦妞,可都是公主了。 当下欢然道:“哎呀,你想的真是周到,是得先晋封丽妞公主。” 过了两,旨意颁到了丽贵太妃的宫中: “典崇鳌降,帝女戒以钦哉;诗美肃庸,王姬咏其礼矣。既娴内治,宜被殊荣。咨尔和硕公主,乃文宗显皇帝之长女,朕之长姊。敬慎居心,教夙禀于在宫;柔嘉维则,誉尤彰于筑馆。风古允协,象服攸宜,是用封尔为荣安公主,锡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检,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 之前,恭王上折,就如他在席上对关卓凡过的,“臣女于国家无尺寸之功,乃滥叨非分之荣,福薄难受”,力辞敦柔格格的“固伦公主”。两宫皇太后拗不过他,只好同意,改封敦柔格格为“和硕公主”。 这样,丽太妃所出之“大公主”封了和硕荣安公主后,关贝子福晋的三位候选人,地位就拉平了,都是“和硕公主”。 只是,晋封丽妞和硕公主的诏书颁下来,向来精明的慈禧,没有想到,自己先吃了一个暗亏。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一章 我想娶你 敦柔格格封公主最早,而且,一封就是最高品级的“固伦公主”。但敦柔格格封公主是在恭王权势最盛的时候,封爵诏书的重点,完全放在恭王身上,极美恭王对国家的贡献,敦柔格格本人,只是一笔带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敦柔格格是“女以父贵”,封敦柔格格“固伦公主”,主要是为了笼络恭王。 而敦柔格格改封“和硕公主”,几乎无声无息,因为,这是降级而来。 大妞封“和硕荣寿公主”,是在关卓凡被黜出弘德殿这个非常尴尬的情形下,拟旨的人固然晓得两者之间的微妙关联,恭王本人更不愿张扬,因此,荣寿公主的封爵诏书,调子很低,泛泛两句就过去了。 三姐妹比较,荣安公主的封爵诏书,洋洋洒洒,不吝嘉言,而且,重点完全是放在她本人身上,大力表扬她的美好品德,强调她文宗显皇帝亲生的“帝女”身份,这些,有心人看在眼里,自会品评高下,辨别荣枯。 还有,诏书里的不少用词,如“敬慎居心,教夙禀于在宫;柔嘉维则,誉尤彰于筑馆”,更适合年纪更长、已经或即将“自立门户”的皇女;而年仅十三岁的荣安公主,还和丽贵太妃住在一起,并未别居一宫。诏书里的这些话,无形中进一步增加了她的分量。 “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更在暗示,荣安公主即将出嫁。 这些微妙的差异和暗示,慈禧并未察觉。还是那句话:她吃亏在“书读得不多”。 慈安的书读得更少,更加想不到这一层,这份诏书的“高参”,是由丽贵太妃而辗转来自于宫外的。 荣安公主晋封的颁赐,除了按照朝廷体例。“公中”例牌的那些之外,母后皇太后个人还有一份非常丰厚的赏赐。赏赐的东西似乎颇有深意:全部是关贝子历次进给母后皇太后的那些新巧的洋玩意,什么香水,香粉,钻石耳钉,墨晶眼镜。水晶石八音盒,珐琅瓷千里镜,镶着蓝宝石的金怀表,等等。 有意思的是,这些洋玩意,荣安公主原先也有一点。来源呢,也是关贝子——关贝子进给丽太妃,丽太妃转送给女儿。 关卓凡每次给宫里面送东西,并非只进给两宫皇太后,宫里其他有位份的妃嫔也有一份。一来,这是礼数,二来。也为赚口碑,“刷人品”。 当然,皇帝还,一个老婆也没有的,所谓“有位份的妃嫔”,全部都是文宗所遗。 这里边,进到了“太妃”级别,和两宫皇太后算是一个层级的,只有一个丽贵太妃,其他的。目前级别最高的,不过“妃”而已。 文宗的妻妾,除了皇后和懿贵妃,位份最高的是丽妃——“妃”这一级的就她一位,接着就是“嫔”。文宗大行。除了丽妃连升两级,进为“贵太妃”外,其他媵妾,一律加封一级。因此,慈安、慈禧、丽贵太妃之外,后宫位份最高的就是“妃”了。 丽妃能够“超擢”,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她诞下并抚育成人了除皇帝之外、文宗唯一的血脉。 关卓凡每次往宫里送东西,都要按级别一份份分好,这件工作,虽有专人为他打点,但他也得亲自过问。前三位——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丽贵太妃的东西,他更要一件件亲自选择、检视。不能不有点辛苦,但考虑到文宗选色的眼光,收俺东西的应该都是美女,关贝子也算累并快乐着。 * * 圣母皇太后终于要临幸毅勇忠诚贝子府了。 上一次皇太后临幸关府,是在去年的年底,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多久,关贝子帘眷之隆,实在是赫赫炎炎。 只是这一次还是圣母皇太后一个人,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算一算,皇太后前后三次临幸毅勇忠诚贝子府,驾临的都是西圣一人。虽圣母皇太后的嫡亲妹妹醇王福晋,在关府里面,有两个“妹妹”,明面上,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子的关系更近,但也不至于三次都是她一个人出面啊? 上一次临幸贝子府,旨意出来的时候,的是两宫同行,临到起驾的时候,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只好圣母皇太后一人去“走亲戚”了。这一次,未做任何特别明,还是圣母皇太后一个人,这是咋回事呢? 要母后皇太后对关贝子有什么“看法”,人人都晓得的:绝无是理。 总之,宫里面对皇太后临幸毅勇忠诚贝子府的奇怪安排,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想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一次圣驾的关防和扈从,和上一次基本是一样的。 关防,由御前侍卫和轩军的近卫团共同负责。路上,轩军近卫团“前引”,御前侍卫“随扈”;到了关府,御前侍卫负责“外院”,轩军近卫团负责“内院”。 扈从大臣两位,一位是关卓凡本人,另一位,是年轻的钟王。 扈从大臣的工作,不是在太后旁边站站班就行了,而是要从头到尾,调度指挥整支队伍,责任重大。这是钟王第一次办真正的“大差事”,绝非之前传个旨、带个班可比,他兴奋地不得了,接了旨后,第一时间过来向关卓凡请益。 关卓凡称他“王爷”,他却不肯当,反而一口一个“三哥”,既亲热,又恭敬。 嗯,伙子挺懂事的。 闲话少叙,无关人事,略过不表。 到了贝子的府,进了贝子的房。 放下了帘子,掩实了门,慈禧的嗓眼儿发干,心儿剧烈地跳动起来。 看着含笑向她走过来的关卓凡,她的双脚好像突然踩进了云朵里,身子不由就晃了一晃。 关卓凡扶住了她——不对,是抱住了她。 慈禧的手撑在关卓凡的胸前,颤声道:“你先听我……”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扳开她的两只手,将她完完全全地揽入怀中,柔声道:“什么都不用,我什么都晓得的。” 再也无可抑制,慈禧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圣母皇太后坚硬的心防瞬间崩塌了,无数委屈、烦闷、辛苦,和眼泪一起,破堤而出。 泪水沾湿了关卓凡胸前的衣裳,慈禧强忍着没有放声儿,关卓凡静静地等着,等到她的抽泣声终于慢慢平息下去了,他用手抬起她的下颌,低下头,吻上了她的眼皮。 慈禧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如果不是关卓凡紧紧抱着,她一定是站不稳的。 关卓凡的嘴唇一路向下,捉住了她的嘴唇。 慈禧的身体迅速变热了,终于,她开始热烈地回吻着关卓凡。 关卓凡的手插进了慈禧的怀内,慈禧亦破荒地回报以相同的动作。 很快,两个人就都不着寸缕了。 地上,衣衫尽落;床上,云起雨生。 慈禧觉得,自己被一个又一个浪头向上托举着,失重和超重的感觉轮流捉住了她。 当然,圣母皇太后还不晓得那叫“失重”、“超重”。 她必定是喊出了声,因为后来关卓凡捂住了她的嘴。 …… 狂风暴雨结束了,海面上缓缓地浪涛涌动。 慈禧伏在关卓凡的胸前,微微地喘着气。 慢慢的,她的泪水又渗出了眼眶。 关卓凡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光滑柔腻的脊背,不话。 最终还是慈禧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异常温柔:“有这么一个事,要先听听你的意思。” 于是了自己和慈安为他操办的婚事——三位公主,你想娶那一位呀? 关卓凡长久地沉默着。 慈禧很有耐心地等着。 终于,关卓凡长长呼了口气,道:“都不想。” 慈禧微微一愣,随即轻声笑道:“三个妞儿可都是公主,模样儿、脾气都好——你都不想?那你想娶谁呀?” 关卓凡道:“我想娶你。”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二章 香甜的夹生饭 这是慈禧万没想到的一句话,她的心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全身上下的神经都随之颤动。 关卓凡清晰地感触到,怀中的酮体剧烈地一抖,然后微微地战栗起来。 思绪如潮,卷入慈禧的脑海,掀起狂涛。 可能吗?!可能吗?! 极自然地,她就想到了国初的孝庄文皇后和老睿亲王多尔衮的那一段秘辛。孝庄文皇后和多尔衮有私情是无疑的,但是否有过“太后下嫁”,国史不述,密档不载,永远没有人知道其事的真伪。 就算是真的,国初制度粗疏,关外遗风犹在,“太后下嫁”,勉强的过去。现在两百年过去了,文明制度齐备,再什么“太后下嫁”,那不是梦话吗? 太难了!太难了! 可是,这几年翻地覆,又发生了多少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怎么想得到朝上国,万园之园,被红头发、绿眼睛的夷人一把火烧掉? 怎么想得到三年之后,即兵发万里之外,打垮了另外一拨红头发、绿眼睛的夷人? 怎么想得到这个世上有不需人抬马拉、便可自行奔走的“火车”? 就是“垂帘听政”,也是“祖宗家法”从没有过的。 慈禧的心,真的是乱了! 两个人都不话。 良久良久,慈禧低低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什么都没。 关卓凡想:有点意思了。 又过了良久,慈禧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我回去……该怎么和她呢?” 这个就……太有意思了。 不再追问关卓凡“三个妞儿里面选哪一个”——就是。她对关卓凡的那句“我要娶你”,是真的动心了! 现在想的,是如何搪塞慈安了。 再聪明的女人,**之后,"chi luo"在心爱的男人怀里。也会变傻吧? 像慈禧这种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恋爱”为何物的女人,在情关失守之际,也许会更加无以措手足? 这位治国理政、杀伐决断的第一流女政治家,到谈情爱,对手不幸是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男人。在感情的战争中,后者之于前者的“不对称优势”。犹如硕儒之于蒙童。 慈禧也许不久后会醒过味儿来,但就糊涂这么一会儿,对关卓凡也“够用”了。 关卓凡沉吟了片刻,道:“看看这么行不行?我晓得两位太后是要我在荣安公主、敦柔公主中间挑一位,不过她们两个年纪都还太,形容未足。按西洋医学的法,女子总要十五六岁之后,才好生育,才算母子皆宜。所以,这个事情,放个一、两年再,更加恰当。也不算耽误两位公主。” 慈禧扑哧一笑:“你倒想得美,选了两个模样最好的来挑——偏把大妞给你!” 嘴上虽这么,但其词若有憾焉,其实则深喜之。慈禧明显对关卓凡编的这个理由感到满意:关卓凡笃行西法,事关关家的子嗣,慈安可没有话! 她不晓得的是,这个理由,可不是“编”的。 慈禧提到“大妞”,关卓凡的脑中浮现出荣寿公主后来那张著名的照片,心里不由滞了一滞。其实荣寿公主容貌端庄。长得绝不难看,那张照片是她长年寡居,老迈之后所摄,绝不能代表年轻时候的形容。可关卓凡没见过荣寿公主,第一时间“代入”的。自然就是这个形象。 于是心想,太后你太调皮了,要给个处分才行。 此念一起,身下的某个器官也跟着起来了。 关卓凡柔声道:“我都了‘要你’,你还什么大妞妞?——要罚!”话音一落,翻身上马。 身下的“马儿”轻轻一声惊呼:“你要做什么……你……哎呦,你怎么这么快又……你还要?你……哎呦……” * * 圣母皇太后回銮的时候,容光焕发,甚至可以“艳光照人”,和来的时候,颇有不同。这一点,钟王、李莲英等呆在圣母皇太后左近的人,都留意到了。只是个中原由,除了太后贴身的玉儿,没有第二个人想得到。 关卓凡扶着太后的大轿,送到了胡同口,然后,一直在那里呆到銮驾远去视野之外。 叶赫那拉杏贞没有想过,站在柳条胡同口的这个男人,还是不是她上一次临幸贝子府时候的那个男人? 有什么变化发生吗?发生在什么时候? 有的东西,一旦变了,再变回来,很难,很难。 嗯,补充一句,关卓凡已经弄清楚了一个他原先颇感兴趣的问题:慈禧的本名,到底是“杏贞”,还是“兰儿”? 是“杏贞”。 “兰儿”源于她的“兰贵人”的封号,就是,是专属于咸丰的一个昵称。 话题先拉回来。 真要“太后下嫁”,难度太高了。狮子不晓得关卓凡那句“我要娶你”,几分真,几分假?只是替关卓凡瞎想:和太后保持“特殊关系”,比较现实的路子是做多尔衮——不对,是韩德让更恰当一些。 还得低调,不能像多尔衮和韩德让那么招摇。 多尔衮于孝庄文皇后和清世祖,韩德让于承皇太后和辽圣宗,情形仿佛。但多尔衮身后被残酷清算,韩德让却生荣死哀,根本原因在于,多尔衮做为皇位继承人选之一,时刻都对他辅佐的世祖构成致命的威胁,而韩德让一个汉人,就算后来也像关卓凡一样,混进了宗室的队伍,但在法统上,永不会对辽圣宗构成威胁。 到目前为止,眼瞅着关卓凡和韩德让走的路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今后呢? 先不管今后路在何方,关卓凡这个大龄青年,终究还是要结婚的——要么娶太后,要么娶公主。他叫慈禧转告慈安,“放个一、两年再”,所用的理由倒不能是编造的,两个公主年纪确实还太,不适合生育;还有,关卓凡毕竟从现代穿越而来,老婆十四岁不到——心理上的这个坎,叫他怎么过得去? 不过,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要为实现更大的目标争取一个缓冲期。 更大的目标?是太后,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结婚的对象最终还是公主,那么,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这两位,关卓凡属意于谁呢? 关卓凡娶敦柔公主,最乐见其成的,一定是文祥、曹毓瑛这一班“亲关”的恭系大将。关、敦联姻,会被他们视作两派建立血亲联盟、甚至合二为一的标志,对国家,对王爷和贝子,对他们自己,都是最佳选择——他们自己,再也不必在关、恭之间摇来摆去,忍受良心的不安了。 可以,娶敦柔公主,是关卓凡收编“恭系”的捷径。 可是,关卓凡判断,“恭系”中唯一未必中意这桩婚姻的,很可能是恭王本人。 一派政治力量,有两位地位并尊的领袖,不算一个稳定的“体制”。关系、恭系一旦合流,就是恭王本人被边缘化之始。 别的不,军机处里一对翁婿,这算一种正常的情形吗?是不是有一个要“回避”? 例外正出在恭王本人身上。关卓凡入直军机,正是顶恭王的岳丈桂良的缺。桂良、恭王翁婿同直军机,背景是恭王举手遮、一力把持政府——可是,这正是恭王被黜,关卓凡取而代之的最重要的原因。 同样的情形再来一遍?只是恭王从“婿“换成了“翁”?就算旁人不,当事人自己也别扭吧? 可是,恭王愿意“退居二线”吗? 答案明摆着,他才三十三岁。 当然,如果是太后赐婚,恭王本人对女儿的婚姻基本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但不上话不代表乐意;不乐意,收编“恭系”的努力就未必顺遂。 关卓凡屁股底下的位子刚刚坐热,他现阶段的任务,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中国的工业化开个好头,为国家未来的发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短时间内,政坛最好不要再兴什么大的波澜。 所以,敦柔格格这锅饭,虽然香甜,现在就吃,却还有点夹生。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三章 各取所需 荣安公主呢?嗯,相貌最美啊。关卓凡还没有见过荣安公主,但他不缺乏相关的情报和资料。 不过,虽然关卓凡“疾在好色”,但对他来,荣安公主最大的吸引力,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阿玛。 慈禧以为敦柔公主有一个“好阿玛”,然而在关卓凡的眼里,荣安公主的阿玛才是“好阿玛”呢。 躺在金棺里的文宗,对未来的额驸,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得看额驸是谁。 有人以此自高身份,但对关卓凡已经取得的地位和权力的“体量”而言,这种“尚主”起到的锦上添花的作用,其实是有限的。 关卓凡所求不是这个。 当他知道自己可能成为文宗的女婿后,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皇帝像原时空那样早薨,文宗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就是荣安公主了。 因为荣安公主是女子,所以不论在原时空还是本时空,上面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应该都不会让其时的任何一个中国人,生出关卓凡紧接着生出的想法。 可是,关卓凡来自二十一世纪。 在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那个时代里,绝大多数的君主制国家,公主和王子一样,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就是,按照这个标准,如果皇帝早薨,并像原时空一样没有留下子嗣,那么,荣安公主便会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然后…… 这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近乎方夜谭。但,武媚娘取李唐而代之。不是更加方夜谭吗? 荣安公主可是文宗亲生。姓爱新觉罗的呀。 再。世界潮流,浩浩汤汤啊。 如果关卓凡娶了荣安公主,将来这个计划有没有实施的必要,以及如果实施,能不能够成功,都还是未知之数。但,何防先把牌抓在手里? 所以,关卓凡觉得。两位公主的味道,都非常鲜美。现在是还没到下嘴的时候,等到开吃了,他希望,能够都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一双两好啊。 又是一个方夜谭,不过,这个世道,饿死胆的,撑死胆大的,咱们走着瞧吧。 还有。两宫皇太后各有心水,俺顺得哥情失嫂意。如果只娶一个,不论娶谁,都会有一位太后不高兴。太后不高兴,事情可大可。为了社会的和谐,民族的团结,国家的长治久安,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俺就受点累,把两位公主都收了吧。 * 慈禧回到宫中,把关卓凡“放个一、两年再”的意思和慈安了。她原本以为慈安会非常失望,没想到慈安平静得很,道:“也是,孩子们还,就再等个一年半载吧。” 慈禧颇出意外,正在疑惑慈安何以如此“顺遂”,注意力便被新到的两个折子吸引过去了。 一个折子是两广总督瑞麟的,弹劾署理广东巡抚蒋益沣;一个折子是蒋益沣的,弹劾瑞麟。 督抚同城,互相攻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先看瑞麟的。 瑞麟参劾蒋益沣,“任性妄为,劣迹彰著,伙同藩司郭祥瑞,朋比迎合,相率欺瞒”。 就是,还扯了藩司进来,一个折子参了两个二品大员。 但细看全折,蒋益沣如何“任性妄为”,蒋、郭二人如何“相率欺瞒”,却语焉不详,一个实例也没有举出来。 再看蒋益沣的。 洋洋洒洒,瑞麟的种种“劣迹“,可就“详实”多了。 先劾瑞麟“不学无术”。比如,广州米价大涨,瑞麟问幕僚是何缘故?幕僚回答:“市侩居奇。”瑞麟听得“市侩”二字,问道:“‘四怪’?那都是谁呀?” 再劾瑞麟“任用私人,卖缺纳贿,无所顾忌”。折子里,蒋益沣指名点姓,谓瑞麟将总督府的公事都交给一个叫徐灏的幕僚把持,自己不理公事,一门心思,全放在讲究饮馔,以及和家中女佣胡胡地上面了。 折子里还有一句话,指斥瑞麟“以暗庸为宽厚,以推卸为能事”。慈禧记性很好,觉得这句话在哪里见过的,叫人去查以前的“折底”,果然,当初左宗棠为高连升部不得入粤事,攻劾粤员,就了这么一句话。 当时的两广总督是瑞麟,广东巡抚是郭嵩焘,左宗棠一笔将两个人同时扫了进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以郭嵩焘任事之猛,怎么可能“宽厚”、“推卸”?这两句话,明白是打瑞麟的。 蒋益沣借了老上司的嘴,再喷瑞麟一脸唾沫星子。 看完了瑞、蒋两人的折子,慈禧头疼了。 理智告诉慈禧,这个案子,蒋益沣有理,瑞麟无理,但她却不能不维持瑞麟,原因,前文已经交代过了。 一来,李鸿章取代官文为湖广总督之后,瑞麟乃为下总督中硕果仅存的旗人,这个点缀,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而朝廷的夹袋中,有资格出任总督位子的旗人,只有比瑞麟更糊涂、更无能。所以,一动不如已一静,还是瑞麟好了。 二来,瑞麟于她有恩。 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好;你对别人好不好,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不关我事。 这是慈禧的死穴。 慈禧烦恼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总不成真的办成黑白颠倒? 瑞麟这个奴才,实在不省心! 突然间,她眼睛一亮:广东巡抚这个位子,“他”也在盯着哦。 她的念头飞快地转着:甘肃也不设巡抚,由陕甘总督兼巡抚事,现在军兴,左宗棠这个陕甘总督未必有足够的兴趣、精力放在民政上……还有,四川也不设巡抚,总督骆秉章病故之后,四川总督这个缺一直空着,那么……好,跟“他”做笔“交易”! 督抚相互攻讦,朝廷当然要派大员查办。河道总督吴棠接到上谕:驰赴广东,秉公查办。 这是比较少见的安排。地方开府建牙的督抚之间,相互参揭,朝廷惯例是派京中大佬查办的。就算派地方大员查办,也必是曾国藩、李鸿章这类身上带着“大学士”衔头的,不然威信不够。 现在派了吴棠,明白内情的人晓得,不管案子查成什么样,对查案的钦差,肯定是要有所安排了。 而吴棠和圣母皇太后的渊源,朝野上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河道总督虽然也叫“总督”,入息亦十分丰厚,可这个位和实管一省几省的总督毕竟不能比,慈禧很想提拔吴棠更上层楼,只是吴棠才具普通,操守可议,合适的机会可不好找。 左宗棠由闽浙总督北调陕甘,慈禧曾想由吴棠来接左宗棠的缺,可是吴棠自己却颇为别扭。因为闽浙总督虽然管辖福建、浙江两省,但浙省富,闽省穷,而总督府驻福州。浙江巡抚是刘郇膏,那是什么背景?吴棠自知手根本伸不过去。福建地方本来就苦,全省最重要的一项政务——船政,又插不上手。所以,闽浙这个总督,在吴棠眼里,还不如他的河道总督呢。 因此,这个事也就搁下来了。 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好机会! 吴棠到了广州,装模作样地查了一番,然后如此上报朝廷: “蒋益沣久历戎行,初膺疆寄,到粤东以后,极思整顿地方,兴利除弊;惟少年血性,勇于任事,凡事但察其当然,而不免径情直遂,以致提支用款,核发勇粮及与督臣商酌之事,未能推求例案,请交部议处。” 吏部苦笑,瞧吴仲宣这话的,人家蒋芗泉又是“兴利除弊”,又是“勇于任事”,我们该怎么“议处”呢? 最后拟了四个字出来:“平级调用”。 调哪里呢?“西北军兴,置甘肃巡抚,驻兰州,着蒋益沣赴其任,帮办西征军务”。嗯,给老上司打下手,这不是人地两宜,皆大欢喜吗? 广东巡抚谁接呢?丁世杰。 吴棠去哪呢?“调补四川总督”。 各取所需。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教案 这桩交易里,慈禧是最大的赢家。 瑞麟保住了;更重要的是,府之国,膏腴之地,四川总督这个大肥缺到手,吴棠和慈禧,都心满意足。以吴棠的才具、操守和汉人的出身,两江、湖广、两广,这几个第一等的缺分,圣母皇太后再加照拂,也是轮不到他的,这个自知之明,吴棠还是有的。四川总督,是他的仕途能够到达的最高点。吴棠已别无所求。 关卓凡次之。丁世杰抚粤,广东如愿以偿地落入了“关系”的手里。而且,吴棠婉言劝告瑞麟:督抚之间,不好再闹意气,以后,能放开手的事情,就放开手吧,只要保住内务府在粤海关里的那一块地盘就好了。吴棠还暗示:这是“上头”的意思。 瑞麟办不了事,却会做官,吴棠的话他懂。丁世杰的后台,可不是蒋益沣能比的,再这么闹一回,去粤的恐怕就是他瑞麟了。到时候,圣母皇太后也未必庇护得了自己。当下连连点头:我就当个甩手掌柜好了。 蒋益沣和左宗棠也不坏。蒋益沣平调,他和左宗棠的面子都维持住了。虽然甘肃和广东的出息没法比,但蒋益沣是个愿意做事情的人,而西北现在正有大事可做,对于他来,抚甘比留在广东和瑞麟顶牛更有意思。左宗棠也乐意,手下多了一个巡抚,等于多出了一处资源。何况蒋益沣是老部下,用起来,得心应手。 真正的输家是四川人。骆秉章、吴棠这前后两位川督,论才力,论操守。相去都是云泥之别,四川人必定要吃几年苦头了。这一点,关卓凡是心有歉疚的。但没法子啊,他要先把沿海抓在手里,然后才顾得上内地。这个代价不能不付。四川的兄弟们。委屈你们了,过两年咱们再雄起啊。 丁世杰抚粤之后,关卓凡在沿海省份的势力,便正式连成了线,其中,江苏、浙江、广东直接抓在手里;福建。通过福州船政,对闽省的军事、财政、行政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唯一略弱的是山东,张勇这个山东提督的影响力仅限于军事,何况他还并不到任。而且,即便是军事,前文过。关卓凡在山东,做的也是“减法”。 所谓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山东这个时候,爆发了黄崖山教案。 此案的主角叫做张积中。 张积中贡生出身,后屡试不第,遂绝意仕途。拜“太谷学派”周谷为师,传习其术。 这个周谷和他的“太谷学派”又是怎么回事呢? 嗯,据周某人“贯穴六经,旁通老释”,又能“练气辟谷,符箓役鬼”,于是遨游士商之间,门徒寝盛。 这一套很眼熟吧?不错,就是原时空二十一世纪所谓“大师”一类人物。这种人,如果仅是骗吃骗喝骗银子骗女人。社会危害还不算太大,可万一生出什么政治抱负、社会理想,就成了白莲教了。 事实上,因为“太谷学派”发端于江苏泰州一带,被世人称为“泰州教”。 这个“泰州教”。关卓凡很早就有留意,只是一来该教未成气候,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不法情事;二来,泰州在两江总督直辖范围内,关卓凡不好直接伸手,于是去信给曾国藩,请他留意。 曾国藩对“泰州教”严加规止,“泰州教”在江苏立不住脚,活动重心北移至山东境内,张积中乃成为教门的“北派”领袖。 那个时候,山东捻乱频仍,兵荒马乱,反倒给了“泰州教”更大的生存和发展空间。 张积中乃入济南府肥城、长清之间的黄崖山,聚众筑圩,购置子药弓弩甲仗,组织徒众习练战事。短短两年之间,山上深沟高垒,大圩寨数座;山下屋宇麟次,渐成市集。积中还派人在肥城、济南、东阿、利津、海丰、安丘、潍县等地,设肆贸易。 等到关卓凡从美国回来,一个颇具规模的“泰州教”独立王国,已经在黄崖山建立起来了。 本来,战乱期间,地方士绅,办团练,筑圩寨,以求自保,事属寻常,因此,关卓凡在山东剿捻的时候,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黄崖山上边。但捻乱既平,黄崖山种种不正常的情况,便愈来愈显得扎眼了。 愈来愈多的情报汇总到山东巡抚阎敬铭那里。 张积中声称:“从学者,深戒吝财恋色,资装妻妾,勿须顾问。”规定:“凡入山者,不得私其财,纳其半立籍。” 进谒张积中的,要以泥涂面,九拜,而积中正襟高坐,不答一言。 黄崖山上,地位仅次于张积中的,是两个年轻的女性,一个是周谷的孙媳妇,叫李素心;一个是张积中自己的亲侄女,叫张静娟。徒众想见这两位,程序礼仪跟进谒张积中是一样的,也得“泥首九拜”,二女也是“高坐不言”。 张积中在祭祀堂礼神,总是深夜进行。升降参拜,礼节繁复。李素心、张静娟二女,盛装持剑,左右侍立。旃檀燎烛,熏赫霄汉,十里外望其光。乡愚辙称张圣人夜祭,非其徒不能入窥也。 还有,捻乱平复后,水落而石出,愈来愈多证据显示,黄崖山和捻匪多有勾连,不少东捻的骨干,出于“泰州教”生徒;东捻被围在寿光的时候,也曾想过向黄崖山方向突围。派人联络黄崖山,张积中表示愿意接应。这个,赖汶光已经向关卓凡证实了。 这确实是一个脓疱,虽然还没溃烂,但得挤一挤了。 阎敬铭下令山东布政使丁宝桢,提张积中到案对质。 丁宝桢派了守备唐文箴、肥城知县邓馨、长清知县陈恩寿三个,赴黄崖山,谕张积中出山到省,承诺:“不刑,不杀”,只要他“遣散徒众,废圩毁寨”,即可“归乡,交地方官管束,以度余年”;而且,“除甲仗子药外,财物许任自携”。 张积中避匿不出,唐文箴等在山上一直等到半夜。徒众汹汹,情绪愈来愈激烈,开始喊打喊杀。唐、邓、陈三个见势不妙,纵马回逃,教众在后追赶,随从吏员数人被杀。 这下子就闹大发了,阎敬铭上疏,要求进剿。 是否应该进剿黄崖山,朝廷内部多少是有争议的。 这一来,张积中虽然不服朝廷政令,和捻匪也有勾连,但毕竟“反迹未明”。 二来,“泰州教”是个很特殊的教门——它的正式名称既为“太谷学派”,就有一层研究学术的面纱;而且,由于这层关系和教主本人的特殊出身,教中有很多山东当地的官眷,甚至有的官员也是信这个教的。 张积中自己,算是“世家”。大哥张积功做过临清知州,发匪攻城,举家殉难;儿子张绍陵因此过继给了长房,袭了云骑尉的爵,现在是候补知县;亲家秦云樵——即张绍陵的岳父,做过范县知县;张积中的表兄吴载勋,做过济南知府,是他在教中的最重要的追随者,以及在教外的最重要的庇护人。 最后朝廷还是批准了阎敬铭的计划,但要求山东地方再做一次劝降的努力。 这一次派出去的,就是张绍陵和吴载勋了。 条件不变,只是多了一条:交出上次杀害吏员的凶手。 二人苦苦相劝,张绍陵更长跪哭请,但张积中不稍为动,放言道:“乃公肯以磊磊落落之身,低首下心而乞活焉?汝辈惧,可自往也。” 再劝,张积中大怒:“积中此生绝不履公廷也!必欲积中出者,积中出就死耳!积中亦丈夫也,伏剑而死则可,桎梏而死则不可!积中以身殉学矣,何出为!” 吴载勋无奈下山复命,张绍陵终不能舍弃老父,留在了山上。 黄崖山上,开始大肆备战。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五章 挣个脸 山上教徒堵塞山路,无关人等,一律禁行;再召各附山民众入寨,运送粮草、薪柴、煤烛进山者络绎不绝;又有数百山民下山,在附近大量收购骡马。 接着,山上各寨居民开始向山顶迁移,所有隘口都安装了铳炮。 还有一个情况引起了官府的高度警惕:有武定府的盐枭,自大清河泛舟至孝里铺,上岸入山。情报显示,船上满载武器。 最后,黄崖山上各寨遍竖红、黑两色旗帜,山之四周,皆闻炮声。 这就是“扯旗放炮”了。 先动手的居然不是官军。黄崖山教众头裹红巾,下山四处截杀驿递马夫;又有教众企图破坏电报线路,不逞而退。 张积中逆迹大著,已无可议,朝廷下令进剿。 阎敬铭原先的想法,是要朝廷下旨,派张勇赴鲁主持军事。张勇在朝廷经制中的职务是山东提督,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但张勇不但是山东提督,还是轩军松江军团的副军团长,派张勇等于动轩军,拿百战名将,野战雄师,来对付一个的教门,未免太过牛刀杀鸡,如此,还要“地方治安部队”何用? 事实上,山东地方部队刚刚完成缩编,关卓凡认为,黄崖山一役,正是拿来检验其成色的好机会,看一看他的“野战部队和治安部队分建”的路子,走起来到底够不够通畅? 所谓“山东地方部队”,番号驳杂,但主要还是以绿营为主。整编这帮子功能已接近废品的丘八,关卓凡是花了大力气的,名义上张勇个人主持。其实全程由轩军一手操办。 关卓凡以张勇的名义,派出了一支数百人的“军事顾问团”,开赴山东,越过巡抚,全面担负当地绿营的整编事宜。 原本整编对象不包括巡抚亲将的“抚标”。但阎敬铭很见机,主动交出了自己的四千名抚标亲军。 山东是绿营大省,原本全省各种货色的绿营兵加在一起,有近四万之众。当然,考虑到“吃空额”这一古老悠久的传统,实际人数远没有这么多。关卓凡汰弱留强。大刀阔斧,砍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一万二千五百人,五百人为一营,编成二十五营。 其中,巡抚的“抚标”有五营。包括一个马队营。其余二十个营,由两名副将统带,一人十营。一名副将下设三名参将,一名参将统带三个营。还有两个马队营,一名副将亲将一营。 山东全省不设总兵。 “军事顾问团”十人一组,每一个营派驻一组,“全面指导工作”。 具体如下: 清朝的绿营。是世兵制和募兵制的奇葩混合体,“军事顾问团”首先宣布,彻底废除世兵制,全面实施单一募兵制。 其次,加饷。 绿营原先的薪饷标准,马兵月饷银二两,步兵一两五钱,皆月支米三斗。比之轩军固然地下上,亦远远不及旗营和湘、淮、楚的“勇营”。关卓凡想,这个待遇。不饿死就不错了,还想人家卖命打仗? 一律翻一番,即马兵月饷银四两,步兵三两。这个标准,还是赶不上旗营和勇营。但相差已经不太大,和绿营自己比,更是“历史性的进步”了。 因为绿营的总员额削减了三分之二强,虽然加饷一倍,但朝廷在山东绿营上的总支出,还是大幅度减少了。 武器装备方面,绿营原先的兵器极其驳杂,既有刀、枪、剑、矛这些冷兵器,也有鸟枪、铳枪、抬枪等火器,还有少量“红衣大炮”。 关卓凡决定,彻底淘汰鸟枪、铳枪、抬枪这些所谓的“热兵器”,换成洋枪。 这个“洋枪”,不是轩军用的后装枪——还没那么奢侈。再,野战部队和治安部队也要适当保持一点代差嘛。 山东绿营用的是美国的斯普林菲尔德前装枪,这批枪是美国打完了内战剩下来的库存,战争部长斯坦顿问关卓凡要不要,关卓凡想不要白不要,于是五万条斯普林菲尔德前装枪,连同基数弹药,作为实施“关逸轩法案”的一部分,以赠送给松江军团的名义,越洋来到了中国。 前装枪虽然已经开始落后于时代,但目前,依然是大部分的近代化国家——包括不少欧洲强国的主流兵器。关卓凡认为,至少五年之内,拿来维持国内治安、镇压规模暴乱,是足够用了。 山东绿营换装备的时候,关卓凡,就从轩军的装备中拨一部分好了,不用朝廷再掏腰包啦。于是自御姐以下,朝野内外,都为关贝子的高风亮节,公而忘私,感叹不已。 当然也不能全员换装,五万条枪看似不少,可接下来还得照顾其他省份呢。于是,山东绿营三分之二的兵员换装了斯普林菲尔德前装枪,剩下的,每一营,设立一支长矛队,一支大刀队。 整编后的山东绿营,自然就形成了一种很有特色的战法:经过持续的火力压制,近距离接敌后,由长矛队和大刀队首先发起冲锋。 全国各省绿营中,山东绿营第一个彻底废弃了弓箭。 训练,自然采用西法,“排队枪毙”,“三段击”,等等。 补充一句,“斯普林菲尔德”这个名字太拗口了,普通中国士兵不容易记得住,于是,由意译而来,这款步枪有了一个很诗意的中国名字:春田。 完成了基本的训练之后,轩军派出的“军事顾问团”大部分撤回,但每一营留下两人,作为张军门的“联络员”,其实就是监军兼政委,既加强对山东绿营的控制,也保证训练成果不走样,不变形。 这样,整编结束后的山东绿营,就算不是轩军的“二线部队”,也形同轩军的“后备役”了。 张积中之流,连州县都没有占领过,到底不过“占山为王”。进剿黄崖山这么个土佬儿,如果张勇亲自出马,打赢了也不会给轩军包括张勇自己加什么分。但如果能由山东绿营把这个差使漂漂亮亮地办下来,就可以证明:关卓凡的“改制”是成功的,是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的。这个意义,可比前者大得太多了。 还有一个原因,也使得轩军不适合直接出手,但这个,是只有穿越者关卓凡一人晓得的,暂且不表。 不过,为了万无一失,关卓凡还是做了一点弊。他以张勇的名义,向山东派出了一个“军事顾问组”,为阎敬铭提供作战意见。另外,他还派出了一个炮兵连,所携火炮,除了六门拿破仑炮外,还有两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维特沃斯”十二磅后装线膛炮。 “维特沃斯”后装线膛炮是关卓凡从美国带回来的,较之拿破仑炮,它射程更远,准确性更高,装填也更方便。对一千六百码外目标,“维特沃斯”连射十发,着弹点竟只有五英寸的偏差,快赶得上狙击手了。 但这种炮初初问世,上述都是“试验数据”,尚未经过任何实战检验。关卓凡想,山路狭窄崎岖,地形变化大,限制多,非常适合“维特沃斯”这种直瞄加农炮,好不好用,咱们用用看呗。 所以,轩军派给阎敬铭的“军事顾问组”中,就出现了一位级别很高的人物: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安德森——他过来纯粹是为了看“维特沃斯”的打击效果的。 不过,安德森的身份,对外是保密的,不然,这场仗还没开打就变味了。 加了饷、换了枪、整了编,山东全省绿营,士气高昂,从官到兵,个个憋着一口气,要给绿营挣个脸,要给山东挣个脸,也要给北京的关贝子、津的张军门,实实在在地挣个脸。 * (今两更,晚上还有一更,更新时间会稍晚一点,八点半之后吧。)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六章 第二炮 关卓凡判断,黄崖山上教众总数过万,但超过一半是老弱妇孺,真正能打仗的青壮并不算多。而且,成气候之后,张积中就把精力放在装神弄鬼以及和女弟子胡搞上面了,早就没心思组织教众“习练战事”。因此,黄崖山上的教徒,头脑可能足够狂热,但战斗力不见得能高到哪里去。 所以,他认为,虽然黄崖山山势起伏深广,不多集兵力,难以密为环里,但真正用于进攻的部队不需要太多,多了地形所限,也施展不开。 大部分的兵力要用于外围布防。 张积中老巢在山顶大寨,附近出山歧路极多,官军攻入大寨之前,必须预先在周边各隘口严密防守。一旦攻破寨墙,混乱之中,必有趁机逃脱者,预为之备,才能够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按照爵帅的指示,“军事顾问组”为山东绿营制定了以下作战计划: 参剿部队次第出发,最先出发的应该是马队,他们的任务是将在黄崖山山下周围活动的教众驱回山中,为大部队“清场”。 各部都到达黄崖山,完成了对黄崖山的包围后,主攻部队才开始攻击入山。 第一波的攻击,主要任务是夺取教众在山路上设置的关隘,拿下一个关隘后,交由后续部队布防,然后才进攻第二个关隘,步步为营,最终将山民全部逼入山顶大寨。 完成了以上作战任务后,不着急马上对大寨发动总攻,先休整两。一。养精蓄锐;二。更重要的。大寨地势险要,要在这段时间对周边地形做仔细勘察,为总攻做好准备;三,同样重要的,要将大寨周边隘口,一一占领,断绝张积中外逃之路。 为分散敌人注意力,这两应大力开展对寨中劝降瓦解之工作。当然。如果张积中真肯投降,也好。 这两里,还有一件事情是要做的:切断大寨的泉水汲道。 上述布置完成之后,即对大寨发起总攻。 攻击应由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发起,从东寨门、西寨门同时攻入。 所有攻击,都应等炮兵到位之后再行发动,最大限度增加火力,减少伤亡。 这份作战计划,如果没有亲临黄崖山,是几乎不可能拟得出来的。但是。轩军的人,难道已经到了黄崖山。仔细打探过了吗? 阎敬铭又惊又佩。 在进剿黄崖山的战役中,山东绿营非常严格地执行了这份作战计划。 最先出发的是“抚标”的马队,由营官王萃率领,同行的有抚标中军营务处总办道员潘骏文,马队的任务是为后续部队“清场”,潘俊文的任务是“踩看山路”。 抚标马队营在距黄崖山十八里的水里铺,和泰州教的游骑遭遇。教众红巾裹头,正在骚扰乡下,勒索富户,见到官军,并不逃跑,反而迎上前来,往来驰骋,呼啸示威。 教众没有想到,官军并不和他们追逐,而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下马,列队。 正在疑惑,官军队列前面,突然一股股白烟冒起,接着便枪声大作,教众一个个人仰马翻。 这是什么火铳?竟然打得这么远的?! 余下的教众,立即调转马头,向黄崖山狂驰而去。 马队营向着黄崖山方向一路“清场”过去,潘骏文则一路从容查看地形山路。 两后,参剿各部先后到达长清南乡,布下了对黄崖山的包围圈。 这些部队中,第一队为参将王正起所带两个营一千人;第二队为参将姚进修所带三个营一千五百人;第三队为阎敬铭自督左协副将王成谦,抚标中军四个营加左协四个营,共四千人,乃是此进剿之主力;第四队,也是最后一队,由参将王心安带三个营一千五百人。 加上已经出发的抚标马队营,共八千五百人,三分之二的山东绿营集于黄崖山下了。 王正起和姚进修二将,即督部进山,兵分两路,开始攻击。 王正起这一路山势最为险峻,泰州教在入山隘口集中力量布防,主将是张积中的高足刘耀中,此人中过武举,颇知兵事,是张积中在军事方面最重要的助手,算是黄崖山的“武状元”了。 但这一路因为地形关系,兵力很难展开,军事顾问组认为,两个营的兵力足够,再多无益,要做的是加强火力。 因此,炮兵连的八门火炮,一分为二,王正起、姚进修每部各配四门,而其中两门“维特沃斯”十二磅后装线膛炮,配置给了王正起这一路。 王正起部推进到距离入山隘口一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往前走,地势抬升,山路收窄,就要“入隘”了。 这个位置,还远在黄崖山教众任何一种投射兵器的最大射程之外——弓箭、抬枪、鸟铳、土炮,但对于官军来,不但拿破仑炮和“维特沃斯”线膛炮,就是斯普林菲尔德步枪——“春田”步枪,也早已进入有效射程。 望远镜里,隘口上,一群红巾教众围着一个身材高大、肩披大氅的人。 这位应该就是刘耀中了。 安德森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个靶子嘛,根本不用“维特沃斯”炮,找个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特等射手,就可以干掉他了。 不过,山东绿营里暂时还没有这种狙击手水准的射手,所以,还是让“维特沃斯”开一开荤吧。 两个营的士兵整齐列队,但大伙儿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队伍前面四门闪着青铜光泽的大炮吸引着。 大地微微一震,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让所有的士兵都是心头一颤。 炮弹落在隘口的下方,碎石飞迸。 士兵们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声,意思是:可惜了。 安德森却露出了微笑。 相当不错,准头其实极好,弹着点在刘耀中的正下方,几乎和刘连成了一条垂直于地面的线,就是弹道低了一点点。 隘口上明显地骚动起来。但也许是为了表示英雄气概,也许是为了安定军心,也许以为这一炮纯属凑巧,刘耀中并没有找地方掩蔽,还在原位站着,只是狠狠地挥动着手臂,似乎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第二颗炮弹呼啸着飞了出去。 望远镜里的刘耀中,好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没等他的嘴巴合上,炮弹就在他的面前爆炸了。这是一颗开花弹,一团血雾爆裂开来,刘耀中和他身边的一个人,瞬间分成了许多碎块,向四面八方飞散开去。 官军阵中轰然大彩。 另外三门大炮也接二连三地怒吼起来。 隘口上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炮击持续了一刻钟,炮兵连长认为已经达到了火力打击的效果,下令停止炮击。 安德森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王正起抽出指挥刀,向前一挥,大吼一声:“进攻!” 战鼓敲起,士兵们排成进攻队形,穿过炮击形成的烟雾,踏步向前。 四百米,三百米…… 隘口上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王正起愈来愈紧张。按照操典的规定,进攻的时候,遇到敌人阻击,要先由步枪队进行火力压制,压制成功后,长毛队和大刀队再发起冲锋。可是,敌人始终不冒头,我总不能放空枪啊? 二百米,一百米…… 王正起的汗水流了下来,这些教众,居然这么耐得住? 他止住了队伍,下令:“上刺刀!” 哗啦啦一大片响,雪亮的刺刀装上了枪口。 队伍继续前进。 五十米…… 他妈的,不管了! 王正起大吼一声:“冲锋!”然后挥舞指挥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血红了眼睛 官军发出了一片惊动地的喊杀声,怒涛般涌上了隘口。 然后,大伙儿就安静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隘口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喘气的也没有。 当然不是“团灭”,黄崖山不可能只放几十号人在这里防守,就是,其余的人,都跑掉了。 王正起颇有攥紧了手指、却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感觉,不爽。 这一仗竟是炮兵从头到尾包圆了的,和他们步兵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姚进修那一路情形仿佛,也是一**炮轰过去,教众便做鸟兽散,步兵基本一枪未发,什么长矛队、大刀队更加派不上用场。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稀奇。“老兵怕枪,新兵怕炮”,何况黄崖山教众根本算不上“兵”。未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从未领教过近代火炮的威力,遭受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不迅速崩溃是不可能的。 况且,主将已经先挂掉了。 诸隘口的布防,黄崖山教众把最主要的力量放在入山的两个隘口上,这两个隘口一失,后面的隘口,官军没有花什么太大的力气,就一个个地敲了下来。 大炮没有得到继续发言的机会。进山之后,山路崎岖,火炮运动缓慢,前面的步兵等得不耐烦,几排枪放过去,隘口上的教众一轮死伤过后,发现只有官军打自己,自己是打不着官军的,也就一哄而散了。 黄崖山险要的地形,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固然是因为官军火力强大。但也可看出,黄崖山上,根本没有像样的人才。只知道在目标明显的隘口“布防”,而没有发挥熟悉地形的优势,利用山石树木的掩护。对官军进行袭扰。就是,只会打“阵地战”,不会打“游击战”,在官军绝对优势的火力面前,最终成了一个又一个靶子。 当主攻部队在山顶大寨下合围的时候,官军已经打了一整的仗。拿下了所有的隘口,但竟然没有一个阵亡的,只有几十个伤号,大部分伤得不重,其中有的还不是战斗损伤,而是行军的时候摔跤跌伤的。 阎敬铭亲临阵前。见山顶大寨地处悬崖陡壁,上山之路都是羊肠鸟道,极难攀援;大寨依山势建成,十分险峻,真正是易守难攻。周边地势和“军事顾问组”所言,亦如出一辙,不由暗暗称奇。 当下按照部署。一面派兵切断山寨水源;一面暗中多遣斥候,窥探可以逼近大寨的山路;一面准备攀登寨墙用的钩梯。 一面飞斥各军:将黄崖山四面远近大各山口,概行设防堵截,派令各营各哨分兵扼守,务不放一名逆众脱逃。 这时,泰安知府锡安,肥城知县邓馨,亦带勇役民团赶到,协同官军防守。 一面做着各种布置,一面大力“劝降”。 阎敬铭把吴载勋调到行营。令他再缮写谕函,劝张积中早日出山。吴函“官军未折一人,兄罪孽未深,此际出山投诚,尚不失亡羊补牢之义。抚宪当为兄乞命”,云云。 张积中复函,什么“不逞之徒,劫令主盟,势不能出”,意思是自己为教徒挟持,无可奈何。然后要求,“请暂将大兵撤出山外,俾得反复陈辞,婉言解散”,意思是俺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是需要时间的。 最后声称,“若一面进攻,一面招纳,则上宪不能示人以信,困兽犹斗,兄又何辞能劝谕诸同人哉?”这就是"chi luo"裸的威胁了。 阎敬铭大怒:“要胁狂言!” 开始绕过张积中,做“群众工作”。 山东行营出告示:“寨内居民自行投首,概不加诛。张积中始则避匿不出,继则入圩自守,并出山焚掠,抗拒官兵,罪无可逭,能缚献张积中者,破格给赏。张积中孤身老悖,岂能禁遏众人,全在尔等,勿为所惑。大兵已集,勒限两日,各自谋生。” 对张积中也没有彻底封死生路:“即张积中自行投首,亦曲示法外之仁。” 告示传入寨中,并无一人出降。 到了傍晚,终于出来了一个人,却是张绍陵。 张绍陵跪在阎敬铭面前,涕泗交流。阎敬铭很客气,称他“世兄”,并承诺张积中出降“不杀”。不过,加了一条要求:“勒限一日,造出寨内官民名册。” 第二一早,官军诸营,各出一队,靠近寨墙,分别竖起丈许高的白幡,上书八个大大的红字:“胁从罔治,投降免死。” 十几面白底红字的大幡迎风飘舞,倒也壮观。 晚上,张积中的回函总算到了,称:“人心汹汹,不能举步,须从缓造册。” 阎敬铭非常失望。 同时,探马来报,武定府一股盐民军正向黄崖山方向开来。 之前就有盐枭运送武器入黄崖山的情报,如此,可知张积中勾结外援,反心不死。迟则多变,官军的各项准备已基本完成,阎敬铭下令,明日一早,发动总攻。 次日黎明,官军饱餐一顿,结束妥当,准备攻寨。 按照部署,王成谦、姚进修率四个营攻西寨门,王正起、王心安率四个营攻东寨门,炮兵连的大炮东、西方向各四门,炮位已经布置完毕。 各部都已进入攻击位置,屏息等待那支冲而起的火箭。 突然,寨墙上一面大大的白旗摇摇晃晃地竖了起来。 投降了! 诸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都是不出的别扭。 出来递降书——寨内官民名册的,叫做韩美堂,是个举人。张积中的诸弟子中,被炸死的刘耀中算“武状元”,这个韩美堂,就算“文状元”了。两个人一文一武,是张积中的左右手。 张积中还是有条件的。 第一,他要在寨内的祭祀堂举行仪式,“告慰神明”后,才能出寨。这个仪式,请阎抚台入寨观礼。 第二,双方平礼。 第三,官军只能派一个营入寨受降,其余大部须等教众次第岀寨后,才能入寨。 阎敬铭皱了半眉头,还是答应他了。不过,“军事顾问组”和山东诸将,都坚决反对阎敬铭本人入寨,最后由潘骏文代表阎敬铭入寨,姚进修带一个营随护。 黄崖山方面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潘俊文和姚进修刚一入寨,就觉得气氛不对。寨内人众,一个个浑身绷紧了弦,神色紧张,完全没有要投降的松弛模样。二人正在犹豫,突然伏兵四起,无数头裹红巾的教众吼叫着杀了上来。 幸好官兵入寨也是提着神,一旦变生不测,姚进修立即指挥士兵,保护着潘骏文,杀出了寨外,但落在最后的十几个士兵,还是被教众包了饺子。 很快,寨墙上,十几颗人头就用长竹竿挑了起来。 还没完,这十几个官军的尸体,被肢解开来,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扔出了寨外。 寨外官兵全都红了眼睛,有的士兵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声大哭。 阎敬铭铁青了脸,下令总攻。 大炮咆哮起来,步枪队反复向寨墙墙头压制射击。 寨内教众,都晓得现下欲投降亦不可得,唯有死战。不仅壮丁,连老弱妇孺也上寨墙助战,像割麦子一般,倒了一批,再上一批,状若疯魔。 炮兵连的八门火炮打光了一个基数的弹药,东、西寨门都被完全摧毁,寨墙坍塌了十好几处,已不成形状,寨内多处燃起了熊熊大火。 寨墙之后,烟火弥漫之中,只有零星的人影在晃动了。 官军从东、西寨门和寨墙坍塌处呼啸而入,士兵们都血红着眼睛,一场惨烈的大屠杀开始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八章 出乎意料的任命 断壁残垣之间,浓烟烈焰之中,寨内教众依旧持械苦斗,但他们早已被无休止的炮击、枪击,轰击得筋疲力尽,已接近神智混乱的地步,根本无法给杀红了眼的官军以任何实质性的阻碍。 潮水般的官军从外寨卷向内寨,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张积中、张绍陵父子在祭祀堂内,集合家属亲戚数十人,包括两个地位最高的女弟子李素心、张静娟,**而死。 寨内血盈没足,一直流下寨外悬崖,以致染红了整个崖面。 教众堕崖坠谷者不计其数,崖底血流成川。 这面悬崖,后人称之为“血崖”。 逃出大寨的,被驻扎在各个隘口的官军和民团分头截杀,几无脱身者。 死难的教众中,包括在教的官宦子弟眷属男女共两百余人。 韩美堂为王心安部擒获,形色洒然,声称“愿从师而死,别无供词”。官军直接将他扔进了大火,韩美堂在火中放声长笑,良久不绝。 黄崖山上“泰州教”教众总数,一八千人,一一万两千人,寨破之后,生俘下山的,仅四百余老弱妇孺。 阎敬铭在给朝廷的奏折中道,黄崖山教众“合寨死斗,无一生降”;在他给关卓凡的私人信件中,感叹教众“生为倾资,死为尽命”。 后来根据不同的俘虏的供词,大致拼出了寨内情形的发展变化: 所有隘口失守,教众全入大寨,人心浮动,特别是在官军开始“攻心”之后,颇有人想投降的。但以韩美堂为首的死硬派坚决不肯投降。声称谁投降就点谁的灯。 张积中本人的意见并不十分明确。他在信里的“不逞之徒,劫令主盟,势不能出”,又“人心汹汹,不能举步”。一定程度上是事实,不完全是缓兵之计。 最后韩美堂想出了一条计策:诈降,诱骗官军入寨,聚而歼之。 他的算盘是,如果够运气,杀掉了阎敬铭。官军即群龙无首,此时我教开寨出击,官军一定大溃;不行的话,也和官军彻底翻了脸,寨内的主降派想投降也没门了,只能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 残杀俘虏的官军。既是陷入疯狂状态的教徒的疯狂之举,也有进一步激怒官军、断绝“主降派”后路的用意。 进剿黄崖山,从正式开打到全寨平灭,前后不过三,军事上获得的是完整的胜利;但政治上,却是风波骤起,许久难平。 黄崖山一役。杀戮之惨,到了死无孑类的地步,这种情形,即使是在发乱捻乱最猖獗的时候,也不多见。现在中原已经大定,黄崖山教案的血腥气味便尤其刺鼻。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死难的教众中包括两百多名官宦子弟眷属。这些人,除了张积中的亲友,绝大多数。都是山东籍人士。 事实上,这是阎敬铭进剿黄崖山最为投鼠忌器的地方。他之所以反复对张积中劝降,甚至中了韩美堂的诈降之计,根本原因就是意图避免这种玉石俱焚的结局。 关卓凡尽量使轩军和进剿黄崖山保持适当距离,所派炮兵连及“军事顾问组”都不用公开名目。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作为穿越者,关卓凡对“太古学派”的本质有更全面和深入的了解,知道这个打着儒学旗号的教派的狂热程度,洗别人的脑的同时也洗了自己的脑,肯投降的概率是很低的。既如此,只要开打,血屠的结局几乎就不可避免,而乱军之中,是不可能对在教官宦一一进行甄别、网开一面的。 这个也是张积中当初最大的护身符。换了一个不肯承担责任的巡抚,很可能对黄崖山的种种不正常的情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扯旗放炮就好。 可阎敬铭却正是那种最勇于任事的人。 战后,山东地方喊冤声四起,京里翰詹科道中的山东籍官员,开始上折,有的委婉,有的激烈,但意思是一致的:阎敬铭良莠不分,杀戮过甚。 前文提到的长清县令陈恩寿——赴黄崖山劝降、差点丢了性命的那三位官员之一,“既痛死者无罪而横罹凶惨,又憾官吏之不能先几安抚”,愤而辞官。 朝廷当然要维护阎敬铭,参剿黄崖山的有功官员、将士,封赏一样没少。但连阎敬铭自己也觉得,和地方的关系闹得如此之僵,他这个陕西人,很难在山东巡抚这个位子上再呆下去了。 那么,该把阎敬铭调到那里去,又该派谁接山东巡抚的位子呢? 上谕下来,几乎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阎敬铭左迁户部尚书。 山东巡抚由署理布政司丁宝桢接任。 巡抚是从二品,部院尚书是从一品,就是,阎敬铭连升两级。而且,户部——那是什么地方?! 而丁宝桢原来仅是一个“署理布政司”,且刚刚上任,资历尚浅。可他接的山东巡抚,反倒没有“署理”二字,真正是一步到位。虽然布政使和巡抚都是从二品,但大家都晓得,这也叫“连升两级”了! 这两个出乎朝野意料的任命,全出于关卓凡的一力主张。 把阎敬铭调离山东,就算是对山东地方最大的交代了。不管有没有“杀良”,底下从来没有打胜了仗,反倒处分主将的道理。山东士绅以及山东籍的京官们,应该满意朝廷的处置,不会再唧唧歪歪了。 阎敬铭是升官,不是平调,更不是降级,因此,山东绿营的士气,也不会受到影响。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要用阎敬铭,切实整顿户部。 “奉旨管理户部”的军机大臣是宝鋆。平心而论,宝鋆管部,还是称职的。该花的钱花,不该花的钱不花。比如,慈禧和安德海想修圆明园,宝鋆就不干;慈禧想把内务府拿过去,宝鋆也把着不肯放。 国家的财政收入,在“制度”的范围内,基本没有流向什么不应该的地方。当然,改革“制度”,比如,减少将养八旗的花费,就不是宝鋆兴趣所在,亦非其能力所及。 但是,宝鋆管部,管好的只是“部外”;户部内部种种弊端,宝鋆却当做看不见。国家的钱,从户部出来之后,固然大致用得其所;但这些钱还在部里边的时候,却被“内部人”上下其手,狠狠先过了一刀。 宝鋆不管“部内”,或者他管不来“部内”,除了他不爱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到底,还是因为宝鋆本人就不是个清官,贪贿卖官,样样不缺,指望他“兴利”也许可以,指望他“除弊”——本质是整顿吏治,当然没戏。 以现有的历史资料看,可以担负户部“除弊”任务的,阎敬铭之外,不做第二人想了。 首先,阎敬铭不但清廉,而且简朴。 晚清高级官员,尽有清廉的,如曾国藩、沈葆桢、丁宝桢,等等。但开府建牙,迎来送往,得维持必要的排场,真正做到“简朴”的,可就少之又少了。而阎敬铭这两种优秀品质“二合一”的程度,在晚清衮衮诸公中,绝对是第一号男猪脚。 原时空光绪三年,即1877年,山西大饥,朝廷派阎敬铭赴晋视察赈务。阎敬铭一路敝车荆服,行李萧然。到任后,穿一身粗糙的“褡连布”做成的官服,并逼属下也穿这样的粗布,有穿绸缎者,自然是钱太多了,那就“罚捐饷济灾”吧。 他杀掉侵吞赈款的吉州知州段鼎耀,严劾奉使大臣礼部尚书恩承等过境滋扰地方,活人无数,晋人交口誉之“阎青”。 光绪八年,即188年,阎敬铭奉调入京,也是布服敝车,只带一个家童,一老一少,悄然进京。 关卓凡想,如果都像阎敬铭这样不讲排场,这个级别的官员,正俸加养廉银,根本不需要贪污,日子就可以过得很舒服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二九章 重要的副产品 其次,阎敬铭的刚正,已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了。 前任湖广总督官文在任的时候,宠爱一个姓张的娈童,七保八保,这个一仗没打过的家伙,居然“积功”到了副将。此人仗着官文的宠爱,骄纵不法,有一次领着几个兵,闯入一户民宅,欲强污人家的女儿,女子哭叫不从,竟然被他们一刀杀了。 死者父母入城告状,府县都不敢过问。时任湖北按察使的阎敬铭闻讯大怒,带着臬司衙门的人,满武昌城抓“张副将”。张姓娈童吓得赶忙逃进了总督府,求官文庇护。 阎敬铭闯进总督府,点名要人。官文推自己有病,拒不接见。阎敬铭对随从:“拿我的铺盖来!我就在总督府的花厅住下了,侍候大帅的贵恙!”他到做到,真就在总督府打起了地铺。 总督府上下目瞪口呆,整个武昌官场都轰动了。官文暗地托湖北巡抚严树森、武昌知府李宗寿向阎敬铭疏通。严、李都是阎敬铭的陕西同乡,但不论二人得如何花乱坠、唇焦舌敝,阎敬铭总是不允。 到了第四,官文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出见,他向阎敬铭打躬作揖,求他放过“张副将”。阎敬铭仰面向,岸然兀立。 最后,官文竟然跪了下来:“丹初,好歹卖我一个面子!” 旁边的严树森、李宗寿都:“丹翁,你太过分了!” 阎敬铭至此亦知杀“张副将”不了,提出:立将该犯剥去一切品级职务,遣送回籍,不得逗留片刻。 官文虽然不舍,但情人的脑袋总算保住了,只得答应下来,然后叫“张出来,谢过阎臬司不杀之恩”。 张副将期期艾艾地挪了出来,刚刚跪倒磕了一个头,阎敬铭就翻了脸,大喝一声:“来呀,剥去衣裤,重杖四十!” 臬司衙门的衙役立即上前,将张副将颠翻捆拿,就在总督府的大堂上,一杖一杖地打了起来。 张副将哀叫“大帅救命”,官文心痛如割,但势不能开口求情,只好掩面内进。 打完了板子,果真“即时发遣”。但阎敬铭并未完全遵守对官文的承诺,没有将犯人“遣送回籍”,而是远流边疆。 有意思的是,官文并未因此事恨上阎敬铭,反而上疏密保阎“才堪大用”。阎敬铭能够出任山东巡抚,和官文的保荐是有相当关系的。 官文此人,虽然无能,却很晓事,不然也不能因了胡林翼、曾国藩之能,而成其伯爵之封、总督之位。他密保阎敬铭,虽多少有“调虎离山”、“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但也明,官文还是有心胸的,同时也算有眼光;而阎敬铭的无欲之刚,是没有人不佩服,没有人可以锐其锋的。 再次,阎敬铭本就是户部主事出身,通经济,会算账,更熟知户部的种种情弊。 这样的一个人,拿来清理户部积弊,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户部的积弊何在,其实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以为积重难返,不敢亦不想去动。关卓凡想,如果连阎敬铭也动不了,这个户部,大致真就没有人动得了。那么烂透了的东西,将来就只好一刀切掉了。 户部这一块,关卓凡现阶段并无意分宝鋆的权,何况前不久的安德海一案中,还颇得其之力。关卓凡的想法是,阎敬铭“主内”,宝鋆“主外”,作为国家财政中枢的户部,庶几能够除弊兴利,为国家兴作,提供更多的资金。 当然,长远来,他还是要分户部的权的——分到“顾问委员会”的“国债股”去。阎敬铭入户部,一定意义上,是去替他打个前站,做一做“减法”。 这个“减法”怎么做,暂时按下不表。 阎敬铭会听关卓凡的话吗? 会。 关卓凡要阎敬铭做的事情,就是阎敬铭想做的事情。阎是一头地道“顺毛驴”,既被关卓凡捋得如此之爽,他的话,为什么不听? 再,阎敬铭虽然不可能是任何人的私人,但他正被山东籍官僚群起攻之,既郁闷,又委屈,四边不靠,这种情形下突然被超擢至中央部院,他再刚直,也要感激关卓凡的知遇吧? 用丁宝桢的道理,亦有相同之处。由署理布政司一跃而真除巡抚,这番风云际遇,对关卓凡这个荐主,丁稚璜亦不能不生出知遇之感吧? 也有不同之处。 丁宝桢之清刚,不在阎敬铭之下,但阎敬铭相对保守,而丁宝桢开通得多。办新政,丁宝桢能够理解和接受关卓凡的思路,完成关卓凡的要求,这方面,阎敬铭就远远不如了。所以,“除弊”,要用阎敬铭;“兴利”,要用丁宝桢。阎敬铭去做户部尚书,丁宝桢来做山东巡抚,正是各得其所。 关卓凡并非每个重要岗位都要用自己的“私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私人”,关键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要和他志同道合,则他的想法和政策,就可以顺利推行,事半功倍。 而且,关卓凡和阎、丁二人,之前也少有交集,关贝子正可以此示下大公无私。 进剿黄崖山,本身并不是多么重要的战役,但副产品非常重要,总结起来有以下三项: 一,关卓凡的手就此伸进了国家财政中枢。 二,在加强了对山东的影响和控制之后,关卓凡在沿海地区的势力,自津至广东,乃连成一气,新政“一线”的拼图完整了。 三,政治上虽然生了风波,但军事上,对整编后的山东绿营的战力,朝野上下都是非常满意的,一致认为,绿营的整编,可以依样画葫芦,在全国推行了。 当然做了点弊,但军事顾问组认为,山东绿营的表现,基本达到了原先预设的目标,打个八十五分吧。 绿营的整编,完全由轩军来负责,关卓凡由此牢牢掌控了全中国绝大部分的地方治安部队。 意义深远,影响重大。 如果是太平时节,裁军、整编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现在大乱方平,经过十余年的发乱捻乱,各地绿营早已被打得稀烂,编制上也是一塌糊涂,或者有将无兵,或者有兵无将,或者兵、将通通欠奉,几乎就剩一个“某标、某协、某营、某汛”的空壳,这个时候下刀子,最顺理成章,阻力最。 而且绿营的待遇差,当兵吃粮不比种地打工好到哪去,发一点遣散费,也就高高兴兴地上路了。其中的“世兵”,也即前明的“军户”,和最底层的旗民一样,一旦解除世代只能当兵这具枷锁,绝大多数,兴高采烈。 军官嘛,多发一点遣散费就是了。另外,不比文官要十年寒窗苦读,武人大字不识一个,打上一仗官儿就有了,所以武官的品级本不值钱,特别是低级军官,连他们自己,也没真把自己的品级当回事儿。 山东和江苏的绿营,已经完成了整编,这是第一阶段;接下来的第二阶段,是安徽、浙江、福建、广东四省绿营的整编,这个工作,最迟今年之内完成。 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四省,是第三阶段,这几个地方,关卓凡的手,暂时还未能直接伸进去,等政治形势成熟一点再着手是最稳妥的——关卓凡的打算,是从日本回来之后再开始这个工作。 广西、云南二省,和越南接壤,不久的将来,就有一个法兰西要打算了,所以,这两个省,要有特殊安排。 四川和青、藏挨着,也要有一点特殊安排。 山西、陕西、甘肃三省的绿营,要等左宗棠的仗打完了,才能着手整编。 直隶放到最后面。 关卓凡的手指,在一张法国人绘制的中国地图上,轻轻地敲着,脸露微笑:嗯,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消息传来:日本幕府的使团到京了。 *RS 第一三零章 兄弟阋墙 使团的正使叫做笠原长行,乃是幕府的“老中”;副使有两位,一位叫栗本锄云,衔头是“外国奉行”,一位叫栗忠顺,衔头是“军舰奉行”。 “老中”是幕府的最高行政长官,辅助征夷大将军处理一切政务,大致相当于中国的军机大臣。和军机大臣一样,“老中”也不止一位,常设三至四名,地位最高的叫“大老”,犹如中国的军机领班。不过,“大老”不是常设职位,安政七年,即1860年,“樱田门之变”中,大老井伊直弼被刺死,之后幕府就没有再任命“大老”了。 “外国奉行”即相当于“外交部长”,“军舰奉行”即相当于“海军部长”。 使团带来了幕府正式请求中国出兵“助剿”的国书,以及皇准许幕府向中国提出这个请求的“敕许”;幕府指授使团签署抵押借款协议的授权书,还有德川家茂写给关卓凡个人的亲笔信。 按照日本的幕藩体制,皇是不可以直接和外界、当然也包括外国打交道的,什么话都得幕府和外面去,签了协议,再跑到京都去请皇“敕许”。 乍一看,这个“幕藩体制”,和近现代国家的君主立宪颇有相似之处:幕府是政府,皇是国家元首,“虚君”,“敕许”——就是签个字,不过是履行通过法案的最后程序。 但实际上,两者根本不是一码事。 近现代国家的君主立宪,君主和政府是二而为一的,政治体制是一元的,签署法案是君主的法定义务;但“幕藩体制”是一种纯粹的二元政治结构,在法理上,皇和幕府,京都和江户,是相互独立的,签署法案并不是皇的法定义务。 事实上,法案没有皇的签署也照样可以推行;只是有了皇的签署,这个法案理论上才具有完整的效力。 而皇肯不肯签署这个法案,即是皇听不听幕府的话,完全取决于幕府的势力是否足够强大。 这个“是否足够强大”,不是相对于皇而言,“公家”——即皇和他周围的贵族公卿,是没有自己的武装的,就是,“公家”势力的绝对值,几百年来都是不变的。 幕府的势力消长,是相对于“幕藩体制”中的“藩”,即大名们而言的。 江户时代的早期,幕府对大名占有压倒性优势,皇就很乖,将军啥就是,完全是个橡皮图章。江户后期,幕府逐渐走弱,特别是进入十九世纪以来,幕府财政愈来愈困难,“掌控下”愈来愈力不从心。相反,“雄藩”们,特别是几个外样大名,如长州藩、萨摩藩、土佐藩,却愈来愈强大,此消彼长,皇开始不听话了。 究其竟,不过是对于皇来,外边有了强援,可以拿来平衡幕府的势力;对于“雄藩”来,可以挟子而向幕府要求更多的权利。 比如,贝里“黑船来航”后,永嘉七年,即1854年,日本和美国签的《日米和亲条约》,也即《神奈川条约》,根本就没经过什么“皇敕许”;但到了安政五年,即1858年,要签《日米修好通商条约》的时候,众议汹汹,幕府觉得自己一家子吃不住劲儿,就跑去找皇签字。 没想到孝明皇闹起了别扭,死活就是不肯签。最后幕府没法子,时任“大老”的井伊直弼,在没有皇“敕许”的情况下,硬是和美国人签了约。结果舆论哗然,政敌借此群起攻之。井伊直弼乃兴起“安政大狱”,大肆打压反对派,也因此种下了日后“樱田门之变”被刺杀的肇因。 所以,这个“皇敕许”,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特别是第二次长州征伐,和第一次征伐长州颇有不同。第一次征伐长州,是因为长州藩进攻皇宫,地道的“乱臣贼子”,幕府讨之,师出有名;这一次颇有人以为师出无名,不能算是“义师”,更何况还要向外国借兵?那不成了“里通外国”了吗?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拿到这个“敕许”。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没有这个东东,长州藩更可高呼:“幕府才是乱臣贼子!” 看幕府的国书,言辞恳切,但谦而不卑。里边自称日本为“国”,而称中国为“大国”。关卓凡微微一笑,心这个言下之意,是中、日只有大、之分,没有上、下之别,日本不是中国的藩属,两个国家是平等的。 再看德川家茂的亲笔信,自称“弟”,极美关卓凡之功勋,表示要和贝子同心协力,奠定两国兄弟邦谊万世不易之基。 关卓凡想,是大国国还是上国下国,是哥哥弟弟还是老子儿子,咱们打完了仗再吧。 接见日本使团之前,关卓凡先听取了徐四霖的汇报。 徐四霖从日本一路陪着使团过来,海路反复,风波出没,人是更黑也更精悍了。 “我和使团启程的时候,德川家茂已经到了大阪,建立了将军行辕,开始筹备征长事宜。德川庆喜则到了京都,出任‘禁里御守卫总督’,负责掌握上方情势。可以,现在的幕府,已经从江户搬到了畿内了。” 京都及附近地区称为“畿内”,大阪也在这个范围内。江户距长州藩较远,畿内则近得多,而且大阪是海港,从大阪出发,可以水陆并进,直逼长州。 所谓“上方”,指的是皇之所在,就是京都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全力以赴啊。” 徐四霖也笑了笑,道:“是。不仅如此,在此之前,幕府发布将军敕令,要各藩‘清理内贼’,很是杀了些人。” 这个“内贼”,指的当然是“尊王攘夷”一派。 来吊诡,剑指幕府,原时空最终陷幕府于灭顶之灾的“尊王攘夷”运动,始作俑者,是德川家自己的人。 日本最早的“尊王攘夷”风潮,兴于幕府“御三家”之一的水户藩,幕后的推手,就是藩主德川齐昭。 这个德川齐昭,就是德川庆喜的老爸。 前文过,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继任人选上,有拥立德川家茂的“南纪派”,和拥立德川庆喜的“一桥派”,最终“南纪派”胜出,德川家茂继位为十四代将军。家茂上台后,“一桥派”颇受打压,包括领袖德川齐昭、德川庆喜父子本人。 所以,水户藩玩“尊王攘夷”,根本目的是以此削弱“南纪派”的势力,是出于德川家内部权力斗争的需要,既非对皇有啥特别感情,也非因为他们特别讨厌洋人。 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这就是日本“尊王攘夷”的最初由来。 上面提到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就是“南纪派”的干将。《日米修好通商条约》签署后,率先向他发难的,正是德川齐昭为首的“一桥派”。井伊直弼大兴“安政大狱”,主要打击目标,也正是这一班人。 而“樱田门之变”中刺杀井伊直弼的,是水户藩的脱藩浪人。 兄弟阋墙而外侮生,水户藩没想到,“尊王攘夷”这把火烧掉的,是整个德川家,自然也包括水户藩自己。 不需要等到伏见、鸟羽之战,现在这把火就要烧向水户藩了。 “尊王攘夷”这个把戏玩到后来,水户藩的“尊攘派”过于投入,已经忘了本藩“尊攘”的初衷是什么了,真心实意地“尊王攘夷”起来。而这个时候,德川庆喜、德川家茂哥俩早已达成和解,德川庆喜已经成了幕府的实际话事人——这种情形下,你们还闹,可不是拆主子的台吗? *RS 第一三一章 狼和狮子 第一个要收拾这帮二货的就是德川庆喜本人。 水户藩内部一直乱得像一锅粥,激进派“狗党”和守旧派“诸生党”互相斗来斗去,到了后来终于动起了刀子。元治元年,即1864年,也就是去年,一伙“狗党”的人在藩内筑波山宣布“举兵攘夷”,两派于是正式开打。 当时,德川庆喜在幕府内部的地位尚未完全巩固,藩内的乱局,他暂且当做看不见。乒乒乓乓打了一轮,激进派终于不敌守旧派,在藩内站不住脚,乃推举前执政武田耕云斋领头,从筑波山出发,一行八百余人,向京都进发。他们要干什么呢?嗯,向朝廷和一桥庆喜大人“申诉”。 徐四霖道:“以前,水户藩的‘狗党’,是可以拿出来和‘南纪派’讨价还价用的。现在,德川庆喜在幕府里边,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子已经坐得很稳了,这个‘狗党’,实在不但没有用处,反而添乱。更何况现在正要对长州用兵?庆喜声称,不接受‘申诉’,还要亲自领兵追讨。” 这下子“狗党”们傻了眼,只好在沿途的加贺藩向幕府投降。幕府将他们监禁了一段时间后,判决下来了。 徐四霖皱起了眉头,道:“德川庆喜此人,也算心狠手辣!武田耕云斋以下,共三百五十余人被叛斩首之刑,为首的几个,包括武田。还被曝尸!水户藩‘尊攘派’的人,这一回算是杀干净了!” 这是很罕见的措置。不是处死人数多寡,而是像武田耕云斋这种做过藩内重臣的“上士”——高等武士,即便判处死刑,也是命令自裁——切腹,以全武士的尊严。现在不但砍头,还暴尸,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把这波人当成敌人了。 关卓凡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想的是:水户藩本来也算人才鼎盛。又是“尊王攘夷”运动的发源地,但是,原时空维新政府成立之后,政坛上却完全见不到水户藩的人影,其人才正是在这次大屠杀中葬送光了。所以,也别日本幕末牛人辈出,真要杀。一样杀得干净。 德川庆喜,你开了个好头。 类似的情形出现在福冈藩。幕府刚一发布第二次征讨长州的命令,福冈藩的佐幕派就发动政变,重掌大权。勤王派不甘失败,意图反击,佐幕派残酷镇压。加藤司书等六人被迫切腹,月形洗藏等二十四人被处以斩首之刑,余众作鸟兽散,藩内再也见不到所谓“勤王志士”了。 徐四霖道:“还有土佐藩。稍早前,还没等幕府发布‘清理内贼’的敕令。土佐藩就自行动手了。原已引退的老藩公山内容堂,从江户回到土佐的高知城。重掌藩政,将勤王派武市半平太等人抓了起来。” “这个武市半平太,只是一个‘下士’,却是土佐藩勤王派的首领,他身份所限,做不了大官,乃在背后,操纵几个在台上的尊攘派‘上士’,掌握藩政。” “有传言,土佐藩前任参政吉田东洋,就是武市半平太派人暗杀掉的。吉田是佐幕派,挡了勤王派的路,乃招致杀身之祸。” “武市半平太不肯承认暗杀吉田东洋之事,但同伙之中,终究有人熬刑不过,招了出来。” “武市半平太被命令切腹,原来在台上的那几个尊攘派‘上士’亦照此办理。除此之外,武市半平太一派,都是‘下士’,没在狱中庾死的,统统被砍了头,总之,土佐境内,也没有尊攘派的位置了。” 徐四霖还,“新选组”和“见回组”,在京都和大阪,大规模搜捕“勤王志士”,只要是脱藩浪人,几乎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武士脱离本藩,即为脱藩浪人。这种浪人,绝大多数是因不满本藩政策保守,乃脱藩入京,为的就是“勤王攘夷”。他们几乎是百分百的勤王派,抓住杀掉,基本不会冤枉人。 徐四霖微露兴奋之色,道:“现在的日本,尊攘派算是‘万马齐喑’,放眼望去,就剩长州和萨摩孤零零的两家了。” 关卓凡的心态是复杂的,这些被杀掉的人,许多都是人中之杰,对于日本来,他们远比杀掉他们的那些人,更有价值。可问题是这些人不是羊,而是狼,他们死的时候还是幼狼,如果他们不死,很快就会成年,他们的利爪,终有一会向中国抓来。 所以,杀狼这个活儿,让俺也来搀和一手。 日本人自己对自己下手这么痛快,俺又何必客气? 不过,徐四霖太乐观了,所谓“万马齐喑”,不过是倒幕的力量暂时从地上转到了地下,他没有看到地面下奔涌的熔岩。 可是,再凶恶的狼也需要头狼的带领,何况还是幼狼。长州和萨摩就是日本这个狼群的两只头狼,打断其中一只的腰杆,吓唬另外一只乖乖趴着,一群牙还没长全的狼,一时半会儿是不晓得往那里去的。 等到它们里边,又冒出新的头狼的时候,再打。 打到什么时候呢?至少,到我的祖国成为了一头真正的狮子的时候吧。 讲到使团的三个使者,徐四霖,正使“老中”笠原长行也还罢了,两个副使,“外国奉行”栗本锄云,“军舰奉行”栗忠顺,却要多加留意,这两个人,很可能对日本今后的政局,以及日本的对外关系,产生重大影响。 这两个人都是幕府的后起之秀,都是德川庆喜上位后提拔起来的,都颇有一股锐气。 先栗本锄云,此人是一位“兰医”之子,家学渊源,精“兰学”,通法语,是幕府内“亲法派”的代表人物。 “兰医”就是西医。 萨、长和英国来往密切,幕府就向法国靠拢,希望:一,平衡英国势力;二,可以获得强援。栗本锄云和法国驻日公使罗修斯交往极深,他和罗修斯两人,拟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以使幕府能够依靠法国的力量,恢复权威,富国强兵。 徐四霖道:“法兰西有一个叫做土伦的军港,栗本锄云和罗修斯决定,在同土伦地形相似的横须贺,仿土伦建立军港,包括一座炼铁厂,两座船坞,一座造船厂。为此,幕府向法国贷款两百四十万美元。” 关卓凡微微皱起眉头:也看上横须贺了?英雄所见略同啊。还有,这个计划,和老子的自贸区有一点像嘛。 徐四霖道:“还不止,他们两个,还打算在离横须贺不远的横滨,建造相同规模的‘制铁所’——也包括炼铁厂和造船厂。加上向法国订购军舰、大炮和新式步枪,总计向法国贷款六百万美元。” 关卓凡想:不知道法国人的条件是什么?日本人又拿什么来做抵押? 徐四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法国人的条件有两个:一,包买日本外销的生丝;二,要北海道五十年的开发权和专营权。” 关卓凡哈哈一笑:“好大的胃口!” 徐四霖也笑道:“是好大的胃口。这第一个条件也罢了,这第二个条件,岂非把整个北海道卖给了法国?如果法国人直接出兵帮幕府镇压叛乱还好,但法国人只肯派教官帮幕府训练军队,并不肯直接派兵参战,这样一来,幕府就很犹豫了。” 其实第一个条件也非同可,生丝是日本最重要的出口产品,“包买生丝”,等于垄断日本的外贸出口。 关卓凡心想:老子只想“控制日本”,法国人想的却是“占有日本”,而且,一张嘴就要吃下半个日本,这就是帝国主义啊。 徐四霖继续道:“还有,炼铁厂也好,造船厂也罢,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 “就在这个时候,咱们插了进来。幕府两相比较,自然要甩开法国人,和咱们做一路了。” 关卓凡赞道:“子绥,栗本锄云和罗修斯的这个计划,必定非常机密的,你能打听出来,了不起!” 徐四霖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计划,是另外一位副使,那个‘军舰奉行’栗忠顺,主动偷偷告诉我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三二章 你想的太多了 哦?这可有点意思了。 徐四霖道:“栗忠顺的出身,和栗本锄云完全不同,他是‘旗本’出身,眼睛里,只有幕府,没有皇,真正对幕府忠心不二的。” 征夷大将军的直属家臣,“石高”——就是俸禄,不满一万石的,称作“旗本”,这是幕府的亲卫,主要负责江户城的布防,以及将军本人的安全保卫。其人员构成,除了当初德川家康的亲侍护卫世代相袭外,也包括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家的末子。 “旗本”通称“八万旗本”或“旗本八万骑”,关卓凡想,这个“旗本”的性质和名称,和中国的“八旗”,很像嘛。 二者的现状也很像。“八万旗本”承平日久,腐朽不堪,基本上也是上不了阵、打不了仗的。亲兵不管用,“有事”的时候,幕府只好指望着大名出工出力,这是幕府衰弱的重要原因之一。 栗忠顺算是“旗本”中极少见的英才了。 徐四霖道:“不过,栗忠顺出身高贵,就不大看得起‘兰医’出身的栗本锄云,这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别苗头。” “原来的‘军舰奉行’胜海舟反对二征长州,被德川庆喜撤了职,换上了栗忠顺。接胜海舟的位子,栗忠顺算是很恰当的人选。万延元年,就是咸丰十年,日本使节搭乘‘咸临号’赴美,舰长是胜海舟,而监督官是栗忠顺。” 关卓凡默然。咸丰十年,就是1860年。即是,五年前,日本就派出使节,横绝万里大洋——而且,这个“咸临号”,虽然有美国海军人员随行,但却是日本人自己驾驶的! 那个时候,中国在做什么呢? 徐四霖道:“栗忠顺也是‘开国派’。但可能因为栗本锄云的缘故,却比较讨厌法国人,尤其不能接受法国人的条件。所以,咱们一插进来,幕府重臣中,他是主张‘弃法投清’最力的一个。” 关卓凡想,这个栗忠顺。是否有培养成带路党的可能呢? 徐四霖道:“栗忠顺还对我过,三百大名割据日本,已经愈来愈不合时宜,日本应该废除‘幕藩体制’,改成郡县制,全部由将军直接管辖。” 关卓凡悚然而惊。 这个栗忠顺。不一般! 日本要自强,这已经成为日本各利益集团的共识,佐幕也好,倒幕也罢,殊途同归。 哪么。如何自强呢? 原先的路子是“尊王攘夷”。 现在,“攘夷”的声音不大响了。大伙儿都隐约看出来了,不走洋人那条路子是不行的,既如此,还攘个屁夷? 就剩“尊王”了。 但这个王,该怎么“尊”,大伙儿还是莫衷一是。 孝明皇本人,其实对嚷嚷“尊王”最起劲的那帮家伙,是很不放心的。他总觉得长州藩不过是要“挟子而令诸侯”,如果自己还是木偶,折腾一大轮,不过是换一个操纵者,所为何来?反正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幕府对皇室毕竟供奉无缺,换长州藩上来,谁知道是不是个董卓? 他和幕府闹别扭,主要是在“攘夷”这一块。深宫之中的孝明皇,特别讨厌洋夷,所以才死活不肯签《日米修好通商条约》,并想方设法,逼着幕府下令“攘夷”。可以,孝明皇的“攘夷”,是真心实意的;而雄藩们的“攘夷”,不过是以此做由头,打击幕府,二者大不相同。 孝明皇讨厌洋夷,其本质还是害怕改变;而幕府真下去了,也是一种“改变”,对皇室来,没有人知道,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坏。 所以,孝明皇的本心,还是愿意维持现有的“幕藩体制”的。 皇本人对别人勤他的王并不起劲,他周围的公卿,也就分成了“佐幕”和“勤王”两派。 “佐幕”的当然是维持现状,“勤王”的则梦想干掉幕府之后,由自己把持朝政。 同样的,大名们也分成了“佐幕”和“勤王”两派。 “佐幕”的基本是谱代大名和亲藩大名,他们是德川家的亲戚和部将,是利益共同体,自然要维持现有体制。 “勤王”的基本是外样大名,和德川家关联淡薄,其主力长州、萨摩两藩,和德川家更是世仇,“关原合战”打不过德川家康,被迫投降,在日本四岛的边角上当了几百年的孙子,现在对幕府,是“趁你病,要你命”。 这帮子大名,想的是打倒幕府之后,搞“雄藩合议”,就是通过一个“大名联席会议”,统治日本。 而日本的武士,“上士”——高等武士,“佐幕”的居多。“佐幕”就是维持现有体制,作为既得利益者,维持现有体制就是维持既得利益。“下士”——低等武士,则大部分是“勤王”派。“下士”们的蛋糕分得少,“勤王”意味着打破现有体制,这样,他们才可能从“上士”那里,分到更多的蛋糕。 总之,现阶段的日本,要求改变现状的,不论哪个阶层,哪个利益体,想到的都只是“废幕”,而不是“废藩”。 现在,居然有人想到了“废藩”,这个人,还是幕府内部的人! 改革日本政体之关键,是变二元体制为一元体制,即只能有一个中央:皇和幕府,一定要废掉其中一个。 “一元体制”的另外一层含义,是必须彻底打破地域之前的区隔,举国一体,才有集中力量实现工业化的可能,为此,必须废藩置县,中央集权。 总之,“幕藩”体制,“幕”废不废两,“藩”是一定要废的。 原时空起劲“倒幕”的那些大名们,全部见不及此。结果幕府一倒,新的中央政府立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倒过头来对付他们这帮倒幕的功臣,要他们“奉还版籍”——就是土地和人口,接着就是废藩置县,把“大名”彻底变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关卓凡打了个机灵,心想:这个栗忠顺,既然想到了“废藩”,会不会顺理成章地想到“废除皇”呢? 这可不行。 “幕藩体制”中,“皇”、“幕府”、“大名”三要素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样,都会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乃致日本改头换面,甚至改换地——这个万万不允,须知在“幕藩体制”之下,才有一个松散、虚弱、低效率的日本啊。 这样的日本,才是好的日本。 所以,“藩”废不得,“皇”废不得,就像“幕府”废不得是一样的道理。 这个栗忠顺,想的未免太多了,不大好啊。 恐怕不是一个“带路党”的好人选。 可他现下又是“亲华派”的主力,该拿他怎么办呢? 关卓凡问道:“栗忠顺此人,操守风评如何?” 徐四霖道:“极佳,此人素有‘不顾利害,公而忘私’之誉,出仕以来,似乎唯一有兴趣的事情,便是为主家四处奔走。” 关卓凡嘿然,真是叫我辈惭愧啊。 徐四霖道:“不过,这个人太骄傲了。我是上国使者,且日本正有求于咱们,栗忠顺对我非常客气热络。可我冷眼旁观,他对同僚,乃至上司,都不大看得上眼的样子,言语之间,不留余地,有时候很是让人难堪。” 关卓凡心中有数了。栗忠顺这种人,恃才傲物,急切事功,幕府的官吏,却大多昏庸**无能,以栗忠顺的脾性,对冬烘朽钝的同僚,自然没有好脸色,这种心态,和肃顺一提起旗人就开骂,颇为相似。 那么,应该如何同栗忠顺打交道,或者,该怎么“用”他,关卓凡就有了一个章程。 * (今两更,晚上还有一更,放在八点半之后)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三三章 请一起过来吧 关卓凡接见日本使团,初初照面,略出意外。 笠原长行是个老头,这个意料之中;但栗本锄云、栗忠顺两个,徐四霖只和他是幕府的“后起之秀”,没有过具体的年龄,关卓凡就想当然地以为是俩年轻人,事实上两个人的年纪都不算,比较年轻的栗忠顺,也有四十岁了。 而且栗忠顺面上皱纹深刻,鬓发斑白,乍一看,有五十好几的样子。但看双眼,却是目光炯炯;端坐之时,腰板亦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骨节粗大,青筋纠结。这幅形容,实在想不出此人竟是一名两千五百石的“旗本”。 那位“兰医”家庭出身的栗本锄云,反而洵洵儒雅,看着倒要比栗忠顺年轻不少。 现在形势迫人,幕府不得不有所更张;太平时节,以这两位的资历年纪,恐怕还是做不到这个位子的。 关卓凡想起长州藩内,幕府最重要的几个对手: 高杉晋作——总掌藩政,并负责海军,二十五岁。 山县有朋——负责陆军,二十六岁。 伊藤博文——力士队总督,二十三岁。 那个被自己杀掉的坂本龙马,和萨、长两藩一向来往密切,其手创的龟山商社,拥有自己的军舰,商社成员大多来自神户军舰操练所,这一次,十有八九是要过来为长州助拳的。嗯,龙马如果不死,二十九岁。 接替龙马主持龟山商社的陆奥阳之助,二十岁。 一个老朽日本,一个少年日本,对比是如此之强烈鲜明。 关卓凡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补充一句,关卓凡是真心实意地希望龟山商社参战的,因为那个陆奥阳之助,在原时空。后来有了一个更著名的名字:陆奥宗光。 伊藤博文内阁第二号人物,外交部长,一力筹划吞并朝鲜,策动甲午战争。签署《马关条约》。 龟山商社还有一个成员,也是很有意思的:伊东祐亨,原时空后为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甲午战争中,黄海海战的总指挥正是此君。 请一起过来吧。 使团三人组讲的中国话,笠原长行最差,磕磕巴巴,基本听不懂他啥;讲得最好的是栗忠顺,几乎听不出是一个外国人,甚至还有一点山东口音。关卓凡暗暗称奇。 使团也配了通译,但正使辞不达意,要等通译翻译,作为副使的栗忠顺自然而然地就抢话,到了后来。栗忠顺瞅着更像正使了。 看来徐四霖的观察还是很准确的。 双方就征长的战略做出以下安排: 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向长州发起进攻。 中国军队由西攻入长州。舰队先到长崎,补充燃料食水,然后沿九州西海岸北上,入马关海峡,炮击马关诸炮台,攻占马关。登陆长州。 为此,应事先在马关海峡对岸,北九州的仓城,建立后勤补给基地。 幕府及受命征长的诸藩军队,则分成上、中、下三路,从东面攻入长州。 下路即南路。对长州的濑户内海沿岸、即其南海岸发动攻击。 这一路的目标是周防大岛,幕府海军主力主责其事,一面炮击沿岸,一面运送松山藩的步兵登陆。拿下周防大岛后,即可扼长州南出濑户内海的门户了。 中路由艺州濑川方向攻入长州境内。艺州藩不肯出兵。这一路兵马,先锋是高田藩、彦根藩,幕府和纪州藩的军队做后备。 上路即北路,从石州出发,沿日本海沿岸、即长州北海岸攻击前进。这一路兵马的主力,是滨田藩。 其中关于在九州仓城设立的后勤补给基地,关卓凡“军令必须一统”,要由中国派人规划管理,幕府方面,“请栗忠顺先生总责协调一切”。 这句话一出来,栗忠顺神采飞扬,不等正使表示意见,立即答道:“贝子错爱,忠顺愿效绵薄。” 笠原长行的脸色怪怪的,关卓凡晓得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下属飞扬跋扈的缘故,而是仓藩本来就是笠原家的领地,一群外人越过了他这个家长,在他家里大操大办,换了谁都会“怪怪的”吧?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中国人会不会骚扰地方,需索无度呢? 但正因为笠原长行这个“老中”出身于仓藩,才不能让他插手仓藩地面上的事。原时空,参加征长的肥后藩士兵在仓城外的山上砍树筑垒,身为征长军总督的莅原长行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为何在他人领内砍伐树木!” 关卓凡想,幕府方面,尽是莅原长行这种货色,又怎能不一败涂地? 所以,此次赴日征长,一切和轩军有关的事宜,关卓凡都必须百分百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幕府这个猪队友,没有什么事是真正能信得过的。 关卓凡要求,肥后藩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协助中国部队和仓藩防守海岸,严防长州藩偷渡过来破坏“军需重地”;一部随中国军队登陆长州。 使团方面答应了,只是不晓得关贝子为什么单单挑肥后藩干这个活? 嗯,这是因为原时空第二次长州征伐,幕府方面,唯一表现得比较像样的,就是肥后藩。 而且,关卓凡想,我也需要人来干脏活嘛。 * * 关卓凡接见日本使团的第二,栗忠顺偷偷找到徐四霖,徐大人可否替我安排,单独拜见一次关贝子? 徐四霖,哎哟不巧,今儿一早,关贝子已经出发去“巡阅海防”了。这个,来日方长,等关贝子到了日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使团不日要南下上海,和银团、中国政府签署“三方抵押借款协议”,然后从上海回国,再见关卓凡,确实得等他到日本了。 徐四霖没有忽悠栗忠顺,关卓凡确实要去“巡阅海防”,这件事,已经因为要接见日本使团,耽搁了好几了。 去哪儿“巡阅海防”呢? 旅顺。 那儿正在大兴土木,为即将归国的两位“洋美人”,修建“藏娇”的“金屋”。 *RP 第一三四章 红浪血睛蓝鲨 旅顺要塞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其规划和建设的主要工作,得等“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归国,随舰而来的英国顾问们到位了,才能正式着手。&l;也就是,得等到打完了日本。 不过,关卓凡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他已经在顾问委员会之下组建了“旅顺要塞工程局”,密锣紧鼓地做着前期准备工作,包括派人赴山东长岛采办石料,这是一种紫色花岗岩条石,是修筑防浪堤的上佳石材。 事实上,旅顺要塞的军港部分,一期工程已经展开,主要是现在就能做的航道深浚。 原时空,旅顺军港的主体工程,前前后后共花了八年时间。关卓凡以“要塞化”思路建设海军基地,和李鸿章颇不相同,而工程量只会加大,不会减少,可关卓凡的打算是集中力量,提高效率,五年之内完成主体工程。 现在是865年,看历史的时间线,870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必须在此之前,使新生的中国海军,形成初步的战力。标准是:能够和除了英国之外的欧洲强国,在中国近海,进行舰队决战。则海军基地的完工,是最基本的条件。 至于远洋作战,五年时间还远远不够;而要和英国人在海上争雄,更不是十年八年之内,能够想象的。 关卓凡到了旅顺口,登上雄伟的黄金山,放眼望去,不由心醉神迷,真正是“下形胜”! 对面——西南方向。是巍峨的老铁山。这座老铁山。伸出了一个半岛。和关卓凡脚下的黄金山,夹海相对,两山之间,不过三百米的光景,这就是所谓的“旅顺口”,也叫“狮子口”。口开向东南,口内,就是他“藏娇”洋美人的“金屋”。规划中的旅顺军港了。 更绝的是,这个半岛又向港内伸出了一条干滩,这条干滩呈反“s”形,形成了一堵绝佳的然大防波堤,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把全港分成了西港、东港两部分。 因为这条干滩的关系,这个半岛叫做“老虎尾半岛”,干滩,就是那条“老虎尾巴”了。 港内水域广阔。不冻不淤,隐蔽性和防风性都极好。而且,因为“老虎尾巴”的关系,西港简直就是一个内湖了。 旅顺口宽仅三百米,以关卓凡粗浅的航海知识,也晓得,航道不会超过一百米,就是,大型军舰,每次只能进出一艘,加上两边山上设置的火力点,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底下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军港?! 关卓凡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旅顺军港,根本不可能从海上攻破,防卫重点,全在陆地方向,要全力以赴地进行“要塞化”! 日俄战争,日军拿下旅顺口,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甲午战争,日军攻取旅顺口,满打满算,不过五。而且,这五是占领整个旅顺地区的时间,真正打旅顺军港,从早到晚,不足一! 你妹的! 旅顺军港陆地防御的自然条件其实相当优越,外围的险,内圈有大孤山、孤山,外圈有狼山、横山,这些然屏障,都可对之进行“要塞化”,日军必须一道一道屏障,全部突破之后,才能直接威胁军港。而这些坚固设防的高地,每一个都需要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才可能攻克。 即便所有的外围险全部失守,还有旅顺军港本身这个最大最坚固的要塞呢! 怎么可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 犹如千两黄金,当做一贯铜钱花掉了。 李鸿章筹办的海防,旅顺和威海卫一样,都是扁平化的网格,只知道“占路”,不知道“占势”;“网眼”过大,兵力和火力过于分散;只有“打击”概念,没有“抗打击”概念。整个防御体系,本质上还是平原地带的战役防御、城镇防御的思路。潜意识中,把自己的未来的敌人,当做发捻一类角色,乃以此筹划进退攻防。结果战端一开,没有一处经得住日军的高强度打击。 没有统一指挥,各部派系驳杂,将无战心,兵无斗志,更不必。 到底,原时空旅顺口的中队,不论手里拿的是什么武器,从军事指导思想,到部队架构、作战训练,还是不脱农业社会军队的底子,硬碰真正的近代化军队,自然就要散架。 甲午战争相关史料,关卓凡只要看到“中队英勇作战,奈何寡不敌众”一类叙述,就难免想吐。 知耻才能后勇,总是这样理解、粉饰自己的失败,怎么能够真正雄起?! 好吧,本时空,看我的。 关卓凡视察完旅顺,即南下威海。 旅顺在辽东半岛最南端,威海在山东半岛最东端,这两点连成一线,就是渤海和黄海的分界线。关卓凡想,在我的手里,这条无形的分界线,必成为中国海防的最后的不可逾越的“红线”。 胆敢越线者,死。 刚到威海,好消息送了过来:美国政府终于同意,征日的中队登陆马关的时候,由护航的美军舰队,“提供炮火掩护”。 本来美国人希望,日本皇也能够发布一道“敕许”,批准幕府向美国政府“借兵”。但这个实在做不到,以孝明皇对“洋夷”的深恶痛绝,就算把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未必肯签这个字。 可没有个“正当程序”,美国人就不好和长州藩翻脸。毕竟,前不久,英法美荷四国舰队和长州藩签了《下关条约,这才过了大半年,“墨迹未干”呀。 最后美国人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护航”阶段,美舰自然挂美国海军旗;舰队进入马关海峡之后,美舰改挂中国海军旗,这样,还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打,就不算美国政府直接介入日本内战了。 里子总是比面子重要的。 等等,中国海军旗?是那面三角形的“绿底黄带黄龙旗”吗? 想哪儿去了呢?李国泰的这个“作品”,早被关贝子否啦。 那么,是那面著名的“黄底蓝龙戏红球”的旗子吗? 也不是。 这个事,迟一点再,先一威海卫的情形。 威海港呈半圆形,南、西、北三面环山,港口开向正东,南、北两岸都可设置炮台;威海卫港口宽阔,这一点上比不得旅顺口,但其正前方有一个刘公岛,紧扼门户,刘公岛周边,又有日岛、黄岛等岛互为犄角,算是另外一种“然形胜”。 威海港南、北两岸,和刘公岛、日岛、黄岛等,可以组成交叉火力网,进出港湾的航道,全在严密覆盖之下。 事实上,甲午战争威海卫之役,日军占尽优势之下,也未能从海面上攻破威海卫。威海卫的陷落,还是失之于陆地。 旅顺、威海两地看下来,关卓凡豪气顿生。实话实,有这么两个造地设、极其合做军港的去处,老待中国,算是过得去,我辈断断不能辜负了! 回到津,过来迎接的高级官员中,除了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还多了华尔和张勇两位。 关卓凡不急下船,先叫了华尔和张勇两个上船。 张勇双手抱着一个包袱,腰杆笔直,昂然登船,旁人看了都有点奇怪,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要张提督亲自捧着? 见了面,关卓凡开口就是:“别行礼了,看东西吧。” 张勇笑嘻嘻地将包袱放到桌子上,解开之后,里面却是一面折叠好的旗帜。张勇和华尔,一人抓住一边,展开了旗帜。 关卓凡的心跳加快了。 长方形,红底,中间是一条巨大的蓝色鲨鱼,头大身,正从海中跃起的样子,周身用白边勾勒。最扎眼的,是它正大张的“血盆大口”——不是形容词,这张巨口上下都有血红的口唇,两列雪白的利刃般的巨齿之间,还吐着一条血红的舌头。 巨鲨的眼睛,眼白之内,是血红的瞳孔。 “红浪血睛蓝鲨”旗,我的海军旗,中国的海军旗。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血河雪山 海军旗的设计,一开始,关卓凡就排除了几何图形的方案。 采用几何图形作为海军旗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国旗变化而来。少数和国旗无关的也其来有自,比如,俄罗斯的海军旗,白底,蓝色对角线交叉十字,那是有着古老传统的圣安德烈旗。但中国没有国旗,也没有类似圣安德烈旗的传统,没有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相关情愫累积,再漂亮的几何图形,也不会在受众心中引起任何特殊感觉。 对,受众,海军旗不是关卓凡拿来给自己爽的。那么,它的受众是什么人呢?要通过这个旗子向他们传递——或者,要他们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呢? 海军旗的第一受众,是海军官兵。 其他的人,庙堂诸公、老百姓、国外友敌,统统都得向后排。 中**官士兵,文化水平不高,且如上文所言,中国尚没有足够的“旗帜符号意识”,所以,旗帜上的图案,必须以鲜明的形象、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不绕圈子不废话,直接把要的话楔入受众脑中。 如此,具体的物体的形象便成为首选。 所谓“具体的物体”,无非三种:人物,动物,舰船和武器。 舰船和武器当然是最直接、最形象的,但大多数官兵看在眼中,恐怕觉得仅仅标志了他们的身份,未必会引发更多的“深层次”联想,就是。还不能完整传达关卓凡想要传达的信息。 人物,头脸当然不大好上旗子。但部分器官是可以上的,比如拳头——这个属于关卓凡的“心水保留方案”,但他打算将之另派用途,暂不放在海军身上。 就剩动物了。 用龙吗?这东东倒是在大海里混的,可是,这个时代,普通的中国人看到龙,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呢? 皇帝和神仙。 都是拿来磕头用的。 我希望我的海军。看到自己专属的旗职,自然而然,攥紧了拳头,挺直了腰,浑身肌肉绷起,嘴巴里泛起血腥的气息,然后。热血滚沸,杀气冲腾。 而不是自然而然,膝盖发软。 关卓凡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鲨鱼这个形象,他要告诉他的海军——中国海军:你们是海洋中最凶残的捕猎者,是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 把动物搬上国旗、军旗,司空见惯。狮子、马、大象、老鹰、蛇。都在旗子上面呆着呢,不过,鲨鱼上旗,关卓凡算第一家。 鲨鱼的威慑力,首先在它的巨齿。为了突出这一点,旗子上的鲨鱼经过了夸张和拟人。 “夸张”:头部占整个身躯的比例大大增加。超过一半。嘴部占头部的比例又大大增加,也超过一半。画面最正中、最醒目的,就是它的山般排列的利齿。这有个名目,叫做“血河绕雪山”,牙齿就是“雪山”,上下各一条血唇,谓之“血河”;又有“血河出雪山”:下齿的后面,隐约一条腥红的舌头。 还有它血红的瞳孔,其中,一点黑珠,算是“画鲨点睛”。 “拟人”,就是上述之血唇红舌了。这个设计,除了让鲨鱼更具表情、更显凶残之外,红色的口唇、舌头,雪白的牙齿,可以形成更强烈的色彩对比。 到时候,言路上会不会有人义正词严地:鲨鱼是没有舌头的! 好玩。 俺就告诉他们:鱼,包括鲨鱼,是有“舌头”的,这个东东的学名叫做“基舌骨”。只是大多数鱼类的“基舌骨”的功能已经退化,基本就是个摆设。不过,没啥用的舌头也是舌头,不要俺没有引经据典啊。 补充明,这个时代的美国海军,还没有自己的海军旗,是拿国旗当海军旗用的,就是,舰队进入马关海峡之后,降下星条旗,升起“红浪血睛蓝鲨旗”。 想一想,挺爽的嘛。 原时空,一直到了1959年,美国海军才算有了自己专用的海军旗。不过,这个旗子只在庆典、游行等官方场合使用,平时并不在舰上悬挂,舰上还是悬挂国旗,所以,有了等于没有。 嗯,总算有件事,跑到美国人前面去了。 * * 关卓凡在华尔和张勇的陪同下,来到轩军军营。下马伊始,即召集副师级以上将领开会,部署西征、征日事宜。 随左宗棠西征的,定了第四师副师长展东禄。 这支轩军,是左宗棠的“客军”,主将要独领方面之任。这是展东禄首次真正独当一面,而轩军的战力,对回匪有绝对的优势,这个差使,颇为适合展东禄这个“新人”。 展东禄出身步军城南马队,是关卓凡嫡系中的嫡系,为人机智,作战勇猛。不过,入美诸将之中,他的勋名靠后,关卓凡派他这个差使,算是有心栽培了。 议定:第四师第十五团、第十六团,炮兵师第三团,工兵团第二营,共同组成“轩军西征支队”。 左宗棠已经离京赴陕,但他要在陕西招兵买马,训练士卒,最快也要数月之后才能正式进兵甘肃,西征支队倒不着急马上开拔,有充足的时间做各项准备工作。 以上是西征,下面是征日。 先江苏的第五师。 第五师只有两个团:第十七团、第十八团。原副军团长兼第五师师长丁世杰,已经到广东去做巡抚了。关卓凡决定,这两个团并入第四师;第五师副师长刘玉林,任第四师副师长。 这样,理论上,第四师暂时就有了六个团,两个副师长;而第五师,暂时就只有一个番号了。 征日大军由下列部队组成:第三师,第四师第十三团、第十四团、第十七团、第十八团,炮兵师第一团、第二团,骑兵师第一团,工兵营第一营、第三营。 关卓凡自领大军,张勇为辅,军团参谋长施罗德随行。 第一师、第二师留守,华尔在津“全面主持工作”。 长州藩可战之兵不过数千,轩军没有必要全军出动,两个步兵师,两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兵力数倍于敌,已经是泰山压顶之势了。 至于为什么挑第三师、第四师来办这个差使,却是大有讲究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三六章 功勋制度 第四师的第十三、第十四团,兵源以华工为主,多在亚特兰大战役后入役,还有不少是萨凡纳战役后才加入轩军的,没打过什么特别激烈的仗,战斗经验不算丰富。 刚从第五师并入的第十七、十八团,是轩军赴美时留在国内的那一部分,完全没有经历过美国内战这种近代化战争的洗礼。 所以,相对于第一、第二、第三师,第四师是比较“新”的,要多“淬火”,才能百炼成钢。 长州藩的军队,算是从封建化向近代化迅速过渡的一支军队,拿来练手,勉强够用。 至于第三师,四个团里面,第九团是白人团,第十团、第十一团是黑人团,就是,第三师四分之三员额是地道的美国人,征日既然是中美联手,派第三师出战是否更有“中美合作”的氛围? 这当然不是主要的,关卓凡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日本人留下这么个印象:来打他们的,除了中国人,还有“洋夷”。 一来,可以对日本人形成更大的心理威慑;二来,日后如果有人算账的话,记得算上美国人一份。 兵力方面,如果仅从战役战术层面上来,一个步兵师加一个炮兵团已经足敷使用,而关卓凡带去日本的,整整比这个数字多了一倍。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上保险,而是为了练兵。只是这个“练兵”和第四师的“练兵”,性质不同,关卓凡在这儿要练的。首先是运输和后勤。 超过两万人的大军。跨海登陆异国。虽然比不得远涉大洋彼岸,但也要数日时间的海程,对远程输送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都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要求。 “前所未有”,是因为赴美作战,从上海到三藩,运输和后勤完全由美国人一手包办——到了美国之后更不必,轩军不过是做个乘客而已;这一次征日。美国人提供的,不过是船只和海员,双方当然要诸事协商,但筹划和主导整个行动的,却是轩军自己。 自万历朝鲜之役后,中国就再也没有过大规模远程海路运兵的经验。康熙年间施琅征台,要跨越的,是较窄的台湾海峡,其难度和远征日本是没法比的。而且,近代军队的后勤保障。比施琅那个时代的军队要复杂得多。 这件事妥妥当当地办下来,不但轩军补上了一块紧要的短板。整体作战能力更上层楼;就整个中国而言,也可以算是在近代化的道路上,跨过了一道重要的沟坎。 是次征日,将在上海建立后勤支援基地。各种军需物资,主要由两江负责。曾国藩办粮台,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而且曾国藩很晓事,知道轩军军制与湘淮大不相同,也就会有不同的要求,因此已经向轩军要求,提前派人入江宁两江总督幕,“以备咨问”。 关卓凡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借着这次征日,趁机把两江总督这个位子拿过来。终于还是觉得火候不到,太急吼吼了,曾老头的脸上实在不好看,最后做罢。 之所以将后勤支援基地放在上海,是因为上海到长崎的航程是最短、最便捷的。而这次征日,中**队的攻击方向只有一个,无需分路出击,所以,为方便后勤保障和统一调度,各部先汇集上海,然后从上海次第出发。 会议之后,轩军两个营的先遣部队,立即先行赴日。长崎派驻一个营,任务是建立接应和中转的基地;马关海峡对面的仓城派驻一个营,任务是建立登陆马关的后勤基地。 上海基地、长崎基地、仓城基地,统由总军需官贝灵格主责其事。 驻津的主力部队,姜德率第四师第十三、十四团先行开拔,他们要先到江苏和新并入的第十七团、第十八团“合练”。 关卓凡带近卫团第二批出发,他要到上海,恭候“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两位洋美人的驾临,接待一众英国顾问,然后,该发给福州船政局和海军学堂的,就发到福州去;然后,主持轩军海军的正式成军。 张勇率大部队最后出发,包括第三师全师,两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两个工兵营,以及伊克桑、郑国魁、安德森、施罗德等高级将领。 以这次征日为契机,关卓凡组建了中国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实话实,“海军陆战队”该怎么训练经营,关卓凡所知有限,具体事宜,要交给英国顾问来做。但兵员的选拔标准,关卓凡心里大致是有数的。首先,得会游泳吧? 轩军的兵源,华员之中,前期以江浙人为主,后期则以美国加州华工为主,而美国加州华工几乎全部来自广东、福建两省,就是,轩军现有的人员构成,沿海地区人士占了绝大多数,所以,水性好的很多。 洋员之中,出身田纳西河、密西西比河附近,以及特拉华州、马里兰州等东部沿海州分的,有很高的比例,其中水性好的亦不在少数,有不少还干过水手,甚至出过远洋。 关卓凡发现,他拿来挑选做海军陆战队的兵员基数,居然相当不。 而这个兵员基数,对进一步扩建海军,也有相当助益——可以直接从陆军中抽调部分合适人员。 海军陆战队将归属海军,亦将是第一批登上马关的部队。 这次军事会议,还通过了一个重要的决议:建立轩军的功勋制度。 现在朝廷的军功制度,不外是两条:给官、给银子。这是地道的农业社会“官本位”军功制度,完全不适合近现代军队建设的需要。关卓凡暂时还无法从国家层面对整个军功制度进行改革,只能在轩军内部先做起来,而且还得和朝廷的军功制度一起,玩“双轨制”。条件成熟的时候,才能以国家名义,把轩军的一套,推行于全军、全国;同时,逐渐废止旧有的军功制度。 近现代的功勋制度,起于欧洲,源于军事,但并不局限于军功。军事之外的领域,关卓凡现阶段当然顾不上,只能集中精力,先把军队的事情办好了。 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功勋制度体系庞杂,名目繁多。不过这是人家好几百年累积出来的,关卓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这么大的一个功勋体系,只能先从最基本的做起。 欧洲的功勋制度,花样是多,好看是好看,但关卓凡认为有一个毛病:等级过于森严。许多勋位只有“有身份的人”才可能得到,有的勋位还设有严格的人数限制,像英格兰的嘉德勋章,只能授予二十四人;苏格兰的蓟花勋章,只能授予十六人;爱尔兰的圣帕特里克勋章,只能授予二十二人。 这种制度,看起来很酷,获得者也会有很强的荣誉感,但究其竟还是一种封建余绪,剥开炫目的华衣,里面是陈旧的贵族骑士等级观念,属于高高挂起、自重门户的一种做法。 欧洲功勋制度的这个特点,自然而然,被封建残留较多的政权模仿,比如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又比如中国的北洋政府。 明治政府的八个等级的“勋等赏牌”——即后来大大有名的“旭日章”,基本上勋等和军官士兵的等级对应,低级官兵拿到高等级的勋赏,基本是不可能的。不因如此,因为七等以下的勋章,多授予身份微贱的兵卒,赏勋局认为,皇在上面署名,有损皇室尊严,于是七等勋以下采用规定制式,取消了原有的皇亲笔签字的“御署名”。 这一套,北洋政府学起来是最逗比的。 英国、日本的功勋制度中,勋章等级和获得者身份的对应,只是个“潜规则”,并不拿到纸面上,而且也不是百分百绝对的,但北洋政府的功勋制度,却完全明码标价: “大绶宝光嘉禾章”分五等,这个是“最高荣誉”,和普通士兵没有一毛钱关系。 “嘉禾勋章”和“白鹰勋章”分九等,一至四等授予将官,三至六等授予校官,四至七等授予尉官及准尉见习军官,六至九等授予士兵。 “文虎勋章”亦分九等,一、二等授予上等官佐,三至六等授予中等及初等官佐,七等以下授予士兵。 又有“陆海军奖章”,分为四等,一二等授予军官,三四等授予士兵。 关卓凡想,这么上下划线,能有士兵愿意出力给你打仗?这个功勋制度,大概能从一个侧面,明北洋政府军队的战斗力了。 而民选的美国,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比如关卓凡前后拿过两枚、叫总统和五星上将都魂牵梦绕的“国会荣誉勋章”,美利坚合众国的最高荣誉,即便是最普通的士兵也有机会获得,而且,获得勋章的概率比高级军官更高。 看看获得“国会荣誉勋章”的标准:“具备英勇顽强、自我牺牲、临危不惧的事迹,所表现的勇气与大无畏精神明显超过同伴。”显然,这个标准,直接接敌的低级军官和士兵,更有机会做到。 原时空,二十一世纪以来,美国共颁发了三枚“国会荣誉勋章”,获得者两位上士,一位中士。 当然,考虑到关卓凡穿越的时间点,后两位的事迹,关卓凡大约是不晓得的。 无论如何,轩军的功勋制度,关卓凡不会走欧洲那种路子。关卓凡认为,建设近代化军队,特别是在中国这种后发国家,重点要放在激发普通士兵的积极性,而非笼络旧贵族。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七章 我为什么要打日本 根据《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叙勋条例》,轩军的“勋等”共分五等: 头等勋,授雄狮章,红色领授; 二等勋,授猛虎章,红色领绶; 三等勋,授捷豹章,蓝色领绶; 四等勋,授烈隼章,蓝色领绶。 在这四等勋之上,设“特等勋”,授“雄狮踏云”章,红色蓝纹大绶,为轩军最高勋誉。 明一下:“领绶”,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大绶”,就是斜挂在肩上的那种。 上述五等勋,皆附“勋记”,即授勋证书,由爵帅亲用“关逸轩印”。 根据原时空的历史经验,“亲署”是不现实的。军队规模较的时候,还可能一笔一划一张一张“勋记”签字,军队规模一大,这项工作就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原时空,明治皇睦仁先生拼了命地干活,一辈子大致在各种“勋记”上签了一万七千多个“睦仁”,但挂掉的时候,还有二千三百七十七张空白的“勋记”没来得及签署。 所以,关卓凡很见机地改成了盖印。 授勋标准,概括起来十六个字:“英勇顽强,舍生忘死,贡献卓著,出类拔萃。” 前面八个字,自然就把授勋的重心,放在了第一线的军官士兵身上;后面八个字,保证了高级军官和非战斗部队,也有获得“五等勋”的机会。 “五等勋”是纯粹的荣誉,暂不和任何物质奖励挂钩,将来会有类似乘火车不用买票或买票打折这种象征性的经济优惠待遇,但相关细则迟一点才会出台。 首批功勋获得者,将在征日部队中产生。 * * 关卓凡回到北京后,花了几时间,各方面都安顿妥当了,即再度出京至津。他泡在轩军军营,足不出营。连日同诸将密集绸缪征日事宜。 数日后,美国第一波运输船队开到了津,姜德率第四师第十三团、第十四团,先行登船,开赴上海。 第四师开拔的第三,关卓凡津大本营的工作告一段落,亦率近卫团。浮海南下。 孟夏的海风,最是清爽宜人,关卓凡**船首,碧海蓝,心旷神怡。 他的头脑,无比清醒。有个问题,他要给自己完整透彻的交代:我为什么要打日本? 今年是1865年,如果不对日本进行任何干涉,也不考虑任何蝴蝶效应的话,按原时空的时间线: 明年,1866年,幕府第二次讨伐长州以惨败收场。幕府的底子大白下,权威荡然无存。德川家茂挂掉,德川庆喜接任第十五代将军。 1867年,孝明皇暴崩——这位亲幕保守的皇,很可能是被倒幕派暗杀的。他的儿子明治皇登基,倒幕派完全掌握朝政。德川庆喜迫于形势,以退为进,提出“大政奉还”。 倒幕派不受。1868年初,宣布“王政复古”,要求庆喜辞官纳地。于是戊辰战争开打,幕府很快便一败涂地。明治皇乃率百官入紫宸殿,宣读《五条誓文》,正式展开了“明治维新”。 从这个时候开始,日本就不复可制了。 还有短短的三年时间。 因为关卓凡杀掉了坂本龙马。桂五郎又刺伤了岛津久光,本时空的时间线,和原时空的不可能完全一样,但关卓凡反复推算。认为相差不会太大,甚至还有提前的可能。比如,即便中国不介入,幕府也会在今年之内二征长州,这个,就比原时空提前了。 而幕府提前对长州动手,还是和关卓凡有关系:一来,关卓凡对形势的分析,进一步加深了德川庆喜的危机感;二来,桂五郎刺伤岛津久光,给了幕府“萨、长失和”的鼓舞,认为是分而击之的好机会。这个局面,源于关卓凡“封藩萨摩”的建议,所以,始作俑者,还是关卓凡。 幕府二征长州,本时空虽然比原时空提前了半年,但绝不会比原时空表现得更好;而长州虽然少了半年的准备时间,但自1865年初正义派夺取藩政,到下半年幕府二征长州,大半年下来,战力已初步形成,长胜幕败的结局依然是没有悬念的。 所以,如果关卓凡不出兵助幕,明治维新不但不可避免,甚至存在提前发生的可能性。 那样子的话,真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对日本幕末历史的研究愈深入,关卓凡愈感觉到,整个日本,犹如无数条在地底奔腾咆哮的岩浆,不顾一切地向上挣扎,寻找着一切可能的地表的突破口。这种力量,甚至连英、法也感到畏惧和尊敬。 生麦村事件,英国炮击鹿儿岛,萨摩仅以一藩之力,就狠狠地咬了英国人一口。英国不但从此再不做殖民日本之想,还和萨摩化敌为友,成为支持日本走上近代化道路的最有力的外部力量。 那还是186年的事情。 幕府虽然积暮深重,但佩里几艘黑船一晃,便晓得已经世易时移,立马由“锁国”而“开国”,并为此不惜对反对派大开杀戒。关卓凡想,真是讽刺,日本最早主张“开国”的主流政治力量,是幕府,而非最后的胜利者——“维新志士”。开始的时候,“志士”一个个都在喊着“攘夷”呢。 这是法国看中幕府,一直给予幕府支持的重要原因。 不过,到对佐幕、倒幕两大势力的内部肌体的剖析,谁在老去,谁在新生,法国人的眼光就比不上英国人了。 同样,甲午战争的史料,关卓凡研究愈深入,愈觉得,对日本,当时的中国,没有任何的机会。而且,和某种流行的看法不一样,关卓凡认为,战争后期,日本的战争潜力并未耗竭,中国除了认输,没有第二条路,再打下去,丢掉的会更多。 甲午战争,日本战争动员的深度和广度,还远不能和日俄战争相比,更加比不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就是,“进攻北京”这种话,并不完全是日本人吓唬清政府用的。对于这场新日本的“立国之战”,日本人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本时空,不论中国是否比原时空更加强大,强壮起来的日本,都一定会和原时空一样,对中国下手。 千万不要幻想可以拿什么——强壮起来的肌肉、庞大的身躯——吓住日本。原时空的中国足够庞大,身上也不是没有肌肉,日本一样动手;沙俄更加强壮和庞大,日本照样动手;后来的美国,更加更加的强壮和庞大,日本还是动了手。 这是日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特性决定的,是日本和中国的共同宿命。 现在距原时空甲午战争的时间点,对于中国的体量之大,积弊之深重,时间并不算长。 和日本的这场仗,日后打,实话实,胜负未测;即便取胜,也要花上十倍甚至百倍的力气和代价。 现在打,稳操胜券,真正扼杀敌人于摇篮之中。 作为一个穿越者,我得有多傻,对祖国和人民多不负责任,才不现在动手,而坐视日本强大? 打垮了日本,中国东北方向没有其他外患,乃可以专心对俄。 东三省的发展关键在铁路,“京奉线”竣工后,要继续北延,一直修到阿勒锦——即后世之哈尔滨。这条铁路竣工了,东三省的发展也就有了初步的眉目。这个时候,就可以对俄罗斯提出“重新划界”的要求。 我要把《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丢掉的领土拿回来。 俄罗斯西伯利亚大铁路1891年才开始修建,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的时候,环贝加尔湖路段还没有修通,全线开通得等到1916年。没有这条铁路,沙俄在远东就只能虚张声势。 陆上不必,海上俄罗斯也是个菜。没有旅顺这个基地,单凭海参崴舰队,实力非常有限。如果沙皇从欧洲另派海军过来,沿途没有一个补给基地,三万公里海程之后,等待精疲力竭的俄国舰队的,就是和日俄战争太平洋第二分舰队一样的下场——全军覆没。 为了俄国人,我也要打日本人。 最后,是为了关卓凡自己。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三八章 变局之关键 好兵是打出来的,轩军是一支成长中的军队,这个阶段的军队尤其需要实战的磨练,进一步提高军事技战术水平,维持血性和杀气。在更大规模的战争来临之前,用规模适度的战争自我“淬火”,是一种最好的练兵的手段。 前文提到的,大规模渡海作战,带来的远程输送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的提高,也会是征日的重要成果。 还有,关卓凡认真地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当时是在战争期间,两宫皇太后会因为一个吕氏和他翻脸吗? 不可能的。 通往最高权力的道路上,关卓凡需要更多的战争和军功的“加持”。 “军兴”,是调动、掌控各类资源的最好籍口。打长毛,美国内战,平回,剿捻,都明了这一点。不久前的黄崖山之役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通过这么一个的战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关卓凡上下其手,直接间接地掌控了偌大权益;而征日的规模和影响,又远不是黄崖山之役可比的。 有时候,战争也是保持既有的地位和影响力的必由之途。 诸葛亮六出祁山,锲而不舍,固然是战略上以攻为守的无奈选择,但如果没有连年不断的战争,在阿斗朋友已经成年的情况下,诸葛丞相要维持自己的绝对权威,也没那么容易吧? 军功,还是“进阶”的最便捷的途径。关卓凡想,打完日本,不出意外的话。俺该晋贝勒了吧?如果没有这种成规模上档次的战争。单靠“文治”。从关贝子到关贝勒,得熬多少年? 这是关卓凡为什么要亲自领兵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仅为取得军事上的胜利,遣一大将,将一师人马足矣。但那样一来,征日的“档次”就下来了;而且,具体的军功,也不关关贝子啥事了,他只有在后方“指挥机宜”的功劳——这个功劳。和直接带兵作战,可没法比。 所以,征日的规模要适当扩大;征日的难度,对外宣传的时候,要大加渲染。然后,顺理成章地,征日的部队,关贝子不能不甘冒矢石,亲自领军。 当然,只有关卓凡才是穿越者。日本的情形,只有他了解得最为透彻。指挥作战,只有他才能开金手指,事半而功倍;而且,战争要打到什么程度,哪些“目标”必须清理掉,战后又该如何措置日本各方各面,也只有他心里真正有数。所以,从这个角度来,关贝子亲自领兵征日,不算假公济私。 理由如此充分,如果还有人认为这个日本不该打,俺就“呵呵”吧。 * 船到上海,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官样文章统统不表,关卓凡一颗似箭的归心,已从码头飞回了清雅街的家。 入得府来,和扈晴晴、杨婉儿两个夫妻相见,夫妻仨别胜新婚,自有一番欣悦热泪情愫,不过,亦难免尴尬:婉儿的肚子更大了,扈晴晴的腹却一平如旧。 关卓凡暗惭愧:看来,我也不是百发百中嘛。 扈晴晴的如花笑靥之上,就挂了一丝悻悻,到了晚上,更是不能放过关贝子了。 关卓凡把礼物亲手交给了两位夫人——不是他自己的礼物,而是白氏和明氏两位嫂子的。 白氏和明氏两个,费了许多功夫,亲手给婉儿肚子里的孩子做了许多衣服、肚兜、鞋子,针脚细密,花色精致,鲜活可爱,不但婉儿眼睛放光,扈晴晴赞叹不已,就连关卓凡也有爱不释手之感。 还有什么金锁、金项圈、金丝镯子,都是白氏、明氏两个,拿了自己的梯己,到珠市口的珠宝店,请工匠定做的。 婉儿看一件,赞一件,看完之后,已经将两位嫂子谢了几十遍了。 杨婉儿和扈晴晴,白氏和明氏又各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礼物,都是首饰、水粉、衣料之属。 晚上关卓凡和扈晴晴“私聊”的时候,扈太太咬着耳朵对关贝子,“我也要那些衣服”。关卓凡晓得是什么意思,只好加紧劳作,由关三变身关三次郎,云云。 第二一早,关卓凡来到巡抚衙门,和“新政委员会”开会。 “新政委员会”原先的五位成员中,刘郇膏做了浙江巡抚,丁世杰做了广东巡抚,只剩下了赵景贤、杨坊、利宾三个。按照关卓凡的意思,又补了容闳进来,现在的“新政委员会”共四位成员。 会上讨论的重点,除了这次征日的后勤,以及自贸区、工业园的进度,还有关卓凡算计许久的一个想法,要付诸实施了。 关卓凡道:“上次去美国,这次去日本,都是坐人家的船。总是这样可不成,咱们得有自己的船队!” 大伙儿精神一振,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 “我的这个船队,不是舰队,而是指民用的运输船只——但要用新式的蒸汽船,用西法管理运营。这支船队,平日里载客、运货,内河、近海、远洋,都能去得;打仗的时候,便征用过来运兵。以后再有类似征伐,就不必仰人鼻息了,而且——” 关卓凡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道:“全中国的河、海航运,加在一起,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不能都叫洋人占了去!” 赵景贤道:“贝子爷所言极是!咱们开放门户之后,沿海、内河,到处都是洋人的船。洋船运力大,载客载货多,且船行迅捷、安全;咱们原先在河上海上讨生活的那班船东,船且慢,还不安全,客运也好,货运也罢,是再也争不过人家了!” 杨坊道:“竹翁的不差,其实还不止于此。洋船免捐免厘,而华商船行,不但要交纳捐税,亦须支付厘金,这可怎么和人家竞争?我晓得有一班华商,购买或者租赁洋船,然后寄籍洋商名下,悬挂洋旗,以求逃避捐厘。朝廷捐厘流失严重,最后被逼下令,禁止民众购买洋船。”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这条禁令,真正叫做‘因噎废食’,我要请旨废除。我想,水运的这个局面,一味的‘守’,是守不住的,咱们得攻出去!这变局之关键,就是要有能和洋船一较短长的新式船行。” 众人都兴奋起来,容闳道:“贝子爷,你的‘西法管理运营’,可是用股份制的法子,集股办理?” 关卓凡道:“正是。不过,要想法子做到‘所有权和管理权分离’——就是,船行的话事权,咱们得抓在手中。” “所有权和管理权分离”是一个新鲜的提法,大家耳目一新,都觉得颇值回味。容闳想了一想,问道:“可是‘官督商办’?”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道:“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但不要用这个名义。不然招股的时候,商人必定犹豫。你们知道,我向来不喜‘官督商办’,但这个船行,要破一破例,这是因为漕运。” “漕运为国家命脉,朝廷是断不容其落于外人之手的。这个船行设立之后,难道能不做漕运的生意?除此之外,军兴的时候,如果咱们没有话事权,许多事情,也未必可以叱咤立办。” 众人都赞贝子爷谋虑深远,一齐点头。 利宾道:“上海最大的三家船行,一个是怡和洋行,一个是太古洋行,这两个都是英资;还有一个是旗昌洋行,是美资。这三家不但是上海最大的船行,也是全中国最大的船行,整个中国的水运生意,大多是他们三家来分。咱们进去,可就是鼎足而四了。” 关卓凡微笑道:“鼎足而四,未免太挤了。这三家洋人的船行,咱们好歹挤垮他一家两家。” 关贝子这句话轻描淡写,却是豪气干云,大伙儿听得都是心头发热。 赵景贤问道:“请贝子爷的的示,这家船行,叫什么名字好呢?” 关卓凡道:“既然招商募股,咱们为示人以诚,就叫‘轮船招商局’,如何?”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九章 巨舰 “轮船招商局”?嗯,是个好名字。 这个轮船招商局,关卓凡交给容闳和利宾负责,容闳主外,主责招股;利宾主内,主责内部架构设计和买船等事宜。不过,不论容闳还是利宾,都是本职繁忙,像开平矿务局一样,轮船招商局也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具体事务的人。 关卓凡转向容闳,道:“纯甫,你在宝顺洋行做事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位叫做徐润的同事?” 对关卓凡惊人的广博和犀利的眼光,容闳不是第一次领教,但还是又一次起了不可思议之感。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道:“贝子真是好眼力!徐雨之家学渊源,自己也勤奋聪明,确实是个人才——真是这么巧,我正想向贝子爷举荐他呢!”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纯甫,你这句‘家学渊源’得好,我记得,咸丰元年的时候,伦敦举行世界博览会,徐雨之的父亲荣村先生,寄‘湖丝’十二包参展,结果艺压群芳,拿了金、银大奖呢。” 咸丰元年,就是1851年。 容闳惊喜道:“贝子爷渊博!徐荣村经此一役,名声大噪,英王除了赐金、银牌各一面,还颁发了一份‘翼飞洋人’的执照;咱们的朝廷也很欣慰,以徐荣村扬威异域,诰授奉政大夫,赏戴花翎,候选郎中,真正是光耀门楣。” 关卓凡道:“徐荣村洋场前辈,他的公子帮着你办理招股的事宜,想来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容闳心领神会,道:“贝子爷的是,我敢保证,第一个出资认股的,就是徐家。” 关卓凡点点头,道:“这个‘轮船招商局’办起来之后,咱们还可以自办保险。现在全中国的船货,都只能向洋人的保险公司投保——这不行,这块肥肉,咱们得自己来吃!” 赵景贤、容闳、利宾、杨坊,同时喊了一声“好”,相互以目,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贝子爷的高瞻远瞩、奇谋妙思,真是源源不绝,咱们都快跟不上趟了! 关卓凡兴致勃勃,道:“有了保险,客人也更放心把货物交由‘轮船招商局’承运。咱们先办水险,再办火险,中国的保险市场,咱们至少要吃掉一半!” 他顿了一顿,道:“要叫洋人的船货也都到咱们这儿来投保!” * 关卓凡终于等到了他的两位洋美人。 迎接“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的规格,完全比照迎接关贝子:江苏四品以上官员,上海七品以上官员,在沪各国领事,加上上海各界士绅代表,码头上冠冕云集。 码头两边,每一边都齐齐整整地站了轩军两个连队,军服笔挺,枪刺如林。 这四个连队,两个是第三师的,两个是第四师的。第三师那两个,一个白人连、一个黑人连,白人连搁码头左边,黑人连搁码头右边。 轩军军乐队奏乐。 有人曾想例牌来一番舞狮舞龙,包括万响鞭炮什么的,被关卓凡坚决地制止了——太不严肃了嘛。 这是军队——以后,这种传统的“热闹范”,通通给我改成“庄严范”。 海平线上,终于冒出了四道笔直的黑烟。 引水船解缆出动。 关卓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此时的他,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而梦中的女神,即将翩然降临。 黑烟之下,是白色的帆影,紧接着,两具黑色的身躯浮出了海面。 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关卓凡开始掌心微汗。 真……大! 汽笛长啸,巨舰入港。 打头的“翁贝托国王号”,从舰艏到舰艉,几乎有“望不到头”的感觉,恐怕有……上百米之长? 关卓凡迅速在脑中搜索着相关的数据,“翁贝托国王号”全长四百一十八英尺,就是……一百二十八米! 三根巨大的桅杆高高耸立,立桅上伸出巨大的横桅,犹如巨人张开了双臂。 前桅和主桅,都一上一下,各挂两张四角巨帆。入港的时候,船速减慢,下面的那张帆已经收了起来。 后桅则挂一张四角帆。 五面四角帆是横帆,除此之外,舰艏还挂了两张三角纵帆。 全船这七面巨帆,如云如障,遮蔽日。 “杜里奥号”身躯之巨,较“翁贝托国王号”亦不遑多让,关卓凡想起了她的数据:三百零八英尺,就是九十四米! 我真是迫不及待要投向你们的怀抱啊。 两艘巨舰的前桅和主桅之间,耸立着两只巨大的烟囱,初初破海而出的四道黑烟,就是它们吐出来的了。 舰身通体漆成黑色,阳光下闪闪发亮,靠近水线的地方则漆成红色,红黑之间,以白条纹区隔,极其醒目。 数百名华、洋军人,身着雪白的英国皇家海军军服,在两舰舷侧“站坡”,一根根钉子一般,亦极精神。 当然,最醒目、最精神的,还是舰艏和舰艉的旗杆上,那两面猎猎飘扬的“红海血睛蓝鲨旗”。 (今出了点状况,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今的这一更只好短了一点,抱歉,明补上) *(未完待续。。)u 第一四零章 我只想仰天长啸 随舰而来的英国人,乃是一个庞大的团队,总数超过一千一百人,这大概是有史以来,英国向国外派出的最大的一个“代表团”了。 关卓凡派往英国的“海军留学生”,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但仅“翁贝托国王号”一舰,满员就要七百零五人。“杜里奥号”满员的人数稍少一些,也超过五百人。就是,单靠海军留学生的一百五十人,开都开不回来,更别发挥战斗力了。 关卓凡在发给丁汝昌的电报里边,要求他“招用一切必要人员”——那个时候,关卓凡还不晓得两艘巨舰的满员数额。招用超过一千名“必要人员”?这简直是丁总兵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在英国政府的“大力襄助”下,这个任务终于圆满达成。 这件事情,英国政府真的是格外重视:派往中国的“海军顾问”,绝大多数,都是现役,军衔最高的竟然是将官。 这远远超出了关卓凡的要求和估计。 现役和退役的水准是不好比的。军人的水准和他的军衔成正比,而退役的军人中,是很难找到高阶军衔人士的。原因很简单:退役的高阶军官,年纪都大了。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是他们的普遍生活状态,像安德森那样,远洋万里,异国他乡开发“第二春”,其实是很少见的。 现役军官为外**队服务,先不荣誉感、成就感这些东西,单是一个服役年限问题就很难解决。一般情况下,现役军官为外国服务,例牌“留职停薪”,则其在本军中的年资自然停计。这样一来,该军官回国后的升迁必然大受影响,高阶军官自然也就不愿意去国为外**队服务。 低阶军官和士兵,是可能因外军的高薪。放弃在本军中的年资甚至退出现役的;但高级军官,基本没有这个可能性。 为此,海军大臣专门向国会提交了一份议案,经过激烈辩论,国会通过特别法案:派往中国的现役军人,在中国的服务时段,计入其在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这就不仅是“重视”了。而是已经隐然上升到和美国人“抢生意”,建立英、中联盟的高度了。 唉,搞得俺都有点不好意思以后和你们翻脸了。 英国人办事确实严谨,认认真真地和中国签署了相关的合同,其中有一条款着实有意思:英人在华服务期间,若英、中两国发生战争。中国应允许英籍服务人士暂停执行合同,待战争结束始行恢复;英国政府承诺,英、中战争期间,不派该人士任何可能伤害中国利益之差事。 好吧,俺签。不过,俺估计是不会发生介么尴尬的情形滴:真到了学生打老师那一,必是学生已经“出师”。则合同期应该已经结束了。 英**人中,最重要的是以下四位——姓名已经过适当的“中国化”: 乔百伦,原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副司令,军衔少将,出任中国海军“总教习”。 海曼奇,原皇家海军学院副院长,军衔准将,出任中国福州海军学堂“总办”。 明一下:这个皇家海军学院。设在德文郡的达特茅斯,通称“达特茅斯皇家海军学院”,不是原时空刘步瞻、林曾泰他们上的那个“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那个设在伦敦,要六年后,即1871年才正式开办。 柯烈福,原皇家海军朴茨茅斯基地副司令。军衔准将,出任中国海军基地“总监”,包括旅顺基地和威海基地。 狄克多,原皇家海军陆战队舰队分遣队副司令。军衔上校,出任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 还有两位熟人——大爱德华和爱德华。大爱德华“管带‘翁贝托国王号’”,爱德华“管带‘杜里奥号’”。 正常情况下,以“翁贝托国王号”的级别,舰长得是一位上校;以“杜里奥号”的级别,舰长得是一位中校。两位爱德华的军衔都是少校,本来是没有资格统带如斯巨舰的。 不过,“翁贝托国王号”的吨位,对于英国皇家海军来,也是开辟地头一遭,比大爱德华资历更高的军官,也没有带过这么大吨位的舰只,在这个意义上,大伙儿都是学生,老大别老二。 而两位爱德华和中国还在摇篮中的海军,毕竟已经结下了“战斗的友谊”,所以,这两个多少皇家海军军官眼红的位子,最终还是落到了大爱德华的头上。 之所以用“管带某舰”这种名义,是因为“舰长”这种战斗部队的实职,必须由中国人出任,所以,大爱德华这两位事实上的舰长的名头,关卓凡就用了这么一个比较含混的名目。 现阶段,一百五十名海军留学生中,包括总兵丁汝昌,都还远不够能力坐这个级别的舰长的位子,所以,我的新生的海军,加油啊! 看着这个阵容,关卓凡想,俺的海军,差不多成了英国皇家海军中国舰队了嘛。 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不过不是军人:毕夏普,原“哈兰德和沃尔夫”造船厂副总工程师,出任福州船政局“总办”——相当于总经理。 这个“哈兰德和沃尔夫”造船厂,就是原时空出品“泰坦尼克号”的那一家了。 最后,关卓凡在英国人的长长的名单中,发现了一个名字:Langillia,中文翻成了“朗威利”。 好熟悉的一个名字啊,“朗威利”,呃,不会是“琅威理”吧? 再看他的简历……曾在“阿思本舰队”服役——我靠,真的是“琅威理”啊。 琅威理,原时空的北洋水师“总教习”。 此时的琅威理,年仅二十二岁。 关卓凡笑了:琅同学,幸会。 关卓凡一身美军军服,和走下舷梯的乔百伦、海曼奇、柯烈福、狄克多、毕夏普、大爱德华、爱德华等人,一一互礼致意,到了丁汝昌的时候,先互行军礼——这是事前关卓凡电报中吩咐过的。送海军旗到香港的时候,又叫人亲口叮嘱了一遍。 礼毕,关卓凡给了激动得满面通红的丁总兵一个大大的拥抱。 热情的欢迎仪式结束后,关贝子登上了“翁贝托国王号”——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舰上诸事物,许多都给关卓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排在第一位的,不是那一门又一门的巨炮。而是——干净。 在茫茫大洋上航行了一个多月,崭新的柚木甲板还是铮亮铮亮的,纤尘不染。 一点都不夸张,真的是“纤尘不染”——关卓凡蹲下来,用手在甲板上抹了一把,抬起手来。白手套干干净净。 旁边的乔百伦、海奇曼等英国高级军官,互相交换了一个微带讶异的眼色。 关卓凡知道,根据英国皇家海军的条例,每一大早,还没亮,舰上当班的水手,就要起来洗刷甲板。洗刷干净之后。要用一种叫做“书本石”的长方形浮石进行打磨,必须打磨到每一块木板都铮光发亮为止。 至于怎么样才叫“合格”,标准是很变态的:值星的士官会脱掉鞋子,换上一对崭新的白袜子,在甲板上从头到尾走一遍。如果他这一趟走下来,袜底变颜色了,那么整个甲板都要重新清洗。 这个活计,轩军的海军留学生们每都要做。包括丁汝昌——只要是“学生”的身份,不管什么级别,都要做这个事情,不容一丝假借。 再看其他的细节:舰上能够见到的金属件的表面都打磨的发亮,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这个时代是没有不锈钢的,这些,全靠水手们每一遍遍无休止地打磨。 所有的缆绳都盘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水手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关卓凡心中感叹: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为什么无敌于下?答案就在这里:最严格的纪律,最严谨的作业,使军舰这种庞大、复杂、精密的机器,最高效率地运转。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原时空,北洋舰队的覆没,一千,道一万,根子就在这里。琅威理去职,绷紧的弦立刻松了,未被真正改造掉的散漫底子浮了上来,什么都开始变形。就像一架机器,所有的螺丝钉都开始生锈、发松,只能勉强低速运转,强力加之,立刻散架。 关卓凡终于开始“爱抚”他的“又粗又长”的大炮,但重点不是闪闪发亮的炮身,而是炮口和轮轴。炮口内没有任何锈迹;摸到轮轴,抬起手来,白手套脏了,上面是黄色的油腻。 但关卓凡却满意地笑了:这是润滑油,大炮的每一个组件都精心地保养着。 乔百伦等人愈来愈是惊讶。看关卓凡的举止,竟是对海军和舰艇颇识关窍的样子,可是,这位亲王殿下,难道不是一位著名的陆军将领吗? 英国是没有“贝子”这种封爵的,既然关卓凡的爵位在公爵之上,英国人想当然地以为就是“亲王”了。 关卓凡进入火炮甲板,只见大炮和大炮之间,都设一张长长的条桌,一端固定在舱壁上,一端用铁件吊在花上;长桌两边,各有一条长凳,一端也是固定在舱壁上,另一端用铁件固定在地面上。 舱壁上还有一个橱柜。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士兵们平时用餐的地方。问身边的乔百伦,乔少将彬彬有礼地道:“亲王殿下好眼力,正是如此。” 关卓凡发现,船上的所有家具,几乎都是固定着的。他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海上风浪大的时候,船体晃动,家具不固定住的话,可能对人员造成危险。 最后,关卓凡来到了轮机舱。 机房至少有三层楼高,锅炉已经熄火,但舱内依然热气逼人。透过弥漫着的淡淡的烟雾,身躯庞大的机器和粗细不一的复杂管线,犹如形状狰狞的怪兽。 一座水平往复式蒸汽机,十座燃煤锅炉,输出五千七百七十匹马力,不错,这正是全世界最凶悍的一只怪兽。 唔,还有,轮机舱是全舰唯一“肮脏”的地方,在这儿工作的人全都是“黑人”——被煤烟熏黑的。 关卓凡虽然恋恋不舍,可是不好待太久,不然,陪同在身边的几位英国高级军官的白制服,就要变黑了。 回到上层甲板,关卓凡来到舰艏,看着在风中飘扬的“红海血睛蓝鲨旗”,只想仰长啸! 这时他看到了舰艏的雕塑。 “翁贝托国王号”的舰艏雕塑是波塞冬,举着一只三叉戟,威风凛凛。这个虽然是洋人面孔,但既为海神,呆在军舰上面,就不算太违和,勉强得过去。 但“杜里奥号”的舰艏雕塑就叫人头疼了——是美杜莎。 您这满头的毒蛇,中国人能看得惯吗? 咋办涅? * (三千六百字大章奉上,补一补昨的数)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一四一章 海外飞鸿 关卓凡随即对自己的疑问感到好笑:这有什么好烦恼的?中**队既然可以招用洋人,为什么不可以招用洋神?再,中国神话中的外来户,本来就一大堆,这个美杜莎活干得好,封她一个啥爵位,派到玉皇大帝那儿当差去! 还有,军队是讲究“煞气”的地方,各国神话中,“煞气”比美杜莎姐还重的,可也不多了。敌人见我军即“石化”,这个意头,着实不错啊。 嗯,就让美姐在“杜里奥号”头上呆着吧。 舰艏雕塑可以不动,但“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这两个名字,却必定是要改的。不过,关卓凡打算从日本回来再做这个事情。军舰的命名仪式之后,就是正式入役的仪式,关卓凡的打算是大肆操办一番,借此达到更多、更重要的可以告人和不可以告人的目的。 这个活动,要把御姐扯进来,人家洋人的巨舰,下水、命名、入役,不都是女王亲自主持吗?还要摔瓶香槟啥的。以慈禧喜爱热闹浮华的性子,这个事情,绝对大有兴趣。 自己曾经过,巨舰到埠,“到时候臣等具折奉请两宫皇太后巡阅”,御姐明显大为动心的样子。巨舰已经到埠,可现阶段还没有可能把您弄到上海来,那就津吧,打完了日本,咱们津见,这个应该做的到。 仪式的程序当然不能全盘照搬洋人的,可也不能用回中国自个的那一套,该中西合璧成啥样子,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好好想一想。 晚上大排筵席,为一众英**官接风。 席上,和狄克多交谈的时候,关卓凡才晓得,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是分成海上执勤和登陆作战两个部分的,前者就是狄克多任副司令的舰队分遣队。后者是陆战旅。舰队分遣队以分队为单位在皇家海军所有驱逐舰以上级别舰只上服役,通常负责操作火炮,本质和海军无异。 派狄克多出任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是因为皇家海军陆战队舰队分遣队。熟悉所有大吨位舰型及其上的火炮操作,就是,某种意义上,狄克多这位舰队分遣队上校副司令,比乔百伦这位舰队少将副司令,还要“广博”,非常适合“教习”一支新生的海军。 关卓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还有点奇怪,英国人干嘛这么重视中国的海军陆战队的建设,难道鼓励俺们出去抢殖民地吗? 当然。派到中国的英**官中,也有两栖作战的专业人士:马威达,原皇家海军陆战队第十二陆战旅第三突击队队长,军衔少校。 关卓凡很快又了解到:这个狄克多,算是“朝中有人”。他的叔叔,在海军本部委员会出任要职。 英国的海军本部委员会是皇家海军的最高管理机构,委员会主席由海军大臣出任,这是文职,委员则既有文职也有军职,其中最高级的军职委员,称第一海务大臣。后面还有第二、第三海务大臣,分管海军的人事、装备、后勤等工种。 狄克多的叔叔,正是第一海务大臣,军衔上将。 这对于中国,是个好消息,明:在英国人的心目中。派驻中国,不但不是件苦差事,甚至还有一层“镀金”的意味,则英国人和中国合作的诚意,及其对合作重视的程度。可以进一步确定了。 * * 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狄克多,在随征日部队开赴日本之前,给他在英国的叔叔写了封信,以下内容摘自该信: “我来到中国还不到一个月,对于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来,我的所见所闻应该还非常有限,但是已经足够使我在对您描述中国的时候,使用‘令人惊叹的’和‘出乎意料的’这类形容词。 “这是一个魔幻的国度,之所以这么,是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地方:中世纪的愚昧和现代的文明如此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不过,亲爱的叔叔,我想向您强调的,不是大多数绅士们津津乐道的前者,而是后者——是的,现代的文明正已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涌现出来。 “我的‘现代文明’,首先不是电报、铁路和工厂,这些,有的中国还不够多,有的——比如铁路——还在勘测和设计的阶段。我的是——这样吧,看完以下我的一段经历,您也许会明白我要什么。 “首相请我们参观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部队的军事训练。这支部队,就是参加了美国内战的那支著名的部队。部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是华尔,一位已经加入了中国籍的美国人——您一定听过他的名字。当然,我们都知道,实际上,这支部队真正的最高统帅,是首相本人。 “对于没有亲眼看过这支部队的训练的人——抱歉,也包括您,我亲爱的叔叔,我很难准确描述我的真实感受。作为女王陛下海军陆战队的海军军官,我似乎也没有资格代替我的陆军同事发言。幸好,马威达也在受邀参观之列。我问他,如果他的陆战旅和这支部队发生直接的冲突,他取胜的概率是多少呢? “马威达告诉我:百分之五十吧。 “现在,亲爱的叔叔,您能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了吧? “这支部队——今后我和他们就是同事了,进攻的时候,采用一种称为‘三三制’的奇怪队形——这是一种看起来疏松、散乱的队形。我向第四师师长姜准将请教这个问题,他,后膛枪时代,传统的进攻队形要蒙受过大的损失,效率也低;新队形可以减少伤亡,增加进攻的效率。 “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的中国陆军同事已经坚决地抛弃了前枪膛,他们的战术,完全围绕后膛枪来设计,而在英国,您知道,我们还在对此争论不休。 “我能够理解马威达的兴奋,他这个后膛枪主义者,要和世界上第一支全后膛枪部队共事了。 “我要做一个补充明,姜准将是用英语和我交流的。这个感觉实在奇妙:在一个古老的东方国家工作,我们却几乎不需要专门的翻译。 “这支部队,和八里桥的中**队,完全来自两个世界。 “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个魔术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 “答案应该在这支部队的创建者身上。不夸张地,每一位代表团的成员,都迅速成为了首相先生的崇拜者。这位年轻的亲王,有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他能够讲非常流利的英语,见识极其广博,我几乎敢,他对英国和欧洲的了解,超过任何一位欧洲人对中国的了解。 “首相是现代文明的无保留的接受者,同时也是自由贸易的坚定的支持者,我确定,首相领导下的中国,开放的步伐会愈来愈大,现代化文明的进程会愈来愈快。 “首相对自由贸易的态度,和女王陛下政府的政策是一致的。这个态度,甚至还会影响到日本。亲爱的叔叔,我们都知道,外交部有些人同情日本的叛乱分子——这太可笑了,我敢,我们镇压了日本的叛乱之后,日本现政府和法国人达成的贸易垄断协议,会立即烟消云散。 “终于到法国人了。首相在和我们讨论中国海军建设的时候,提出了这样一个有趣的观点:一支新生海军的建设,需要一个假想敌。他接下来的话得很委婉,但是我们都听懂了:中国海军可以拿法国东印度舰队作为假想敌。 “乔百伦、海曼奇、柯烈福和我本人,都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亲爱的叔叔,我认为没有任何疑问:中国将在不久的未来,成为东半球最重要和最强大的国家,还有,全世界最大的贸易市场。我看不出有任何的理由和力量,能够打断这一伟大的进程。 “我强烈建议,女王陛下政府,进一步加强和中国政府、以及首相本人的联系。这种联系,应该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方面。 “同时,考虑到英、中两国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我认为,需要做一些特别的工作:比如,由女王陛下政府出面,帮助返还从中国皇家园林中流出的器物——您知道我的是什么。 “中国人很难原谅英国人烧掉了他们的皇家园林——这很好理解,如果中国人烧掉了女王陛下的桑德林汉姆的庄园,英国人也不会原谅他们。所以,这件事情不宜久拖。亲爱的叔叔,我希望您能够运用您在政府里的影响力,推动议会通过相关的法案。 “把中国人的仇恨都留给法国人吧。 “我对于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参与缔造一支伟大的海军,感到非常的兴奋和荣幸。亲爱的叔叔,我对您在这件事情上给我的帮助,表示深深的谢意。 “替我向汉妮婶婶问好。随信寄上送给汉妮婶婶的丝绸和茶叶。我要明一下:中国的茶叶,大多是不发酵或者半发酵的茶,和英国的发酵茶颇有不同,不知道您和汉妮婶婶能不能喝得惯?” * (第六卷完。明开更第七卷:《血樱》) *RP S 第一章 壬生之狼 长崎,海水湛蓝,空一碧如洗。 这是全日本“洋味”最浓的一个城市,是日本的上海。不过,要“开埠”的时间,长崎就比上海早得太多了。 文十九年,即1550年,第一艘葡萄牙船来到长崎;元龟元年,即1570年,长崎正式开港。从这个时候开始,西洋器物文化,就源源不断地通过这个窗口,涌入了日本。 正八年、即1580年之后,长崎甚至一度成为罗马主教皇的领地。 正十五年,即1587年,丰臣秀吉担心长崎成为洋人对日本发动侵略的据点,收回了这块领地。 不过,长崎的“洋味”已经开始浸入骨髓。有一句话是这么的:“长崎的个性是葡萄牙人创造出来的。” 德川幕府的锁国政策实施之后,长崎也没有断绝和外洋的联系。开始的时候,西洋的船只只能在平户和长崎贸易;宽永十二年,即165年,长崎成为日本唯一的国际贸易港,葡萄牙人被赶走,只有荷兰人和中国人拥有有限的贸易权和居住权。 即便在江户锁国时代,长崎的贸易对幕府也有着重大的意义,所以幕府将长崎划为自己的直辖领地,并因据长崎的特殊情形做了特别的安排。 幕府在长崎派驻了两位奉行——这是绝无仅有的设置。理论上,两位奉行,“左奉行”负责外交,“右奉行”负责内政。地位是平等的。不过。实际上的分工也不是那么清晰。而且。大多数时间里,其中一位奉行的位子,或者空置;或者长驻江户,即负责长崎在幕府的事务。 两位奉行同驻长崎是比较少见的情况,除非处于什么特殊的时期。 不过,现在正是“特殊的时期”。 这几,我们的老朋友,长崎左奉行竹内四郎大人颇为郁闷。 前些。幕府新任命的长崎右奉行“到岗”了。这个家伙叫服部常纯,是公认的“旗本俊秀”,即旗本中的佼佼者。大伙儿都,八万旗本里面,除了栗忠顺,就得数到服部常纯了。 其实竹内四郎也是旗本出身——所有的长崎奉行都是旗本出身。长崎既然是幕府的直辖领地,位置又如此重要,奉行一职,幕府当然要用自己的亲卫。但竹内家是旗本,服部家是大旗本。因此,竹内四郎总觉得服部常纯望向自己的视线。是从自己头顶上方落下来的——但这个家伙的个子还没自己高。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让竹内四郎烦心的是,服部常纯明显对自己之前在长崎的“施政”不满意,而且,这个家伙 “口含宪”,口口声声:“这是庆喜大人的意思。” 更糟糕的是,服部常纯不像是假传圣旨。 哪里不满意呢?服部常纯对竹内四郎:“竹内大人,你对乱党太温和了!” 这是事实。长崎是个人员构成非常复杂的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倒幕人士在长崎的活动是半公开的,这些,竹内四郎这个长崎奉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就当没看见。 但这个不能怪竹内四郎,历任长崎奉行,都是用这种“开放”和“包容”的手段管理长崎的,他不过萧规曹随而已。 幕府在长崎之所以会这么大度,主要是因为长崎的根基是贸易,而那个时代的“贸易”,和海盗、走私,一定程度上是同义词。认真管起来,必然是脏水和孩子一块泼出去,肯定大大影响长崎的繁荣和活力。 许多和“乱党”有勾连的人士,都是海商,有的还是跺一跺脚、整个长崎都要晃三晃的大头子;有的“乱党”本人,就是巨商。动他们之前,竹内四郎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吃不吃得消,长崎吃不吃得消。 何况近年来,洋人的腰杆是愈挺愈硬了,而那些“乱党”,哪个不是和洋人眉来眼去的?他们之间,有的根本就是交往很深的合作伙伴。真要抓捕倒幕派的话,乱哄哄的,一不心就会踩到洋人的痛脚,闹出外交纠纷,再把洋人的军舰招过来,谁负这个责任呢? 以幕府的尿性,到时候还不是把自己扔出去当替罪羊? 这些情况,服部常纯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装傻? 不论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服部常纯反正要求竹内四郎“改弦易辙”,态度非常坚决,并:“庆喜大人交代,中国的军队马上就要到达长崎,在此之前,一定要肃清长崎的地面,不能给中国大军添麻烦!” 事实上,中国的军队一个月前就到了长崎,一共五百个兵,在码头附近建立了一个布防严密的“中转基地”,竹内四郎几乎过去办差。可听服部常纯的口气,这一个月来,他竹内四郎好像啥活也没干,就等着服部大人过来指挥机宜了! 服部大人倒真的是一副指挥机宜的架势。 长崎既然设两个奉行,自然就有两个奉行所,一个是城内的森崎奉行所,一个是海边的立山奉行所。本来中国先遣营到埠后,为办差方便,竹内四郎已经从城内的森崎奉行所,搬到了海边的立山奉行所,但服部常纯一到,立即要求竹内四郎搬回森崎奉行所,把立山奉行所让给他。 竹内四郎惹不起这位新贵,只好再搬一次家。 服部常纯入驻立山奉行所之后,摆开阵势,每侦骑四出,会议不断,看样子,真的是要大动干戈、“靖肃地方”的意思了,竹内四郎不由在心里替他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服部常纯会议,如果需要和竹内四郎商议的,从来不到森崎奉行所,而总是派人请竹内四郎到他的立山奉行所去。竹内四郎虽然不舒服,可也计较不来这么多,不然,服部常纯向幕府告他一个“失机”,竹内四郎也担当不起。因此,服部大人一招呼,竹内大人就乖乖地从城里往海边奔。 这不,服部奉行又派人来请竹内奉行了。 立山奉行所所在之处,叫做立山高地,奉行所因此而得名。从这块高地看出去,整个海港一览无余,真正景致绝佳。而打起仗来,居高临下,便利设防,也算形势之地。 长崎奉行算是幕府在九州的代表,和北九州的仓藩,共同担负监视九州诸大名之责。“有事”的时候,长崎奉行可以将军的名义号令九州诸侯。既然地位如此重要,奉行所,特别是这个借了地利的立山奉行所,便修得十分雄伟。 奉行所正门宽七米,高四米五,颇为壮观。进入正门之后,左边是门岗,右边是候见室和下级官员的房间。玄关广阔,赶得上萨摩、土佐这类大藩邸的上府邸了。玄关的左边是年内庆典活动室、公务室,还有我们熟悉的“白沙地”——许多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白沙地,不是拿来好看,而是审判和刑处罪犯用的。 奉行所内,还有大厅、会客室、书院、使者室等大不一的房间,不熟悉宅院结构的话,初来乍到,迷路也不稀奇。 服部常纯在会客室和竹内四郎见面,在座的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眉目如画,极其俊秀,竹内四郎是有龙阳之癖的,见了他,竟是心中荡漾,不由自主,下身起了“反应”。幸好宽袍大袖,外面看不出来。 然而对上此人的目光,只见精光闪烁,隐生寒意,竹内四郎心里面一滞,下面便慢慢地消停了。 服部常纯满面堆笑,道:“竹内大人,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内藤隼人先生。” 竹内四郎恍然大悟,什么“内藤隼人”,他是土方岁三!我的照大神,怎么把这个魔头给招来了! 土方岁三,新选组副局长,让全日本的“倒幕志士”都为之股栗的一个名字。 起来,新选组这个幕末最令人胆寒的杀手团,其成立却是阴差阳错,完全是一个“历史的误会”。 文久二年,即186年,德川家茂上洛——即赴京都参见皇,有一个叫清河八郎的家伙,不在久留米藩的神社里,老老实实做他的神官,跑来跟将军提议:募集浪士,充任将军警卫。 这是一个好主意,幕府当时正为从日本各地向京都涌来的浪人头疼,这下子可有个好去处安顿他们了,于是立即批准了清河八郎的计划。 幕府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清河八郎是个地道的“勤王志士”,他打的算盘是,把这群以“充任将军警卫名义”召集起来的浪人,变成自己的“守护皇”的私兵。 浪人们兴冲冲地汇集到了京都,共有两百多人。然而听明白清河八郎的神计划后,大伙儿都傻了眼了:张三和李四打架,王五叫人过来给张三助拳,人来齐了后,王五,我们帮李四打张三去! 于是一哄而散。 不过,一拨真正想为幕府服务的浪人并没有离开京都,他们在壬生村安顿下来,成立了“精忠浪士组”,等待时机。其中,就有土方岁三。 这就是日后威震日本的新选组的前身,也是新选组“壬生之狼”的外号的由来。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刑求 其时,担任京都守护职——即首都卫戍司令的,是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他发现了“精忠浪士组”这个团体,大为欣赏,乃收归麾下。“八一八”政变中,“精忠浪士组”一鸣惊人,幕府特赐名“新选组”。从此,借“新选组”之手,幕府掀起了大规模镇压倒幕勤王志士的腥风血雨。 新选组的首领称“局长”,此人名叫近藤勇,是然理心流剑派的掌门大师兄。不过,后世公认,他的同门师弟、副局长土方岁三才是新选组的灵魂人物。新选组内部的管理制度——所谓“局中法度”,以及重大行动的策划,皆出于土方岁三之手;而且,单就剑术而论,师弟也在师兄之上。 新选组走到哪里,杀戮和酷刑就跟到哪里,何况是土方岁三亲自出马?竹内四郎的欲念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在心中长长地哀叹了一声:长崎要流血了! 土方岁三却是彬彬有礼,起话来完全是商量的口吻:两位奉行大人,维持长崎全城治安,单靠奉行所和新选组的力量似乎有点单薄,是否请诸位町元老一起过来商议商议? 竹内四郎颇为意外。 长崎的行政管理是很特别的。除了设了两位奉行外,还有一种职位也是他处没有的,叫做“町元老”。如果“奉行”是“市长”的话,“町元老”就勉强算是“区长”。不过。这个“区长”,是兼职的。 町元老一共八位,全部都是商人。只是生意做的有大有。生意做得最大的斋藤胜之。在长崎的大浦海港有货栈和商行。生意做到了上海和泉州,和洋人也有密切的来往;生意做的最的近藤右卫门,开一家“唐物店”,只好算殷实人家。不过,近藤右卫门虽然来到长崎不久,根基还浅,但人很热心,交际能力很强。和街坊邻里,还有奉行所上上下下,处得都好,因此,竹内四郎就让他补了个“町元老”的位子。 就是,“町元老”是从绅民中选出,协助奉行所管理市政的人员,有点政协委员的意思。 不消,讲到“治安”,所有的町元老都是“温和派”。土方岁三要和他们商议,难道新选组并不想在长崎大动干戈?抑或土方岁三还不晓得町元老的底细? 无论如何。总是一个肯“倾听民意”的姿态。町元老都归竹内四郎管理,当下就由竹内奉行下条子,将八位町元老都请到了立山奉行所。 当听到“内藤隼人”这个名字,所有的町元老的脸色都变了。 竹内四郎觉得真是滑稽,下人无不知道“内藤隼人”是土方岁三的化名,但他公开场合,还是郑重其事地自己叫“内藤隼人”。 土方岁三和八位町元老一一致意,他和谁打招呼,谁的心里就打个突。最后,土方岁三的目光落在了近藤右卫门的脸上,他含笑道:“饭泉先生,幸会了。” 近藤右卫门的脸立即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勉强笑道:“内藤先生搞错了,我姓近藤。” 土方岁三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您是姓近藤。不过,饭泉善内的公子,居然入继一家的唐物店,真是太委屈您了。” 竹内四郎张大了嘴巴:饭泉善内?死于“安政大狱”的著名尊王志士?这个近藤右卫门,是他的儿子? 其他的七位町元老,也是一脸讶然的样子。 近藤右卫门不话了,脸上神情,阴晴变幻不定。 土方岁三道:“饭泉先生姓饭泉也好,姓近藤也好,倒不关我什么事情,我只是想知道,昨晚上,您和龟山社的人吃饭,都了些什么呢?” 近藤右卫门脸上肌肉微微一抖,随即镇定下来,道:“不过是些生意上的事情。” 土方岁三道:“什么生意?是军火生意吗?” 近藤右卫门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大声道:“内藤先生开玩笑了,我经营的是一家的唐物店,做什么军火生意?” 土方岁三微微颔首,道:“真是冒犯您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不过,席上还有一位叫做太田市之进的客人,远道从长州而来,你们谈的,也是唐物店的生意吗?” 竹内四郎心头大震,太田市之进,有名的长州藩士,朝廷通缉的要犯啊。 七位町元老一齐盯着近藤右卫门,脸上的表情像见到了鬼一般。 只有服部常纯面色如常。 近藤右卫门又一次不话了,慢慢地,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仇恨和坚毅的神色。 土方岁三锐利的目光盯紧了近藤右卫门的眼睛,道:“怎么,您是真不打算实话吗?” 近藤右卫门垂下了眼帘,但双唇紧闭。 土方岁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他双手一拍,喊道:“来人!” 格扇门拉开了,两个新选组的队士走了进来。竹内四郎注意到,他们俩穿着蓝色的羽织——一种两襟分开、没有纽扣的外套,宽大的袖口绣着白色的“山”字形的图案,这应该就是新选组那套著名的制服了。 土方岁三道:“请努力帮助饭泉先生,让他出他应该出的事情。” 近藤右卫门被带了下去,土方岁三转向服部常纯:“服部奉行大人,我要借您的奉行所的一个房间一用。” 服部常纯点头:“先生请便。” 土方岁三随即站了起来,了句“失陪”,飘然而出。 立山奉行所其实是有专用的刑房的,在地下,和外界隔得严严实实,但土方岁三明显不打算用奉行所的刑房。 大伙儿都沉默下来,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到不安的呼吸声。 关于新选组对犯人的刑求,有着种种可怕的传闻,据现场的惨状,“观者为之侧目,队士亦不敢逼视”。 最著名的一种酷刑,就是土方岁三本人发明的:将犯人倒吊起来,用铁钉钉穿犯人的脚掌,然后拔出,再往伤口上滴滚烫的烛泪。 正在各怀心思,突然,一声瘆人的惨叫声传了过来——那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惨叫声高一声低一声,没完没了地刺激着屋内众人的耳膜。 刑讯的房间离会议室应该有相当一段距离,但重门叠户,亦无法挡住这犹如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叫声。 会议室里每一个人都面色煞白,到了后来,连服部常纯也开始受不了了,面部表情也开始扭曲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其实并不很久,但每一个人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惨叫声终于消失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格子门拉开了,土方岁三出现在门口,细心的人留意到他下身的仙台平袴上,沾上了几点血迹。 土方岁三微笑着道:“他招供了。” 近藤右卫门——应该叫饭泉俊太郎,“安政大狱”时,从京都逃出,一路到了长崎。他国恨家仇集于一身,立志要联络志士,颠覆幕府。刚开始的时候,饭泉俊太郎隐姓埋名,后来,他的一个同志来找他,自己有一个姓近藤的亲戚,刚刚故去,没有留下子嗣,问饭泉俊太郎愿不愿意继承近藤的家业? 这可真是赐良机,饭泉俊太郎立即答应下来,于是变身近藤右卫门,堂而皇之地做起了唐物店的老板。他既已入继近藤家,就不会再有人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问题是这个并瞒不过新选组。只是饭泉俊太郎在新选组的名单上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也没有明显的“反迹”;而之前,新选组的工作重点是京都、大阪和江户,并不包括长崎。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来操饭泉俊太郎的心。 幕府决定二征长州后,因为中**队要在长崎“中转”,长崎便成为新选组的工作的重中之重,饭泉俊太郎乃重新进入新选组的视线。而他的“町元老”身份,自然使他成为新选组的重点监控对象之一。 事实上,新选组早在服部常纯之前就进驻了长崎,诸多可疑分子都在新选组的监控之下,只是竹内四郎一无所知罢了。 二次长州征讨的消息出来后,饭泉俊太郎的地下活动立即频繁起来,大肆勾连志士,以求有所作为。对于新选组之外的人,俊太郎的町元老和唐物店店主的身份,确实提供了非常好的掩护。 一间叫做“菊田屋”的旅店,成为长崎的倒幕志士会面的主要地点之一。新选组是在对饭泉俊太郎的监控中,发现了这个秘密的。 倒幕志士和菊田屋的老板都不晓得,那位包租了菊田屋的上房的“姬路藩的木棉商人”,其实是新选组的探子。 昨饭泉俊太郎和龟山商社的聚会上,有一个操长州口音的生面孔。这个探子并没有见过得太田市之进的样子,但志士们酒酣耳热之际,一口一个“太田先生”,探子稍稍回想一下通缉令上面的描述,就晓得这个“太田先生”是什么人了。 既然有长州的重要人物冒险来到长崎参加聚会,那就证明志士们要有大动作了。 事实确实如此,已接近神志昏迷状态的饭泉俊太郎,终于供出:他们的目标,是中**队的“中转基地”。 *(未完待续。。)u 第三章 血溅菊田屋 饭泉俊太郎等人计划,后入夜后——只要不下大雨,便在长崎全城到处纵火,火头就从饭泉俊太郎负责的那个町点起。 全城大乱之际,龟山商社的人和潜入长崎的长州人,兵分两路,一先一后,向中**队的“中转基地”发动进攻。 首先,在基地两边点起火堆——这是指示目标用的,然后,龟山商社停泊在港湾里的炮船“庚申号”,向基地开炮。龟山商社的伊东祐亨,各种炮击需要的数据早都测量得清清楚楚,虽然是在晚上,但距离这么近,又有火堆指示目标,就算闭着眼睛开炮,炮弹也不会落空的。而中国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晚上的,居然会有炮火从海上打过来。 中国人的注意力被海上的炮击吸引过去之后,另一路人马从背后偷偷潜入基地,一边扔炸弹,一边纵火。 长崎和这个“中转基地”就算不被付之一炬,但受此巨创,幕府和中国人攻击马关的军事行动肯定要大大向后推迟。 饭泉俊太郎负责准备纵火用的火球——这是一种把火药装进纸糊容器制成的武器,是一种冷兵器时代攻城用的“火器”,拿来烧日本的木头房子,可是再好用不过了。 至于炸弹,饭泉俊太郎,是由英国商人古拉伯提供给龟山商社的。 听着土方岁三的述,竹内四郎浑身上下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了出来。到后来,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一点都不夸张地。这个他原先视作魔头的土方岁三。真正是救了他一命。如果真的让饭泉俊太郎等人按原计划发动起来的话。竹内四郎这个长崎奉行,除了切腹,别无第二条出路。 自己原先还对服部常纯不服气,现在看来,服部常纯的没错,自己真的是对乱党“太温和了”! 饭泉俊太郎还交代,昨散会的时候,他们约定。今日戌初——晚上七点,在菊田屋再聚一次,确定行动的细节。 竹内四郎是辰正——早上八点接到服部常纯的邀请的,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午正——中午十二点了。 土方岁三要求两位奉行大人下令集合长崎守备队,不过,守备队的任务不是进攻菊田屋,而是把守菊田屋四周的道路;新选组主攻菊田屋,激战之中,如果有乱党逃逸出来。由守备队负责捉拿。 土方岁三一再强调,直到守备队出发前一刻。才可以向他们宣布具体的任务。 两位奉行大人连声应承。 土方岁三认为,龟山商社的主要人物参加菊田屋聚会,位于龟山上的商社本部必然空虚,他决定另派一组人马,在主力攻击菊田屋的时候,袭击龟山商社本部,务求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 “庚申号”是个麻烦事,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在夜晚的海面上掩进偷袭,只好等到放亮了再动手。晚上留在船上的应该只有值星的人,只要菊田屋和龟山两路得手,龟山商社众主力不是被杀,便是被擒,剩下一艘空架子船,不怕不做瓮中之鳖。再,晚上船只不宜进出港,“庚申号”就算想跑也不敢跑。 陆上的动作够利落的话,直到乱党全军覆没了,“庚申号”不定还蒙在鼓里呢。 至于其余七位町元老,就请在奉行所里好好呆着,等到所有的行动都结束了再回家吧。嗯,奉行所会派人通知府上,公务繁忙,奉行大人要和诸位町元老连夜开会呢。 町元老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都乖乖地一声不吭。 最后,拿那个英国商人古拉伯怎么办呢? 土方岁三的脸色阴沉下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事后向庆喜大人请示了再了。 诸事布置完毕,土方岁三想起来什么,对竹内四郎道:“方便的话,请奉行大人找一位兰医,将饭泉俊太郎的两只腿截下来,不然,他恐怕活不成;不过如果嫌麻烦的话就算了,反正救活了他,到时候判刑也是砍头。” 土方岁三得轻描淡写,余众却是听得毛骨悚然。 * 菊田屋是一座两层的客栈,现下大门紧闭,一楼静悄悄的,二楼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杂乱。 菊田屋的老板叫做升屋喜之助,他本人倒不是倒幕志士,但因为生意,和志士往来频繁,而菊田屋一向是长州人在长崎的主要落脚点,幕府征长,菊田屋的生意大受影响,因此自然而然,憎恶幕府,同情志士。 此刻,客栈的院子的大门已经从里边上了栓,升屋喜之助坐在屋子门口的台阶上,点燃了一袋水烟,他是在为楼上的聚会把风。 升屋喜之助没有想到,就在他去茅厕解手的一会儿工夫,大门的门栓就被那位“姬路藩木棉商人”卸下来了,门外的新选组一拥而入。 解完手回来的升屋喜之助,刚好撞上了这一群穿着蓝色羽织的武士。他一眼看到了羽织袖口的“山”字形图案,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升屋喜之助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店里的各位客人,衙门的大人来执行公务了,请大伙儿配合!” 新选组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番队组长冲田总司,他骂了一句“混蛋”,一拳打翻升屋喜之助,拔出太刀,第一个冲上了楼梯。 升屋喜之助的这一嗓子并没有帮到二楼的志士,聚会的喧闹使其中的人们都没听清店老板喊啥,还以为楼下的动静是迟到的饭泉俊太郎到了。 龟山商社的中岛作太郎出来迎接,就在二楼的楼梯口撞上了冲田总司。 冲田总司在下,中岛作太郎在上,冲田总司毫不迟疑,刀尖斜斜上指,自右向左平挥而过。 没有任何准备的中岛作太郎,如何躲得过史称“幕末剑”的冲田总司这快如闪电的一刀? 鲜血从裂开的胸膛激射而出,中岛作太郎临死前大吼一声:“新选组!” 这一声屋内的人们听到了,整个二楼登时乱作一团,志士们挥舞配刀,吼叫着往屋外冲去。 第一个冲出房间的是龟山社的白峰骏马,冲田总司挥刀砍去,他的刀快,白峰骏马的也不慢,举刀上撩,堪堪挡住了冲田总司的一刀。但就在这时,新选组一个叫新田寅之介的平队士,斜刺里冲了上来,一刀刺穿了白峰骏马的腹。 这是新选组演练纯熟的一种阵势,两到三人互相配合,进退攻防,极其默契,这是新选组对敌的时候,即便人数不占优势,也往往能够取胜的重要因素。 屋顶低矮,走廊十分狭窄,一堆人挤在门口厮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志士很快就会被新选组包了饺子,于是还在屋内的志士纷纷撞碎格扇,冲到了走廊上。 刀剑撞击,鲜血飞溅,喊杀声似乎要把屋顶掀翻。 土方岁三对上了太田市之进。太田市之进精熟藩政,是高杉晋作的重要助手,但他和高杉晋作一样,都不以剑术见长,第一个回合便被土方岁三刺伤了左肩,第二个回合中,右腿被砍中,他站立不住,跪倒在地,土方岁三举起了太刀。 太田市之进吼道:“请让我切腹!” 土方岁三点了点头,太田市之进扯开衣襟,袒露胸腹,双手倒握随身的胁差——就是太刀,大喝一声,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腹,然后向右一划。 太田市之进挣扎着了声“谢谢”,垂下了头。 土方岁三一刀劈下,砍下了他的头颅。 接替坂本龙马出任龟山商社社长的陆奥宗光,身上已经带了五、六处的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他砍翻了一个新选组的平队士后,闯入一间客房,从窗子跳下了一楼——外面就是马路。 然而他马上发现自己陷入了新的包围,密密麻麻的士兵围了上来——是长崎守备队。 陆奥宗光大喝一声,挥刀冲向敌阵。但过多的流血,使陆奥宗光已经筋疲力尽,面对如林的刀枪,他再也没能冲出重围。 *(未完待续。。)u 第四章 立功就要受赏 菊田屋一役,新选组打得十分漂亮,参加聚会的志士,没能走脱一个。但是,清点战果,龟山商社的重要人物伊东祐亨,却不在其内。 审问俘虏,原来伊东祐亨当突然发起高烧,只好留在商社内养病,未能与会。 土方岁三心中冒起一丝不祥之感,果然,不久消息传来:龟山那边出篓子了。 也是土方岁三多少有点轻敌,龟山方向的人手配置不足,更没有安排长崎警备队在外围设置第二道防线。而伊东祐亨极其机警,绝不恋战,甫一交手,就高呼同志向外猛冲,龟山商社内留了十余名社员,新选组最终只截下了其中的八人。 伊东祐亨数人,杀出重围,直奔海边,跳上艇,奋力划向“庚申号”。监视“庚申号”的探子,眼睁睁地看着“庚申号”生火起帆,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深夜之中,龟山商社的人居然敢开船出港,这个更是出乎土方岁三的意料。 事后,在龟山商社搜出了大量炸弹和火球,炸弹的装箱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古拉伯商行”的英文字样。 饭泉俊太郎的唐物店的货仓内,也搜出了数十枚火球。 还在饭泉俊太郎的家里,搜出了一份志士的名单。不过,名单的用处已经不大,上面的人,绝大多数,不是被杀,就是被擒了。 这场仗虽然留下了遗憾,但也算一场“大胜”,最重要的是,清除了对中**队的“中转基地”的最大的威胁。 第二,长崎全城大索,本着“宁肯杀错,不要放过”的精神,奉行所一口气抓了上百名各种可疑分子。 第三,两个奉行所里。各种鬼哭狼嚎,整整折腾了一整。 第四,中美联合舰队到港了。 * * 竹内四郎任长崎奉行已有多年,见多识广。而服部常纯和土方岁三两个,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当“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出现在视野中,还是引起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震撼。 三个人的感受不尽相同,但不论是惊是喜,复杂的况味之中,都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看着那些猎猎飘舞、形状狰狞的鲨鱼旗,这种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更加的重了。 舰队进港后,竹内四郎和服部常纯两位奉行,登上“翁贝托国王号”。拜见关贝子。 不久,舰上传来消息,关贝子请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两位先生,登舰一晤。 这个大大出乎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的意外。 莫看土方岁三在两位长崎奉行面前神气活现,但这是靠了新选组和他本人的“无形资产”。认真论起地位,新选组其实是幕府的“编外人员”,而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近藤勇、土方岁三等新选组的首脑,平时能见到的幕府的高层,只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什么“向庆喜大人请示”。那得通过松平大人,他们自己,是没有资格觐见德川庆喜的。 而将军大人就更加不用了。除非有什么机缘巧合,不然,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德川家茂一面。 关贝子在中国的地位,应该就相当于将军大人在日本的地位吧?他居然主动提出要见我们两个! 特别是冲田总司。才二十岁出头,在新选组内,还只是一个组长而已。 登上巨舰的时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都激动地浑身微微发抖。 甲板上。身穿笔挺雪白制服的军人,有唐人,也有洋人,一个个都昂首挺胸,钉子似地站着,一声不闻。 在这种肃杀的氛围中,船帆、桅杆、火炮,这些原本就体型巨大的物件,在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的眼中,变得更加庞大,压迫感更强了。冲田总司更是一阵目眩,差一点摔了一跤。 他们被带到舰艉的船长室,进门的时候,卫兵朗声报名:“新选组土方岁三副长、冲田总司组长到!” 进了门,二人看见,居中坐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穿着蓝色的洋人军服。他的身边,站着好几位将军,有唐人,也有洋人,有的穿蓝色军服,有的穿白色军服。 竹内四郎和服部常纯两位奉行,也站在一边。 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跪倒磕头。 关卓凡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日本幕末传奇人物——不知道有多少影视、漫画、描写过他们? 土方岁三和传中的形容完全一致,他生得实在太过俊美,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二十岁的人。 冲田总司——靠,没搞错吧?怎么会是一个大黑个?影视、漫画、里边,号称“新选组之最强者”的冲田总司,可都是一位病弱苍白的美少年啊。 而且,面前的这位冲田总司,还是典型的“比目鱼脸”,这副尊容,咳咳。 唉,搞文艺的人真是没有节操啊,为了多卖几本书,多拉高几个点的收视率,就这么丧心病狂地“美形”历史人物? 另外,是不是因为历史上的冲田总司,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摇笔杆子的就照着林黛玉的模样来写他? 关卓凡一边感叹,一边道:“壮士请起。” 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站了起来,关贝子含笑道:“两位壮士英姿奋发,名下无虚!菊田屋一役,剪除凶顽,消弭大患,嗯,这是二征长逆的第一功!” 土方岁三能一点中国话,冲田总司则完全听不懂关卓凡什么,但自有通译在旁翻译,土方、冲田二人听关贝子对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兴奋地满面通红。 关卓凡道:“立功就要受赏,来人,赏新选组长崎行动队土方岁三以下白银二千两!” 这是非常高的赏格。当时的日本,生产力低下,银价高昂,二千两白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京都池田屋一役,新选组立下大功,幕府的赏格不过是白银五百两,负伤者每人加赏五十两;另外,以朝廷的名义,再赏新选组黄金一百两。 土方岁三没有想到中国的贝子爷会给新选组放赏,更没想到赏格如此之高,心中怦怦直跳,当下和冲田总司两个跪下谢赏。 二人重新站起来之后,关卓凡道:“两位壮士先请回,今后还多有借重的地方。哦,对了,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那个叫古拉伯的商人,违反禁令,向叛党私售军火,既然证据确凿——” 他顿了一顿,竹内四郎、服部常纯、土方岁三几个,都竖起耳朵来听,关卓凡冷冷一笑,道:“立即予以逮捕!” 竹内四郎、服部常纯两人,心里猛地一跳,土方岁三却是精神大振。关卓凡转头对图林道:“这个事情请土方先生他们带路,图林,你带人去办一下。” 图林脚跟一并,大声答道:“是!” 关卓凡补充道:“古拉伯的商行、货栈、船只,一律查封!” “办完了这些事情,”关卓凡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点着,淡淡道,“叫英国驻长崎的领事,到我这儿来一下。” 图林应了,带了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出去。 竹内四郎和服部常纯两个,都是手心微汗,各怀心思。竹内是忧大于喜,服部是喜大于忧,不过,不论他们俩的心思有什么不同,塌下来有长人顶,轮不到他们操心。 竹内四郎心翼翼地道:“贝子爷,您的公馆设在哪里?立山奉行所还是森崎奉行所?立山奉行所大一些,风景也好,关防也比较方便。” 服部常纯听竹内四郎主动推荐自己的立山奉行所,不由精神一振,脸上放出光来。 *RP S 第五章 请提出强烈抗议吧 关卓凡微笑道:“不给两位奉行大人添麻烦了,我在长崎,就住在‘中转地基’,布置军务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服部常纯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实际上,关卓凡并不在乎是否会给日本人添麻烦,但如果是给自己添麻烦的话,就不能不在乎了。 这个时代的日本,是全世界暗杀最盛的国家,下至普通官吏、士人,上至皇、将军,全部都是潜在的暗杀对象。现在的关卓凡,乃是倒幕派除之而后快的人物,他如果真住进立山奉行所,就得把奉行所的关防,从里到外全部接过来。为策万全,最好连端茶倒水这种事都派自己人来干——如此折腾,所谓何来? 自己还没到日本,倒幕志士就准备着大动干戈了,警钟必须长鸣啊。 事实上,菊田屋一役,已经让关卓凡高度警惕:他很可能在日本遇到穿越以来最棘手的麻烦——游击队和恐怖分子。 正规军武器和战力的代差,解决不了游击队和恐怖分子的问题。 而以日本武士的坚韧凶悍,其实是非常适合干这个活的。幸好,这个时代的日本,还不存在足够的游击战的“理论基础”,日本武士干的,主要还停留在“暗杀”这个层面上。 不过,饭泉俊太郎等人袭击“中转基地”的计划,复杂而周密,可执行性也高,已经初露现代游击战和恐怖活动的峥嵘了,如果不是新选组,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个初生的形貌狰狞的婴儿,务必要彻彻底底地掐死在摇篮中,决不能让倒幕派在类似事情上尝到甜头,不然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 关卓凡接见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刻意笼络,绝不是仅仅出于对历史人物的好奇;他对土方、冲田二人,“今后还有借重的地方”,也不是客气话。 徐四霖在日本建立的情报网络,仅仅处于“资料搜集”的“务虚”阶段,真正的耳目,全得靠日本人来做。幸好,此时的德川幕府,虽然已经昏朽不堪,但就情治能力而言,却是日本有史以来最强的。 这是不少末代政府的共同特点:因为反建制的力量此起彼伏,而政府没有能力在政治和经济层面予以平复,只能加强**,特务能力自然就“被迫”突出。 不过,德川幕府的特务工作,有一个很尴尬、甚至可以很滑稽的地方,就是情报收集、阴私刺探能力虽强,但抓捕疑犯的能力却弱——这里的“疑犯”,主要是指安政大狱之后,各地入京“勤王”的浪士。 这些浪士,都是长年习武,刀不离身,且性格强毅,悍不畏死,常常是七八个幕吏,捉不住一个浪士。浪士长刀一挥,幕吏就不肯上前了——拿那么点俸禄,犯得着拼命吗?给浪士砍掉条胳膊腿啥的,幕府又不会养我下半辈子! 所以,眼看着京都浪人士横行无忌,“诛” 肆行泛滥——倒幕志士暗杀佐幕派人士,而幕府虽然对这些凶手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却是干着急没办法。 这才有新选组的应运而生。 由此,关卓凡也想到,自己和轩军的情治工作,还处在一个相对零散的状态中,是时候建立专业、系统的情治机构了。 这件事,从日本回国之后,就着手进行。 * * 古拉伯的府邸在稻佐山上,差不多是长崎最高的地方了,从此处俯瞰长崎海港,视野开阔,景致绝佳。 府门前有一颗异常高大的卧藤松,在城内的街道上都可以看见,长崎人因此把古府叫做“横松异人府”。府邸是日洋结合的风格,房子的主体建筑是西洋式的,屋顶则铺了日本特有的黑瓦。 出来开门的是古拉伯的日本妻子,她原是一位艺伎,相貌端美,看着门口这一大群人,面露讶色。 古拉伯随后出现了,这是一个高大削瘦的男人,留着修剪齐整的黄色山羊胡子。他看到新选组,似乎并不意外;但见到穿着蓝色美军制服的唐人面孔的军人,脸上却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土方岁三宣布:你涉嫌违反禁令,向乱党出售军火,现奉命将你逮捕。 古拉伯能够很流利的日语,他并没有提出更多的异义,只是,根据领事裁判权,他应该被移交给英国驻长崎领事馆,因此,他要求先和英国领事馆取得联系。 图林开口了:“古拉伯先生,你的合法权益会得到充分的保护——你会在一个合适的地方见到英国领事的,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古拉伯脸上的神情愈加惊愕了——图林的是英语。 古拉伯不再什么,收拾了几件衣服,吻了吻泪眼汪汪的妻子,又叮嘱了两句,便跟着一众日本人和中国人,离开了府邸。 关卓凡在“中转基地”接见了英国驻长崎领事华达士,随行的是领事馆的书记官萨道义。 关卓凡本来是等着英国人“提出强烈抗议”的,但是可惜得很,华达士没有满足关贝子“被抗议”的虚荣心,而是非常客气,先道仰慕,大大恭维了亲王殿下一番,然后才,这肯定是误会了,古拉伯也不晓得龟山商社和叛党勾结,他也是受害者啊。 误会肯定是没有误会的,古拉伯此人,是长州藩最重要的军火掮客,而龟山商社,是长州藩和古拉伯之间的一条地下通道——龟山商社不算中间人,古拉伯其实和高杉晋作有直接的联系,而且还非常密切。 外国向各藩售卖武器本来就是非法的,只是以前幕府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次长州征讨令发布之后,幕府下令厉禁外界和长州的军火贸易,古拉伯再也不能直接将武器运到长州,于是便先假装卖给龟山商社,再由龟山商社转运至长州,完成交易。 龟山商社内搜出的炸弹,真正的买主其实也是长州藩,只不过不需要运回长州,而是准备在长崎就地使用罢了。 关卓凡到日本,开打之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斩断古拉伯和长州藩之间的这条军火通路。 关卓凡似笑非笑地道:“华达士先生,我也希望这是一个误会——但不管这是不是误会,你要知道,我的军队中,也有许多来自贵国的军人。古拉伯先生卖给乱党的枪支弹药,打击的目标,也包括他和你的同胞。古拉伯先生的行为,”关卓凡加重了语气,“算什么性质好呢?” 华达士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连声道:“古拉伯的行为确实很不慎重,我一定代表领事馆,对他予以严厉的训诫。” 关卓凡转向旁边的萨道义:“萨道义先生,你呢?” 事实上,这个年轻的书记官,才是英国驻日外交人员中,亲萨摩、长州的灵魂人物。 萨道义于文久二年、即186年来到日本,他的语言赋极佳,很快便学会了日本话,并痴迷上了日本的风物文化。一次赴兵库港公干的途中,他结识了西乡隆盛。萨道义对西乡大为心折,许为“日本首屈一指的领袖人物”,并由此开始,形成并固化了他的亲萨摩、长州的政治取态。 萨道义在旅日的英国人员中,大力宣扬“日本的未来在萨摩、长州”,并多次上书英国外交部,罗列数据,分析形势。渐渐地,不但驻日的公使、领事,伦敦的外交部的相当部分人士,都接受了他的的观点。 被关卓凡点了名,萨道义镇定地道:“亲王殿下的对,古拉伯行事,确实应该再慎重一些。”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啊,个人的感情、爱好和利益,是不可以凌驾在整个国家之上的。” *RS S 第六章 美人迟暮,也是美人 关卓凡,“为避嫌疑”,第二次长州征伐期间,古拉伯商行应停止一切业务——现在古拉伯的商行、货栈、船只,都已被查封——就是,这个“被查封”的状态要持续至中**队离开日本之后。 至于古拉伯本人,两条路:一,现在立即递解出境,战争结束之后再做道理;二,战争期间,禁足在稻佐山的府邸内,不得和外界有任何接触,“由政府负责他的安全保障”——即门口要设岗。 华达士没有再讨价还价,关于对古拉伯个人的处置,他选择了第二条,因为回英国的话,海路往返要好几个月,在此期间,仗早打完了,还不如在日本呆着呢。 不过,华达士要求,应该允许古拉伯的妻子和仆人,外出采购必要生活用品,他保证,“古拉伯的家人不会和不恰当的人士做任何接触。” 关卓凡答应了,道:“我完全相信领事先生代替古拉伯先生作出的承诺。”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告辞的时候,华达士道:“亲王殿下,知道您现在军务繁忙,不便打扰。方便的时候,英国领事馆是否有这个荣幸,为您和您的高级将领举办一个欢迎酒会?” 关卓凡微笑着道:“好啊,到时候一定叨扰。” 送走了华达士和萨道义,关卓凡叫人请竹内四郎过来一趟。 竹内四郎还在“中转基地”内,一听关贝子见招,赶忙颠颠地跑了过来,一进门,就眉飞色舞,大大吹捧了关贝子“痛灭洋夷气焰”一番。 关卓凡淡淡地微笑着,也不答话,待他终于翻不出新鲜肉麻的词儿了,才道:“竹内奉行。长崎城内,是否有一位叫做楠本稻的兰医?” 竹内大人一愣,心想贝子爷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答道:“是,确有这么一位兰医。乃是二宫敬作诊所的医生。” 关卓凡道:“我久仰楠本医生的大名,麻烦竹内大人派人跑一趟,请楠本先生过来一晤吧。” 竹内四郎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但他老于世故,这丝笑容一现而逝,恭恭敬敬地应承了。 办这件事,奉行所的效率奇高,也就半个时辰,卫兵进来报告:“楠本稻医生到了。”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跳,用平静的声音道:“请进吧。” 格子门拉开。楠本稻入屋,下跪行礼。 肌肤雪白细腻,如云的栗色秀发挽成了大髻,鼻梁高挺,眼窝深陷。淡蓝色的双眸里,如水如雾。 是的,这位楠本稻医生,不但是一位女人,还是一位白黄混血的女人。 关卓凡暗赞:果然是美人啊。嗯,美人迟暮,也是美人。 关贝子很客气:“请起。来人。给楠本先生看坐。” 这是再也想不到的礼遇,如果是到江户觐见将军,怎么能够想象和将军大人平起平坐? 楠本稻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双手抚膝,修长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美丽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恐。 关卓凡缓缓道:“楠本先生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我仰慕已久了。今冒昧请见,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楠本稻轻声道:“贝子爷过誉了,医道博大,女子略窥门径。不敢谬承金奖。” 声音柔软,四声拿捏不算特别准确,但汉语得还是十分流利。 关卓凡微笑道:“‘医道博大’,这四字的好,可见先生心胸气魄。嗯,中国的现代医学,也在刚刚起步,正是广阔地,大有作为。我想请先生移居中国,帮助中国建设现代医疗事业,特别是创建现代的妇科医疗,先生其有意乎?” 这真是石破惊,楠本稻睁大了美丽的蓝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卓凡道:“先生所需一切物资条件,我都会全力支持。” 顿了一顿,继续道:“我的军队里面,有许多西洋人士服役,其中不少已经归化中国,地位最高的,已经封到了子爵。”他微微一笑,道:“而且,我的两位如夫人,就是地道的美利坚人,所以,先生的一些顾虑,是没有必要的。” 这段话是关窍所在,楠本稻脸色晕红,胸脯起伏,看得出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半响,楠本稻低声道:“女子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 关卓凡心中暗喜:有门儿啦。 他道:“令千金当然是要和先生一起的。楠本先生母女到了中国,若蒙不弃,我也有照拂令千金的责任。” 楠本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感激的神色。 又过了半响,楠本稻道:“兹事体大,可否略略容我几日……再向贝子爷复命?” 关卓凡微笑道:“当然。另外,楠本先生如果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务请开诚见示,千万不要客气。” 楠本稻垂首柔声道:“是。” 关卓凡道:“我和令尊虽未谋面,也算神交……” 楠本稻猛地抬起头来。 关卓凡道:“我有一位普鲁士朋友,叫做卢卡斯,代我去拜访过令尊。关于请你到中国来做事,也请问过令尊的意思。他老人家非常愿意,你能够在一个更宽松、更自在的环境中,行医,生活。” 楠本稻美丽的脸庞上,两行泪水慢慢地流淌下来。 关卓凡温言道:“其实,我应该称呼先生……西博尔德姐才对。” 楠本稻再也忍耐不住,双手抓紧了腿上的和服,失声痛哭起来。 关卓凡暗暗叹息,起身向前,将一块手帕放在了楠本稻的手里。 楠本稻的哭泣慢慢变成了抽泣,关卓凡叫人打了盆水,绞了一条湿毛巾。 楠本稻擦净了脸,在椅子上欠身道:“女子失礼,惶恐无地,请贝子爷恕罪。” 关卓凡道:“父女亲情,人之性,何罪之有?令尊年纪大了,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他非常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你一面。” 楠本稻看着关卓凡,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 关卓凡道:“打完这场仗,我安排你先去欧洲,其他的事情,等你们父女团聚了再。” 楠本稻离座跪下,道:“贝子爷大恩大德,女子粉身以报。” 这就等于答应关卓凡“移居中国”的要求了。 这位楠本稻,在日本近代史上大大有名。关卓凡不晓得之前的日本有没有女医生,但楠本稻却是日本历史上的第一位执业女西医,也是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妇科医生。原时空,明治维新之后,她受聘为宫内省御用挂,总监皇室的医疗和健康。 楠本稻的身世,颇为传奇。 她的生父西博尔德,出身德国巴伐利亚维尔兹堡的一个医学世家,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的内科医生和植物学家。在动植物界里,有一大堆以“西博尔德”命名的植物和动物。 西博尔德其人,对日本的近代史有重大影响,甚至可以是开启了日本的近代史。 文政六年,即18年,西博尔德受聘荷属东印度总督,来到长崎,成为荷兰居留地的医生。因为西博尔德的高超医术,长崎奉行特别准许他走出居留地,为日本当地人看病,西博尔德乃成为唯一可在居留地外自由活动的外国人。 西博尔德借机在长崎开办了鸣泷塾,讲授医学和博物学。这是日本第一间高水准的西式学校,门下学生几乎都成为日后著名的兰学者。西方的科学文化从这里大规模涌进日本,最终推开了日本近代化的大门。 文政九年,即186年,西博尔德和前来看病的商人之女楠本泷相爱,次年生下了女儿伊恩,日本名“稻”。 文政十一年,即188年,西博尔德回国省亲,和妻子约好三年后再见。船只准备出港,幕府官员上船做例行检查,在西博尔德的行李中发现了日本地图。当时的地图是严禁出境之物,幕府震怒,逮捕西博尔德,并指控他为俄国间谍;为他提供地图的学者高桥景保入狱后被处死。 西博尔德终于幸免一死,事后他被驱逐出境,并永不许再次踏足日本国土。 *RP S 第七章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打 两年后,楠本泷写信告知西博尔德,她不得不改嫁给一位日本商人。 年幼的楠本稻,遭逢如此重大的家庭变故;加上当时的日本,社会风气极端保守,稻这样一个黄白混血儿,被周围的人们普遍视为“不祥”、“不和”的怪物,饱受歧视,所以,楠本稻的童年,过得实在不堪回首。 事实上,直到现在,日本虽然风气略开,而楠本稻也已经成为著名的兰医,但她知道,自己在市民的眼里,依然是“另类”。因为她的医术,老百姓对她保持着表面的尊敬,但绝不亲近,她和女儿,感受到的,永远是深刻的孤独。 这儿还是最为开放的长崎,日本其他的地方,更加不用了。 这是关卓凡为什么要反复譬喻,甚至拿自己现身法,什么“先生的一些顾虑,是没有必要的”。 楠本稻四岁的时候,西博尔德的学生、宇和岛藩藩士二宫敬作收养了她,自此,稻才重尝家庭温暖。二宫敬作不但抚养楠本稻成人,还悉心教授她各种医学知识和西洋艺术,希望她将来能够继承父业。 楠本稻十八岁那年,考虑到她是女儿身,二宫敬作将她送到西博尔德另一位学生石井忠谦处,学习妇科知识。 楠本稻和石井忠谦相恋了,并产下女儿高子。 遗憾的是,楠本稻遇人不淑。 石井忠谦和老师的女儿生情,还致其怀孕生女,这在当时的日本。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西博尔德其他的学生。纷纷写信大骂石井,并声称要和他绝交。 石井忠谦受不了了,向楠本稻提出分手。 楠本稻如受雷击,但她什么也没,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长崎。 在楠本稻为生活所迫、困顿无告的时候,义正词严地指责石井忠谦的那帮子大学者们,没有一个对老师的女儿伸出援手。 最后还是二宫敬作重新把楠本稻接回了宇和岛藩。 后来。二宫敬作决定弃政从医,来到长崎开设诊所,楠本稻便跟着他重返长崎,成为二宫敬作的主要助手,并最终青出于蓝。 关卓凡打楠本稻的主意,是因为妇科医生好找,女妇科医生在当时可就是绝对的珍稀动物了。而在中国目前的情形下,不得不承认,女性的身份,对开创现代的妇科医学。有着特殊的优势,可以事半功倍。 何况。这位女医生还能流利的汉语,并至少有一半的黄种人血统。 呃,对关卓凡个人,女妇科医生也有着……特殊的、不可言语的用途。 还有,关卓凡承认,自己对楠本稻的十四岁的女儿,同样有着……特殊的兴趣。 楠本高子,后世公许为“幕末第一美女”啊。 关卓凡见过楠本高子的照片,认为:名下无虚。 而且,姑娘别有一种忧郁和迷茫的气质。 咳咳,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这个,照拂美女成长为大美女,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送楠本稻去欧洲,使其父女俾得团聚,对楠本稻来,确实是“大恩大德”。当时的日本,虽已经开始“开国”,但这只是幕府一家的特权,各藩人民蹈海出国,依然是厉禁。因此,即便以萨摩、长州之强,派子弟出国,也得采取易装偷渡的法子。对于像楠本稻这样的飘萍无根的弱女子,“出国”二字,完全是方夜谭。 这样的条件,楠本稻无法拒绝,“粉身以报”四字,真心实意,并非虚言。 * 楠本稻走后,关卓凡的心情很好,觉得长崎的空确实很蓝啊。 但是,他的好心情没能保持太久。 晚饭刚过,徐四霖求见。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幕府在周防大岛方向打了一个大败仗。 关卓凡的眉头马上皱起来了:“开打了?我怎么不知道?” 原先和幕府共同制定了一个数路同时发起进攻的计划,而中美联合舰队是按时到达长崎的,没有晚到一,也没有早到一,这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下,是非常难得的。现在离原定共同发起进攻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双方本不应该存在配合上的问题。 徐四霖苦笑道:“贝子爷,日本那边也没有人知道。” 真的是没有人知道。在大阪的德川家茂不知道,在京都的德川庆喜不知道,最离谱的是,在仓藩的栗忠顺也不知道——发起这次军事行动的是幕府的海军局,而栗忠顺这个军舰奉行,是海军局的顶头上司。 失败的消息也不是日本人送过来的,而是徐四霖和轩军自己在日本建立的情报网络传过来的,现在这个时候,两个长崎奉行还对此一无所知呢。 幕府情治能力的强大,和信息传递的低效率,完全并行不悖。 原来,幕府的海军局的几个头头一合计,如果按原计划开打,全下的目光自然全部落在中国人和美国人身上,周防大岛这边就算打赢了也显不出来,咱们得提前动手,这才叫“二征长逆第一功”啊——他们不知道关贝子已经把这个衔头给了新选组。 反正,打赢这一仗是十拿九稳的。陆上,幕府对长州藩还有点发憷;海上,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两年,幕府颇从西洋买了几艘军舰,加上原有的舰只,自觉这支舰队,即便放到欧洲去,也算“二流”水准了;而长州的海军极其孱弱,数量少,吨位,和幕府舰队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挺顺手的。 幕府的“麾日号”,首先在长州东海岸的上关港海面现身。一面游弋。一面向陆上炮击。然后。返身航行于周防大岛附近海面,继续向沿岸发炮。待安下庄、外人村、油宇村等渔村陆续燃起大火后,才施施然扬长而去。 第二,幕府的“权兵卫号”和“兴辅号”两艘军舰,护送运载陆军的船队,再次出现在大岛海面,炮击了一轮之后,陆军从容登陆。 这个陆军。是和长州藩隔濑户内海相望的松山藩的藩兵,一百五十名而已,算是先锋,运载他们的“船队”,是型的日本平底船。 至此,长州藩对幕府的海军似乎毫无办法,对已经登陆的松山藩藩兵也未发起有效的反击。 于是,幕府海军主力出动,“富士山号”、“翔鹤号”、“八云号”三艘军舰,护送运载陆军的船队。从不远处的严岛出发,傍晚时分。到达大岛海面,一面发动炮击,一面将幕府自己的步兵和炮兵送上了岸。 这支运兵的船队,就比较像样子了,有一艘西式帆船“绘堂”号和四艘较大型的日本船,而运载的陆军,号称以西法操练,算是幕府的“新军”,是此次登陆作战的主力。 这一次,守卫周防大岛的长州藩藩兵,终于顶着炮火,在岸边迎击登陆的幕府军队,可是兵力、火力明显不敌,迅速败退下去,并在深夜放弃了大岛,渡海撤向长州本土的远崎。 周防大岛到手,幕府海军局上下欢腾,看,早过要提前动手嘛,明一早,就给将军大人和庆喜大人报捷! 然而信使还在路上,长州的反击就开始了。 周防大岛的攻防,长州方面由高杉晋作亲自指挥。 这一路,幕府提前进攻,正中高杉晋作下怀。长州海军实力有限,很难两线作战,先打垮周防大岛方向的幕府海军,再回师马关方向,对付中美联合舰队,这真是幕府送给俺的礼物,不收都不好意思。 长州晓得自己的海军和幕府的海军,实力相差甚远,为避免无益的损耗和牺牲,乃做之前的一退再退。这其实不过是在“藏拙”,既减少己方的损失,又骄慢幕府的军心。 大岛虽然失守,但只要打败幕府的海军,已经上岛的幕府陆军孤军难持,不在话下。 怎样才能打败幕府的海军呢? 看看周防大岛周边双方海军力量对比: 幕府有四艘西式军舰,其中三艘蒸汽舰,一艘风帆舰,还有十余只大大的日本船。 高杉晋作手里有什么呢?一艘叫做“丙寅号”的老旧蒸汽舰,排水量两百吨。 这艘船,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除役的旧舰,原在上海跑水运,高杉晋作通过古拉伯买下它的时候,上面的武器都已拆除,后来还是在古拉伯的帮助下,七拼八凑地重新装上了火炮。价格上,“裸舰”四万两白银,加上火炮,前前后后,总共花了长州藩差不多四万五千两白银。 买“丙寅号”的时候,长州藩上下一片反对声:“居然还要四万两,上面连大炮都没有,根本不是军舰嘛!” 但高杉晋作力排众议,他道:“幕府怎么可能允许我们购买真正的军舰?买回旧舰,再加装火炮——通过这种办法,长州才能拥有真正的西式蒸汽军舰!” 事实证明了高杉晋作的远见,现在,“丙寅号”算是长州舰队中的头号主力了。 高杉晋作手中还有其他的牌吗? 嗯,没有了,就这么多了。 其实,长州藩的海军多少还是有点家底的,但高杉晋作:我就用这艘“丙寅号”,够了。 够了?! 幕府那边的舰只总吨位,不算那些日本船,单计四艘西式军舰,就超过三千五百吨。 一比十八。 关卓凡承认:这一仗,如果把他放在高杉晋作的位子上,面对这样的兵力配置,他也不晓得该怎么打。 *(未完待续。。)u 第八章 我轻敌了 在风帆战舰时代,中**队对付技术比自己更先进的西洋军舰,杀手锏是“火攻”:派出大量堆满易燃物的船,靠近敌舰后点燃,船上的水手跳水,“火船”自行漂向敌舰。 这一招很管用,郑芝龙和明朝水师都是靠了“火攻”,才逼退了荷兰人的进扰。 但到了蒸汽战舰时代,还玩“火攻”,就是个笑话了。 那么,高杉晋作能玩出什么花样呢? 再也没有人能想得到的:他要夜袭幕府海军泊地。 这个时代的海战是没有夜战的——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不过,对于高杉晋作来,“规矩”就是个屁,当然,也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规矩”。 接到幕府海军大举出动的消息的时候,高杉晋作和“丙寅号”都在马关,他立刻带人上了“丙寅号”,下令生火起航。 “丙寅号”到达上关港的时候,已经是周防大岛陷落的第二早晨了,志得意满的幕府海军局,刚刚向大版和京都派出了报捷的使者。 高杉晋作叫来长州藩驻上关港的守备队队长林半七,命令他将从周防大岛撤下来的藩兵集结起来,加上守备队的兵力,入夜后,从远崎下海,在大岛西岸的松偷偷登陆,待海面上炮火四起,就向登陆后驻扎在安下庄的幕府陆军主力发动攻击。 日暮时分,高杉晋作的“丙寅号”再次起航。 到达周防大岛的时候。已是满繁星了。 很快,“丙寅号”上面的人。就发现了幕府的舰队——它们停泊在周防大岛北部的出岛的海湾内。 一千二百吨的“富士山号”——这是幕府的旗舰,一千吨的“翔鹤号”,七百五十吨的“八云号”,六百多吨的“绘堂号”,四艘对于“丙寅号”来就像山一样的西式军舰,静静地停泊在港湾内。 不远处,还有十余艘大不一的日本船。 洋流东向,这对于“丙寅号”非常有利。它可借助洋流,以最的马力,悄悄接近幕府舰队,而不被发现。 事实上,直到“丙寅号”钻进了幕府舰队船和船之间的缝隙内,舰队上下对此依然一无所知。“富士山号”、“翔鹤号”、“八云号”、“绘堂号”的甲板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整支舰队都在呼呼大睡。 高杉晋作大喝一声:“开炮!” 两舷的大炮同时喷出火光和浓烟——两边都有目标,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两百吨的“丙寅号”整条船都颤动起来。 几乎不需要做任何瞄准,目标近在咫尺,距离之短,甚至到了“触手可及”的程度。“丙寅号”的炮击,真正叫百发百中,每一发炮弹,都落在幕府军舰的船侧板或者甲板上,火光四起。碎片纷飞。 幕府的水兵呼喊着冲上甲板,“丙寅号”船上的步枪队。像打靶子一样,连连瞄准射击,幕府的水兵纷纷摔倒,更增混乱。 “丙寅号”在四艘“巨舰”间不断穿梭,不断发炮。 幕府的军舰开始生火,可是锅炉烧到能够运作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四艘军舰一时半会都动弹不得,只好继续充当“丙寅号”的靶子。 舰上的炮手想要反击,可是“丙寅号”矮,幕府的军舰高,距离如此之近,“丙寅号”基本都处在幕府军舰的射击死角内,如果开炮,打中的,十有**是自己的友舰。 事实正是如此,幕府军舰“互射”了几炮,就不敢再开炮了——都中了友舰的炮弹。 巨响、浓烟、火光、叫骂,乱成一团。 等到高杉晋作估摸幕府军舰的锅炉烧得差不多了,下令:“熄灯,撤!” “丙寅号”熄灭了舰内的灯火,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丙寅号”的舰炮口径不大,炮击时间也不够长,并没给四艘幕府军舰造成致命的损害,但黑暗混乱之中,幕府舰队根本搞不清状况,以为长州舰队大举来袭,己方已经被包围了,于是锅炉烧热之后,海军局的头头们非常符合幕府风格地下令:撤! 于是舰队起锚,一溜烟地逃回了严岛,完全不管已经登上周防大岛的陆军了。 大岛上的陆军被海面上的炮火弄得心惊胆战,正在搞不清状况,林半七率领的长州藩军队发起了进攻。 混战到明,当幕府的陆军得知海军已经抛下了他们,自顾自逃命去了,军心大乱,迅速崩溃。岛上无处可逃,这支幕府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新军”,全部做了长州人的俘虏,新式的武器装备也都落入了长州手中。 * * 听完徐四霖的汇报,关卓凡半响做声不得。 我知道幕府是猪队友,可没想到猪到这种程度啊。 同样是“新军”,这个幕府的“新军”,海军也好,陆军也好,还不如原时空清朝的北洋水师和淮军呢。 应该,差一大截。 关卓凡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在支持的这个日本政权,真正是烂到骨头里了。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站在历史的反方向上,感觉真是不大好。 不过,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如果这个政权英明神武的话,中国怎么还插得进手?嗯,那样感觉会更糟糕。 食得咸鱼抵得渴。 幸好,从一开始,关卓凡就没对幕府抱什么过高的期望,他的作战计划,从头至尾,都是以我为主。 幕府对中**队的补给主要通过濑户内海,周防大岛战役的失败,濑户内海大部分的制海权落到了长州手里,则来自幕府的补给形同断绝。回过头看。我们得承认:关卓凡不怕麻烦,以更高的运输成本为代价。把主后勤基地放在上海,以及提前建立长崎中转基地和仓城后勤基地——是多么英明的决策了。 可以由中美联军夺取濑户内海的制海权吗? 不行。 和美国人的协议,只包括维护上海至长崎、长崎至马关的海路安全,以及中**队登陆马关的时候,提供“炮火支援”。争夺濑户内海的制海权,不但超出了协议范围,也是更复杂、更危险的军事行动,美国不会愿意深陷日本的内战。 而中**队并没有单独夺取濑户内海制海权的能力。“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还在“实习期”。不宜涉险过深;更重要的是,她们本是大洋舰队决战的重器,并不适合在濑户内海这种水道狭窄、多岛屿、多暗礁的浅海域作战。 关卓凡惊觉自己海军建设思路上的短板:一味追求“高大上”,轻视浅水及内河作战需求。中国海岸线漫长,近海防御是新生海军的首要任务,舰队建设必须高低搭调,长短配合。以满足各种海况的作战要求。 还有,关卓凡承认:自己轻敌了。 我要清醒地认识到,我的对手,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政治和军事才。 原时空的日本,从一个地道农业社会,一跃而为近现代工业国家。时间之短,令人发指。仔细研究幕末明治史实,你会发现,日本人一路开着外挂,几乎一步弯路没走。关卓凡找不到恰当的字句。来描述这个情形——这么吧,那帮主导这个进程的“志士”。好像都是穿越过来的。 他们共同缔造了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而高杉晋作,是他们中最出色的代表。 怎么可以轻视这样一位对手? 去年长州“攘夷”,炮击马关海峡的外国船只。英、法、美、荷四国乃组成联合舰队,对马关进行报复性攻击。 联军共出动军舰十七艘,联络船三艘,士兵五千余人,猛轰了三,终于摧毁了全部炮台。 双方议和,长州方面的代表就是高杉晋作。 赔款?行啊,不过我们的中央政府叫幕府,请找将军大人买单去。 什么,你们要“租借”濑户内海的彦岛?这样啊…… 高杉晋作拉长了声音,像唱歌一般道:“日本国始于高原,最初有了国之常立神,接着有了伊邪那歧、伊邪那美二神,二神立于浮桥上,执沼矛搅动大海,而矛尖垂落之滴露……” 翻译和同行的长州人都瞪大了眼睛,对面的英、法、美、荷四国代表则一脸茫然。 最后,联合舰队司令官库巴阴沉着脸,道:“够了,高杉先生,去除租借地的条款,只要允许外国船只自由通行马关海峡就好了。” 于是,这份《马关条约》,打了败仗的长州,不赔款、不割地,只是宣布放弃“攘夷”。 较之原时空另外一份《马关条约》,真是壤之别啊。 这段史实提醒关卓凡:联合舰队方面,绝不是因为受不了高杉晋作“唐僧”,才放弃割地赔款的要求的,而是对深入长州内陆的战争没有足够把握,至少,没有把握产出会大过投入。 事实上,联合舰队以二十艘舰船、五千兵力,全力以赴整整三,长州才勉强屈服,这仗,打得并不轻松。 强者才能识别出强者来。 关卓凡发觉自己之前,满脑子想的是“碾压”,并没有真正认真地想过,长州到底会怎样打这场仗。他微微地一阵激灵:太一厢情愿了! 徐四霖告退后,关卓凡闭上眼睛:如果我是高杉晋作,我会怎样打这场仗? 首先,我绝对不会拿“丙寅号”和“翁贝托国王号”正面对决,绝不会打真正意义上的海战——军舰对轰。 “丙寅号”只会拿来袭扰中**队的补给线,或者寻找设防薄弱的部位,抽冷子狠狠咬上一口,然后掉头就跑。 往哪里跑呢?当然是濑户内海。 中美联合舰队既不能深入濑户内海,就无法拥有完整的制海权。 有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炮击马关的殷鉴,我明白:守住马关炮台,阻止中**队登陆是不现实的。同时,我也知道,中**队的战略目的,和英、法、美、荷不一样,登陆之后,必然要向内陆推进。 那么,我到底该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滩头阻击,还是把主战场设定在中美舰炮射程之外、可以充分利用地利的地方呢? 关卓凡在脑子里反复比较着各种方案。 放弃滩头阻击似乎很难想象,在政治上也不好向藩内交代,但高杉晋作未必干不出来这种事。 原时空,太平洋战争中的硫磺岛战役,日本人就是这么干的。日军原则上放弃了滩头防御,利用岛屿中部的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实施纵深防御,最大限度地给美军“制造了麻烦”。 不过,长州藩毕竟不是高杉晋作一个人了算,绝大多数人肯定觉得滩头阻击是理所当然之事。 主动放弃阵地?那不是当逃兵吗?岂是武士所为? * (三千五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九章 海峡 武器方面,长州藩限于进货渠道,步枪的型号驳杂,但已经装备了部分的后膛枪。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讲到“代差”,和轩军最多只能算差了“半代”。 长州的短板,是枪支弹药的储备有限,枪支损坏、弹药消耗,无法进行后继补充,就是,战争潜力有限,战争时间拖长的话,就受不了了。 问题是中**队跨海作战,运输完全仰赖美国,后勤补给的成本很高,也打不了持久战。 不过,长州还有一个更大的短板:除了军舰和沿岸的炮台外,陆军基本没有像样的火炮,在远程火力投射上,轩军的炮兵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而且,关卓凡反复思虑之后,认为长州打不了硫磺岛那种战役。毕竟,在近现代化的道路上,长州藩刚刚起步,社会的动员力还很有限,军队的组织力也不能跟太平洋战争中的日军相比,而没有足够的动员力和组织力,又不依托大城,是很难打出铁板一块、玉石俱焚的战役的。 这个时代的日本,民族和国家意识不过刚刚觉醒,被“神国”洗脑的人还不够多。 最后,关卓凡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代替高杉晋作做决定,自己要做的,是提高警惕和注意力,准备好应对不同情况的方案。 关卓凡连夜召开了军事会议,通报了周防大岛的战况。 出席会议的,轩军方面,有伊克桑、姜德、安德森、丁汝昌、施罗德;英国方面,有乔百伦、狄克多、马威达——另外两位英国高级顾问,“海军基地总监”柯烈福已经去了旅顺,“福州海军学堂总办”海曼奇已经去了福州。 此外,还有美国西太平洋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 这个“西太平洋联合舰队”。是美国海军为此次征日设立的一个临时性的机构,包括了驻上海的中国分舰队,驻横滨的东洋分舰队,再加上从美国本土派过来的一支驱逐舰混编大队。共有各型舰只十八艘。 加上“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中美联合舰队共有二十艘舰船,和去年攻击马关的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的数量。刚刚好一样。 当然,无武装的运兵船不包括在内。 会议分成了两派意见。 一派意见是,必须尽快展开对马关的攻击,不然。周防大岛战败的消息发酵开来,会对“日本政府军”的士气造成严重打击。这个“日本政府军”,本来就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战力堪虞。幕府军固然垃圾,参战的佐幕各藩,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各怀心思,顺风仗还能打。情形不对的话,非一哄而散不可。 但另一派意见认为,我军的后勤准备尚未完全完成,现在出击。过于仓促了。 这是事实,按照原计划,至少还需要三到四的时间,才能够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而近现代军队严重依赖整个后勤保障体系的流畅运作,未完成相关准备就投入战场,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战力会因此大打折扣。 关卓凡在美国南下邦联腹地时的伙伴谢尔曼,就是典型的“后勤保障依赖型”将领。谢尔曼的原则是“补给不按数全部到位,绝不出兵”,总司令格兰特、甚至林肯总统亲自打电报催,也没有用。 美国强大的工业生产和后勤保障能力,某定程度上已经把关卓凡“惯坏了”,他已经形成了牢固的“后勤保障是军事行动的先决条件”的意识。 会议最后的决议是:全力以赴加快相关准备工作,能提前一是一,能提前半是半,但是,还是要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才进军马关。 关卓凡猜不出高杉晋作的下一步的动作,也实在没有办法配合幕府这只猪队友,他还是决定:咬定牙关,以我为主。 关卓凡虽然已经做足了“战术上重视敌人”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北九州——马关海峡己方一侧,即将风云突变。 他已经开始“换位思考”,但想来想去,想的还是长州藩该如何进行防守;而高杉晋作要做的,却是——进攻。 高杉晋作打算渡过马关海峡,攻下仓城,烧毁幕府和中**队在那里建立的后勤基地。 仓城失守,后勤基地被毁,中美联军就算打下了马关,也无法再向长州内陆前进一步。 这是一个石破惊的计划。谁能想到,长州藩会在重兵压境、四面被敌的情形下,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敌人的土地上? 这里有一个宝贵的时间差:幕府海军主力被周防大岛一战吓破了胆,短时间不敢西向马关,而中美联军还得过几才能达到马关,在这几里,马关海峡的控制权就在长州一家手里了。 事实上,幕府在仓港也驻有舰队,参与了周防大岛战役前半段的“麾日号”、“权兵卫号”,就泊在仓港,另外,仓藩自己也有军舰。敌舰的总吨位,依然超过长州舰队的总吨位。但既然连幕府舰队的主力都不在话下,高杉晋作又岂会将这几艘船放在眼里? 一马关海峡。 这条海峡分隔本州和九州,联通濑户内海和日本海,真正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海峡非常狭窄,最窄处只有六百米,隔海相望,望远镜中,对面的情形一清二楚。本州南端和九州北端相互交错,使海峡形成了一个大大的“u”形。这种大回旋的地理,加上超级狭窄的水道,使海流异常湍急。在风帆战舰时代,这种流速,足以对战争的胜负手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坛之浦合战”,战场就是马关海峡。当时平氏舰队在西,源氏舰队在东,战斗清晨开打,上午洋流向东,平氏占据优势;但下午洋流向西,源氏舰队乃得反败为胜。 当然,现在已经是蒸汽战舰时代了。 海峡洋流流速虽快,但其宽度,还不如某些较大的河流,在雾气和夜色的掩护下,千把人的部队,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海峡,登陆对岸。 高杉晋作正是要充分利用浓雾和夜色。 清晨的时候,气温开始升高,而马关海峡非常狭窄,水汽抬升,海面上会形成大雾,高衫晋作策划的第一波攻击就在此时进行。 海峡最狭窄的地方,对岸是门司町,仓藩在这儿设置了炮台;不远处的田野浦,还有另外一个炮台,这是必须首先拔出的两根钉子,高杉晋作的第一波攻击的目标,就是门司炮台和田野浦炮台。 登陆的陆军由山县有朋率领,高杉晋作带领舰队,负责为登陆部队提供炮火掩护,并迎击从仓港方向过来助战的幕府军舰。 登陆部队攻占并摧毁两个炮台后就迅速返回,这是因为轻装的部队能够携带的弹药和口粮有限,而经过战斗的舰只也需要维护甚至修理。 在此之后,补充了弹药、给养、煤炭等物资,即发动第二波攻击,目标就是仓城的门户大里。 攻下大里,就有了进攻仓城的据点了。一边运送后继的弹药补给到大里,一边对仓城发动攻击。 中**队的后勤基地,就在仓城的一座土坡上。 就在关卓凡召开军事会议的第二,清晨,离太阳升起大约还有半个时辰,马关海峡一片漆黑。 并不是一个阴,但却看不见星星——果然起雾了。 长州藩的两艘军舰“丙寅号”和“癸亥号”,把蒸汽发动机的功率调到最低,静悄悄地驶出了马关港。后面跟着的,是几十只型的日本船,上面是山县有朋的登陆部队。 高杉晋作站在“丙寅号”的甲板上,穿着和服,腰插长短双刀,右手握着一把折扇,在左手掌心上轻轻地敲打着。 *RP S 第十章 一挑三 高杉晋作的偶像是周瑜,他这副做派,照足了“羽扇纶巾”那套来,作为蒸汽战舰的指挥官,这个形象实在有点“违和”,即便他的下属,也为之侧目。 不久,遥远的黑暗中微微一亮,然后,整个海面迅速地明亮起来,太阳出来了。 但浓雾并未散去,从“丙寅号”看旁边的“癸亥号”,只有极隐约的轮廓,唯一清晰的,是“癸亥号”上的舷灯。站在舰艉的人,则完全看不见后面紧随着的日本船。 已经到了门司附近的海面了,但还看不见对岸的陆地。高杉晋作命令,继续前进。 “丙寅号”的舰长叫石田英吉,心里面颇有点嘀咕,根据他的经验,再往前开,就有搁浅的风险了。但高杉总督的命令不容打什么折扣,只好继续往前开。 突然,山峦、村庄和炮台就出现在视野中了。 雾散了吗? 不完全是。现在吹的是南风,陆地上的雾气被吹到了海面上,因此,在海上可以看见陆地,但从陆地看向海面,依然大雾弥漫。 真是照大神显灵啊。 高杉晋作立即传下命令:“开炮!” “丙寅号”和“癸亥号”几乎同时吼叫起来,炮弹飞出浓雾,一发炮弹飞过门司炮台,落在后面的兵舍的院子里,另一发却准确地落在了门司炮台的正中央。 门司炮台登时大乱。 高杉晋作大吼:“打!给我狠狠地打!”每射出一发炮弹,他就用扇子狠狠地敲打一下自己的左手心。 门司炮台的仓藩守军懵了:敌舰的炮弹不断地从浓雾中飞出。可却看不清敌舰在哪里,只能对着海面。漫无目标地胡乱开炮——这仗可怎么打? “丙寅号”和“癸亥号”的火炮都变得滚烫,长州藩的水手一桶一桶的海水往炮身上浇去,硝烟和水汽混成一团,甲板上,近在咫尺的战友都几乎看不清楚了。 门司炮台的火炮,发炮的频率愈来愈低,终于不出声了。 高杉晋作大喜,立即传令给隐藏在“丙寅号”和“癸亥号”后面的日本船队:登陆! 山县有朋率领的一千名登陆部队。以“奇兵队”为主体,是长州藩兵精锐中的精锐,当下千余人一片怒吼,数十条船从浓雾中纷纷现身,声势颇为惊人。 没受到任何阻碍,长州军就登上了北九州的土地,然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三百人,进攻门司炮台,一路七百人,越过门司炮台,杀奔田野浦炮台。 打门司炮台的这一路,没花什么气力。炮台守军早已昏头胀脑,略作抵抗,便做鸟兽散了。 长州藩兵先烧毁了炮台后面的兵舍,然后点燃了炮台的弹药库。 猛烈的殉爆将整个炮台撕得四分五裂,掀起的土石甚至飞到了“丙寅号”上面。雷鸣般的巨响在海峡中回荡不止。 当长州登陆部队引爆了门司炮台的弹药库时,高杉晋作命令“丙寅号”。向田野浦炮台方向移动。“癸亥号”已经先行一步,和田野浦炮台交上火了。 咦,这边折腾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幕府的舰队啊?胆子真这么? 田野浦炮台的战斗要激烈得多。此时海面上的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岸上的仓藩的炮手,能够看得见海上的长州军舰了。在激烈的对轰中,“癸亥号”被击中了锅炉舱,失去了蒸汽动力。 “丙寅号”恰好赶到,接过了癸亥号的大部分压力。 正在僵持不下,山县有朋亲自率领的那支七百人的长州藩兵,在陆上对田野浦炮台发起了进攻。 山县有朋将这支部队再次一分为二,一路从海岸方向,即从正面向炮台进攻;另一路绕到炮台后面的山上,居高临下,一刀插在了炮台的背上。 田野浦炮台终于也崩溃了,长州藩兵如法炮制,将炮台和兵舍通通毁掉。 炮台下面的岸边,还停泊着两百多只日本船,这是仓藩搜集来准备登陆马关用的,长州藩兵一火焚之,烈焰熊熊,陆上、海面都是一片火海,蔚为壮观。 直到这个时候,西面严流岛方向才隐约出现了三艘舰船,看轮廓,其中两艘,应该是幕府的“麾日号”和“权兵卫号”,还有一艘,可能是仓藩的“海松号”。 但是三艘军舰一直隔着一个严流岛,逡巡不决,始终没有东进。 高杉晋作放声大笑:“胆如鼠!好,既然他们不肯过来,且让我前去会一会他们!” 站在旁边的石田英吉,心翼翼地提醒高杉晋作:“总督大人,敌人有三艘船,我军只有一艘——癸亥号已经不能动了。” 高杉晋作白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我拿扇柄就能敲沉他们!” 石田英吉哑然,只好执行命令。 所谓严流岛,其实只是一个沙洲,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剑客之间的对决,就发生在这里。这两位剑客,一位是宫本武藏,一位是佐佐木次郎,最后的胜利者是宫本武藏。不过,于宫本武藏而言,这场比武与其是比武,不如是一场战役。他精心策划,手段很有争议,甚至可以颇为卑鄙。他的取胜,与其赢在“剑法”,不如赢在“兵法”。 军舰开动后,高杉晋作叫人把桅杆上的长州旗帜降下来。 转过严流岛,看清楚了,这三艘军舰果然是“麾日号”、“权兵卫号”和“海松号”。 然而幕府舰队却看不清“丙寅号”。因为幕府舰队在西,“丙寅号”从东面驶来,而现在是辰末巳初时分,幕府舰队正对明亮的阳光,加上未完全散去的雾气,海面上光雾氤氲,“丙寅号”上又没有任何旗帜,一时间幕府这边竟判断不出来船是友是敌。 另外,幕府舰队也实在没想到,长州的军舰居然敢主动过来一挑三。 高杉晋作命令:“靠上去!” 幕府舰队见来船居然靠了过来,水道狭窄,这是很危险的行为,“麾日号”上破口大骂:“混蛋!不要命了吗?你们是干什么的?会不会开船?” “丙寅号”上大声道:“我们是运米的!从下松来,要把大米运到福冈去!” 下松是长州濑户内海的港口,福冈是北九州筑前藩的藩治,在日本海沿岸。长州盛产大米,由濑户内海经马关海峡,向北九州贩米,是很普通的贸易活动。 幕府军舰上防备的心思已经懈了,忽然间,有人想到现在正在征伐长州,这只船从长州来,上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于是喊道:“停船,船上有没有违禁物品?我们要检查!” 嗯?!严流岛东边打得翻地覆,你们在这儿居然有空闲、有心思检查过往商船?! 高杉晋作忍不由放声大笑道:“违禁物品?有,大炮和炮弹!” 话音刚落,“丙寅号”的火炮就吼叫起来,距离如此之近,根本不可能打偏,炮弹准确地落在麾日号的船侧板上,碎片纷飞。 烟火散去,“麾日号”的船身明明白白开了一个大洞。 幕府三舰大乱,甲板上的水手们跑来跑去,石田英吉的眼力很好,他发现在此之前,不少水手并未呆在自己的岗位上,现在才开始各就各位。 高杉晋作又开始用扇子猛敲手心,大吼:“打!打!” 石田英吉一面指挥作战,一面在心中暗暗叫苦。 原以为高杉总督抽冷子赚点便宜就跑,但看他这个样子,是要和敌舰大打出手的意思了。这次虽然也算偷袭,但可不比周防大岛那次!这次敌舰本来就在准作战状态中,又是大白,稍稍乱过一阵子,就会做好战斗准备。到时候“丙寅号”以一敌三,而且每一艘敌舰都比“丙寅号”大,如何能是对手? 搞不好逃都逃不掉!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一章 弃城 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烟囱冒着滚滚黑烟,开足了马力,向战场直冲过来。 幕府军舰西望,视野就很清晰,这艘船看外表不大像军舰,不知哪路神仙? 正在高度警惕,望远镜中,火光一闪,白烟冒起,来船开炮了! 炮弹呼啸着落在“权兵卫号”的左舷前,溅起了高高的水柱。额滴个照大神,原来是敌人! 刚刚回过神来的幕府舰队,立马又乱了套。虽然敌人加起来只有两只船,但幕府舰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受到了“夹击”,陷入了“包围”,那么,很自然的,就和周防大岛战役的同僚们一样,做出了同样风格的选择:撤! “丙寅号”在后面开炮送行,幕府舰队跑得更快了。 高山晋作在甲板上跳脚大笑,然后扒着船舷,朝着那艘半途参战的炮船大吼:“伊东君,谢谢你!” 这艘炮船,正是菊田屋之役中,在新选组眼皮底下逃掉的龟山商社的“庚申号”,现在上面主事的,正是那因高烧未赴菊田屋、后从龟山杀出重围的伊东祐亨。 高杉晋作事先和伊东祐亨约好,由“丙寅号”先向幕府舰队挑战,开打之后,“庚申号”突然插入,幕府舰队猝受打击,以其斤两,一定阵脚大乱。 一切都在高杉晋作料中。 长州藩奏凯而归,“丙寅号”拉着“癸亥号”,回到了马关港。“癸亥号”的锅炉一时半会修不好,不过,高杉晋作判断,短时间内,幕府海军是不会再出仓港的了,因此,“癸亥号”的伤势虽重,但无碍大局。 幕府这边,惊魂甫定,幕府西路征长总督、老中首座笠原长行,负责中**队仓城后勤基地事务的军舰奉行栗忠顺,还有仓藩藩主笠原忠干,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栗忠顺,咱们得赶快向大阪的将军大人、京都的庆喜大人、还有长崎的关贝子报信啊。 笠原长行反对,认为应该稍安勿躁,先看一看长州藩还有没有什么动作。 他的话里面的潜台词,栗忠顺和笠原忠干都听明白了:如果长州藩接下来没有动静了,就可以向上面报告“我军浴血奋战,长逆不逞而退”——这种讳败为胜的把戏,日本和中国是一模一样的。 笠原忠干马上支持老中大人的主张,栗忠顺想一想也有道理,他也不愿意当败军之将,就同意了。 这是一个非常混蛋的决议。如果他们当就将战报送往长崎,关卓凡还赶得及在离开长崎、进军马关之前收到。不管他们怎么粉饰涂抹,关卓凡都能够判断出长州藩的战略意图,进而对相关部署作出应急调整。 但仓口一拖再拖,当战报终于送到长崎的时候,关卓凡已经督军启程,舰队正沿北九州西海岸开赴马关。既看不到这份战报,当然也就谈不上对部署做什么调整。 第二还没亮,幕府方面就开始高度戒备,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死力气盯着海面上的雾气,不知道里面会不会又钻出什么幺蛾子来? 直到夜幕降临,对岸都是水静河飞。 看来长州就是趁我方不备,偷冷子赚点便宜嘛,不然怎么不乘胜追击?幸好昨没有仓促发出战报,不然仓口的脸可就丢得大了,嗯,事情大有转圜余地。 当笠原长行、栗忠顺、笠原忠干三位大人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给大阪、京都和长崎写报告的时候,长州藩已完成了新的兵力集结。 高杉晋作知道幕府必然全力防备,怎么还会故技重施?再雾气这个东西,也不是都那么浓,掩蔽效果并非总是那么好。 第二次渡海作战,高杉晋作要用夜色作为掩护。 可怜仓口那边,实在想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自己是绝对不会在深更半夜采取什么军事行动的。 还有,长州方面,酣战了大半的士兵也需要喘口气;而且,第二次渡海作战的战役目的,和第一次的大不一样:这一次过去了,一时半会可就不回来了。因此,兵力配置、后勤补给都要重新部署,相关准备工作要做得非常细致。 次日丑正,空繁星密布,马关海峡颜色如墨。 长州藩部队开始渡海,太阳升起之前,三千名士兵全部渡过了海峡,并进入仓藩大里町左近的攻击位置。 仓口的幕府军没有任何察觉。 长州全藩可用兵力不过七、八千人,其中将近一半配置在马关方向,除去守卫炮台的五百人,高杉晋作将手里的牌全部打出来了。 卯初一刻,曙色微熹,大里对面的彦岛上,长州炮台的大炮咆哮起来了。 炮弹落在大里的仓藩阵地上,还没完全睡醒的仓藩兵乱作一团。 这个时候,视野其实还很不清晰,彦岛炮台的炮火,基本属于“盲射”。只是相关的距离、射角、装药量等数据早就计算得清清楚楚,对着大面积的固定目标开炮,闭着眼睛,也能中个七七八八。 炮火一停下来,埋伏在附近的长州登陆部队,就在一片山呼海啸声中,发起了进攻。 如果是白,在有足够防备的情况下,仓藩兵其实还是能够一战的。并非他们的战力比幕府或其他佐幕各藩更强,而是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乡,保家卫土,通常情况下,是能够激发起一定的战斗力的。 但实在是措手不及。先是还在睡梦中,炮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虽然没造成太大的实质损失,但人懵了;混乱中,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接着四周突然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喊杀声,怒潮般淹了过来,仓藩兵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了。 许多人光着身子,只围了条兜档布,四散奔逃。 这个情况,接近“夜惊”了。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长州藩已经攻下了仓藩的大里阵地。过程之顺利,大大出乎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的意料。 仓城门户洞开了。 高杉晋作意气风发,折扇遥指仓城,大呼:“抢进仓城!” 直到长州藩对仓城发动了总攻,仓城内的笠原长行、栗忠顺、笠原忠干三个,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三个人接连做出了非常有意思的反应。 笠原长行奔到港口,登上停泊在那里的“麾日号”,下令开船。 是去控制海峡,从背后炮击登陆的长州军吗? 当然不是,笠原长行的命令是:回大阪! 西路征长总督既然临阵脱逃,笠原忠干这位仓藩藩主,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独自顶住长州人的进攻,于是下令全藩退出仓城,临走之前,还不忘在城里放了一把火。 这是从战国时代留存下来的一个习惯动作。诸大名战败,被迫撤出城去,走的时候,都会放火烧掉城池,意思是:我拿不住了,你也别想抓在手里。 栗忠顺本来是要切腹的,衣服都解开了,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办。咬了咬牙,一片混乱之中,冒死出城,奔入中**队的后勤基地。 栗忠顺见到中国人已经严阵以待,整个基地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非常奇怪,几乎没有人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慌乱的神情,反而,某些军人的脸上,流露着一丝莫名奇妙的兴奋。 整个基地,安静得不正常。 栗忠顺找到了基地守备营营长,道:“姜营长,事已不可为,请带领弟兄们撤退吧。” 这位营长叫做姜逸田,他好奇地看着栗忠顺,道:“多谢奉行大人好意。不过,我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啊。这个,奉行大人还是请自便吧。” *RS S 审核中 中午发的第十二章《堑壕》,不知是哪个词不对,到现在仍在审核中,而且很可能不心发了两次,特地解释一下。(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堑壕 栗忠顺一愣,随即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涌了上来,他大声道:“好,我就留在此地,和贵部共存亡!” 姜逸田倒有几分好笑,心里我只是在执行命令,你来个啥劲呢? 表面上还是很有礼貌,道:“军务繁忙,到时候只怕招呼不周,奉行大人莫怪。” 姜逸田,原名姜田,是第四师师长姜德的本家。轩军美国查塔努加一役,跟着姜德抢上传教士高地主峰的那班死士中,就有姜田。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什长。 回国之后,作为爵帅的地道脑残粉,姜田在自己的名字中间加了一个“逸”字,变成姜逸田了。 姜逸田带的这个营,出于第四师第十三团,这是个华工团,是亚特兰大战役后入役的那一批华工,打过接下来的“向海洋进军”,并从萨凡纳一路北上,横扫南卡罗来纳州、北卡罗来纳州和北弗吉尼亚州,这些仗,虽然不甚激烈,但也算“身经百战了。 营、连、排干部,却都是轩军的老人,全部都打过查塔努加战役,还有南下亚特兰大的一系列战役。这些仗,都是真正的硬仗、生死仗;这班人,真正是美利坚尸山血海滚出来的,哪里会把东洋人放在眼里? 当初派到他们营守备仓城后勤基地,大伙儿想这次到日本是捞不着仗打了,立功受奖啥的肯定轮不到咱们了。谁成想,阴差阳错。轩军征日的第一仗竟会由咱们来打? 发大财啦! 仓城后勤基地的军事人员中,除了守备营。还有一个工兵连。工兵连连长找到姜逸田,要求参战。姜逸田一口回绝,道:“你们都是爵帅的宝贝疙瘩,碰破了皮,我可担待不起。” 看到工兵连连长的脸色,姜逸田晓得自己的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对方的军阶虽然比自己低,可并不是自己的下属,再。用到工兵连的地方还多着,于是改口道:“老张你是给我面子,我能不知道好歹吗?好,这样吧,你们在基地里做预备队!” 工兵连连长往回走的时候,在心里大声问候姜逸田这个气鬼的各位女性亲属。 * * 控制住仓城全城,城里的火势也了下去。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来到了中**队后勤基地前面。 两个人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这个基地的围墙是土墙,看起来虽然平整厚实,但并不高,也就一人高一点,不用梯子,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肩膀。轻轻松松地就爬进去了。 问题是中**队的防线并不是这道土墙。 基地是在一个山坡上,坡度平缓,上面原来的树木被完全砍光,整个山坡光秃秃的。 土墙外挖了三道平行的壕沟,壕沟和土墙之间。壕沟和壕沟之间,距离大约二十五至三十丈左右的样子。就是,最外面的那道壕沟,距土墙足有一百多丈的距离,这儿,才是中**队的第一道防线。 还有,前后两条壕沟之间,另有纵向的壕沟相连。 刚开始的时候,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还以为,这些壕沟是护城河一类的障碍物,可底下哪有这种护城河呢?看起来非常之窄,应该可以一跃而过。 还有,横向的三条壕沟,边沿都整整齐齐码堆着沙袋,不过,这沙袋码堆得也很奇怪,沙袋有两层,上下两只沙袋为“一组”,每隔两“组”沙袋,就会有一个缺口——就是,这个位置上只有一只沙袋,看起来就像城垛似的。 两个人恍然大悟:这是防御工事啊。 就是,中国士兵呆在壕沟里面,从沙袋的“缺口”处向外射击。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防御工事,没办法判断它的防御效果,但看起来似乎是个挺麻烦的东西。 两人还发现,这个壕沟的走向,并不是笔直的,而是锯齿状的。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把壕沟挖成拐来拐去的?后来,山县有朋毕竟是陆军将领,先想通了:如果战场够大,可以迂回到侧面进攻壕沟的话,这种设计,能够有效避免大部分的士兵暴露在敌人火力面前。 当然,这个山坡不够大,只能从正面进攻。 长州藩的陆军,没有像样的火炮,但通过古拉伯,弄来了几百枚黑尔火箭。这种火箭虽然没有导向杆,但在尾部装了三块稳定螺旋板,使火箭在飞行中通过自旋达到稳定,增加了火箭的准确性,是黑火药时代的最后一代火箭。 黑尔火箭并非当时的主流兵器,它的准确性虽然较自己的前辈大为提升,但跟炮弹是没法比的,属于“发射后不管”——这里的“不管”的意思,是不知道它会飞到哪里去,“管不来”。不过,如果目标面积够大,比如城池或者整个阵地,对精确性没有什么要求,黑尔火箭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原先想着,中**队的后勤基地里面,弹药、粮食、布服,都是易爆易燃的,把黑尔火箭打进去,够运气的话,引爆弹药库,或者引燃大火,这个基地就不战而下了;就算没那么好的运气,至少也可以在进攻的时候,大大牵扯守军的精力,弥补己方缺乏攻坚火炮的劣势。 但现在的这个格局,基地几乎已在黑尔火箭有效射程之外,这记“杀手锏”暂时是打不出来了。 只能硬攻了。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不晓得,这个“壕沟”,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叫做“堑壕”。 冷兵器时代,只有城墙,没有堑壕——完全用不着。 进入热兵器时代,滑膛枪时期,步枪的射程、精度都非常有限,也不需要堑壕来保护士兵;只有线膛枪出现,步枪的射程、精度都大大提升,才有在和敌人距离尚远的情况下、对士兵进行保护的需要,这个时候,原始的堑壕,才应运而生。 进入后装线膛枪时期,除了精度和射程,步枪的火力密度也大幅度提升,而在战场上,因为内燃机还没有出现,军队的移动速度,和前装枪、甚至滑膛枪时期相比,并没有本质区别,因此,真正高水准的、近代意义上的堑壕便成为必需品了。 大规模的堑壕战正是始于美国内战,特别是彼得斯堡战役中,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纵横交错的堑壕,曾经让关卓凡叹为观止。 美国堑壕战的始作俑者,是查塔努加战役中颇让轩军吃了苦头的那位南军悍将朗斯特里特,然后罗伯特李将之发扬光大。 不过,美国内战中的堑壕,只是胜在规模较大,堑壕内部的构造,还很简单,不过一条大半个人的身高的壕沟而已。而关卓凡依据他脑子中的历史资料,大大改进了堑壕内部的构造。 堑壕的深度,超高一个成年人的身高一个头左右。 堑壕靠敌人的一面叫做“胸墙”,在胸墙上挖出一个个射击位——就是,射击位是凹进胸墙的。 射击位并非从地面、而是从离地面两三个头高度的位置挖起。这样,射击位下自然就留出一个台阶。士兵站在台阶上,枪支搁在堑壕边沿的沙袋上,就可以保持立姿射击姿势。而枪支被沙袋承托,士兵既不易疲惫,射击的稳定性又大大提升,算是最舒服、效率最高的一种射击姿势。 射击口两边的沙袋高出士兵头部,可以对士兵予以很好的保护。 战斗间隙,士兵可以坐在台阶上休息,腿部能够伸展开来。 堑壕的另一侧叫“背墙”,胸墙、背墙都用木架和沙袋进行加固,堑壕的底部,铺上木板。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三章 第一次进攻 关卓凡设计的堑壕防御体系,一般情况下,都是平行的三条。 第一条叫做“前敌堑壕”,平时只留观察哨,一旦“有事”,大部队从后方进入,是对敌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条叫做“转移堑壕”,如果敌人炮火过于猛烈,为减少伤亡,“前敌堑壕”里的士兵可以暂时撤到这条堑壕内;如果“前敌堑壕”失守,这里就是第二道防线。 第三条叫“预备堑壕”,因为堑壕空间有限,不可能所有的防守部队都塞进“前敌堑壕”,所以在战斗中,一部分部队在“预备堑壕”内待机,随时准备支援“前敌堑壕”。 三条横向的主堑壕之间,用纵向的“交通堑壕”联通,士兵在三条堑壕之间的运动,全部通过“交通堑壕”。“交通堑壕”和主堑壕的交汇点,都修筑有坚固的工事,犹如一个微型的堡垒。 “转移堑壕”的后部还有掩蔽所。掩蔽所深入地下数米,这是为防备敌人的重炮用的,仓城后勤基地的防御完全不存在这个需求,就没修掩蔽所。 在原时空,这套防御体系,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才真正定型。经关卓凡之手,整整提前了五十年来到了世上。 所以,在本时空,关逸轩才是“近现代堑壕防御体系之父”。 仓城基地地处前线,风险等级和“绿区”的长崎基地完全不同。仓城基地完全按照“战区”标准进行防御体系的建设,工兵连的任务。除了基地本身——土墙内的建设外,主要就是修筑这套堑壕防御体系。当然了。守备营也得“在工兵连指导下”一起干活。 堑壕的长度、走向,都经过精心的设计,确保火力密度做最合理的分布,并且不留下任何射击死角。 仓城基地砍光了土坡上的所有树木——这是为了不在射界中留下任何障碍物,对此,莅原长行和笠原忠干两个,心痛得不得了,可也不敢什么。不过。这些树木一颗也没有浪费,全用于修筑基地和堑壕了。 长州藩知道中国人的“后勤基地”的具体位置,也知道“土坡上的树都被砍光了”,但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些“壕沟”的情报。堑壕是在基地落成之后才开始修建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基地周围就成了“军事禁区”。而轩军修堑壕,完全是工兵连和守备营自己动手。没有抓一个日本人的差。所以,仓藩自己对此都不甚了了,更别长州人了。 所以,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现在就只好皱眉头了。 皱眉头归皱眉头,对这个“后勤基地”的进攻必须尽快展开。高杉晋作不晓得自己手上还有几时间,两?三? 长州藩部队在攻克大里和仓城的战斗中,损失非常有限,建制完整,士气高昂。 壕沟面前的地势平缓。但宽度有限,一次不能投入太多兵力。不然挤在一起,既增加伤亡,也反而降低进攻效率。山县有朋将进攻部队分成四队,轮番不停歇攻击,不给中国人喘息之机,直到攻入这个基地为止。 第一队由福田侠平率领,第二队由时山直人率领,第三队由三浦梧楼率领,第四队由交野十郎率领。 这几个人和山县有朋一样,出身都很卑微。山县有朋足轻出身,福田侠平等人连足轻都不是,有的是商贩之子,有的是农夫之子,没有一个武士。高杉晋作改革制度,用人不问门第出身,他们迅速脱颖而出,正是最为热血锐气之时。 福田侠平带队出击了。 长州军队的进攻队形非常分散,士兵和士兵之间,虽然还不存在类似轩军“三三制”的配合,但已经基本没有“排队枪毙”的痕迹,这和还在使用密集冲锋队形的幕府军队,大相径庭。甚至比起他们的英国、法国的师傅们,长州军队的队形也要更分散一些。 这固然是因为长州军队也装备了一定数量的后膛枪,武器对战术自然产生影响。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长州藩兵员有限,高杉晋作,山县有朋,还有协助高杉晋作进行军事改革的大村益次郎,几个人一到晚想的,都是如何更高效率地使用兵力。这几位时代的才人物,都敏锐地意识到:进攻的时候,密集队形增加伤亡,减低效率,已经不合时宜了,至少,不合长州藩的时宜。 对面中**队的阵地上,十分安静,望远镜中,沙袋的缺口上,“空空如也”。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略觉不安,中国人肯定已经进入了壕沟,但他们为什么还不露出头来? 福田侠平的第一队距壕沟已经不足一百米了,望远镜中,突然人影晃动,片刻之间,沙袋上所有的缺口,都被“填满”了。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发现,这个时候,己方后方阵地的部队的射界中,进攻部队和敌人的壕沟已经部分重叠,很难从后方提供火力支援了。 于是两个人都明白了,为什么中国人迟至现在才进入“射击状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不安的神色:长州军队可做不到这一点——这需要守军上下都有很好的“定力”。 中国人并没有马上射击。 八十米……七十米……长州军队愈来愈接近壕沟了。 有的士兵一边前进,一边开始射击。 中国人还是一声不吭。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的手心都捏出了汗:他们从来没遇到过接敌如此之近还不开火的军队! 他们都是行家,知道这么做对士兵的心理承受力和组织纪律性有多高的要求。许多军队,从指挥官到士兵,敌人还未进入有效射程,就会慌里慌张地开火。事实上,这么做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打中敌人——也根本打不中,而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看着敌人步步逼近,自己却不做任何反应,这需要极强的心理抗压力。 但这么做会带来巨大的负面效用。 敌人尚远,就开始射击,基本没有命中率。除了浪费弹药外,连续射击,却不能阻止敌人的不断逼近,是对防守方的巨大心理折磨。敌人发起最后冲锋的时候,守军的心理防线也就差不多崩溃了。 这么打法,火力密度、交叉覆盖什么的,自然更加谈不上。 中国人的这种“定力”,高杉晋作、山县有朋都晓得: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长州军,是万万做不到的。 六十米……五十米了! 福田侠平大吼一声:“冲锋!” 话音未落,堑壕边沿的上百个缺口中几乎同时冒出了白烟,枪声大作,正要全力加速奔跑的长州藩兵纷纷摔倒。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心里猛地一沉:好高的命中率! 中国人用的应该也是后装枪。但即便是后装枪,也需要退膛、上弹,两次射击之间也有一定间隙,可中国人几乎马上就射出了第二排子弹,然后是第三排子弹,然后密如连珠,弹如雨下。 没等后方阵地上吹响撤退的军号,第一队进攻的长州军就溃退了下来。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的脸色十分难看。 福田侠平一张马脸涨得通红,他头脑一片混乱——实话,他被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打懵了,甚至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和乱作一团的士兵们裹在一起,稀里糊涂地退下来的。 福田侠平呆了半响,大叫一声:“我要切腹!” 山县有朋怒吼一声,一巴掌扇了过去:“混蛋,胡闹什么!” 检点损失,死亡和重伤的,一共六十五人,第一队五百人,战损率达到百分之十三,按照英国人的标准,可以认为这支部队“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仅仅是第一次进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十四章 前所未有的麻烦 未闻号令而自行撤退,这并非长州士兵不够英勇,甚至贪生怕死;而是再英勇的士兵,抗打击能力也有其极限,特别是和之前的经验相比,被敌火力强度突然增加数倍,仓猝之下,不崩溃是不可能的。 “战斗到最后一人”,一般情况下,只会出现在防守方。而且,依靠的也绝不是士兵个人的英勇,而是最严格的纪律和士兵对纪律深入骨髓的服从。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人,已晓得对面的这支军队,绝非幕府军队可比。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第二队队长时山直人就不服气。他未身临其境,不能真正体会第一队之遭遇,难免以为福山侠平不中用,当即向军监山县有朋请战。 长州军队装备的步枪,都是线膛枪,其中,既有后装枪,也有前装枪,进攻部队都持后装枪,前装枪主要用于远距离射击。在第二队发起进攻之前,山县有朋命持前装枪的士兵列队,向壕沟“压制射击”。 但中国人根本不和他们对射,立即缩回了壕沟。 第二队距壕沟还有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时,时山直人就发出了“冲锋”的命令,第二队的士兵一边呐喊,一边加速奔跑。 时山直人的想法是敌人火力猛烈,应尽量缩短到达壕沟的时间。但他没想到,第一队进攻的时候,中国人直到长州兵进入五十米范围内才开始射击,他提前冲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这个土坡虽然不陡。可还是有坡度的。坡面亦崎岖不平。到处是树木齐根砍伐后留下的根桩,长州兵跑到后五十米时,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中国人开火了。 时山直人只觉左边的胳膊一热——他挂彩了。 这个刺激使得时山直人愈加疯狂起来,他大声吼叫着,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向上猛冲。 他身手矫健,左冲右突,许多子弹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去。可就是打他不中。 时山直人一口气冲到距壕沟十多米的地方,心中正在狂喜,不经意向两边扫了一眼:没有士兵跟上来。 他一惊,动作便滞了一滞,突然间胸口一凉,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时山直人的世界迅速黑暗下来。 后面的士兵拼死抢下了生死不知的队长,溃退下去。 相比第一次进攻,第二次进攻坚持了更长的时间,但也因此蒙受了更大的损失:战死和重伤的超过八十人。包括队长时山直人,战损率百分之十六。 高杉晋作脸色阴沉。他明白:长州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山县有朋眼中冒火,传令第三队准备进攻。 高杉晋作已经看出来:这仗再用这种方式打下去,除了增加我军的伤亡,不见得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如果我军的伤亡能够换来敌人等数量级的伤亡,这么打还是值得的,中国人毕竟人少——可中国人的火力密度,至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这证明:他们的伤亡非常有限。 但陆军毕竟由山县有朋统带,高杉晋作这个总督,暂时还是得尊重山县有朋这个军监的意见。 第三队中,许多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们并不是都怕死,但信心的缺乏自然导致了士气的低落。队长三浦梧楼吼叫着整队,连踢带打,“你们这帮娘娘腔,打起精神来!” 这一次的进攻加了点花样。长州军从仓藩军械库里搬来了几十具“竹束”,这东东也叫“竹把盾”,就是十几根截齐的青竹捆在一起,充作抵挡枪弹和弓箭的盾牌,原理和中国的“藤牌”接近。 “竹束”是火器出现后,日本流行的一种防御兵器。这个东西防御火绳枪有很好的效果,对燧发枪也有一定的抵御力,但拿来抵挡击发枪?还是后装线膛击发枪?呃…… 何况轩军的斯潘塞连珠枪,用的已经是金属定装弹了——当然,“连珠枪”这个东西,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只闻其名,他们还不晓得什么叫“金属定装弹”。 不过也不能怪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长州藩换装新式军械不过半年,他们还从来没有过击发枪和“竹束”对抗的经验,不晓得这东东的防御效果到底如何。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试试看吧。 “竹束”长度接近成年人身高,十分沉重,士兵双手同时用力,才能把持“竹束”,这样就无法持枪,也无法快速奔跑。于是,第三次进攻,几十具“竹束”打头,大伙儿慢慢地往土坡上挪,后面的高杉晋作、山县有朋都不由大皱眉头。 中国人开始射击了,1毫米铅弹,像穿过纸张一样,轻松撕碎了看起来非常坚实的竹子。而且,破碎的竹片四面八方地激射出去,对“竹束”后面和旁边的士兵造成了二次杀伤,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第三次进攻很快就失败了,持续的时间还比不上第一次。 山县有朋暴跳如雷,他要设立督战队,“后退者死!” 高杉晋作坚决地制止了他,真这么做,士兵非哗变不可。 “山县君,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高杉晋作看得很清楚,中国人躲在壕沟内,长州军很难给予有效杀伤。而中国人在长州军进入五十米范围内才开始射击,命中率极高,火力密度又极大,几乎中国人一开火,长州军就无法再往前进。极少数特别勇猛或运气特别好的士兵,能够再往前冲二、三十米,但人数太少,最终还是在到达壕沟前被中国人一一射杀。 唉,可惜我没有大炮! 高杉晋作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有了火炮,还是拿这样的壕沟没有办法。当时的陆军火炮,比如拿破仑炮,对堑壕的破坏力是很有限的。事实上,在坦克出现之前,这种构造的堑壕,一直都是步兵不可逾越的障碍。五十年后,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不过才半个脚掌迈进近代化门槛的长州兵,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办法,关卓凡的这个外挂开得有点大。 山县有朋怒道:“那怎么打?难到就这么撤回去?” 高杉晋作抬头看了看色,轻轻地吐了口气,道:“等晚上。” 山县有朋不出声,这次轮到他“颇不以为然”了。 他明白高杉晋作的意思: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接近中国人的壕沟。 战争爆发以来,高杉晋作策划指挥了两次成功的夜间行动,一次是驾驶“丙寅号”,单枪匹马杀入周防大岛幕府舰队泊地,成功吓跑了整支幕府舰队:一次是这次攻打仓城,全军在深夜渡过马关海峡。 这两次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对手太愚弱了。而现在的这个对手,明显比幕府强悍十倍不止,不能指望人家像幕府那样,全无防备,任你接近。 更重要的是,在当时的军事技战术条件下,特别是在当时的通讯条件下,夜晚指挥部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基本不可能进行什么复杂的行动。 高杉晋作的两次成功,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行动:夜袭周防大岛,只用一艘“丙寅号”,单打独斗,没有任何协调、配合、指挥的问题;夜渡马关海峡,甚至不算真正的作战行动,只是航渡这个动作的反复重复。 稍稍复杂点的军事行动,涉及到了协调、配合、指挥的,比如渡过海峡之后攻击仓藩大里阵地,就得等到曙色初现的时候。如果深更半夜发动攻击——敌人是看不见你,可你也看不见敌人。 这是指挥官非常讨厌的事情:无法掌握部队和局面,仗能打成什么样,全靠士兵个人发挥。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袭扰,袭扰,再袭扰 历史演义里面,动不动就在晚上“劫营”,全是瞎扯淡。 后汉光武帝刘秀,率兵攻打赤眉、青犊等贼众,贼军夜攻大将耿纯营寨,刘秀亲将的主力部队距耿部不过数里,遥望耿纯苦战而按兵不动。事后,刘秀向耿纯解释:“大兵不可夜动,故不相救耳。” 刘秀是对的,冷兵器时代,限于组织能力和通讯手段,夜晚行军作战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一不心,给自己造成的麻烦可能比给敌人造成的麻烦更大。 夜袭基本都是弱者死中求活的冒险之举,掌握优势兵力的指挥官,基本是没有爱打夜战的。 山县有朋手中兵力数倍于中国基地的守军,他就不想玩什么夜袭。 当然,大的格局中,长州是弱势的一方,而现在的局面,似乎也到了必须“死中求活”的时候了。 山县有朋最终还是接受了高杉晋作的“夜袭”的主意。 参加“夜袭”的士兵以第四队为主,又从其他各部选出部分,凑够了四百人左右,号称“选锋队”——全部都是自愿的。夜晚行动,指挥官无法有效指挥,非常依赖士兵的个人发挥,而中国人的强大火力已经给长州的士兵造成了相当的恐惧心理,如果士兵存在严重心理障碍,赶鸭子上架,作战效果会很差。 “选锋队”由第四队队长交野十郎带队,山县有朋率主力部队接应。一旦交野十郎得手——就是攻入了壕沟,马上射出火箭。主力部队看到信号。全军立即压上。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议定:后半夜寅初二刻。即凌晨三点半行动。 * 晚饭过后,起风了。空中彤云翻滚,是要变的样子。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大喜:真是助我也! 夜幕降临,雨并没有下起来,但星月无光,是个不折不扣的阴。 下半夜全军都要投入战斗,除了站岗放哨的,山县有朋传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息。昨晚上到现在。整支队伍差不多一一夜没合眼了,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命令下来,营地上立即响起了一片鼾声。 大约是丑初一刻——凌晨一点一刻左右,突然响起了枪声。 正在打盹的高杉晋作一惊而醒,他凝神听了片刻,枪声很近,就在营地边缘。再仔细分辨,枪声是从西北方传过来的,那儿是海峡的方向。 高杉晋作走出帐篷。看见山县有朋正站在中军帐篷门口,对着部下大声喝骂:“慌什么。不许乱跑!” 夜晚军营遇到这种情况,不论是敌袭还是走火,最忌慌乱,不然事可能变成大事,“夜惊”是所有指挥官的噩梦。 枪声并不如何激烈,但持续不断,间或几声爆炸。这不可能是走火,一定是敌袭了。 枪声、爆炸声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不久,三浦梧楼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西北方向是他的部队的防区。 三浦梧楼报告:敌人打死了哨兵,直接冲进了营地,一边开枪,一边扔炸弹,我军猝不及防,很吃了点亏,一共折了十来个兄弟。等我军反应过来,开始还击,敌人便迅速撤退。夜色浓重,我军不敢追击,亦不晓得敌人的伤亡情况。 不好敌人的人数,但不会太多,应该是支部队。 山县有朋问道:“哪里的敌人?是幕府的?还是中国人?” 三浦梧楼吞吞吐吐:“这个,情形太混乱了,没有看清楚……” 山县有朋骂了一句“笨蛋”,传令下去:全军严加戒备。 高杉晋作心里想:这还用问?怎么可能是幕府那群猪?当然是中国人。 山县有朋转向高杉晋作,道:“总督大人,你看今晚上的行动……” 话音未落,枪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西南方向。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是一震。 也是枪声混杂着爆炸声,也是持续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 这一次过来报告的是福山侠平——西南方向是他的防区。 和上一次如出一辙:福山侠平所部的注意力,被北边的变故吸引了过去,士兵们正在惊疑不定,一股敌人从侧面插了进来,又是“猝不及防”,又是“很吃了点亏”,又是我军一醒过神来,敌人便“迅速撤退”。 不过这一次看清楚了:敌人穿着蓝色的洋装军服——是中国人。 全军都进入了高度警戒的状态,看着大声发号施令的山县有朋,高杉晋作想:中国“后勤基地”在东南方向,西北方向、西南方向,先后出现了敌袭,那么,接下来,东北方向会不会也出现敌袭? 他真的是“料事如神”,这个念头刚刚转完,东北方向就响起了枪声。 这一次敌人没有冲进来,只是在黑暗中向长州军队的营地射击。长州军非常吃亏,他们不能熄灭营地里所有的灯火,变成敌在暗、我在明的局面,只好向子弹飞来的方向盲目还击。而营地没有坚固的工事保护,虽然敌人没有像上两次那样冲进营地,但对射了一轮之后,还是产生了伤亡。 这次扰攘得久了一些,大致过了一顿饭左右的时间,敌人的射击戛然而止。 明知道敌人只是部队袭扰,但高杉晋作还是不由苦笑:四面都有敌人,三千人的军队,居然被五百人的军队包围了。 他有一个预感:整个晚上都别想安生了。 这个预感非常准确,类似的袭击又发生了十来次。黑暗之中,长州军队除了严密戒备,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情——比如派部队出营追击。 最后一次袭击发生在寅末时分,即快凌晨五点了。 福山侠平的没错,这一系列的袭击确实是中国人的作品。 仓城后勤基地守备营共派出了四支分队,每支分队由两个班组成,由一名排长或副排长带队。姜逸田并没有给分队规定具体的杀伤目标和数量,他们任务就是“袭扰”,就是叫长州军睡不好觉,同时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事实上,山县有朋的顾虑是对的,中国人对长州军借夜色掩护、突入堑壕的可能性是高度警惕的。 这倒不是基地指挥官姜逸田营长革命警惕性特别高,而是关爵帅制定的《堑壕防御手册》中,就包括了这样的“标准程序”。 在美国的时候,南下亚特兰大途中的阿拉图纳战役,是轩军伤亡仅次于查塔努加战役的一次惨烈之役。月夜的堑壕内,北、南两军血盈沟壑、殊死搏杀的场面,关卓凡终生难忘。他因此对敌人可能在夜晚潜入己方的堑壕,有着特别的敏感,并在《堑壕防御手册》中,予以特别的应对。 这个“特别的应对”,包括在晚上派出分队,主动出击,反守为攻,给敌人不间断的袭扰。 分队的建设也不是姜逸田的发明。轩军改革军制的时候,就明确要求:营级单位,要有组织“特别作战分队”的能力。 这个“特别作战分队”,和后世的特种兵不能比,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单位,只是要求营级单位主事主官,“能够组织少量人员,在复杂气候和地形条件下,执行目的单一的、较为简单的作战任务”。 这个“少量人员”,按规定,一般情况下为两个班,即两个可以相互支援的战斗组——不能再多了,不然,“在复杂气候和地形条件下”,就协调、指挥不来了。 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在堑壕中相向对峙的两支部队,趁夜色掩护互相渗透是很普遍的情况,但基本打闹,难以取得什么大的成绩。 而阿拉图纳战役中,北军的堑壕是一种“进攻性堑壕”,是向敌方推进的“通路”,和仓城后勤基地这种纯防御性堑壕完全不同。既然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接敌,南军进入堑壕就该“欢迎”,求仁得仁,没啥可抱怨的。 不过,关爵帅的思维是发散性的,由进攻而想到防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何况我军人数有限,伤亡的承受力低,开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在自己的堑壕内。 东边的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每一个长州藩官兵都精疲力竭了。 夜袭中国“后勤基地”的计划自然告吹。除了已经不存在“偷袭”的突然性,营地外到处都是敌人的股部队,如果强行执行原计划,“选锋队”走出营地就会遇袭,伸手不见五指的,弄不好半路上就散架了。 看着不远处在晨曦中慢慢清晰起来的中国“后勤基地”的土墙,高杉晋作心中充满了悲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满眼血丝的山县有朋道:“山县君,咱们撤吧。” 确实得撤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长期的围困,高杉晋作还有可能想出攻克这个“后勤基地”的办法,但他没有时间了。中美联合舰队随时会出现在马关海面上,那个时候再走,可就晚了。 山县有朋脸色铁青,他没有答话,过了半响,才道:“我们撤回去,长州怎么办?” 高杉晋作没有马上回答山县有朋的问题,他背转身子——那边是长州的方向,剧烈地咳嗽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打打天皇的主意 从马关的彦岛望出去,马关海峡西入口的海平面上,中美联合舰队的舰船,终于一艘接着一艘现出身来,很快,海面上布满了艨艟巨舰。 海峡西入口开向西北方向,与彦岛隔海相对的,是仓藩的安濑。这儿是马关海峡南岸的最西端,和彦岛一西一东,共扼马关海峡的西入口。长州军一撤回北岸,从中国人的“后勤基地”里就出来了一拨人,来到了安濑,静候中美联合舰队的到来。 打头的三位,一位是仓城基地守备营副营长蔡同顺;一位是负责基地后勤事务的副营级军需官陈海波,由总军需官贝灵格的总粮台派出;一位就是栗忠顺了。 仓城基地守备营营长姜逸田,作为基地的军事主官,未接命令,是不能离开岗位的,所以,就由这三位做代表,向爵帅“汇报工作”。 海风拂面,栗忠顺意气风发。 仓城失陷,他没有逃跑,而是坚持和中国人“共存亡”。原来是真打算“共亡”来着,没想到长逆真的“不逞而退”,那么,幕府这边,“收复失地”的功劳,可就一股脑儿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了! 祸兮福兮啊。 舰队抛锚后,三人乘船驶近舰队,换乘巡逻艇,登上“翁贝托国王号”。 关卓凡先听取了蔡同顺和陈海波的汇报,再接见栗忠顺。关贝子对军舰奉行大人“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很是揄扬了几句。听得栗忠顺一张黝黑削瘦的脸放出红光来。 然后。关卓凡命令。第四师派出两个营的兵力,在安濑登陆,一个营“收复仓城”,一个营沿马关海峡警戒。在登陆部队到达之前,命令仓后勤基地守备营派一个连,和栗忠顺大人一起,作为前锋部队,先行进入仓城。 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登陆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现在虽然不知道仓藩笠原忠干等人跑到了哪里去,但万一就在轩军两个营登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又跑了回来,那么,仓城可就不算中国人“收复”的了——这一出一入,大有区别,所以,占个位先。 接见部下和栗忠顺的时候,表面上。关卓凡是非常平静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波澜起伏。 没有想到。这个高杉晋作,如此大胆,如此机变百出! 更没有想到,这个幕府,如此愚弱,如此无能!——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我的想象力极限啊。 周防大岛打成了那个样子,仓口打成了这个样子,那么,艺州口、石州口两路,会打成什么样子呢? 完全不可以乐观,得做最坏的打算。 原先的计划,仓口拿下马关;周防大岛口控制濑户内海制海权;艺州口越过濑川,由山阳道攻入长州;石州口沿日本海岸,由山**攻入长州;然后,仓口、艺州口、石州口三路大军,会师于长州中部的山口城——长州藩藩治。 现在的局面,周防大岛战役失败,濑户内海制海权易手,直接影响艺州口的作战——补给线不靖,能在濑川相持住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向长州境内深入;石州口方向,如果情报无误,长州的主将是那个大村益次郎的话,幕府方面的主将、滨田藩藩主松平武聪——水准比仓口两个姓笠原的家伙应该高不到哪里去,恐怕不是对手。 到时候,真正执行了原计划的,很可能只有轩军一家。于是整个长州,就全靠中国人来打了。 全靠俺来打也不是不行,可是条件,就不能是原来的条件,必须得好好地重新谈过。 还有更重要的。 前文过,栗忠顺计划废除三百大名,改日本为郡县制,全部由幕府直辖。关卓凡因此想到:栗忠顺是否已有废除皇之念? 当时关卓凡的想法是,如果废除皇,日本的政治,即由皇、将军互耗的二元体制,变成将军独裁的一元体制,日本得以实行中央集权,则其走上近代化道路的最大障碍将被扫除,所以,万万不允。 但现在关卓凡有了新的看法:即便没有了皇,这个幕府愚弱至此,也绝对把握不住整个日本! 周防大岛、仓口两场败仗,幕府虚弱无能的底子暴露无遗,如果艺州口、石州口再败,幕府的最后一点威权,便会彻底烟消云散。这种情况下,假如没有皇,中国又不插手,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子? 关卓凡的心跳加快了。 长州藩、萨摩藩,随便那一家,都能凭一藩之力推翻幕府,可他们之间,绝对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会甘居谁之下。原来大伙儿上面有个皇,呆在皇下边,都没啥可的,可皇不在了呢? 选总统?别逗了,“民选”这种东东,和日本人哪有一毛钱关系? 所以,妥妥的战国啊。 根本不需要俺推波助澜,三百大名自己就会杀得你死我活,直到再出现一个织田信长或者德川家康来。 当然,不能真把织田信长或者德川家康弄出来,谁顶不住了就帮谁一把,这个过程拖得愈长愈好。 火候终于差不多了,就主持“和平谈判”:别打了,别打了,呃,你们组成“邦联”吧,大伙儿主权独立,谁也别压谁一头,得空儿凑在一起开个会,联络一下感情,多好啊。 什么?你不愿意?唉,强扭的瓜不甜,那就各过各的日子吧。不明白?就是一人一个国家,大伙儿都当国王,俺们通通承认——你们,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关卓凡一边意淫得高兴,一边清醒地意识到:来去。最关键还是在“皇”二字上。 皇作为日本最大的神官。虽然在现阶段没有任何的实质权力。但确实是日本的最大公约数,以及最牢靠的粘合剂。 没了皇,民族、国家观念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日本,非分崩离析不可。 有可能废除皇吗? 关卓凡略一深想,便不由颇为沮丧:几乎不可能。 首先不能由中国人来做。除非像原时空的美国那样,打败并占领了整个日本。现在的中国,当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而即便原时空的美国,也出于种种考量。没有废除皇。 幕府呢?更不可能了,德川将军自己不被人废除就烧高香了。 有没有可能,因为某种“意外”,皇和他的继承人“自然消亡”呢? 现任皇和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然消亡”,理论上还是存在这个可能性的,但是——关卓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有第二、第三……第n个继承人啊。 1889年的《皇室典范》出现之前,在皇位的继承问题上,日本皇室大概是全世界最没有“节操”的一家了。 皇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关系,随便从哪个皇族那儿抱一个过来当“养子”。将来就可以继承皇位了,犹如中国的“宗”入继“大宗”。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男性继承人。或者这位男性继承人年纪太,还不适合做皇帝,也没关系,女人也可以当皇——不一定是“大行”皇的女儿,只要她是皇族就行。 日本历史上共有八位女皇,其中两位还先后两次登上皇位,所谓“重祚”。 关卓凡总结了一下,这八位女皇登基的时候的身份,有三种: 皇女; 皇后——不一定是“大行”皇的皇后,也可以是上一任或上上一任皇的皇后; 皇母——就是皇太后。 有书友可能有点头昏:皇女是自然的;这个皇后和皇太后——也是皇后,“皇考”的皇后——怎么回事?不是女皇得是皇族吗? 呃,第四十六代皇孝谦皇——这就是位女皇,其母藤原光明子,为日本历史上首位出身非皇族的皇后。就是,在此之前,日本所有的皇后,都是皇他妹——表姊妹,甚或,异母姊妹。 咳咳,有点乱。 所以,总结起来,应该是这样子的:日本的女皇,要么是皇的女儿,要么是皇的老婆,而皇的老婆,常常同时还是皇的女儿。 本质上,日本的女皇,是未找到合适男性皇人选之前的一种过渡,所以也叫“中皇”——取“中继”之意,算是日本中古母系社会的一种残留。只是到了近代,开始明治维新了,日本人自己也觉得这么搞下去实在不大对劲,于是在《皇室典范》中,废除了女性皇族的皇位继承权。 可现在还没有《皇室典范》,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中断这个叫人头疼的“万世一系”。 不过,关卓凡认定,应该循这个思路想下去:即,虽然暂时无法废除皇,但要想法子削弱皇在日本政治中的作用——国家统一的同心圆点,民族的象征和精神支柱。 这是为什么日本的整个近代化,要以“勤王”作为起点和最大的卖点。 “勤王”的前提,是有一个“王”给你“勤”……而我又没法子干掉这个“王”…… 关卓凡脑海中灵光乍现:如果这个“王”和“勤王”的人距离很远呢?“勤”起来,是否就不大方便了? 关卓凡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比如,不在日本? 在……中国? 我摆弄起来,是否就比较方便?“勤王”的人,是否就望洋兴叹?皇和日本的联系,是否就会被弱化? 还有,日本皇位继承的“无节操”,是否反倒可以帮助我选出听话的、任我摆弄的皇?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海峡攻略 正在浮想联翩,卫兵来报: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求见。 杜立德既是美国“西太平洋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也是“中美联合舰队”的司令官。整个征日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是关卓凡,但具体到舰队作战这个环节,就得让美国人来负责了,包括“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也由联合舰队司令官统一指挥。 海战上关卓凡还是外行,这方面他得听专业人士的。 杜立德出身波士顿,是个典型的新英格兰人。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上唇两条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胡子骄傲地向上翘起,平时操一口后世称之为“伦敦腔”的英语,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做派和大多数的美利坚土包子颇不相同,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你留下很好印象的人。 不过,据关卓凡了解,所谓“伦敦腔”,其实是伦敦当地劳工阶层的口音,不是英国的标准“普通话”,杜立德是否他自己号称的“英格兰贵族后裔”,颇为可疑。 杜立德是来向关卓凡介绍作战方案的,关卓凡立即抖擞精神,把怎么摆弄日本皇这事搁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听取杜立德的介绍。 仗打好了,怎么摆弄都好;仗打不好,就不知道谁摆弄谁了。 杜立德带来了马关海峡的地形图,上面清楚标识了长州藩沿岸的炮台设置,并编上了数字号码,从最西端的彦岛,到最东端的坛之浦。一共十三处炮台。 关卓凡略出意外:“还不少嘛。” 杜立德微笑道:“亲王殿下不必担心。这十三处炮台。勉强符合现代军事标准的,只有彦岛炮台一处,其余的,只能叫做‘海岸炮兵阵地’——在泥地上用篱笆围出一块地方,就算‘炮台’了。有的‘阵地’上,不过两三门老式的青铜大炮,没有能力给我军造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关卓凡点点头,道:“杜立德将军。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 杜立德道:“谢谢您的夸奖,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何况去年九月份的时候,美利坚合众国海军的东洋舰队也参与了对马关海峡北岸的攻击,而东洋舰队整支舰队现都在联合舰队的编制内,我们不过是把去年做过的事情,反方向再做一遍。” 去年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炮击马关,因为舰队从太平洋沿岸的横滨启程,所以是自马关海峡东出口周防滩方向进入海峡,然后一路向西攻击。而中美联合舰队从长崎启程,所以是自马关海峡西出口响滩方向进入海峡。然后一路向东攻击。 这就是杜立德所谓之“反方向”了。 杜立德继续道:“而且,我认为。马关海峡北岸的防御,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去年九月份的水平。” 去年四国炮击马关,摧毁了长州藩沿岸的所有炮台,缴获和破坏了几乎所有的大炮,而且,签和约的时候,长州虽然没有割地、赔款,但接受了联合舰队“毁弃炮台”的要求——四国舰队的潜台词其实是“不得重建炮台”。 长州藩无所谓,反正炮台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也没有力量重建。等到我有力量重建了,你不见得因为这个就再来打我一次?不嫌麻烦啊? 果然,今年年初,“正义派”打败“俗论党”之后,长州藩开始重建炮台,英国人就当没看见。英国人没脾气,法、美、荷三家也就不好什么了。 杜立德认为,长州炮群最多恢复了百分之八十的战斗力。百分百的时候都没放在眼里,百分之八十更加不用。 杜立德道:“如果我军可能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挑战,不会是在海面上,而只能是在陆地上。去年的战争,海军陆战队登陆后,遭到了一支叫做‘奇兵队’的长州陆军部队的顽强阻击。长州其他的陆军部队都是一触即溃,只有这支‘奇兵队’进行了有效的抵抗。” 关卓凡想,“长州其他的陆军部队”是长州传统的藩兵,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而“奇兵队”,马关战争的时候不过数百人,现在,可是十倍于彼时了。 杜立德似乎知道关卓凡在想什么,道:“情报显示,长州已经初步完成了军制改革,其陆军的整体作战能力,应该比去年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不过,”他耸了耸肩,道:“我认为他们无法在我军的登陆过程中发挥这种能力。” 哦? 杜立德继续道:“在岸防炮群被彻底压制后,如果没有坚固的工事保护,再优秀的步兵,也不过是舰炮的靶子。去年的战争,四国海军陆战队登陆的时候,多少吃了点亏,是因为对‘奇兵队’的战斗力估计不足,轻敌了,登陆前未做足够炮火覆盖。这一次,我们吸取这个教训就好。马关海峡北岸可以用作战场的空间是很有限的,如果长州人真的把大部队放在岸边,亲王殿下,我觉得……未免太残忍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心头一松:确实如此。 最后,是关于“翁贝托国王号”的。 杜立德的表情有点尴尬,道:“‘翁贝托国王号’是一艘伟大的军舰,不过,马关海峡从未航行过这么大吨位的舰船……” 字斟句酌,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翁贝托国王号不适合进入马关海峡作战。 马关海峡非常狭窄,洋流又非常湍急,“翁贝托国王号”这种近万吨的巨舰,通过海峡的时候,要非常心,是必定需要引水船带路的——这还怎么打仗? 关卓凡愕然:那这不是白开到日本来啦? 杜立德看见关卓凡的脸色微异,赶忙表示:马关海峡北岸的十三处炮台,最具威胁的,其实就是海峡西入口的彦岛炮台。“翁贝托国王号”可以作为攻击彦岛炮台的主力,而且, “翁贝托国王号”的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射程远远超过彦岛炮台的火炮,海面开阔,“翁贝托国王号”可以在彦岛炮台的火炮有效射程之外,从容开炮。 关卓凡心想,这不跟打电子游戏似的? 这个杜立德,很会话,也很会为领导着想嘛。 既然如此,我是否要转到“杜里奥号”上? 想一想不妥,“杜里奥号”上原本没有安排自己的舱室,自己上去了,又不可能只身一人,护卫、幕僚什么的,一大帮人也得跟上去,大战在即,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唉,那我就看不到炮击和登陆的整个过程了,这个过程,肯定是很好看的。 关卓凡对杜立德的这份“海峡攻略”没有任何异议。接下来,就是召开作战会议,确定各部任务,相互之间如何协调,以及开始行动的时间了。 杜立德出门之前,关卓凡想起一件事,问道:“去年的马关战争,日本政府最后是否还是同意支付赔款?” 杜立德一愣,道:“是啊,是日本的中央政府答应支付的。” 长州藩不肯支付赔款,四国舰队不甘心做赔本生意,就跑到幕府那里碰运气,威胁幕府:你这个中央政府,既不能控制地方政府,又不肯承担责任,那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就绕过中央政府,直接和地方政府打交道好了。 幕府一听就急了,乖乖答应“代长州”赔款三百万洋元。 关卓凡感慨:幕府这个冤大头做的!所以,日本幕末所谓“攘夷”,本质上就是“攘幕府”啊。 不过,这个时候,第一笔赔款应该还未正式支付。 杜立德前脚刚出舱门,徐四霖后脚就进来了:“贝子爷,长州藩派使者过来了。” 嗯?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你还真干得出来! 徐四霖道:“艇上除了个划桨的船夫,只有使者一人。使者自称名叫谷潜藏,奉了藩命,求见贝子爷。已收缴了他随身携带的长短双刀,并做了彻底的搜身,现正在巡逻艇上待命。” 关卓凡目光一跳,问道:“谷潜藏?此人什么形容打扮?” 徐四霖微皱眉头,道:“长脸,眼睛细长,中等身材——不过在日本人里面算高的了。上身穿黑色绉纱和服外褂,下身穿仙台平袴,手里还拿着把折扇,这是日本武士的‘上士’通常的打扮,看此人气度谈吐,也像‘上士’。不过,长州藩如果想谈判,派出来的一定是藩内的重要人物才对,这个谷潜藏,我却没有听过。” 关卓凡闭上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心:难道真是他? 瞿然开目,道:“那就见见再吧。” 徐四霖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卫兵通报,徐四霖再次进入舱室,后面跟着长州藩的使者。 使者跪下,行平伏之礼:双手抚地,以前额抵手背,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这是大名家臣见将军的礼节。 在使者进门的时候,关卓凡已经看清楚了他的形貌。 关卓凡对徐四霖道:“徐先生,这位谷潜藏先生,你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徐四霖道:“是,卑职孤陋,不晓得长州藩内还有谷先生这般俊才。” 关卓凡微笑道:“谷先生另外一个名字,你却一定听过的——谷梅之助。” 徐四霖大吃一惊,那他岂非就是—— 关卓凡点点头。道:“高杉先生。请起来吧。” 使者浑身一震。略过片刻,朗声道:“高杉晋作谢过贝子爷。”然后昂然起立。 不错,来人正是高杉晋作。 高杉晋作有一大堆化名,什么三谷合助、祝部太郎、西浦松助、备后屋助一郎,但现在这个时候,流传于外的只有“谷梅之助”。 高杉晋作惊疑不定,他不晓得关卓凡是如何知道自己“谷潜藏”这个化名的?这个名字,以前从未用过。难道是长州藩内出现了叛徒? 也不奇怪,藩内未必没有原先的“佐幕派”,现在改换门庭做了“倒幕派”,但对上位的“正义党”心怀不满,暗中给幕府和中国人通风报信。 看到高杉晋作的表情,关卓凡只好心里抱歉:俺没办法不如此“渊博”啊,你的那堆化名,历史书上都记着呢;你的照片,书上也好,网上也好。都清清楚楚的啊。 使用化名,是因为高杉晋作早已被视为长州藩的灵魂人物。幕府得之而后心甘,想来中国人亦仿佛,如果由他“本身”充任使者,很可能来了就回不去了。 现在身份既已被揭穿,就只能听由命了。 关卓凡见高杉晋作脸上的惊疑一晃即逝,随即便神色坦然,心下也不由佩服,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谈得不好,我自然放你回去,战场上见,你不必想的太多。” 高杉晋作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微微躬身。 关卓凡语气变得冰冷:“不过,遮头盖脸,不肯示人以诚,你想谈出点什么来呢?” 高杉晋作重新跪下,再行平伏之礼,然后微微抬起上身,道:“高杉晋作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贝子爷恕罪。” 关卓凡淡淡地道:“也罢了,你起来话吧。” 高杉晋作谢过,站起身来,略略沉吟,然后开口道:“文久二年,就是同治元年,我奉藩命,游学海外,期间到过一趟上海,前前后后呆了两个月。在沪之时,晋作有幸,瞻仰过贝子爷的风采。” 这句话出来,在场人士,连关卓凡在内,都大出意外。 高杉晋作微笑道:“那是在城隍庙的豫园,贝子爷和如夫人两位,入庙进香,其时晋作正和友人在园中游玩,因此机缘巧合,得睹芝颜。” 关卓凡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时候他做了江苏藩台没多久,陪着扈晴晴,到城隍庙上香,之后还由姜德带着,去了豫园的“日华轩”,吃“南翔大馒头”。就在那一次,扈晴晴指点“日华轩”的老板黄明贤,改“大馒头”为“笼包”,从此,才有了后世著名的“南翔笼包”。 他在脑海中急速搜索着高杉晋作的“履历”,时间方面……似乎真对得上。 关卓凡淡淡一笑,道:“这么来,咱们还颇有缘份嘛。” 高杉晋作含笑道:“是。贝子爷和如夫人离开后,晋作追踪前贤步武,也到‘日华轩’用餐,‘南翔大馒头’的味道,果真名不虚传。” 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关卓凡心中暗叹:这个高杉晋作,真是外交的才。 高杉晋作的脸色变得凝重,道:“我在上海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士绅,名叫颜准,是从苏州逃难到上海的。他对我,‘弟自旧冬避长毛贼至此。今春三月,家屋已被焚毁,金石图书数代蓄藏一并而空,惨状难言’,晋作闻之,潸然泪下。回到日本未久,即得颜公书信,道轩军已克复苏州,吾辈乃得白日还乡,重整家业,再享太平。晋作掩信长叹,自喻:高杉七尺男儿,当以关逸轩为模范,为国为民,九死而不悔。” 这番马屁真是拍得尺足加二。当然真假参半,今早晨看到“翁贝托国王号”,高杉君才开始“自喻”也不定。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卓凡硬是扳不起脸来。 高杉晋作道:“我在上海,耳闻目睹,既心痛发匪涂炭生灵,又激愤洋夷横行无忌,后贝子爷秉政中枢,大行新政,眼见中华颓风渐洗,威重振可期,晋作欢欣不已,虽局促东瀛长州一隅,但追摹贝子风范,不敢后人,乃改革藩政,兴殖产业,以求富国强兵——这都是师法贝子爷作为!” 高杉晋作的音调渐渐高了起来:“长州侍奉朝,一向恭顺,未曾有犯颜。今兵降罚,周、长二府横被无妄之灾,中国、日本兄弟之邦,却亲戚反目,手足相残,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吗?” 日本也是自称“朝”的,但高杉晋作话中的“朝”,当然指的是中国。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你这张嘴,舌灿莲花,我很佩服。不过,你把话乱了。‘亲戚反目,手足相残’的,不是中国和日本,而是日本和日本——是长州和幕府。我渡海而来,大张伐,正是看在中日兄弟邦谊的份上,助顺剿逆。” 高杉晋作眼中倏然放光,但迅即低眉垂目,道:“长州藩岂敢自外朝廷?幕府师出无名,贝子爷明鉴。” 关卓凡冷笑道:“炮击禁门,血溅内廷,这叫‘不敢自外朝廷’?这话,给孝……皇陛下听,他会首肯么?” 靠,老子一顺嘴,差点把“孝明皇”了出来。“孝明”是谥号,“今上”挂掉了之后才会有的,此时世上尚无“孝明”二字。 高杉晋作缓缓道:“禁门之变,长州藩虽然忠心无二,但确有处置不当之处。此事过后,长州藩三位家老——国司信浓、益田右卫门介、福原越后,切腹谢罪,我主公也亲笔递状,向朝廷认错。下公议,此事已经了结。贝子爷以此相诘,于情于理,未免不合。” 关卓凡道:“长州如果‘纯一恭顺’,此事自然了结。但你搞的那个‘武备恭顺’,又是怎么回事?” 高杉晋作道:“整军经武,那是为了防备洋夷,‘有事’之时,为朝廷出力。” 关卓凡冷冷道:“你在功山寺举兵,大杀‘俗论党’,也是为了防备洋夷?还是嫌‘俗论党’对朝廷不够‘恭顺’,只有你才有资格对朝廷‘恭顺’?” 话到这个份上,再做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高杉晋作跪下,高声道:“千错万错,错在高杉晋作一身,恳请贝子爷将高杉千刀万剐,以塞下悠悠之口。” 这是要仿第一次长州征伐的例子,由主事的家臣承担责任,换取朝廷的的罢兵。 虽然佩服他勇赴藩难,关卓凡还是不由放声大笑:“高杉晋作,你以为我大军远涉重洋,巨舰云集,就为了杀你一人么?” 笑声止歇,关卓凡道:“高杉晋作,咱们这么谈,谈不出什么名堂,你且回去,尽管整顿军备。我也不必瞒你,明日一早,我大军就对马关发动攻击——首先从彦岛打起。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再谈,也许就能谈出点名堂来了。” 高杉晋作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艰涩的声音道:“贝子爷,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高杉晋作沉声道:“我已下令,放弃沿岸炮台,所有长州军兵,退出马关。” 关卓凡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下面跪着的这个人。 你还真干出这个事来了!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生路 长州主动战略撤退,马关不战而下,对中美联军,并无任何可喜之处。 因为本来也只需花二、三日时间,马关便举手可下。而在此过程中,中美联军的损失,是可以忽略的。 更重要的是:中美联军失去了通过马关战役,对长州陆军主力进行打击的机会。仓口战役,长州军并未受到实质性损失,现其全身退入内陆,后事反复,首尾甚长。 在海上,中美联军拥有绝对优势,长州军就是肉靶子;但深入内陆之后,双方的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关卓凡依然有足够的把握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很有可能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代价。 这就是后世硫磺岛战役,日军“放弃滩头防御,采取纵深防御”的“前传”了。 这个形势,关卓凡明白,杜立德明白,高杉晋作也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高杉晋作真要做出放弃马关的战略抉择,却是千难万难。 一般人看来,长州藩现在的形势,根本是“一片大好”:周防大岛战役,幕府舰队落荒而逃;仓口战役,幕府军全军溃退,长州军甚至占领了仓城,然后大烧大抢了一番,凯旋而归。 这个时候,不战而弃马关,高杉晋作是脑子被驴踢了呢,还是……突然起了“异心”? 除了高杉晋作本人,只有极少数人,如山县有朋,明白仓口战役。并没有达成最重要的战略目的——摧毁中国人的“后勤基地”。这场“胜仗”。其实只有舆论宣传和谈判时讨价还价的价值。 而亲身领教过中国人的战斗力。又有去年四国联合舰队进攻马关的前车之鉴,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个,知道坚守马关的下场是什么:去年那次,好歹还守了三;这一次,很可能三都守不到。 敌人比去年的四国联合舰队更加强大——“翁贝托国王号”和“杜立奥号”给他们的震撼良久难平;而长州藩海岸防卫的力量却比去年更弱。 杜立德估计,长州藩的炮群“最多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其实还是高估了。高杉晋作、山县有朋晓得自己的本钱:和去年相比,长州藩马关海峡沿岸炮群只恢复了一半。真正复原了的,仅仅一个彦岛炮台。其余的,有的“炮台”上面的“大炮”,甚至是木头做的,刷上漆,迷人耳目而已。 进攻仓藩的时候,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彦岛炮台,为登陆的部队提供火力支援——原因就在这里。 坚守马关,既无法守住。又徒然耗损宝贵的有生力量,除了“全节”之外。所为何来? 真“坚守不退”,这一仗打完,马关三千守军不是全军覆没,便是分崩离析,中国人乃可从容长驱直入,进抵藩治山口城。而艺州口、石州口战况未明,无法调兵回援,自马关至山口,一路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中国人,则长州藩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界了。 关卓凡晓得,高杉晋作这个决定,定是他自己的“独断”,而非“藩命”。而不战即退,必难以见谅于藩内。即便真的因此而拔长州藩出死地,因为无法“自证”——既然马关战役没有发生,谁能真打就肯定打不过?所以,必定不容于俗论。高杉晋作很可能被舆论扣上“怯敌、投降、卖藩”一类帽子。这个决定,赔上的,是他的名声、前程甚至生命。 就如中国的“清流”,不晓利害,在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之前,卖别人的命,永远是慷慨的。 关卓凡盯着跪地俯首不言的高杉晋作,心情极其复杂。 沉默了片刻,关卓凡缓缓道:“你如此作为,所为何来呢?” 高杉晋作道:“晋作此举,为示长州不敢对抗朝之意。” 关卓凡道:“就这么多?” 高杉晋作道:“高杉以身抵罪之议,请贝子爷俯允。” 关卓凡道:“高杉晋作,你勇赴藩难,争蹈死地,我也是很佩服的。不过,咱们打开窗亮话:你主动退出马关,不过畏我兵威,保存实力而已。再,一座马关空城,就想换一个长州全藩?你的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了!凭什么?就凭你在马关和山口城之间,凭险据守,层层设防?” 高杉晋作低眉顺眼,道:“贝子爷明鉴,底下哪有什么险阻,挡得住新式的大炮?贝子爷虎威前面,晋作不敢这般狂妄。晋作的想头,是将手中数千兵马,分成数十股,四面八方,同朝大军慢慢周旋,如此,或许能够侥幸一时。” 我靠,你要打游击战啊。 高杉晋作继续道:“贝子爷也晓得,‘诸队’起家的时候,每一队人马,大多不过一、二百人,现在化整为零,恢复‘诸队’本来面目,也算适得其所。如此,不定反可扬长避短,多和朝大军周旋一段时间。” 你妹。 实话,太平洋战争硫磺岛战役日军那种打法,还不是关卓凡最头疼的。毕竟,“纵深防御”有一个必要条件:借助险要的地势,修筑复杂和坚固的工事。 险要的地势,长州是有的。长州全藩,“中国山地”横贯东西,山地、丘陵占百分之九十,低地只有百分之十。藩治山口城之所以叫“山口”,就是这么来的。 但长州藩没有修筑复杂、坚固的近现代防御工事的能力,而单靠“险”,是挡不住西式大炮的轰击的——这一点,高杉晋作得非常对。 游击战才是关卓凡真正头疼的,事实上,这也是所有拥有武器装备和技战术优势的正规军最为发憷的。 轩军和长州军的代差,大不过美国和北越,苏联和阿富汗。 原先关卓凡认为,这个时代不存在“游击战的理论基础”——倒也没错,可没有“理论”,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实战”。“游击战”,不管叫什么,其实是多么古老的一种物事啊。 还有,面前这个家伙,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当然,即便高杉晋作真的打游击战,关卓凡也有把握取得最终的胜利。长州毕竟太,没有多少战略空间;更重要的是,北越和阿富汗能够取胜,是因为外有强援,而且,是和强大的敌人同等级别的强援。 同英国的联系已经被掐断,长州藩几乎没有任何外援。手头的有限资源耗尽,游击战什么的也就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可是,无法预料这个过程有多长,也无法预料要付出多少代价。如果时间拉得过长,代价过于惨重,虽然从历史的维度来还是值得的,但这个所谓“历史的维度”,只有关卓凡一人晓得;而现实中,特别是国内,一定会有人不以为意,自己刚刚巩固的权力基础,可能就会出现松动。 还有,对于正规军来,游击战是一种最糟糕的“练兵”的场所。打游击战、治安战,正规军不会愈打愈强,只会愈打愈烦,愈打愈疲,愈打愈散,时间一长,只会降低自己的技战术水平,组织纪律性也会跟着变得松散。 所以,游击战老子是绝对不打的。 关卓凡冷冷道:“你想得很美。不过,长州藩巴掌大一块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我上海一地大?你想和我周旋,你能够辗转腾挪得开?你又有多少粮食弹药?这么个打法,玉石俱焚,你就不怕把整个长州藩打没了?长州何辜,生你养你,你就这般保境安民?” 高杉晋作背脊微微一颤。默然半响,抬起身子,目光下垂,一字一顿地道:“总要请贝子爷给长州一条生路。”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春秋之义,存亡续绝,我也不忍毛利氏十三代至此而绝,这样,我指一条路,就看长州藩肯不肯走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时也,命也 高杉晋作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道:“仿第一次长州征伐故事,绝无可能,你先死了这条心。我做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即便艺州口、石州口两路全败,单我这一路,也足覆灭长州一藩。高杉晋作,你也是知兵的,应该看得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幕府什么。” 高杉晋作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关卓凡冷冷道:“你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哼哼,对我来,只是伤亡多一点,花多一点时间罢了——结果都是一样。可对长州毛利氏来,走错一步,便是死无孑类,血胤断绝!” 高杉晋作双手扶地,低下头去。 关卓凡缓缓道:“形势比人强,周、长二国势非毛利氏所有——长州藩如果识得大势,束手归降,我会向幕府和皇进言,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虾夷地,就是北海道。 论面积,北海道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二十二;论人口,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过只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四多一点。而且,这点子人口,绝大部分都从日本本州迁移过来。这个时候,北海道还未进行任何正式的开发,人口的迁移亦未开始。举目荒凉,渺无人烟,真正叫“鸟不拉屎”。 高杉晋作没有出声。 关卓凡道:“虾夷地固然荒凉,却是好大一片新地。筚路蓝缕,假以时日,定有成就。嗯,这个,开疆拓土,难道不正是男儿应分应为之事业?” 高杉晋作还是没有出声。 关卓凡有点不耐烦了,道:“无论如何,总好过兵败身死,宗祀废绝!高杉晋作,我言尽于此。你不受菩萨心肠,我自有雷霆手段。倘若尔等始终执迷不悟,长州藩区区三十七万石高,只怕覆巢之下,无一完卵!” 高杉晋作开声道:“贝子爷,晋作有一事不明,恳请训示。” 关卓凡皱了皱眉,道:“你吧。” 高杉晋作道:“幕府朽败,早如风中之烛,一吹可灭。贝子爷纵英明,岂能不察?贝子爷纵有回之力,德川氏亦不过苟延残喘于一时。贝子爷一番辛苦,不知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你的意思,是不是德川将军换成毛利将军,会更好一些呢?” 高杉晋作浑身一震,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睛中却是精光闪烁,道:“晋作不敢如此狂妄。不过,长州藩对朝向来恭顺,若蒙恩遇,定当臣事之。” 这是强烈的暗示:如果长州藩主政日本,会仿朝鲜、越南例,自居中国藩属。 关卓凡心想:听起来是不错,可是,日本人话算话的话,母猪能上树。等你真的主政日本了,只怕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的宗主国了。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高杉晋作,你想的太多了,咱们两个,谈的也太多了。事实上,我也知道,你此行并未奉藩命,咱们不论谈出什么,能做得数么?你还是回去,先统一了藩论再吧。” 关卓凡这番表态,相当**,高杉晋作一阵迷茫,虽然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只得伏下身去:“是。” 关卓凡道:“下关风月,我心仪已久,可要好好盘桓一段时间。嗯,你有什么好介绍吗?” 这句话,更加**,高杉晋作心中微动,道:“回禀贝子爷,马关河豚,下美味,不可不试;青海岛悬崖绝壁,洞穴奇岩,也算是下奇景,不可不看;还有,汤田温泉,号称山阳路最大的‘美肤汤’,携美共浴,最是惬意。” 关卓凡含笑道:“好,好,只是我这一次东瀛之行,一位夫人也没有带过来,辜负造物神奇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 高杉晋作磕了头,站起身来,正要退出舱门的时候,关卓凡问道:“长州藩艺州口、石州口方向,主将是哪两位啊?” 高杉晋作一愣,不过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于是躬身道:“回贝子爷,艺州口的主将是伊藤俊辅,石州口的主将是大村益次郎。”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好,好,都是一时之选。” 伊藤博文在年初的长州藩内战中崭露头角,算是有了点名气;但大村益次郎,直到二征长州开打,还是默默无闻,关贝子“一时之选”,只好当客气话听了。 高杉晋作不知道,关卓凡真不是客气。 高杉晋作出去了,关卓凡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片刻,开口道:“徐先生,这个人,你怎么看?” 徐四霖踌躇了一下,道:“此人斑斑大才,久留必为我心腹之患。贝子爷,您看,要不要……” 关卓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必要,长州藩不会再用他了。” 徐四霖大出意外,道:“请教贝子爷,怎么呢?” 关卓凡道:“如果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长州战败了,还可能继续重用高杉晋作;可我料定,这两路幕府必败,长州必胜。你想一想,艺州口、石州口都大胜,马关这一路却不战而退,毛利敬亲还用高杉晋作主事,藩论能答应吗?别人能服气吗?” 徐四霖恍然大悟,道:“正是,到时候,高杉晋作只怕就要下台!”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还不止,如果他不识起倒,继续鼓吹他的那个‘化整为零’的战法,大概还要入狱。” 徐四霖沉吟道:“这个……” 关卓凡道:“如果你是长州藩士,艺州口、石州口都打赢了;而马关这一路,是主动撤下来的,也不算真输——正在不服气。总之,全藩士气正旺,那么,接下来和中国人的仗,你觉得该怎么打呢?你会主动‘化整为零’吗?” 徐四霖认真想了一想,道:“不会。我自然是主张集全藩兵力于山口城下,或者……马关和山口城之间,摆开阵势,和中国人会战。”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着啊,这种情形之下,高杉晋作如果坚持逆流而动,还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吗?” 徐四霖眼中放出光来,道:“贝子爷高见!还有,敌军既然聚在了一起……” 关卓凡道:“我正可聚而歼之,免我东追西逐,省了我多少事情!” 徐四霖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贝子爷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四霖拜服!” 关卓凡道:“所以我要呆在马关等一等,等到艺州口、石州口都打出一个名堂来了,再做道理。我估计,只怕也用不了几就能见分晓了。另外,仓藩原先拿来登陆的舢板,全部叫长州军烧光了,咱们登陆,要比原定的多花一点时间。两万大军,千头万绪,从容一点也好。” 他顿了一顿,道:“还有,艺州口、石州口打完,幕府四路全败。长州藩乱,全靠我朝大军平定,以后,咱们跟幕府话,一句,他就得听一句。” 徐四霖连连点头,道:“贝子爷算无遗策!不过,如果长州藩果真束手降服,是否真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关卓凡微皱眉头,道:“如果长州藩果真降顺,我自然不会食言。毛利敬亲改封虾夷地,人民、物产是带不走的,他只能带几百亲信家臣过去。虾夷域外荒蛮之地,渺无人烟,这点子人口,就算个个都三头六臂,三五十年之内,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何况,最能闹腾的那几个藩士,咱们找个由头,给他截下来就是。” 徐四霖道:“是,像高杉晋作,绝对不能带到虾夷地去的。”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嘛,咱们大方点,虾夷地倒是可以去的。” 徐四霖愕然道:“卑职不明,这高杉晋作不是最为……” 关卓凡脸露狡黠之色,道:“此人绝非寿相,我估摸着,他最多也就两年的活头了,如果去虾夷地,可能两年都撑不到。” 徐四霖心下纳闷:贝子爷会看相? 事实上,这个时候,高杉晋作的肺病已经相当严重,按历史轨迹,两年之后,他就将去世——这个不同人事,恐怕不是任何蝴蝶效应改变得了的。 关卓凡道:“不过,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的。长州全藩,真正看得清楚形势的,大约只有高杉晋作和桂五郎两人。桂五郎现不在藩内,高杉晋作孤掌难鸣。嗯,还有一个人,也许也能看得清楚情势——大村益次郎。可他是客卿,在这种问题上,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什么也不会的。” 其实大村益次郎也是长州人,他是“客卿”,是因为他受聘宇和岛藩主伊达宗城,在宇和岛藩当了七年“军事顾问”,然后才被长州藩“返聘”回来。这段经历,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大村益次郎向来行事低调,只在军事上话,不在政治上发言。 关卓凡想,这个大村益次郎,同俺的楠本美人,倒是有一段旧呢。 那个时候,楠本稻被迫离开负心的石井宗谦,带着女儿高子,回到长崎。正在困顿无告之际,在宇和岛藩当差的大村益次郎,受上司二宫敬作之托,来到长崎,找到楠本稻,将她母女带回了宇和岛藩,交给二宫敬作。 嗯,这个世界可真不算大。 徐四霖道:“贝子爷既然料定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作此提议……”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一方面多少能够慢长州人之心;二来,对于长州藩来,怎么着也算一条后路。人在逼到墙角、没有后路的时候,才会拼命;现在既然有一条后路摆在那里,是否拼起命来就不会那么起劲了?” 徐四霖愈加佩服,道:“是,贝子爷洞悉机宜,卑职佩服。” 关卓凡道:“我料高杉晋作必定还有动作,最大的可能是在京都的朝廷那里下功夫——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 徐四霖道:“日本的朝廷里面,确实也有亲长州、反幕府的公卿,不过,这种情势下,个个都噤若寒蝉,能为长州什么话呢?” 关卓凡摇摇头,道:“我懒得去猜。也许高杉晋作能玩出点更厉害的花样也不定。不过,无所谓,他闹腾得愈厉害愈好!” 关卓凡轻轻舒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峻厉:“实话实,高杉晋作此人,真正是一代人杰,我也很佩服。可惜,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用。时也,命也!” * (三千五百字大章送上) *RS S 第二十一章 薰园 第二一早,目之所及,长州彦岛炮台确实“安静”。马威达带的“海军陆战队”,派了一队兵上岸,搜索前进,最后心翼翼地登上了彦岛炮台,果真空无一人。 中美联合舰队,排成一字长龙,缓缓进入马关海峡,直到最东端的坛之浦,一路“安静”,情形仿佛。 大军以海峡中部的马关港为主要登陆场所。海军陆战队首先上岸,控制各处要害;军舰在海面警戒。然后运兵船依次泊岸,大部队源源不绝,下船登陆。 关卓凡叹了口气:太从容了,太顺当了。 本来,马关战役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用以学习、摸索、锻炼轩军两栖登陆作战的能力。现在可好,不但抢滩作战全免,连正常的两栖登陆的“程序”也欠奉:比如建立滩头阵地;或者修筑栈桥,或者艇反复往返,接载士兵上岸——大多数情况下二者同时进行,等等。 当然,这一套也可以照玩,就当演习了。可这里是战区,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关卓凡昨还跟徐四霖,“仓藩拿来登陆的舢板都被长州军烧了,登陆要比原定的多花一点时间”。事实上,因为轩军直接在西日本最大的港口马关港登陆,一切便利,所花时间比原计划的更短。 高杉晋作主动撤出马关,是逼关卓凡和他做交易。他的开价,关卓凡当然不受。但客观上,不管关卓凡愿不愿意。这笔交易还是在“进行中”。只是关卓凡左算右算。总觉得自己“又亏了一点”。心里着实别扭。 这个“亏”,老子绝不能吃,以后得加倍赚回来! 有意思的是,马关港的码头上,一支马关当地豪商组成的“队伍”,早早地鹄立以候——他们是专程过来“迎接朝大军”的。 这倒不意外。“官军”跑掉了,地方士绅自发组织起来,出面和“敌军”周旋。以求地方安静,中国、日本,都是这个“模式”。 比如,甲午战争败绩,中国被迫签署《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日军登陆基隆,兵锋进指台北,“台湾民主国总统”、原台湾省巡抚唐景崧弃城而逃,辜显荣受士绅之托,单身赴日本军营。延请日军入城,大致就是这个套路。 我们可以指辜显荣“汉奸”。但这种人,在这种情形下,是必定要有的。 当然,如果视幕府为“官军”,那么这帮子豪商就是“反正”、“助顺”——其实都一码事。 打头的一位,叫做白石正一郎,乃是长州的第一大富豪。他拥有长州最大的船行,还有一家“关门制船所”,制造非蒸汽动力的日本船。全长州大部分的日本船,都出自他的“关门制船所”。另外,白石正一郎还做茶叶出口贸易,生意做得很大,和上海以及英国的南安普顿、美国的波士顿都有密切往来。 到“政治立场”,这个白石正一郎其实相当“反动”,他是倒幕派的大金主,甚至参加过“奇兵队”,素有“侠商”之号。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太认真,因为几乎所有的长州豪商,都是同情“倒幕派”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事实上,不仅在长州,全日本的大商人,都是讨厌“幕藩体制”的。原因很简单,三百大名割据日本四岛,各藩互不相通,严重阻碍了商品和资源的流动;幕府和藩国的政府专卖制度,也是大商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彼时的日本,是找不到一个不和“倒幕派”有勾连的大商人的。 幕末的日本,商人的地位是非常特别的。名义上,和中国一样,“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但实际上,此时的商人,已经有了影响甚至主导日本政治的力量。 日本海岛国家,地狭人多,不论德川幕府怎么“锁国”,贸易都在整体经济中占比甚重。幕末时候,国家、政府开支愈来愈大,农业生产能力却只低不高,主要税源——农民那儿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愈来愈大。于此同时,商品经济愈来愈发达,商人们的荷包愈来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却只能干眼馋,因为当时的“体制”下,没有法律条文和技术手段,向商人征收足够多的税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维持幕府、藩国以及将军、大名个人的庞大开支,就得向商人们借贷了。 当时的幕府和各藩国,全部都是大商人的“债务人”,如果商人们不肯借钱,有的大名的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们,在大商人面前,就很难真正硬气得起来,对大商人的许多“不恰当的行为”,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商人们也因此获得了影响政治的机会和能力。 这么一个背景下,既然人家肯见风使舵,关卓凡也只能“曲于优容”。不过,他自己当然是不见这帮子商人的,按照当时日本的体制,商人的经济地位虽高,但政治地位却低,也是没有资格觐见关卓凡的。和商人们的交道,一律交给徐四霖去打。 白石正一郎十分巴结,将自己最豪华的一套别墅“薰园”,腾了出来,以作关贝子在马关的驻节之所。 这所宅子,在一处坡地之上,风景既好,关防也十分方便。近卫团进去,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搜查,包括有没有夹壁,有没有暗道? 结果一切正常。 宅子规制宏大,完全不输大名府邸。大门轩敞,可容轿、马通过,这在日本的大户人家中,并不常见。 关卓凡留意到,大门两侧的檐灯,不是传统的日本纸灯笼,而是荷兰风格的青铜煤油灯,这在当时的日本,更是罕见。 进了大门,转过玄关,只见园林异常精致,以“池泉园”为主,“枯山水”为辅,草木葱茏,是极其典型的江户风格园邸。 所谓“池泉园”,是园中有池,池中有岛,岛、岸之间,以桥相连。所谓“枯山水”,是用白沙铺地,蜿蜒曲折,象征水面;另置石其间,象征岛屿,周围绕以低矮灌木,别有风味。 园中还有一处名“菡风亭”的“茶庭”,算是园中之园。寺院风格的低矮围墙,错落有致的石灯笼,沿石道步入,最终到达的是一间面积很大的“茶室”。拉开格子门,波光潋滟,正对“池泉园”之“池”。 园中的植被,多为黑松、红松。黑松高大虬曲,枝干垂于水面;红松低矮茂密,修剪得异常精致。另有厚皮香、冬青、鸢尾,以及樱花、红叶,等等。只是现在是夏,樱花已凋,红叶未红,到处绿意盎然。 白石正一郎对徐四霖表示,贝子爷如果担心树木影响关防,可以全部铲掉,他完全不会介意。 因为别墅建在一个坡地之上,四周里许范围内,都设为“军事禁区”,关卡重重,平时一个长州人也不许有,关防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关卓凡见这些植被,实在养护得精致秀美可爱,当然不会做出这么煞风景的事情。 这个“薰园”,景物巧精致,洗练清雅,尺寸之地而见深山野谷之静美,恬淡清幽,自然写意,关卓凡好生舒心惬意,心想怪不得那么多西洋鬼子,只因为日本风物之美就变成了亲日派,中国又有一班无行文人,亦因此媚日进而堕为汉奸,咳咳,真是要心啊。 关卓凡是登陆马关的第二入住“薰园”的,次日一早,卫兵来报,长崎奉行竹内四郎求见。 关卓凡大为奇怪:他来干什么?中美联军进占马关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回长崎啊? 竹内四郎觐见关卓凡,首先眉飞色舞,猛烈吹捧关贝子举手而下马关的“不世之功”。关卓凡耐着性子听着,并不答话。奉行大人口沫横飞地肉麻完了,终于开始明来意。 原来,要见关卓凡的,并非竹内四郎本人,而是同船而来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名字叫做大浦庆。 大浦庆?关卓凡的眼睛亮了起来,咦,有点意思哦。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天下奇女子 大浦庆,时人和后人送了她两个衔头,一个是“长崎第一美女”,一个是“幕末日本第一奇女子”。 竹内四郎脸色微现尴尬,道:“这个女人是长崎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她找到了我,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要禀告给贝子爷。我问她什么事情,她却不肯,只事关……贝子爷安危,且十万火急,万万拖延不得。我见她得严重,没有法子,只好带了她到马关来。依礼,她是没有资格觐见贝子爷的,如何处置,请贝子爷定夺。” 关卓凡微皱眉头,道:“事关我的安危?” 竹内四郎颇为局促不安,道:“是,这个女人是这么的。不过,此女和三山五岳、各色人等都有往来,和西南诸藩重臣也……交好,消息灵通,知道些咱们不晓得的事情也是可能的。而且,卑职奉公长崎多年,和此女打过不少交道,她虽然大胆,却从不妄言,如此大事,她未必敢信口开河。” 关卓凡微笑道:“如此来,这位大浦庆,也算一位奇女子了。” 竹内四郎苦笑道:“是,此女行事之奇,全日本的女人中,找不出第二个了。” 顿了一顿,道:“长崎人都,阿庆夫人‘貌美如花,心深似海’。她是家中的独女,自便杀伐决断,与闻家族的生意。十八岁那年,家里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夫家也是长崎的大商家,算是门当户对。谁都没想到。婚后的第二。她便把新郎赶回了夫家。理由嘛,居然是嫌夫婿‘没有男子气概’。自此,便独身一人至今。嗯,她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六、七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道:“有趣!此女如此行事,父母和族中长辈也不管吗?” 竹内四郎微笑道:“管不来,那个时候的大浦庆。其实就已是‘掌家女儿’了。把夫婿赶走之后没多久,便把家里的生意全盘接了过来。大浦家本来是做食油生意的,算是长崎数一数二的油商。但阿庆尤以为盘子太,于是开始做起了茶叶生意。贝子爷,她可不是做日本国内的生意,而是要向西洋出口。” “在此之前,日本的茶叶,从未出口西洋。这个女人和洋人搭上了关系,又海内海外地很折腾了一轮,拿到了一万斤茶叶的订单。嘿嘿。九州肥前国嬉野地方的茶叶,被她搜购一空。一时之间,连日本人都喝不到自己产的茶叶了。” 竹内四郎继续道:“大浦庆开风气之先,之后她又派人奔赴各地,用各种手段鼓励生产,九州、四国、本州,各处的茶园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茶叶产量大增。不过,有多少大浦庆就收购多少,嘿嘿,这洋人的胃口,就像无底洞一般。大浦庆乃因此成就万贯家财,她‘富可敌国’,大约是不过分的。” 关于这个大浦庆,关卓凡还知道一些竹内四郎语焉不详——其实是不方便详述——的事情,比如那句“海内海外很折腾了一轮”。 幕府开国之前,只在长崎的出岛,同荷兰人进行有限的贸易。在日本国内,洋人都见不到几只,更不可能拿到大量的茶叶订单。为了这个订单,大浦庆决定偷渡到上海。 这真是匪夷所思。 当时是嘉永六年,即185年,幕府的“锁国令”尚未有一丝松动,如果事泄,大浦庆这个女子死路一条。 大浦庆重金买通到长崎做香菇生意的中国人,把自己装在货箱内,和香菇一起,穿海越洋,来到了上海。 在上海,大浦庆遍会西洋商人,请他们品尝日本嬉野茶叶,大获好评。另外,洋人也感于大浦庆的壮举,对这位生意合作伙伴极为佩服、欣赏,踊跃下单,大浦庆茶叶出口贸易的第一桶金就这么挖出来了。日本的茶叶从此打开西向的大门,并成为中国茶叶在西方市场的有力竞争者,最终后来居上。 185年,对日本来,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年份,这一年,美国佩里黑船来航。 大浦庆回到日本,已经是第二年即1854年了,这一年,佩里二度来航,日本举国鼎沸。 拿幕末日本最重要的思想家吉田松阴此时之作为,和大浦庆做个对比,是很有趣的。 吉田松阴认为,应该“以彼进步之术为我物,以此为伐彼之谋”,于是也打算偷渡海外,“探听国外实情”。 但吉田松阴的偷渡手段是很搞的:他在下田港乘渔船偷偷靠近美国舰队,向佩里致《投夷书》,请求美国人把他捎到阿美利加去也。 这个时候的美国人,还没有在日本培养带路党的打算,根本不想拿这个刺激幕府,给已经签订的协议带来变数,于是客气而坚决地把吉田松阴打发回去了。 吉田松阴回到岸上之后,只好向幕府自首,接着毫无悬念地被投入大狱。 这就是著名的“下田蹈海”事件。 在“偷渡”这件事情上,这位培养了高杉晋作、桂五郎、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班超级大牛的幕末第一学人,和大浦庆一比,就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和无能。 这个大浦庆,如果生为男儿身,一定是哥伦布、麦哲伦一类人物;如果从事政治,成就绝不在高杉晋作、西乡隆盛、坂本龙马、桂五郎等人之下。 对待外部的世界,有无穷的**和好奇心;行事主张,有敢于打破一切习俗和惯例的勇气——大浦庆这样的人物,关卓凡痛感,同时期的中国,太少! 接下来的话,该怎么,竹内四郎颇费踌躇。 “关于这位阿庆夫人的一些传闻,虽然卑职并无实据,但还是要禀告贝子爷知晓。” “呃,这个大浦庆,在长崎市井之间,素有……水性杨花的名声。她虽未再婚,但大伙儿都,‘阿庆夫人一没有男人在身边就睡不着觉’。此草蛇灰线,似不为无因。她府内,各路神仙来往,不少人是在里面过夜的。呃,某些西藩重臣,如萨摩的松方正义,佐贺的大隈重信,据在大浦府内还有专用的房间。” 松方正义,大隈重信,在原时空,后来可都是做过日本的首相滴。 “呃,市井传言,大浦庆沐浴之时,松方和大隈两个,是像搓澡工一样,给她搓澡擦背的。” 关卓凡哈哈大笑:“厉害,厉害,如此奇女子,倒真是不能不见一面。” 话锋一转,关卓凡含笑道:“竹内大人,你不会也是这位阿庆夫人的裙下之臣吧?” 竹内四郎难得闹个红脸,苦笑道:“贝子爷取笑了。不敢欺瞒贝子爷,我也收过阿庆夫人的好处,可到男女之事,她哪里会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大浦庆曾公然过,‘我喜欢像宝剑一样锐利的男人’,人们都,能够出入阿庆夫人闺房的,都是……鹰隼一般的男人。” 竹内四郎脸色变得郑重,道:“大浦庆和某些反叛也有交往,比如龟山商社。不过他们之间,应该主要是生意往来。贝子爷明鉴,大浦庆这种人,交游极杂,完全不和叛逆打交道是不可能的。但她本人,卑职可以担保,绝非叛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相信。” 竹内四郎道:“这次卑职带大浦庆来马关,是极机密的。她和侍女二人,都换了男装,带着面纱斗笠,至始至终,未出舱门一步。全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卑职一人。” 顿了一顿,道:“上船之前,她主仆二人,已在奉行所内,做了彻底的搜身。呃,是这样子的:在贱内和婢女的监视下,二人解下发簪,除去全身衣物,然后进入另外一个房间,穿上奉行所为她们准备好的男装,再重新盘好头发——如此这般行事,全是大浦庆自己提出来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滚雷惊天 关卓凡微笑道:“穷极心思,示人以无异意。这位阿庆夫人也算处心积虑——好吧,我就见她一见。” 大浦庆原在竹内四郎的坐船上待命,虽已经“穷极心思”,但进入薰园之后、面见关卓凡之前,近卫团还是对她做了严格的搜身。搜查的结果,大浦庆身上唯一的一件硬物,乃是一把象牙梳子。 接下来,大浦庆做了一个卫兵意想不到的动作:她解开发髻,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开来,直盖住了整个臀部。然后,她就用这把象牙梳子,梳起了头发。直到青丝光可鉴人了,才嫣然一笑,将梳子交给了卫兵,抬步进了屋子。 因此,关卓凡见到的大浦庆,虽然穿着男装,但就像平安时代的贵族妇女,不绾发髻,长发自然平顺下垂。大浦庆身材娇,伏在地上,一眼看去,就好像包裹在黑缎里面一般。 关卓凡大出意外。 这不仅仅是因为大浦庆的发型。这个女人果然美貌,但关卓凡的想象中,此女应该柳眉凤眼,其美貌是那种“咄咄逼人”型的。而眼前的大浦庆,五官轮廓,面庞线条,都非常柔和,加上身材娇,低眉顺眼,神态温柔,完全就是位地道“大和抚子”嘛。 还有,美貌固然美貌,可也过不了楠本稻的头,号称“长崎第一美女”,是否略略夸张了一点?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名气这个东西,对女人的美貌的加持值是很大的,比如后世评什么“百大美人”之类,上榜的几乎都是影视明星——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邪门。她不是已经三十六、七了吗?怎么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关卓凡脑海中,一不心,跳出四个字来,“采阳补阴”。 想什么呢?关卓凡微微摇头,驱走了这个念头,开口道:“你就是阿庆夫人?” “不敢,女子正是大浦庆。” 声音糯软,汉语得很好,甚至带点江浙口音。 “请抬起身话吧。” “谢贝子爷。” 这个“抬起身”,是直起上身的意思。如果觐见的是德川将军,那么“依礼”,觐见人至始至终,都不能够直起上身,目视将军。 大浦庆抬起身子之时,眼皮还是下垂的,但眼波流转,撩人之意,似有似无,关卓凡不由心中一跳。 “夫人见我,所为何事啊?” “回贝子爷,长州藩马关商人,以白石正一郎为首,将有不利于贝子爷之举。” 关卓凡吃了一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哦,如何不利于我呀?” “回贝子爷,这座‘薰园’之下,有一条地道,出口在白石正一郎府邸之内。一班长州商人,计划夜半之时,从这条地道潜入薰园,刺杀贝子爷。” 这番话得轻轻柔柔,却如滚雷惊,关卓凡大吃一惊,没办法再“不动声色”,峻声道:“地道?此园我驻节之前,已反复检查,并没有什么地道!” 大浦庆圆润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道:“这条地道,从白氏正一郎府邸之内挖起,已经挖进了薰园,只是尚未和地面连通,因此‘反复检查’,当然是‘没有什么地道’。” 关卓凡背上渗出了冷汗,道:“你是……” 大浦庆柔声道:“贝子爷猜的不错,这条地道是故意暂时不和地面连通的,不然,定然被‘检查’了出来。白石正一郎的算盘,是贝子爷驻节之后,剩下的一段路,再花个两、三,在夜半之时,挖通了它,然后,乃可成其不逞。” 我靠。 关卓凡在脑子中急速地转着念头:真的?假的?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真的。 关卓凡沉声问道:“此事若属实,当十分机密,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大浦庆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道:“回贝子爷,这件事其实也机密不到哪里去。去年年底、今年年初,长州内讧,一班豪商豪农,弄了一个‘庄屋同盟’出来,支持正义党。这个‘庄屋同盟’的发起人,就是白石正一郎;而这个不利贝子爷的阴谋,也是这个‘庄屋同盟’的手笔。即是,这个‘庄屋同盟’里面的人物,许多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关卓凡脸色阴晴不定。 “庄屋同盟”是知道的,白石正一郎的角色也是晓得的,但他们打算对老子下手,还筹划了那么久,老子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幕府情治能力虽强,可仅限于能够有效实施统治的地区,长州、萨摩早成**王国,幕府的势力,像新选组什么的,根本渗透不进去。长州已经事实上举起了反旗,这方面不消;萨摩表面上还肯和幕府敷衍,但如果在境内发现幕府的探子,绝对是有一个杀一个,毫不容情,而幕府对此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 还有,这件事情,不知道高杉晋作有没有参与其中?一面惺惺作态,“示长州不敢对抗朝之意”,一面密锣紧鼓地策划暗杀?甚至,长州全军退出马关,会不会就是为了将自己引进这么一个陷阱中去? 怒火在关卓凡的心底慢慢地燃烧起来。 大浦庆继续道:“不过,女子倒不是从长州人那儿知晓此事的。” 她顿了一顿,微笑道:“龟山商社有个叫做伊东祐亨的,贝子爷可曾听过?” 伊东祐亨?在新选组手底逃脱,强驶“庚申号”出海;同高杉晋作携手,马关海峡击败幕府舰队——关卓凡当然知道。 他点了点头。 大浦庆道:“伊东祐亨从马关跑回了长崎,这件事情,是他告诉我的。”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大浦庆格格一笑,道:“您的样子怪怕人的。是,新选组、奉行所,正在到处抓他,可他胆子大,我也没有法子呀?哦,您必是在想,如此机密大事,伊东祐亨怎么会告诉我一个女子呢?” 关卓凡缓缓道:“正要请教。” 大浦庆柔声道:“一个年轻男人,喝醉了酒,躺在心爱的女人怀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拿出来炫耀,嗯,他怎么能忍住不呢?” 关卓凡明白了:他和你相好,你却卖了他。 他一阵激灵,浑身起栗。 大浦庆淡淡地笑着,道:“贝子爷必是在想,‘他和你相好,你却卖了他’。不过,女子卖的是长州人,还不是什么伊东祐亨。再者了,伊东祐亨和我相好之时,我曾经对他过,‘我是底下最危险的女人,你不怕么?’您猜他怎么?” 关卓凡没有作声。 大浦庆继续道:“他,‘我认识一个洋人,他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蜘蛛,叫做什么黑寡妇,交合之后,母蜘蛛就会将公蜘蛛吃掉——你如果吃掉我,我甘之如饴’。” 完,大浦庆垂下头去。 关卓凡实在不知道该什么?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 还是关卓凡先打破了沉默,道:“男女之事,非某可置言,夫人莫怪。夫人甘冒奇险,海路奔波,通传消息,阻遏奸谋,关某心感之至。不知夫人此行,有无所求?关某尽力而为,或可报盛情于万一。” 大浦庆抬起头来,笑靥如花,道:“不敢当。女子是商人,自然是有所干求的。不过,此事尚未坐实,如果女子所言不确,贝子爷大约还要治我诬告之罪。所以,请先办了乱党。事后,想来贝子爷还会再允我觐见一次,到时候女子开口相求,才不觉唐突。” 呃,这个女人,着实……有点意思。 *RS S 第二十四章 长州灭商 大浦庆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要先请贝子爷允准。” “夫人请。” 大浦庆低声道:“伊东祐亨是不知道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酒醒之后,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竹内奉行应该能够猜得出此事因我而发,但他口风很紧,想来不会四周张扬。所以……”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明白。夫人放心,此事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了。夫人此行,甘冒生死大险,关某不能不知好歹。” 大浦庆柔柔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垂下了眼帘,低声道:“贝子爷言重,女子冒昧了。” 安置了大浦庆,关卓凡传了张勇、图林、徐四霖、杜立德四人进来,交代相关事项。 马关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联合舰队则在海面、港口严密戒备。 关卓凡悄悄地移驻“翁贝托国王号”。 白石正一郎的府邸距“薰园”其实不远,近卫团和新选组包围了白石府后,破门而入,迅速控制了相关人等,接着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果然找到了地道的出口! 地道口有新鲜的泥土——地道里边,工程正在进行中。 张成林率人偷偷潜入,地道甚是宽敞,可容二人并肩直身行走,走了一段,地道突然变窄,并开始上抬,脚下、头顶、两壁,是明显的新凿的痕迹。 很快,前头传来了人声。 施工人员还以为是自己人。同行的新选组队士用长州口音敷衍了两句。煤油灯映照下。人影随即出现。张成林单膝跪地,身后的近卫团军官站立,两人各持两只左轮手枪,四枪接连射击,狭窄的地道内,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过,几个施工人员都被打成了筛子。 后来发现,此处正位于“菡风亭”的地下。深更半夜。“茶庭”里边是绝不会有人的。卫兵巡逻,主要也是盯着水池泉林。谁能想到,茶室之中,刺客破土而出?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除上海七宝之役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庆幸和愤怒之余,对大浦庆,是实实在在的感激。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要什么回报?会不会要老子以身那啥啥啥?唉,真要如此,也只能认了。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大浦庆,关卓凡先得处置这帮子长州豪商。 审问由新选组负责。不过事实俱在。也没有什么好审的。白石正一郎坦然相承,只是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涉。 关卓凡自然不能容许“与他人无涉”。 在白石正一郎的府内,搜出了两份名单,一份是“庄屋同盟”的名单——这个用处不大;另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员是为谋划“诛敌枭”而“聚义”的豪商,都是“庄屋同盟”的骨干,共有六十多人,这个用处可就大了。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马关,近卫团和新选组缇骑四出,尽数捕获。 长州藩大多数的豪商、豪农都加入了“庄屋同盟”,而马关是长州的门户和商业中心,长州主要的商人大多住在马关——这些人,和“庄屋同盟”的骨干,基本是重叠的。 就是,长州的大商人,现在几乎都捏在了关卓凡的手里。 对这群人下手之前,先要搞清楚,此事和高杉晋作到底有多少关联? 反复刑讯,各人犯口供交叉对照,最后得出结论:和高杉晋作还真没什么关系。 非但如此,关卓凡还了解到,在长州军退出马关一事上,“庄屋同盟”和高杉晋作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白石正一郎等人坚决反对高杉晋作“不战而退”,双方最后吵翻了脸,“庄屋同盟”打算刺杀高杉晋作,只是事机仓促,没来得及下手。 日本人玩暗杀,还真是“不分里外”啊。 “聚义”的有六十多人,但真正参与“诛敌枭”行动的,不足十人,不过,咱们就不分这么细了。 判决很快下来了:名单上的六十三人,统统判以缳首之刑,并处没收全部资产。 关卓凡下此狠手,主要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要借此赐良机,一,“不许动,打劫!”二,彻底摧毁长州藩政的经济支柱,断绝藩内对倒幕派的经济支持。 长州藩之所以能够成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还是幕末时候,经过历年藩政改革,特别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时候,实施“重商主义”,长州藩乃实力大涨,有了挑战幕府的本钱。 这个“本钱”的核心,就是一众豪商。 三,其他各藩,情形仿佛,只是商人势力大有所分别而已。关卓凡“杀猴给鸡看”:我和幕府不一样,对在台底下搞动作的商人,我是会下死手的。 反正这不是我的国家,我不指望靠你们过日子。 想异动的,支持倒幕的,自己掂量掂量吧。 大搜捕之后,是大抄家,包括相关人犯的商行、店铺、工坊、仓库、银号,等等。 收获之大,远远超出关卓凡意料。 他读日本幕末历史,对当时社会生产力之低下,幕府和各藩国财政之窘迫,以及普通民众生活水平之低、营养之匮乏,都有深刻的印象,总觉得其时日本社会财富十分有限。然而,事实证明,并不尽然! 这六十三家,单是现银,就抄出了超过一千万两之数,人均十六万两。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当时的长崎奉行所内,存银不过十万两——长崎哦,日本开埠最久和最大的贸易港。 如果日本当时要发行纸币的话,一千万两,足够做中央银行的保证金了。 幕末日本,社会财富真正的渊薮,不是政府——不论哪一级政府,而是大商人。 真真是发大财啦! 还没大打出手呢,军费什么的——满打满算三百万两白银吧,就翻着倍地回来了,幕府破产了也不怕喽。 这趟生意,做得真是值啊。 关卓凡去年在美国、今年在日本的经验,都明了:搞工业化,最便捷、最高效的原始积累的途径,就是抢。 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居然还能走一走这条路子,世界真奇妙啊。 此事件,被后世的史家称为“长州毁屋事件”,或者“长州灭商事件”。这个“屋”,本意是“店铺”,代指商人,和“庄屋同盟”的“屋”是一个意思。 这六十三个豪商的“固定资产”,如果像在美国变现“特别军需”那样,全部变现,也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不过,不能够全部变现,因为其中有相当部分,要拿来庸酬有功人员——就是大浦庆了。 果如大浦庆所言,“事后”,她再次觐见了关卓凡。 这一次,同上一次待遇不一样了,和楠本稻一样:看座。 大浦庆一进房间,关卓凡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法国香水。而且,味道非常熟悉。 呃,难道,这个大浦庆用的香水,和我的女人用的……是同样的一种? 有那么巧吗? 不过,关卓凡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百分百确定。 大浦庆换回了女装,但依然没有绾起头发,呃,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头发太长,坐在椅子上,不同跪在地上,长发几乎无法安置。大浦庆坐在关卓凡的左边,便把头发全部拢到自己的右手边,即接近关卓凡的这一边。三千青丝,黑瀑垂落,直到地面,遮住了大浦庆大半个娇的身子。 这副情形,实在过于醒目,关卓凡只好尽量“平静”,不使自己的目光过久地停留在她的头发上面。 大浦庆给关卓凡报信,并非只为“助顺”,她和白石正一郎,其实积怨很深。 他们的矛盾,主要源于茶叶出口贸易。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保护伞 本来一开始,日本的茶叶出口,几乎是大浦庆的独家生意,后来白石正一郎半路插了进来,抢走了很大一块蛋糕。在茶叶出口贸易上,两个人算是互为对方的最主要的竞争者。不但争出口,也争国内的茶叶收购。 另外,从长崎所在的北九州西海岸,到日本消费力最强的本州太平洋沿岸地区,如江户、京都、大阪,不论走南路、北路,濑户内海都是必经之路。白石正一郎的船行,背靠长州,在这一条海路上,占有垄断性的份额。其中,如果走北路,必经马关海峡,则更加几乎是白石正一郎的独家生意了。 这种状况,不但大大增加了大浦庆的运输成本,更使她在和白石正一郎的茶叶收购的竞争中,处于一个很不利的地位。 大浦庆和白石正一郎竞争,有一个无法克服的困难:白石正一郎得到了长州藩政的坚强支持。这种支持,大浦庆不可能从幕府或其他藩国那里获得。就算有人愿意支持她,也不是长州的对手。长州除了拥有超出诸藩的实力之外,更是濑户内海和马关海峡的地主。 伊东祐亨的酒后失言,给了大浦庆一个压倒商场死敌的赐良机。 白石正一郎被挂上绞架,家产抄没,事业败散,茶叶出口贸易方面,来自长州的的竞争自然消失:除此之外,关卓凡答应,将白石正一郎名下船行和“关门制船所”,交给大浦庆。 大浦庆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多谢贝子爷。经营船行生意,女子尚有一点见识,要请贝子爷指教。” 关卓凡心想:这关我什么事情呢?嘴上还是很客气:“夫人请讲。” 大浦庆道:“白石氏的船行,用的都是日本船,船力弱,可比不得洋汽船。女子以为,今后的水运,只怕全是蒸汽船的下。可是,这洋船之道,女子却是一窍不通,所以,贝子爷要教我啊。” 关卓凡心念微动,呵呵一笑,道:“夫人经营奇才,夫人不明白的,我又怎会明白?” 大浦庆眼波流转,道:“贝子爷哄我呢。我晓得贝子爷在上海设立了一家‘轮船招商局’,可不就是用洋船跑水运的船行么?” 关卓凡大出意外:这女人消息好灵!这“轮船招商局”,在轩军赴日之前,刚刚成立,还没有开展任何具体业务,她在日本居然就晓得了? 于是含笑不答。 大浦庆微微地嘟起了红唇,道:“贝子爷好生气呢。嗯,洋人做生意,都要设立股份公司,我要学上一学,请贝子爷屈尊,到船行来做个大股东。如此,自家的公司,应该如何经营,您总不会不教我了吧?” 关卓凡恍然:什么学不学、教不教的——不过是这个女人玩的花样,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方设法,和政治权力,紧紧绑在一起。 就是,要自己充当她的“保护伞”。 关卓凡心念电转:有何不可呢? 而且,还应该更进一步。 通过和日本本地人员、资金合组股份公司,依靠行政权力,实施垄断经营,直接掌握日本经济命脉。 水运或者物流只是一个开端,进而矿业、制造、金融、物产,等等。 之前和幕府签的三方贷款协议,通过掌握日本海关,进而掌握日本进出口贸易,是一种间接掌握日本经济的手段;现在,间接加上直接,不就更全面地掌控日本经济了吗? 到“带路党”,还有比大浦庆更合适的人选吗?她是那种典型的“没有祖国”的商人;聪明,大胆,同时在当地没有真正有力的奥援——她用美色笼络住的松方正义、大隈重信,不过是一藩之臣,而且,还不是高杉晋作、大久保利通那种全面掌握藩政的人物——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给她帮助。 事实也确实如此,大浦庆一出九州,就举步维艰。 关卓凡微笑道:“夫人错爱,关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既然是股份公司,就要银账清晰,关某应分的出资,一两银子也不能少。夫人如果不允,这股东一职,关某就不能觍颜尸位了。” 大浦庆的脸上露出了真正意外的神情。她原先的意思是给关卓凡“干股”,完全没有想到关卓凡要真金白银地注资。而她看得出来,关卓凡的表态并不是假客气。 大浦庆的眼睛中放出了热烈的光芒,她没有话,垂下头,上身在椅子上深深地俯了下去。 抬起身子,大浦庆脸上的表情,已经是那种姑娘般的欢欣喜悦。她用撒娇的声调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贝子爷一定有好办法。” 想着她的年纪,看着她的面容,听着她的声音,关卓凡很有一点“魔幻”的感觉,不由微微地一阵激灵。不过,内心承认:十分受用。 “夫人请。” “加贺藩轮岛的漆器十分精美,洋人们都很有兴趣,可是,加贺藩是前田家的领地,我一个长崎人,怎么也拿不到货啊。唉,一到这种时候,三百大名就成了咱们财路上的绊脚石,贝子爷,你有多讨厌呢?” 这几句话,很有意思。一个“咱们”,大浦庆就和关卓凡“不见外”了;更重要的是,她一针见血,道出了幕藩体制阻碍日本发展的最大弊端:藩国割据,互不相通。 不过,这正是关卓凡费尽心血,替幕府努力维护的体制,不然,日本岂不是就能发展起来了? 总不能因为自己要赚钱,就打倒昨日之我,反过来“解放”日本? 关卓凡笑道:“夫人一句话将三百大名尽数扫了进来,好不气魄啊。” 大浦庆格格娇笑:“幸好贝子爷来了日本,不然,我虽然讨厌长州藩,可不定也要去倒幕呢。” 咳咳,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 关卓凡微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接着略略想了一想,道:“这样吧,长州乱平之后,我请德川将军给夫人出一道特许,在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大浦庆脸上笑容,如春花怒放,她站起身来,像中国女人那样,深深地福了下去:“多谢贝子爷!” 这个女人,还真不太好打发呢。 大浦庆坐回椅子后,关卓凡道:“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吗?尽不妨。” “有。” 大浦庆的眼光炽烈起来。 “女子是商人,也是女人,平生喜爱的,一个是做生意,一个是……世上最出色的男人。” 关卓凡一时间产生了某种错觉:眼前的大浦庆,犹如熔岩,通体发出了耀眼而火热的光芒。 …… 大浦庆和关贝子接下来做了什么,后世的史家和民间,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 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大致如下:关贝子在长州期间,将长州的温泉,什么汤田温泉、汤野温泉、汤本温泉、表山温泉、川棚温泉、油谷湾温泉,泡了个遍。关贝子“泡汤”之时,温泉外围,层层戒严;温泉里边,只有两人,其中一位,自然是关贝子,另外一位嘛,就是大浦庆了。 嘿嘿,他们两个,能做些什么,大伙儿自个想吧。 也有人不以为然,时值夏,泡在温泉里那啥啥,可不是热坏了吗。 有人马上嗤之以鼻:那啥啥的时候,还在乎热不热?雾气迷茫,汗流浃背的,不是更有味道? 还有人,关贝子班师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没那么热啦。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大浦庆回到长崎之后,没过多久,松方正义、大隈重信两个,就“搬出”了她的府邸。 * (预告:明两更,中午一更,傍晚一更) *RS S 第二十六章 艺州口 关贝子在传中“携美共浴”的时候,艺州口、石州口两路战况,都在迅速发展变化之中。 幕府的主力集中在艺州口这一路,但长州藩方面,刚好倒了过来:东线战场的兵力配置,以石州口为主,采取进攻态势;艺州口这一路,采取守势,战略目的不是击溃敌军,而是在边境相持住就好。待石州口取胜,艺州口的敌军,师老无功,孤掌难鸣,不撤退也得撤退。 这算是“田忌赛马”之策。 艺州口这一路,幕府军由头到尾,出征、行军、作战,都弄得非常别扭。 这一路本来是定了将军家茂亲征的。刚开始的时候,德川家茂也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首先任命了前尾张藩主德川茂德为“征长先锋总督”,先行出发;接着,自己带着幕臣、佐幕诸藩藩主,亲率号称以“西法”训练的“步、炮、骑三军”,离开江户城,浩浩荡荡,踏上西征之路。 一路上,德川家茂有意“陈设兵威”,自己全副披挂,中军亲兵则高举“金扇”和“银马标”——这两样东东都是德川家康在“关原合战”时摆弄过的。德川家茂的意思是,要重演先祖的壮举,来一场“关原合战”似的大胜,从而“底定下”。 大军走陆路沿东海道西上,中途拐了个弯,拐进京都,拜见皇,陈述征伐长州的理由。德川家茂“长州藩虽一度伏法认罪,但其后激进党徒卷土重来,密派家臣自洋夷购入大量大炮、铳,密谋不轨”,恭请皇恩准讨伐。 这一套程序走完,刚出京都,德川家茂就顶不住了。他身子骨儿本来就弱,一身的毛病,时不时不良于行。这大热的儿,全幅盔甲披挂着,长途跋涉地折腾,哪里受得了? 换马乘轿,好不容易撑到大阪,一进城代府,马上解盔卸甲。德川家茂整个人几乎是一头栽倒。 一堆医生忙乱了好一阵子,最后确定,将军大人暂无性命之忧,但必须完全卧床静养,绝对不能再行军了。 补充一句,所谓“城代”。是“代将军治理此城”之意。大坂城代,不仅“代将军”统治大阪,也“代将军”统帅西藩诸侯。这个职位,和“京都所司代”并列,同为幕府最高的地方官职,地位远在长崎奉行这一类职位之上。 将军大人病倒,幕府高官们方寸大乱。这个消息是不能宣之于外的。不然必大大影响士气,可主帅不到位,接下来这个仗该怎么打? 那位德川茂德先就没了信心,坚决请辞“征长先锋总督”。作为“御三家”之一,他临战撂挑子,实在不像话,但没法子,只好改派了同为“御三家”的纪州藩藩主德川茂承。做这个“征长先锋总督”——也即事实上的艺州口幕府军主帅了。 对外的辞如下:大阪为朝廷征长大本营,将军大人坐镇大阪,运筹帷幄,指挥诸路机宜。 幸好,这一路提前了很多时间出发,虽然有此波折,倒不影响和中国人的约定。按时向长州藩发动进攻。 但艺州藩不阴不阳的态度,却不能不对征长的成败造成相当的负面影响。 从一开始,艺州藩就对幕府征长非常抵触,不但不肯派兵参战。还派人在江户和京都进行游,希望朝廷和幕府取消征长的决定。艺州藩并不亲长,如此作为,除了财政压力和不愿意在自己的领地内燃起战火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艺州藩和长州藩特别的渊源。 艺州藩领地的主要部分是安艺国,而关原合战之前,安艺国还是毛利家的领地。关原合战中,毛利辉元没看清形势,不心做了西军名义上的统帅。东军大败西军之后,虽然毛利辉元本人并未参战,但依然免不了胜利者对失败者严厉的处分。德川家康将毛利氏的领地一分为二,只给毛利辉元留下了周防国和长门国,而把安艺国封给了东军大将福岛正则。 后来,福岛正则犯了严重的错误,被没收领地,安艺国封给了浅野幸长,直至幕末。 因此,艺州藩的武士阶层,掌握藩政的高级武士——“上士”,是浅野家的家臣,是外来户;低级武士——“下士”、“乡士”,则是毛利家的旧部,是本地土著。在艺州藩,“上士”和“下士”之间,阶级界限极其分明。“下士”觉得“上士”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上士”则总怀疑“下士”随时要造反的样子。几百年下来,双方积怨极深。 艺州藩如果参与征长,不但不能指望“下士”对老主公开火,还得防着他们在后面捣乱,甚至和长州藩里应外合,颠覆浅野家的统治。 因此幕府征长,艺州藩不仅不出兵,连军粮、夫役也不肯供应,摆出一副百分百“严守中立”的架势。 艺州藩这个地主什么忙也不肯帮,大大地增加了幕府军队的后勤成本。特别是周防大岛战役失败后,海上的粮道不绝如缕,而陆路运力有限,军粮如果不能在当地解决一部分,士兵就很可能要饿肚子。 德川茂承和艺州藩主浅野长训反复商量不得要领,无名火起,下令“征集军需”。这下子惹翻了艺州人,双方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德川茂承不得不收回成命,总不成把“征长”变成“征艺”? 可士兵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有什么样的士气和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不久,将军病倒的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出去,一时间更加人心浮动,参战的佐幕各藩尤其惶惶。德川茂承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威、德皆不足以服众,他统率的艺州口征长大军,混乱困顿,竟是战端未开,败相已露。 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收拾局面的,只有德川庆喜。可是,德川庆喜出任“禁里守卫总督”——其实就是在京都盯着皇、公卿和尊王派,以防征长期间,后院失火——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开? 而且,庆喜大人如果赶来大阪甚至前线,就明将军大人病势沉重,甚至有不测之虞了。对此,下人包括佐幕各藩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不好啊! 大阪的幕府高官们正在抓耳挠腮,艺州口方向,开打了。 * (今两更,傍晚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二十七章 大村益次郎 艺州口长州藩主将是伊滕博文,副将是井上馨。井上馨的年纪要大一点,但伊藤博文在年初推翻俗论党的战斗中,表现出了相当的军事才能,因此高杉晋作派了他做艺州口的主将。 文久三年,即186年,长州藩向英国秘密派出了五个留学生,史称“长州五杰”,伊藤博文、井上馨,都名列其中。因此,这两位算是“一起同过窗”,现在又“一起来扛枪”,动作协调,配合默契。 长州军和幕府军,隔着长州藩和艺州藩的界河濑川对峙了一段时间,长州军先动了手。伊藤博文和井上馨的策略,是不断派出部队,偷偷渡过濑川,对幕府军驻地发动袭击。长州人打了就跑,幕府军接二连三地吃亏,可每次追到河边,就只能废然而返。 长州人对濑川东岸的地理状况、幕府军各部的驻地的情况,都摸得门清,这个实在有点邪门。德川茂承颇怀疑艺州藩有人向对岸通风报信,而艺州藩政就当啥都看不见。 德川茂承进退两难,全军渡河,深入长州藩境内,现在的这种局面下,他实在没有底气,很怕部队没全部渡过河去,就散了架;就算顺利过河,口粮不继,后路不靖,以目前的军需补给的状况,又能走多远?怕是走着走着,也是散了架。 但呆在濑川东岸啥也不做也不是个事。长州人神出鬼没地袭扰,各部本来就人心惶惶的,现在更加弄得神经兮兮,弦已经快绷断了,厌战的情绪一日胜过一日,再不做点啥,不等长州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弄不好一个夜惊,就一哄而散了。 就在德川茂承绞尽脑汁地想“我该做点啥”的时候,长州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长州军的“大规模进攻”就是全军来攻。高杉晋作只在艺州方向配置了千把人,所谓“全军来攻”,投入的兵力就是这千来号人。 这一路,幕府的兵力十数倍于长州,高杉晋作对幕府的蔑视实在无以复加。 事实证明,高杉晋作的蔑视是有道理的,仅仅这一千多人,就已经不是幕府军能够承受的了。 长州军选择了宫津藩的驻地作为进攻的突破口。宫津藩的兵力和长州军差不多,战斗力就差得太多。最搞的是,宫津藩被敌,幕府军其他各部,包括德川茂承自将的幕府亲军、号称“西法”训练的“步、炮、骑三军”,一个个严守阵地,岿然不动,没有一部主动或者受命去援助宫津藩。 正所谓“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宫津藩崩溃之后,前田藩发现自己成为长州人的第二个进攻的目标,立即下令:撤! 雪崩由此开始。 德川茂承一旦发现“事已不可为”,跑的动作还是不慢,全军争先恐后,一口气退到了下野地区,才惊魂稍定,收拢部队,点算损失。 这场仗,从辰末巳初开打,还没到午正,拢共一个半时辰,长州军便取得完胜,夺取了濑川东岸幕府军所有的阵地。 刚好赶得及吃午饭。 讽刺的是,败退反倒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幕府军队的窘状。原因是长州军并无意深入艺州藩境内追击——这方面长州藩和艺州藩是有默契的。由此,幕府军不必再受长州军的袭扰了。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大踏步的后退”,幕府军反而靠近了自己的补给线,勉强能吃上饱饭了。 长州军返回濑川西岸重新布防,而幕府军是再也不肯回到濑川东岸的,双方隔着好大一片区域“对峙”,直至战争结束。 长州藩达成了艺州口的战略目的。 * * 长州藩石州口的主将是大村益次郎,在日本幕末的众多牛人中,这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物。 首先,大村益次郎不是武士。 这不仅仅指他的出身——大村益次郎出身一个医生家庭。更重要的,是指他的思维、行为。这位日本历史上罕见的军事才,原时空的日本近现代军制之父,在骨子里,和“武士”二字毫不搭界。 u/dianyingjiaueing/"&g;电影教学系统最新章节&l;/a&g; 他的许多出身低微的同事,如山县有朋、伊藤俊辅,出身足轻,也没有武士的身份,但思维、行为,却是地道的武士。 大村益次郎过:“吃败仗的时候,与其无谓地继续抵抗,不如早早撤退为好。”这种和“武士之道”全然背离的观点,在日本的军事史上,不论是在之前还是之后,都显得特立独行。 其次,大村益次郎是一位“政治上的沉默者”。 他基本没有表示过在“尊王”、“攘夷”、“佐幕”、“倒幕”这些“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明确立场;他是长州人,最终也发达于长州,但却是由宇和岛藩而入仕。在幕末门户森严而对立的政治格局中,大村益次郎没有表现过任何明显的“门户之见”。 用现在的话,大村益次郎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技术官僚”。 他性格内向,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拙于和他人沟通交流,在幕末那个张扬而狂热的时代,也是很“另类”的。 大村益次郎学医、行医多年,也通兰学、汉学,但实话,他算不得一位高明的医生,兰学、汉学上面的成就也很有限。直到他接触到了荷兰的“兵书”,他的分才算真正得其所哉。 在军事上,大村益次郎真正是“自学成才”之典型。他的近现代军事知识,几乎全部来源于书本;后来,大村益次郎虽然又直接从荷兰人和幕府的“海军传习所”那儿学了些东西,但彼时的大村益次郎,其实早已“成才”了。 高杉晋作看人的眼光,确实独到,用起人来,也确实不拘一格。大村益次郎毫无名气,更加没有带过兵,高杉晋作却认定此人是兵道大才。费尽心机,游大村益次郎归藩后,高杉晋作给他安了一堆诸如“三兵教授”、“军政用挂”、“海军御用挂”的衔头,大村益次郎成为长州藩“军事总顾问”或者“军师”一类角色,并接受高杉晋作的委托,总责长州藩军制的改革。 武器方面,大村益次郎彻底废弃了弓箭刀枪,并将藩内兵器库中的所有火绳枪都以“优惠价格”卖给了他藩——愿意要的人还不少呢,特别是东北奥羽地区的那一帮土佬儿;本藩军队,全部换装西式步枪。 军服也改了,再也不穿传统的盔甲了,全部换成黑色的西洋军装。 最重要的是,大村益次郎废除了“马廻众”制度。 “马廻众”就是骑马围绕在主公周围的亲兵,大名的“马廻众”,相当于幕府的“旗本”。 长州藩的“马廻众”制度又叫“八组制度”,由八家重臣世袭藩主的“马廻众”,其实就是由这八家子弟世代垄断藩军的各级官职。 旧藩军主要就是由这八大家族的私兵组成,大村益次郎将之通通解散,连藩主毛利家的也不例外。然后择其中精锐,和“诸队”一起,重新编成军政军令一统的新藩军。 在选拔军官方面,高杉晋作打破了士农工商的界限,但好歹还弄了个“武士”和“匹夫”的袖标,以示区别。大村益次郎更进一步,连这个袖标也不要了,彻底打破了阶层之间的限制,晋升选拔,不问出身,全看能力。 大村益次郎对政治并没有兴趣,但他废除“马廻众”制度,事实上等于进行了一次重大的政治改革。在强敌压境之下,以“强军”的名义,长州藩不声不响地完成了意义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 不过,大村益次郎和高杉晋作一样,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在着装方面,不肯以身作则。部下都穿洋装,他们两个,却坚持穿和服。 高杉晋作是要摆他“羽扇纶巾”的“上士”派头,而大村益次郎,则是穿上洋装就浑身不自在,用他自己的话,“脑子转不动了”。 所以,没法子,还是让我穿和服吧。 *RS S 第二十八章 丧师失地 二次长州征伐,长州藩军队脱胎换骨,将幕府军队斩瓜切菜,除了各路主将的出色指挥外,大村益次郎实施的军制改革是最重要的原因。 到指挥,高杉晋作和大村益次郎同为军事才,但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高杉晋作是“出奇谋、用妙计”型的,是将传统的兵法,在近现代战争中做最大限度的发挥,本质是一种“抖机灵”。这种打法,成功了是多少有一点偶然性的,也非常依赖于指挥官个人的“状态”:如果脑子一时僵住了,没有“机灵”可抖了;又或者敌人防备严密,无懈可击——该怎么办呢? 而大村益次郎指挥作战,却是真正深谙近现代军事之道:战前,做细致、深入的情报收集和资料分析工作,完备后勤保障,精确计算我、敌力量对比、分布,寻找敌人的薄弱点,制定有主有次、节奏分明的作战计划,原则上不行险,并在每个环节上留下一点“冗余度”,但一旦行动,就要保证百分百执行到位。 通俗点,在指挥作战上,高杉晋作是一个“诗人”,大村益次郎是一个“工程师”。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工程师”,是怎样完成他的“工程”的。 这一路幕府的主力是滨田藩。滨田藩是幕府的“亲藩”,领地和战国时期的石见国大部重叠,石见国又称石州,因此这一路叫做“石州口”。 藩内有著名的石见银山,这是日本最重要的产银地,幕府将之划为“领”——即幕府直辖地,和大阪一样,派“代官”管理。不过,幕末这个时候,因为世代过度开采,石见银山的产银量已经大大降低,重要性比不得早年了。因此,石见银山的“代官”的级别,比大坂“城代”就差得远了,比长崎奉行也差着一截。 滨田藩藩主松平武聪调兵遣将,并未耽误事先约定的进攻日期,可是先动手的,还是长州藩。 松平武聪有两个没想到。 一没想到,大村益次郎为加快进军速度,走得是海路——当然,是长州北部的日本海。两千长州军在藩厅荻城下海,在靠近边境的须佐上岸。 补充两句,长州藩的“藩治”是山口城,但“藩厅”——即行政中心,是荻城。长州传统的“藩治”一直是山口城,但毛利辉元被德川家康减封之后,就把“藩厅”搬到了海边的城荻城,算是韬晦之意。近年来,长州藩腰杆渐硬,开始偷偷地往回搬。和幕府破脸后,“藩厅”就完全搬回了山口城,公然重新以山口城为“藩治”了。 下船的时候,大村益次郎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色“浴衣”——和式常服,在一众黑压压紧衣窄袖的士兵中,非常扎眼。 嗯,腰间还悬了一把短刀。不过,大村益次郎承认,这把刀,别用了,他拔都没有拔出来过——拔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用。 又不是做手术。 许多人都注意到,大村先生面色惨白,胸口的衣襟上还有点点秽迹。呃,这是晕船闹的。 松平武聪第二个没想到的是,长州军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津和野藩。 津和野藩在长州藩和滨田藩之间,也就是,津和野藩本来应该是石州口的前线。 但津和野藩是藩,只有四万三千石高,根本不敢得罪长州藩,更不愿自己的领地变成战场,整成个玉石俱焚。因此早就和长州军互通款曲,达成了默契:你们过去吧,我就当啥都没看见。 松平武聪本来也没指望津和野藩帮什么大忙,可你总不能把长逆放过来了,却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个吧? 待得滨田藩惊觉,长州军已经进入滨田藩境了。 当时滨田藩内,除了本藩的兵马外,还有过来助阵的纪州藩、备后藩的人马,加起来共有八千余人,“军监”是幕府派过来的三枝刑部。 幕府诸部人马都驻扎在益田町,夜幕降临之后,正当松平武聪和三枝刑部手忙脚乱的时候,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来到了益田町。 这个人是大村益次郎,他扮成农民的模样,孤身一人进入益田町,没有引起幕府方面任何人的注意。大村益次郎身材矮,相貌丑陋,平时话举止也是平和温顺,毫无威势,扮起农民来,那是相当之像。 大村益次郎详细调查了幕府各部兵力配属的情况后,安然返回本阵。 次日凌晨卯正一刻,长州军兵分三路,突入益田町。 幕府方面虽已“严加戒备”,可还是没想到敌人昨向晚才到,今一早就开打,乱作一团。 益田町只是幕府军的“前进基地”,原先根本没有想过战斗会首先在这里打响,因此只有“营地”,没有“阵地”,几乎不存在任何像样的防御设施。而益田町并不大,幕府方既没预料在此开战,各部之间,就不是一个合理的防守的格局,八千人挤成一团,阻手碍脚,一片混乱。 长州军武器精良,射程既远,命中率也高。而且,经过大村益次郎的调教训练,长州军冲锋的时候,并不排成密集队形,而是分散开来前进;在进攻的时候,还会利用町内的各种掩体,保护自己。 幕府军很快就撑不住了,备后藩先往后退,军监三枝刑部大急,接连亲手斩杀了几个逃兵,然后跃马阵前,来回驰骋,大声吼叫,鼓舞士气。 阵脚刚刚重新略略稳定下来,突然,一颗子弹飞来,三枝刑部正正眉心中弹,一头栽下马来,幕府方面立即大乱。 滨田藩大将岸近江见不是事,提枪上马,领着一队死士,向长州军呼啸杀去。 岸近江是宝藏院流的枪术名家,号称“滨田藩第一勇士”,此时骏马奔腾,长枪挥舞,红缨晃动,颇见威势。 密集的子弹向这一队人马射来,骑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马来,最后只剩下了岸近江一人。 因为距离很近,岸近江一鼓作气,冲进了长州军阵,左搠右刺,放倒了两个长州兵。可是他的战绩也仅限于此了,枪声接连响起,岸近江前胸后背同时中弹,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幕府军的右路首先失守,接着中路、左路也不支,撑到午末末初,终于全线崩溃,乱哄哄地向滨田城方向撤去。 败退的幕府军一直撤到滨田城西南的**山、云雀山、鸢巢山一带,希望可以凭据险,挡住长州军向滨田城挺进的步伐。 幕府军立足未稳,长州军已经杀到。而**山、云雀山、鸢巢山虽然险峻,但并无像样的防御工事,加上幕府军新败,建制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无战心,根本无法阻挡长州军向上的进攻。**山、云雀山先后陷落,鸢巢山上的守军,见黑压压的长州兵爬了上来,一枪未放,便一哄而散。 大村益次郎乃指挥长州藩军,进抵滨田城下。 松平武聪急以“幕府征长北路总督”的名义,札调因州藩、备前藩来援。因州藩藩主是池田庆德,备前藩藩主是池田茂政,这哥俩本来就反对征长,当然是不肯出兵的,回信中反而假惺惺地劝松平武聪和长州藩议和,“订定睦邻之盟,销兵解怨,以慰圣心”,气得松平武聪发昏章第十一。 正在彷徨无计,长州军开始攻城了。 松平武聪料定自己守不住,像仓藩的笠原忠干一样,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然后举藩下海,乘船逃往松江藩。 大村益次郎率军进入滨田城,在城中各处竖起“长州支配”的木牌。 接着,大村益次郎分兵北进,进占石见银山。石见银山的代官未做任何抵抗,便弃城而去。 石州口一路,幕府不但丧师,而且失地,真正是一败涂地。 *RS S 第二十九章 星夜兼程 长州藩在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高歌奏凯的时候,藩治山口城内正热闹得紧。 关卓凡叫高杉晋作回去“统一藩论”,关卓凡固然虚情假意,高杉晋作也没对此抱什么指望。而事实很快证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杉晋作不战而退,藩论大哗,最客气的指责是“懦弱”,更多的人斥之“贪生怕死”,还有的人直呼“藩贼”,慷慨激昂,要求藩主“诛高杉以谢国人”。 这里边,有很多人确实不理解、不值高杉晋作所为,也有很多人是在高杉晋作和大村益次郎的改革中既得利益受到损害,趁机报复的。 不少人甚至磨拳搽掌,打算刺杀高杉晋作。高杉晋作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要出门,一定带一队兵,荷枪实弹,跟在身边。 但更多的攻击来了:你是藩主吗,出入都前呼后拥,重兵护卫?哼哼,只有董卓才这么干!高杉晋作,你居心何在? 高杉晋作撤兵的理由,也被人喷的狗血淋头。 中国人战力强悍?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三千人围攻五百人,对方躲在堡垒里面,设防坚固,一两没打下来,能明什么问题?战史上,尽有以少数兵力,守城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难道可以据此认定防守方战力“十倍”于进攻方?如果攻守易位,咱们的表现未必比中国人差! “化整为零”?我呸!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使了多少银子,得罪了多少人,才把全藩的军队拼在一起,你现在要把他们分开?这个高杉晋作,失心疯了吗?再者了,分开后还怎么指挥?只怕一队队各行其是,最后都变成带兵的将领的私兵!甚至,变成一股股土匪也不定? 至于关卓凡的那个毛利氏“改易虾夷地”的条件,由始至终,高杉晋作提都不敢提。在这种政治氛围下,他一提出来,恐怕马上就会被投入大牢。 高杉晋作见呆在山口城实在不是个事,于是向藩主请求回去前线。但藩政的态度很奇怪,他的这个请求,藩主毛利敬亲始终没有予以回复。 高杉晋作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但无法可想,只能呆在家里,听由命了。 压垮高杉晋作的最后一更稻草,是“长州灭商事件”。马关豪商,几乎尽数被中国人送上绞架,给长州全藩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许多人激愤如狂,而追本溯源,自然都是因为高杉晋作不战而逃之过! 许多人公开地,如果藩主还不处置高杉晋作,我们就要冲进高杉晋作的家,遂行“诛”了! 毛利敬亲还在犹豫,这时,传来了艺州口、石州口大获全胜的消息。 毛利敬亲立即下令:免去高杉晋作本兼各职,敕其“幽居”——就是软禁起来,闭门思过。 命大村益次郎接替高杉晋作指挥全藩军事。藩政给了大村益次郎一个“总大将”的衔头,命他率石州口兵马,星夜兼程,回师山口城。 训令山县有朋“待罪立功”,归大村益次郎节制。大村益次郎到位之前,命山县有朋不得“浪战”。 艺州口一路,幕府军虽然失败,但毕竟还呆在艺州藩内。因此,伊藤俊辅、井上馨部暂时不动,继续隔河“对峙”。 以上消息,身处马关的关卓凡,全部在第一时间获知。 几乎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 徐四霖半年前开始在日本建设的情报网,还谈不上刺探重大机密的能力,但在信息传递上,效率则远远超过幕府。长州藩内的政治争拗、人事变动,闹得沸反盈,并不是什么秘密,获知并不困难,关键在于密切跟踪,及时传递。 长州藩内的情报人员,主要在亲俗论党的吏中发展。高杉晋作、大村益次郎大举改革之后,中级官员甚至部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愿意当带路党的,不过,这部分人员接触起来,里外双方都非常心,暂时还不成气候。往外边通传消息,主要还是靠前者。 徐四霖这边,以清国大商人的面目出现——当然,徐四霖本来就是做中日贸易的商人。只为做生意,需要各路消息灵通,举凡战事成败、官场浮沉、施政变化、轶事秘辛,都有用处;另外,时效性非常重要,如果时过境迁才传出来,就不值钱了——再,不定早有他人与俺知晓了。 为商人而不是为敌人工作,间谍们的心理压力会很多,情报网的建设速度会快很多,成本也会低很多。 徐四霖在长州藩内,有好几条线,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同样一条消息,一般都要几方面的信息源交叉对照,这样,就可以确保信息的真实性。 关卓凡一接到高杉晋作“幽居”、大村益次郎取而代之的消息后,即令一直保持一级战备状态的轩军各部,次第出发,沿山阳道,向山口城进军。 轩军的行军,速度适中,非常“从容”,关卓凡并不想过早赶到山口城——如果过早到达山口城,而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还没来得及“回师”,则很可能先和横在山口、马关之间的山县有朋部发生冲突,打草惊蛇,变生无谓,影响“聚而歼之”的计划。 情报显示,本来在靠近马关的山阳一带活动的山县有朋部,按照藩厅“不得浪战”的奇葩命令,已撤向靠近山口城的郡。 按关卓凡的计算,以这个速度行军,轩军到达山口城,完成攻击准备后,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才堪堪赶到山口城。本来打完了石州口,部队是应该休整一段时间的,现在不但未经任何休整,反而“星夜兼程”,到得山口城,必然已是筋疲力尽,此时对其发动攻击,以逸击劳,最合适不过。而刚刚到达的大村益次郎,也没有足够时间,查探敌情,调动、布置己方的部队。 行军的次序,第四师在前,第三师在后。如此安排,是不想第三师的洋人面孔,给长州藩太大压力——这个时候,“红头发,绿眼睛”,对东亚民族依然有强大的心理威慑力。万一压力过大,长州军四散而去,又不能达成“聚而歼之”的战略目的了,反为不美。 关卓凡没有想到的是,大村益次郎并没有和部下一起行动,而是一接到命令,就把部队交给副将,自己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先行回到了山口城。 大村益次郎并不善骑马,他进了城,在藩厅前下得马来的时候,双股都磨破了,鲜血浸透了下身的仙台平袴,钻心般地疼痛。 大村益次郎顾不上这些,找到了家老广泽兵助。 广泽兵助见到大村益次郎,颇为意外,正想话,大村益次郎直筒筒地道:“我要见高杉晋作。” 广泽兵助大为不悦,你这个家伙,寒暄都没有一句,上来就要求和那个“叛逆”会面? 广泽兵助缓缓道:“高杉晋作现在‘幽居’之中,按律不能和外人会面。再,大村大人既回到了藩治,依礼应该先去拜见主公的,也要谢过主公的晋用之恩。” 大村益次郎发了一会儿的闷,道:“我见不到高杉君,怎么知道敌人的情形底细?” 广泽兵助愈加不悦,心中暗骂,你到现在为止,也没称呼我一声“大人”——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 于是言语间也改了称呼,冷冷地道:“高杉晋作就是因为胡八道、蛊惑人心才获罪的,大村先生见他,不于律不合,就听他满口胡柴、动摇军心,又有何好处?” 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道:“山县有朋现归先生节制,中国人的情形,他更加地清楚。山县有朋现在郡驻扎,把他叫回山口城,或者先生去一趟郡,当面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RS S 第三十章 不得已求其次 广泽兵助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村益次郎想了一想,便要求现在就去郡。广泽兵助又是大出意外,心里嘟囔着“这个不懂事的家伙真是奇怪”,但还是允了。 大村益次郎的状况不好再骑马,藩厅派了一乘二人抬藤轿,四组轿夫,轮流抬轿,跑着抬着大村益次郎,一路不停歇,向郡奔去。 到了郡,八个轿夫都几乎累瘫了。 大村益次郎见到山县有朋,细问仓口战况端详。 对中国人的战斗力的判断,山县有朋和高杉晋作并不完全一样。他也承认这支中国部队确实强悍,但更多的是不服气,总觉得再给他几时间,未必打这个“后勤基地”不下来。但他作为下级,不能不服从高杉总督的命令。 但大村益次郎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山县有朋个人的判断,而是战况的具体经过和细节。对于中国人奇怪的“壕沟”、开火和停火的时机和距离、火力密度、命中率以及可能的伤亡率,问得尤其详细。 大村益次郎的脸色愈来愈凝重。 山县有朋正在口沫横飞地着,“只要再给我三时间,我一定能够打下这个‘军需基地’”,大村益次郎大喝一声:“山县君,住嘴!不要再做梦了!” 山县有朋的慷慨激昂戛然而止,满面通红,愣愣地看着大村益次郎。 大村益次郎沉声道:“高杉君是对的,咱们遇上了大麻烦。” 被大村益次郎训斥,山县有朋并没有什么不愉。起来很奇怪。只要是当兵的。不论职位高低。对大村益次郎这个形容卑琐的“文士”,没有一个不服气的。这一点,甚至超过高杉晋作。 大村益次郎问道:“中国人是不是已经出动了?” 山县有朋道:“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山阳。先生你看,我们应该……” 大村益次郎道:“你分出一部,一千人吧,南下到防府,开战之后。由防府北上,夹击敌军的右侧翼。记住,行动一定要隐秘,且一定不要断了和本部的联系。” 山县有朋眼睛一亮,道:“先生好计!拦腰一击,中国人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全军大乱!” 大村益次郎一晒,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个仗本来不该这么打的。我要赶回去面见主公,希望主公能听我的劝。不过……”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山县有朋试探着问道:“怎么。先生要劝主公用高衫总督‘化整为零’之计么?” 高杉晋作已被免去本兼各职,但山县有朋这班老部下。一时半会是改不过口来的,依然称呼他为“高杉总督”。 大村益次郎又摇了摇头,道:“现在这种情形下,不可能那样做了。再,时间上也赶不及了。唉,不得已求其次吧。” 山县有朋不知道这个“求其次”是什么,正要再问,大村益次郎已经站了起来,只好打住话头。 八名轿夫已经筋疲力尽,还没有恢复过来,山县有朋又派了八名强壮的士兵,参与抬轿,大村益次郎水也没有喝一口,就上了轿,连夜赶回了山口城。 第二一大早,大村益次郎觐见了藩主毛利敬亲。 毛利敬亲身材魁梧肥硕,形容威严,但其实性情温和,是位典型的好好先生。 大村益次郎的形容吓了藩主大人一跳:须发蓬乱,衣衫污秽,浑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汗臭和血腥的奇异味道,令人难耐。 毛利敬亲差点就要掩鼻,忍了忍,皱着眉头,对跪在对面的大村益次郎道:“大村先生一路辛苦。呃,先生回到山口之后,是否尚未沐浴?” 大村益次郎一愣,道:“禀主公,时机紧迫,些些事,臣下顾不上。” 毛利敬亲道:“先生忠勤藩事,令人肃然起敬。这样吧,先生在我这儿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再聊。还有,先生身上是否有伤?叫医生来!” 大村益次郎愕然,了声“军情紧急”,毛利敬亲微笑道:“还没有塌下来呢。”接着不由分,传了侍女进来,吩咐道:“服侍大村先生沐浴。” 大村益次郎被带到浴室,几个妙龄侍女,一边笑,一边将他扒光了衣衫,按到浴池内,“洗刷”起来。 大村益次郎自出娘胎,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面红耳赤,浑身僵硬。侍女一边往他身上浇水,他一边冒汗,下身的某个器官,亦不可避免地膨胀了起来,惹得几个女孩子轻声惊笑不止。 总算折腾完了,医生给大村益次郎两股磨破的地方上了药,侍女又服侍他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新和服,头发也给他重新梳过了,扎好了发髻,大村益次郎一个硕大的脑门又露了出来。 大村益次郎被送回到毛利敬亲面前,藩主大人对大村先生的形容表示满意,道:“先生有什么指教,就请吧。” 大村益次郎“惊魂甫定”,想了想,第一句话是:“臣下恳请主公释放高杉晋作,将其官复原职。” 毛利敬亲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你们都出去吧。” 左右侍从退出去之后,毛利敬亲才开口道:“先生刚刚回到藩治,恐怕还不大了解现在的情势。我本不想免高杉晋作的职的,可是,唉,国人皆曰可杀!” 顿了一顿,道:“我如果不将高杉晋作免职,而是放他回前线,再容他自行其是,后方只怕人心散乱,不可收拾;我如果不将高杉晋作幽居,只怕他活不到你回到山口城!” 毛利敬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所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对高杉晋作,也是最好的安置——我的难处,望先生体谅。” 大村益次郎默然半响,俯下身去,道:“臣下愚钝,主公恕罪。” 毛利敬亲道:“客气话都不要再了。如今形势,计将安出?先生教我!” 大村益次郎道:“中国山地,横贯我藩东西,山口城在山南,敌军自山阳道攻来,山口城前面,虽有关隘,但谈不上真正的险阻。以臣下之见,正面对敌,山口城终究是守不住的。所以,要改弦更张,预为之计。” 毛利敬亲皱了皱眉头,道:“敌军真的如此强悍?大村先生用兵如神,也不能直缨其锋?” 大村益次郎道:“‘用兵如神’,臣下万不敢当。据山县有朋所述,这支清国部队,战力之强,较之英、法、美、荷诸夷,不遑多让。而且,加上石州口部和藩治亲军,我军可用之兵,不过六千,敌军总计两万,众寡悬殊。” 毛利敬亲又皱起了眉头。 大村益次郎表述不当,“战力之强,较之英、法、美、荷诸夷,不遑多让”这句话,毛利敬亲还以为出自山县有朋之口,心中骂了一句:不晓得这个家伙对大村益次郎都了些什么?白容他“待罪立功”了! 毛利敬亲缓缓道:“众寡悬殊,也不见得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幕府几路来攻,咱们哪一路不是以寡敌众?不都是大胜了吗?” 大村益次郎大急,声音高了起来:“这支中国人的军队,和幕府所将,万不能比!” 毛利敬亲被他滞了一滞,哑然半响,方才道:“以先生之见,我藩该如何迎敌呢?” 大村益次郎道:“中国山地横在山口和荻城之间,其真正险阻之处,在于隔断南北交通。所以,臣下以为,藩厅应撤往荻城,再将主要的兵力,放在中国山地的关隘,依托险,层层阻击敌军北上。另我方熟悉地形,同时可用股部队,在敌军进军的路上,予以反复袭扰。” 毛利敬亲眉头深锁,道:“你是,主动放弃山口城?”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阻击点 大村益次郎嚅嗫了几下,最终还是道:“请主公明断。” 毛利敬亲缓缓道:“那么,中国山地以南,整条山阳道,半壁江山,就再非长州所有了。” 大村益次郎道:“中国人总要离开日本的,到时候咱们反攻回来,幕府疲弱,咱们一定可以收复失地。” 毛利敬亲道:“如果中国人从长州北海岸登陆怎么办?” 大村益次郎道:“北海岸悬崖峭壁,登陆不易。再者,如果中国人要这么做早就做了。这件事情有点奇怪,清国两万兵马,军力雄厚,海军又异常强大,本应分出一路,或从南岸濑户内海方向登陆,或从北海岸荻城方向登陆,如果中国人如此作为,我藩应对起来,会艰难许多。”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臣下以为,此次清国犯我,是同米夷合兵,海军方面要靠米夷支撑。米夷必是不愿介入此役过深,以免损失过重,将来不好脱身。所以,中国人只好专攻马关一路。因此,荻城方向,臣下敢保无虞。” 毛利敬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信不过先生所,但高杉晋作不战而弃马关,藩论已经吵翻了,如果我又不战而弃山口城——大村先生,此处没有第三人,我也不怕给你听——只怕我这个藩主也未必做得下去!” 大村益次郎浑身一颤,深深地俯下身去。 毛利敬亲道:“这种不战而去的话,不必再提起了。出了这个屋子,你也不要再和其他人类似的话——这是为先生好。仗只能在山口城这儿打,怎么打。先生大才,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置喙。嗯,先生就算要我和世子扛枪上阵,我也绝无二话。” 大村益次郎又是微微一颤。 毛利敬亲道:“如果山口城这儿果然支持不住。再如先生所言,退往荻城吧。” 大村益次郎心想:那个时候,我军兵力损失殆尽,拿什么守住中国山地的隘口?退往荻城,又有何用? 但这个话,他终究没有出来。 * * 从藩府出来。大村益次郎立即再次赶往郡。 山县有朋已经向防府派出了一支一千人的部队,余下的两千人,大村益次郎重新全面调整了部署。 “化整为零”势在必行,不然,两千人拢在一起,给人家的炮兵两口三口就吃掉了。大村益次郎扼腕:可惜我没有西式的大炮! 不过。“化整为零”不是为了打游击,现在中国大军已经逼近,没有多少腾挪辗转的空间了。再,大村益次郎擅长的和一直孜孜以求的,是西式的“正规化建设”,打游击什么的,也非其所长。 大村益次郎做的。是把战线前移,在较为广阔的预设战场内,在敌军必经的路上,找出一切可以掩护自己、阻击敌军之所在:山坡、树林、村庄、河流、桥梁、沟壑,甚至石磨坊,等等——在上述阻击点各派驻数量不等的守军,叫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最大限度迟滞敌军进入主战场的步伐,并为石州口部队到位争取时间。 另外。也派出股机动部队,尝试着对中国人进行袭扰。 和长州军队发生“接触”,比关卓凡预想的要早。 担任前卫的第四师第十三团,担任两翼侧卫的骑兵师第一团,时不时和长州的股部队发生交火。不过。这些“接触”,只能算“浅尝辄止”,第十三团受命“攻击前进”,轩军行军的速度并未减缓多少。 长州军发现,自己对中国人的“袭扰”,基本没有什么效果。 轩军的骑兵侦察分队活动范围很大,长州军的股部队总是在距离轩军主力还远的地方就被发现,基本失去“袭扰”的突然性。还有,担任轩军主力部队两翼侧卫的是骑兵团,而长州军几乎都是步兵,一经接触,如果骑兵团不肯放过他们,几乎肯定是跑不掉的。幸好骑兵团的主要任务是侧卫,不是追击歼敌,每次都是把长州人赶跑了就算了。 地形对长州人也很不利。本来长州藩多山,低地只占全藩面积十分之一,问题是这十分之一的低地大部分都分布在濑户内海沿岸——就是现在双方发生“接触”的地方。 也就是,长州人既无法利用地势偷袭,打完了也无法利用地势逃跑,结果几轮“袭扰”下来,未给轩军造成任何实质性麻烦,自己反倒伤亡了不少。 直到阻击点出现,才算开始了真正的麻烦。 长州军的阻击点都不大,守军数量有限,但这些“钉子”,前卫团必须一个一个拔掉,后边的主力部队才能继续前进。 战斗打响,十三团很快发现,这是前所未见的敌人。他们用的是线膛枪,射击准确而沉着,完全不是国内的发捻回匪之流可比;而和美国南部邦联的士兵相比,射击间歇更短,火力密度更大——显然,敌人装备了后膛枪。 而且,这些日本人战斗意志坚决,打得十分顽强,十三团每拿下一个阻击点,都要花上相当的力气和时间,付出一定的伤亡。 轩军前进的速度大大减缓,时不时地就要停下来等。 后面的部队不晓得前面的情形,等得烦了,怪话就出来了:“十三团干什么吃的?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换别人上啊,别在前面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么想的,包括第三师第九团——白人团的团长贝克。 第三师被放到第二批出发的位置,已经有人在暗中嘀咕了:啥意思,功劳都给第四师吗?这算不算种族歧视?现在,四师十三团似乎久战不下,第九团的几个营长、连长,便跑到团长贝克那儿,鼓动他去找“老团长”施罗德,看看能不能把十三团的生意抢下来。 他们没叫贝克去找师长伊克桑,是因为这几位也不傻,知道师长是肯定不会和上面开这个口的。 贝克本来也有点心痒痒的,于是真的找到了军团参谋长施罗德。他一边嚼着烟草,一边大大咧咧地要施罗德向总司令进言,把第十三团换下来,换第九团上去。 英语中,没有“爵帅”这个词,洋兵们还是按照在美国时候的老习惯,称呼关卓凡为“总司令”;某些特殊的场合,就称呼关卓凡“亲王殿下”。 施罗德自然把贝克轰了回去。不过,作为军团的最高参谋人员,日本人的这种打法已经引起了施罗德的高度关注,在美国内战中,南北双方都很少采取这种打法,看来,松江军团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 每一个阻击点都有其特殊性,仗打完了,每一次战斗都值得好好总结一番,提炼经验规律,以备将来之用。 但是,施罗德也好,贝克也好,都不晓得阻击点中的日本人的感受。 长州军进攻,已经不排成密集队形了,但好歹还有一条散兵线,而中国人进攻,连这条“线”都没有。在长州人眼中,中国人稀疏散乱,蓝色的身影忽起忽伏,不但没有任何队形,亦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自己放枪,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好? 中国人向前进攻的时候,弓着身子;自己的枪放出去,中国人便伏下身子,或者躲在什么树木土石之类的掩体的后面,怎么打都打不中! 中国人“乱”吧,他们进攻的时候,明显还是在互相配合。比如,几个中国士兵要通过一个豁口,一定有人先进行火力压制,打得这个方向的长州兵抬不起头来,等长州兵重新抬起头来准备还击,望出去,几个中国士兵已经先后穿过了这个豁口。 总之,就是怎么打都拦不住这些个蓝色的身影!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二章 谷口之战 长州军的阻击点,被十三团一个接着一个拿了下来。有的阻击点,守军在轩军攻上来之前就撤退了;但也有的阻击点,守军死活不退,尽数战亡。 当关卓凡确定,这样的阻击点还将源源不断出现时,下令炮兵师师长安德森,将一个炮兵连调到前卫团,路上再冒出这种障碍物,就开炮轰他娘的。 于是,进军的速度大大地加快了。 但无论如何,长州军已经有效地迟滞了轩军的行动。当轩军终于到达郡的时候,算算时间,比原计划整整延迟了一半。 换一种情形,比如要按计划和友军会师,或者赶去增援被围困的友军,或者要抢在敌人前面进占某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地,这一半的时间,足以造成严重影响,甚至逆转整个战情。 就是现在,负面作用也发生了:就在一前,长州军石州口部队赶到了郡。 大村益次郎得到了非常宝贵的二十四时,用以整顿和部署部队。 而且,在一连串的战斗中,大村益次郎也有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看清楚中国人的种种情形,不用再像石州口那样,冒险化妆深入敌阵,查探军情。 但是,大村益次郎原先设想的另一个战略目的——“叫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并未达成。反倒是长州军为此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防守方的损失要远大于进攻方,特别是后半段,轩军动用了火炮。长州军就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了。 轩军的损失。只能叫“擦破点皮”;但长州军的损失。却令大村益次郎深为肉痛。特别是兵力本来就少,这得失之间,就难得很了。 * 郡城前面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山谷,叫做木渎谷,是郡战役的预设主战场。木渎谷中有一个山坡,并不算高,但名字很气魄,叫做鹫飏岭。是进入郡的最后一道关隘。鹫飏岭若失,郡不保;而郡是山口城的门户,郡若失,山口城即门户洞开。 轩军刚刚进入木渎谷,探马来报,大批敌军向我军快速逼近,看人数,应该是敌人的主力部队。 指挥部里面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关卓凡颇为意外。之前长州军连续的阻击作战,大大压缩了轩军侦察分队的前出范围,因此。指挥部并没有木渎谷内长州军的相关情报。没有想到,大村益次郎这么快就完成了部队的集结、部署。并展开行动! 此时进入木渎谷的仅仅是前卫的四师十三团,主力部队还在后面,特别是大部分的火炮部队还在后面。而且,十三师一路“拔钉子”,打得颇为辛苦。原计划中,并没有把十三团放到主攻的位置的打算。 指挥部急令:后续部队加快动作! 第二波消息过来,已经是:敌军兵分两路,向我军发起了进攻。 关卓凡紧缩眉头:这个大村益次郎,干就干,真是半分钟也不耽搁啊。 轩军刚刚抵达战场,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部队,防御工事什么的更加欠奉,长州军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时间点真是掐得准得不能再准了。 关卓凡原先打算“以逸击劳”,现在,居然倒过来了! 而且,谷口狭窄,轩军的后续部队上来后,数量上的优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发挥出来,大村益次郎选择的这个“节点”,真是恰到好处。 第三波消息是:敌军攻势很猛,是出尽全力的样子。 大村益次郎自在石州前线收到新的任命后,几乎是目不交睫,真的是“半分钟也没耽搁”,这才堪堪赶上了这个瞬息即逝的“节点”。 除了艺州口部队和山口城的数百藩府亲军,长州藩能够拿得出来的兵力全在大村益次郎手上,总计五千五百人。除去分兵防府的一千人,他手中还有四千五百人,阻击作战损失了五百人左右,现在只有四千人。大村益次郎留下八百人做预备队,将其余的三千二百人全部投入谷口之战,希望可以一举将中国人压出谷去。 攻击部队分成两路,从正北和东北两个方向扑向谷口。 正北一路,是大村益次郎从石州口带回来的部队,虽然疲惫,但士气正旺。 东北一路,是山县有朋部。山县有朋在战前大做动员,咆哮着要“雪耻”。他下面的这帮兵本来也不甚服气,夹着尾巴做了这么些的人,一直被人在后脊背戳戳指指点点,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一开打,竟是一个个嗷嗷叫着,冲得比石州口的部队还猛。 谷口地形崎岖,草木茂密,十三团变起仓促,既没有防御工事,也缺乏射界,虽然给予了敌军相当的杀伤,但还是挡不住疯狂的长州人,终于黑流滚滚,涌入阵中,黑、蓝双方,立即搅在了一起。 在鹫飏岭上观战的山县有朋大吼一声:“成了!” 旁边的大村益次郎没有话,紧握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 成了? 如果对手是幕府,这个时候就该崩溃了。 而那些蓝色的士兵,不但没有转身向后退去,反而将雪亮的刺刀插上枪口,嘴里高喊着“杀”,挺枪冲了上来。 黑色的浪头和蓝色的浪头,同时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狠狠撞在一起,怒涛碎迸。 从谋袭长崎中国“后勤中转基地”开始,长州人和中国人已经纠缠了整一个月,现在,才算真正见到颜色。 冷兵器为主要兵器的军队,对阵热兵器为主要兵器的军队,如八里桥之战前的清军,总有一种错觉,认为洋夷只擅海战,不擅陆战;而陆战呢,只擅远距离开枪放炮,如果近身肉搏,绝非我之对手。 一只脚刚刚跨进了近现代门槛的长州军,也残留着这种错觉。一旦和中国人短兵相接,便狂喜不禁,以为大功告成。 后世无数抗日神剧,以及无数类抗日神剧,都在给观众灌输类似的观念。 完全在扯淡。 事实上,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受过严格的刺杀训练的近现代军队,即便肉搏,也绝非农业社会军队可以比拟。上了刺刀的步枪的“突刺”,是最有效的格斗动作,致敌死伤的概率,远远超过抡大刀片子和挥舞红缨枪;而近现代军队士兵之间的相互配合,也远远超过一旦陷入肉搏便各自为战的农业社会军队。 轩军进行的连、排、班建制改革,使部队可在特殊情况下,以非常的单位组织起来,自行动作。十三团和长州军搅在一起,看似一片混乱,但十三团的建制根本没有被打乱,行动起来,有条不紊;真正乱了套各自为战的,是长州军。 长州军对新式步枪的运用,仅限于刚刚掌握了射击技术,对“拼刺刀”,还相当生疏。训练既有限,也几乎从未在实战中运用过——和幕府打,基本上还没到“拼刺刀”的阶段,幕府军队就崩溃了。 许多武士出身的的官兵,都背着太刀,和中国人短兵相接的时候,不少人本能地扔掉步枪,拔出太刀。可惜,这不是在比武,有的长州军人刚刚摆好架势,轩军士兵的刺刀就捅进了他的肚子。 所以,没有过太久,鹫飏岭上指挥作战的大村益次郎和山县有朋,就难以置信地看到,蓝潮和黑潮的界限渐渐重新明晰,接着,蓝潮推着黑潮,一步步向谷中移来。 山县有朋暴跳如雷,大吼:“把预备队派上去!” 大村益次郎面上肌肉微微抽动,道:“预备队只有八百人,济得什么事情?这只是中国人的前锋,他们的主力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中国部队的东南方向,也即其右侧翼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山县有朋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是派到防府的福田侠平部,他们迂回到位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鹫飏岭 大村益次郎微一咬牙,传令:预备队上! 大村益次郎在望远镜中紧张地观察着东南方向的动静,他没有山县有朋那么乐观,毕竟,福山侠平部只有千把人,众寡悬殊,虽然出其不意,但是否可以冲乱如此强悍的敌军的阵脚,难得很。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谷口中国人的反攻没有受到右翼变故的任何影响,预备队的八百生力军的加入,也无法阻止愈来愈多的蓝色身影涌进木渎谷。蓝色的潮水前涌的势头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重新恢复,并且开始漫向两翼,除了在正面步步推进,亦从左右两个方向长州军压来。 而中国部队右翼的枪声渐渐地疏落下来了。 再不后撤,谷口的长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大村益次郎长叹一声,传令:“撤!” 黑色的波涛向后退去,回流到鹫飏岭上。 蓝色的潮水涌进木渎谷,无穷无尽,最终,在西北、西南、东南三个方向上,对鹫飏岭形成了半包围。 事实上,福山侠平部虽然按时迂回到位——这点其实相当不容易,但他们对于轩军的攻击,并没有达到“出其不意”的战术效果。 轩军自美国亚特兰大战役开始,就特别注重对侧翼的保护,这已经成为轩军的战役战术习惯动作,并重彩浓墨地写入操典。 轩军行军、布阵,是“立体”的,而不是“线性”的。左右侧后翼永远布置防守部队。在全军进行移动的过程中也不改变这一基本格局。 这种移动。不仅仅指部队的行军。也包括阵地的转移、堑壕的延伸、炮位的变化、后勤的调整。是一个整体的概念。 全军各部,永远保持一个相互呼应、随时可以互相支援的态势,除了骑兵,非特殊任务,尽量不遣孤军在外。 轩军这种战法,当时南军以勇悍闻名的统帅胡德都无从下口,福山侠平部区区一千人,正所谓:“济得什么事情?” 福山侠平部的进攻。被第三师第十团一部死死扼住,骑兵团绕到长州人侧翼,一个突击,长州军就乱了套。第十团的黑兄弟们趁机呐喊着发起反冲锋,漆黑的面孔在日本人的眼里犹如魔鬼,福山侠平部崩溃了。 在随后的追击战中,福山侠平本人被流弹击中而死。 长州军这一路“分兵”,算是全军覆没了。 鹫飏岭上,大村益次郎和山县有朋两个,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此时。郡全军,还有三千二百余人。加上山口城内的五百人,艺州口的一千余人,长州全藩可用军力近四千八百人,大村益次郎认为,这些兵,如果尽数退往中国山地,还是能够有一番作为的。 但山县有朋坚决不肯撤下鹫飏岭,他高声道:“山县有朋一向敬重、佩服先生,可是,马关一役,山县有朋不战而退;如果鹫飏岭再不战而退,山县有朋就坐实了‘逃跑将军’,还有何面目立于地之间?” 大村益次郎怒道:“什么叫‘不战而退’?今的仗难道都白打了吗?你难道没有看到敌军的大炮?足有上百门之多!你打算如何抵敌?今夜不走,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全军覆灭在鹫飏岭上了!” 山县有朋大声道:“死则死矣,何惧之有?死得其所,正是好男儿下场!” 大村益次郎愈加愤怒:“什么叫‘死得其所’,我们都死掉了,长州怎么办?主公怎么办?” 山县有朋差点冒出一句“干我何事”?总算生生忍住,道:“尽忠死义,百世瞻仰!英烈精气自然感知上,庇佑长州,何劳你我忧之深也?” 这番歪理,气得大村益次郎几乎不出话来,他嘴唇哆嗦了一阵子,道:“这些士兵,都有父母妻儿,你就忍心叫他们尽数赴无谓之死地,和家人阴阳永隔?” 山县有朋道:“全武士之道,怎能叫‘赴无谓之死地’?再了,我也不逼迫他们,怕死的,跟先生走;不怕死的,跟我山县有朋留下来!” 这一次,大村益次郎是真的气得不出话来了。 他这个“总大将”,无法叫山县有朋服从命令,也不能对山县有朋动用军法。这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毕竟还只是一支“藩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化国家军队。 郡的长州军,终究是没有撤退。 第二一早,铺盖地的炮击如期而至。 洋人曾两次炮击马关,长州人是见识过西洋大炮的威力的。但马关对敌西洋军舰,敌舰的炮火再猛烈,也只是对炮台的这个“点”的攻击,而对整个山头的炮火覆盖——这种对“面”的攻击,所有的日本人,也包括长州人,从所未见。 轩军的两个炮兵团,带到日本的大炮,超过一百四十门,其中的一百一十门投入了对鹫飏岭的炮击。木渎谷内,大地震颤,硝烟弥漫,惊雷滚滚,无止无休。 鹫飏岭上的人,只觉得崩地裂,心胆俱碎。 炮击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在阳光的照映下,整个鹫飏岭笼罩在一团奇异的橘红色的烟雾中。 烟雾散去之后,军团参谋部做出评估:山上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打击目标都已粉碎。 轩军发动总攻,漫山遍野的蓝色士兵涌上了鹫飏岭。残存的长州军依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已不能够给轩军造成任何实质性阻碍。 山县有朋被炸断了一条腿,他无法跪地,只能挣扎着靠在树干坐在地上,将胁差刺进了自己的肚子。被炸断了一只左手的三浦梧楼做了他的“介错人”,结果重伤之下,仅一只右手力道不够,砍到第三刀,才把山县有朋的首级完整地砍了下来。 三浦梧楼已经找不到“介错人”,只好吞枪自尽。 轩军随即进占郡,长州藩郡驻军——也即长州藩陆军最主要的一支部队,全军覆没。 长州藩治山口城门户洞开。 大村益次郎也受了颇重的伤,但并未致命。炮击一开始没多久,他就被爆炸的气浪掀翻,身上压满了树木土石,不曾想这些东西反倒成了他的“保护罩”,使他免于直接曝露于接下来的持续炮击。 大村益次郎被第三师第九团的士兵“挖”了出来。两个来自亚拉巴马州的伙子还没看清这个“土人”长啥样子,便如获至宝:没想到敌军的主将被俺们俩生擒了!这下子可是立大功了! 大村益次郎的形貌太好认了——他是郡的长州军里面唯一穿和服的人。 大村益次郎立即被送到了战地医院救治。战前,关卓凡已经下令,如果能生擒大村益次郎,有伤治伤,不打不骂,以礼相待。 军医处理完了大村益次郎的伤势后,一个金头发的高级军官出现了,含笑道:“大村先生,久仰了。我是松江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很荣幸能够和您相识。” 大村益次郎微感意外,这位“松江军团参谋长”的是德语,大村益次郎原先还以为中国部队中的洋人都是美国人。 大村益次郎会英语,更精通荷兰语,荷兰语和德语非常接近,基本上就是同一种语言的两种方言。 大村益次郎用荷兰语道:“施罗德将军,幸会。” 施罗德笑道:“我是普鲁士移民后裔,所以也德语。嗯,迟一点我安排人送先生回马关,然后乘船到长崎,请先生暂在那里安心休养。战争结束之后,亲王殿下会接见你,到时候再做道理吧。” 亲王殿下?哦,是关贝子。 大村益次郎轻轻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奉献版籍 攻占了郡之后,轩军并未马上向山口城进军,而是在郡休整了一。本来,并非所有部队都参加了谷口之战;对鹫飏岭的攻击,步兵的作战强度也不是很大。因此,轩军完全有余力不在郡停歇,连续进军,攻取山口城后再做休整。 如果动作够快,很有可能就在山口城将毛利敬亲等一网成擒,结束第二次长州征伐。 有将领提出了这一点,关卓凡面带微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逼得那么紧?也让人家喘一口气嘛。” 大伙儿愕然,不晓得贝子爷肚子里卖什么药,只好先“休整”一。 从军事层面,在陆地上,长州藩现已失去了对轩军的抵抗能力。长州藩现存唯一的一支成建制的野战部队,就是伊藤俊辅和井上馨的艺州口部队,这支部队除了人数太少——只有一千人外,处境还极其尴尬。 郡和山口失陷之后,伊藤博文部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轩军,但该部因为要和艺州藩内的幕府军队对峙,虽然中国人的枪口已经瞄准了自己的后脑勺,却是一动也不能动。这支部队成了轩军的俎上鱼肉,想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 现在嘛,还没到剁的时候,我还得指望他们替我挡住幕府的军队呢。 挡住幕府的军队? 是的。 总之,现在还没到掐死长州藩的时候,关卓凡要利用“最后的长州藩”,达成更大、更重要的战略目的。 毛利敬亲和世子毛利纯元。利用这宝贵的一时间。在五百藩府亲兵的护卫下。及时撤出了山口城,翻越中国山脉,逃往荻城。 接到郡战败的消息后,毛利敬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释放高杉晋作,并带着他一起撤向荻城。 临行前,毛利敬亲接受了高杉晋作的劝谏,没有按“惯例”在城内放火。 轩军顺利进入山口城。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和袭击。 山口城的“城下町”前面,几位长州藩的低级官吏,各抱着一摞文书,躬身肃立。 日本的城市构造,和中国的大不一样。城市的中心是领主居住的城堡,领主直属的武士和重要的工商业者,被要求集中在城下居住,形成“城下町”,为城市的行政、经济、交通中心,并以此为基扩展开去。形成整个城市。 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城郭城市,多为城墙包裹着整个城市。但日本的城市,只有城下町中领主居住的城堡才有城墙保护。 这种格局,和中世纪欧洲的封建采邑制度颇为相似。 究其竟,是日本,藩国更,人口少,经济规模有限,既不需要、也没有能力修筑中国那种城墙,对整个城市进行围护。 不过,江户幕府中期以后,藩主都另建藩邸,平时并不住在城下町的城堡内,只有战时,才会举家迁入城堡。 城下町前的几个长州藩官吏,声称奉命在此恭迎朝大军,并献上“版籍”,以示“臣顺”。 “版”即“版图”,即土地;“籍”即户籍,即人口,这几位长州官吏捧着的文书——“版籍”,乃是长州藩全藩的土地、人口资料。 这可了不得。“版籍”这个东西是人家多少代累积下来的统计资料,真正算是“统治基础”,就算你把长州藩全灭了,也未必拿得到这个东西。 原时空日本搞的“奉还版籍”,是在幕府覆亡、明治政府成立之后的第二年,是取消藩政、建立中央集权的重要步骤。嗯,那是明治二年,即1869年,怎么,长州藩打算提前四年玩这一套? “版籍”被送到了关卓凡那儿,徐四霖认真翻看了,不像是假的。 又向几位长州藩吏反复问讯了,确定了一点:这个“版籍”,不是给幕府的,甚至也不也是献给皇的,而是献给“朝”的——就是,是给中国的。 这是要**裸地“脱日入中”啊。 这个情况,颇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这应该是出于高杉晋作的谋划。 关卓凡不会以为长州藩全然真心实意,其主要目的不难看清:先求谋脱大难,不计其余,或者,这其实是一个缓兵之计,为实施挽救长州藩的其他行动,争取时间。 同时,这一招多少也会有离间中国和幕府的作用。 不过,既然长州藩的“版籍”都端出来了,也不会是完全的耍花枪,如果其他的路都被堵死了,不得已求其次,向中国臣服,“脱日入中”,总好过身死、祀绝、藩灭。 也比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虾夷地好。 换一个主子而已嘛。 这个时代的日本,国家、民族意识,毕竟还在萌芽状态,不论是长州藩的高杉晋作,还是萨摩藩的西乡隆盛,首先考虑的,是本藩的利益,而不是“日本”的利益。像坂本龙马那样,有明确的“日本优先”意识的人,还很少。 所以,“脱日入中”,固然别扭,但这个心理障碍,并非完全不可逾越。 这个计划乍一看异想开。长州藩不是什么“离岛”,而是日本本州的一部分,中日之间又隔着大海,很难想象中国能够隔洋越海,直接领有日本本土这么大一片土地。 会衍生出无数的问题,牵扯相当多的精力。毕竟,中国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自我发展。 不过,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把这条路子封死,不是还有什么“托管”、“租借”嘛。 关卓凡决定,把高杉晋作的这个异想开,作为分裂日本的选择之一,暂时“另存”——先不做任何回应,既不同意,也不不同意。 不过,这个事情没必要盖着,叫幕府好好急上一急,也是非常有益身心健康的。 再,这个事,长州藩自己也未必会藏着掖着。 轩军进占山口城之后,像之前进占马关一样,暂时停止了所有的军事行动,既不翻越中国山地北上追击逃往荻城的毛利敬亲,也不派兵从背后攻击屯驻在长州藩和艺州藩边境的伊藤俊辅部。 关贝子或者到常荣寺雪舟庭院,赏玩“枯山水”;或者在入夜后,去一阪川边,看满飞舞的萤火虫,一派悠然自得。 高杉晋作、桂五郎,宝贵的时间我是给了你们两个,要干什么,你们可得抓紧,别叫我失望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来客惊奇 轩军从马关向郡进军的时候,萨摩藩的家老松带刀,来到了北九州福冈藩大宰府。 日本中古时代,大宰府统帅九州防务,并主持外交,接待从中国和朝鲜渡海而来的“渡来人”,也因此自然而然成为对外贸易窗口,是北九州的政治、经济中心,有着特殊的地位。不过,武士阶层取得政权后,大宰府的地位慢慢衰落;同时,因为地僻西南,逐渐成为获罪的重臣的流放之地。 “八一八政变”后,倒幕派中的最重要的七位公卿,就被赶出京都,敕命在此“幽居”,所谓“七卿落难”。 不过到了第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七卿中的泽宣嘉,已经变成了幕府的通缉犯,逃亡去了长州;锦路赖德病死,只剩下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四条隆歌、东久世通禧、壬生基修五个。 松带刀声称,“进京公干,途径大宰府,顺道拜访三条卿”。 福冈藩对三条实美等“幽居”的公卿,自然负有监管之责。但一来,上头并没有明确的禁止五公卿见客的规定;二来,福冈藩自己也是三心两意,平时和五公卿就眉来眼去的;三来,来客是萨摩藩内、藩主父子之下、名义上的第一号人物,谁敢为难? 松带刀来访,三条实美大感意外。 在萨摩藩内,出身世家的松带刀虽然位极人臣,但存在感远不如实际掌握藩政的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一向给人中庸温和的印象。三条实美对他本人并无恶感。但对萨摩藩。却是几乎“不共戴”的。 “八一八政变”,就是萨摩、会津二藩,联合朝廷中的中川宫朝彦亲王等佐幕派公卿发动的。三条实美等倒幕派公卿,若不是由长州藩兵保护着,一起撤出京都,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出京后,朝命一道接着一道追来,先是剥夺了七人的官位。这也罢了,之后的那道敕命就叫人郁闷了:更改七人姓名。 每个人的名字中减去一到两个字,通通改成单名。比如“三条实美”,被更名为“三条实”,三条西季知改名“三条知”;而且,去掉的都是“嘉字”,如“锦路赖德”,变成了“锦路赖”。 这是一种侮辱性的处分,七位公卿都十分愤怒。打头的三条实美还算拿捏得住,自我解嘲:还好。没给改成“阿其那”、“赛思黑”。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好涵养,泽宣嘉就不肯当这个“泽宣”。愤然接受了福冈藩士平野国臣的拥戴,领导“生野之变”,走上武装倒幕的道路。 只是这次“举兵”,三即败,平野国臣被俘,送到京都后处斩;泽宣嘉如前文所述,逃往长州。 可以,七公卿落到今这个地步,死的死,逃的逃,“幽居”的“幽居”,一半要拜萨摩藩之赐。 第一次长州征伐,萨摩藩也是征长的主力,大久保利通还做了什么征长军的“参谋”,并主导了之后的“长州处分案”。 对于这个“长州处分案”的看法,五个公卿之间是有争议的。有人把萨摩藩和大久保利通视为幕府的帮凶,为恶唯恐不尽;而三条实美认为,“帮凶”肯定是“帮凶”,但“为恶唯恐不尽”就不尽然了。以几个家老切腹为代价,保全毛利敬亲父子和长州藩的石高,对长州藩来,是代价最的。 三条实美隐约感觉到,萨摩颇有“周旋”之意,只是萨摩一向视长州为死敌,如此行事,用意何在呢? 但其后纷纷传言岛津久光意图接受幕府“封藩”的诱劝,自立为王,又使三条实美恢复了对萨摩藩的恶感。 在此云诡波谲之际,萨摩的家老要见我,所为何来? 三条实美沉吟了片刻,决定:这个松带刀,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松带刀进得门来,居然还带着个随从。 三条实美大为意外,也大为不悦:这是什么礼数? 如果严格按照礼节,以松带刀的藩国家臣身份,见三条实美这种高级别的公卿,甚至不能进入房间,只能在廊下,和三条实美隔着拉开的格子门交谈。当然,正常情况下,对松带刀这种分量的客人,主人一定会邀请他进入房间的。如此你来我往,你请我谢,是为“礼数”。 无论如何,主人再客气,客人也没有把随从带进主人房间的道理呀。 松带刀世家子弟,为人又素来温文尔雅,不可能不懂基本的礼数啊。 难道真的是落难在外,这个,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松带刀对三条实美脸上的不豫之色视而不见,也不坐下来,站在那里,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这位是长州的桂五郎先生。” 三条实美大吃一惊,定睛看向这个“随从”——不对呀,他在京都的时候,是和桂五郎见过多次面的,这个人,和桂五郎的形容差得太远了啊。 松带刀面无表情,道:“在下在廊下等候。” 未等三条实美答话,便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由始至终,松带刀就了这么两句话,对三条实美,没有任何寒暄和称呼。 但三条实美顾不上再去挑剔松带刀的“礼数”,死死盯着这个“桂五郎”,一声不出。 “桂五郎”开口了:“请大人叫人取一盆水和一条手巾来。” 三条实美心中一震:像是桂五郎的声音! 水很快端来了,放在“桂五郎”的面前。侍女离开之后,“桂五郎”跪在地上,浸湿了手巾,低下头,用力地擦起脸来。 擦了几下,“桂五郎”脸上的物事便一块一片地剥落下来。终于,“桂五郎”抬起头来,一张英俊的面孔苍白得令人不忍直视。 果然是桂五郎! 三条实美非常激动,膝行数步,一把抓住了桂五郎湿漉漉的手,颤声道:“桂君,你得脱大难,可喜可贺!” 这两人虽然身份地位有别,但是真正的“革命战友”。朝廷中,三条实美是亲长州藩的代表人物,而桂五郎主责长州藩外交,和公卿们的交道,主要由他来打。这两位一朝一野,互通声息,联手行动,算是倒幕派的灵魂人物。 桂五郎见三条实美不顾身份,真情流露,心中也自感动,道:“多谢大人。不过,我答应岛津久光,桂五郎有为之身,不能就死;待大事一了,便回到萨摩鹿儿岛,切腹谢罪。” 三条实美咬牙切齿地道:“这老贼!桂君,你谋刺巨奸,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何罪之有?海阔鱼跃,高鸟飞,你不要再搭理岛津老贼了!” 桂五郎心中苦笑:怎么可能? 这就是“公家”和“武家”的区别了。公卿已经千余年不掌握政权,没有权力自然就没有义务,公卿是不会把这种口头上的承诺太当一回事的,更加没有什么“切腹谢罪”的习惯。 可桂五郎身为著名武士,一旦然诺,就不可以反悔,不然还怎么出来混? 桂五郎轻叹一口气,道:“国难当头,当同心戮力,这‘老贼’、‘巨奸’什么的,请大人不必再提起了。我这儿有泽宣嘉大人的一封信,请大人过目。” 听到“泽宣嘉”三字,三条实美浑身一震,道:“有宣嘉的消息了?” 桂五郎道:“是。这封信辗转到得我的手上,十分不易。”一边,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一个半巴掌大的纸来,皱巴巴的,递给三条实美。 三条实美接过,一眼看去,字体虽,但确是泽嘉宣的字迹,当下埋头细读。没看过久,三条实美的手便微微颤动起来。 看完了,三条实美抬起头来,脸色变得和桂五郎一样苍白。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何以措手足 桂五郎盯紧三条实美的眼睛,道:“泽宣嘉大人远见,幕府狼子野心,非如此不足以力挽狂澜,拔皇统于万劫不复之境地,请大人明断。” 三条实美的声音低沉而颤抖,道:“你的意思是,长州征伐之后,幕府就要对皇室……下手?” 桂五郎微微摇头,道:“还没有那么快。长州如果覆灭,幕府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萨摩藩。挟平灭长州之威,号令下,诸藩何敢不从?加上外有强援,萨摩孤掌难鸣,如何抵敌?长州、萨摩二藩既去,下又有谁能拦得住幕府为所欲为?这一点,萨摩人看得很清楚,不然,怎么肯送我来拜见大人?” 三条实美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忽红忽白,阴晴不定。 桂五郎缓缓道:“长州不保,即萨摩不保;萨摩不保,即皇室不保;皇室不保——大人,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届时公卿何以措手足?” 这句话重重地打进了三条实美的心房,令他浑身一震,脸色愈加苍白,面部的肌肉都开始微微抽动起来。 但桂五郎要他做的,是他一生中从未做过的重大决定。他不是一个真正有决断力的人,思绪来去,心潮起伏,人交战,不知不觉间,浑身衣衫已经湿透。 桂五郎道:“大人,清国大军已从马关出发,时间紧迫,诸事运作,须臾必争,望大人早作决断。” 三条实美道:“长州真的……挡不住中国人吗?” 桂五郎道:“高杉晋作之能,大人还信不过吗?以兵事而论。非但周长二府无出高杉君右者,将三百藩国全算上,大人请想一想,又有哪一位可以和高杉晋作比肩的?且高杉君意气豪迈,闻于下。他既以为不可直撄其锋,主动撤兵,必是情势已经艰险万端。为皇统不堕计,为下苍生计,必出以非常之计了!” 三条实美长叹一声。 过了良久,低声道:“要我做什么?” 桂五郎大喜。面上尽量自抑,庄容道:“朝廷中心向大义、隐忍未发的公卿,特别是还呆在御前要害位置上的,如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都唯大人马首是瞻。要请大人手书一封,微言大义。二卿心领神会,自然共襄回大业。” 桂五郎的并不完全对。 中山忠能是前大纳言,因为有尊攘派的嫌疑,现正在家“闭门思过”,谈不上什么“还呆在御前要害位置上”。但此人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身份:今上的岳父,太子睦仁的外祖父。太子幼时被养在中山忠能府上,和外祖父感情最笃。因此。中山忠能算是太子睦仁事实上的监护人。 中御门经之是少纳言兼内务大辅。少纳言掌管御印;内务省为皇近侍,颁行诏敕,管理宫中一切政务。内务省的正首长为内务卿,大辅为副首长。卿需由亲王担任,常常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被迫空缺,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职位。所以,内务省的实权都掌握在内务大辅手里。 中御门经之这个“大内总管”,才算真正“呆在御前要害位置”。 此人给人的印象,是谨言慎行。勤勤恳恳,基本没有什么“政治倾向”。这是他虽然才具平庸,却能呆在这个关键位子上的重要原因。 三条实美微微摇头,道:“中山卿和我志趣相同,声息相通。必如你所,当仁不让,勇赴国难。但中御门经之可不会听我的,他只会听岩仓具视的。” 桂五郎微笑道:“所以,还要请大人再给岩仓卿写一封信,申明国难当头,彼此捐弃前嫌,共谋大业。” 三条实美瞪大了眼睛:“岩仓具视是大奸!” 桂五郎心中微微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唉,到审时度势,权谋机变,任事以能,这个三条实美,比起岩仓具视,可是差得太远了。 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这两位,是有旧怨的。 前文过,“公家”已经一千余年不掌握政权,没有实际的历练,公卿们自然就缺乏足够的政治和行政能力。在衮衮诸公中,出身相对低微的岩仓具视,在这方面,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自镰仓时代以来,日本的“公家”,其“家格”分成了六个等级,最高为“五摄家”,以下依次为“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和“半家”。 岩仓具视就出身于最低级的“半家”,他能够在成人后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关键还是因为被更高“家格”的贵族岩仓具庆收养。 岩仓具视和三条实美两个,原本都是“尊王攘夷”的,但和三条实美一味热血激昂不同,岩仓具视很快意识到:单靠喊口号逼迫幕府是没有用的,皇室手无寸铁,势力消长、局势变化的关键,在地方诸侯。只有依靠雄藩,才能够平衡乃至削弱幕府的力量。 因此,岩仓具视从单纯的“尊王攘夷”,变成支持“公武合体”,雄藩的势力因此进入中央政治,幕府只手遮的情形一去不复返。 但是,激进的尊攘派是反对“公武合体”这种“妥协路线”的,因为武家之首就是幕府,在狂信徒们眼里,“公武合体”,是对幕府的谄媚和对皇室的背叛。 他们要的是“独尊皇”,其实就是要求由“公家”取幕府而代之,掌握政权。 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从此渐行渐远。 双方真正决裂,是因为“公武合体”的标志**件——“和宫下嫁”。 朝廷和幕府双方的“公武合体”派,在谋划将军和皇室联姻的时候,和宫早已经有了婚约,对象是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可是皇室这边能够拿出来的候选人只有三位,孝明皇的两位异母姊妹敏宫、和宫,还有一位,是孝明皇自己的女儿富贵宫。敏宫已年届三十,富贵宫才六个月,都无法考虑,和宫其实是唯一的人选。 政治现实压倒一切,和宫被迫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解除婚约,下嫁德川家茂。 这桩婚事,和宫自己固然极不情愿,尊攘派亦视之奇耻大辱,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被横刀夺爱,对相关人等恨入骨髓,更不必。 这“相关人等”中,岩仓具视名列前茅。 岩仓具视是朝廷中支持“和宫下嫁”的代表人物,并为之往来奔走。“和宫下嫁”最终成事,他一口气还没喘匀,廷臣们铺盖地的攻击就到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七章 伪诏 朝议汹汹,领衔的就是三条实美。 和中国的东林、清流的那一套仿佛,三条实美们弄了一个“四奸二嫔”出来,群起攻之。 “四奸”以岩仓具视为首,其他三位是千种有父、富路敬直、久我见通,都是“公武合体派”的要角;“二嫔”是两位皇室女官:今城重子——千种有父的妹妹,堀河纪子——岩仓具视的姐姐,她们俩在“和宫下嫁”中也起到了相当作用。 和中国不一样的是,尊攘派既动口,也动手。除了朝堂上弹章交下,皇宫外的尊攘派的浪士们,声称要对“四奸二嫔”实行“诛”。 这不是白吓唬人。千种有父的家臣贺川肇,被浪人杀死后分尸,两条手臂被分别扔进岩仓具视家和千种有父家,头颅被扔进了东本愿寺——德川庆喜正住在那里。 岩仓具视的文胆和谋士、著名国学者玉松操,大骂东家,自己“为奸雄所误”,弃岩仓而去。就是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真的如此义愤填膺。 孝明皇吃不住劲儿了,既为安抚气势汹汹的尊攘派,也为保护岩仓具视,命他辞官“蛰居”。不久,进一步命他削发为僧。 于是,岩仓具视便在京都以北的岩仓村隐居至今。 中御门经之和岩仓具视是总角之交,年轻的时候,出双入对,形状可疑。中御门经之虽然“政治立场”不鲜明,也基本没牵扯进过什么大的**,但人人都晓得他是岩仓具视的崇拜者,因此,三条实美才才会,“他只会听岩仓具视的话”。 桂五郎道:“岩仓卿固然权谋机变,但心向子,应无庸议。他曾经力主‘公武合体’,不过权宜之计。而且。若非如此,长州藩也不能因势利导,入京讨奸。萨摩虽然助纣为虐,但亦借‘公武合体’,分权于幕府;此消彼长,只要萨藩幡然悔悟,改弦易辙。于回大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顿,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欲成大事,必得中御门卿之力;而欲得中御门卿之力,必修好于岩仓卿。大人识穷下。学通古今,自能明鉴。” 三条实美默然。 桂五郎道:“这两年,岩仓卿蛰居洛北岩仓村,颇和志士往来,已立倒幕之志。这一点,江户儒者大桥顺藏、水户脱藩浪人香川敬三,肥后脱藩浪人德田隼人。都可为证。” 三条实美开口了,声音苦涩:“既然回大业非此难为,我无异议。桂君,一切拜托。”言罢深深俯身。 桂五郎大惊:“大人,五郎当不起!”双手抚地,俯下去身,额头直抵手背。 三条实美站起身来,道:“这两封信。我现在就写。” 他先写给岩仓具视的信。 收信人可算是他“一生之敌”,三条实美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余西逃之后,百事不如意,卿宜辅弼中兴之业,余亦一并尽力……” 两封信写罢,交给了桂五郎。桂五郎珍而重之,贴肉放好。 三条实美握住桂五郎的手。道:“京都不比大宰府,步步荆棘,处处凶险,桂君。你身负下之望,万事心!” * * 清气和,关贝子驾临琉璃光寺,登上五重塔,赏景抒怀。 琉璃光寺是日本最大的佛教派别曹洞宗的寺院,有一个“保宁山”的“山号”,以寺内的五重塔而闻名于世。 这座五重塔为室町时代建筑,原为纪念其时的守护大名大内义弘而建,迄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飞檐阔大,塔身细长,形状和中国的佛塔颇不相同,和京都醍醐寺五重塔、奈良法隆寺五重塔,合称日本三大名塔。 整个琉璃寺都下了极严格的警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僧人不许随意走动,塔内的和尚更是全部清了出去。 日本的和尚可不比中国的和尚,寺院不但结交名藩豪强,大的寺院,自己就是豪强,广置寺产,豢养僧兵,寺内刀枪剑戟火枪盔甲,一样不少。势力大的,一呼可聚万众,完全能够和名藩抗衡。 虽曹洞宗不是倒幕派,可心没过逾的。 关贝子登高望远,塔前有湖,波光潋滟,塔的四周苍松翠柏,青裹绿抱,正觉得诗兴萌动,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了。 原来是徐四霖。 徐道台手里拿着一张纸,神情严重,上气不接下气:“贝子爷……出事了!” 关卓凡微皱眉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纸,问道:“这是什么呀?” 徐四霖道:“是……皇刚刚颁下的一道诏书,这是抄件,上面的话,的很是……奇怪。” 关卓凡心中微动,定睛看时,却见文曰: “源家茂,借累世之威,借阖族之强,妄贼害忠良,数弃绝王命,遂矫诏而不惧,跻万民于沟壑而不顾,罪恶所至,神州将倾覆焉。朕今为民父母,是贼而不讨,何以上对祖宗之灵,下报万民之深雔哉?此朕之忧愤之所在,谅阖而不顾者,万不可已也。汝等宜体朕之意,殄戮贼臣家茂,以速奏回之伟勋,而措生灵于山岳之安。此朕之愿,无敢或懈。” 德川家康出于松平氏,后奉敕改姓德川。松平氏自称家系源自皇族的“源氏”,所以正式的文告中,是以“源氏”称呼德川氏的。 全篇都是汉文,这不是徐四霖翻译过来的,当时日本的正式的文书,用的都是汉文。 关卓凡轻轻“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一份伪诏嘛。” 徐四霖见关卓凡轻描淡写,一点也不紧张,不仅有些意外,同时心中也佩服贝子爷“临大事有静气”,道:“是,贝子爷明鉴,卑职也是这么认为。不过,这份东西很有蛊惑人心的效用,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这份东西都颁给了谁啊?” 徐四霖道:“土佐藩山内容堂,萨摩藩岛津久光,越前藩松平春岳,宇和岛藩伊达宗成……”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道:“好嘛,所谓‘四大贤侯’嘛。” 徐四霖咽了一口唾沫,道:“还有……长州藩毛利敬亲。” * (这两诸事繁乱,更新的字数少了一点,请书友们见谅,迟一点狮子会补回来)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三十八章 京都惊变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道:“好嘛,现在顺逆之分,倒了个个儿啦。” 徐四霖又咽了一口唾沫,嚅嗫了两下,没敢接声。 关卓凡的右手放在栏杆上,食指轻轻敲动,沉吟片刻,道:“此诏和今上皇素来的性情、行事大谬,系伪诏无疑。反正御印又不捏在皇自个手里,这份东西不论是谁拟的,写完了偷偷盖个章送出皇宫就是诏书了,皇完全可以被蒙在鼓里。这种事,日本人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八一八政变”之前,发生了尊攘派公卿姊路公知被刺杀事件。尊攘派同声指责凶手为萨摩藩士田中新兵卫。其时,尊攘派气焰嚣张,而萨摩藩力主“公武合体”,于是尊攘派借此事逼迫朝廷下令,解除了萨摩藩守卫皇宫乾门之职。 但诏书刚刚颁行,孝明皇就表示,“此乃伪敕所下之令”。 未几,朝廷又向京都守护职、会津藩主松平容保下令,命他“出京视察关东形势”——尊攘派要借此将铁杆佐幕的松平容保赶出京都。 然而朝廷的敕命墨迹未干,皇给松平容保的私信就到了:“此非实敕。” 在确认尊攘派接连干了两单矫诏的事之后,萨摩、会津二藩联手,发动“八一八政变”,将尊攘派和长州藩的势力赶出了京都。三条实美、泽嘉宣等“七卿落难”,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过,“矫诏”这种在中国足以灭族的大逆事件。在“下克上”传统悠久的日本。并不太算一回事。“八一八政变”之后。没有人因此受到更进一步的追究。 当然,孝明皇虽然更喜欢“公武合体”,讨厌被激进的尊攘派挟持,但皇室、公卿毕竟一体,他也不会支持幕府和佐幕派对矫诏的公卿斩尽杀绝。 徐四霖道:“贝子爷所见极是。不过,现在的京都,幕府和佐幕诸藩重兵把守,德川庆喜亲自坐镇。并无倒幕的一兵一卒在,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否意味着京都的朝廷已生大变?” 关卓凡道:“不是‘已生大变’,是‘将生大变’。还有,京都并非‘无倒幕的一兵一卒在’——萨摩藩在京都可是有兵的。” 徐四霖一惊,道:“贝子爷是,萨摩藩可能……举兵叛乱? 关卓凡道:“萨摩藩在京都的兵力有限,明刀明枪地作乱,可能性不大,但在底下搞搞鬼。是完全可能的。” 徐四霖神情紧张,道:“那。咱们该怎么应对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咱们来日本,又不是给皇看家护院的,操这个心干嘛?叫日本人自个先闹一闹吧。至于这道诏书,大名们也不傻,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么?哼哼,如果一张纸就管用,要刺刀和大炮干什么?” 徐四霖隐约摸到了关卓凡的心思,深深点头,道:“贝子爷洞见万里!这么,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关卓凡微笑着道:“是。不过,咱们也‘不变’不了多久了。前有长州藩‘奉献版籍’,现在又出了这么道伪诏,我估计,幕府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找咱们了。” 关卓凡的估计非常准确,三之后,幕府的使者到了。 使者有两位,一位是新任老中首座板仓胜静,一位是新任老中栗忠顺。 原来的老中首座笠原长行,因为仓口兵败,被解除了职务。几位老中里面,排名紧随笠原长行的板仓胜静,顺势上升为首座;空缺的老中的位子,由托了轩军之福、“先败后胜”的原军舰奉行栗忠顺补上。 使者刚到,关卓凡还没来得及接见他们,徐四霖的情报网络,便由京都送来了一条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关卓凡和板仓胜静、栗忠顺一见面,看见他们两个脸上努力堆出的笑容,便晓得,这两位幕府的老中,还不知道这条消息。 板仓胜静、栗忠顺见关卓凡的礼节,已经不是外交人员那一套了,而完全是见将军家茂的礼节:跪倒,双手抚地;俯身,额头触手背。 这个应该不是他们自个多礼,又或者膝盖发软,而是幕府的最高层,即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哥俩的意思,是幕府的既定政策了。 关卓凡没跟他们客气,安坐受礼。当然,行完礼了,关贝子也是要叫人给两位老中“看坐”的。 郡战役长州藩全军覆没,中国大军进占山口城,之后长州“奉献版籍”的消息传了出去。眼见长州藩已成俎上鱼肉,关贝子却按兵不动,幕府方面自然以为关贝子为之心动,上上下下不由大为紧张。 事实上,即便仿法国觊觎北海道例,将周、长二国的“五十年开发权”交给中国,幕府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这个交易,得幕府和关贝子来做,不能由毛利敬亲和关贝子来做——毛利氏和他的一班死党家臣,是必须斩草除根的呀。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此行,便是要探明关贝子的真意,服他“追灭穷寇”,幕府愿意以周防、长门二国的相关权益相酬。 另外,也要申明,讨伐幕府的诏书乃系伪造,朝廷正在严查,一旦查明,必对相关人等严惩不贷,请贝子爷不必过虑。 板仓胜静的汉语,得比他的前任好得太多,气度从容地恭维关贝子“武勋盖世”,“群丑辟易”。栗忠顺则在一边锦上添花,仓口“后勤基地”一役,长逆虽然凶恶,但他亲眼所见,“撼山易,撼朝将士难”;之后,大军开到,兵锋东指,雷霆之威施于周、长二国,势如破竹,原在意料之中。 不过,关贝子一直面色凝重,并未对两位老中的满口锦绣,给予微笑、点头这类“鼓励性”的表示。二人讲着讲着,不由心中惴惴起来。 正待将话头转入正题,关贝子开口了:“我刚刚接到一条消息,是从京都传过来的,两位可能还不知晓。” 两位老中都是一愣,板仓胜静微微欠身,道:“请贝子爷见示。” 关卓凡缓缓道:“皇陛下已经驾崩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人人过关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两个,一下子都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想什么,却一时什么也不出来。 相比满面惊骇的板仓胜静,栗忠顺先回过神来,喘了口气,艰难地道:“请问贝子爷,这个消息……呃,可靠吗?” 关卓凡点点头,道:“相当可靠。我估计,过个一两,京都方面,就会给两位老中大人送来确信。” 板仓胜静颤声道:“皇陛下身子一向康健……”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立即打住。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道:“不错,正是暴崩。而且,大行皇帝崩逝后,出自宫中、流传于京都的,还有另外一条消息。”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对视一眼,栗忠顺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缓缓道:“是因为大行皇帝颁下了讨幕密诏,德川将军恼羞成怒,乃下令庆喜大人毒弑大行皇帝。”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大吃一惊,板仓胜静上下牙打战,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这怎么可能?哪有此事?这,这……” 栗忠顺反应要快得多,脑子中灵光闪过,大声道:“这是矫诏之人的阴谋!这……必是贼子矫诏于前,谋弑于后,嫁祸幕府!” 关卓凡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栗忠顺,点了点头,道:“栗大人所言甚是。大行皇帝一向支持‘公武合体’,也支持幕府讨伐长逆。如今形势,有人以为不去大行皇帝不足以自保。乃狗急跳墙。毒弑君上——之前的矫诏。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指控幕府弑君的滔浪头!” 关卓凡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道:“这是一个连环套,既嫁祸幕府,引下人群起而攻之;也指望新帝登基后,改弦易辙,中止长州征伐。嗯。也许不需要等到新帝登基,现在就已经有人跳了出来,:国丧期间,兵戈不宜,朝廷应该下诏撤军。” 栗忠顺的反应确实快,离座跪下,高声道:“全靠贝子爷主持大局!” 板仓胜静愣了一愣,也随之离座跪下,嘴里喃喃地不知道了句什么。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除逆扶顺。关某义不容辞。两位大人请起,咱们从长计议。”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归坐后。关卓凡道:“新帝不日登基,请问两位大人,这位太子,为人如何呀?” 身为臣子,怎么好臧否即将登基的皇帝?板仓胜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 栗忠顺却听出关贝子的语气中,对新帝并不是很客气,心中微动,道:“十六岁的孩子,有主见得很!大行皇帝支持‘公武合体’,宫中有传言,太子殿下对此似乎不以为然。” 这几句话得比关卓凡还不客气。既叫准皇帝做“孩子”,还隐指他和大行皇帝父子不睦。这都是极犯忌讳的话,对景的时候,完全可以被人安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但栗忠顺毫无顾忌地了出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还听,宫廷内外,太子和两个人感情最笃。一位是太子的外祖父中山忠能——这位似乎是尊攘派;还有一位,是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这位就更有意思了:和德川将军,可是有夺妻之恨的。” 这个话,听得板仓胜静和栗忠顺两个,心里怦怦直跳。而就算栗忠顺,也不好接这个话头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关贝子这么是什么意思?难道…… 关卓凡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语调倏然变得冷峻:“我的意思是:新帝身边的人,必须都是贤能忠贞之士——断不能叫新帝为群所误!” 话锋愈见凌厉:“谋弑能够得逞,必是大行皇帝身边近臣勾结外廷奸党所为,对如此人共愤的恶逆,还客气什么?自然宫内宫外同时大索,相关人等,从上到下,全部抓了起来,甄别问讯,对与谋逆者处以极刑,上报君父之仇,下绝人问政之途!” 栗忠顺心中豁然:关贝子得对啊,有人以此嫁祸幕府,但幕府完全可以反过来借此兴起大狱,将所有反对派一网打尽! 关卓凡继续道:“有几个人要尤其留意。除了中山忠能和有栖川宫之外,御前的那个中御门经之最是可疑!而能够支使得动这位中御门卿的,似乎只有窝在洛北岩仓村的那位岩仓具视——此人难逃嫌疑,要一并严查!” 中山忠能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不消,但中御门经之给外界的印象素来是心谨慎,不像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过他身为皇第一号近臣,确实又有绕不过去的嫌疑;至于岩仓具视,和中御门经之的关系确实好,但是—— 板仓胜静心翼翼地道:“贝子爷,岩仓具视可是力主‘公武合体”的呀。” 关卓凡“哼”了一声,道:“是吗?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瞧好,新帝登基,第一个解除‘蛰居’的,大约就是这位岩仓卿!” 板仓胜静将信将疑,但不敢再继续质疑了。 关卓凡道:“我有一个法,叫做‘人人过关’——包括太子殿下。奉遵鸿绪者须为纯孝之人,践祚之前,为新帝去一去疑,有什么不好吗?” 这几句话杀气腾腾,简直是指太子睦仁不但和大行皇帝“不睦”,甚至可能参与了谋弑皇考的阴谋。 指责新帝有“逆伦”和“谋弑”的嫌疑,这个话如果换个日本人来,几乎就是谋反了。 板仓胜静听得目眩神移,张口结舌,不敢置一词。 栗忠顺却激动地手足微颤,血涌上头。关卓凡的话,激起了他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废除皇,由德川将军做日本的国家元首。栗忠顺心中狂跳:外倚强援,乱中取胜,德川家真正君临日本,未必就是梦吧? 关卓凡的面容已经有一点狰狞:“非常之时,宁杀错,莫放过!请转告德川将军,此时若还行妇人之仁,只怕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栗忠顺再次离座跪下,朗声道:“贝子爷明见万里!”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乱上加乱 当晚上,关卓凡又单独接见了栗忠顺。 第二一早,栗忠顺启程,返回大阪——德川家茂和幕府的大本营现在都在大阪;板仓胜静则在第三,和轩军的“东进支队”一起上路,目的地:京都。 “东进支队”是临时组建的,以第四师第十四团为主力,再从第三师第九团抽调出一个白人营,从第十一团抽调出一个黑人营;另外,加上一个骑兵营、一个工兵连和六个炮兵连。 “东进支队”走陆路,行山阳道,入畿内,名义上是“护送中国皇帝送给日本皇的礼物”;实际上,是来给幕府壮胆打气的。 之所以“壮胆打气”,是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关卓凡并不想直接武力介入京都的皇权之争,幕府自己能把这个事解决了是最好的。毕竟,这里面有一个“国际观瞻”的问题;同时,也要尽可能地减少给后世带来的种种麻烦。 选择陆路进军,一为“陈设兵威”,造成声势;二来,进军的速度可以控制——关卓凡并不想那么快赶到京都。 “东进支队”由张勇率领,徐四霖辅佐;关卓凡自己则坐镇山口城,筹划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东进支队”和山口城轩军本部,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 “东进支队”刚刚出发,又一个重磅消息从大阪传来了:德川家茂薨逝。 幕府暂时秘不发丧,不过不敢对关贝子隐瞒,在第一时间对山口城方面做了通报。 德川家茂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就缠绵病榻。咽喉、肠胃、心脏、腿脚。都有严重的毛病;强撑着上路,走到大阪,终于一头栽倒。 之后战况陆续传来,周防大岛、仓口、艺州口、石州口,幕府数路皆败。连续的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使得德川家茂的身体不堪负荷,最终彻底地垮了下来。 中国大军进抵马关,长州不战而退。德川家茂为之一喜,饮食增加,病情似已见好;不久,轩军在郡战役全歼长州藩主力,进占山口城,全局形势逆转,德川家茂好像打进了强心针,精神焕发,居然有力气下床了。 周围的人,包括医生。都以为将军大人的病情确实开始好转了。 然而,这其实不过是在外界的强刺激下的回光返照。冰火几重的反复折腾。德川家茂虚弱到极点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讨幕密诏”的出现,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犹如刚刚吹起来的气球,被轻轻一针,立刻泄气。 板仓胜静和栗忠顺刚刚踏上出使山口城的路,德川家茂的病情就急剧恶化,神智昏迷,水米不进。迁延数日,药石罔效,终告不治。 德川家茂和长州藩的毛利敬亲非常相似,都是性格温和,御下宽厚,但为臣下和时代所操弄,身不由己,最终在不同的时空中,成为历史的悲剧人物。 在长州藩,俗论党和正义派动辄大打出手,谁打赢了谁上台,谁上台谁推行自己的政策——这些政策常常全然的南辕北辙。对此,藩主始终保持沉默——没人问他的意见,只有人向他“禀明”自己的意见。这些意见,只要是当政的藩士提出来的,毛利敬亲原则上都得接受。 德川家茂的情形也差不多。比如“和宫下嫁”——同和宫一样,德川家茂也早有婚约,他个人同和宫一样,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但这种事情,幕臣们既统一了意见,就不是将军大人可以反对的了。德川家茂同和宫一样,被迫解除了原先的婚约,走入“和宫下嫁”这桩政治婚姻的围城。 不过,德川家茂的运气比原时空要好。虽然提前了半年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因为二征长州提前了半年——但临死的时候,毕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在原时空,临死前,躺在床上的德川家茂,两眼瞪视花板,用微弱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到底干成了什么啊?” 其时,幕府风雨飘摇,四面楚歌。 回到本时空。 德川家茂薨逝后,幕府内部一片混乱。 德川家茂挂得实在不是时候,本来幕府正要全力对付皇暴崩、新帝登基这个大变,但现在不得不把精力先放在将军的继任人选上面。 这个本来根本不是问题。德川庆喜是公认的接班人;而且,其势力深植,早已无可动摇。德川家茂临终前也留下了“由德川庆喜接任”的遗言。 但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两个女人跳出来添乱。 一位是璋院,即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御台所”。这个女人每次随着身份变化,就会拥有一个新名字,最为人熟知的就是“笃姬”。 另一位就是德川家茂的“御台所”——新寡的和宫亲子内亲王。 这对名义上的“婆媳”的关系并不好。璋院出身萨摩岛津家,地道的武家女儿;和宫则潢贵胄,是最高等级的“公家”。和宫看不惯璋院的武家做派,璋院则对和宫身上的浓重的公家气息异常反感。 但这两个女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喜欢德川庆喜。 很难清楚原因在哪儿。也许是一位年长的、强势的、潜在的将军继承者,让她们一直如芒在背;也许是德川庆喜的西式做派为她们不喜。 也许是最根本的:德川庆喜接任将军,她们的影响力会迅速降低,包括对政治的影响力和对“大奥”的影响力。 “大奥”——将军的后宫。 传统上,“大奥”对将军的继承人选,是有相当的发言权的。而璋院、和宫两位,都希望选择一个更加年幼的将军继承人。 两个寡妇的意愿,并不能真正阻止德川庆喜接任十五代将军,但却大大拉长了这个过程。最大的副作用,是使幕府错过了对付京都变局的最佳时机。 如何对待新帝,这是最高层才能决定的事情,可现在,“最高层”在哪儿,还不知道呢。于是,内部的乱局,使幕府干看着倒幕派的一系列施为而无法采取相应的动作。 当时朝廷中主事的两位,一个是中川宫朝彦亲王,一位是关白二条齐敬。这两位都是佐幕派,二条齐敬是德川庆喜的从兄弟,同时,他还是中川宫朝彦亲王的妹夫。按照这两位的意思,应该等到将军的继任人选定下来了,再举行新帝的践祚典礼。不然,典礼上没有征夷大将军,像个什么样子? 但是倒幕派根本不听他们的。中御门经之急召中山忠能入宫,在他们两个的主持下,储君睦仁急吼吼地“柩前即位”。新帝年号定为“明治”,大行皇帝的谥号定为“孝明”,随即敕告下。 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践祚典礼”,不但没有“征夷大将军”出席,连一根幕府的毛都见不着。 负责守卫皇宫的是会津藩,可没有上头的指示,会津藩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眼睁睁看着人家行礼如仪,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松平容保向德川庆喜请示该如何应对,但庆喜大人阴沉着脸,什么话也没。呃,我总不好自居“征夷大将军”,跑过去参加典礼吧。这种敏感时期,庆喜大人正在努力“避嫌”呢。 新帝即位后,一连发出了几道敕命。 第一道敕命,是任命中山忠能为“太傅”。这是一个新职位,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设立这个职位后,朝廷名义上的最高职位——“关白”,就被架空了。 这个任命,正常情况下,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因为根据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朝廷对公卿的委任,必须事先征得征夷大将军的同意。在幕府势力强大的时候,朝廷的大多数职位,不论高低,都只具象征意义,因此幕府也很少驳回朝廷的任命。但无论如何,任命如此高级别的职位而不事先征得幕府的同意,这是德川幕府建立两百六十三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得通俗一点,这形同“皇室造幕府的反”。 但处于混乱状态之中的幕府,居然对此一声未吭。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乾门之变 第二道敕命,是解除岩仓具视的“蛰居”——完全在关卓凡料中。 上述两道敕命尚属于“皇室内部事务”,虽然“违规”,但幕府勉强还能忍受;可第三道敕命出来,却真正是踩到了尾巴,不跳起来都不行了。 这道敕命是:松平容保升任权大纳言,不再兼任京都守护职,“麾下会津壮士皆赐金返乡”,皇宫守卫之责移交给驻扎在京都的萨摩藩兵。 “权”是“权且”之意,就是代理的意思。不过,署理也好,真除也好,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明升暗降”。 最关键的是,倒幕派意图从幕府手里夺取皇宫的控制权——也即皇的控制权,这是继去年“禁门之变”后,倒幕派又一次向幕府发难。 只不过,萨摩藩在其中的角色完全翻转了过来。昔日之敌成为今日之友,昔日之友成为今日之敌。 一直态度**的萨摩人终于露出了利齿,准备咬向一直努力向他们示好的幕府。 幕府方面大哗。 德川庆喜不能再装傻了。他指示松平容保,“此乃伪敕,不能奉命”,然后命令会津、桑名二藩的兵马,以及在京都的新选组、见回组,提高警惕,全神戒备。 萨摩藩方面开始动作了。 作为“驻京机构”,各藩在京都都设有藩府,大藩的藩府还不止一处。新选组早就注意到,萨摩藩府近来人员进出频繁,其中颇有几个是有倒幕的嫌疑的。但萨摩藩是幕府着力笼络的对象,同时萨藩在京都驻有很强的兵力,因此,怀疑归怀疑,新选组只能在相关人员后面跟踪一番,并不敢直接上前讯问或干涉。 萨摩藩府前面的道路禁绝交通,路两头都筑起了街垒。守卫藩府的藩兵穿着西式军装,荷枪实弹,在街垒后严阵以待。 驻屯在京都郊外的萨摩藩兵大队,离开驻地,向皇宫进发。 幕府一直以来的情报,是萨摩藩驻京的兵力为一千人,然而。这批正向皇宫挺近的萨摩藩兵,却至少有一千五百人——另外五百人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德川庆喜接报大吃一惊。 他紧张地计算着敌我力量对比: 会津、桑名二藩,加上幕府亲军,还有新选组、见回组,幕府在京都的总兵力为三千五百人左右,数量上远远超过萨摩人。但萨摩藩军素以凶悍闻名。且全以西法训练——德川庆喜明白,人家是真正的“西法训练”,不是幕府挂羊头卖狗肉的“西法训练”。而幕府这边,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会津藩和新选组,桑名藩、幕府亲军以及由旗本子弟组成的见回组,都不足为恃。 如果萨摩兵只有一千人。还有取胜把握;但对方现在多出来五百人,胜负之机,就难的很了! 如果一战而败,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在自己正准备接任将军的紧要关头,绝不可以承担败弃皇宫甚至京都的责任! 本来,萨摩藩是守卫京都的得力帮手,一旦翻脸,却立即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德川庆喜的额头上冒出汗来。 最后。他决定,不能开战。 那么咋办? 谈判。 萨摩藩的代表是大久保利通——幕府不晓得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到京都的;皇室方面的代表是岩仓具视;幕府方面的代表是胜海舟。 对于幕府方来,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谈判,因为对方握有“圣旨”,而谈判的时候,你不能梗着脖子硬这是“伪敕”——那样还谈个屁,打就是了。 德川庆喜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位合适的使者出来——他的手下,实在是废物比较多,能用的比较少。最后,没有法子。只好启用已经被免了职的胜海舟。 胜海舟是幕末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将无以为继的人。他并没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幕府的墙角。比如,他开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这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基本就是一个倒幕人才的培训学校,最著名的学生,就是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他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相对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对胜海舟的“底子”摸得更清,因此一掌权就免了胜海舟的军舰奉行的职务,替之以栗忠顺。但德川庆喜也承认,胜海舟才华出众,加上他特殊的政治取向,倒幕派多少要给他些面子。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幕府方面,找不出比胜海舟更合适的谈判代表了。 谈判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幕府让出皇宫的乾门给萨摩藩,皇宫由会津、萨摩二藩“共同警戒”。 这个方案,德川庆喜虽然不满意,但勉强能够接受:可是松平容保不干,他破口大骂胜海舟“卖国”,声称“要打便打,寸土不让”。 德川庆喜不好劝松平容保“委曲求全”,更不能直接下令会津藩“撤防”——那样的话,“卖国”的帽子随时会飞到他自己的头上。再,下令了松平容保也不见得会听。 萨摩藩和皇室对会津藩的“毁约”颇为意外,不过,二者的反应并不一样。 倒幕派公卿大为兴奋,认为可算找到了开战的理由,撺掇大久保利通立即向皇宫发起进攻,“讨逆除恶”。 但是大久保利通可没那么高兴。他其实并不想和幕府在京都大打出手,不是怕打不过幕府这班虾兵蟹将,而是怕事情闹大了,引起山口城的中国人的干涉。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轩军“东进支队”已经上路了。 怎么办呢? 双方在乾门前对峙了一段时间,萨摩藩军一部前队做后队,悄悄地撤退了。 这部分五百人左右,是“悄悄地”,但并没有瞒住会津藩和新选组的耳目。松平容保得报,大为得意:看吧,我的强硬对策生效了,贼子顶不住了! 继续坚持,再接再厉,以期全胜。 没过多久,部下来报,气急败坏:“萨摩人攻入了金戒光明寺!” 松平容保大吃一惊。 金戒光明寺是日本佛教净土宗的“大本山”,因为位于京都黑谷町,因此又叫“黑谷堂”——这都罢了,问题是金戒光明寺同时还是京都守护职的“本阵”,即大本营,会津藩在京都的器械钱粮都存在那儿! 被人端了老巢了! 本来,金戒光明寺位处紫云山上,颇具地利;另高墙深垒,守卫森严,设防之固,不在皇宫之下。但是,因为预备着和萨摩藩在皇宫这儿大打出手,松平容保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了乾门附近,金戒光明寺的守备就变得非常空虚。再,也实在是没想到萨摩人会出此损招! 不提防挨了这一闷棍,松平容保的冷汗流了下来。 没有钱粮器械补充,这个仗,还怎么打? 不久,萨摩藩送来口信:乾门换金戒光明寺。 松平容保只好屈服。 和萨摩藩交接了皇宫乾门的防务,松平容保赶回金戒光明寺,点算损失。咦,萨摩人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搬走! 松平容保一口气懈下来,锐气大失,暂时也不想“反攻”的事情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后世史家称为“乾门之变”。 就在这时,栗忠顺赶到了京都。 栗忠顺是先到大阪的,但他一入大阪,马上意识到,局势混乱至此,呆在此地于事无补。表明了自己在将军继承人选上的立场后,栗忠顺立即动身,前往京都。 还没进京,在京都门户伏见打尖的时候,栗忠顺便晓得萨摩、会津二藩,正于皇宫乾门外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 栗忠顺饭也不吃了,立即翻身上马,催骑急进。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栗忠顺到了东本愿寺,见到德川庆喜的时候,会津藩已经将乾门交给了萨摩藩。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四十二章 反悔 德川庆喜得知中国大军已经上路,正向京都进发,不由扼腕——早知强援将至,在皇宫守卫问题上,我就该强硬起来!对于自己的“软弱”,德川庆喜不由大为懊悔。 虽然只让出了一个乾门,但相当于失去了对整个皇宫的控制,因为倒幕派的物资、人员出入皇宫,只要不想让幕府看见的,都可以通过乾门——甚至包括皇本人。 栗忠顺倒是劝解庆喜大人,让出乾门,其时、其势不得不为,不必再做无益之追悔。关键是接下来的棋不能走错。 他向德川庆喜进言: 一,要把精力放在京都,而不是江户。“大奥”里面的那两个寡妇,就算能添点乱,但绝对翻不了。换一个人接将军的位子,莫幕臣们不能答应,中国人也不会干。 二,要向倒幕派发动猛烈的舆论攻势。就孝明帝为宫内近侍和外廷奸党合谋弑杀,人共愤,中国大军扶顺除逆,进京助幕府“清君侧”——在这种压力下,不怕倒幕派不自乱阵脚。 德川庆喜抚掌称善,依计而行。 倒幕派果然乱了阵脚。 首先是萨摩藩。 萨摩藩是倒幕派,但萨摩倒幕,与热血的长州不同,和“理想、信念”毫无关系,完全处于利益考量。需要的话,萨摩藩也可以瞬间变脸,同自己厌恶的幕府携手,对倒幕的同志狠下杀手——这种事,萨摩藩干过不止一次了。 桂五郎分析的对,长州藩覆亡在即,萨摩藩确实生出“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但萨摩藩最终倒向倒幕派,参与皇宫守卫权的争夺,却不是因为桂五郎和岩仓具视的口才好,而是掌握藩政的大久保利通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中国人不会介入京都的皇权之争。 中国人在长州的军事行动,一直给人“慎重”甚至“保守”的印象,似乎“处处留有余地”。 你看:进占马关之后,迟迟没有向山口进军;进占山口之后,更是暂时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并不乘胜追击,对长州残余势力斩尽杀绝。那位关贝子,很像是对长州藩的“奉献版籍”动了心了呢。 这位关贝子,对长州豪商下手虽狠,但毕竟是长州人意图刺杀他在先,须怪人家不得。中国和日本的政治习惯不同,在暗杀和处置暗杀上面,远不如日本那么“随意”、“宽容”——这一点,大久保利通等人是知道的。 对扯旗放炮的长州藩尚且如此,又怎会进入京都,深深介入日本的皇权之争呢? 大久保利通以为,中国对日本的政策,和英国人仿佛,是一种“有限干涉”,目的是在日本维持“力量的平衡”,不使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 大久保利通的判断,不能错。如果关卓凡不是一个穿越者的话,对日本的认识不包括原时空二十世纪的经验,那么,他确实会如大久保利通所认为的,只对日本实施“有限干涉”,努力在日本保持“力量的平衡”。 可是,关卓凡是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 关卓凡要如何对付和处置日本,大久保利通、桂五郎、岩仓具视,这班十九世纪的才人物,是再也想象不出来的。 大久保利通认为,萨摩藩只取皇宫一隅,而战斗并未在皇宫范围内发生,应该会在中国人的容忍范畴之内。这次行动如果成功,可以大幅增加萨摩藩在政局中的影响力,也算是对日本当前的局势进行适度的“再平衡”。 所以,干! 没想到,中国人不但向京都派兵了,而且,算算时间,这支部队应该是在“乾门之变”前就上路了——中国人想干什么?! 不需要幕府大肆宣扬中国大军的兵威,萨摩藩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实情。再中国人大张旗鼓地沿山阳道进军,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萨摩藩很快便掌握了这支中国部队的军力:三千五百至四千兵力,包括成建制的骑兵;五十至六十门新式大炮。 对于京都的萨摩藩的军力来,这是压倒性的力量。而且,萨摩藩的要人们清楚地知道,这支中国部队非幕府可比,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数量上的优势。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和中国人在京都发生武装冲突。 中国人跑到京都来,肯定不是来做调解人和仲裁人的。幕府大声嚷嚷着中国大军一到,就要“清君侧”——不能把这个当成虚张声势。 殷鉴不远,不能重蹈长州藩的覆辙! 所以,大久保利通和松带刀商量之后,决定:萨摩藩不趟这滩浑水了。 萨摩藩府向朝廷上书,请辞守卫皇宫乾门之职,“煌煌钦命,虽武门之誉莫过于此。无奈藩兵甲疲惫,力不能支,若贻误王事,百死难赎……” 奏章拜发,松带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对萨摩藩赤膊上阵持保留意见,只不过拗不过大久保利通罢了。松家世代为萨摩岛津家重臣,眼睛里只有藩主,没有皇。大久保利通心心念念的“皇室兴废”,关俺们松家什么事? 但这道奏章,却让大久保利通非常痛苦。他素有“勤王”之志,如此风雨飘摇之际,弃皇室而去,不能不叫他异常内疚。可是,形势比人强,他身为萨摩藩士,见知于藩主父子,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萨摩藩。再,萨摩藩若不抽身而退,只会徒然做了倒幕派的陪葬,于大局并无补益。 收到萨摩藩的上书,倒幕派公卿,岩仓具视、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等人大惊失色。新帝一登基,他们便大肆动作,最重要的底气还是来自萨摩藩的武力,现在萨摩藩要毁约“下船”,如何是好? 桂五郎和大久保利通、松带刀会面,激愤大骂,声称萨摩藩若真的“半途而逃”,就是“下公贼”,“长州志士必取贼子首级”,“我杀不成岛津久光,难道还杀不成大久保和松吗?” 这还真不是白吓唬人。大久保利通和松带刀,不能够像岛津久光那样重重护卫,而以桂五郎之能,若处心积虑,没有理由刺杀不了一两个藩臣。 *RS 第四十三章 宫之焚 大久保利通怒道:“桂五郎剑术精绝,下人谁不知晓?但我和松大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请问桂君,若不改弦更张,除了叫萨摩一千五百壮士和心怀大义的公卿一齐化为齑粉,并累及皇陛下,于回大业,到底有何好处?萨摩藩若重蹈长州藩之覆辙,请问还有谁来‘倒幕’,谁来‘尊王’?桂君一时快心,却陷皇统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到底是贤是愚?是忠是奸?” 经过激烈的争吵,最后,双方达成了新的妥协。 好:萨摩藩继续向朝廷“请辞”,朝廷则一再予以“慰留”——这些其实都是障眼法,关键是要利用你来我往的这几宝贵的时间,完成重大行动的准备工作。 萨摩藩最终同意新的“妥协”方案,并不是大久保利通和松带刀两个,真的被桂五郎的暗杀恐嚇吓住了。这个时代,到处呐喊、奔走的日本武士,大多数确有随时被人乱刀砍死或者切腹自尽的自觉,“贪生怕死”的,还真不大好意思出来混。 大久保利通考虑的是,如果任由朝廷里的倒幕派全军覆灭——幕府接下来甚至还有另立新帝的可能,那样,日本境内,再无可以制约幕府势力的力量,萨摩藩就算暂时能够置身事外,时间稍长,幕府的注意力必转向萨摩,萨摩孤军应对,祸福难料。 次日,萨摩藩再次上书,请辞乾门守卫之职;朝廷再次温言慰留,“所请应无庸议”。暗地里。各方相关准备工作都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 幕府那边。虽然并不确定萨摩藩的“请辞”。是否出于真心实意,但几个主事的都认为对手“阵脚已乱”。松平容保更是兴奋,磨拳搽掌,准备“收复失地”。 萨摩藩向松平容保暗示,如果第三次请辞还不获准,就自行撤离乾门。松平容保大喜,在紫云山金戒光明寺里,遥望皇宫。盼着萨摩藩赶快第三次上书。 萨摩藩果真第三次上书,朝廷也意料中地第三次予以慰留。 萨摩藩派人给松平容保送来口信,第二交接乾门防务。 在这儿补充两句。日本的皇宫,狭义上的叫做“御所”——皇居住的地方;广义上的则叫“御苑”。“御苑”的范围比“御所”要大得多,除了皇居住的“御所”外,还包括公卿们的府邸和朝廷的办公机构。“御所”和“御苑”的关系,大致相当于中国的紫禁城和皇城。 “乾门”并不是“御所”的大门,而是和“禁门之变”中的“蛤御门”一样,是“御苑”的入口之一。 松平容保高兴得觉都睡不好了。 他确实没办法睡好觉了——当夜里,“御所”燃起大火。 火头是从“御车寄”烧起来的。所谓“御车寄”。就是皇出门时的停车坪,只是这个停车坪不是完全露的。而是有一个用桧树皮铺成的屋顶。据,“御车寄”屋顶选用的桧树皮,都有七十年以上的树龄。但不管这些树皮芳龄几何,都算是最好的燃料,于是火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御车寄”距会津藩守卫的蛤御门很近,守蛤御门的会津藩兵动作倒是不慢,赶忙冲过来灭火。但“御车寄”的火头还没有控制住,第二个火头又烧起来了。 这次是在离“御车寄”不远的“诸大夫间”。 “御车寄”其实是一个大门,除了皇出门的时候用,朝臣们入宫的时候也用。过了“御车寄”,就是“诸大夫间”——这是朝臣们上朝前等待休憩之所。 “诸大夫间”用隔扇分隔成三个房间——“虎间”、“鹤间”、“樱间”,每个房间的隔扇上,都有以房间名字为主题的绘画,皆为江户狩野派画师的作品。比如“虎间”,画的就是各种姿态的老虎。 现在,这些精美的绘画和整个“诸大夫间”一起卷入熊熊烈火。 会津藩兵往来奔跑,大呼叫,手忙脚乱。 这只是一个开始。 “御车寄”算是“御所”的西门之一,由西而东,“诸大夫间”之后,月华门、清凉殿、承明门,火头一个接着一个烧了起来,终于,轮到了居“御所”之中的紫宸殿。 紫宸殿是正殿,相当于紫禁城的太和殿。 京都“御所”的建筑,用料以木为主,其木料占总建筑材料的比例,比中国的宫廷更高,连紫宸殿前的台阶,都是木头做的。一旦火起,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也不是轻易可以扑灭。十九世纪中叶可怜的消防能力,对这种连续的、诡异的、大面积的火势,更加无能为力。 火势由紫宸殿继续向东,将春兴殿卷入烈焰后,掉头向北。御所、御学问所起火后,常御殿也烧了起来。 常御殿是皇平日起居之地。“御所”之外,刚刚赶到的松平容保披头散发,看着无边无际的冲烈焰,魂飞魄散:不晓得皇陛下的玉体可有恙否? 常御殿之后,火势继续北向,“御所”北端的皇后常御殿——皇后平日起居之所,若宫御殿——皇子起居之所,姬宫御殿——皇女起居之所,纷纷燃起大火。 至此,整个“御所”,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盆,烈焰烛,照彻了整个京都的夜空,甚至在大阪都能看得见。 萨摩藩兵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但火势蔓延开来之后,萨摩藩兵也好,会津藩兵也好,都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基本上什么也做不了。 几千名士兵焦头烂额地忙乱了许久,还没有接应到任何一个宫内的重要人物,包括皇陛下。逃出来的,都是普通的宫女杂役。抓住他们讯问宫内情形、皇安危,一概懵懂。松平容保下令,宫内逃出来的,全部扣押起来,一个不能放走。 站在松平容保身边的德川庆喜,火光映照之下,脸色阴沉得好像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咳咳,果真能下一场暴雨,浇熄这场大火就好了。 在历史上,京都“御所”先后被焚七次,现在的这个正在熊熊燃烧的“御所”,主体建筑其实是刚刚挂掉的孝明皇建造的——这才多久啊,就第八次了! 而且,没有哪一次火灾,火势如此迅速、如此猛烈、如此诡异。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天翻地覆 这场后世史家称之为“宫之焚”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一夜还多。子末丑初,第一个火头自“御车寄”冒起;直到次日卯初,整个“御所”的大火才完全熄灭。 精美恢弘的“御所”一片焦黑,到处残垣断壁,再也找不到一间完好的房屋。 士兵们一边搬开断梁残瓦,搜寻尸体和可能的生还者,一边往废墟上浇水,防止死火复燃。“御所”中,处处余烟袅袅,时时水汽弥漫,和刺鼻的焦臭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副诡异的“有味道”的画面。 太阳升起来了,光柱在烟雾和水汽中穿行,人影晃动,却没有人高声话,火灾现场笼罩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使得这幅画面显得愈加鬼魅。 一具具尸体被摆在已经变黑了的“白沙地”上。这些尸体,有的已经焦烂扭曲,面目全不可辨;也有的是死于浓烟窒息,形状尚算完整。 情形愈来愈不对劲。 寻找尸体和生还者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但不论是死是活,迄今没有找到一个宫内的真正重要的人物: 今上皇;孝明皇的异母妹妹敏宫;孝明皇的遗孀们,“女御”——皇后九条御子,“典侍”——妃嫔,包括今上皇的生母中山庆子,还有两位在“和宫下嫁”中发挥重要作用、曾经名列“四奸二嫔”的堀河纪子、金城重子——前者的另一个身份是岩仓具视的姐姐,后者的另一个身份是千种有父的妹妹。 这些人,统统不知下落。 不能完全排除有人烧得面目形状不能辨认——但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火头是从西边的“御车寄”烧起的。由西而东。再而北。这才烧到皇居住的“常御殿”,最后才烧到先帝的皇后、妃嫔们居住的地方。以上人士,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生,一个都没逃出来,绝无是理。 当然,也可能全部都逃了出去。火头既然由西而东,再而北,如果要逃生。自然是向东、向北,而萨摩藩守卫的乾门,就在东北方向。 萨摩藩一口咬定:这些大人物,俺们一个也没有看见。 更加不对劲的是,倒幕派那几位最重要的公卿,如中御门经之、中山忠能、岩仓具视、千种有父,迄今不见踪影。 幕府派人上门查问,几家人都是相同的法:前傍晚,宫里来人将老爷传走了。 最有意思的是:同时传进宫去的,还有几位大人的世子。 情形愈来愈清楚了:这是“火遁”啊。 乾门虽由萨摩藩掌握。但幕府的探子和新选组一样在暗处施以严密监视。正常情况下,不管白黑夜。几十至百来号人,加上必不可少的辎重,从容出宫而不被发现,没有任何可能。 但“御所”大火,幕府和会津藩的注意力被火势吸引,精力完全放在灭火上面,加上其时的局面混乱无比,此时在夜幕掩护之下,趁乱出宫,最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大火继续燃烧,整整又烧了一一夜。于是,在被发现“人不见了”之前,逃亡者们就有了足足一一夜的宝贵时间,消除踪迹,远离追兵。 “清君侧”的口号嚷得太凶了,居然把“瓮中之鳖”吓跑了! “瓮中之鳖”?唉,想当然耳!人家其实原本就不在自己的“瓮中”啊。 萨摩藩和倒幕派勾起手来搞鬼无疑,什么“第三次请辞若还不获准,就自行撤离乾门”,还假惺惺地和会津藩约定“交接防务”,戏演得真好! 想到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上,松平容保气炸了肺。可又能够怎样?扑上去咬人家? 萨摩藩声称,皇陛下下落不明,“御所”又变成了这副样子,俺们在京都也没啥事可干了,这就“自行撤离”——不过晚了一而已,可别俺们食言啊。 幕府顾不上萨摩藩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皇追回来,不然,还不下大乱? 现在的京都,已经开始乱了。 流言四起,人们暗地里都,萨摩藩请辞乾门守卫之职,朝廷一再慰留;幕府眼见争乾门而不得,庆喜大人便指使京都守护职松平会津守在“御所”里放火,以此威逼朝廷就范,没想到火借风势,把整个“御所”都烧了! 这个法,颇有市场。因为火头是从“御车寄”烧起来的,而“御车寄”靠近会津藩负责守卫的蛤御门。 也有人,幕府不喜欢今上皇,这把火,就是要谋弑! 奇怪的是,没人皇陛下“崩于大火”,而是都认为皇陛下已经在“忠义之士的扈从下”,及时出了“御所”,“巡幸地方”去了。 幕府现在没有心思“镇压反动言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搞清楚:皇一行人,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轩军“东进支队”终于抵达京都。 京都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外国人。 中国人虽然同文同种,但也是外国人——这也罢了,真正扎眼的,是轩军“东进支队”中,还有一个白人营和一个黑人营。数千名外国人进入京都,特别是里边还有上千名西洋人,对于京都乃至全日本来,都是翻地覆的大事。 其时日本虽已经“开国”,但根据相关条约,洋人们主要集中在长崎、神户、大阪、横滨、江户这些地方,京都几乎是一个洋人都没有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孝明皇坚定不移的“攘夷”的态度。 孝明皇大概是全日本最厌恶和害怕洋人的人了。他称洋人为“丑夷”,视之为不洁之物、洪水猛兽。做为皇,他的一切思想和行为都以“攘夷”为出发点和中心点。京都之所以成为“尊王攘夷”的大本营,倒幕派之所以能够利用“攘夷”向幕府叫板,孝明皇对洋人的这种几乎算是生理上的反感,是很关键的原因。 幸好孝明皇已经挂掉了,不然,皇陛下单是看一眼这一千名“丑夷”,就足以背过气去。 严整的军容,雪亮的刺刀,拖过街道时隆隆作响的大炮,加上马关豪商被屠戮净尽、长州藩兵全军覆没的传闻——京都人看着一队队走过的蓝色洋装的士兵,整个城市突然间变得安静起来。人们见面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哪怕在私底下,也很少有人再传播“幕府火烧御所”、“皇巡狩”之类的话头了。 京都人——或者日本人——心中的某一块地方塌陷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爵爷高见 幕府方面的感觉也是复杂的,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顾不上这些。德川庆喜以下,个个都已经焦头烂额了,但还是要打迭心思,准备为朝大军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张勇闻讯,坚决谢绝,要求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参加会议的,幕府这边是德川庆喜、松平容保、板仓胜静和栗忠顺;轩军这边,是张勇和徐四霖。 为照顾朝上将的习惯,开这个会,大伙儿都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席地而坐。另外,会议室的一面墙上挂了一副大大的法国人绘制的日本地图。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皇一行人的去向。 栗忠顺道:“长、萨贼子勾连宫内丑类中御门氏、岩仓氏等人,劫持皇陛下出走——此事确定无疑。那么,这一行人应该不是往长州藩、便是往萨摩藩去了。请教张侯爷和徐大人,咱们是否要循这两个方向追踪下去?” 张勇微微摇头,道:“此事为长、萨所为无疑——这一点栗大人的对。不过,长州藩危若累卵,朝不保夕,皇过去干什么?陪葬吗?萨摩藩呢,未必没有挟子以令诸侯的心思,不过,换了我是岛津久光,得等中国人撤出日本之后再来做这个事。现在就把皇弄到鹿儿岛去,除了给自己招祸、进而重蹈长州覆辙之外,又有何好处?”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幕府几位要人都觉得言之成理。互相以目。微微点头。 徐四霖暗暗称奇:平日打交道。张提督大大咧咧,不觉得他的脑子这么好使啊。 栗忠顺道:“张爵爷高见。那么以爵爷之见,这一行人,会往哪个方向去呢?” 张勇封一等子,幕府特别巴结,称他“爵爷”,勉强也得过去。 张勇站起身来,走到地图之前。其余几人也站了起来,围了过来。 张勇道:“诸位请看,长州藩和萨摩藩都在京都的西边,但皇被挟持出走之时,我军正由西而来,这班贼子,也是醒目的,断不会主动送上门去。而我军在来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疑似人物。因此,就算这班人最终的去向是长州藩或萨摩藩,也得想法子绕路。所以。第一,他们不会往西去。” 看着众人一齐点头。张勇心中得意,继续道:“第二,也不可能往南去。京都的南边是大阪,这大阪既是幕府的直辖之地,同时还是长州征伐的‘本阵’,里里外外,布防森严,过去也是自投罗网。” 众人继续鸡啄米,张勇愈加得意,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下子声音愈加洪亮:“第三,也不大可能往东去。京都的东边是江户,虽然京都距江户的路程还远着,但愈往东走,愈接近江户,幕府的力量愈强。贼子想来亦不会行此飞蛾扑火之举。” 众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向京都北边看去,张勇开始做总结性发言:“不错,这班人只能往北去,入琵琶湖,待机而动!” 琵琶湖是日本的第一大湖,位于京都以北,北宽南窄,形似琵琶,故此得名。 琵琶湖位处日本中部,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其水路往来,为东西南北交通之要津,在日本历史上,算是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代,织田信长、武田信玄、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围绕琵琶湖,兵兵乓乓,颇为精彩。织田信长所筑之安土城、丰臣秀吉所筑之长滨城,都在湖边。 琵琶湖四周多山——湖水的来源就是诸山上的众多河川。山上有许多寺庙。这些寺庙几乎都有介入政治的传统,各有各的支持对象,有的寺庙本身就是不可觑的政治势力,拥有数量庞大的僧兵,对周围村庄也有相当的号召力。 因为历史和地理的渊源,这些寺庙有不少是亲皇室的。皇一行人藏身于某间寺庙,匿迹于深山密林,完全是可能的。 如果陆地上呆不住,往烟波浩淼的大湖里面一躲,猫在哪个岛上;或者由此岸而彼岸,湖岸曲折,地形复杂,找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琵琶湖地区还有一个特点:几乎“自古以来”,湖边的村民便亦耕、亦渔、亦猎、亦匪,一个村子,便是一个匪窝。这些村民,乘着船,在湖上向来往客商、行者勒索“过路费”;如果觉得对方比较有油水,便一拥而上,杀人越货。 这些村民凶悍异常,下手不分对象。普通商人固然不放过,寺庙的和尚、大名的武士,也照抢、照杀不误。 当然,也有不少村子会奉某寺庙、某大名的号令的,只是,这不是一种固定的藩属关系。 千余年来,琵琶湖周边的村民“不服王化”,很让历代统治者头疼。 幸好,各村之间,只有松散的联系,有时互相之间还抢来杀去,从未结成过统一的、坚固的联盟,不然麻烦就大了。 到琵琶湖,幕府的几位要人,几乎都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班又臭又硬的土著。板仓胜静道:“如果贼人匿迹于琵琶湖一带,官兵大举搜索,只怕……”道这里,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该如何措辞。 栗忠顺接口向张勇道:“张爵爷可能有所不知,琵琶湖周边,有一班土著,亦民亦匪,杀人越货,千百年来,不服王化,板仓大人的意思,是担心官兵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张勇呵呵一笑,道:“两位大人的,不就是坚田的那帮村民吗?这帮人,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什么‘尊王’、‘攘夷’、‘佐幕’、‘倒幕’,不关他们一个铜板的事。幕府只要高悬赏格,有觅得贼踪、通传消息者,许以重赏——这些钱,只怕他们抢一辈子也抢不来!如此,他们难道还会和官军为难?这班人是琵琶湖的地主,消息最是灵通,有他们的帮忙,贼子何处容身?” 幕府诸人对张勇都是又惊又佩,栗忠顺大为兴奋,道:“爵爷高见!我们想得左了!” 徐四霖心道:从此之后,真是要对张提督刮目相看了。 张勇话锋一转,道:“不过,官兵搜索之时,如果骚扰地方,那就什么都不用了。” 幕府诸人颇为尴尬,栗忠顺干笑道:“当然要严明纪律!当然要严明纪律!” 张勇的意思,这个搜索,并不求快,而是一定要细,不可以有什么遗漏,要由南而北,一点点将藏匿着的皇一行人“挤出来”,最终“挤出”琵琶湖地区,挤到琵琶湖北边的越前藩去。 张勇道:“我晓得越前藩是幕府亲藩,应该十分得力,在越前藩境预先设下防线,贼子便插翅难飞了!” 然而,幕府诸公却没有人接张勇的话头,一时间会议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越前藩是亲藩不假,但藩主松平庆永的政治取态,却是**的。 松平庆永字春岳,这位“春岳公”素有“开明”的名声。在幕末,有这种名声的人,几乎都是倒幕派的同情者,松平庆永亦不例外。比如,胜海舟办的那个“神户海军操练所”的启动资金,就是坂本龙马向松平庆永拉来的“赞助”。 松平庆永和胜海舟很像,本人并不倒幕,但总在有意无意地挖“幕藩体制”的墙角,算是“幕藩体制”的又一位大“公知”。 但松平庆永和胜海舟不同的地方在于,胜海舟同情倒幕派,更多是出于超前的认知和个人的理想,而身为幕臣,又不能违背基本的政治伦理,背叛主家,只好变成“公知”;松平庆永的“开明”,更多是两面下注,以求在乱世之中自保。 无论如何,松平庆永虽然也同宗家幕府合作,但作为地方大名中“公武合体派”的代表,他向来以“皇的支持者”而著名,由他出手,把皇拦下来,交给幕府,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武装大游行 但松平庆永这个“底细”,因为他的亲藩身份,板仓胜静和栗忠顺两人,身为幕臣,不好当着德川庆喜的面,对张勇明;而松平容保和松平庆永是“一样的人”,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指责自己的亲族。 于是,这三人只好沉默。 德川庆喜不能不话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张军门算无遗策。只是越前藩藩主未必了解中御门氏、中山氏等贼子悖逆的实情,岩仓氏又素有蛊惑人心之能,若是越前藩一时犹疑,这班人竟觑空过了防线,如何是好?” 张勇点了点头,道:“我晓得庆喜大人的意思了。也不相干的——过了越前藩是什么地方?是大海啊。这班人莫不成要蹈海么?真要如此,也没法子,中国有句老话: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得他们去吧。” 这几句话大有玄机! 幕府诸公,脑子转得快的,已经想到了中美联军强大的海军力量。陆地上,中、幕合军,兵力再多,火力再强,逃亡者也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但到了海上,一旦被中美舰队发现,便立时上无地、入地无门了! 当下再无异议,也无人追问中国大军进一步的安排是什么,几个人便开始讨论、制定大搜索的策略,并一一分派相关人手。 会议在二条城举行,这里是幕府将军在京都的行辕,乃是真正的“城中之城”,四面由高大坚实的城墙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城墙外还挖了护城河。设防之固。百倍于皇居住的“御所”。 德川庆喜把自己原先的住处——东本愿寺,让了出来,给张军门做驻节之所,自己则搬到了二条城里——平时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毕竟还没当上将军,如此行事未免有僭越之嫌,现在不管这么多了。 会议结束,张勇和徐四霖辞别幕府诸公。出了二条城。 在上百名卫兵的护卫下,二人并辔而行,徐四霖叹道:“张军门,今我算服了你!” 张勇狡黠地看了徐四霖一眼,突然放声大笑,道:“子绥,你别捧我了,我今的这些道道,全部是临上路前,贝子爷的面授机宜!” 徐四霖愕然。 “东进支队”上路的时候。还没有火烧“御所”啊,当然也就没有皇逃亡这回事。贝子爷如何能够未卜先知,研判局面,安排对策? 张勇看着徐四霖惊讶的表情,“嘿嘿”一笑,道:“贝子爷神机妙算,诸葛亮再世,刘伯温复生,也比不上!他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死心塌地去做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吗?” 徐四霖点了点头,微微舒了口气,心道:这个张勇,得还真对。 * 山口城的关卓凡,在得到火烧“御所”、皇出逃的消息后,立即发动了对艺州口伊藤博文、井上馨部的攻击。 最大的那条鱼既已上钩——虽然还没有摆到案板上,但鱼饵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这些日子,艺州口的长州军真的是度日如年。 长州藩的决策层也知道,对中国大军来,在军事层面,这区区千把人已不足道。但轩军进入山口城后的动作迷惑了长州人,包括高杉晋作在内,都以为是存在着妥协的可能的,只是讨价还价的问题。而艺州口一撤,幕府的军队必趁虚而入,那就没办法和中国人讨价还价了。 伊藤博文和井上馨,只好按照藩厅的命令,硬着头皮,呆在原地不动,过着如芒在背的日子。 好啦,这种日子终于到了头了。 轩军以第四师第十七团、第十八团执行艺州口战役,战役指挥为第四师副师长刘玉林。 刘玉林和原属第五师的十七团、十八团,都是没有到过美国的,在轩军的体系中,自然而然,成为“乙等部队”。本来就在兄弟部队面前矮一头,现在爵帅把这个轻巧活交给俺们——如果办得不够利落、漂亮,回国之后,那是再也不用抬头做人了。 如果一不心没办下来,那就连国也不用回了。 长州藩艺州口部队发现中国人大举来攻,立即向中国山地方向急退。但他们晚了一步,担负正面攻击任务的是十七团,而十八团则已提前迂回到长州人的退路上。 当长州人看到大量穿着蓝色军装的中国士兵出现在去路上,这支已经被绝望和恐惧折磨了多日的部队迅速崩溃了,绝大多数人举手做了轩军的俘虏。从始至终,并未发生过于激烈的战斗,刘玉林的这个差使,办得意料之外的顺当。 井上馨切腹自尽,可是没有找到伊藤博文。 不仅如此,点算人数,俘虏的加战死的,这支部队只有不到八百人。在十七团、十八团的夹击下,能够逃逸的应该很少,就是,大概少了两百人左右。 审问俘虏,原来伊藤博文数日前便奉藩命,率一部精锐,离开了驻地,去了萩城。 这个情况,山口的轩军事先并没有发现。 战果报到山口城,关卓凡心想:高杉晋作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啊。不过,对于“最后的结局”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关卓凡下令,第三师配属炮兵团,越过中国山地,进军萩城。 同时,派人给马关送去密令,接受者包括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中国海军总教习乔百伦、“杜里奥号”管带爱德华。 第三师进军萩城的策略,和艺州口战役“一战灭此朝食”的策略完全不同,一路上大张旗鼓,并保持着一个“合适”的速度。 轩军到达萩城的时候,城显得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蝉鸣鼓噪。 没有任何人过来和轩军打任何交道,或者像马关和山口那样,以不同的形式“迎接”这批中国人。 轩军搜索前进,很快便控制了整个城,并确定:长州藩汇集在此的残余力量,意料中地统统“蹈海”去了。 藩厅空空荡荡,该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来的基本上算是井井有条,并不杂乱,显示撤退是早有计划、时间充裕、从从容容的。 庆长九年,即1604年,为表示恭顺韬晦之意,毛利辉元在偏僻的日本海沿岸手建萩城,接着将长州藩藩治从山口迁到了萩城。两百多年下来,算上藩治的行政、军事人员在内,萩城的全部人口亦不过二、三万之数。文久三年,即186年,长州藩腰杆既硬,偷偷地将藩治从萩城迁回山口,萩城为之一空。现在,长州藩举藩“蹈海”,萩城再次“空城”了。 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从海边的居民那里,搞清楚了长州藩撤退的大致情形:四艘船,包括长州藩自己的“丙寅号”、“癸亥号”、“落英号”——前两艘是蒸汽船,后一艘是西式帆船;还有一艘,应该是龟山商社的“庚申号”,蒸汽船。 “落英号”原本就在萩城,“庚申号”则一直弄不清楚下落,但“丙寅号”和“癸亥号”两船,情报显示一直在濑户内海沿岸活动。从濑户内海航行到日本海沿岸的萩城,又不能走被中美联合舰队控制得严严实实的马关海峡,这个圈子兜得可够大的。 船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不用,当然是“北上”了。 第三师第十一团留驻萩城,余部班师山口城。这趟活计,一枪未放,纯属“武装大游行”了。 关卓凡接到伊克桑的相关报告后,留下第四师第十三团驻守山口城,自己率第十六团和近卫团回到了马关。 马关的留守部队,除了联合舰队之外,陆上的,是第四师第十五团和海军陆战队。 这是两支非常郁闷的部队。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祸兮福兮 马威达训练和率领的海军陆战队,本来是打算在登陆马关的时候大显身手的。但长州人不战而退,计划中的登陆作战变成了“登陆演习”。之后,主力部队深入长州内陆,战斗一直是陆军同事们的事,海军陆战队呆在马关,整无所事事,还不如同病相怜的十五团有一个“维持治安”的差使呢。 不过,十五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幸运的。“维持治安”能和野战相提并论吗?兄弟部队都在攻城略地,大刷功勋值,自己却被留在后方干着衙役们的活——这份郁闷,谁干过谁知道啊。 再者了,是“维持治安”,其实自“长州灭商事件”之后,整个马关水静河飞,十五团几乎一枪没放过。地方如此安静,真的需要一个满编野战团来“维持治安”吗? 这个情况,也多少出乎关卓凡的意外。来到日本之前,曾将日本的“民气”想象得多么彪悍。实际上,他很快便发现,如果没有武士阶层的组织和参与,只要占领军维持住基本良好的纪律,日本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会自发地起来抵抗。 这个情况,和中国大不相同。 中国的基层政权,掌握在乡绅和宗族手里。外敌入侵,政府军撤退或溃败之后,这些人就是抵抗行动的组织者和核心力量;而日本基本不存在这个阶层。 日本本来就,这么的国家,又分成了几百个藩国。这些名义上的“诸侯”,体量的,和中国的“基层政权”,也没啥实质区别。因此,日本既不需要、也没有空间留给类似中国的乡绅和宗族这样的阶层。 长州藩的决策层,始终抱有和中国人媾和的幻想;而关卓凡直到进军萩城的时候,还在刻意显示不会对长州藩“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长州藩的武士们,也就始终没有下定动员“全体人民群众”,进行“抗战”的决心。 轩军除了和长州藩军作战之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袭扰——原因就在这儿。 关贝子也就因此没有陷入他最头疼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关卓凡回到马关,十五团和海军陆战队的牢骚,通过“合适”的渠道,委婉地向爵帅表达了出来。关卓凡听了,微微一笑,道:“是吗?好吧,过几,我就派他们去办一件体面差使。” 咦,体面差使? * * 高杉晋作站在“丙寅号”的船头,海风拂面,衣袂飘飘,总督大人一副“羽扇纶巾”的派头。 虽然在逃亡之中,但是高杉晋作依然意气风发。 局面至此,高杉晋作并不悲观,反而认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长州藩已经算是和幕府翻了脸。那个时候,高杉晋作有一个计划:如果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失败,而幕府又要斩尽杀绝,无法妥协,就奉藩主一家,北渡朝鲜海峡,避难朝鲜。 这个“避难朝鲜”,是一个委婉的法,其实质内容,须看当时情况而定。如果兵力损失殆尽,那就真是“避难”,暂不做他想;如果手上还有相当实力,就变“避难”为“征韩”,占领釜山及周围地区,打出一片新地。接着,徐图扩张。时机合适的时候,攻回日本,光复长州。 这个计划,原本确实是可行的的。李朝的军力有多垃圾,高杉晋作一清二楚。韩人懦弱颟顸,岂能挡得住长州志士之一击?但是,中国人介入之后,“避难朝鲜”便行不通了。朝鲜为中国属国,如果长州藩已是强弩之末,李朝不可能不奉大清敕令,予以驱逐;如果长州藩尚存“征韩”之力,中国人亦不可能不追杀到朝鲜,而由得长州藩在自己的属国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朝鲜去不成了,那么能去哪里呢? 当初在马关的时候,高杉晋作以“谷潜藏”的化名,登上“翁贝托国王号”,和关卓凡谈判。关卓凡曾提出来“改易毛利氏于虾夷地”——高杉晋作有了灵感:对,就去虾夷地! 高杉晋作认为,中国人对日本的干涉,一定是一个短期的计划。而虾夷地极北苦寒之地,路途遥远,和日本本州,还隔着一个津轻海峡——如果用兵于虾夷地,后勤运输、兵力部署都要重新规划,和原计划相比,所费不知要多出多少? 这个“所费”,既包括经济成本,也包括时间成本。高杉晋作知道,这位关贝子,在国内经过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刚刚上位,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他怎么可能长期滞留海外,疲兵于荒蛮之地?耽误国内的事情不,还有,他就不怕后院起火? 再,就算关某人铁了心要“远征虾夷地”,美国人也未必会配合他吧?单是长州征伐,已经能够看出美国人的心谨慎了——这一点,高杉晋作的判断,和大村益次郎是一样的。 没有强大的海军支持,打什么“北海道”? 虾夷地广阔地,幕府和中国人鞭长莫及,一年半载之后,中国人撤出日本了,俺们返回长州,振臂一呼,周、长二国不还是毛利氏的? 还有,既赖在京都的志士、公卿之谋略机变,也是作机缘——皇陛下为我掌握了! “禁门之变”杀得血葫芦似的,几乎招来灭藩之灾,不就是为了争夺皇吗?数年来苦苦求之而不得的重宝,一场大火之后,就落在掌心了! 真是高原之恩泽普降于长州啊。 有了皇,就有了大义名分,今后,长州藩就是“官军”,幕府就是乱臣贼子,“再造乾坤”,取幕府而代之,指日可待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之谓也。 高杉晋作的计划,是船队沿日本海沿岸,北上至越前藩的若狭湾,在敦贺港接上皇陛下一行,接着继续北上,直抵虾夷地。 越前藩主松平庆永是个有眼色的,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断不会从中做梗添乱的。 数日之后,船队到达丹后半岛。驶过经岬之后,即进入若狭湾。这里海水清澈,海岸线曲折多变,风景如画。船上的人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高杉晋作传令各船,个个打醒精神,炮手进入战位。 船队在敦贺港对开海面停下,并不入港,而是就地落锚,然后派人乘艇入港登岸联络。 两个时辰之后,信使回来了,是已经见到了桂五郎大人。桂五郎大人,越前藩暗示,敦贺港已经有了幕府的密探,长州藩船队目标太大,最好不要入港,皇陛下也不能在敦贺出海上船。现在,皇陛下已经转移到了敦贺以西的滨,船队要西移滨湾,在滨接皇陛下和一众皇族、公卿上船。 不过,桂五郎大人,滨湾的开口十分狭窄,为防万一,船队不要进入滨湾,就像现在一样,在滨湾外海下锚,然后用艇接送相关人员上船。 若狭湾是典型的“里亚式海岸”,海岸线非常曲折,大湾内有湾,滨湾就是若狭湾内的一个海湾。滨在若狭湾中部,地理位置重要,地方虽然不大,却自古便是物资集散之地,不但是日本国内的一个贸易中枢,也是与朝鲜和中国的商贸往来之要地。 敦贺出现幕府的密探,略出高杉晋作的意外,他本以为幕府的那班笨蛋,不会有这种见识。可是,这也许是中国人的意思呢? 高杉晋作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不过,更大的可能性只是对手“广撒网,多捞鱼”而已,在可能的方向上都派出人手,进行监视,并不见得有任何特别的针对性。 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等到探子把消息报到正在琵琶湖周边大举搜索的中幕联军那里,再提兵来追,船队早去得远了。如果事先没有周密的布置,茫茫大海,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补充了基本的食水、菜蔬、煤炭后,船队掉头,向滨湾驶去。 *RS 第四十八章 惊恐 接下来的一切都十分顺利。 船队到了滨湾,在湾口外海下锚,高杉晋作亲自乘艇入湾登岸。船尚未靠岸,便遥遥望见,桂五郎正在岸上等候。 高杉晋作跳上岸去,桂五郎快步迎了上来,二人四手紧握,都是感慨不已。 这两人是长州藩的两根柱子,亦是生死刎颈之交。 “池田屋事变”后,高杉晋作力主持重,结果被激进派囚于萩城监狱,桂五郎则急赴京都周旋,两人自此别过。“禁门之变”后,桂五郎变装逃亡;之后,“封建萨摩”消息传出,桂五郎入鹿儿岛刺杀岛津久光,身陷萨藩,生死不知。时至今日重逢,两人已是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这一年多翻地覆,但现在没有时间细叙别后温寒。 桂五郎低声道:陛下和皇族、公卿正在海边长屋内等候,都换了普通人的衣服,取了化名,彼此亦不行君臣之礼。哦,还有,此次陛下北狩,萨摩藩派了一队兵变装护卫,带队的是松方正义。船上舱位如果不够,这一队兵不必都带上,但松方正义和打头的几个,是一定要同船去虾夷地的。 高杉晋作明白萨摩藩的意思:俺花了偌大力气把人给弄到这儿,怎么能不继续在皇和公卿面前刷存在感?不然,果子岂非全部让长州藩摘去了? 高杉晋作并不反对这个安排,因为接下来“讨逆复国”,萨摩藩是唯一靠谱的外援。力分则弱。长、萨联盟。势在必行。 不过,手脚还要做一点的。 高杉晋作安排“丙寅号”为皇的“座舰”,皇族和公卿同船;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世子毛利纯元和长州藩的要人们,则呆在“癸亥号”上。不过,他自己和桂五郎两个的舱位,却在“丙寅号”上。这个,自然是为了路上同皇陛下还有公卿们好好地沟通、交流——不能白近水楼台了呀。 萨摩人统统安排到了伊东祐亨的“庚申号”上。 松方正义知道这个安排后不干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高杉晋作道:“高杉君。那个伊东祐亨和我是情敌,我怎么能够坐他的船?半路上他非把我扔到海里喂鱼不可啊。” 饶是高杉晋作机变无双,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个“情敌”是怎么回事。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松方正义的,是那个大浦庆吧? 高杉晋作当然明白,松方正义“情敌”云云,只是借口,真正原因是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不要远离皇和公卿。 不能真得罪萨摩藩,高杉晋作只好答应了松方正义的要求。于是,松方正义的舱位也移到了“丙寅号”上。 几艘艇来回向湾口外的长州藩船队运送人员。萨摩藩的护卫散在四周,严密戒备。这一行人的异常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并没有发现疑似幕府密探的人物。 桂五郎趁这个空儿,给高杉晋作简单介绍了逃亡的情形。 他们逃出京都,刚刚进入琵琶湖地区,便发现幕府和中国人的联军向北大举搜索而来,虽然在琵琶湖南部周边山上,也有愿意收留他们躲藏的寺庙,但鉴于形势,不敢在靠近京都的地方耽搁太久,乃沿琵琶湖西岸一路向北,最终在今津附近的清水寺暂时安顿了下来。 桂五郎叹了口气,道:“那边有能人——应该是中国人,对皇陛下北狩的路线判断得很准。幸好他们搜索得很细,一细就快不起来。现在这个时候,追兵大概刚刚进入今津地方,同我们也就前后脚的功夫——我们堪堪先走了一步。” 高杉晋作哈哈一笑,道:“可知佑神国!这回大业,虽然波折,但终究要在你我手中玉成!” 桂五郎微微点头,道:“只盼那一早日到来,也不枉皇族们这一路吃的苦头——尤其是女眷,先帝的女御和几位典侍,一路走下来,脚底都磨破了,血把袜子都染红了。我知道有人在底下偷偷地抹眼泪。不过,皇陛下春华茂德,却是一声苦也没叫过,果然纵英明。” 高杉晋作嘿嘿一笑,道:“到了虾夷地,那边鸟不拉屎的,皇族们大概还有苦头要吃。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的,我料一年之内,咱们必可以光复神京!” 高杉晋作、桂五郎、松方正义三个,最后上船。 一切妥当,船队升锚。 船队行至敦贺对开海面,接下来,转过越前岬,便出若狭湾了。 就在这时,越前岬方向,冒出几道直直的浓烟——是从蒸汽船只的烟囱里冒出来的,而且,是大吨位的船只。 浓烟愈来愈近,对方由北而南,和长州藩船队相向而行。 隔着一个越前岬,只见其烟,不见其船,高杉晋作、桂五郎却大为紧张,传令各船,高度戒备。 看烟迹,这支船队有六、七艘船,每一艘都很大——日本可没有这么大的船! 很快,两支船队在越前岬转角的对开海面上会面了。 看到迎面而来的船队——应该“舰队”——悬挂的旗帜,高杉晋作和桂五郎的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了:红浪血睛蓝鲨旗。 一共七艘军舰,几乎每一艘的吨位都超过长州藩船队的总吨位。 这时,原本前后排列的舰队,正在向两边横向展开——这是战斗队形。 七艘艨艟巨舰,像七座山,缓缓压来。 望远镜中,居中的那艘军舰,舰艏的雕塑是一个满头毒蛇的女人。高杉晋作是见过这艘军舰的——中国人的“杜里奥号”。 高杉晋作和桂五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高杉晋作、桂五郎共同谋划的这个逃亡和复国的策略,看似绝妙,但对于穿越者关卓凡来,并不是那么不可捉摸。 历史上,幕府主力在伏见、鸟羽之役溃败后,东北诸藩不肯臣服明治政府,以会津藩为首,组成“奥羽越列藩同盟”,同新政府对抗。仗打得非常惨烈,出了全由少年人组成的“白虎队”成员悉数“全节自尽”这种事请。但形势比人强,“奥羽越列藩同盟”最终瓦解,会津城陷落,松平容保不得不出城请降。 松平容保投降之前,派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护送一批不肯投降的幕臣离开了会津城,这批人和同样不肯投降新政府的幕府海军副总裁榎本武扬合流,北上虾夷地,建立了“虾夷共和国”,推举榎本武扬为“总裁”,继续对抗新政府。 虽然“虾夷共和国”最终覆灭,但前前后后也叫明治政府花了好大的力气。 长州藩既去不了朝鲜,就只能去北海道了——做出这个判断,对于关卓凡来,不是什么难事。 同样,把长州藩的逃亡和皇的逃亡联系在一起,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既然皇一行人只能“北狩”入琵琶湖,而出琵琶湖即越前藩——越前藩的若狭湾正好是长州藩北上虾夷地必经之路,那么,以长州藩对皇一直以来的孜孜以求,怎么可能错过这个赐良机?当然是带上皇一块儿走啊。 不过,这只是推测,实情是否如此,还需要情报的支持。 情报的来源主要有两方面。 第一个来源是长州藩内部“俗论党”之余绪。 徐四霖在长州藩中上层发展的线人终于发挥了作用,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叫椋梨一辉。此人是俗论党首领椋梨藤太的儿子,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死于高杉晋作、山县有朋等“正义派”之手,对高杉晋作等固然怀有刻骨的仇恨,也根本不想为那个肥胖的藩主陪葬。 (预告:明两更,中午一更,晚上一更)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不破不立 为了争取“藩论”的支持,在“宫之焚”发生之前,高杉晋作就抛出了这样的主张:“若逆焰嚣张,暂不能支,则奉皇北狩,赴虾夷地整备生聚。时机到临,南下讨逆,再造周、长二国。” 所以,“借虾夷地东山再起”的计划,在长州藩的“上士”中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那个时候,该如何“奉皇北狩”,并无定论。 “宫之焚”的消息一到长州,这个计划立即具体化了:在越前藩若狭湾和皇汇合。 这个计划,由椋梨一辉传给了“清国豪商”徐四霖。当然,虽然徐老爷彼时人在京都,但这个消息并不是传到京都,而是传到马关。 在椋梨一辉这种高阶线人那里,徐四霖的真实身份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而且,如果徐四霖真是一个普通商人的话,椋梨一辉反倒不会和他合作。椋梨家乃是长州藩八大世家之一,怎么可能为了几两银子做这种事情? 第二个来源是大浦庆。 大浦庆的马关之行极其秘密,她回到长崎之后,没有任何人把她和“长州灭商事件”联系起来,包括那位酒后失言的伊东祐亨。 不仅如此,松方正义和大隈重信搬出了大浦庆的府邸,伊东祐亨还以为这是大浦庆对他的专情之举。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大为感动,于是在去萩城之前,又一次跑到长崎,对着大浦庆吐露心扉。包括他即将去为之抛洒热血的“回伟业”。 萩城。若狭湾。皇,虾夷地……这一次,他没来得及喝醉,基本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滔滔不绝。 大浦庆再次易装来到马关。 这一次,大浦庆美丽的脸庞上看不见笑容了。 关卓凡晓得,这一次,大浦庆真要亲手送伊东祐亨入死地了。 他心中感叹:伊东祐亨。你真把自己送进“黑寡妇”的嘴中了。 至于“宫之焚”,当然不是关卓凡事先就预料到的。但幕府和新帝的矛盾的激化却是迟早的事情。关卓凡要做的,是加速这个进程。他单独接见栗忠顺,建议幕府大做“倒幕公卿谋弑大行皇帝”的舆论,并摆出“清君侧”的架势——这都是为了催化二者之间的矛盾。 关卓凡对栗忠顺了这么一句话——“不破不立”。 对此,栗忠顺心领神会。 “东进支队”和张勇的任务,其中一项是:到了京都之后,如果皇室和幕府还一团和气,就想法子火上浇油,甚至在哪偷偷放他一把火——总之。一定要让这个已经堆满干柴的局面烧起来! “烧起来”之后,皇被逼出逃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是关卓凡最想要的一个局面。因为。问题如果在京都解决,幕府和中国人就要负全责;出了京都,皇人在倒幕派手里,出了什么篓子,负责任的是倒幕派。 而且广阔地,才好上下其手啊。 正因为有了“逼皇出逃”的预案,关卓凡才能够如张勇所言,“神机妙算,诸葛亮再世,刘伯温复生,也比不上!” 第三师向萩城进军的同时,中美联合舰队“特别混编分舰队”出发了。第三师优哉游哉,就是为了不过早把长州藩吓走,使特混分舰队可以在长州藩逃亡船队之前,赶到若狭湾,布置一切。 为了这支特混分舰队的成行,关卓凡和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做了一笔交易。 入日以后,美国人的十八艘军舰迄今一炮未发,杜立德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无论如何,北上若狭湾,执行新的战斗任务,还是远远超出了中美两国当初的约定。为此,关卓凡开出了新的价码。 这个新价码是:回到中国之后,为杜立德向朝廷请封,呃,一等男。 受召到山口城的时候,杜立德还不晓得此行的事体。当他听到关卓凡的这个“建议”,眼睛中立即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上唇的胡子都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微微颤抖。 杜立德出身伦敦地道的工人家庭,只有在梦里,才能做他老爸移民美国后宣称的“英格兰贵族后裔”。现在,这个“贵族梦”居然就要成真了! 十九世纪的美国,虽然是共和国,但大多数的国民,对“贵族”依然有着深刻的尊敬、歆慕和崇拜。像杜立德这种出身低下阶层的前女王陛下子民,对“贵族”的羡慕嫉妒恨更是深入骨髓。 在美国,混得再好,哪怕当上了总统或者成为亿万富翁,和“贵族”也沾不上边。只有为君主制国家服务,才有梦想成真的可能。 出任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一职,对杜立德来,绝对是意外之喜。任命还未落实,他就到处请教“通人”:大清国的爵位是怎么一回事啊?会不会封给外国人啊? 要明的是,此时的中国,不但没有甲午战败之辱,轩军还越洋赴美平乱,在西方人的眼里,依然是一等一的大国。中国虽然败于英法,但这不明什么,美利坚、俄罗斯,也都被老大虐过的呀。 所以,中国的爵位,“含金量”依然很高。 调查的结果让杜立德又喜又忧:喜得是,听那个华尔,还有那个福瑞斯特,都封了爵;忧的是,听这两个家伙,都入了中国籍。 结果,还是不知道大清国的爵位会不会封给外国人。 现在,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诱人鲜甜的果实就挂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 而且,是“五等封”! 原先,杜立德认为,就算中国肯向自己授爵,最多也是“云骑尉”、“骑都尉”这一类爵位,他认为这些衔头相当于英国的“骑士”——这已经很好了。 马关不战而下,杜立德其实和中国海军陆战队一样失望。一炮未放,这个“骑士”的头衔还能不能够戴到自己头上,他没有什么把握了。 万没想到啊,杜立德将军就要成为杜立德男爵了! 而且,亲王殿下要向朝廷“请特旨,袭爵不降等,世袭罔替”! 这一步迈得实在有点大,杜立德晕乎乎的,都觉得扯着蛋了。 好罢,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 长州藩船队挂起了白旗,并打出要求谈判的旗语。 对方的火力十数倍于己方,动力亦远比己方强大,抵抗或逃跑都没有意义。 己方还是有牌的,这张牌就是皇,看一看能拿皇陛下换来些什么。 对方打出旗语,表示愿意谈判。 长州藩船队上的人舒了口气,高杉晋作乃亲乘艇前去谈判。 接待他的是一位叫做丁汝昌的中国海军提督,略略客气一两句,丁提督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在贵藩的船上吗? 高杉晋作直承其事——若是否认,也不必谈了。 丁提督道,开始正式的谈判之前,我方必须确定高衫大人所言真伪。 高杉晋作皱了皱眉,但他不能拒绝丁提督的要求。 于是,对方派了三个人,和高杉晋作一起回到了丙寅号上。这三个人,一个中国人,两个日本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年轻的日本人肯定是幕府的官员,年老的日本人举止有度,但神情却是畏畏缩缩的,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见到少年皇,这个老人突然跪倒,全身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老人叫做锦织五兵卫,原是皇宫内的一名侍从,现在已经退了休。锦织五兵卫的职位并不高,但孝明皇、今上皇、敏宫、孝明帝的女御和典侍,都是认得的。 将今上皇、敏宫和先帝的几位遗孀一一辨认之后,那位年轻的幕府官员对高杉晋作道:“我们这就回去复命,请高杉大人留意旗语。” 高杉晋作见对方并未要自己同船返回,不由微愕,但也只好等待。 他站在船头,盯着“杜里奥号”上的旗语变化,却久久不见动静。正等得不耐烦,突然“杜里奥号”上一股白烟冒出,高杉晋作一愣,随即脑中寒光一闪:对方开炮了! (今两更,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若狭湾啊若狭湾 炮弹呼啸着落在距“丙寅号”不远处的海中,溅起的浪花打在“丙寅号”的船头,高杉晋作全身浸湿,的“丙寅号”剧烈地摇晃起来。 高杉晋作大吼:“你们要干什么?皇陛下在船上!” 第一炮像是一个信号,在海面上首尾相连、一字横排开来的七艘巨舰,侧舷纷纷冒出白烟。 长州藩船队被无数死神的巨拳连续不断地锤击着,“丙寅号”、“癸亥号”、“庚申号”、“落英号”上面的大炮也努力开火还击,但就像四个孩子对阵七个成年的拳击手,长州藩的炮火,对中美特混分舰队来,只能算是搔痒。 一发炮弹在高杉晋作的脚底钻进了“丙寅号”的船身,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的炮弹,几乎一下子就把两百多吨的“丙寅号”劈成两半。 高杉晋作被高高地抛向半空,他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你们要干什么?皇陛下在船上! “若狭湾之役”,被后世史家称为“永恒的悬案”。 在“若狭湾之役”中,长州藩四艘舰船全部沉没,船上人员无一生还。 这些人中,最重要的包括: 明治皇睦仁,孝明皇统仁的异母妹妹敏宫,孝明皇的皇后九条御子,孝明皇的妃嫔堀河纪子、金城重子。 倒幕派公卿的核心人物中御门经之、中山忠能、岩仓具视、千种有父,还有“生野之变”失败后避祸长州藩的泽宣嘉。 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毛利元德父子;高杉晋作、桂五郎、伊藤博文以下,长州藩一切重要藩士。 萨摩藩士松方正义。 以伊东祐亨为首的龟山商社残余核心成员。 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方面。则没有任何伤亡的记录。 中国和日本的官方。不论当时还是后世。对此事始终不称“若狭湾之役”,而称为“若狭湾事件”。 对于“若狭湾事件”,历史教科书上的权威记述是这样的: 倒幕派公卿和长州藩士谋杀孝明皇的阴谋败露,铤而走险,火烧皇宫,趁乱挟持明治皇出逃,在若狭湾被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追上。但高杉晋作、桂五郎、伊东祐亨等坚决不肯投降,四船自沉于若狭湾。 民间和野史。对“若狭湾之役”,有不同的法。 有人认为,长州藩船队确实不肯投降,但不是“自沉”,而是进行抵抗和试图逃跑,结果在战斗中被一一击沉。 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根本没打算和长州藩船队谈判,也根本没打算接受投降,一开始就是要击沉这四艘船的。 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不知道皇在船上;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是知道皇在船上的,炮击长州藩船队。就是要“斩草除根”。 总之,除了官方的“权威发布”,不论哪种观点,都没人认为长州藩船队是“自沉”。 关于越前藩藩主松平庆永在此事中的角色,人们普遍认为,他迫于压力,出卖了皇一行。 越前藩以敦贺港出现幕府密探为由,要求长州藩船队自敦贺西移滨,其实是为了拖延长州藩船队的行动,以便有时间向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报信——中美特混分舰队已提前在越前岬东北海面埋伏。 至于松平庆永受到了什么样的压力,几乎是众口一词:中国“东进支队”的统兵将领叫幕府给松平庆永传话:越前藩如果不配合,中国“东进支队”在完成对琵琶湖地区的搜索后,即“进入”越前藩。 “进入”越前藩后会干些什么,也不必了。 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国和日本,“若狭湾事件”都是历史研究的禁区。事件的当事人,主要是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的官兵,不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对此事都讳莫如深,几乎所有人都“把事件的真相带进了坟墓里”。 “若狭湾事件”多年之后,在日本,一支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的歌谣悄悄地流行开来,曲调悲凉,似乎在隐晦地表达着什么。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有几点略作明:若狭湾以海水清澈、透明度高见称;若狭湾潮水流动性好,非常适合河豚生长,“若狭河豚”是和“马关河豚”齐名的美食;若狭湾美滨町的海水浴场,有“水晶滨”之称,这儿的沙滩,因踩在上面会发出声音而被称为“会响的沙滩”;若狭湾的渔民,一直承袭着一种古老的“翻跟斗捕鱼”的作业方法。 明治皇睦仁是孝明皇统仁的次子,有人偷偷地,歌谣中的“次郎”,的就是这位少年皇帝。 * 若狭湾的战报,以“绝密”的等级报到了马关的关卓凡处。 关卓凡看完战报,轻轻舒了口气:历史真正翻开了新的一页。 关卓凡交代下去:第十六团和第十五团换防,由第十六团负责马关防务,第十五团、海军陆战队、近卫团以及炮兵一部,共同组成“第二东进支队”,他本人亲自率领,目的地:江户。 这就是他之前的派给第十五团和海军陆战队的“体面差使”。 这一次,走的是海路。 “翁贝托国王号”为旗舰,六艘美舰担任护卫,另有四艘运兵船,组成中美联合舰队“第二特混分舰队”,东出马关海峡,入周防滩,走濑户内海,半路停靠大阪。再由大阪启程,出大阪湾,经纪伊水道,走太平洋外海,入江户湾,最终抵达江户城。 之所以这么安排线路,是因为,一来在大阪有事情要办;二来长州藩全藩覆灭,濑户内海已经变成安全的航道,而近海岸航行,可以陈设兵威,“翁贝托国王号”的庞大身躯,会给濑户内海南北两岸西南诸藩以更直接的震撼。 “第二特混分舰队”载“第二东进支队”上路之时,京都正在大动干戈。 松平容保主持,新选组局长近藤勇执行,幕府对倒幕派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所有倒幕派的皇族和公卿,都以“有谋逆毒弑先帝的嫌疑”而被逮捕,包括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和其父帜仁亲王。 “禁门之变”时,有传言进击“御所”的长州藩兵是有栖川宫家带的路;“禁门之变”后,帜仁亲王、炽仁亲王父子俩便被京都守护职抓了起来。孝明皇虽然生气,但毕竟都是皇族一脉,下不去死手,只是免去这爷俩的“进宫议事”的资格,命他们“闭门思过”。 因此,孝明帝暴崩的时候,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父子正在“蛰居”之中,门都出不去,“毒弑先帝”神马的,还真不关他们的事。 新帝即位之后,朝廷大事务都握在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岩仓具视几个人手里,明治皇帝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的感情虽好,可暂时也顾不上他,连正式的“解除蛰居”的敕令都没来得及颁给他——所以,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父子被捕,是真有点冤枉。 但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是中国的张军门点名要抓的人,松平容保当然照办,反正这两父子“倒幕”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只是松平容保还没有想明白,张军门为什么对这家人这么上心。 其实,有栖川宫家和德川家的关系相当密切,历代通婚,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本人就娶了德川庆喜的异母妹妹德川贞子。想一想他先是被德川家抢走了未婚妻,后来又娶了德川家的女儿——呃,真是有趣。 不过,在残酷和冰冷的政治现实面前,这些姻亲关系,并不能给围城中人带来真正的保护。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血胤相连 京都大肆搜捕“乱党”的同时,福冈藩接到幕府命令,逮捕在大宰府幽居的五公卿: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四条隆歌、东久世通禧、壬生基修,押送京都。 逮捕和押送行动由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监视执行。 幕府的敕令中指责五人严重违反《公家诸大夫法度》,有参与谋弑孝明帝的嫌疑,“怙恶不悛,其罪难赦。” 福冈藩对五公卿一直都很客气,但幕府的这道命令却不敢不执行。 四条隆歌当着福冈藩藩吏和新选组的面自杀身亡,被押送京都的只有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东久世通禧、壬生基修四人。 孝明皇暴崩,三条实美已经是内疚神明;当他从前来逮捕他的土方岁三口中,确定继位的明治皇亦崩于若狭湾,不由放声大哭,整个人软倒在地,浑身抽搐,直至昏死过去。 押赴京都的路上,三条实美一直忽忽如狂;未到京都,便完全精神错乱了。而土方岁三和医生都认为:他不是假装的。 * “第二特混分舰队”既“第二东进支队”终于达到了大阪。 在此之前,德川庆喜已经从京都到了大阪。关贝子到埠,庆喜大人率在大阪的全部幕臣,举城相迎。 关贝子走下舷梯之时,数十幕臣伏地叩首,居首的德川庆喜则深深鞠躬。 史载,关贝子和庆喜大人,“携手入城”。 大阪城代府中。大会群臣。 幕臣在下首跪坐。情形一如往日;但上首左右并排而居的庆喜大人和关贝子。却是坐在椅子上,这个可是前所从未有。当然,这是为了照顾关贝子的习惯。 老中栗忠顺首先发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请一桥庆喜大人速速承继征夷大将军之位,以副下之望。” 老中首座板仓胜静“附议”。 明一下,德川庆喜出身于“御三家”之一的水户藩。但过继给“御三卿”之一的一桥家,所以,他此时的正式的名字,还是“一桥庆喜”。 “御三卿”田安氏、一桥氏、清水氏也是德川亲族,另立门户之后,奉命用离其家宅最近的江户城城门名作为家族的新姓氏。“御三卿”和德川宗家的关系,就是“宗”和“大宗”的关系。 “御三卿”和“御三家”一样,其“当主”也有继承将军之位的资格,只是“家格”比“御三家”低了一级。 德川庆喜谦道:“我德薄福,才疏学浅。不敢妄居大位,请诸公另举贤能。” 就在这时。关卓凡轻咳了一声。 幕府群臣知道关贝子有话要,大厅之内,立时鸦雀无声。 关卓凡微笑道:“平定长枭造乱,发举悖弑恶逆,上报君父之仇,下措万民于山岳之安,一桥庆喜大人有大功于社稷,入承德川宗家,继征夷大将军之位,我想,再没有人不心悦诚服的。” 关卓凡缓缓扫视群臣,目光所及,所有人的身子都往下伏了一伏。 关卓凡继续道:“大奥之中,璋院、实成院、本寿院,嗯,还有和宫内亲王,都是深明大义的,必实心实意,举戴一桥庆喜大人。” 璋院即笃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御台所”,刚刚挂掉的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的“嫡母”,目前大奥里面的第一号人物。而众所周知,璋院和庆喜大人不睦。 实成院,德川家茂的生母,因为儿子死掉,这位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力了。 本寿院,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生母,在璋院之前,是大奥最有权势的女人。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但在拥戴德川家茂的“纪伊派”、拥戴德川庆喜的“一桥派”争夺十四代将军之位时,本寿院可是坚定地站在“纪伊派”一边,过“如果庆喜殿下当上将军,我宁肯选择去死”这种话。 和宫亲子内亲王,德川家茂的遗孀,前文介绍过,也是不喜欢德川庆喜的。 所以,大奥里面,几乎是一面倒反对德川庆喜出任十五代将军的。“实心实意”四字,用中国的广东话来,完全是“硬屈”了。 不是所有的幕臣汉语都好,因此关贝子的话,都有通译高声译成日语。 当然有腹诽的,但这种场合下,谁敢有一点异议? 板仓胜静、栗忠顺打头,群臣向德川庆喜行平伏之礼,口称“将军大人”。这不是正式的仪式,正式的仪式要回到江户城才能举行,但德川庆喜接任第十五代幕府将军,就此定局了。 栗忠顺又一次越次奏道:“大行皇帝崩于若狭湾,帝位不宜久悬,请将军大人于皇族中择清华毓德者,继统大宝。” 此言一出,绝大部分的幕臣不由愕然。 虽然自德川家康以来,皇的立嗣和继统,没有不经过幕府将军同意的,但这都是在私下底“沟通”;台面上,幕府并不直接干预皇位的继承,更不会在这种“大会”的场合公开讨论。 但德川庆喜没有任何错愕的意思,而是沉吟道:“京都那边,已经有了几位人选。不过,唉,年纪太,还都是出自‘宗’。” 这几句话,听得大伙儿更是云里雾里。 “京都那边”,当然是指“复辟”成功、重新上位的佐幕派皇族和公卿,如中川宫朝彦亲王、二条齐敬这一班人。他们做事,特别是在选择新帝这种字第一号大事上面,一定是秉承幕府意旨的,怎么好像不怎么如将军大人之意似的? 孝明皇的二子四女,养大成人的,只有次子睦仁,即沉在若狭湾海底的明治皇,长子和四个女儿全部早夭。明治皇一“大行”,孝明皇便已绝嗣,不从“宗”找继承人,去哪找啊? 孝明帝生前也曾收了两个养子,都是伏见宫家的,是哥俩,一个是博经亲王,今年十四岁;一个是贞爱亲王,今年七岁。皇收养子,主要目的就是如果自己绝嗣,继承人还有“备胎”。 不过,这哥俩后来按规矩先后出家,和皇的养父子关系自然终止。现在,博经亲王还当着和尚,贞爱亲王则还俗承袭伏见宫尊号,做了伏见宫家的家督。 中川宫亲王和二条关白提出的“几位人选”,应该是包括了这两位的。只是,这两位自然也是“宗”。 至于“年纪太”——包括博经亲王和贞爱亲王,一位十四岁,一位七岁——难道不是年纪越,越容易控制吗?众所周知,这是权臣选择新皇帝的不二法门,将军大人如此惺惺作态,所为何来呢? 这时,关贝子又轻轻地咳了一声,大厅之内,再次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 关卓凡道:“将军大人所虑极是。下动荡,国赖长君,年纪太,确实挑不起江山社稷的万斤重担啊。” 他顿了一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再,孝明皇帝和大行皇帝,皆崩于贼手,百世之后,尤令人扼腕!如果新帝不出于孝明帝的血胤,如何能够告慰二圣在之灵?唉,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不忍啊。” 这一番表态,让群臣愈加糊涂。孝明帝已经绝嗣,哪位皇族是“出于孝明帝的血胤”的?有机灵的,不免脑洞大开:难道孝明帝生前还生了其他的皇子皇女,养在别的什么地方不成? 栗忠顺大声道:“贝子爷所言极是!以臣下之见,成年皇族之中,同孝明皇帝血胤相连的,只有和宫亲子内亲王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女天皇 这句话一出,端的是石破惊。 幕臣们瞪大了眼睛,有的人的嘴巴都张开了。 女皇并不稀奇,日本历史上共有八位女皇,江户幕府建立以来,就出了两位——明正皇、后樱町皇。 但是,这些女皇登基前的身份,要么是某位皇的皇后或者皇母;要么还没有结婚。不过,当上皇也就结不成婚了,因为没有人够资格娶她——以未婚皇女身份践祚的女皇统统终身不嫁。 和宫亲子内亲王是孝明帝的异母妹妹,一个老爸生出来的,确实“血胤相连”——可是,还从没有一位女皇,像和宫那样,曾下嫁皇族以外的人士。 这就稀奇了! 德川庆喜沉吟道:“和宫内亲王确是和孝明皇帝血胤最近的皇族,她如果能够继位,相信二圣在上也会展露笑颜的吧。可是,和宫内亲王现在还有一个‘大御台所’的身份,这,有没有什么关碍呢?” 将军的正室称为“御台所”,前任将军的正室便称为“大御台所”。 幕臣们竖起了耳朵,一个个全神贯注——将军大人的态度很有意思哦。 栗忠顺朗声道:“和宫内亲王和家茂公没有生下任何子嗣,完全没有什么关碍的。” 这时,关卓凡又轻咳了一声,道:“栗忠顺大人,我听,史上的第二位女皇皇极皇——哦,皇极皇后来‘重祚’为齐明皇——嗯,其出身似乎只是王女。而非皇女?” “重祚”。就是二次登基为帝。皇极皇在位不久。发生“乙巳之变”,乃让位于孝德皇;孝德皇死后,皇极皇“重祚”,称齐明皇。 栗忠顺眼睛一亮,高声道:“贝子爷渊博!皇极皇乃是茅淳王之女,虽是皇族,却非皇女!” 他转向德川庆喜,道:“非常之时。王女尚且可以继统,何况和宫内亲王是仁孝皇亲生?将军大人,不可胶柱鼓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皇极皇践祚之前,是“大行”的舒明皇的皇后这事,关卓凡也好、栗忠顺也好,都装傻不提了。 德川庆喜叹了口气,道:“你的有道理,现在确实不是拘泥俗法的时候。嗯。这件事情,不知道诸公还有什么见解?” 完。缓缓扫视全场。 “上头”的意思如此明白,下面的人还能有什么“见解”?都知道叫俺们过来不过是为了“造势”、“背书”,将军大人也好,关贝子也好,大概没有谁真想听俺们的“见解”。何况,如果提出反对意见,和宫登基之后,自己一个不心,不就成了“逆党”了吗? 于是老中首座板仓胜静打头,一个个纷纷“附议”。 德川庆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栗忠顺,就由你来草拟奏章,将幕府的意思上奏给朝廷吧。” 立和宫亲子内亲王为新皇,出于关卓凡的一力主张。 德川庆喜、栗忠顺等人,本来只是想立一个年幼的皇帝,完全没有想到要打和宫的主意的,但关卓凡很快就服了他们。 到“控制”,一个年轻的皇女做皇帝,相比一个年幼的王子做皇帝,前者并不会比后者更难“控制”。 在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的约束下,连皇子都无法获得系统的政治知识和能力的训练,遑论皇女了。 从已有的资料来看,和宫亲子内亲王对政治的全部理解,就是“攘夷”。在她和德川家茂的这桩政治婚姻中,“攘夷”,是皇室方面对幕府开出的价码,也就成为和宫自认身负的最重要的政治使命。 原时空,幕府大败于伏见、鸟羽,风雨飘摇,行将垮台,和宫还要求德川庆喜“攘夷”,将军大人委实哭笑不得。彼时,当初高喊“尊王攘夷”的那一班“志士”,早已成为新政府的权要,再没有一个人提“攘夷”这回事了。和宫大约是全日本唯一一位坚持“攘夷”的“贵人”了。 彼时的和宫,还完完全全生活在过去的时空中。 还有,再年幼的王子,也会长大的,不过十余年,你就不知道他脑袋中想些什么,不晓得自己是否真正地在“控制他”。 而和宫,世界观和价值观都已养成,关卓凡有把握,终其一生,能够对她进行有效的“控制”。 女皇驾崩之后,再找个年幼的王子来继位也不迟嘛。 这样,和宫在世一年,就等于对日本皇室的“控制”——也即间接对日本的“控制”——延长一年。 所以,希望女皇陛下长命百岁啊。 和宫的寿命,如果照原时空的轨迹走,似乎不大妙:今年是1865年,和宫十九岁;历史上的和宫,薨于1877年,享年三十一岁——呃,还有十二年而已。 不过,关卓凡有足够的把握改变历史。 历史上的和宫,薨于“脚气性心脏病”。请留意,这个“脚气”和我们通常的由真菌引起的“脚气”没有一毛钱关系,这其实是一种维生素b1缺乏引起的“富贵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叫了这么一个怪名字。 之所以这是一种“富贵病”,是因为维生素b1在人体内储存不多,主要靠从食物中摄取。维生素b1多存在于谷类的外胚层——即糠、麸这些东东,而贵人,当然要吃精制的白米。于是,精制的白米吃的愈多,维生素b1摄入的愈少。 另外,日本当时的生产力非常有限,即便是皇、将军,饮食结构也非常简单,主要靠鱼类摄入蛋白质,肉吃得很少——肉、肝中也是富含维生素b1的。所以,除了谷物,贵人们也缺乏其他的补充维生素b1的渠道。 关于吃肉,可以多两句——德川幕府甚至禁止人民吃猪肉。原因嘛,到底是觉得猪肉不洁,还是养猪业会影响种植业,甚或怕人民吃了猪肉有力气反抗幕府的统治——不清楚了。 就是将军大人自己,也是在明治维新以后,才开始公开地吃猪肉,并获得了一个“猪一样”的称号。呃,日语里边,“样”是尊称,“猪一样”,就是“喜爱猪肉的大人”之意。 回到正题。 不但和宫自己,丈夫德川家茂、母亲观行院,都是因为“脚气病”挂掉的。 准确点来,这个病就是“维生素b1长期缺乏,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消化系统,功能紊乱、器官衰竭,并诱发其他病症”。 以现代医学观点看来,对付——或者预防——这种病症其实非常简单:均衡饮食结构,加强体育锻炼。 不过,不论是在思想和行动上“控制”女皇,还是在饮食和健康上为其“保健”, 隔着一个大海,关卓凡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把握? 呃,其实是没有的。 所以,得把女皇弄到中国来——在身边放着,摆布起来就方便得多了。 这又是一个石破惊的计划。 但关卓凡又一次很快便服了德川庆喜和栗忠顺。 日本国内对于幕府的反抗,绝不会因为长州藩的覆灭,从此就销声匿迹的——倒幕的势力只会暂时消停一阵子,暗中积蓄力量,机会合适的时候,再次发难。 “倒幕”必然以“尊王”为号召,不论皇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亲幕”还是“反幕”,都没有区别。 栗忠顺曾经想过将“御所”由京都迁往江户,但这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倒幕派”会幕府“挟子以令诸侯”,照“尊王”不误。 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废除皇——但在现阶段的日本,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即便在佐幕诸藩内部,也完全不存在这个共识。真这么干,幕府会立时成为“乱臣贼子”,倒幕的势力会借着这个口子火山大爆发,佐幕派内部亦会随之四分五裂。 这个局面,关卓凡也对付不了。中国的改革建设刚刚起步,不可长期深陷于日本的乱局。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江户行 废除皇既不可行,那么就不得已求其次——将登基后的女皇和倒幕派,最大限度地区隔开来。 女皇西渡中国,倒幕派想和女皇取得任何形式的联系,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再利用女皇的名义进行“倒幕”,其服力和号召力便很打折扣;时间长了,日本人亦会不可避免地对皇产生疏离感,从而降低皇在日本政治中的作用。 倒幕派少了皇这面旗帜,难以形成对付幕府的合力;而以幕府可怜的施政能力,也不可能真正压服倒幕派。日本的运气如果够好,大概能保持一种“有秩序的混乱”;运气不好的话,最终开启新战国时代,你来我往,乒乒乓乓,没完没了。 吾之所欲也。 还有,像中川宫朝彦亲王这种人,再怎么“亲慕”,也是皇族。而从根本利益上来,皇族和幕府永远是对立的。皇西渡中国,留在京都的皇族便完全失去存在感,假以时日,必被慢慢“阴干”。皇族是皇的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族衰喑,皇的存在感也会大为减。 女皇西渡中国,一国元首,长时间滞留他国,不论就中、日当时的政治现实而言,还是考虑到“国际观瞻”,都需要有一个好名目。 有没有合适的名目呢?有的,一个是“求学”,一个是“治病”。 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开宗明义,打头的一条便是:“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就是。皇要干的事。主要是钻研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治国理政,那是将军的事情。 瞎折腾了这些年头,现在要回归正途。 其时的日本,还没有“脱亚入欧”——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在文化上,是将自己和中国视为一体的。清兴明亡之后,日本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比中国还中国。既承认中国是日本文化的“本体”,皇西渡中国“讲求学问”。“垂范后世”,就是的过去的。 这个事情,幕府和中国完全可以将其包装成一个“伟大的”的“文化工程”,“超迈先贤”,“教化百代”。这个,“鉴真东渡”、“玄奘取经”固然不在话下,就是永乐大典、四库全书也要瞠乎其后啊。 至于“治病”,和宫确实有病,日本的医生也确实治不好,怎么办涅? 到英国、美国去治?你不晓得和宫亲子内亲王——咱们未来的女皇陛下。秉承皇兄孝明帝遗志,一向以“攘夷”为己任吗?你叫陛下到英夷、米夷的地头上去。叫“丑夷”长满红毛的大手在陛下的玉体上摸来摸去——那是治陛下的病吗?那是要陛下的命吧! 只好到朝去治啦。 句实话,单就医疗技术水平而言,如果不把洋人计算在内,当时的中国,大概还不如日本。因为“兰学”渊源,日本有相当数量的“兰医”——就是西医,有的水平还相当之高,比如楠本稻。而在中国,掌握近现代医学知识的医生还是凤毛麟角。 当时中国对日本的优势,主要在于物产相对丰富,国人尤其是统治阶层,食物来源更加多样,饮食结构更加合理,热量和营养摄入更加充足。 不过,这些细节,相信日本人也注意不到。朝上国嘛,除了文明制度,其他方面,自然也应该比日本发达,陛下西渡“荣养御体”,也得过去吧。 关卓凡的想法是,“讲求学问”是台面上的法,“治病疗养”是台面下的法,以此给外界造成一种“名为求学,实为治病”的印象。这样, “皇西渡”, 台上台下,便都有了一个比较得过去的名目。 * 幕府的“富士山号”、“翔鹤号”和“麾日号”,加入了中美特混第二分舰队,由大阪湾出纪伊水道,浩浩荡荡,向江户驶去。 “富士山号”是将军大人的座舰,“翔鹤号”是其他幕府重臣的座舰,“麾日号”则是护卫舰。 德川庆喜本来意气风发,可是中途发生的一个插曲,影响了将军大人的好心情:“麾日号”锅炉故障,失去了动力。 “麾日号”上还有风帆,也能继续航行,可是速度大大减慢,单靠“麾日号”自个儿,赶不上大队。于是,“麾日号”只好挂在一艘美舰的后面,被人家拖着走。 你还是“护卫舰”,真打起仗来,这副德行,怎么能够指望你“护卫”? 想到这里,将军和幕臣们都大皱眉头,至于在中国人和美国人那儿丢面子,更加不必了。 除此之外,一路顺利,庞大的舰队如期抵达江户湾。 江户再次“举城出迎”,将军大人和关贝子再次“携手入城”。 江户是日本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已达百万,比起上海、伦敦、纽约,亦不遑多让。但是,关卓凡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城市开始萧条了。 虽然,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本时空的江户也好,原时空的东京也好。 关卓凡的感觉是对的。 江户的人口虽多,但人口结构却很畸形:将近一半的人口为武士。这些武士,主要是两大类,一是幕府的“旗本”,二是因“参觐交代”制度来到江户的各藩藩士。 德川家康建立幕府之后,为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要求下大名在江户修筑藩府,大名的正妻和世子在江户居住,大名本人则每年一次,入江户幕府“参觐”。这样,一年下来,大名便一半时间呆在江户。一半时间呆在自己的领地上。此谓之“交代”。加起来。就是“参觐交代”。 实施这个制度,一来,大名的妻、子成为幕府事实上的人质;二来,大名一半时间花在江户,对自己领地的控制必然减弱;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在江户修筑藩府,将养数量庞大的人员。加上每年往返扔在旅途上的花费,大名要将大量资金用于“参觐交代”,给本藩财政造成很大压力,幕府则借此达成压制和削弱大名实力的目的。 这近五十万的武士,不事生产,是一个纯粹的消费阶层,江户就依靠这支庞大的武士团的消费而繁荣。 但近年来,幕府权威消减,诸藩愈来愈不愿意执行“参觐交代”制度,有的大名。把老婆孩子都撤回本藩,好几年不来江户一趟。幕府也无可奈何。“参觐交代”的减少,带走了大量在江户生活的武士,也带走了他们的消费。 幕府自身财政状况的恶化,也使附食于幕府的“旗本”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江户市面上来源于“旗本”的消费也在减少。 还有,随着“尊王”运动的兴起,日本的政治中心开始由江户向京都转移。有“尊王”倾向的大名不必,连将军和最重要的幕臣都开始长驻京都。其余各藩有样学样,纷纷缩江户的藩府规模,扩大京都的藩府规模。这些,都进一步减少了江户的武士的人数。 现在,倒幕派气焰大灭,“尊王”也很快会变得不合时宜,幕府将军能够重拾权威,江户城能够重新繁荣起来吗? 将军大人和关贝子并辔而行,进入江户内城。 江户内城,就是幕府将军的“皇城”,这座原时空明治维新之后成为日本皇宫的城中之城,恢弘壮丽,远超京都的皇宫。 京都的“皇城”,里边还有公卿的宅邸,但江户内城不同,完全是将军一人所有。原先,“御三家”的宅邸也在城内,后来出于防火的需求,都迁了出去。 江户内城本就是城中之城,但城中又有城,分为“本城”、“西城”和“吹上御庭”。 “本城”是将军大人的居住和办公之所,幕府举行各种仪式的外廷——“表向”,也在这里。 “西城”,是世子和世子妃的住所,前任将军——大御所、夫人——大御台所也住在这里。 “西城”里边,有两处苑囿,分别叫做“山里”和“红叶山”。其中,“红叶山”上的“东照宫”,供有德川家康等历代将军的灵位。 不过,璋院、和宫两位前将军夫人,目前还都住在“本城”内。 “吹上御苑”则是一片广大的御花园 江户内城有护城河环绕,“本城”、“西城”、“吹上御苑”,又各有各的护城河。 城墙高大,宫殿巍峨,庭苑秀美,山川起伏,气象万千。 “本城”。 “本城”分“本丸”、“二丸”、“三丸”,其中,最重要的是“本丸”,幕府将军就住在这里。 其中,“本丸”再分成三部分: “本丸表”,是前面提到的外廷——“表向”之一,不但是本城,也是整个江户内城的“正殿”,相当于京都“御所”的“紫宸殿”,中国紫禁城的“太和殿”。 “中奥”,将军本人的住所和办公场所。 “大奥”,将军的后宫,“御台所”和妾侍们的住所。 幕府先在“红叶山”的“东照宫”内,举行了“一桥庆喜入承德川宗家”的仪式,“一桥庆喜”正式更名为“德川庆喜”,成为德川家的“当主”和“家督”,并告祭家康公以下列祖列宗。 接着,回到“本丸表”,举行了德川庆喜接任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的仪式。 在“本丸表”的这个仪式,关卓凡受邀全程观礼。 仪式刚刚结束,大奥里面传出消息:和宫内亲王,请求和大清国毅勇忠诚固山贝子会面。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上座,下座 虽然迟早要同和宫会面,但会面的时间放在这个点上,而且由对方主动提出来,还是略出关卓凡的意料。 立和宫为皇的消息,在第二特混舰队到达江户之前,已经分别由京都的朝廷、大阪的幕府征长“本阵”,传到了江户,传进了大奥。 京都的反应,亦略出关卓凡的意料。皇族和公卿中,许多人固然惶惶不安,但也颇有人对和宫继统颇为兴奋。这些人认为,“皇西渡”之后,原先日本国内需要由皇亲行的事务——至少像祭祀神明这类事情,就得交给他们来做。则无形之中,他们的地位、作用就会提高。 也好,让你们先做两梦吧。 和宫的反应则完全在意料之中:坚决拒绝。 负责游和宫的,幕府方面,是另外两位老中:井上正直、松平康英。其中,井上正直的政治立场更加接近“纪伊派”,也即更加接近大奥。他的话,大奥方面相对容易听得进去。德川庆喜用他,是为了示下以“至公无私”,或者,是为了建立“统一战线”。 朝廷方面,是桥本实丽——和宫的亲舅舅。和宫的母亲观行院,本名桥本经子,为前大纳言桥本实久之女。和宫其实是在母家长大,自幼便和舅舅感情极笃。观行院逝世之后,桥本实丽就是和宫在这个世上最为亲信之人。 井上正直暗示:因为有“谋逆”的嫌疑,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已被逮埔下狱,只有内亲王殿下继承大宝后。才可能颁敕予以“特赦”。 和宫沉默了。 桥本实丽表示:内亲王殿下继统之后。臣愿意举家随侍殿下左右。西渡大清,死生不弃。 他们两个,都不称和宫“大御台所”,而是称“内亲王殿下”。 和宫凄然摇首,道:“舅舅跟我一起西去,只会为舅舅种祸罢了。” 这句话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深为震动,桥本实丽热泪长流。伏地哽咽而不能言。 这句话当然也传到了关卓凡的耳朵里,他亦不由微微讶异:我会不会看了这位和宫亲子内亲王? 和宫又沉默了一会儿,便提出要和关贝子会面。 将军的“御台所”、前任将军的“大御台所”,同廷臣会面,远没有中国那么多禁忌,大奥能够对政治保持强大的影响力,这算是原因之一。 不过,关贝子可不是日本的“廷臣”。 所以,麻烦事还是有的,主要就是会面的礼仪和地点。 板仓胜静、栗忠顺、井上正直、松平康英四位老中。共同拜访徐四霖,商讨上述问题。 板仓胜静委婉地道:是次会面。“礼仪”全无前例可循,一切要请徐大人指教。 徐四霖非常痛快,道:礼仪全用“和式”,双方跪坐在垫子之上,平礼,相互微微欠身致意就好;至于坐垫的摆放,请和宫内亲王居上坐,关贝子愿意自居下坐。 四位老中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大方,原以为大的一个难题,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不由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四人对这个问题如此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和宫下嫁,来到大奥,依然以“内亲王殿下”自居,自觉不自觉地回避“御台所”的相关称呼。她从京都带来的女官、侍女,一直称和宫为“内亲王殿下”或“和宫大人”,从不会叫她“将军夫人”或“御台所大人”。 和宫对“改许”德川家茂是异常抵触的。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宫自己也过:“既然嫁给了德川家,便有连生命也可以为德川氏而牺牲的觉悟。” 所以,和宫强调自己的“内亲王”身份,倒不是为表示对这桩政治婚姻的抗议,而是认为,“皇女”的身份比“御台所”的身份更加高贵——“改许”、“下嫁”已经很委屈了,我不能继续自降身份呀。 但是,对于大奥的原主人来,这种“皇女比御台所高贵”的“错误想法”,如果放任不管,媳妇和宫岂非爬到婆婆璋院的头上了?这岂是武家出身、性格强悍的笃姬所能容忍的?于是,几乎自和宫进入大奥的第一开始,这两个女人就较上了劲儿。 婆媳的第一次见面就异常地不愉快。 璋院坐在右首的坐垫上,而让和宫坐在左首。日本以右为尊,璋院的位置为上座——这也罢了,关键是和宫不但位在下坐,连垫子都没有一张。 在普通的家庭中,这样的安排并不算太过分,但和宫身为皇女,就算坐在下首,垫子总该有一张吧? 这个下马威,确实稍稍过分了一点。 和宫回到住处,大哭一场。 从此之后,和宫就再也不肯单独和璋院见面了。 上有所好,下必风焉,两人的女官和侍女立即展开了激烈的对抗。服侍和宫的女官有七十一人,服侍璋院的女官更多,有九十一人,这些女官又各有自己的侍女——所谓“部屋方”。以一位女官平均拥有三位“部屋方”计算,这两支娘子军团加在一起,总数近七百人。 大奥里边会变得多么热闹,可想而知。 日常生活的再微的细节,也会引起“京都风”和“江户风”两大派的争吵,包括女儿节上人偶的服饰和摆放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德川家茂完全无意为难自己的妻子,但幕府却是支持璋院的。在老中们的眼里,把和宫的“京都风”改成“江户风”,使其自觉居于媳妇和将军夫人的地位,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这代表幕府对皇室的成功“调教”。 但是和宫方面坚决不肯屈服,这场“战争”,方兴未艾,迄今看不到任何结束的迹象。 德川家茂身居其间,可以想象如何之心力交瘁。他的早逝,和大奥内激烈的“宫斗”,未必没有关系。 因为大奥里面如此热闹,德川庆喜原先想着,接任将军之后,就不住进“本城”了,我到西城去住——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和宫继统,西渡中国,从此耳根清净,德川庆喜迅速接受了关卓凡的建议,是多少有一点私心的。 板仓胜静等人,本来相当担心,关贝子会要求按中式礼仪会面。之前的重要会议,但凡有中国人参加的,形式上都按中国人的习惯做了调整。这些事情,幕府方面完全无所谓,但放在和宫那儿,不好就会浑身不自在,甚至觉得屈辱。 至于“上坐、下坐”的问题,更是叫人头大的“雷区”。璋院、和宫婆媳二人,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弄得势同水火。 关卓凡、和宫两个都是宗室,但中、日爵位并不能完全对应。和宫的“内亲王”和男性皇族的“亲王”同级,大致来,“内亲王”可以对应中国的“固伦公主”或“和硕公主”,“亲王”可以对应中国的“亲王”或“郡王”。 日本女性皇族的封号,“内亲王”之下是“女王”,和男性皇族的“王”同级。“女王”可以对应中国的“郡主”或“县主”,“王”可以对应中国的“多罗贝勒”或“固山贝子”。 所以,怎么算,关卓凡的“固山贝子”,都要比和宫的“内亲王”低了一级。 区分这些差异,换一个人来看,会觉得非常可笑:现在整个日本都捏在人家的手心里,你还摆弄什么“我爵位比你高”,有意义吗? 有意义,对于和宫来,很有意义。 半年之内,母亲、兄长、丈夫,先后去世,而自己进退举止,犹如风中飘萍,完全身不由己,对于和宫来,除了一点自尊,还剩有什么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和宫的要求 如果关卓凡以朝上使的身份,对和宫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难保已经默许继统的和宫,不会愤而生变,毕竟,你不能真把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关卓凡的表态,超出幕府所求,大奥内外,皆大欢喜。而且,其影响迅速越出了江户内城,江户、京都,以及日本其他许多地方,不少原先对这位“征服者”感到恐惧、仇恨的人,开始转变态度。 至于会面的地点,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大奥表面上是“将军以外的男人的禁足之地”,事实上,这个规定执行得并不严格。执行公务的男性官员,女官的男性亲戚,为大奥服务的男性役人,为大奥提供商品的男性商人,都有机会出入大奥。 比如,井上正直、松平康英、桥本实丽三人,就是入大奥觐见和宫的。 这些人入得大奥,关贝子自然也入得。 问题在关防。 关卓凡在江户内城的安全保卫,名义上由轩军和幕府共同负责,实际上幕府只负责在“外圈”做象征性的护卫,实质的保卫——“内圈”的护卫,百分百由近卫团自己负责,完全不假幕府之手。 在日本,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即便在大奥里面也是如此。谁知道会不会有个隐藏甚深的“尊王派”突然跳出来,一边大喊“诛”,一边向关贝子冲去? 幕府对此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自己对自己也非绝对放心。因此,在任何公开场合。都有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近卫团官兵。环侍关贝子左右。虎视眈眈。 在这个问题上,不管关卓凡个人意愿如何,近卫团都不会做一分一毫的变通。 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外**人进入大奥,确实史无前例,恐怕相关人等又要深受刺激了。 最后,决定在中奥的“御座之间”会面。 中奥是将军本人的住所,“御座之间”是将军的书房兼办公室,平时将军也常在这里接见幕臣。其作用有点像紫禁城的养心殿,算是将军最主要的政务活动场所。中奥和大奥也就一墙之隔,在“御座之间”会面,对双方来,都比较合适。 * 关卓凡进入“御座之间”的时候,和宫已在房内上首位置立候。 双方微微鞠躬,相互致意。各自“落座”后,再次相互欠身致意。 这个“落座”,就是跪坐在垫子上。关卓凡发现,这种“跪坐”。膝盖其实不着地,身体的重量落在腿胫面还有脚背上。因为受力面积较大,所以单位压强并不大,即便身下没有垫子,也不难受,和在中国觐见皇帝的跪姿完全是两码事。 中国的跪姿,完全依靠膝盖支撑身体,那真是对体力和忍耐力的严峻考验。 从这个角度上来,日本上下级之间,是要比中国更平等的。 和宫的形象,颇出关卓凡的意外。 和宫身材娇,但关卓凡目测,总在一米五以上,没有传中的“14米”那般夸张。虽然和服复杂宽大,看不到双脚,但日本人进入房间是一定要脱鞋的,不至于在脚上套了什么增高鞋之类的物件。 和宫面容姣好,不过,比之原时空流传下来的那张著名的照片,相似度并不太高。这倒也不奇怪,那张照片不但模糊不清,还是和宫“晚年”——三十岁前后所拍,现在的和宫,只有十九岁。最重要的是,那张照片上的和宫,是按照“标准”浓妆重抹的,而眼前的和宫,只是淡扫娥眉。 这是最出关卓凡意料的。 这个时代的日本贵族妇女,尤其是“江户风”,在正式场合,都要“剃眉敷面”:把眉毛剃掉,再画上“殿上眉”;同时在面部敷上白粉,一直要敷到胸颈。身份高贵的女人,不如此将自己妆成一张白脸,是绝对不好意思出门的。 当然,贵族妇女敷面用的白粉,称为“轻粉”,强调肌肤的透明感,敷面之后,样子没有歌舞伎演员那么夸张。 而面前的和宫,虽然化了妆,但很明显地没有“敷面”,更没有“剃眉”。 以当时的标准而言,简直算“原生态”了。 还有,和宫的发型,虽然也是“御台所”在大场合必梳的“大垂发”,前面看,两鬓上方的头发,亦按“标准”如翼状向左右张开;但垂在身后的头发,却没有严格按“标准”束起来,而仅仅是用叫做“绘元结”的发扣扣住,自然下垂。 这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其实,江户大奥的种种规矩,包括服饰、发型、化妆,都是历年“山寨”京都的皇宫所得。但到了后期,大奥的种种规矩的繁琐细致,反而超过了京都的皇宫。以致和宫的相对朴素自然的“京都风”,看在大奥的女官的眼里,变成了:“和宫殿下是个毛孩儿。”又或者:“淡妆是下等人的样子啊。” “宫斗”就这么起来了。 嗯,看来传言不虚。 和宫声音细柔,但起汉语来,语速很慢,咬文嚼字,略有违和之感。 双方互相客气了几句,然后转入正题。 和宫提出了几点要求。 西渡中国之后: 一,要居住在“和式”宫殿之中; 二,一切服用起居,要用“和式”; 三,贴身女侍,要由和宫自择,从日本带去中国。 四,允许典侍庭田嗣子随侍身边,一起西渡中国。 庭田嗣子是和宫的老爸仁孝皇的“典侍”。庭田家的家格是“公家”第四等的“羽林家”,而嗣子的母家是大炊御门家,家格是“公家”第二等的“清华家”。因此,庭田嗣子的出身可以非常高贵,尤在和宫的母亲观行院之上。 仁孝皇崩逝后,庭田嗣子原想退休出宫,但孝明皇殷殷挽留,于是就留在了宫中,负责指导后宫诸事。 和宫下嫁,孝明皇派了他最信任的庭田嗣子,随侍和宫身边,打点一切。 在江户大奥,庭田嗣子和观行院一起,获得了“上臈御年寄上座格”的衔头和待遇——这是大奥女官的最高级别。 庭田嗣子没有辜负孝明皇的嘱托,尽心竭力地辅佐和保护和宫。母亲逝世之后,庭田嗣子就是和宫在大奥中最亲信的人了。 因为庭田嗣子的身份不同,所以和宫要将她单独拿出来,特别明。 关卓凡全部答应下来。 他道:“新殿完工之前,只好委屈殿下暂居别府。不过,在下已经去信国内,将……离宫按‘和式’改造,比如增加‘御上场’和‘御汤殿’。殿下一切起居,都不会有什么不便的。” “御上场”就是脱衣间,“御汤殿”就是浴室,内有敷设木地板的澡池。 这个时代,日本人对沐浴的需求和爱好,是远远超过中国人的。“御台所”每早上都要沐浴的,如果晚上和将军同宿,那么入睡前还要再洗一次。沐浴的场所、设施、程序,也远比中国人讲究。 这事关和宫在中国的“生活质量”,因此关卓凡要特别主动做出交代。 和宫的脸庞上红云飞过,她微微欠身,低声道:“多谢贝子。” 关卓凡道:“殿下登基之后,敝国上下,即以君上之礼相待。在下对殿下,亦当以臣礼事之。殿下的一切起居服用,敝国自会尽心竭力。这方面,请殿下不必有什么疑虑。” 和宫再次微微欠身。 关卓凡微笑道:“不过,殿下玉体微恙,主要在于饮食失调。这饮食一道,咱们就不好纠结于‘中式’、‘和式’之分了,一切要听医生的。” 和宫白嫩的面庞上又一次微微泛红,轻声道:“贝子所言甚是。”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和樱天皇 和宫提出的要求,全部是关于起居服用的,就是,都是“生活”方面的,没有“政治”方面的要求——这是她聪明的地方。 和宫不懂政治,她聪明的地方在于她晓得自己不懂政治,因此也就不去碰触政治。连舅舅桥本实丽随行西渡,她都知道是不妥当的,又怎么会再去提出更敏感的政治要求呢? 她之所以坚持“攘夷”,并不是她自己对“攘夷”有什么执念,而只是为完成兄长孝明皇的嘱托和履行皇室加诸在她身上的义务。 离开日本,西渡中国,“攘夷”这个本不堪承受的千斤重担自然烟消云散;另外,想来中国不会再有人逼自己以“江户风”为人处事了,几年来的身心俱疲,在异国他乡,是不是反倒可以消解了? 既然“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那好吧,我就埋首诗词歌赋好了。 这本来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这一辈子也许再也回不到日本,可嫁到江户,不也像王昭君和亲匈奴一样,再也回不到京都去了吗? 就算咫尺,也是涯。 所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生活上的事情”,按理不需要和宫和关卓凡两人亲自交涉,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庭田嗣子向幕府提出来,幕府再转告中国方面。可是和宫和她身边的人根本不信任幕府,而幕府也实在不值得信任。 当初下嫁的时候,皇室也提出了“要以京都宫廷礼仪待公主”这样的条件。在京都的时候。幕府什么都答应下来。一俟把和宫接到江户后就变了脸。什么都要按江户的规矩来,气得和宫身边的女官们大骂幕府“骗子”。 如果请幕府居中,难保他们不再做点什么手脚。至于幕府办事效率的低下,那是更加不必提了。 所以,和宫才会要求亲自和关卓凡会面,该提的要求,当面提出来。 最后,和宫神情犹豫。迁延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有一件事,要请教贝子,是关于有栖川宫的……” 到这儿,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措辞,只好打住,脸都憋得红了。 关卓凡缓缓道:“在下离开‘御座之间’后,便知会京都方面,开释有栖川宫。请他回府蛰居。” 和宫神情复杂地看了关卓凡片刻,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 * 和宫的登基典礼,是在江户举行的。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要借此削弱京都的“皇都”的地位和作用——幕府和中国方面都是这个意思。不过,对外当然另有法:京都“御所”焚于大火,别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了,皇陛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御所”不是第一次“焚于大火”,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皇都是暂时驻跸级别最高的公卿——关白或摄政的家里。不过,现在没人敢提这种“故事”了。 和宫亲子内亲王践祚,承继大统,为日本第一百二十三代皇,改元“交泰”。 “交泰”二字,源于《易经》的《泰》卦:“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用这两个字做年号,取其“君臣上下交融,则国泰民安”之意。 今上皇为日本历史上的第九位女皇。 多年之后,皇陛下薨逝,乃取大行皇帝龙潜之时的宫号“和”,再加上上一位女性皇后樱町皇的“樱町”二字,并在一起,谥为“和樱町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皇生前,人们习惯称这位女皇为“和樱皇”。 有人认为,“和樱”是“和樱町”的简称;也有人认为,这个法站不住脚,“樱町”是宫殿的名字,怎么能简化为“樱”?更重要的是,“和樱町”是谥号,怎么可能在生前就早早地流行开来?“和樱”和“和樱町”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也有人称女皇为“交泰皇”——不过这个称呼并不流行。 这位“和樱町皇”今后在本书出场,如果要提到称号,为行文方便,一律称为“和樱皇”。 皇登基之后,随即发布了一道敕令,中心思想是:“《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为百世不替之法”,“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朕为教化万世,西向就学,大国政,尽委之征夷大将军”,“公卿百官诸藩,赏罚黜迁,皆出于幕府”。还有,“万国之间,折冲樽俎,订约和战,征夷大将军亦承此敕决之,不待后命。” 这是一份宪法性文件。 皇以“敕命”的形式,把日本的内政、外交、国防、人事,通通委诸幕府,幕府的相关权力,按《万国公法》,就有了宪法保证。其中,“不待后命”四字,皇自废批准对外条约的权力,今后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签署《日米友好通商条约》时那些没完没了的扰攘,有效避免了倒幕派再利用“皇敕许”对幕府的掣肘和攻击。 讨论这份敕许的草案时,栗忠顺很想在其中加入“今后皇敕命皆由幕府发布”之类的字眼,但徐四霖表示反对。 徐四霖认为,将公卿的最后的一点象征性权力完全剥夺,不利建立“统一战线”——京都朝廷现在台上的,可都是佐幕派。另外,这样做,幕府专权的痕迹太重,日本国内会有很大的反弹,包括佐幕诸藩恐怕都会有不少不以为然的。现在大乱方平,皇西渡,人心惶惶,一切还是要以“安静”为主。 真正的原因是:皇现在在我手里,如果“皇敕命皆由幕府发布”,我还能拿手里的这个皇干什么用? 登基大典之后。女皇一行登上“富士山号”。第二特混舰队和幕府船队即启程前往大阪。 关卓凡没有安排第二特混舰队的军舰作为女皇的座舰。是担心舰上的洋人面孔过早地给女皇以过大的刺激。再有,“富士山号”的船舱是按“和式”风格布置的,也更符合女皇的生活习惯。 以江户到长崎的海途,本来舰队是不需要在半途停靠大阪的,之所以先到大阪,是因为关卓凡答应了女皇唯一一个“政治性要求”:去国之前,回京都拜祭皇考和皇兄。 皇考仁孝皇也罢了,皇兄孝明皇其实还没有来得及下葬。唉。 京都是女皇的故乡。四年前和宫下嫁,首途关东之时,十五岁的内亲王以为再也不能生返故乡,泪眼婆娑,曾赋和歌曰: 此身虽可怜惜,为君为民之故,且散做武野藏的朝露吧。 想不到四年之后,又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可不久就要去国了。 这一次,不但可能不能生返故乡,甚至可能不能生返故国。 我的命运。就是朝露和浮萍吗? * 长崎。 启程归国的前一晚上,关卓凡以一向的习惯。拧亮煤气灯,摊开纸笔,做“阶段总结”。 长州藩覆亡,倒幕派皇族、公卿团灭,日本的倒幕力量被重重击倒在地,短时间之内难以翻身爬起。本时空,永远不会再有“明治维新”这四个字,类似的革新被无限期地后推,在中国重新崛起于世界的东方之前,来自日本的可能的干扰被最化了。 幕府有可能扮演原时空明治政府的角色吗? 不可能。 就像之前分析过的那样,幕府的“改制”,就是换汤不换药,就是在肌体的表面涂抹一点红药水,皮肤下面,什么也没有改变,骨子里就更加不用了。二次长州征伐,“西法”训练的幕府军的表现,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幕府的“改制”,还不如原时空中国的“洋务运动”。中国好歹名义上还是个中央集权国家,而按近现代国家标准,“幕藩体制”的日本,甚至不能算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国家。 不废“幕藩体制”,日本永不可能迈入近现代国家的门槛;可是,“幕藩体制”是幕府的生存根基,废“幕藩体制”,日本可能新生,可幕府就是自杀了。 所以,幕府统治日本一,日本没戏一。 但是,幕府不可能长时间地有效地统治日本。 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幕府上下兴高采烈,以为“下从此大定”。但关卓凡却认为,幕府只是暂时渡过难关,按下葫芦浮起瓢,第一个火头暂时熄灭了,第二个火头很快就会烧起来。 这“第一个火头”,是地方武士向幕府夺权;这“第二个火头”,则是来自于底层人民的反抗。 保四年,即18年,日本各地大饥,史称“保饥馑”。饥荒持续至保八年,即187年,情况恶化,终于爆发了大盐平八郎领导的贫民暴动。 从那时开始,大大的“一揆”便此起彼伏,时至今日,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 这是我们熟悉不过的王朝末期的景况,而幕府的“开国”,相当程度上加重了这一局面。 西洋资本和技术的涌进,传统手工业者无法招架,纷纷破产;生丝、棉花、茶叶等商品大量出口,导致国内物资短缺,物价因而上涨。而且这种物价的上涨具有强烈的传导性,最终致使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 日本国内银贵金贱,洋商便用国际比价低廉的白银在日本大肆套购黄金,使日本各藩藩库的黄金储备迅速告磬。为挽救财政危机,各藩只好降低新铸的货币的含金量,或者滥发“藩札”——相当于纸钞,造成严重的货币贬值。 物价上涨、货币贬值互相作用,使通货膨胀愈来愈严重。 农民、普通市民、下级武士,都陷入了急剧的贫困化。 第二次长州征伐的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幕府和参战各藩的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为支付军费就不得不增加赋税,人民的生活愈加困苦。 第二次长州期征伐间,大和国宇陀郡、安艺国佐伯郡、赞歧国多度郡、隐歧国原田郡等地,接连爆发农民暴动;大阪、兵库,也发生了城市贫民的骚乱。 就在关卓凡进入江户内城的时候,江户发生了要求“平抑物价、救济穷民”的“请愿”事件,只不过幕府拼命捂着,没让关贝子亲眼看到而已。 轩军撤出日本之后,日本会发生大规模的“一揆”吗? 非常有可能,届时,不但武士阶层会参与,寺庙宗教势力也很有可能介入。 倒幕势力会趁机再次发难,甚至夺取“农民运动的领导权”,“窃取革命胜利果实”。 日本乱一乱,关卓凡并不反对,而且,乱的愈久愈好;关卓凡反对的,是“由乱而治”,是“大乱后大治”。 还有一种可能:萨摩藩等“进步力量”无心继续倒幕,但又不愿和幕府绑在一块下沉,于是加速离心倾向,最终要求独立。 这也不错,如果萨摩藩们真有这个志向,不妨暗中推上一把。 当初幕府提议“封建萨摩”,岛津久光不是怦然心动了吗? 时过境迁,没有长州藩需要“分而治之”, 萨摩藩想独立,幕府自然是不干的。那么双方只好开打——这一次俺们中国就不参合啦——没有外援,幕府自然不是萨摩藩的对手,仗打完了,中国出面调停,萨摩藩也就顺理成章地独立了。 其他各藩,最好有样学样,日本最后就变成了一个许多国组成的地道的“邦联”。 如是,来自日本的麻烦便永久性地消除了。 算盘打得挺响,真要做起来,难能走到哪一步。嗯,一步一步来吧。 西征日本,直接的收获: 从“长州灭商事件”中刮来的上千万两白银。 日本海关的百分之五十的控制权——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美国人的。 从幕府那里拿来的,一大堆日本国内商事“专营权”,“买办”就是大浦庆了。 一女一男两位人才。女是楠本稻,男是大村益次郎。 大村益次郎最终同意为关贝子效力——如果他不愿意,关卓凡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这个人,反正是绝对不能留给日本的。 还有一位美女皇。 嗯,不算少了。 (《乱清》第七卷《血樱》完结,明开更第八卷《无限风光在险峰》) *(未完待续。。) 第一章 电奏 夏炎消退,秋爽初起。 有道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夏去秋来,气清凉,昼短夜长,原是好眠之时,而圣母皇太后却开始失眠了。 难睡易醒,睡着了也不甚踏实,床榻上时不时辗转翻覆,有时候梦中呢喃,侍夜的宫女听在耳中,心有所感,黑暗中难免面红心跳。 不过,虽然睡得不好,圣母皇太后的脾气竟没有变坏,对太监宫女反倒更和气了。 有一次,一个新入值的宫女,收拾茶水的时候,紧张过甚,打碎了一只粉彩荷花纹盖碗,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慈禧只是皱了皱眉,吩咐玉儿:“罚她一个月的月例。”也就算了。 圣母皇太后的“反常表现”,偌大一个紫禁城,只有一个人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个人,就是玉儿。 还有一个人,隐约能猜到一点,这个人,是李莲英。 呃,有人要回国了呀。 这一,慈禧又是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和“他”在梦中的缱绻旖旎,依然叫她浑身微微悸动。她下意识地感觉到,如果挪动身体,残留着的美好感觉便会迅速消散。嗯,就让温存在这张床上再停留一会儿吧。 窗外夜色依然深沉。 就在这时,寝殿门外传来了隐约的人声。慈禧的耳朵很尖,一听就知道是李莲英在和坐更的太监话。 李莲英这个时辰来到长春宫寝殿,除了紧急军报,没有第二件事。 现在用兵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是西北,一个是日本。西北方面,左宗棠还在陕西,刚刚完成“练兵”,正准备进军甘肃,还不可能有什么大仗打——那么只能是日本那边的事情了。 慈禧立即完全清醒过来。 侍夜的宫女过来,心翼翼地“唤醒”了慈禧。 “回主子,李莲英有紧要的‘电奏’,要请驾。” 果不其然。 “电奏”,指的是用电报拍发的奏折。既然是“电奏”,那就肯定是日本的军报了——陕西可还没有电报。 丁世杰抚粤,下车伊始,第一件事,便是架设电报,南接香港,北连福建。 同时,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继续北向,入直隶,进津,最终抵达北京。 至此,北京至香港的电报线路,完全开通。 这是当时全亚洲最长的陆路电报线路。在后世,这条电报线路的开通,被视为中国现代化起步的标志**件。 北京电报局接收的第一条——或者三条——电报,是关卓凡给皇帝和两宫皇太后的请安“电奏”,一人一份,一共三份。 其时关贝子还在日本,这三条电报是怎样发过来的呢? 关卓凡在上海建立中国第一条电报线路之前,远东地区,只有新加坡—香港、新加坡—长崎两条电报线路。因此,这三封电报,始由长崎而新加坡,再由新加坡而香港,终由香港而北京。 然后,电报局专差快马送入紫禁城外奏事处,外奏事处将电报装进黄匣子,送内奏事处,再由内奏事处上呈两宫。 其实,香港暂时还不能直接向北京拍发电报,期间还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转接,但无论如何,“臣关卓凡恭请母后皇太后金安”、“臣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金安”,寥寥数语,已令深宫之中的两位御姐,“慈颜大悦”,惊喜交加。 接着,北京电报局收到了第四条电报,也是关贝子从长崎发过来的,却是一首七言绝句: 五岳穷云海澄练,纬地经长一线。重洋万里纸鸢风,暗地机关人不见。 题目叫做《贺电报新书》。 御姐愈加惊喜:没想到情郎还有这番诗才! 电报开通,九城轰动,这首诗随即传诵开来,为时人津津乐道。 只是没人想的到,此诗实是原时空清末江苏丹徒人戴启文所做,关卓凡冒名顶替,抢先“出闸”。虽然不免心有歉疚,但他要为新生的电报“造势”,此诗出于此时之关贝子之手,和出于后世之戴启文之手,对电报的宣传效用,那是差地别。 这个时候的戴启文二十二岁,根本不晓得未来的自己会写出这么一首诗来,所以,嘿嘿,嘿嘿。 慈禧起身,不急传召李莲英入殿,按老习惯喝了杯补气降燥的药茶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洗面漱口。 都妥当了,这才吩咐:“传李子!” 慈禧其实是急于知道“电奏”的内容的,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像轩军赴美时那样迫不急待了。那个时候,出去的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国内的人,干戈惊心,食不下咽,寝不安枕。来自远方的好消息,对于她来,就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就放不开。而现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来表示自己的“从容”和“静气”了。 何况,这并不是关卓凡赴日后的第一封军报。 李莲英进殿,请了安,笑嘻嘻地道:“奴才给主子贺喜。内奏事处的人,外奏事处的人,电报局的人,是好消息呢。” 慈禧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他这串车轱辘话,不由扑哧一笑,道:“你拙口笨舌的,这是在绕口令吗?好啦,打开吧。” 李莲英打开黄匣子,取出“电奏”,躬身双手递给慈禧。 慈禧展开“电奏”,一看题目,“毅勇忠诚固山贝子臣关卓凡陈日本诸事已毕”,嘴角便露出了笑容。 “电奏”甚长,慈禧一边慢慢看着,李莲英一边在背后替她梳头。 看着看着,慈禧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李莲英虽然在给慈禧细细地梳着头,但其实一直留意着头发的主人的反应——不是对梳头的反应,而是对“电奏”的反应。慈禧的神色的变化,镜子里清清楚楚,李莲英不禁有点担心:出了什么事吗? 不过,圣母皇太后讶异是讶异,但看样子应该不是有什么不高兴。 看完了“电奏”,慈禧沉吟了半响,才道:“李子,你叫人去‘那边’看看,如果醒了,就在养心殿见面。” “那边”指的是钟粹宫。前文有过交代,上朝之前,慈禧如果有事情和慈安商量,就提前在养心殿西暖阁见面,事体商量妥当了,再移驾东暖阁“叫起”。 李莲英应了一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要去做安排,慈禧又道:“还有,叫人知会军机处,关卓凡要回国了!” 出去安排的时候,李莲英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 他是极有眼力的人,看得出来:圣母皇太后的心里颇不平静。 慈禧梳过了头,用了一点点心,打发皇帝上了书房,这才摆驾养心殿。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到了养心殿,在西暖阁等了一会儿,慈安也到了。 姐妹俩见了礼,慈禧道:“关卓凡要回国了!这是他的‘电奏’,姐姐你看看。” 慈安“呦”了一声,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接过“电奏”,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慈安的“水准”,看折子颇为吃力,她一边看,慈禧一边给她讲解。很快,慈安惊讶地叫了起来:“什么,日本人立了一个女人做皇帝?” 慈禧微微一笑,道:“是啊,就是,关卓凡要带一个女皇帝回国了。” 慈安连连惊叹:“真正想不到,真正想不到!” 这个“想不到”,还是在“想不到日本人立了一个女皇帝”,至于“带日本皇帝回国”,关卓凡在之前的“电奏”中就请过旨了。 慈禧突然轻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皇帝很年轻,不晓得模样俊不俊?” 慈安一愣,道:“我哪里晓得啊……咦,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慈禧做了个手势,几个太监宫女会意,立即退了出去。 慈禧声道:“我是想,关卓凡这子的老毛病,会不会又犯了?” * (今的更新略晚,抱歉) *RS 第二章 该晋他个什么位子 慈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慈禧话里的意思,脸登时红了,也压低了声音,道:“不能够!……再,人家是……皇帝呢。” 慈禧在心里面“哼”了一声:皇帝又怎么样?自己还是太后呢,“他”不是照样…… 想到这里,面庞微微发烧。 这个“题目”暂时不能谈下去了。慈禧定了定神,道:“不这个了。关卓凡就要回国,第一件大事是叙功。该给他晋个什么位子,咱们倆心里得有一个谱儿。” 慈安道:“自然是晋贝勒。这个……会有人不服气吗?” 慈禧微微一笑,道:“会有人的。不过,就怕不是嫌高,而是嫌低了。” 这个“有人”,指的可不是关卓凡,而是一大班爵位较低的宗室和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 近来,宗室里边,兴起了一股将关卓凡“拱上去”的风潮。 关卓凡本来就是宗室的“偶像派”,不过,形成这股风潮的催化剂,是以下两件事:一,轩军在日本的胜利;二,“奉恩基金”即将发放。 后者尤为激动人心。 “顾问委员会”已经放出话来:“奉恩基金”第一期资金已经全部到位,只待“管部”的关贝子回国后“画行请旨”,便可发放。 “顾问委员会”公布了有爵位的宗室的“恩俸”发放标准;同时,开始接受闲散宗室的“恩补申请”。 其实,早在肃顺上台之前。宗室和八旗的日子就是“王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肃顺上台之后。大刀阔斧地“砍钱粮”,不但普通旗人生计艰难,连有的闲散宗室,都闹到了“举家食粥”的地步。 恭王杀掉了肃顺,可肃顺的满汉政策,却全盘继承下来,宗室和八旗只好继续“过紧日子”。 “奉恩基金”的成立,让怨气冲的宗室们看到了希望。不过。希望和事实毕竟还是两码事。之前,这个“奉恩基金”只能叫做“希望”,而现在,“希望”即将变成“事实”。 宗室,尤其是下层宗室,开始真正地把关卓凡当做了自己的利益代言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满足精神需求的“偶像”。 于是,要求恭王退出军机、由关卓凡全面掌政的声音起来了。 只要不是在朝堂上,哪怕是在公开的场合,宗室们谈论这些。也是没有任何顾忌的。这班人,连太后的“段子”都敢编排。讲到兴起处,一个个口沫横飞的,区区一个恭亲王又算得了什么? “恭老六不行,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啦。”“恭老六那人,就该回家抱孩子!”“恭老六在边上碍手碍脚的,关三怎么干活?”“没有恭老六惹厌,两个寡妇那儿,关三还不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晓得他们三个,哎呦,啧啧……”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关卓凡归国,该给他晋个什么位子,操心这个问题的,绝不仅仅就慈禧一个人。很有一班闲散宗室,认为关卓凡可以越过多罗贝勒这一层,直接封多罗郡王。 这批人的代表人物,叫做宝廷。 此人是国初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直系后裔,其处境算是当时闲散宗室的典型:出身显赫,境况窘迫。 宝廷娶亲之时,家徒四壁,连摆一桌喜酒的钱都没有。 宝廷身上没有任何爵位,但他却“少负诗名”,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已有“纳兰性德之后国朝第一人”的名声。宝廷还没有能够考取任何功名,但已被视为“八旗文气所聚”,这是他能够领袖同侪,一言一行都有人追摹的重要原因。 宝廷好使酒负气,浪迹山林;其为人,放荡不羁,疏狂磊落,自称“胸无宿物”,素有“敢言”之誉。因为这番“魏晋名士”派头,不论在宗室中还是在文坛上,宝廷的话,都拥有了更大的影响力。 宝廷这么评价关卓凡:“内,扶社稷将倾之危;外,定强盟、收顺藩——这是列土分茅之功啊!国朝中兴气象大著!夏赏五德,爵以劝功,古有明训。朝廷不宜因循,若酬以王爵,则人心振奋,下大治!” 这一段话,被他的追随者们奉为圭臬,到处宣传。 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关卓凡如果封王,那么郡王、亲王相距不过一级,关卓凡在身份上就基本可以和恭王“相敌”了,则以关卓凡的声势,恭王不往后退,亦不可得。 这班宗室,理直气壮,有人刚一句“异姓不王”,就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关三既入玉牒,用黄金带,就是地地道道的宗室,怎么还能是‘异姓’?你这么,居心何在?” 这话传进关某人耳朵里可不得了! 这可不比谁谁没本事——这不过是发发牢骚;谁谁眉来眼去——这不过是花边新闻。关某人“不是宗室”,莫关某人要你的脑袋,“上头”也不能答应啊。 嘴快的那个家伙拼命陪笑,又是三叔四哥地叫,又是请吃馆子请听戏,折腾了好一轮,才算把这事揭过去。 再也没有人敢提“异姓不王”这四个字了。 事实上,清朝也没有“异姓不王”的规定。除了蒙古,国初时候一大堆异姓王,还有几位是死后追赠的: 扬古利“追赠武勋王”,这位是打朝鲜的时候挂掉的。 黄芳度“追赠郡王”,这位是黄梧的儿子,死于郑经之手——老子背叛了郑成功,儿子被郑成功的儿子干掉,也算报应。 福康安父子都追赠“郡王”。只是这两个“郡王”不好比。福康安那个是实打实的,儿子是按规矩袭贝勒的;傅恒的那个,是死后多年才追赠的,还是因为福康安的缘故,父以子贵,纯属荣誉称号。 不过,康熙之后,满蒙之外,确实没有异姓生前封王的,可这顶多算一个“潜规则”。 宗室里面有人“拱”关卓凡,这个情况,慈禧是大致了解的;慈安虽然懵懂,但也隐约知道一点。 慈安道:“你的是宝廷那班人?唉,他们的用心虽好,可是,关卓凡还这么年轻,现在就封了王,以后怎么办?总要留出进身之地才好。” 这番话,非常有道理。慈安仓促之间,是不大可能出这种水准的话的,证明:这个问题,母后皇太后也是思考了好一段时间了。 不过,慈禧另有想法。 慈禧道:“姐姐的对。不过,到底该晋他个什么位子,要看功劳。功劳够了,亲王也晋得;功劳不够,贝勒也晋不得!我想,今儿‘叫起’,咱们就跟军机们好好聊聊这个事情。” 慈安皱皱眉,担心地道:“六爷他们,会不会又什么‘恩自上出,臣下不敢妄拟’,结果了一圈车轱辘话,最终还是不得要领?” 慈禧心中暗赞:这个姐姐,颇有长进嘛。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道:“那是肯定的。不过,这算做臣子的‘题中应有之义’,咱们也不必强求。就问问他们:打日本这事,国朝也好,前朝也好,以前有没有相仿佛的‘故事’?到底该算份什么功劳?看看和宝廷那班人的,能不能对得上号?这些事体弄清爽了,自然就知道该给关卓凡晋个什么位子了。” 慈安心中佩服,道:“你脑子真好用,就这么办。” 慈禧道:“军机上的几位,各怀心思。我想,‘进讲’的时候,还可以让翁同龢,彼此印证,应该就差不多了。” 慈安点头,道:“你想的周全。嗯,倭师傅那里,咱们要不要也请教请教?” 慈禧刚想:“罢了,这位老先生,咱们就不招惹了。”突然心中一动:倭仁可是大学士!而且…… 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啊,倭师傅虽然稍稍古板些,可为人端方正直,话一定公道。” *(未完待续。。)u 第三章 福康安? “叫起”之前,“电奏”的副本已经送到了军机处,军机诸公都知道了“日本诸事已毕”的详情,入觐之时,虽“各怀心思”,但养心殿东暖阁里,还是一片喜气洋洋。 参与美国内战,固然获得完胜,但毕竟只是以一偏师“助剿”,打赢这场战争的主力还是人家美国人自己;可征日不同,幕府无能,实实在在是全靠中国一手底定局面。而且,战后日本政治尽在掌控之下,日本于中国,虽无藩属之名,却有藩属之实。 乾隆朝“十大武功”之后,这算是头一遭了。 德川庆喜接任十五代幕府将军后,立即致书中国皇帝,自称“臣源庆喜”,称中国为“朝”,日本为“邦”。虽然德川庆喜不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这封书信相当于自置日本于中国的藩属地位了。 这就是宝廷嚷嚷的“收顺藩”。 朝野上下很有些人想就此叫日本“称臣、纳贡、入质”,成为中国正式的藩属,但关卓凡表示反对。 关卓凡的理由是,英法美荷俄诸强势力,早于中国进入日本,如果日本真的成为中国藩属,必为列强目为中国试图独吞日本利益,中国和诸强因日本发生冲突,势不可免。中国海军尚未成军,在日本和诸强进行对抗,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必要。 还有,如果日本成为中国藩属,依照《万国公法》,日本会被视为中国的殖民地。日本之内政外交。中国几乎负有“无限责任”。很可能被迫卷入自己并不想介入的事务,给中国既定的发展造成无谓的干扰和损失。 再有,要考虑日本国内的政治现实。 不论历史上日本某些政权和中国玩过什么文字游戏,都得承认,日本从未和中国建立过真正的藩属关系,日本皇亦从未自居中国皇帝臣下。德川庆喜对中国皇帝称臣无妨——他本来就是“臣”,但皇如果也对中国皇帝称臣,日本非炸开锅不可。 关卓凡看不出有任何的去捅这个马蜂窝的必要。 事实上。中国对日本的实际的影响和控制,不论政治还是经济,都超过了绝大多数所谓藩属,这个,闷声大发财才是最高境界啊。 况且,仔细想想,“称臣、纳贡、入质”,其实一样不少。 “称臣”由“源庆喜”负责。“纳贡”——日本的海关税收算不算“贡”呢?至于“入质”,把人家的皇帝都弄到中国来了,还有比这更大更有分量的人质吗? 这些观点。关卓凡在之前的“电奏”中,一一阐明。 这也是为了防止某些人有意无意。贬低俺日本之行的伟大历史意义。 军机大臣请过安,分班站好跪定。 慈禧轻咳了一声,道:“关卓凡的‘电奏’,你们都看了。轩军回国,第一件事,便是叙功,你们倒是,这份功劳,该怎么算呢?” 恭王道:“恩自上出,非臣下可以妄拟,请两宫皇太后宸衷独断。” 慈安、慈禧对视一眼,姐妹俩都是莞尔一笑。 慈禧道:“日本的事情,我们姐俩也不熟悉,总要有几个例子仿着才好。本朝对外用兵,有没有和打日本大致差不多的情形?” 恭王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头目示文祥。 文祥越次而出,道:“回圣母皇太后,和征日仿佛的,应该是国初讨定朝鲜。不过……” 到这儿,文祥也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太宗二征朝鲜,各有各的情形,和打日本……也不是很好比较。” 一征朝鲜,主帅是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二征朝鲜,是太宗亲统大军。这叫“各有各的情形”。所谓“不是很好比较”,是主帅的身份不好比较。太宗不必了;国初的时候,体制和现在不同,国政出于诸王共决,阿敏这个贝勒,可以和太宗分庭抗礼,现在的贝勒是比不了的。 而且,一征朝鲜,李朝君臣并未完全屈服,不然也不需要二征朝鲜了。 这些情形,文祥细细了,慈禧点点头,道:“我晓得了。嗯,关卓凡的情形,和福康安有点像。福康安的事迹里边,有没有和打日本比较接近的?” 几个军机大臣都是心中一动。 文祥在心里面微微踌躇了一下,但很快决定,还是“持正”。 文祥道:“回圣母皇太后,福康安戎马一生,诸役之中,最接近打日本的,要算二平廓尔喀。” 顿了一顿,继续道:“真正深入廓尔喀境内的,是第一次。只是此役先胜后败,廓尔喀的京城阳布没有打下来,不能竞了全功。” 又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道:“不过,臣要回明两宫皇太后的是,廓尔喀入寇藏边,一直打到日喀则,全藏动摇。当时,驻藏大臣保泰已经动了将**和班禅移到青海的念头。福康安率兵进藏,先将廓尔喀逐出西藏,再越境攻入廓尔喀境内。西藏气候、地理,皆和中原迥异,这一路艰难备尝,几非生人所能为。最终虽未能犁庭扫穴于廓尔喀,但西藏全境大定。其后,福康安手草《钦定西藏章程》,定‘金瓶掣签’制度。至此,西藏才算真正地归于朝王化。” 最后,文祥道:“所以,二平廓尔喀,其功不在廓尔喀,而在西藏。” 慈禧感叹地道:“真不容易。打完廓尔喀,听高宗皇帝对福康安赞誉有加,嗯,那话是怎么的来着?” 几位大军机都是心中一跳。 文祥平静地道:“纯庙手诏,曰:福康安能克阳布,俘拉特那巴都尔、巴都尔萨,当酬以王爵。今以受降班师,不克副初原。然福康安孝贤皇后侄,大学士傅恒子,晋封为王,下或议朕厚于后族,富察氏亦虑过盛无益。今如此蒇事,较荡平廓尔喀倍为欣慰。” 这段话,他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其余几位大军机,不管有着什么别样的心思,对他的记忆力,都是好生佩服。 慈安微笑道:“哎呦,文绉绉的,都是什么意思啊?” 文祥道:“回母后皇太后,高宗皇帝的意思是:如果福康安能够按原先的计划,攻克廓尔喀的京城阳布,生擒廓尔喀的国王,那么就会酬以王爵。现在未竞全功,就不好晋封他为王了。不过,这样也很好,福康安是皇后亲侄,富察氏一门贵盛已极,福康安如果再封王,未免盈满则溢,现在这个样子,对他们家比较好一些。” 慈禧感叹道:“高宗爷既赏罚分明,又体贴臣下,真是圣君。嗯,那个时候,福康安已经封了贝子了么?” 文祥道:“回圣母皇太后,还没有。打廓尔喀的时候,福康安是一等嘉勇公;打完廓尔喀,朝廷的封赏是:赐其子德麟一等轻车都尉,授福康安领侍卫内大臣。另外,按王公亲军校例,置六品顶戴蓝翎三缺,由福康安自行赏戴其得力家仆。” “福康安封贝子,是在后来平苗乱的时候。” 慈禧微笑道:“文祥如此熟悉国史掌故,书读得真好。” 文祥赶忙叩首,道:“臣惶恐。” 慈禧沉吟道:“之前,日本国内出了个‘揭帖’,上面有很多悖逆的话,朝廷把这个事情‘交议’。我看大家伙儿上的折子,咱们中国以前和日本原来也打过仗,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 文祥看向恭王,意思是:自己的已经不少,再多就不好了。恭王会意,道:“毓瑛,你给两宫皇太后回吧。” *(未完待续。。) 第四章 不仅仅是譬喻 曹毓瑛跪前一步,道:“回两宫皇太后,本朝之前,中国日本之间,拢共发生过四次战事。” “这第一次,是在唐朝高宗时候。当时,朝鲜三国鼎立,是为高句丽、百济、新罗。其中,高句丽最是桀骜不驯,百济则助纣为虐。高句丽、百济做成一路,一起侵凌新罗。高宗皇帝扶顺惩逆,派大军渡海援救新罗。” “百济和日本素有勾结,日本派出援军,共计战船四百余艘,与唐朝水师合战于白村江,结果被唐军打得全军覆没。” “这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元朝世祖时候的事情。元世祖以日本不服王化,先后两次派大军渡海征日,但是两次皆败。这其中,后一次情形尤惨,十万大军,生还中国者,不足什二。” “这第四次,是前明万历年间的事情。日本大举侵掠朝鲜,数月之间,便几已占领朝鲜全境。朝鲜为明藩属,一向恭顺,神宗皇帝兴灭继绝,出兵援朝。这场仗,前前后后打了六年半,总算把倭寇逐出了朝鲜。” 慈禧沉吟道:“中国和日本打了四仗,在朝鲜打的两仗,都打赢了;在日本打的两仗,都打输了——是这样子么?” 曹毓瑛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慈禧微微一笑,道:“好啦,我们姐俩心里面有数了。” * * 军机处下值,几位大军机相互拱手作别。 独有宝鋆,笑嘻嘻地对恭王道:“我们家厨下的那个大祥子今儿请假,别的厨子做的菜没法吃,六爷,容我到府上蹭顿饭吧?” 恭王一笑,一先一后,和宝鋆上了恭王府那辆装饰华丽的后档车。 一上车,宝鋆的脸就放了下来,鼻孔中重重地吐出长气。他冷笑了一声,道:“关某人的这个郡王,是封定了!” 恭王不动声色,道:“哦,何以见得啊?” 宝鋆不满地看了恭王一眼,道:“六爷你装什么傻?今儿‘叫起’,‘西边的’话里话外,不都是这个意思么?” 恭王微微一笑,不话。 宝鋆冷笑道:“我看,‘西边的’这些日子,很读了点书!很查了点档案、史料!要么就是事先有高人指点!这个‘不熟悉’,那个‘不晓得’——其实人家心里‘门儿清’,就是在那里等着话头呢!” 恭王还是不话。 宝鋆自顾自地道:“拿福康安做譬喻,什么意思啊?当年福康安如果打下阳布,捉住廓尔喀的国王,不就封王了吗?关某人可是把长逆里外上下、连地带人一勺烩了,甚至把人日本的皇帝都弄回来了——福康安没做到的,关逸轩都做到了,还不该封王?” 恭王皱了皱眉眉,道:“你声点。” 宝鋆“哼”了一声,掀开车窗帘角,往外边望了一眼,放下帘子,道:“没事。” 他回过身来,道:“打廓尔喀的时候,福康安的爵位是一等嘉勇公——嘿,连一等公都能封王,贝子就更不用啦!” 讲到这里,觉得口渴,于是自己动手,拎起车里面的“茶搭子”,倒了一杯温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所谓“茶搭子”,就是以厚棉布包裹茶壶,用来保温。不要看这个原始的“保温壶”,在清朝,这是所谓“八分”之一。“八分”是八种特殊的待遇,原则上,“奉恩辅国公”以上爵位人士才能够享受,“不入八分镇国公”以下爵位人士是不能够享受的,不然就有“僭越”之嫌。 宝鋆缓过气儿来,继续道:“还有,‘中国和日本打了四仗,在朝鲜打的两仗,都打赢了,在日本打的两仗,都打输了’——啥意思?不过是:中日都在客地,中国才能打赢日本;到了日本的地头上,中客日主,就打不过人家了!嘿嘿,关某人可是在日本打的仗,而且打赢了!这下子可好,别元世祖了,唐也好,明也好,统统比下去了!这还不该封个王?” 慢慢地,恭王脸上隐约的笑容不见了。 宝鋆冷笑道:“‘西边的’也罢了——关某人是她的心头肉;我就不明白了,文博川和曹琢如两个,怎么也一路顺着‘西边的’的意思话?” 恭王再一次皱起了眉头,道:“你别胡!博川和琢如两个,都是实话实,没一句不该的话!” 宝鋆不话了,过了半响,终于还是耐不得,冷笑着道:“六爷,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又过了半响,宝鋆咬牙道:“安德海那件事,咱们就不该帮他!甚或……” 他斟酌着用词,话头暂时断了,但恭王知道他的意思:无非“落井下石”四字。 恭王不能不话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佩蘅,你为我好,我能不晓得吗?可是你的这个想头不对。” 宝鋆抬起头来,看着恭王,意有所询。 恭王道:“这好比,两口正好得蜜里调油,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吵了起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以为可以趁机取利,对女人:你男人确实不好!你想,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宝鋆皱起了眉头,不话。 恭王微微一笑,道:“这个女人只怕立马调转矛头,骂这个外人:‘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居心?’夫妻俩反倒会冰释前嫌,一致对外了!” 宝鋆“嘿嘿”一笑,道:“六爷,你这个‘两口’的譬喻,有意思!” 恭王轻轻摇了摇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譬喻而已。” 事实上,宝鋆也好,恭王也好,都晓得,这不仅仅是一个譬喻。 两宫皇太后,尤其是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子可能“有染”,在宗室乃至市井之间,是早被口水泡烂的一件事。 最大的证据,其实就是安德海进谗被杀那件大风波。 风波的起因不是秘密:关卓凡被黜出弘德殿,缘于安德海报信圣母皇太后,关卓凡“收”了那个吕氏。 两宫皇太后因为这个为难功勋首辅,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胜保,都被拿问下狱了,朝廷也没用“偷取贼妾”来事,何况正在熏灼鼎盛的关卓凡?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因妒生恨。 慈禧和关卓凡的真实关系,恭王不能不关注。但关注的原因,是要搞清楚政治对手的实际地位和力量,而不是借此打击对方。 有清一朝,男女贵人间发生的不伦情事,是永远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的,这是清朝的“政治潜规则”。因此,也就没有人能够利用这种事情打击政敌。 乾隆朝,皇后那拉氏孤守后宫,和太监yin戏。事发后,高宗做的,不过是把当事太监远远地打发到黑龙江去而已。相关消息,对外是严密封锁的。 安德海事件中,恭王的判断是,关卓凡绝不可能因为吕氏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而“恭系”如果落井下石,只会如他对宝鋆的:适得其反。不但打不倒关卓凡,还会为己种祸。所以,不如卖关卓凡一个人情,一起做掉安子。 反正,安德海是恭王欲杀之而后快的人物。能够借这个机会除掉安子,也很好。 更重要的原因,是上一次那一跤,恭王真正是跌疼了。他再也无复当初的锐气,和关卓凡硬碰硬地正面对抗了。 曾国藩对恭王的评价,“恭邸极聪明而晃荡不能立足”,十分到位。 安德海事件,恭王选择了和关卓凡合作,固然有“见机”、“顺势”甚至“软弱”的因素,但也要承认,这是恭王对国家负责任的表现。 恭王也承认,关卓凡是宗室中“不世出”的人才,国家需要他;最关键的是,关卓凡手里掌握着帝国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如果大家真的翻了脸,恭王不能想象,局面会最终演变成什么样子? *RS S 第五章 锋芒之锐 在恭王心目中,关卓凡变得愈来愈不可捉摸——不是关某人喜怒无常,而是不晓得他还有多大的潜力没有发作,不晓得他下一步棋会摆在哪里。 这种感觉愈强烈,恭王和关卓凡正面对垒的意欲就愈弱。 从关卓凡弃二品总兵之位、赴上海七品知县之任开始,恭王对他,就开始有这种感觉了。只是那个时候,恭王高高在上,这种感觉可以转化为居高临下的赞赏,以及对自己“识人之明”的得意。 随着两人地位的迅速接近,这种感觉很快就变成了威胁和压迫。恭王起衅于关卓凡,几乎出于本能——他并不是要打倒关卓凡,只是不希望关卓凡再靠近自己了。 既不能将关卓凡打下去,在他面前,恭王便本能地想往后退——只为保持“安全距离”。 恭王的抗压力非常有限,事实上,上次被黜出军机、革去一切差使,恭王就起了隐退的心思,最后是在文祥和宝鋆的鼓励下才挺了过来。 但相似的“体验”,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因此,对关卓凡,恭王既无心“对撼”,便只能合作,甚至你进一步,我退一步。 但宝鋆的心思和恭王不一样。 恭王是宣宗亲子,是地位最高的宗室,纵使“失权”,也不会“失势”,更不会损他生的富贵。就是,恭王有足够宽阔的退路——这也是他斗志不坚的重要原因之一。 宝鋆的情况不同。他出身不高,能够位居一品,固然是因为本人精明强干,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恭王与其意气相投,相互引为知己。恭王竭力为宝鋆奥援,而宝鋆亦为恭王强辅,两个人同进同退,才有今日共直中枢的局面。 如果关卓凡继续上升,那么很快恭王就会立不住脚——政坛的最顶端没有那么宽敞的位置。恭王如果退出机枢,他宝佩蘅还呆得住吗? 除非他也像文博川、曹琢如那样,投靠关卓凡——反正,宝鋆就是这么理解文祥和曹毓瑛的举动的。 可是并不是你主动靠过去人家就会收的。特别是处在这样高的地位的人物。宝鋆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关卓凡气味不投,不可能真正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 而且,虽然人还在日本,但是宝鋆认为,关卓凡已经开始对付自己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看法,原因在新任户部尚书阎敬铭。 阎敬铭进京,是一贯的做派:一主一仆,弊车布服,行李萧然。不认识他的,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个瘦丑陋的老头,居然是当朝极品大员。 进宫陛见的次日,阎敬铭便到部视事。 户部立时翻地覆。 户部两百年积弊,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北档房为下财赋总汇,但阎敬铭坐堂,问起存银、出纳、盈亏,满员司官,总办、领办、会办,皆一问三不知。进而略加考察,这几个二货,居然连基本的看账、算账也不会。阎敬铭虽然曾在户部干过,深知积弊所在,可也没想到,只过了二十多年,户部中枢之地,已经荒唐到这个程度。阎丹初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勃然大怒,把北档房几个满员司官,全部参革。 阎敬铭上奏:“满员多不谙筹算,事权半委胥吏,故吏权目张,弄虚作假,治丝愈棼。欲为根本厘清之计,凡南北档房及三库等处,非参用汉员不可。” 军机会议之后,两宫准其所奏。 阎敬铭于是大动干戈。他不是“参用汉员”,而是“全用汉员”。户部各个机要部门的中下层官吏,几乎全部换成了汉人。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清朝的财政中枢,一步步地落入了汉人的掌控之中。 阎敬铭奏折中提到的“三库”,指的是户部名下的银库、绸缎库、颜料库。 先绸缎库和颜料库。 不要被它们的名字骗了,这两个大库中,除了绸缎和颜料,还有许多其他物品,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其实是下贡品总汇。这两个库的问题,首先还不在账目的混乱——这是根本查不清爽的;而是两百年下来,许多贡品经年累月,腐朽霉烂,完全不堪使用,都成了“死物”,造成了极大的浪费。剩下的能用的东西也统统昏昏大睡,宝贵的资金就这样长时间地沉淀着。 阎敬铭的对策有二: 一是将已经朽烂的物品统统搬出大库销毁;库中所余盘点清楚,除朝廷留用部分外,其余按市价销售,所得入国库。 这个计划,吃力不讨好,亦难免中饱之讥,朝野上下,颇有争议,朝廷暂时没有批准。 但第二个对策就是“德政”了。 阎敬铭上奏,大幅减少各省进贡的次数和贡品的数量——朝廷根本用不了这么许多,不晓得有多少人力物力,浪费在地方、京城以及进京的路途上! 这个奏折,朝廷迅速批准了,并要求户部,重新核定各省进贡的种类、数量的具体数据。 对于这项政策,各省固然同声颂圣,阎敬铭本人也赢得了很好的名声。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被参革的司官、胥吏,无法再借贡品入库之机挑剔中饱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人,都不高兴。 还没完,“三库”之中,最重要的是银库。 阎敬铭发现,管理银库的,司官贪污;库兵偷盗;居中职掌出纳的书办,“重进轻出”,即大称进,称出,砝码不一,这样,同样的“一两银子”,出库时,就比进库时少了些许分量——这个差额去了哪里,不问可知。 竟是“洪洞县中无好人”! 阎敬铭手起刀落,银库的司官吏役,自管库郎中以下,参的参,革的革,抓的抓,几乎换了遍血。 阎敬铭锋芒之锐,数十年来前所未见! 台面上,阎丹初兴利除弊,没人敢什么;台底下,既得利益被损害的人群,怨声载道。 因为阎敬铭的荐主是关卓凡,也因为阎敬铭革除的司官、书办、差役里边,亦有不少汉人,所以,倒没人在“满汉之别”上面做文章。但是——唉,哪有这样做官的?!这不是给关贝子添乱吗?! 许多人跑到宝鋆那里诉苦。 比如被参掉的那个银库郎中景和,和宝鋆两个,都是镶白旗下的,也姓索绰络,算是远房亲戚。这个景和,对宝鋆特别巴结,三两头,上宝府走动。当初,他也是借了宝鋆之力,才谋得了这个肥缺。 景和哭兮兮地对宝鋆:“二叔你我冤不冤?库银‘重进轻出’,又不是在我手上生发出来的规矩,怎么单拿我来作伐子?再者了,库银偷盗难免,多少年下来,不靠重进轻出弥补,难道要我自个儿掏银子出来赔补不成?二叔,你得给我做主!” 宝鋆是“管部”的大军机,名义上确实是阎敬铭的上司。可是,宝鋆苦笑:阎丹初的脾气,他一发动起来,我哪里还插得进手去? 景和继续“哭诉”:“阎敬铭一到,咱们那位满尚书,立刻就变成了锯嘴葫芦,啥话也不了,由得阎老西儿瞎折腾!” 阎敬铭其实是陕西人,不是山西人,但景和还是叫他“老西儿”。 宝鋆的脸沉下来了:“阎丹初是你的堂官,你嘴上得有个把门的!” 景和话里真的带出了哭音,道:“堂什么官啊,我都被革职了!明儿一大家子还不晓得在哪儿喝西北风呢!” 宝鋆长长叹了口气。 景和来了劲,道:“大伙儿都,以前二叔‘管部’的时候,户部上上下下,何等和睦?阎某人一来,砸门撬锁,翻箱倒柜,好好一个局面,弄得乱七八糟,成个什么样子?长将以往,怎么得了?哼,再由得他乱来,二叔,这个户部,你还管得来吗?——大伙儿都,这个阎丹初,张牙舞爪,就是冲着你来的!” 宝鋆冷冷地看着景和,一言不发。 *RS S 第六章 贝勒和郡王 景和偷觑着宝鋆的脸色,心翼翼地道:“二叔,你阎丹初这么欺负人,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啊?” 宝鋆冷冷地道:“你呢?” “关卓凡”三字,景和哪敢出嘴来?“嘿嘿”干笑了几声,念头一转,得了主意,道:“阎丹初瞎搞一通,人心尽失,我看,关贝子也不能容他!贝子爷正在……收揽人心,阎丹初这是在帮倒忙啊。” “收揽人心”四字,很不得体,但意思到了。宝鋆听了,心中也不由一动。 如此这般整顿户部,未必事事出于关卓凡授意,但关逸轩当然是支持阎丹初的。就算阎敬铭有些地方做得过火了,关卓凡也绝不会什么。不然,阎敬铭还怎么干活?这一点,宝鋆看得很清楚。 暂时看不清楚的,是阎敬铭在户部大刀阔斧,会否真如景和所言,是针对自己的——如果是真的,这就非有关卓凡授意不可了。 但不论关、阎两个有意无意,阎敬铭再这么干下去,户部确实轮不到自己话了。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阎敬铭整顿完了人事和账目,户部积年弊案必然逐渐浮出水面。阎敬铭如果穷追,火头很有可能烧到自己身上——这才是最紧要的。 宝鋆并无意为景和出头,虽然也收过他不少好处,可这个家伙在银库管库郎中的位子上捞的更多,没啥对他不起的。但若火势蔓延到自己身上,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景和走后。宝鋆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手指在书桌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敲着,籍以发泄被景和勾起的怒火:对付安德海,自己刚刚帮过他的忙——这才过了几?他就陷自己于这般难堪的境地! 宝鋆睁开眼睛,转向东方,脸色阴郁: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 轩军回国的时候,秋分已过,寒露将临。 津大沽口码头。黄土实地,红毯铺就,旌旗招展,枪刺如林。 轩军留驻津部华尔以下军、师、团诸将,并直隶总督、三口通商大臣等朝廷大员,在码头等候。 一众文武要员,居中的三位,红宝石顶子,四团龙补褂,却是三位王爷。 趋近了看:花白胡子的。冠顶结大东珠十颗,这位是睿亲王仁寿;眼高颧、身形剽悍的。冠顶亦结大东珠十颗,这位是袭封了札萨克博多勒噶台亲王的伯彦讷谟诂;面如冠玉、还带着点稚气的,冠顶结八颗大东珠,这位是钟郡王奕诒。 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位珊瑚顶子、仙鹤补服的一品大员,面容清瞿,却是军机大臣文祥。 舰队入港,大沽口炮台上的大炮一门门次第吼叫起来。不过,只见硝烟,不见炮弹落海——这是礼炮。 “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的庞大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码头众人,无不心旌动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两艘巨舰。 终于,舰队泊岸。 没过多久,朝珠袍褂的关贝子,出现在舰舷边。 轩军军乐团奏响军乐。 关贝子面带笑容,翎顶辉煌地从舷梯上缓步拾阶而下。 码头正中,大大的一块红毯上,已经摆好了香案,睿王仁寿南面而立。 关卓凡下了舷梯,军乐停止。关卓凡立即趋步来到香案前,打下马蹄袖,跪倒恭请圣安。 仁寿含笑答了“圣躬安”,接着便高声道:“有旨意!”关卓凡的身子往下伏了一伏,仁寿展开黄绫圣旨,轻咳一声,中气充沛地念了起来。 “谕内阁:日本国逆炎嚣张,乾坤倒置,社稷将圮,乱臣贼子之流毒,欲及于朝。有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关卓凡,奉旨提军,浮舟怒涛,深入荒甸,大张伐。旬月之间,逆帜倒伏,枭獍授首,扶桑靖定,东海波平。彼国宗绪不墜,臣民服顺,上下欣悦。国主乃西渡华夏,以明教化所宗,以彰万世邦谊。 “朕考诸前史,军兴海外,未睹为将者勋业如贝子之烈也!夏赏五德,爵以劝功,虽锡以王爵,朕何惜之? “唯贝子素谨慎谦退,若骤显其于王位,必不克副其盈满畏惧之初意,不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朕甚闵之! “故晋贝子毅勇忠诚多罗贝勒衔,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贝子当体朕拳拳之至意,毋得固辞!钦此!” 有意思,有意思,真正是有意思。 关卓凡朗声道:“臣关卓凡领旨谢恩。”双手接过圣旨,然后站起身来。 旁边有宗人府的司官捧过一个黄金托盘,上面明晃晃地摆着全副的郡王服饰:黑貂暖帽,红宝石顶子,上攒八颗大东珠,白玉翎管里面,插着一支流金溢翠的三眼花翎;圆形补褂,上绣四团五爪行龙;还有一串碧绿的翡翠朝珠,一共一百零八颗,颗颗滴翠——单是这串朝珠,放到后世的苏富比、佳士得,就得拍个几千万软妹币吧。 诸王大臣一一见礼、道贺,睿王、伯王之后,轮到钟王,伙子笑嘻嘻地道:“我给三哥请安!”一个漂亮的千儿,干净利落地打在地上。 关卓凡吓了一跳,赶忙扶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多罗贝勒”,“仪同郡王”,钟王在“仪制”上和自己平级,因此只叙“家礼”。 文祥上前请安,关卓凡亲手扶起,握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了看他的形容,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道:“博川,你是又清减了,为了国家,也该多保重身子,日子还长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番话,甚是恳切,文祥心中感动,道:“劳贝勒爷挂念,文祥受教。” 称呼关卓凡“贝勒爷”三字,第一次出于人口。 关卓凡再转向睿王,笑道:“北京到津,一路上鞍马劳顿,实在是辛苦王爷了!” 仁寿哈哈大笑,道:“逸轩,你这是在我年纪大了——这话我不爱听!给你传旨的这桩差使,老七一直盯着,还叫他婆娘给‘西边的’递话,可是他生得没我俊,抢不过我!”罢掀髯大乐。 关卓凡微笑道:“王爷是愈来愈诙谐了。” 一旁的伯彦讷谟诂笑道:“逸轩,你不晓得,不是睿王玩笑,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种话咱们在这儿随意好了,不好叫七爷知道,他本来就郁闷着呢。” 关卓凡不由大奇。 原来,两位亲王、一位郡王,再加一位排名仅次于首辅的军机大臣,四位王大臣同行传旨,固然是为隆重其事,表示对关卓凡的重视;但同时,四人身上还有另外一桩差使:代表皇家和朝廷,迎接日本的女皇。 这个是关卓凡想得到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在“电奏”中提请朝廷注意的。关卓凡想不到的是,慈禧选用钦差大臣的标准。 身份不必了,这个是摆在台面上的;而摆不上台面的标准,是钦差大臣要“形容轩昂”。 如果日本的皇帝是个男人,慈禧肯定念不及此;但谁叫日本的皇帝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女人呢?慈禧本能的反应,就是不能在这位女皇帝那儿“丢了面子”。 醇王不但口齿不利落,形容也难以恭维。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慈禧虽然有心给妹夫个彩头,可老七这副尊容,实在拿不出手呀。 睿王身材高大,一把年纪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一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子神气活现;伯王健硕剽悍,阳刚之气十足;钟王更不必,地道帅锅一枚。 这三位,在王爵之中,以形容而论,算是老、中、青三代之翘楚了。 这个组合,慈禧颇为满意,再加上她的关贝勒,想来足够在日本的女皇帝那儿,大展我朝上国的风采了。 *(未完待续。。) 第七章 见面礼 慈禧的这个思路,乍一看有点匪夷所思,细想确实有她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更多是“女人的道理”。 关卓凡由此想到,女人秉国,和男人毕竟不一样,御姐的路数,自己还要多多揣摩。 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以及华尔等轩军诸将,和关贝勒一一见过礼后,睿王等五位钦差大臣——算上关卓凡,就要登上“富士山号”,迎接日本国的女皇了。 “富士山号”是中美联合舰队中唯一的一条日本舰船,将女皇送到中国,便会启程返回日本。 诸人正要移步,睿王抬头,看着“翁贝托国王号”,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听起来是大为遗憾的意思。 关卓凡心中一动,晓得睿王极想登上这艘巨舰一睹究竟,只是原先的行程中根本没有这个安排——中美联合舰队到港,举行完一系列仪式后,相关人士就上岸换车,首途北京,在津并不停留。所以,作为“领班”的钦差大臣,睿王自己不能开这个口。 有这个心思的,不止睿王一人,伯王、钟王和文祥,其实都有此意。 应该满足他们的这个愿望,文祥不,其余三位王爷,经受了“翁贝托国王号”实打实的刺激后,回到北京,必然会成为“师夷长技”的义务宣传员。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件事,要请王爷的示下。日本的皇陛下弱质女流,年纪也很轻。从来没坐过长途的海船。晕船晕得厉害。我想。总该让人家上岸歇息一两个晚上,才好启程赴京。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睿王一愣,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眉花眼笑地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咱们可不能太不近人情了。嗯,今晚就请皇陛下驻跸三口通商衙门如何?” 到这儿,睿王压低了声音,道:“崇地山起居豪奢。刘子墨那儿却是清水衙门。住崇地山那儿,不能委屈了女皇帝。”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王爷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 五位钦差大臣,登上了“富士山”号。 中国的钦使,见日本的皇,该用什么礼仪,是煞费思量的。 当然不能用觐见中国皇帝的礼仪,也不能用日本人觐见日本皇的礼仪;中国和日本都是君主制国家,用会见美国等共和制国家的元首的礼仪也不合适。 虽然“典侍”庭田嗣子已经传了和樱皇的“纶音”出来。“上国使一切免礼”。但人家这是客气,你不能真这么做。不然传回日本国内,一定认为中国怠慢轻藐皇,引起上上下下的愤懑,并以倒幕派口实,那就不是控制、利用皇的本意了。 最后决定,就以“打千儿”为礼。 对清朝的“打千儿”的描写,后世的影视剧大多是夸张的。正常的“打千儿”,左膝前屈,右腿后弯——请留意:膝盖并不着地;身体略略前倾——并非深深下俯;右手下垂。 也有动作幅度比较大的:右膝、右手都接触到了地面,所谓“一个千儿打到地上”。但这是表示特别的尊敬和巴结,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同样的行礼者和受礼者,也不能每次都这么干。 “打千儿”这个礼节,接近欧洲君主制国家的屈膝礼和单膝跪礼,是比较合适的。 舱室太过狭,觐见的场所安排在甲板上。 甲板上放了一张椅子,和樱皇南面而坐。海风清冽,她包裹在宽大和服里面的娇身躯,似乎在微微颤抖。 五位王大臣行礼如仪,和樱皇身体稍稍前倾,螓首微垂,意示回礼。这是非常难得的表示——不论在哪个国家,臣子给皇帝行礼,皇帝绝对没有回礼之。 接着理藩院呈上大清皇帝和皇太后给和樱皇的礼单。 礼物贵重而种类繁多,理藩院的司官手持礼单,一项项高声唱名: “大东珠四十颗!” “翡翠镶宝石如意三把!” “羊脂玉手镯两对!” “奇秀琥珀十八块!” “大珊瑚珠二十四串!” “白金弥勒一尊!” “鎏金千手观音一尊!” “镶金自鸣钟两座!” “容身大玻璃镜两面!” “大哆啰呢绒五十匹!” “中哆啰呢绒四十匹!” “皱绸四十匹!” “乌羽缎八匹!” “文采细织布五十匹!” “织金大绒毯八领!” “檀香木扇一百柄!” “宣纸十五令,精制湖笔五十支!” “徽墨五十盒,端砚十方!” “二十批叶高丽参三十支!” “冰片一百二十斤!” “明前龙井茶五十斤!” “大红袍茶十六两!” “金银锞子各五百枚!”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不能尽录。 觐见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听理藩院司官念礼单了。听到后来,关卓凡不可避免地走起了神。但他发现,日本那边,尤其是侍立在一边的庭田嗣子,却听得非常认真,而且,愈听,脸上愈现欢容。 离乡去国,寄人篱下,最担心的就是“待遇”问题。现在甫一见面,对方就致送“见面礼”,这种担心,不知不觉中,打消了大半。 而礼物之丰厚,亦令和樱皇及其侍从们惊喜。 要理解日本人的这种“惊喜”,得对当时皇的实际生活水准有一个了解。 按照中、日两国的协议,皇及其侍从,在中国的一切使费,从宫室建筑到佐餐菜,全部由幕府支付。 可是,幕府能掏出多少银子来呢?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付皇白银五万两——嗯,似乎不少嘛,前文过,圣母皇太后一年的零花钱不也就是三万两白银吗?可惜,这笔钱,不是给皇一个人零花的。这笔钱,皇不但要拿来养活自己全家,而且,整个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这笔钱过日子。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产的,除了这笔钱,再也没有其他的收入。他们乃至皇本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活水准,可想而知。 孝明皇有时候想画画,却买不起宣纸。皇族、公卿为了“补贴家用”,书法好的,能画几笔的,就画纸扇、写字纸,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字画拿不出手的怎么办呢?有招:扎纸花、糊纸盒,多少也能卖点钱。最“出位”的那位是岩仓具视,仗着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轻入,他居然让人在自己家里设赌,然后从中抽头。 唉,多了都是泪啊。 理藩院司官那副能唱“黑头”的嗓子,戛然而止——礼单总算念完了。 庭田嗣子双手接过礼单,和樱皇苍白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下船之前,关卓凡将庭田嗣子叫过一边,低声询问:皇陛下的脸色太过苍白,玉体是否有什么不适? 庭田嗣子道:陛下只是有些晕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关卓凡心道:我的还真是准啊。 沉吟了一下,道:“还是不能轻忽了,陛下驻跸之后,我请津城最好的医生过来,给陛下把脉。” 庭田嗣子嫣然一笑,竟给关卓凡蹲了一福,道:“多谢贝勒爷。” 这个女人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一笑,像极了后世一个叫余贵美子的中日混血演员,关卓凡竟不禁心中一荡。待得惊觉,赶忙收摄心神:靠,怎么回事?老子应该还没这么重的口味。 下了船,只见一队队的蓝装士兵,正源源不绝地从船舱内涌出,整个码头,犹如被蓝色的海水漫过了堤岸。班、排长们大声吼叫着整队,口令声此起彼伏。整好了队,便踏足开步,步伐整齐划一,地面微微震动。 睿王两眼放光,对关卓凡道:“逸轩,真是虎狼之师!” 关卓凡一笑,正待话,眼角余光所及,看到图林带着一个青衣老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定睛看时,竟是福伯。 关卓凡一征,却见父子俩在两丈许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福伯满面堆欢,热切地看着自己。 睿王也注意到了图林父子,哈哈一笑:“逸轩,快去,你还有好事!” 关卓凡心中一动,向睿王拱了拱手,缓步迎上。 福伯抢了上来,打千请安,笑容满面:“老爷,大喜!” (预告:明两更,第一更中午十二点钟左右,第二更晚一点,晚上十点钟左右) *(未完待续。。)u 第八章 襁褓中的爵位 关卓凡扶起图伯,含笑道:“图伯,身子骨儿还好?你老拔地的,大老远儿从北京跑到津,吃得消吗?” 图伯满脸的皱纹似乎都绽了开来:“托爷的福,老奴才硬朗着呢!爷的大喜,太太一定要我亲口回禀给爷听,别的人,太太不放心!” 顿了一顿,图伯道:“爷大喜!上海打来电报,美利坚国的两位姨太太都生了!雅姨太太生在前边,是位姐;米姨太太生在后边,是位公子!还有,就是上个月,上海的杨姨太太也生了,是位公子!还有,扈姨太太也有喜了!电报上,三位生产的姨太太并公子、姐,全部母子平安!爷大喜!”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关卓凡还是觉得人生得意,莫过此际。他气血上涌,如果码头上不是人山人海,必定要仰长笑! 一众王大臣纷纷过来贺喜,关卓凡尽量按捺心情,一一答谢。睿王觑着关卓凡的神色,哈哈一笑,道:“逸轩,你想笑就笑,绷着个什么劲儿呢?” * * 关卓凡入宫陛见之时,北京刚刚下过一场秋雨,上地下洗得干干净净,整个紫禁城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黄幔之后,两宫皇太后的笑容,也如这光水色,灿烂悦目。 慈安笑盈盈地道:“贝勒爷,你大喜啊!呦,这一生就生三个,可真了不起!” 慈安一高兴起来,出的话就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关卓凡只好道:“臣惶恐。” 两宫皇太后都是莞尔一笑。 慈禧感情复杂地看着前面垂首站立的男人,缓缓道:“有一道旨意,已经颁到了你府里,你大约还不晓得。米氏诞育之子,恩封云骑尉;杨氏诞育之子,恩封骑都尉;雅氏生的是个女儿,委屈她吃点亏,现在只好多赏点东西,爵位什么的,迟一点再了。” 云骑尉为正五品,骑都尉为正四品,就是,这两个尚在襁褓之中、名字都还没起的婴儿,已经一个是正四品的官儿、一个是正五品的官儿了。 关卓凡赶忙跪下谢恩,道:“两宫皇太后高地厚之恩,臣粉身难报!” 慈禧道:“这是你应得的。本来你是宗室,子女的恩封应该走‘宗爵’的路子,可毋庸讳言,在大伙儿心目中,什么‘奉恩将军’、‘奉国将军’,品级虽然高一点,实在远没有‘世爵’那么光鲜——不过,等孩子大一点,你如果愿意,改回‘宗爵’也无妨。” “奉恩将军”正四品,“奉国将军”正三品,是“宗爵”最低的两档,为“宗爵”之“起封线”,比“云骑尉”、“骑都尉”,分别高上一级。之所以高者不及低者“光鲜”,是因为低级“宗爵”完全靠血统承继,同老爸对国家有没有贡献毫无关系;而恩封“世爵”,一定意味着:俺老爸有大功于国家。所以,后者要比前者值钱。 而且,现在不是国初,宗室里边,已经没有子女一落草就“恩封”的事情了,总要过个几年,孩子稍稍大一点,才谈得上这些;只有在“世爵”体系中,才有可能因为老爸的偌大功勋,恩封襁褓之中的婴儿。 所以,两宫皇太后的这个安排,实在是非常贴心的。 关卓凡道:“两宫皇太后体贴臣下,无微不至,臣感激涕零。”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在外边,为国家奔忙,家里面的事,我们姐俩,替你多操点心,是应该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还有,杨氏的孩子,比米氏的孩子,爵位要高上一级,可不是我们姐俩有什么华夷之见。这是因为,杨氏随你赴美,一起出生入死,情分与众不同;而且,出入兵戈血火,杨氏之心地行事,算得巾帼英雄!朝廷不好表彰她本人,只好给她的孩子加恩了。” 这一次,关卓凡确实被感动了,再次跪倒谢恩,半真半假的,眼角也湿润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本来嘛,朝廷直接下旨,表彰杨氏本人也无妨,只是……”到这里,抿嘴一笑,打住了。 慈安笑着接口道:“只是人家会,打完了仗,这个关……哦,总司令,就把自己的亲兵,收到了房里面,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会不会……有点假公济私的嫌疑呢?” 关卓凡难得闹个脸红,呐呐地,不知道什么好。 慈禧看着关卓凡的尴尬模样,心中莫名地微微一阵快意。 由得关卓凡狼狈了一会儿,慈禧才又微微一笑,庄容道:“好啦,不挤兑你了。嗯,这一次征伐日本的有功将士,你下去之后,开列名单,保本上奏吧。” 关卓凡定了定神,道:“是,臣领旨。不过,到奖励将士,臣有一个想头,要禀告两宫皇太后知晓。” 慈禧道:“你吧。” 关卓凡道:“名位再高,金银再多,不及语褒奖,亲聆纶音。臣大胆,恭请两宫皇太后移驾于津,巡阅陆海将士。如此,必三军振奋,赴汤而甘心,蹈火而如饴,效命而无前。” 慈禧居然浑身一震,眼睛中放出光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啊。 关卓凡继续道:“当今世界万国,国家元首巡阅三军,激励士气,原是惯例。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即行国家元首之职责,理应仿前汉文帝劳军细柳故事,驾临军前,壮我朝军威。” 这几句话,既有世界各国的“惯例”;又有中国的“故事”,主角还是史上贤名最著的汉文帝——所有的“理论根据”都找齐了,还有什么可? 慈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转向慈安,道:“姐姐,关卓凡的,听着挺有道理,你怎么看呢?” 慈安再笨,也晓得慈禧对此事之热衷。不过,和慈禧完全不同,慈安对这件事可没有慈禧那么大的兴趣。 这件事,关卓凡去日本之前,其实就提过一次,但慈安根本没往心里去。她虽然也对“大船”充满了好奇心,但在母后皇太后的心目中,津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旅途必定是十分艰辛的;而且,在几万兵前面讲话?想起来腿就打抖! 而麻烦还远不止这些。 * (今两更,晚上十点钟左右还有一更) *RS S 第九章 他真有办法! 最大的麻烦,是言官们的态度。 “垂帘”不是“祖制”,只是特殊情况下的权宜之计。对“牝鸡司晨”,不论宗室,还是儒家学里泡大的文官,都有本能的抵触;对两宫皇太后过度深介政治,始终抱有高度的警惕。 两宫皇太后阅兵,女人的手就不仅是伸进政治了,更加摸到了军队的头上,相关人等必定浑身大大的一个激灵。 如果关卓凡本人具折奉请,以关贝勒当下的风头火势,宗室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最多暗地里嘀咕一番,编多几个段子,传多些绯闻出来;但言官们那里,可不会那么安静。 言官们当然不会直接:“这个“牝鸡司晨”,可不能司到军队里面去啊。”他们摆到台面上的理由,大致会有以下两个: 一个理由是“仪制不合”。太后颐养深宫,外官善听善见,都不适宜,何况跑到几百里外,和上万个男人见面?这个,这个,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吧! 不过,这一层并不难驳。“垂帘”这个大口子既然开了,太后和外界已经开始了接触,阅不阅兵,不过是接触的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不存在本质的区别。何况,阅兵的时候,一样可以用“垂帘”或“戴面纱”的方式,来解决“善听善见”的问题。 另一个理由是“太后出巡”,和“皇帝出巡”仿佛,銮仪煊赫,靡费过甚,滋扰地方,民不堪命。 这个就比较有杀伤力了。 不管用什么理由,中国的皇帝,离开京城,在自己的国家里走来走去,几千年来,一直是中国主流政治舆论非常讨厌的一件事情。 一方面,统治阶级内部,在治理国家上面,贵族集团或文官集团,原本和皇帝是有分工的:皇帝高高在上,掌握中枢,“垂拱而治”;贵族集团或文官集团,负责具体政务,并控制地方。一个爱旅游的皇帝,会打破双方分工上的默契,自然引发贵族集团或文官集团的不满。 另一方面,皇帝出巡,确实太花钱了。有时候,其对国家财政造成的沉重负担,不亚于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同时,也确实会对经过的地方造成可怕的滋扰。 远的像秦始皇、隋炀帝什么的就不了,就拿本朝来,高宗数下江南,从当时到现在,批评声,而且是公开的批评声,就一直没有断过。 慈安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而正因为慈安对“阅兵”远不如慈禧那么热衷,所以对于此事可能引起的反弹,不太聪明的慈安,反倒比聪明的慈禧,看得更加清楚。 这种反弹,“为民请命”,理直气壮。对反对皇帝开“新学”的,可以“迎头痛击”;但对反对太后出门旅游的,不能采取相似的高压手段,不然,真的会失去人心的。 不过,关卓凡自有对策。 慈安委婉地道:“事儿当然是好事儿,就是不晓得那班‘都老爷’,会不会什么闲话?” 关卓凡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言路上对此事确实可能有些看法,想来主要是担心一路上使费过钜,滋扰地方。不过,‘阅兵’不同‘出巡’,一切当以军法为之。臣大胆,请两宫皇太后将一切仪从、关防,交由轩军总责。臣可以保证,‘阅兵’使费,不过‘出巡’什一。如此,言路上就不能有什么太多的头了。” 慈禧目光热切地看着关卓凡,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真有办法! 还有,“军法为之”?好生有趣! 当然,这样一来,就比不得平日金辇出入那般舒适了。但慈禧虽然热爱奢华享受,可并非吃不得苦。再,年少时走南闯北,又不是没吃过苦! 再,“他”也不至于让我吃什么苦吧? 关卓凡继续道:“至于‘滋扰地方’,在轩军,是枪毙的罪名。这一层,言路上大约不至于信不过的。” 关卓凡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慈安听到“枪毙”二字,心头不由一颤,笑容变得有一点勉强了。 慈禧探询地看了慈安一眼,慈安微微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慈禧微微颔首,转过头来,对关卓凡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们姐俩就交给你了。” 关卓凡想:是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呢?还是把“你们姐俩”交给我呢? 一面在脑子中转着龌蹉念头,一面庄容道:“是,一切事体妥当之后,臣具折奉请两宫皇太后的圣驾。” 慈安突然道:“皇帝去不去啊?” 慈禧一愣,道:“他年纪还,长途跋涉,旅途辛苦,就不要去了。再,功课也紧要。” 慈安“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什么了。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道:“臣还有一事,要回禀两宫皇太后的。” 顿了一顿,道:“洪杨乱起,为筹集军费,朝廷多方开源节流。其中,在京官吏,无论品级,一律减俸一半。时至今日,大乱已平,国库也充裕了不少。臣算过账,此时京官若恢复原俸,国家财政是可以承受的。因此,要请两宫皇太后的示下,是否可以给京官这个恩典?” 呦,这个“恩典”可就大了! 慈安、慈禧对望一眼,心里都不禁发热:这是多大的“德政”啊! 慈禧刚想话,脑海中亮光一闪:恢复了京官原俸,再提“太后阅兵”,翰詹科道,哪里还会有人好意思跳出来唧唧歪歪? 她自然以为,这是关卓凡为了“太后阅兵”能够顺利成事,想出来的收买人心之举。御姐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唉,收买人心确实是收买人心,不过,可不是为了神马“太后阅兵”。 慈禧微笑道:“如果国家财力允可,这自然是大大的好事。只不过,阎敬铭肯掏这笔钱么?” 关卓凡笑道:“阎敬铭那里,臣去跟他打饥荒。只要账算明白了,阎敬铭虽然倔,可也不会不通事理。” 慈禧含笑道:“好罢,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嗯,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写折子吧。” 双方都很“见机”。关卓凡的意思,是请“上头”直接下旨,则“圣恩浩荡”,归于两宫;慈禧却轻轻一推,把个偌大人情,推还给了情郎。 *RS S 第十章 于公于私,大有好处 慈禧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关卓凡竖起耳朵来,但听御姐道:“你去日本的这段时间,皇帝的功课又下来了。你现在既已回国,纵然公务繁忙,也要挤出时间来,花些心思在皇帝的功课上才好。” 关卓凡赶忙道:“是,启沃圣聪,那是第一等国之大事,臣一定尽心竭力。” 慈安笑道:“你走了几个月,皇帝大约比我们姐俩儿,更盼着你回来。昨儿皇帝知道了你今儿到京,一晚上高兴得没有睡好觉,满心以为今儿就可以跟着关师傅‘上学’了。” 关卓凡心里想:原来你们姐俩儿是“盼着我回来”的?嘴上道:“臣惶恐,明便到弘德殿当值。” 慈禧摇了摇头,道:“不急在这一两。你打了几个月的仗,总要好好休息两,也要和家里人好好聚聚。再,攒了几个月的政务,也要一一条理画筹。嗯,给你两的假,大后再开始入直吧。” 御姐是真体贴,不是假体贴呀。 关卓凡谢了恩,慈禧又道:“我们姐俩什么时候见那位日本的女皇帝啊?” 关卓凡道:“这个倒不用太急。礼部和理藩院要先会议仪注章程,结果出来了,臣再来回禀两宫皇太后。” 慈禧点了点头,道:“好罢,只是日本的事情,除了你,我想别的人未必十分明白起倒里就,女皇帝那里,你多照应着点儿,不要让人家受什么委屈。”完微微一笑。 这一笑“颇有深意”,大致是“我不介意,可你也别乱来呦”的意思。 关卓凡心中微动,赶忙称“是”。 * * 回府的路上,关卓凡坐在车里,微微合上眼睛,脑子中梳理着这两纷繁来去的各种事体。 封贝勒在关卓凡预计之中,但“郡王待遇”超出了他的意料。 慈禧这一招,非常高明,关卓凡既得了郡王的实惠,又不落“骤进”的话柄。 更重要的是,贝勒到王爵,本来是道大坎儿,绝大多数的贝勒,一辈子也跨不过这道坎儿。但关卓凡因为有了“郡王待遇”的底子,以后不需要再挣什么大的功勋,只是“勤劳王事”四字,就够他再上层楼了。或者,他自个娶公主的时候,上头“加恩”,亦可由贝勒而郡王,轻轻松松迈过这个大坎儿。 “恩封”两个襁褓之中的婴儿,有恩有义,有理有情,有度有节,慈禧的手腕也相当之漂亮。 在政治上,御姐是愈来愈成熟了呀。 不过,太熟了就不是很好了。 还好,御姐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一系列的“加恩”、“温谕”,尽心竭力,唯恐不周,隐隐约约透出这么层意思:之前,两人因吕氏生出了嫌隙;现在,御姐正着急弥补这道裂缝。 犹如男女交往,吵了嘴,赌气“冷战”,首先沉不住气的那一方,似乎总要吃点亏。 呃,不是“犹如”,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确实也算“男女交往”。 至于“请太后阅兵”,并非因为封了这个、封了那个,就“报之以琼瑶”。这件事,关卓凡在去日本之前,就开始筹划了。 请太后走这一趟,于公于私,都是大有好处的。 关卓凡要利用“太后阅兵”,达到以下几个目的。 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最高统治者不能再玩什么“垂拱而治”了,即便是君主制国家,皇帝和国王也必须走出深宫,直接面对国民和世界。中国的皇帝和贵族集团、文官集团,玩了几千年的“中枢—地方”分治模式必须彻底打破。不然,中国就不算真正的中央集权国家,工业化就不可能在中华大地获得真正的成功。 这个改变,包括思想观念、行为模式、政治制度——都要改,都要变。这一切,自“太后阅兵”始。 走出深宫,直接接触工业化的成果和象征——一支基本近代化了的军队和全世界最先进、最庞大的铁甲舰,慈禧的眼界会大大扩展,观念会朝着关卓凡希望的方向改变、靠拢,在接下来的改革和建设中,会给予他更多、更坚定的支持。 副作用当然也是有的,还会很明显:御姐本来就聪明,眼界愈宽,见识愈广,就愈不易影响和控制。 食得咸鱼抵得渴,关卓凡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再,他也准备了针对这个问题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最高统治者要“走出来”,但“走出来”的模式要彻底改变。 以前中国皇帝出巡的模式,基本就是这个老大帝国的一个缩影:庞大,臃肿,步履蹒跚;无数资源浪费在炫耀性消费上面,而不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收益。 这种“面子工程”,在农业社会结构稳定的时期,还有威慑和麻醉被统治者的作用;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的大变局中,还这么搞,就只有扰民和让国家财政失血的作用了。 工业社会也有自己的“面子工程”,不过可不是这么玩的。 国家元首出巡的模式,必须变为:轻车简从,提高效率,讲求实效。这个,也自“太后阅兵”始。 这就是为什么关卓凡要将“太后阅兵”的一切仪仗、关防,全部拿到轩军手上——并不仅仅是为了堵言官们的嘴巴。 还有,工业化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将妇女从家庭中解放出来,变成工业生产的劳动力。为此,应该提倡和鼓励女人介入社会乃至政治事务。太后是女人,虽然这个女人的身份太特殊了,和“妇女解放”未必能够直接扯的上关系。但太后走出深宫,亲临军前,对打破男女之防,总是一个有益的开始。 可是,太后的手,会如某些人担心的那样,就此伸进军队里面吗? 怎么可能呢?士兵对太后个人的好感确实会增加,但阅一次兵就想对军队发生直接影响,那是方夜谭。太后阅兵,不能一点副作用没有,但还是那句话,食得咸鱼抵得渴,毕竟,其正面作用是远远大过负面作用的。 何况,前面过了,关卓凡有“一揽子解决方案”呢。 以上算“于公”;而“于私”,也大有好处。 太后阅兵,阅的是轩军;一切仪仗、关防,亦由轩军总责,则轩军的地位因而更进一步。在帝国的军事力量中,轩军本来就一骑绝尘,现在更上层楼,这就为接下来以轩军为主干建立国防军,打下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旅游加阅兵,大投圣母皇太后之所好。这个,作为她的男人,既然可以公私兼顾,让自己的女人高兴高兴,也是应份的吧。而且,圣母皇太后不是普通的女人,她高兴了,是会给予更加丰厚的回报滴。 至于这一路上,关防、仪仗全在自己掌握之中,和圣母皇太后“联络感情”,乃至上下其手,比京城方便得太多,就更不在话下了。 *RS S 第十一章 军功章也有你们的一半 为在京官员请求“加恩”恢复原俸,确实是为了收买人心,但和“太后阅兵”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只是两件事刚好凑在一起——当然,“太后阅兵”之议,也可以搭个顺风车,更加顺利地通过。 为京官“加薪”,主要是为了收买言路;而收买言路,主要是为了即将动工的铁路。 关卓凡规划的中国铁路“一期工程”,包括“两纵两横”,其中的一条纵线“京汉线”,已经完成了勘探和设计工作,“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已做好准备,“管部”的关贝勒“画行”之后,便可以动工。 原时空,保守派对洋务运动的攻击,最激烈、最集中的一项,就是铁路。修铁路不比架电报,竖几根木头杆子就行了;铁路建设,特别是行经人口密集地区的线路,如京汉线,要进行大规模的拆迁,要拆房子、移祖坟,这动的就不仅仅是观念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奶酪,引起强烈的反弹,是可以预期的。 事实上,电报架设的过程中,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地,一样发生了剪断线路、挖毁线杆的事件,只不过比起原时空,次数少点,规模点。关卓凡的对策非常简单,一发生这样的事情,立即严督地方官全力追捕相关人员,抓到之后,不管轻重主次,一律以“破坏军兴”的罪名,枭首示众。 血淋淋的人头挂出来,这种事情很快就绝迹了。 这班丢了脑袋的倒霉鬼,没几个是真正穷凶极恶之徒,其中颇不乏朴实良善之辈。但关卓凡顾不得这些了。哪个庙里没有几个屈死鬼?工业化、现代化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代价最的一条路。 关卓凡的看法是:这种事情,根本不能讲理。没有最基本的近现代科学知识打底,怎么讲都是鸡同鸭讲,愈讲愈乱,愈描愈黑。这个过程拖得愈长,错误观念就发酵得愈充分,反对声浪就愈大。 所以,必须一开始就“迎头痛击”,不容反对力量形成声势,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铁路的事情,关卓凡打算照搬电报的套路,“依样画葫芦”,就是:一样要杀人。 反对修铁路的人,一定比反对架电报的人更多。所以,去偷挖铁路的人,可能比去偷剪电报线的人更多——所以,要杀的人就可能更多。 关卓凡收买人心,不在收买主动的支持——不指望反对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是唧唧歪歪的话,少两句就好;特别是在我杀人的时候,少两句。 毕竟,扒完人家的房,挖完人家的坟,还要砍人家的脑袋,确实有点穷凶极恶的样子。 关卓凡能做的,只能是保证“拆迁款”如数到位。其他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给京官“加薪”,会对国家财政造成压力吗? 这个问题得两。 首先,这不是真正的“加薪”,只是回复原状。京官的名义工资本来就并不高,他们贪污受贿的机会又少,这一减就是一半,大多数京官的生活其实是很清苦的。真想在他们身上“节流”,正确的做法是减少冗员,而不是减薪。 而减少冗员,事关“体制”,要一步步来。这个问题上步子迈得太大,是要扯着蛋的。 关卓凡的做法是:那些日后注定要被淘汰的衙门,如果出缺,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不再往里面补人。 用这种法子,慢慢地“阴干”这些衙门。 其次,就如关卓凡跟两宫皇太后的,现在国家财政充裕了不少,拿得出这笔钱来。而这笔钱,如果视为一种“投资”,也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车子停了下来,关卓凡睁开眼睛,轻轻舒了一口长气:我到家了。 * * 这位爷每出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府里大门上边的匾额都要换成新的。这不,“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已经换成了“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府”。 阖府上下人士,无不喜气洋洋,唯有一个人,虽然也是满面笑容,但关卓凡感觉得出来,她的笑容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心里面有事。 这个人是明氏。 关卓凡微觉奇怪,能有什么事呢? 家里人陪着他,在正厅坐定之后,关卓凡意有所询,白氏偷偷拉住他的衣角,轻轻一扯,关卓凡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好吧,再。 他不是心里面放不住事情的人,面上什么也不带出来,谈笑自若,一边吃饭,一边给几个女人讲日本的种种风情轶事。 吃完了晚饭,关卓凡还是老习惯,回到西厢房,黑甜一觉,直至华灯初上。 西厢房的灯亮了,外边的人看见,白氏和明氏两个,赶忙进来服侍。一起进来的,还有福。 关卓凡一愕,道:“福怎么还不回家?” 福脸儿红红的,不话。白氏笑着道:“我也要她回家来着,这丫头死活不干,非要服侍老爷洗完澡、用完晚饭,才肯回去。” 关卓凡笑着挥挥手,道:“打回去,打回去,这个点儿还不回家,你想急死图林么?” 灯下的福,脸儿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忸怩到十分,双手捏着衣角,脚尖紧紧并拢,蹭着地面,还是不话。 关卓凡笑道:“你再不走,可真要军法从事啦!” 白氏笑着推了推福,道:“走吧走吧,两口儿,别胜新婚,这都分开半年了,都‘久别’了!再把你扣在这儿,显得老爷多不近人情似的,不合适!明儿再来站规矩,也是一样的,去吧!” 福深深福了一福,终于退了出去。 明氏望着关卓凡,眼睛亮晶晶的。 福一出门,关卓凡的魔爪,就伸向了两个嫂子,嘴里嚷嚷着:“福这个没眼力价儿的傻孩子,总算肯走了!这下子好喽,就剩咱们三个人了,可自在啦!” 明氏“嘤咛”一声,由着他带了过来;白氏却轻轻打了他一下,道:“别闹,你还没洗澡、吃饭,今儿明氏的身子也不爽利!” 身子不爽利?关卓凡一笑,放开了手。 白氏、明氏指挥下人,将装满了热水的澡盆抬了进来。 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只露出了头,关卓凡舒服得昏昏沉沉。心里面,日本爱“泡汤”,还是有点道理的嘛。 水汽氤氲中,思绪自然而然地,飘到了那位娇的和樱皇身上。不晓得此时的皇陛下,是不是也泡在“御汤殿”中呢?那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呢? 念及于此,关贝勒身下的某个器官,在水中大咧咧地膨胀了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是戌正一刻了,芸和虎两个,都早就吃完了,餐桌上只有关卓凡和两位嫂子。 白氏拿出上海拍来的电报给关卓凡看,喜孜孜地道:“老关家可算有后了!我就算现在死了……”想到这话不吉利,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就抹开了眼泪。 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握了握白氏的手,又轻轻拍了拍明氏的手,道:“这个家能有今日,全靠你们两个!” 明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关我们什么事?生孩子是你自己本事,再,又不是和我们……” 到这儿,情知不妥,赶忙打住,红晕却已经飞上了白嫩的脸庞。 灯下美人,娇嗔婉转,关卓凡心中一荡,很生出一股将她“军法从事”的冲动。定了定神,微笑着道:“我不是开玩笑。这个家,你们操持得好,心胸也大度。这样,我才能无牵无挂,在外边打拼出一番地。这个,这个,嗯,‘军功章也有你们的一半’!” “军功章”是个什么物件,两个嫂子都懵懂,但这话的意思是大致听明白了。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欣慰和幸福。 *RS S 第十二章 嫂子见爱 白氏一边给关卓凡夹菜,一边道:“美利坚的雅妹妹和米妹妹,还有两个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回国内啊?”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孩子还太,坐不了长途的海船,总要再长大一些,才的上这个。” 白氏道:“可也别拖得太久了,美利坚那边,想来也是好的,不过总是洋人的地界不是?孩子长得快,过不了多久,就能认人、记事,到了那个时候,可不能见不着爹爹。再,我和明氏,也挂着两个洋妹妹,总要早点儿见面才好。”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我晓得了,这件事,我会上心的。” 白氏的对,孩子在国外养久了,一不心,外面还是半黄半白的皮,里面却变成了白心,可就麻烦了。 不过…… 白氏看了明氏一眼,又对关卓凡道:“还有上海的扈妹妹和杨妹妹,还有孩子——杨妹妹生了,扈妹妹也有喜了。大约什么时候大家伙儿才能见上面呢?” 关卓凡停箸不吃,微微踌躇。 白氏轻声道:“卓凡,我可不是逼你。我和明氏商量过了,我们姐俩怎么着都行,到时候我们俩另外寻一个住处,自己过起来,也是好的。可你现在有了孩子,夫妻父子,断不能总这样两个地方、两个国家地过日子!总这样,我和明氏,怎么安得下心,我又怎么对得起关家的列祖列宗?” 关卓凡心中感动,微微吁了口气,伸出手去,一手一个,握住了两个嫂子的手。 明氏心里面的事,就是这件事吗? 不过,亲爱的嫂子,你是不晓得,“关家的列祖列宗”,其实不大关俺啥事啊。 白氏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动,就由他握着了,只是压低了声音,脸红红红地了句:“心人看见!” 明氏脸儿也是红红的,却没有挣扎。 关卓凡一笑,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叫做‘地合,乃敢与君绝’!就是,非得塌了,地陷了,这和地,都胡噜到一块儿了,咱们才会分开!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咱们这一家人,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关卓凡的手掌中,两个嫂子柔嫩的手,热热的,想来,心也是热起来了的吧? 白氏滴下泪来,轻轻抽泣着道:“我是真想早一点看见几个孩子……” 关卓凡的手,握得紧了一紧。 他虽然感动,心中也不由苦笑。 关贝勒口头上豪气干云,可到时候怎么跟扈、杨、雅、米四位,解释两个嫂子的真实“身份”,她们又能不能够接受,他其实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怎么办呢? 不管将来怎么办,现在的生活,还是要继续滴。 这顿饭絮絮叨叨、悲喜交集地吃完了,也到了该安歇的时候了。既然明氏身子“不爽利”,今晚上,关卓凡自然就到了白氏的房里。 关上房门,关卓凡笑嘻嘻地道:“双双,今晚上,可是辛苦你啦。” 看着男人贼忒兮兮的表情,白氏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句“好话”,可“不好”在哪里,一时想不明白,只好红着脸道:“我有什么辛苦的?” 关卓凡低声笑道:“今儿晚上,你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还要替明氏做她的那一份,这不辛苦吗?” 白氏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他的风话,登时满脸通红,举手来打。 关卓凡接住她的拳头,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白氏“嘤咛”一声,一个柔软而火热的身子,便跌进了关卓凡的怀里。关卓凡低头去捉那两片湿润娇嫩的红唇,白氏颤栗着仰面相迎。 很快,久旷了半年的**呻吟之声,又在这间闺房中响了起来。 灯熄了。 听得男人喘着粗气的声音:“双双,你别忍着……” 终于,女人努力压抑的喘气声高亢了起来。 …… 云收雨住,风儿自远方吹来,海面上波涛微微涌动。 床上的两个人,都沉浸在愉悦的黑暗中。 半响,女人轻柔的笑声打破了沉默:“你这次去日本,我原以为总要带一两个日本妹妹回国的,没想到空着手就回来了,这是转了性么?” 关卓凡想:那位女皇,算不算“日本妹妹”? 嘴里道:“有了你们几个,我已经是下第一福人,难道还贪心不足?” 白氏轻声笑道:“嘴巴可真甜。我就不相信,你在日本好几个月,就一直忍得住?老实招供,都做了什么坏事?”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大浦庆的事情,给白氏听了。 白氏听完了,挢舌难下,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吐了口气,才道:“这个女人不得了,也只有你才降得住她!” 关卓凡心中苦笑:哪里谈得上“降得住”三字?他和大浦庆之间,实在是利益交换;**之欢,不过是“附着物”,连“权色交易”都谈不上。而且,至始至终,都是这个女人主动,一手把握局面。 他不想就这个题目深谈下去,转了话题:“我瞅着明氏,似乎有心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晚饭的时候你的那些话吗?” 白氏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过了片刻,突然一笑,低声道:“你……还能不能……再来一次?” 关卓凡大奇:我家双双这是怎么啦,“转了性么”? 他不由激动起来,连带着下面的“关”也跟着起来了:“嫂子见爱,我当得效劳!”就要再度翻身上马。 白氏急得掐了他一下,道:“不是我,是明氏!” 关卓凡一愣:“明氏?” 白氏轻声笑道:“明氏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有睡着,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关卓凡糊涂了,道:“明氏今儿不是身子不爽利么?” 白氏叹了口气,道:“不爽利是不爽利,可不是身子不爽利,而是心里头不爽利。” 关卓凡微愕,道:“怎么回事呢?” 白氏道:“不是因为今儿晚饭时我的那些话,那都是我们俩事先商量定的,她怎么会为了这个不自在?唉,是她…亲戚的事情。” 亲戚? “明氏有一个堂姑姑,不是远亲,是三服的堂姑姑,嫁的男人也是旗下的,叫做立保,事儿就出在她这个堂姑父身上。” “这个立保,嗜赌如命,又染上了鸦片烟瘾,唉,人是没有救的了。有一次,他输了三百多两银子,身上却一两银子也没有。庄家把他狠揍了一顿,扣了下来,上门向他老婆要账。明氏的堂姑姑万般无奈,跑到咱们府上,向明氏哭求,是把他们全家都卖了,也凑不出三百两银子,总求看在都姓明的份上,救她老公一命。” “明氏和她这个堂姑姑,自从老马死后,就没有来往了。那个时候,明氏孤苦无依,上门求告,立保两夫妻,别拿一个子儿出来了,连面都不肯见一面。后来,明氏搬到了咱们府里,她这个堂姑姑,还曾经腆着脸上门‘走亲戚’,让明氏给轰走了。” “明氏本来不想搭理她这个堂姑姑的,也不许我搭理她。可是这个女人在府门前跪了下来,哭抹泪地什么:‘今见不到我家侄姐,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就跪死在这里算了。’” “明氏最终还是忍不下心,在自己的梯己里面,拿了三百两银子出来,叫图伯交给了她堂姑姑。” “唉,这三百两银子,确实买回了立保的一条命,可是也买回了一堆麻烦事。” *RS S 第十三章 可惜不能娶你做正室 “这个立保,脱难之后,反倒来了劲儿,到处跟人吹嘘,他老婆的侄女,是关贝子的义嫂,醇王福晋的义妹,在关贝子和醇王爷那儿,要办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晓得立保底细的人,都嘲笑他们夫妻两个,连‘侄姐’的面都见不上,只会瞎吹牛皮。可是——”白氏叹了口气,“并不是谁都晓得他们家的底细的。” “大兴县有一个叫王仁东的土财主,和人打官司,争一块牛眼风水地。状子递进了县衙,他自个儿进北京城来寻门路。不知怎的,这个姓王的认识了立保,还相信了立保吹的牛皮,于是拿了三千两银子出来,托立保办这个事情。” “立保拿到银子,胸脯拍得山响,却转头就进了赌场。这一赌就是一一夜,结果三千两银子,输得一干二净。” “王仁东左等右等,等不到立保的信儿,衙门里却传出消息,官司的判决很可能对他不利。王仁东连忙进城来寻立保,两人见了面,三言两语,立保话对不上隼头,王仁东疑心大起,便要立保还他的钱。” “立保被逼无法,只好第二来家里取银子。缓了这么一缓,立保赶回家,带着老婆孩子,连夜躲了起来。第二,王仁东没找着立保的人,却听了立保一之内输掉三千两银子的事儿。他情知不妙,正在跌脚,不知道哪个多嘴,跟他了明氏替立保还赌债的事情。” “这姓王的突发奇想,以为上一次‘明家的侄姐’能替立保还钱,这一次自然也能替他还钱,于是竟找到了咱们府上。” 关卓凡忍不住“嘿”了一声。 白氏叹了口气,道:“如果是北京城里的,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可这姓王的只是乡下的一个土佬儿,许多事情实在摸不清楚状况。” “明氏气坏了,道:‘上一次我一时心软,只是为了救立保一命,难道从此这个烂人的烂账都要替他管起来不成?’就叫下人将这姓王的赶走。” “姓王的临走之前,连连冷笑,什么‘我还会再来的’。” 关卓凡忍不住笑出声来:“I ill be bak!” 白氏奇道:“你什么呢? 关卓凡忍住笑,道:“这是洋文,就是‘我还会再来’的意思。” 白氏“哦”了一声,正待下去,关卓凡笑道:“这个姓王的有没有再来啊?” 白氏叹了口气,道:“哪里还来得成!这个事马上就叫步军统领衙门知道了,老阿和老蔡他们气得要死,带了人去捉王仁东。不想顺府的动作比他们还快,已经将姓王的抓了起来,他‘无端寻衅’,‘滋扰亲贵’,打了他二十板子,判了枷号三日。” “老阿他们还嫌不够,这不是‘滋扰’,而是‘攀诬’,要重判!顺府为难了,府尹刘大人亲自过府来拜,问我该怎么办。” “我听顺府把王仁东抓了起来,还打了板子,不由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人虽然荒唐糊涂,可毕竟没干什么坏事,顺府这么做可是太过分了。刘大人悄悄地,如果不把王某人抓起来,他一定会落到步军统领衙门手里,阿尔哈图总兵他们激于义愤,这姓王的不死也得脱层皮。那样一来,反倒叫夫人和贝子爷为难。” “刘大人还,如果不开导王某人几板子,步军统领衙门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现在,阿总兵、蔡翼尉还是不依不饶呢。” “我谢了刘大人思虑周详,接着对他,绝不能再难为这个王仁东了,‘重判’当然不可,‘枷号’也不要搞了——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事,还怕知道的人太少么?一边派人给老阿、老蔡他们送去口信,叫他们不要再闹了。” “这件事,明氏十分内疚,很哭了一场。我这完全不**的事情啊,她却总,外边那一起子混账人,舌头上还不知道嚼出什么花样来呢,可不是因为她坏了你的名声吗?她是没有脸再在这个家住下去了,竟闹着要搬出去。我只好摆出姐姐的款来骂她,这么折腾了两三回,她才算勉强消停了。” “你这次回国,明氏要我先把这事儿和你清楚了,不然,她不好意思和你……什么的……” 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细若蚊蝇,贴着关卓凡胸膛的脸儿热烫如火。 关卓凡紧紧搂着白氏柔软光滑的身子,嘴巴凑到她的耳朵边,悄声问道:“和我什么呀?” 白氏颤声道:“你……讨厌!” 关卓凡再也耐不得,翻身上马,再行征伐。 白氏双手软弱地推着他的肩头,娇声道:“别,别,你要留给明氏的……” 关卓凡一边大动,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我放不过她!你不晓得你老公是‘一夜三次郎’么?……” …… 两个人又一次双双心满意足之后,关卓凡长长吁了口气,道:“双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白氏轻声一笑,道:“什么贤内助?我就是个笨女人。” 关卓凡道:“你如果笨,底下就没有聪明女人了。”完,轻轻叹了口气。 白氏听得出他意有所憾,轻声问道:“怎么啦?” 关卓凡道:“没有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的心肠太好了一点,嗯,软了这么一点点。” 白氏柔声道:“我是硬不起心肠,不过……人家是女人嘛。” 关卓凡搂着白氏的手紧了一紧。 事实上,他叹那口气的时候,想的是:“可惜我不能娶你做正室!”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姓王的事儿就这么着吧,不过,那个立保那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这个混球以后还会给明氏找麻烦的。” 白氏“嗯”了一声,道:“自然都听你的安排。” 从白氏房中出来,已经是子正时分了。关卓凡抬起头来,但见繁星满。他深深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心想:原时空北京的夜晚,可看不见这么多的星星,呼吸不到这么清爽的空气啊。 关卓凡走到明氏房门前,举手敲门。 敲了几下,里面传来明氏微微颤抖的声音:“谁呀?” 果然没有睡着。 关卓凡低声道:“是我,你开门。” 明氏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什么事儿啊?都这么晚了,亮了再不好吗?” 关卓凡笑道:“不行!今日事,今日毕。”顿了顿,道:“你再不开门,可就把芸、虎他们吵醒啦。” 里面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向里边拉开了。 关卓凡侧身而进,一只手去关房门,一只手已经把明氏揽到了怀里,低声道:“为了芥子大点儿的事儿,你就不搭理我——嫂子,你的心可是太硬了!” 明氏已经软得全身没有一根骨头一般,眼中渗出泪花来,颤声道:“我,我……” 关卓凡一边解她的衣衫,一边道:“什么都别了,不记得白我的话么?非得塌了,地陷了,这和地都胡噜到一块儿了,咱们才会分开!” 明氏的眼泪流过面颊,关卓凡感觉到了,张嘴去吻,由下而上,一直吻到了明氏的眼睛。 明氏的身子颤抖着火热起来,两只手臂上有了力气,勾住了关卓凡的脖子。 黑暗中,关卓凡将**的明氏打横抱起,明氏的手臂紧紧抱着关卓凡的脖子。 关卓凡向床边走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道:“嫂子的心太硬了,要重打三百军棍!” 明氏颤声道:“好,好,你快一点……” …… 大宅的上空,繁星闪烁,夜色愈加清朗。 *RS S 第十四章 沐浴后的天皇 慈禧给了关卓凡两的假,但关卓凡手头上要办的事情千头万绪,实际上是一假也没福气享受的,昨儿那半就算“休假”了,今儿一大早,就要开始办公,而且从早到晚,日程表排得满满的。 章节更新最快 第一件“公务”,是去觐见和樱皇。 是“觐见”,其实和礼仪无关,而是要看一看“日本妹妹”暂居的“离宫”,物质条件、安全保卫、周边环境等方面,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好及时予以添补改正。这些个事情,慈禧得对,别人不甚知道起倒里就,关卓凡还真的不能假手他人。 和樱皇的“离宫”,在西直门内的北大安胡同,原是康熙朝废太子胤礽嗣子弘皙的府邸。 弘皙虽然庶出,却是圣祖长孙,世宗即位后,为安抚人心,累加恩弘皙至和硕理亲王。到了乾隆朝,这位理亲王想着自己的老爸原是太子,弘历兄弟屁股下面的宝座,原由他来坐才对啊。如此这般想得多了,不免静极思动。 高宗看出不妥,将弘皙一捋到底,人也圈了起来,王爵由弘皙的弟弟弘?承继。不过,他们家可不是什么“世袭罔替”,降一等袭郡王。 到了咸丰朝,这一支的爵位已经递降到了奉恩辅国公。本来罪余之家,就是夹着尾巴做人,爵位愈降愈低,终于不敢继续在亲王规制的府邸住下去了,主动搬了出来,将府邸交还给了朝廷。 这座府邸。虽为亲王规制。但不像恭王府、醇王府那般宏大夸张。算是大适宜,且优雅精致,四周清净,适宜做为和樱皇的“离宫”。 大门外关防森严,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带队的步军校看见关贝勒的仪仗来了,赶忙上前报名参见。 这个步军校名叫张恒远,精气神很足的样子。关卓凡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步军校是正六品,步军统领衙门派了个正六品的官儿过来站岗,他有点意外。 关卓凡微笑道:“恒远,嗯,好名字。张恒远,这个关防的班次,你们是怎么排的啊?” 张恒远道:“回贝勒爷,卑职是负总责的,下边还有一个委署校和两个哨长。我们四个,轮流带班。” 关卓凡再次点了点头。拾阶而上。 庭田嗣子已在二堂滴水檐下相候,满面笑容,看样子是不会有什么太不满意的地方了。 庭田嗣子双手交叠,深深鞠躬,“见过贝勒爷”;关卓凡拱手为礼,“给庭田典侍道辛苦了”。 两个人见过礼,庭田嗣子道:“陛下请贝勒爷先换了便装,再在书房见面。” 关卓凡大大一愣。 换便装见面,表示主人对客人“不见外”。特别是在主人的身份比客人高的时候,因为主客身上都不穿公服,客人就无需给主人行“庭参礼”,是主人对客人礼遇的表示。中国的这个规矩,看来日本人也晓得。可是在中国,从来没有臣子见君主可以着便装的呀。 关卓凡不由踌躇,道:“陛下盛意可感,不过恐怕不恭。” 庭田嗣子微笑道:“贝勒爷不必客气。陛下还,贝勒爷入觐,请一切免礼。” 关卓凡微微摇手,道:“这个卓凡万不敢奉诏。” 庭田嗣子含笑道:“我拦不住贝勒爷行礼,可便装总是要换的,贝勒爷不要再客气了,这就请罢。” 关卓凡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关卓凡叫人拿了衣包进来,就在二堂的偏厅换上了便装。 出来后,庭田嗣子正在厅外面含笑立候。看见“新装”的关卓凡,庭田典侍脸上的笑容有了微妙的变化,呃,就好像……丈母娘看见了心仪的姑爷一般。 关卓凡心中嘀咕:是我的错觉吧。 庭田嗣子踩着碎步,走在关卓凡的右前方带路。 关卓凡问道:“陛下的玉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庭田嗣子微微回首,道:“有劳贝勒爷挂念。上岸之后,陛下的精神就开始好转了,昨儿已经恢复如常。之前的不舒服,实在是因为晕船的关系。” 关卓凡道:“陛下胃口如何?” 庭田嗣微笑道:“很好,精神复原之后,比在日本进的还多了一些。” 关卓凡笑道:“那就好,我很怕你们用不惯中国的饮食。” 庭田嗣子也笑道:“朝上国,饮馔精致,果然名不虚传。要我,比之东瀛,中国的饮食,味道更加出色呢。” 关卓凡一笑,心里:那还用! 到了书房,上了茶,庭田嗣子道:“贝勒爷请稍候,我这就去接陛下。”又施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关卓凡站了起来。 门开了,庭田嗣子扶着和樱皇迈进书房。 关卓凡又是大大一愣,心跳也不由自主快了一点,这个…… 不及细想,上前打千请安。和樱皇微微躬身,还了半礼。然后双方分宾主坐下,庭田嗣子则在一旁侍立。 和樱皇身上的和服,不是之前关卓凡所见,那种繁复琐碎到叫人眼花缭乱的样式了。关卓凡分不清楚它们之间具体的区别,但能够看的出来,款式明显简单了许多,看上去和后世的和服已经相差不多。 就是,“家居”了许多。 呃,同关卓凡身上穿的一样,这也应该是一种“便装”。 这还不是真让关卓凡意外的,真正叫他发愣的是:面前的和樱皇,一头长长的秀发,完完全全披散开来,而且,湿漉漉的。 皇陛下脂粉不施,百分百“素颜”,但脸儿红润鲜嫩,似乎能滴出水来。 哎呦,皇陛下这是刚刚沐浴完啊。 关卓凡心想:都“御台所”每早上洗澡,果不其然啊。 关卓凡压抑住自己异样的心情,和女皇互相客气了几句。关卓凡,“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请陛下务必明示”;和樱皇,“贝勒费心,一切都好”,等等。 废话得差不多了,关卓凡掏出一张单子,道:“这是卓凡的一点心意,请庭田典侍代皇陛下赏收。”站起身来,双手递了过去。 和樱皇、庭田嗣子两人,都没想到关卓凡本人还会送礼。庭田嗣子赶忙上前,满面笑容地双手接过,眼睛略略一扫,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 礼单上琳琅满目,比之中国太后和皇帝送的那份也差不了多少。而且,除了珠玉金银绸缎文墨之属外,还有不少东西是那张礼单上没有的,比如各种胭脂水粉——随和樱皇西渡中国的全部都是女性,这就十分贴心了。 还有什么犀牛角梳、紫檀坐镜、描金奁匣,等等,都是女子妆容之用,庭田嗣子愈发觉得这位关贝勒体贴入微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食物。 “鹿筋二十斤,鹿舌五十条,鹿尾五十盘,鹿肋条肉五十块,鹿脊条肉一百束。” “香獐五十只,狍子三十只,野鸡一百只,榛鸡三十只。” “翘头白鱼一百尾,鲟鳇鱼二尾,海参五十斤,大对虾一百对。” “玉田碧粳米二石,胭脂米三石,血糯三十斛,碧糯三十斛,白糯三十斛,铃铛米十斛。” “银丝京挂三百斤,蜜桔十坛,山楂五坛,油炸白肚鱼肉丁十坛。” …… 本来,对女皇及其侍从的供应自有“常例”,数量经过仔细计算,且留有充分的“冗余度”,并无不足之虞。但关卓凡礼单上的食物,绝大多数都是珍品,并不在“常例”之中。庭田嗣子是见过世面的人,晓得这份礼物的分量,因此着实心感。 (今事儿多,更新晚了一点,见谅) *(未完待续。。)u 第十五章 天下神器 庭田嗣子带着关卓凡,在“离宫”之内,前后左右细细地转了一回,连和樱皇的卧室、“御上场”——更衣室、“御汤殿”——浴室,都转到了。 这些地方,按理都是“外臣”绝对禁足的地方,如果主人是中国人,关卓凡当然不好进入,但日本人既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关卓凡也确实有亲自“考察”的必要。 站在“御汤殿”内,水汽未散,余香幽幽,关贝勒难免就想的多了一些,口中变得有点干燥,心跳得也快了一点,恍惚中有了读大学时误闯女生宿舍浴室的感觉。 呃,这就是一个比喻,关贝勒念书的时候,是木有进过女生宿舍浴室的。 在右前方带路的庭田嗣子,笑道:“这儿重门叠户、柳暗花明的,我也还不是很熟悉,可不要给贝勒爷带迷路了。” 关卓凡一笑,心想:迷路了又如何? 这个时候,刚好上一座话,脚下微微一个趔趄,关卓凡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伸手在庭田嗣子腰侧一带,将她扶稳了。 虽然隔着重重和服,还是能够感觉到腰肢柔软,关卓凡不由心中一荡。 庭田嗣子回首嫣然一笑,眉眼之中,全是妩媚。 关卓凡心里边大大一跳,暗中大呼:不对,不对,我应该没有这么重的口味啊! 最后连侍女们的住处也看了。这倒不是关卓凡要满足自己偷窥女生宿舍的**,而是在日本,这些女侍。一向对主人有相当的影响力。如果她们过得不好。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主人的态度看法。 “考察”的结果是满意的。 这座王府,除了加建了洗浴的设施外,其他完全如旧。生活起居,由“和式”而“中式”,一步迈过,中间几乎没有过渡,关卓凡还曾经担心日本的女人们至少会过得“不惯”。但和樱皇一班人,从上到下都意示满意。也没有任何“不惯”的表现。 略略一深想,关卓凡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像一个人,日常生活在普通的住宅区中,出去旅游的时候,因缘际会,住进了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生活方式固然完全改变,但她会“不舒服”、“不习惯”吗? 以物质条件而论,京都的“御所”,比之北京的理亲王府。大致就是普通住宅区比之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了。江户的“大奥”,比京都的“御所”。当然要好不少,但究其竟,也只有量的区别,没有质的区别。 转了一圈,该看的看了,“果然还缺什么,请庭田典侍直接给我府上送信儿”这种话也了,关卓凡正想告辞,庭田嗣子道:“还要再耽搁贝勒爷一阵子。陛下有一件礼物,托我转交贝勒爷,就请贝勒爷移步我的房内。” 日本妹妹要送我礼物? 进了庭田嗣子的卧室,绮罗软红,幽香入鼻,关卓凡心有所动,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平静泰然的样子。 庭田嗣子请关卓凡在紫檀圆桌旁的杌子上坐了,自己搬过一个细长的黑漆莳绘嵌螺钿攒盒,关卓凡赶忙站起接应,庭田嗣子一笑,道:“多谢贝勒爷。”然后将漆盒心地放到了圆桌上面。 这个漆盒,金丝银箔和螺钿错杂镶嵌,疏密浓淡,描画出花鸟山水,栩栩如生,溢彩流金。单是盒子,便已价值不菲,不晓得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宝贝? 关卓凡想,日本的漆器,确实有独到之处,怪不得大浦庆对世称“轮岛涂”的轮岛漆器心心念念。两相比较,中国的漆器工艺实在是已经落后了。 庭田嗣子打开漆盒,里面却是一把带鞘的太刀。 这把太刀,刀鞘漆黑,通体没有任何装饰,刀柄上面的缠丝已经有相当的磨损,看得出来是有些年头的了。 关卓凡微觉诧异,这把刀,比起装它的漆盒,未免朴素得过分了。 庭田嗣子心翼翼地取出太刀,左手握鞘,右手握柄,轻轻地拔出了一段刀身。 顿时,清光流动,满室生寒。 关卓凡凛然:这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利刃! 庭田嗣子缓缓道:“此刀有个名字,叫做‘名物大般若长光’。” “大般若长光”?我靠,这可是在日本历史上排名进了前十的“神器”啊,原时空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早已是下落不明了,没想到在这儿冒了出来! 庭田嗣子还刀入鞘,微笑道:“此刀为永禄年间的名刀工长光锻造,第一任主人乃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嗯,大致是前明嘉靖年间时候的事情。此刀面世之时,即价值六百贯,因为大般若经刚好也是六百卷,故名之为‘大般若长光’。” “室町幕府覆亡,此刀先后辗转于三好长庆、织田信长之手,最后为家康公所得。长筱合战,奥平信昌死守长筱城,为合战奠定胜局。战后,家康公乃以此刀赐奥平信昌,以彰勋劳。” 足利义辉、三好长庆、织田信长、德川家康、奥平信昌,都是牛人啊。 不过,原时空,关于“名物大般若长光”的历史记录,就到此为止了,之后呢? 庭田嗣子继续道:“奥平信昌以功封藩美浓国加纳,后勘破世情,退位隐居,去世之前,留下遗言,‘大般若长光’下神器,非人臣可以承受,不宜传诸子孙。继位的加纳藩藩主遵照信昌公遗命,将此刀献回给了家康公。” “陛下下嫁家茂公后,家茂公乃将此刀作为庆生的礼物,送给了陛下。” “此次西渡,陛下对我,她一介女流,此刀长留身边,未免令神器寂寞。贝勒爷下英雄,宝刀豪杰,正是适得其所。” 罢,双手捧起“大般若长光”,递到关卓凡面前。 “下神器”,“非人臣可以承受”,呃,似乎有点那啥呀。这个,要,还是不要呢? 靠,当然要啊,这可是日本一等一的国宝啊,嗯,就当俺的战利品啦。 关卓凡双手接过,道:“陛下有赐,卓凡不敢辞。” 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和子这个寡妇,老公没死多久,就把老公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其他的男人——这个,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咳咳,至少对她的那位亡夫,实在不像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的样子啊。 仔细想一想,其实也不奇怪。 和樱皇本来就极不情愿想嫁给德川家茂;嫁过去之后,从头到尾,一直受着婆婆笃姬的气;还有最重要的:德川家茂身体极差,几乎没有人道的能力,花样年华的和樱皇,等于独守空闺。哼哼,如此这般,哪来真正的夫妻感情? 庭田嗣子微笑道:“此刀的铭文,为‘长船’二字,刻在刀笋之上。拆下‘目钉’,卸下刀柄,便可看见。” “长船”是个地名,在备前国境内,著名刀工世代辈出,有“长船系”之称。“大般若长光”的锻造者长光,便是其中代表人物。 “刀笋”,即刀身插入刀柄的部分。“刀笋”上有两个圆洞,叫做“目钉穴”;刀柄上也有相应的两个圆洞,和“目钉穴”对上之后,插入“目钉”——金属圆柱,即可将刀身和刀柄牢牢固定在一起。 关卓凡道:“受教了。” 庭田嗣子含笑道:“还有,好刀如佳人,最是敏感娇弱,日日都要花功夫服侍的。贝勒爷公务繁忙,今日我就不再屈留大驾了。日后若是方便,请携刀再来,我扫榻置酒,咱们一面赏刀,一面切磋。” 这个女人,呃,有点意思。 (预告:明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十点钟左右一更) *(未完待续。。)u 第十六章 偶像派 位于崇文门内大街银碗胡同的“顾问委员会”,一向是低阶宗室和闲散宗室最爱“串门”的衙门。“顾问委员会”调子很低,门口只摆一两个差役,只要确定了黄带子的身份,在“会客簿”上做一个“登记”,便会放人进去。 黄带子在“顾问委员会”里边,还会有茶水和点心招待;“委员”或下边的司员得空了,也愿意陪着黄带子神侃瞎聊。以至于有的黄带子,将“顾问委员会”当成了茶馆,有时候几个黄带子约上,一起到“顾问委员会”闲坐,吹牛打屁,能泡上大半。 当然,“顾问委员会“里边,不是所有的地方,黄带子都去得;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肯和他们敷衍。“主任委员”郭嵩焘就从来不搭理黄带子。不过,也没有哪个黄带子不知趣,敢去招惹郭筠仙。 无论如何,黄带子在“顾问委员会”种种情状,言路上啧有烦言。翰詹科道,不止一次上折提起这事儿,“顾问委员会”乃国家重地,宗室们如此情状,实在是不庄重,请朝廷下旨严禁。 两宫皇太后问郭嵩焘的意思,崖岸高峻的郭筠仙却“全无妨碍”的,两宫皇太后只好罢了。黄带子们闻讯,都郭筠仙表面上生人难近,其实“外冷内热,实在是个好人”,对关贝子、郭主委和“顾问委员会”的好感更甚了。 这几日,“顾问委员会”突然下了关防,没有公务的。别普通宗室。王爷都不给进。然而黄带子们非但不以为杵。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都“顾问委员会”正在“闭门办大事”,这个“大事”,就是准备第一期“奉恩基金”的发放。大伙儿可要睁大眼睛盯紧了,这几日,如果关贝勒“视部”,就是过来“画行”的——今儿“画行”,明儿就能领钱了! 因此。虽然进不去“顾问委员会”,但一班黄带子们,或者在附近的茶馆里“安营扎寨”,或者提溜着鸟笼子,在“顾问委员会”门口溜溜达达,眼睛都盯着胡同口,热切地盼望着关贝勒的仪仗的出现。 这一次,黄带子们还真没有猜错。 关卓凡从和樱皇那儿出来,就直奔银碗胡同。他的仪仗刚进入胡同口,便远远地看见“顾问委员会”门口围了百十号人。面朝着胡同口的方向,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关卓凡皱了皱眉。止住仪仗,先叫图林去瞅瞅怎么回事。 不多时,图林回报:“爷,那是一班黄带子宗室,是在等着领钱呢。” 关卓凡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想了一想,吩咐了两句,仪仗继续前进。 仪仗没有一直行进到“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而是在距大门数丈之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脚踏放下,关卓凡低头弯腰,下得车来。 关贝勒一现身,欢呼声立刻响了起来。他挺直身子,含笑抱拳,做了个四方揖。欢呼的声浪立马高了上去,还夹杂着热烈的鼓掌声。 图林在前面开路,黄带子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关卓凡也不话,满面笑容,一面拱手,一面向前缓步走去。上了台阶,进门之前,转过身来,再做了一个四方揖。欢呼声骤高,声震耳膜,几乎能够把“顾问委员会”的大门门檐掀翻了。 关贝勒转身入内,大门关上了,欢呼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阵子,才完全停歇。 咳咳,这就是偶像派啊。 关卓凡和郭嵩焘见了礼,略叙温寒,就有两个委员抱了厚厚的两大叠文书过来,一叠是“奉恩基金一期”的,一叠是“京沪线”的。 关卓凡先看“奉恩基金一期”。“奉恩基金一期”虽然琐碎,但并不复杂,而且条理清晰,关卓凡没有花多少时间便看完了。他提起笔来,签了自己的名字,用了印章,笑着道:“好了,可以出去跟那班黄带子们了,今儿请回去睡个好觉,明儿过来领钱罢。” 郭嵩焘和几个委员都笑了。 关卓凡主要的精力,花在“京沪线”上。 他看得极其仔细,到了午膳时间,只看了一半,就由“顾问委员会”的厨房,随意整了两个菜,和郭嵩焘两个,囫囵吃了,继续“看稿”。 一直到未末申正时分,才算全部看完了。 关卓凡长长地吁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签字,用印。 “画行”完毕,关卓凡将文书推给郭嵩焘,微笑着道:“筠仙,从今日起,中国算是‘走进新时代’了!” 实话实,关卓凡“沉吟”的那一会儿,郭嵩焘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关卓凡终于“画行”,他一口气松了下来。待听到关卓凡这个“新奇”的譬喻,又重新激动起来,道:“是,郭嵩焘有幸追随贝勒爷,愿筚路蓝缕,为中国开出一片新地!” 关卓凡点点头,道:“筠仙,你的好!” 又沉吟了一下,道:“‘奉恩基金’的事儿,今儿就算正式公布了;‘京沪线’的事儿,先压一压,等明儿我那份奏请恢复京员俸禄的折子上了,再。” 郭嵩焘心领神会,道:“是,如此,言路上面的喧嚣,就会少许多了。” 关卓凡嘿嘿一笑,道:“言路上面,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形啊?” 郭嵩焘道:“‘京沪线’行经省份,都有动静,都托了本省籍的言官,预备‘搏击’。而且,是要大家伙儿一起联署,以壮声势。攻讦铁路‘几害’、‘几不可’的折子,其实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画行’之后,正式公布了,便一拥而上。” 关卓凡“哼”了一声,道:“还什么‘几害’、‘几不可’?” 郭嵩焘道:“是,或者是什么‘几弊’、‘几不行’,都是大同法,凭空臆想,荒唐可笑,根本不知铁路为何物者,大有人在。”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这也算‘造势’吧。” 郭嵩焘笑道:“是,不过提前泄了自己的底儿,对咱们也不算坏事。”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里面最起劲的一个,叫做徐应祥,是翰林院的,嗯,他是江苏人。” 江苏?靠,老子的根据地啊,这么讽刺? (今两更,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u 第十七章 打擂台 关卓凡想了一想,问道:“这个徐应祥,是江苏哪个地方的人士?”郭嵩焘答道:“是淮安籍的。” 淮安?那是两江总督直辖,是曾国藩的地头啊。关卓凡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这里面,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大多数人想象不到的是,原时空,作为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曾国藩对修建铁路的态度,却是相当保守的。 曾国藩的出发点,倒不是害怕铁路会“以夷变夏”、“毁地脉”、“坏风水”什么的,而是认为修建铁路,是“以豪强而夺贫民之利”,将使“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这个逻辑,和现在的公知们,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国是否该修建铁路,曾国藩、李鸿章这对师弟,态度截然相反。原时空,李鸿章是修建铁路最有力的推动者,曾国藩在这个问题上,却终于站到了历史前进的反方向上。 关卓凡正在沉吟,郭嵩焘取出几张纸来,上面工工整整,一笔极精神的颜体楷。 郭嵩焘道:“这是翰詹科道流出来的攻讦铁路的言论,我记了下来,请贝勒爷过目。” 关卓凡接了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不但有具体的言论,该话由谁出,该人士现居何职、籍贯何处、哪年的科名、座师又是何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卓凡赞道:“筠仙,你真是细心!” 郭嵩焘道:“贝勒爷过誉。还有,这班人虽然来势汹汹,但言路上支持兴建铁路的也很多,比之唱反调的亦不遑多让。只要‘上头’拿定了主意,这个铁路,咱们是一定建得成的。” 关卓凡欣赏地看了郭嵩焘一眼,道:“筠仙,你得对,中国的事情,只要拿定了主意,哪儿有办不成的道理?” 喝了口茶,关卓凡道:“‘铁路股’的总办张荫恒,看起来还得力?” 郭嵩焘立即大赞:“张樵野斑斑大才,能干极了!贝勒爷,你选人的眼光,真正是独步下,我不服都不行!” 张荫恒,广东南海县佛山镇人,今年二十八岁。他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咸丰九年,捐了一个七品的知县衔,托了门路,入山东巡抚幕中帮办文墨。阎敬铭接任山东巡抚之后,宾主气味不投,张荫恒求去,北上京城寻找机会。 就是,关卓凡向郭嵩焘推荐张荫恒的时候,张某人正处在“失业”的状态中。 当时,“铁路股”刚刚设立,万众瞩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总办”这个位子,甚至有人欲仿关贝勒当年南下上海故事,自愿“降级”来坐这个位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字第一号”肥差,竟会落到一个捐班的知县衔头上!就连郭嵩焘也很奇怪:这个张荫恒,年纪轻轻,履历更是一无足取,关贝勒何以就看中了他呢? 张荫恒自己,更是被这张从而降的巨大馅饼彻底砸晕了:他连关贝勒的面都没见过,自家的祖坟上,何以就青烟滚滚了呢? 郭嵩焘和张荫恒见了面,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但精通洋文、熟稔洋务,而且胆大心细、敢想敢干,竟是第一等的办洋务的人才!可这张荫恒毫无名气,关贝勒又从来没有见过他,似乎也没有任何人向贝勒爷举荐过他,则关贝勒何以能够识拔此人于微末? 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惊叹之余,只剩下对关贝勒“独步下”的“选人眼光”由衷的崇拜了。 “铁路股”的“会办”,是一个美国人,叫做麦德林,是宾夕法尼亚州铁路公司的总工程师,既为关卓凡延请,也算是接受美国政府的委托,来到中国,出任“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的“会办”。 张荫恒全身心地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面,他和麦德林紧密合作,南上北下,马不停蹄,勘探地质线路,引进人才机器,自履新之日起,除了睡觉,没有休息过半。如此大半年不停歇地忙下来,终于拿出了关卓凡现在看到的这份厚厚的文件。 麦德林已经自认是“工作狂”了,但依然称赞张荫恒:“张总办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敬业的公务员。” 关卓凡微微笑道:“筠仙,你的我都脸红了。嗯,‘铁路股’经手银钱,以千万两计,如果有什么出入,关系甚大,你可得替我盯紧了。” 郭嵩焘一愣,听关贝勒的口气,竟隐隐然有对张荫恒的操守不是完全放心的意思。可是,这个人是他亲自选拔的呀。再,这几个月,张荫恒的表现,实在当得起“勤、能”二字,呃,难道这个“廉”字—— 一时也想不来那么多,郭嵩焘郑重道:“是,建铁路的钱,都是国帑,民脂民膏,贝勒爷放心,我会全力留意,断不容一两银子虚耗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就是白嘱咐一句,没什么别的意思。” 完,关卓凡掏出了一个大大的金怀表,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道:“这光景也差不多了,今儿晚上,我还要和阎丹初打擂台,‘铁路股’的两位,今儿我就不见了。筠仙,你替我给张樵野和麦德林带个话,改日我单请他们俩吃饭。” * * 关卓凡请阎敬铭吃饭,没有陪客,席上就他们两人,但送到阎敬铭府上的,除了帖子,还有关卓凡的大楠竹精制的名刺——这是非常尊重的表示。 补充一句,“阎敬铭府上”,在鸡爪胡同,一个一进的院子,比倭仁的家,还要寒酸。 两个人见了面,阎敬铭刚刚跪下,关卓凡便抢上亲手扶起,笑道:“丹翁,咱们总算见面了!” 虽然阎敬铭这个户部尚书,出于关卓凡的力保,但关卓凡出京之后,阎敬铭才进的京,因此大半年过去了,直到今,两个人才首次真正见面,之前,相互之间只有书信往来。 阎敬铭呵呵一笑,道:“贝勒爷的风采,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关卓凡心里暗笑:你阎丹初原来也会客气话? 看着这个瘦的中年男人,关卓凡心里颇为感慨。 阎敬铭一张的枣核脸,两只眼睛一大一,大的高,的低,激动起来,大眼同时上下乱翻,看上去,既滑稽,又可怖。 这副尊容,很叫阎敬铭吃过些亏。 阎敬铭还是一个举人的时候,排班“大挑知县”,刚要报上履历,主挑的亲王便大喝一声:“阎敬铭出去!”原来,“大挑知县”,最重相貌,“同”字脸最为吃香,“田”、“申”、“甲”次之,阎敬铭的酸枣核脸,哪里入得主挑官的法眼? 那个时候,没人想的到,这副尊容的主人,才大如海,民政、财政、军政,全挑子的本事;而且,真正是“刚如铁,清如水”。 关卓凡想,一个政权,如果到了用相貌来挑选官员的地步,那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这样的错误,他自己也几乎犯过一次。 江苏四品廉政专员齐秉融,现已保到了正三品的按察使衔,江苏通省官员一提起“齐矮子”,便难免两腿打哆嗦。想当初,这个齐秉融,不也差点被自己摘了顶子么? 当然,自己发的那顿无名火,直接的原因并不是齐秉融长得丑,但扪心自问,并非完全没有这个因素在内。 人不可貌相! 关卓凡请阎敬铭换了便服,相延入席。 席上一共四道菜:奶汤锅子鱼、光头肉片、肉丝烧茄子和“箸头春”——其实就是炸鹌鹑。 主食是臊子面。 这些菜肴饭食,食材都很简单,但阎敬铭惊喜异常:全部都是最地道的陕西菜! 席上开了坛西凤酒,亦是陕西最出名的佳酿。不过,此酒已经窖藏了三十个年头——这一点就不告诉阎敬铭了,反正他也喝不出来。不然,“阎老西儿”肯定觉得“太奢了”,反为不美。 席间,关卓凡斟酌着将“恢复京员俸禄”的想法了出来。 阎敬铭大眼骨碌碌转了片刻,道:“贝勒爷,这笔钱,我可以给。” 关卓凡大奇:阎老西儿居然如此“顺摊”?老子请的这顿饭,竟有这样大的威力? 不想阎敬铭接着道:“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RS S 第十八章 替我唱出戏 关卓凡微微一愕,道:“请教。” 阎敬铭慢吞吞地道:“户部积弊如山,清理账目,斥退佞员,不过拂去灰尘罢了,下边不晓得还有多少烂泥浆?再向下查,就是大弊案,就不是户部一家子的事情了。” 关卓凡含笑不语。 阎敬铭继续道:“我听人,贝勒爷整顿八旗,抱了个‘粉身碎骨’的宗旨;敬铭追踪贝勒爷步武,整顿户部,秉持的也是‘粉身碎骨’这四个字。” 顿了一顿,道:“只要贝勒爷应承我,户部的案子,不论查到哪个衙门,不论查到谁的头上,都不加干涉,那么,恢复京官原俸,我就掏钱。不然,贝勒爷只好换个人来做户部尚书了。” 阎敬铭的声音非常平静,关卓凡微笑着看着他,不话。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突然叹了口气,道:“让我猜一猜,户部的‘弊案’,首当其冲的,大约是军费报销。” 阎敬铭眼中波光一闪,道:“贝勒爷明鉴,敬铭佩服。” 关卓凡又叹了口气,道:“这个军费嘛,我也是报销过的。” 阎敬铭“哼”了一声,道:“如果查到贝勒爷办理军费报销,有什么不法情弊,敬铭照样一体办理。贝勒爷如果不想引火烧身,还是刚刚那句话,换个人来做户部尚书。” 关卓凡静默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好,好,阎丹初果然是真汉子!” 顿了一顿,道:“丹翁,我答应你——户部的案子,不论查到哪个衙门,不论查到谁的头上,我都不加干涉!” 阎敬铭眼中精光大盛,道:“君子一言!” 关卓凡举起手来,一字一句:“快马一鞭!” 两人手掌轻轻一击,同时哈哈大笑。 关卓凡微笑道:“我再加上一个条件,不然就太吃亏了——丹翁,你替我唱一出戏吧。” * * 接下来的几,朝野鼎沸。 首先是“奉恩基金”正式发放,低阶宗室和闲散宗室兴高采烈,犹如过年。 其他的旗员和汉员正在不忿,关贝勒上了个折子,“为恩复在京员吏原俸事”。 举朝轰动。 翰詹科道更加乱了套。 洪杨乱起,京官们就开始紧巴巴地过日子,尤其是冷曹衙门。翰詹科道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冷曹衙门”,可是,“清贵”的身份只是虚光鲜,他们的手上是从不过钱的,几乎没有任何中饱私囊的机会;应酬又多,如果没有外官的“冰敬”、“炭敬”接济,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不过,除了当红的言官,其他的人,拿到手的“冰敬”、“炭敬”,其实相当有限。为维持必要的排场,言官们借债度日是普遍现象。如果这一年中没有外放一两次“学差”,到了年底,如何还债,便是最叫人头大的问题。 而现在,离年关也不太远了。 关贝勒“为恩复在京员吏原俸事”的折子一上,言官们不由打心底哀叹了一声:好人呐! 关卓凡的这个折子,于翰詹科道们,是真正的“德政”,言官们不但“久旱逢甘露”;而且,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这是一张长期饭票! 翰詹科道对关卓凡的心态是复杂的,原先普遍认为他“打压言路”,但自从张之洞授了福建船政大臣,这个观点开始改变。不少人认为关某人虽然不无霸道,但确实任人唯贤,对言路并没有什么歧视。言路本身和关卓凡并没有真正利害冲突,部分言官被人当枪使,推到前边和关某人作对,累及整个言路,划不来。 这次铁路的事情,不少事不关己的言官秉持的就是这样一种态度。“京沪线”没有行经的省份,省籍言官就不大肯话;就算“京沪线”行经的省份,如果自己的老家离线路较远,固然不能不敷衍本省同乡,但也并不如何起劲。 关卓凡上折的消息传出后,翰詹科道对关某人的观感有了彻底的变化:真正是体贴下情的好领导!主政者行此“德政”,不支持他还能支持谁呢? 言官们手忙脚乱了一番之后,达成了以下的默契: 一,“恢复原俸”这件大的好事,无论如何不能搅黄了! 二,铁路的事儿,各省各话,不再联署。 三,攻讦铁路的折子,注意措辞,只言铁路之害,行文之中,绝不可涉及关某人。 大伙儿心照不宣:不联署上折,就形不成足够的声势,则对铁路的攻讦威力大减;各各话,有的人就不肯硬话,甚至不话了也不定。可是,铁路是人家的事情,加薪是自己的事情,这个,孰轻孰重啊? 一个个的心思,正跟火炭似的,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阎敬铭放出话来——户部没钱! 言官们登时如坠冰窖中,台面上不好什么,私下底群情激愤:怎么会没钱?也不打大仗了,又办了那么多洋务,多了那么些的生发!再者了,如果没钱,“奉恩基金”的钱打哪来的? 有人冷冷地:“奉恩基金”的钱,是人家关贝勒自个儿想法子找来的,可不是户部掏的银子。 有人犹豫着:京官的俸禄,呃,我是,加回来的这部分,能不能也走“奉恩基金”的路子啊? 有人嗤之以鼻:老兄太异想开了吧?“奉恩基金”的钱,是洋务上面凑出来的——嗯,请问铁路算不算洋务啊? 有人嘟囔着:唉,攻什么洋务啊铁路啊,把自己的手脚都绑死了! 最后只好同声大骂:阎老西儿他妈的太抠了! 正在悲愤不已,一个消息从军机处传了出来:第二上头“叫起”里边,有阎敬铭的一“起”;而且,带班的御前大臣临时换了人,由醇王改成了关贝勒。 呦,这明摆着是关贝勒要和两宫皇太后一块儿,“劝逼”阎敬铭“就范”嘛! 大伙儿希望重燃:阎敬铭再倔,也架不住“上头”这么“用劲儿”吧? 但也有人认为,阎敬铭的狗熊脾气,一旦真正发作起来,“上头”也未必劝得服他;逼得急了,大不了“挂冠求去”——这种事,阎丹初干的出来! 有人:好啊,他不干户部尚书,自然有人来干!换个听话的,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有人苦笑:阎丹初在户部才干了多久?他是关贝勒力保的人,干了半年就不干了,那不是打关贝勒的脸吗?关贝勒未必肯“打倒昨日之我”吧!我看,阎老西儿如果倔到底,关贝勒也不见得拗得过他! 于是乎患得患失,这个晚上,许多人都没有睡好觉。 第二,大伙儿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留意养心殿方面的消息。 偏偏阎敬铭这一“起”排得比较晚,一直到巳末了,才轮到阎敬铭“叫起”。 这一“起”又拖得特别的长,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关贝勒才带着阎敬铭从养心殿东暖阁出来。 许多人整个上午都无心办公,有人熬得难受,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同僚怪而目之,只好自己的脚突然抽筋了。 但好消息终于传了出来:阎敬铭表示,“恩复在京员吏原俸,户部承旨,勉力而为”。 欢声鼎沸,普同庆。 有人激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当下午,银碗胡同“顾问委员会”那儿,也传出了消息:关贝勒已为开建“京沪线”“画行”了。 几个反对修建铁路的折子,稀稀拉拉地递了上来。 很快,一道上谕发了下来:王大臣、内阁、军机、六部、翰詹科道,齐聚总理事务衙门会议。 会议的主要内容,事先已经预告了:铁路。 *RS S 第十九章 大会群臣 这叫“大会群臣”,洵盛事也。 关卓凡领班军机之后,臣下上折子,已经很少下发“交议”了;“大会群臣”这种事情,朝廷更加是许久没有做过了。上一次,还是恭王获遣,慈禧派了倭仁主持,准备“大会群臣”,议恭王的罪。但因为恭王用曹毓瑛之计,主动“躺倒挨捶”,会议到底也没有开成。 为了“铁路”而“大会群臣”,出于许多人的意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铁路的攻讦,已不成声势,按照关卓凡以前的做派,这种情况下,“上头”先降旨批驳,然后明发上谕;或者连降旨批驳这道程序都省了,直接明发上谕,推行政策。这一次何以在大好形势之下,“大会群臣”——这不是有点多此一举,甚至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会议的地点放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出乎不少人的意料。以前,这种大会议,一般都会放在内阁——不过,这次议的是铁路,内阁的主人是班老头子,“在内阁议洋务”,确实怪怪的。那么,为什么不在“顾问委员会”呢?“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当然适合会议洋务,可是,那里是恭王的“地头”啊。 有人:哪来这么多花花道道,“顾问委员会”我去过,那个地方,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人! 近午时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所在的东堂子胡同,轿马煊赫,仪从如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里外外,一片翎顶辉煌,到处都是打躬作揖请安道乏,喧声鼎沸,没完没了。 自同治元年二月成立之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原址为咸丰初年的大学士赛尚阿的宅子,赛尚阿获罪之后,搬出了这座府邸,总理衙门设立后接手改建,东半部做了同文馆;西半部是总署办公和接待外宾的场所,今儿的会议就在西边开。 与会的“王大臣”,即身上有职分的近支亲贵,除了恭王和关卓凡外,有醇王、睿王、伯王、钟王。 还有四位,一位是礼亲王世铎,一位是怡亲王载敦,一位是豫亲王本格,一位是郑亲王承志。这四位,身上的所谓“职分”,只是一个“散秩大臣”的虚衔,连“内大臣”一类荣衔都还没有巴结上。他们四个出席会议,纯粹是作为本支的代表,来当人肉布景板,会上是一个字也不会的。 其中,世铎二十岁,本格十九岁,都非常年轻;载敦和承志年纪稍大一点,但他们俩情形仿佛:原来的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祺祥政变”后被恭王杀掉,慈禧和恭王要在这两族中,寻两个老实人来继承王爵,“铁帽子”就这样落到了载敦和承志的头上。 在京的大学士,出席会议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和协办大学士瑞常,文渊阁大学士倭仁请了病假。 倭仁的身体确有微恙,但没到开不了会的程度。他对“铁路”本能地反感,但又全然不知里就,不知如何“下嘴”。倭仁讲理学,最讲究“诚心正意”,对自己不明白的事物,不好枉下评断,于是只好请假,这也算一种“态度”了。 朱凤标和瑞常两个,对铁路的看法和倭仁其实差不多,但这两位会做官,这个会议是一定要参加的,不然关贝勒会怎么想?同时打定主意,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就是了。 两位领班之外,四位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全部与会。 六部,九卿,“顾问委员会”,堂官或正或副,全部与会。 翰林院正、副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少詹事,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副都御使,六科掌印给事中,“翰詹科道”的头面人物,全部与会。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除了恭王这位“总理王大臣“外,其他的“大臣”,包括“总理大臣上行走”、“总理大臣上学习行走”、“办事大臣”,全部与会。 冠盖满总署,元旦朝贺、新帝登基等国家大典,不过如此。 会议之所以安排在近午时分,是因为,军机处也好,各衙门也好,都各有各的事情,上午大伙儿把本职工作做完了,才能出来开大会。 当然,不是一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开会,这都中午了,得先吃饭啊。 这顿饭,由总署的厨房主理,虽然丰盛,但不奢侈,席上没有燕鲍翅肚之属,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得着实热闹。只是下午要会议,不能喝酒,未免美中不足。 饭罢,品茗闲谈,以为消食。 正式开议,已是未正了。 会议由恭王主持,他道:“铁路的事情,朝廷画筹已久。这两,言路上有几个折子,‘上头’交代,先好好议一议这几个折子,事体譬讲清楚了,下头的人才好做事情。” 这几句话里头,有很强的倾向性。 “朝廷画筹已久”,就是,之前这班人都不开口,现在突然跳出来唧唧歪歪,是何居心?“事体譬讲清楚了,下头的人才好做事情”,不啻暗示:今儿的会议,不过是为“下头做事的人”,“去一去浮议”,朝廷的主意是早就拿定了——而且,这是“上头”的意思。 大伙儿心里正在嘀咕,恭王道:“这几个折子,各位大约也都晓得了些什么。以我之见,其他几个折子,泛泛得很,也就徐应祥的那份,详实一些,嗯,算是‘集大成’罢。咱们一份份地议过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就议徐应祥的一份好了。” 已有军机处的章京,将徐应祥“沥陈铁路势之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等事”奏折的“抄件”,分发与会重臣。虽然今的与会者大多数都看过徐某人奏折的“折底”,但不是谁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人一份抄件,既十分贴心,也显出对本次会议及参会人员的重视之意。 军机处章京将奏折“抄件”分发完毕后,恭王缓缓四顾,微笑着道:“哪一位先展伟论?” 哪一位肯“先展伟论”?与会的都是人精,晓得今日之会,其实是人家的“造势大会”,就算不赞成修筑铁路,宁愿事后具衔上折,也不好在这种场合摆明车马的;而赞成修建铁路的,也不必在这种会议上当出头的椽子,“马首是瞻”就好。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了关卓凡身上。 恭王见没有人出声,也转向了关卓凡,含笑道:“逸轩,铁路是‘顾问委员会’的‘铁路股’经手的,你是‘管部’的大军机,你来两句?”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六爷吩咐,我恭敬不如从命。嗯,我就先几句,抛砖引玉,就教方家。” 会场内鸦雀无声。 关卓凡拿起徐应祥奏折的“抄件”,道:“徐节庵的这个折子,‘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加起来足足二十五条,嗯,洋洋大观啊。” 关卓凡淡淡一笑,继续道:“惭愧的很,如果易地而处,我是一条也写不出来的——既然从未见过铁路,何以知其短长优劣,宏论滔滔,犹如亲见?” 关贝勒这话,极有“骨头”——还未具体评论“二十五条”的任何一条,就已给徐应祥的折子下了“凭空臆想,言不及义”的评语了。 “今儿咱们倒个个儿,从最后面看起。各位请看徐折中的最后一条,嗯,‘如谓便于文报,查火车轮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有速无迟’。” 念到这儿,关卓凡突然放声大笑,声音极其响亮,与会诸臣出其不意,都吓了一跳。 笑声甫歇,关卓凡朗声道:“这位徐侍讲,数算是他们家下女教的么?‘每时’为半个时辰,一昼夜十二个时辰,即二十四个‘每时’,一个‘每时’五十里,二十四个‘每时’多少里?难道不是一千二百里么?较之‘六七百里’,孰多孰少?” 在坐衮衮诸公,人人目瞪口呆。 关卓凡将“抄件”往桌子上一扔,冷笑道:“如此荒唐的一个折子,姓徐的居然敢拿来上渎听!” *RS S 第二十章 铁路大辩论 徐应祥是言官,朝廷对言官,总是“稍存体面”的,即便错了,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疾言厉色地训斥。但关卓凡这番话,何止“疾言厉色”?简直连衣服都扒光了!如果徐应祥在场,非钻到地缝里去不可! 可是怪不得关贝勒刻毒,徐应祥的这个错误,实在是荒唐!同样荒唐的是,参加会议的人士中,大多数都是看过徐折的,居然没有第二个人发现这么明显的错误!这是怎么一回事? 参会的翰詹科道,无不如芒在背。 有的人,虽然不是言官,但受到的震动比言官还大,汗都流下来了!比如,阎敬铭。 阎敬铭向来以精于计算自傲,但看徐折的时候,这段话轻轻“滑过”脑子,对于其中的数字没有产生任何反应。他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亦不由自问:这是怎么回事? 恭王沉吟着道:“中国分一为十二个时辰,西洋分一为二十四个时,这个徐节庵,想来是分不清楚‘大时’和‘时’的区别,致有此误。”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六爷明鉴。必是有人告诉徐节庵,这火轮车一个时跑五十里,他以为‘时’即‘时辰’,‘一个时辰’跑五十里,这一可不就跑六百里么?驿马与之相比,岂非‘有速无迟’?” “徐某之谬尚不止此!英国人造的火轮车,不在英伦三岛本土了,就是在印度。一个‘时’都已经跑到了九十六里——人家告诉徐节庵‘火轮车一个时跑五十里’之‘里’。绝非中国的‘里’。而是西洋之‘公里’或者‘英里’。一‘公里’相当于二‘里’,一‘英里’超过了三‘里’,徐节庵将之当成了咱们中国的‘里’,哼哼,不识之无!” 参会亲贵重臣,个个听得瞠目结舌。 “对洋务一无所知,却非要来指手画脚,不闹笑话。怎么可能?只好睁着眼睛瞎话,骗别人,骗自己,最终‘满纸荒唐言’!”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道:“就在前年,英国的京城伦敦,已经建成了第一条地下铁路,叫做‘大都会铁路’——诸位没有听错,这条铁路,实实在在。修在地下,像土行孙一样。在地底钻来钻去!” “人家一日千里,咱们还在这里争论该不该修建铁路,等争出名堂来了,大约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可惜,中国不是桃花源,别人也断不会容你置身世外,逍逍遥遥,做个武陵渔夫!” 话到这里,虽然“二十五条”只议了一条,但窥一斑而见全豹,徐应祥的折子,其实已没有再议的必要了。不过,关卓凡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咱们来看看徐侍讲还有什么高论。” 关卓凡拿起徐折的“抄件”,念道:“‘中国可恃以扼要据险者唯陆路,广开铁路,四通八达,山川关塞,悉成驰骋之坦途。自平其险,开门揖盗,战事一起,洋夷长驱直入,中国将何以自立?’” 关卓凡“格格”一笑,道:“照着徐某人的套路,打起仗来,洋人会用咱们的铁路,那么洋人会不会用咱们的驿道呢?当然会啊。怎么办呢?现在就将所有的驿道挖断了罢!洋人的兵轮会不会沿河而上、由滨海而内陆呢?当然会啊。怎么办呢?现在就将所有的河流都填断了罢!” “还有,咱们的枪炮如果不心落到洋人手里,洋人会不会用它们来打回咱们呢?当然会啊。为绝后患,现在就把手上的洋枪洋炮尽数销毁了罢!” 关卓凡屈起手指,指节在桌子上一击,力度不大,但已难掩愤懑之情:“原来徐某人的御敌之法,就是把脖子缩回腔子里,做缩头乌龟,我可算见识了!就是不晓得,底下有没有敲不碎的乌龟壳?” 关卓凡提高了声音,道:“什么山川险阻挡得住大炮的轰击?不想被洋人欺负,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你的大炮比他们的打得更准、更远!舍此之外,都是扯淡!” 煌煌政议,突然蹦出“扯淡”二字,大清开国以来,不知道是不是头一遭?参会重臣,脸上五颜六色,很是可观。 关卓凡气息略平,道:“咱们再往下看,修筑铁路,‘毁地脉,坏风水,干地之和,蹙生灵之命”——好大的帽子!还有什么,会惊扰‘山川之神,龙王之宫,河伯之宅’,嘿嘿,看来徐侍讲和鬼神们很熟啊。” 关卓凡抬起头来,道:“这左一个‘地脉’,右一个‘风水’——哼哼,我就不解了,是不是这‘地脉’、‘风水’,只有中国才有,一出国门,立即无影无踪?不然,英国、美国,修了这么多的铁路,都修到地底下去了,按理,早就该亡国了!可是为何人家的铁路修得愈多,国势愈加蒸蒸日上?” “还有,徐侍讲真的和鬼神们很熟么?不然怎么会晓得,修铁路会惊扰‘山川之神,龙王之宫,河伯之宅’?嗯,我是不是该学西门豹,请他去跟龙王河伯譬解譬解?” 这不是好话!在座的不少人都不由失色,不知道关贝勒只是讥讽愤激之语,还是真要这么干? 关卓凡再次提高了声音,道:“诸位,这地脉、风水、龙王、河伯,哪一本圣人之书讲过?是《论语》,还是《孟子》?我只晓得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国家论政,搬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是儒林之士应分应为吗?这还算不算子门生?” 这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扣回来”,参会重臣,尤其是翰詹科道们,身子不由就矮了一矮,再矮一矮。 关卓凡继续道:“再请看这一段,‘铁路行之外夷则可,行之中国则不可。何也?外夷以经商为务,君与民共谋其利者也;中国以养民为务,君以利利民而君不言利者也。’——嘿,他倒也知道铁路是‘生利’的!” 关卓凡抬起头来,道:“徐某人的意思是,咱们的皇上和太后,不能讲‘利’——就是不能提这个‘钱”字,所以,就不能修铁路。可是,我要请问,治河要不要钱?赈济要不要钱?修桥修路要不要钱?买枪买炮要不要钱?给他徐节庵发俸禄要不要钱?这也‘不言利’,那也‘不言利’,到了要花钱的点儿了,怎么着,请他徐侍讲掏腰包?” 关卓凡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刚刚承认铁路能够生利,就来了下边这么几句,诸位请看,‘铁路以豪强而夺贫民之利,致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我不晓得这个套路是怎么变出来的?” “有句话,各位听过没有?叫做‘要想富,先修路’!铁路非马路可比,一旦开通,物资、人员流转无碍,数量百倍于前,穷乡僻壤立变通衢大城,市面兴旺,经济发达,官绅士民,皆蒙其利,哪来的‘困苦无告’?不修铁路,从上到下,僻处窄地,什么生发也没有,才叫‘困苦无告’呢!” “英法美荷诸强,其国人无不翘首以待,盼着铁路早一修到自己家乡,唯有咱们中国,倒了过来,岂非咄咄怪事?” “还有,铁路开通,沿线地价上涨,其中获益最钜者,乃是这些地的地主!可是,现在反对修筑铁路最力的,也是这班人!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事情?” 参会重臣无不面面相觑。这个,铁路到我家,原来我是赚了的?这些情形,俺们以前可不晓得啊。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一章 定议 ; 关卓凡微微放缓了语气,道:“其实,铁路之便民利国,举目已筑铁路各国,皆有明证,只要睁开眼睛看世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怕就怕闭目塞听,凭空臆想,则难免画虎类犬,言不及义,贻笑大方事,误国误民事大!” 顿了一顿,道:“就拿电报来,架设之初,朝野上下,诸多浮议,还有无知之徒窃毁线路。如今怎样?紧要讯息,隔洋越海,万里之遥,转瞬即至——这如果坐船骑马,要多久才能送达?除了军国大事呼应如意,商人们也开始用电报了!做生意最讲究时效,有了电报,早着先鞭,不知道能多做多少生意?” 关卓凡扫视全场,缓缓道:“请问今日之下,还有人电报不该办的吗?” 全场静默。 关卓凡道:“我只盼有些人,不要重蹈电报之覆辙,不要阻碍朝廷富国强兵,不要夺生民之大利!” 这几句话,夹着丝丝金属般的颤音,入耳入心,肝胆震动。 关卓凡拿起徐折的“抄件”,道:“这上面还有一条,指责铁路‘烟伤禾稼,震动寝陵’。火车远远地喷几口烟,就能呛死庄稼?这般奇谈怪论,到底从何而来?果真如此,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不呛死也饿死了!真正是无识之尤!” 重臣们心中都是一凛。 关卓凡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痛”:“英法内犯,先帝出狩。辛苦经营数代的圆明园被付之一炬——这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先帝急痛攻心,可治之病终于变成不讳之疾,药石罔效!时至今日,两宫皇太后每一思之,尤锥心泣血!” 会场上开始骚动起来。 关卓凡厉声道:“何以至此?不过四字——‘技不如人’!” “洋人称圆明园为‘万园之园’——诸位。我是亲眼看着这座‘万园之园’烈焰冲的!百年心血,灰飞烟灭,地变色!其时,卓凡向立誓:不雪此耻,誓不为人!” “则何以报君父之仇?也不过四字——‘师夷长技’!” “夷之长技谓之何?谓之洋枪洋炮也,谓之铁甲舰也。谓之工矿也,谓之企业也,谓之电报也,谓之铁路也!” “不如此,就靠徐某人的‘讲义理’‘不言利’。诸位,扪心自问,报得了君父之仇吗?!” “再这么颟顸下去,不但报不了君父之仇,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招来外侮!” “到时候,”关卓凡狞笑了一声。道,“不晓得徐侍讲打算拿什么给人家烧,紫禁城吗?!” 会场内低声哗然。 徐应祥幸好不在现场。不然非昏死过去不可。 待场内议论声慢慢地低了下去,关卓凡高声道:“我敢,列祖列宗地下有灵,听到火车汽笛长鸣,必定笑逐颜开,因为。雪耻有望了!” 只听“啪”的一声,有人大声道:“就是这个话!” 大伙儿看时。乃是睿王仁寿,只见他白须掀动。老脸涨得通红,一副异常激动的样子。那一声“啪”,却是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关卓凡向睿王点了点头,道:“王爷明鉴!” 关卓凡略略放低了音量,继续道:“修建铁路,难免要拆几间房子,迁几座坟头——又如何?咱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安土重迁’,可不是‘安土不迁’!这个‘重’字,是‘重视’的意思,就是,只要‘迁’得值,‘迁’得有道理,就该‘迁’!” “真要像某些人得那样,家安下了,骨头埋下了,就动不得——那么几千年下来,咱们中国人只好还窝在函谷关内、黄河边上,喝黄水,啃沙子,哪有今日*八荒的局面?我朝也只好还呆在关外极寒之地,什么定鼎下?” “再,朝廷也不是不给补偿、不予安置,断不会因为修建铁路,就有人流离失所的,这一层,诸位大可放心!” 讲到这儿,关卓凡转向恭王,道:“六爷,我的几句刍荛之见,已经完了,请六爷主持吧。” 恭王面向众人,微笑道:“哪位还有高见?请一一尽抒吧。” 哪里还能有什么“高见”? 恭王等了片刻,见无人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儿拟了份折子,诸位看一看,如果没有更多的意见,咱们就在上面列名,算是今儿会议的结果,定议复奏。哦,不过不强求,如果哪位不愿列名,另有话,别具奏折,也请自便。” 大伙儿心想:好啊,连“定议”都事先写好啦。 折子的内容很简单,大致是“查翰林院侍讲徐应祥所奏荒诞不经,伏乞两宫皇太后宸衷烛照,明发上谕,痛加驳斥,以彰是非”,云云。 嗯,还要“明发上谕”,看来后面还有好戏啊。 按以往的经验,像“铁路”这种分歧严重的议题,会后多会拟出两三份折子,分成两三拨人,分别列名复奏;不肯列名,单独具名上折的也会不少。可是,今的情形实在不一样—— 就算有不同意见,谁来领衔再拟另一份折子?或者,谁敢来领衔再拟另一份折子? 今的会议,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议”,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关卓凡一个人,在那儿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本没什么稀奇,尽可左耳进、右耳出,你完了,我听完了,大伙儿该干嘛干嘛。 可是,今不行! 听罢,有的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得出门便仰大呼,挥刀上马,大大作为一番——至于“作为”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有的人思绪起伏往来,脑海中乱成一团,莫辨滋味。 即便是最保守、最“冷感”的人,心中亦是大起波澜——并不是他们已经接受了关卓凡的观点,有的人还觉得莫名的恐惧——但无论如何,没有人无动于衷。 许多人都隐约感觉到:身边的某些东西正在坍塌,一个未曾见过的新世界在地平线上出现了。 对于这个新世界,有的人惊喜莫名;有的人觉得光芒刺眼,本能地就想合上眼睛——但即便闭上眼睛,还是能感觉得到它的耀眼光芒。 不管怎样,没有办法再装做看不见这个亮堂堂的东西了。 关卓凡的很多话,不少人还“消化”不了,既不能是其是,也不能非其非,就是一个“招架不来”的感觉,可正因如此,才更有泰山压顶之感!其中,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扔将过来,每一顶“帽子”都是“人臣所不能承受”,躲不开,戴不住,气喘吁吁,只好身子往下低一低,再低一低。 因此,就算有人对铁路还有什么疑虑,但徐应祥“荒诞不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你不在折子上“列名”,是否认为徐某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呀? 不少原先不赞成修建铁路的人也在想:这个铁路,也许关贝勒的对,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真的“利大于弊”呢? 会场内摆开了一张长长的桌子,奏折铺在上面——奏折颇长,但本身的内容很少,绝大部分的位置是留给大伙儿署名用的。 恭王领衔,先签了自己的名字;接着睿王以下诸王,依次上前,在奏折上署名;接着是关卓凡——这都是没有任何犹疑的。接着,就到内阁大学士了。 大伙儿的目光落到了朱凤标和瑞常两人身上。 * 第二十二章 大获全胜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朱凤标和瑞常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他们俩挨着坐,起身起得仓促,站起来的时候,相互碰了一下,不由都是尴尬一笑。瑞常脸上微红,他是协办大学士,从一品;朱凤标是殿阁大学士,正一品,按理他是不能抢到朱凤标的前头的。 瑞常低声道:“霞翁先请。” 朱、瑞二人,一先一后,走上前来,在奏折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关卓凡暗暗地舒了口气。 接着是军机大臣,文、宝、曹、许四位大军机,从容上前,一挥而就。 接着就是六部、九卿了。 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了,出了状况。王家璧坐着没动,看样子有点怔忪,似乎正在发愣。 这个王家璧,其实是一位极有风骨的人物。前文过,原时空,穆宗亲政之后,御史吴可读逆批龙鳞,穆宗大怒,两位皇额娘的劝也不肯听,一定要杀吴可读。醇王秉承穆宗意旨,召集三法司会审,居然真的定了吴可读的死罪。到了“画行”的时候,就是这个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笔,这才留下了吴可读的一命。 关卓凡心中暗暗叹息。 大理寺之后是太常寺,太常寺正卿文盛藻是个厚道人,站起来之后,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扯了扯王家璧的衣角:“孝风!” 王家璧“啊”了一声,清醒过来,默然片刻,终于站了起来。 关卓凡看着王家璧略显蹒跚的步伐。脑海中跳出五个字——“形势比人强”。 六部九卿之后是翰詹科道。言路是攻讦铁路的重镇。但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这班人脸上的表情虽然丰富,但动作没有什么迟滞犹疑,一个个依次上前,在奏折上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倒不出关卓凡的意外。 今儿与会的,都是执掌翰詹科道的头目。关卓凡秉政之后,除了翰林院,手还没真正伸进去,詹事府。都察院——包括御史道和六科给事中,主事的都慢慢换成了自己人,至少是相对中庸、不会摆明车马同自己作对的人。这些人,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做仗马之鸣。 翰林院方面,倭仁这个翰林院的头号掌院学士今儿没来,与会的另一位正掌院学士和两位副掌院学士,其实就没有了“主心骨”。而徐应祥是翰林院的,今哪个衙门的人都可以“别具奏折”,唯独翰林院不可以。不然,等于表示整个翰林院要公然同关贝勒以及“朝臣公议”作对。这份压力,哪里是今儿参会的几位翰林承受得起的? 最后是今会议的主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大臣们,这就没什么好的了。 于是,所有参会人员,无论派系,无论对铁路的真实态度为何,最终全部在奏折上署名,即中央政府所有重要部门,共同表态,支持兴建铁路。 本朝开国以来,这种议题分歧钜甚的“大会议”,最后却众口一词,国初之后,几乎就绝无仅有了。 关卓凡大获全胜。 这次会议,实在是“一次成功的大会,一次胜利的大会”。其意义,不仅仅是关卓凡在修建铁路上面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依靠背后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力量,中国的改革派首次获得了对保守派的心理和舆论优势。双方的斗争远未结束,但在舆论场上,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力量对比,走过了第一个最重要的节点。 在这场斗争中,为京官恢复原俸,是一个很有效的“软铺垫”,使言路上的保守力量,难以下定坚决抵抗的决心。关卓凡对保守舆论势力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会上,关卓凡对徐应祥的讽刺、挖苦、斥责,刻毒入骨,无所不用其极,是要警告潜在的敌人:攻讦洋务可以,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睁眼看世界”——把你要攻讦的事物看明白了先!哪个再“凭空臆想”,哪个再“对洋务一无所知,却偏要来指手画脚”,哪个就是徐应祥的下场! 保守派反对洋务,既有观念因素,也有利益因素,但这两个因素常常是纠葛在一起的。不同的观念,对利益的认知是不同的。铁路是最好的例证,同样的一个人,既可以认为铁路“害我田庐,防我风水”,也可以欢呼:铁路开通,沿线商贾辐聚,地价大涨,我可以坐地生财啦! 保守派被逼着去实实在在地了解“洋务”,其中,终究会有一部分人,能够对“洋务”得出一个大致正确的认识。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就有可能意识到“洋务”也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自然而然地,就会想着要分一杯羹。这个时候,原先的反对者,就有转化为支持者的可能;至少,不再作梗。 此外,借着这次会议,关卓凡开始对中国历史上迁延数千年的两个政治恶习下手了。 一个是“不言利”。 这是中国传统政治中最恶心、最虚伪的一个花样,真正是“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历朝历代的改革,起因几乎都是财政困乏,则改革的措施无不为生利而行。被动了蛋糕的既得利益者,摆到台面上的反对改革的理由,则无不是“君子不言利”、“不可与民争利”,云云。 以前的改革者,涉及到这个“利”字时,总是心虚气短,顺着反对者的思路话,辩解“俺这不叫言利”,“俺这不是在与民争利”。关卓凡的对策,是彻底打翻这个套路:老子就是要赚钱,老子就该赚钱,怎么着吧?你不言利?好啊,我不拦着,哦,你就别拿工资了——那是“利”呀!喝西北风去吧! 第二个,就是地脉、风水、龙王、河伯这套东西。 这个要比第一个麻烦得多,这是观念甚至是信仰层面的东西,根深蒂固,连两宫皇太后都笃信的,绝非一两次会议扣扣大帽子就能解决,甚至,永远也解决不了。事实上,对各种神灵的祭祀,依然是现下例牌的“政府工作”之一。但关卓凡至少要保证,政府对神灵们,只是一种“虚祭”,和具体政策、事务,不发生任何直接牵连。 所以,在论政之时,政府官员不可以把这些东东拿到台面上来,不可以拿这些怪力乱神,干扰国家大政的制定和实施。 这个问题上,关卓凡还是有一定的理论优势的。早期的儒家学,确实不讲究这些神神怪怪。“人感应”这一套,是到了汉朝才真正兴起来的。不过,那个时候,还玩的比较“虚”,像徐应祥这样,直接扯什么“龙王”“河伯”,实在是等而下之了。 会上,关卓凡抛出的最大一顶“帽子”,是“报君父之仇”。 “报君父之仇”就要“师夷长技”,洋务就是“夷之长技”,谁反对俺办洋务,谁就是反对“报君父之仇”——请问这顶“大帽子”,谁戴得起呢? 还有,这个口号,就像岳飞的“迎还二圣”,有很强的政治感染力。一方面,宗室和八旗听在耳朵里,固然像吃了兴奋剂;汉员和普通老百姓,出于当时的基本政治观念,也很容易接受。 这个法,如果传到英吉利、法兰西那儿,可能多少引起一点紧张,但人家不见得会多么在意,最多解释一下:这只是为了游中国国内不同利益群体支持“洋务”的权宜之计,咳咳,国内政治嘛,你们懂的——这正是为了咱们两国更好更顺畅地合作啊。 关卓凡在会议上的慷慨激昂,传到宫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应。 母后皇太后,像当初听到查塔努加大捷的消息一样,潸然泪下;圣母皇太后的眼睛,也湿润了。 *(未完待续。。) ()RU 第二十三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关卓凡“报君父之仇”这几个字,静夜钟磬,金石作声,两位年轻的太后心弦震荡,不能自已。本文由 www。us。com 首发 庚申、辛酉之痛,整个宗室,甚至整个朝廷,大约没有人比她们两个更加刻骨铭心了。 英法内犯,仓皇出狩,颠沛流离,旦夕数惊。内外交困之下,痛愁忧苦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一个原本英挺玉立的青壮,一形销骨立,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妇,呼不应,叫地不灵,几无以自存。 而圆明园,虽然她们没有亲眼见过那吞噬一切的蔽烈焰;回銮后也再未重履伤心地,亲眼看见残垣断瓦、烟荒草漫的惨景,但,那都是想象得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圆明园本是她们的家啊。殿阁无言,草木有情,日升月落,寒来暑去,起居呼吸,笑言泪泣,尽在其中。那儿,留下了她们关于青春的最美好的记忆。 这一切,都葬送在英夷法夷的一把无情火中了。 因此,比起普通的宗室、朝臣,她们的痛,实在更深。关卓凡“时至今日,两宫皇太后每一思之,尤锥心泣血”,不算言过其词。 也因此,她们的报仇雪耻之念,更加执着。 尤其是慈禧。她性格刚强而敏感,一口闷气郁结在胸膈间焚灼心肺,始终咽不下去。这口气不出,百年之后,何以对列祖列宗? 原时空。慈禧的对外政策。经过各种舆论的反复涂抹。到了后世,已经基本变成了“卖国求荣”四字。 不论在原时空还是本时空,关卓凡都不得不:这真是“厚诬古人”。 慈禧主政的后期,确实昏招迭出,国家欲振乏力,江河日下,外侮愈甚。典守者不能辞其咎,慈禧是有重大历史责任的。但是。“卖国”二字,却怎么也安不到慈禧的头上。 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是打了败仗的必然结果,换了谁可以不签?从二十一世纪传送一个愤青过来,就可以不签吗? 打输了还不认账?那就继续打!如是,只会输得更惨,丢掉的东西更多。 追责,是要追“为什么打输了仗”?而不是追“为什么签不平等条约”——倒末为本,莫此为甚。 事实上,慈禧是晚清最坚定的主战派。从辛酉垂帘到戊申薨逝,这一点一以贯之。从未改变。不然,也不会闹出庚子拳乱对万国宣战这种荒唐事情。 慈禧的问题,在于昧于形势,不能客观分析判断敌我力量对比,不晓得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牌,总以为“民气可用”,只要“切实整顿”,就能给洋鬼子好看。可惜,“切实整顿”固然做不来,“民气”也并不真的可用。于是,只好打一仗,输一仗。 慈禧主政的大半时间,具体的政务,中央的掌握在恭王手里,地方的关键则是李鸿章,偏偏这两个人,是地道的主和派。 恭王和李鸿章,比之慈禧,见识更广,也更加开通。他们主和,一半出于对内外形势、敌我力量的正确评估;但另一半,这两个人,也各有各的问题。 如果没有庚申、辛酉的变乱,恭王会一直被他四哥压着,永无出头之日。我们无法揣测恭王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但可以肯定,对英法犯境、明园被焚的感受,恭王和他的两个嫂子,必然大不相同。 另外,自黜落复出以后,恭王锐气大失,遇事畏首畏尾,敷衍了事。年纪愈大,这个情形愈严重,到了后来,颓唐萎靡,甚至连军机处都懒得去了,有事就在府中办理。当然,所谓“办理”,亦不过身在其位,有的事情实在躲不过,胡乱塞责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要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怎么可能?! 原时空,光绪十年,即1884年,恭王第二次被黜落。时值中法战争,恭王和慈禧政见不合,慈禧主战,恭王主和,对“上头”交办的事情毫不起劲,阴奉阳违——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还是恭王萎靡不振,遇事推诿,什么主张也不肯拿出来,慈禧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 而李鸿章,是地道的功名利禄之士。这并不是,李少荃做官做事,就不为国家谋;但摆在第一位的,一定是他自身的利益。前文过,原时空,李鸿章打完捻子,便再也不愿意领军作战了。他对办海防、办水师很有兴趣,但对把这些工作的成果投入实战,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积极性。 在李鸿章的眼中,一旦开战,打烂的,都是他自己的瓶瓶罐罐。 李鸿章最关心的,还是借办海防、办水师之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在其中上下其手,为个人获取最多的利益。 李鸿章办实业,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 李鸿章对“报仇雪耻”神马的,一定是没有兴趣的。因为,那不是他自己的仇,不是他自己的耻。 原时空,有这两位做领袖,“洋务运动”终究不能成功,其实并不稀奇。 真要和外国见仗了,这两位,一个是见困难就让,一个则根本不想打仗,怎么可能不“主和”? 特别是在敌人看起来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时候。 原时空,晚清的对外战争,便出现了这样一种异常滑稽的局面:主战最力的,都是保守派,既不知己,亦不知彼,只擅空谈;真正的聪明人,见识广的,脑子开通的,有本事的,都往后躲,都一味主和。 到了不能不开战的时候,两派之间,不但不能精诚合作,还互相拆台,彼此掣肘。先不军队的战斗力了,单是主事者如此一副德性,这仗,如何才能打得赢? 了解了原时空的这些情形,我们便更能了解,本时空,领袖中枢的关卓凡,既锐意改革进取,又执念于雪国耻、报家仇,其对国家,对深宫之中的两位太后,意义何在了。 关卓凡在会议上的表现,本已足够慷慨激昂;传入宫中之后,经过李莲英等人的添油加醋,关贝勒的伟光正形象,几乎已变成了神祇下凡,做怒目金刚状,只手擎了。 姐俩独对的时候,慈安尤不住拭泪,道:“难得他有这个志气!” 慈禧目光炯炯,道:“他有这个志气,咱们姐俩,自然要成全他!” 慈安道:“唉,真要有那么一,大仇得报,我就算第二去见先帝,心里也是妥帖的!” 慈禧少见地没有责备姐姐“死啊活啊”不吉利,而是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努力平静自己激动的心情。 慈禧转过身来,轻声道:“姐姐,实话实,我也是这个心思。” 她拿起十锦槅子上的一本《治平宝鉴》,道:“前儿翁同龢‘进讲’,讲了宋朝一个叫陆游的写的一首诗,嗯,名字好像是……《示儿》,你还记得么?” 慈安歉然一笑,摇了摇头。这些诗啊词啊什么的,母后皇太后实在是记不住的。 慈禧自失地一笑,道:“和宋打仗的,是金国,是女真人,起来,还是咱们的……不过,抛开这一层,这首诗中有两句,我觉得,特别契合眼下的局面和……心境。” 慈安问道:“是哪两句啊?” 慈禧缓缓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姐姐,这个国家,咱们就交给他了,盼着他能够不辜负咱们的心意,有朝一日,报得国家君父之大仇。到时候,咱们告祭列祖列宗,这辈子,真就再没有什么缺憾了。” (预告:明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第一更,晚上十点钟左右第二更)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各种封赏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铁路会议”的第二,对于许多人来,是“最长的一”。经过了漫长而焦灼的一一夜,第三一大早,装在黄匣里面的朱谕,送到了军机处,由军机处而内阁,明发下。 靴子落下来了。 这是好大一篇文章——除了那句“卓凡向立誓:不雪此耻,誓不为人”没有收录之外,基本上就是关卓凡在“铁路会议”上的发言的文言文版。为免书友们看得气闷,狮子就不尽录了。 虽然会议的内容当就几乎全部“流”了出去,但亲眼看到这道上谕,未曾与会的朝臣们依然目眩神摇。这道“明发上谕”,在朝野上下,犹如洪钟大吕,震撼心魄,回响绕梁,良久不绝。 不少人在心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要“变”了! 上谕中没有给徐应祥任何处分,可批驳之狠,声气之毒,过于任何处分。徐应祥当便上了折子,以“老病侵寻”,请求致仕。 徐应祥本来写得一笔匀圆丰满的馆阁楷,但这份折子上的字体歪歪斜斜,到了最后,几不成文。 大伙儿都,徐节庵写这份奏折的时候,“大汗淋漓,面无血色,已近虚脱”。想来徐侍讲是在自己家中写的折子,这些情形如何宣之于外,不得而知了。 朝廷立刻批准。 关卓凡想:是你自己辞职的,可别俺打压言论自由啊。 很有几个人去给徐应祥送行,包括徐应祥的同年和翰林院的同僚。据他们。“一夜之间。徐节庵老了十岁。步履蹒跚,几乎不良于行。” 有人私下底悄悄感叹,“前面有一个德兴阿,现在又出了一个徐应祥,这一武一文,都是废了!” “寒蝉效应”开始生出。 这道上谕“明发”的次日,又一道“明发上谕”由内阁颁出,是关于这次征日有功将士的封赏的。 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以下这些: 张勇,松江军团副军团长兼骑兵师师长,晋三等伯爵。 张勇原是一等子爵,“五等封”中,子爵而伯爵,是一道重要的坎儿,因为伯爵以上,即为超品,是真正意义上的“显贵”了。 伊克桑,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晋一等子爵。 伊克桑原是二等子爵,朝廷和宗室里面。颇有人想借着这次机会,将伊克桑“抬进”伯爵。但关卓凡表示,朝廷赏黜,自有制度,不可轻逾,晋一等子已经很好了。 郑国魁,松江军团第三师副师长,晋骑都尉,加提督衔,赏头品顶戴、黄马褂。 姜德,松江军团第四师师长,晋一等男爵。 姜德原是一等轻车都尉,这次进入“五等封”,且连升三级,是因为他的第四师是这次征日事实上的主力,出力最多,伤亡也相对较大。 刘玉林,松江军团第四师副师长,封云骑尉,记名副将。 轩军赴美,刘玉林“留守”国内,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游击。后来因“练兵有成”,被保到了参将。可这个参将不是直接从军功得来,谁都知道并不值钱。这一次,总算是勉强赶了上来。 丁汝昌,松江军团海军提督,晋一等轻车都尉。 丁汝昌去英国之前,职位是水师总兵,爵位是骑都尉。回国之后,职位立即变成了海军提督。是次征日,海军原是去“见习”的,从头到尾,也只打了一个若狭湾战役,还只是个配角。但这场战役意义极其重大,丁汝昌因此得以“跳级”,封到了一等轻车都尉。 图林,松江军团近卫团团长,晋骑都尉,赏穿黄马褂。 安德森,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加总兵衔,赏头品顶戴。 松江军团总军需官贝灵格,赏二品顶戴、黄马褂。 办“粮台”的,打完了仗,加级升官不稀奇,但“赏穿黄马褂”,国朝两百余年,几乎绝无仅有。 松江军团参谋长施罗德,赏二品顶戴。 “管带翁贝托国王号”大爱德华,加副将衔。 “管带杜里奥号”爱德华,加副将衔,赐“巴图鲁”名号,赏穿黄马褂。 爱德华比大爱德华多了这么些东东,是因为“杜里奥号”参加了若狭湾海战。 姜逸田,松江军团仓城后勤基地守备营营长,孤军坚守仓城后勤基地,居功甚著,亦是“征日第一功”,封云骑尉,赐“巴图鲁”名号,赏穿黄马褂。 除此之外,姜逸田还是整个轩军中第一个获得“头等勋”的人,他将会在数万将士的面前,由爵帅亲手颁发红色领绶的“雄狮章”。 这个功勋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封云骑尉,赐‘巴图鲁‘名号,赏穿黄马褂”,真正是“划时代”的。为之眼热心颤的,也包括华尔、张勇等一班高级将领。 而轩军首个最高荣衔,居然由一个营长获得,数万轩军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无不热血沸腾。 另外,姜逸田带的这个营,获得“集体三等勋”,将人手一枚蓝色领绶的“捷豹章”——只是这个“捷豹章”,和“个人三等勋”的“捷豹章”略有差异:“个人三等勋”的豹头向左,“集体三等勋”的豹头向右。 这个也是前所未有的安排,兄弟部队各种羡慕嫉妒恨,姜逸田营的官兵,更是一夜之间,每个人的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 还有一项勋赏,也非常引人注目。 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封一等男爵,而且,“子孙袭爵,永不降等,世袭罔替”。 晋一个未入华籍的洋夷“五等封”,固然从所未有;而一个一等男爵荣被“子孙袭爵,永不降等,世袭罔替”的殊恩,亦是没有前例的。 本来,为杜立德封爵的正常程序,是朝廷派出钦差,赴津颁旨封爵。但杜立德提出,最好可以允许他进入首都,并在“正式的场合”接受封爵;作为交换条件,他愿意和中国的官员一样,在钦差宣旨的时候,行双膝跪拜叩首礼。 这可就有趣了。 (晚上十点钟左右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五章 冰火交淬 本来,杜立德接受封爵的时候,行单膝跪礼就好,并不要求他行双膝跪拜叩首礼,没想到他自己跳出来要求“入乡随俗”。 章节更新最快 杜立德对贵族身份的热衷,使他觉得封爵的“程序”愈“标准”,爵位的“含金量”便愈高。如果自己被“特殊”对待,那么自己的这个爵位也就变得“特殊”了——意思是这个爵位就夹杂了某些“非正式”的因素,爵位的“含金量”便随之降低。 杜立德并不以外交人员自居,根本不在乎自己双膝着地会给美利坚合众国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同时,内战结束,可预见的将来,美国对内对外,都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杜立德在军界的发展,事实上已经摸到了“花板”。如果不来中国,这个时候,他大约已退役去做生意了。所以,杜立德也根本不担心此举会给他个人的仕途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反而,一个地道的贵族身份,除了大大满足虚荣心之外,对他以后“混世界”,大有助益。而且,真真正正,“惠及子孙后代”啊。 不过,杜立德要求“入乡随俗”的这个“俗”,并不是什么好“俗”。 关卓凡努力的方向,是要让中国人的身子站得更直,而不是弯得更低。所以,在礼节方面,一定是“以夷变夏”,而不是“以夏变夷”;不是要外国人“入乡随俗”,而是要中国“和国际接轨”。迟早有一,中国人面对自己的君主的时候。膝盖也要离开地面的。 杜立德的这个要求。是和这个大方向背道而驰的。 但是。就短期的政治效应而言,杜立德此举,却会给关卓凡带来巨大的“加持”。 从乾隆朝英使马嘎尔尼开始,面见中国皇帝的时候,洋使的膝盖就变硬了,弯不下去了。我朝上国对之实在不能理解,为此反复折腾,始终不得要领。闹腾来闹腾去。这个膝盖弯不弯得下去的问题,变成了中国对外交往的一大障碍。 后来,窗户纸终于捅破了,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洋人的膝盖原来是和腰杆一起变硬的,世易时移,再要人家折腰下节,万万不能。只好自己生闷气,躲起来不见人。 再到后来,人家的洋枪洋炮打过来,躲也躲不住了。就只好“出狩”了。 现在,居然有洋人的高官。主动要求弯下膝盖——这个,难道不是“国朝中兴、威被远、来人向化”之明证吗? 可以想象,现下的国人,无论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都会为之兴奋莫名吧! 权衡利弊之后,关卓凡还是决定利用杜立德的膝盖一把,特别是在激烈地敲了保守派的脑壳一轮之后。 嗯,就当打了巴掌之后,给个甜枣吧。 至于“洋人进京”,杜立德大约以为中国和日本差不多,是件异常严重的事情。因此,不惜主动以行跪叩礼作为交换条件。事实上,虽然中国对洋人进京也有限制,但北京城里本来就已经有一大扎洋人了,而现在的朝廷的政策取向,是鼓励增加必要的中外人员往来。不然,还搞个屁洋务。 所以,杜立德进京,其实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 上谕发布的同时,关于杜立德将进京受爵、并行双膝跪拜叩首礼的消息,也泄了出来,朝野上下,果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这个杜立德,和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等已入了籍的洋将不同。华尔他们,既已归化,行礼如仪,是应该的。而杜立德是美利坚国现役高级将领,却肯“诚心向化”,实在难得! 但再冬烘的脑袋,也明白,这大约不是俺们“教化”的好,不是什么“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是关某人这两年国内国外,不断拳打脚踢,才有这番“顾盼有威,远人来朝”的局面。 昨,保守派们还在对着斥责徐应祥的上谕晕头转向;今,面对这道封赏轩军的上谕,却难掩欣然色喜。此时再想到、再提到关某人,心里便不由五味杂陈,实在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 上谕中还提到了一位:徐四霖。“加三品按察使衔,赏二品顶戴”,徐子绥如愿以偿地戴上了红顶子。 徐四霖已经内定为第一任驻日公使,这是中国的第二位驻外公使。 这儿多一句:本来,中国的第二位驻外公使,应该是驻英公使的。 在得知中国向美国派驻公使之后,英国的外交部就通过北京的公使馆,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中国也应该向英国派驻公使。 不过,新年伊始,中国的政坛,就大起波澜。太后和首相,为了一个女人,产生了严重的矛盾,中央政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没人有心思来搭理英国人的这个要求。风波过后,中英双方的精力,又同时转到了海军的“深度合作”上面,中国向英国派驻公使一事,就暂时放下了。 之后关卓凡全力筹备征日,这事儿就更加顾不上了。待到从日本回来,英国人旧事重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整整一年。 驻英公使是非常重要的职位。现阶段,中国还不可能同时向欧洲主要国家派驻公使,因此在一段时间内,驻英公使等于“驻欧公使”,权责十分重大。 另外,公使这个位子,和船务大臣、铁路总办又不大一样,比较讲究人脉、地位、威望,在注重门第出身、身份等级森严的欧洲,尤其如此。关卓凡的夹袋里面,懂洋文、通洋务的人选,都实在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派出去,国内国外,都怕压不住场子。因此颇费踌躇,人选始终未定。 一拖再拖,终于叫驻日公使插了队、爬了头。 言归正传。 只过了一,又一道“明发上谕”下来了:两宫皇太后要去津“劳军”,“巡阅陆海将士”! 我勒个老爷,就不能叫俺们喘口气?如此没完没了地冰火交淬、寒暑骤替,哪个受得了啊?! 上谕不算短,略摘抄两段。 “当今世界,国家元首巡阅三军,激励士气,原是万国通例。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即行国家元首之职责,朕理应行汉太宗劳军细柳故事,奉两宫銮驾,临于军前,则将士振奋,疆场效命,一往无前。” 这一段提到的“汉太宗”,指的是汉文帝,庙号太宗。 另外要注意的是,在中国皇帝的诏书中,第一次出现了“世界”和“国家元首”这样的字眼。 再往下看。 “我两宫皇太后如之仁,厪虑使费过钜,滋扰地方,圣心闵甚。又既为劳军,止行当以军法为之。朕秉承慈意,敕罢銮仪故事,一切关防、车驾、仪从,交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总之。所责关系非细,贝勒其悉朕意!” 言路大乱,翰詹科道们又一次变成了没头苍蝇。 太匪夷所思了! 咋办呢? 没人知道这个“万国通例”是怎么回事——万一真是上谕中的那么回事,自己随便开口,讲起来牛头不对马嘴,不定被骂成什么样子呢!徐应祥殷鉴不远,“尸骨未寒”,可不敢重蹈覆辙啊。 拿“男女大防”事,仔细想想,似乎也是不合适的。这个“大防”,大实,格调也不高。最关键的是,既然都已经“垂帘听政”了,所谓“男女大防”,其实早就已经撤掉了。 也不能,两宫出巡,花钱太多,“民不堪命”——人家都了,“敕罢銮仪故事”;也不能由轩军负责两宫皇太后的关防、车驾、仪从,“不成体统”——那样岂非应该恢复“銮仪故事”? 反复斟酌,竟是无处“下嘴”! *(未完待续。。)u 第二十六章 表面文章 ; 最关键的是,这是“明发上谕”,不是“奏折交议”,就是,这是既定的决策了,是“成法”了,不是拿来给你们讨论可行与否的。当然,也没人拦着你唱反调,但“上头”因之改弦更张的概率极低——上折反对,除了得罪当权者,并叫“上头”觉得你不识大体、不知进退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特别是在现在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这件事情,台下一直如鼎如沸,台上一直波平如镜。最终,没有任何人上折对之发表任何“正式的”看法。 对于“太后劳军”、“两宫阅兵”这种“开辟地未之有也”的大事情,朝廷上下,居然完全吞声不语,真正是一个奇迹。 这个情形,是一个重要标志——这意味着,关卓凡秉政枢之后,经过了一系列的对内对外斗争,权威终于得到了初步的巩固。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痛心疾首:道路以目! 不过,没有多少时间给保守派们捶胸顿足,“大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叫人应接不暇。 第一件,是两宫皇太后和皇上,要接见日本的女皇了。 主持其事的礼部,领这个差使之时,上上下下个个兴高采烈,以为这次可有风头出了;但真正着手之后,很快便发现,真是愁死个人! 本来理藩院也想插手这件事的,后来被关卓凡踢了出去。因为理藩院主管蒙、藏、回等地事务,如果让理藩院参合进来,就会给人一个印象:国将日本视为藩属。 而关贝勒定的调非常清晰:日本不是国的藩属。在礼仪上。、日两国必须“相敌”——就是“相当、相匹”之意。 这种礼仪。不要本朝所无,明、元、宋、唐、晋、魏、汉、秦,一路上去两千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啊。 再上去,战国、春秋,国君之间,“相敌”的倒是不少,可那都是诸侯会盟。公侯伯的,拿来比拟,也不成体统啊。 再上去,三代之事,礼制散佚,渺不可考,似乎也没有可以参详的例。 唯一比较接近的“故事”,是前汉宣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来降。 其时,汉有司咸曰:“单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礼仪宜如诸侯王。称臣昧死再拜,位次诸侯王下。” 宣帝同意了“以客礼待之”的原则,但指示要提高具体待遇,单于应“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把单于视为“王者所客”,“位在诸侯王上”,就隐然有“相敌”的意思了。而且,见面的时候,宣帝还“诏单于毋谒”,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客气。但呼韩邪单于毕竟还是“称臣”,所以,这个“故事”,依然不好用。 几千年来,国的对外交流,一直不存在现代意义的外交。畿服、册封、羁縻、朝贡,不论叫什么名字,国人眼的世界,本质上都是一张以国为心的散射状大网。在这张大网,国居下之,高高在上,王八之气四射;别的国家,只有诚心向化、纳头便拜的义务。 在国的青年时期,国人的心态还是比较健康的,承认在这张大网之外,另有地,和国的关系,是彼此**的。比如汉朝之于安息——帕提亚、大秦——罗马。这是对自己势力不能远及其地的务实态度。 国年纪愈大,国人的心态便愈加扭曲。到了清朝后期,干脆就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漏网之鱼”。不论哪个国家,不论距国有多远,不论以前有没有听过,凡派了使者到国来的,都叫“朝贡”。 既然都是来“朝贡”的,自然就都是臣下。无二日,国的礼仪制度,根本没有给一个外国国家元首留下同国皇帝平起平坐的空间。 这套嗑,从道光朝庚年英人炮击虎门大角炮台始,便注定唠不下去了。 这套东西不改,国就无法正常对外交往,国就不能真正融入国际社会,国的近现代化就无从谈起。 改,就从接见和樱皇改起吧。 从这儿下手,保守派也相对容易接受。日本的政治、经济,已被国事实上控制,国皇帝以平礼接见和樱皇,在朝廷内部,尽可以看做一种特殊的“礼遇”,看做行“羁縻”之事。这样,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态,保守派就不会有什么屈辱感。 事实上,虽不,亦不远。 原时空,坐上“大满洲帝国皇帝”的位没多久,溥仪出访日本。对这个地道的傀儡,日本皇室和政府却极尽礼数。 溥仪乘坐的日舰“比睿号”进入横滨港,数十架飞机空编队致礼;皇二弟秩父宫雍仁亲王在码头迎候。 到达东京,皇裕仁亲率王公亲贵和全体内阁到车站迎接;国宴款待,检阅军队,凡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裕仁和溥仪,必出则同车,入则并行。 更有甚者,皇的母亲贞明皇太后,打破常规,在后宫宴请溥仪;宴后,和溥仪挽手游览御苑。呃,您没有看错,确实是日本皇太后和“满洲国皇帝”携手同游御苑——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想一想,也是……醉啦。 本时空,溥仪这个家伙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出来,如果还是能生出来,老抽他的屁股。希望四十一年之后,老还没有挂掉吧!只是,现在才1865年,连溥仪他老爸都还没有生出来呢。 略略离题,关贝勒的意思是:向原时空的敌人学习,该做的表面章要做。而且,做,就要做足。 不过,这篇章确实不大好做。 单是举行典礼的场地,就几乎让礼部“宕机”了。 太和殿、和殿、保和殿,这“三大殿”都不能选。 先不选择“三大殿”是否合乎仪制,就“基础设施”,“三大殿”就不能满足要求了。 太和殿和保和殿,殿都有高台丹陛,上设宝座。典礼上,两国元首必同时上座,如果典礼在太和殿或保和殿举行,高台丹陛上就一个宝座,怎么坐?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典礼上,与礼的国官员,向皇帝、两宫皇太后行的礼,和向日本女皇行的礼,是不一样的。如果两国元首同在高台丹陛之上,如何能够分别受礼呢? (今更得晚了一点,各位书友见谅)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紫禁城两日游 日本那边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wWw。uS。coM和樱皇随行的女官中,品级足够参加典礼的,只有庭田嗣子一位。庭田典侍已经表示:愿意以参见皇的仪节,向中国的皇帝和皇太后行礼,即行平伏礼。 中和殿没有高台丹陛,殿中央只有一层地台,高不足一尺,本来是符合要求的。但地台的面积不大,摆上四位国家元首,实在是过于拥挤了;而且,因为过于拥挤,亦会产生同样的难以分别受礼的问题。 所以,地台必须向两边扩展。在技术上上,这非常简单:做两个活动的地台,拼在原地台的两边,整个地台的面积便大大扩展;典礼后,将活动的地台撤走,即可恢复原状。 可是,中和殿地台左右两侧,各有一根大柱,距地台边缘亦不足一尺,中和殿的地台是不可能向两边扩展的了。 “前三殿”不成,“后三宫”呢? “后三宫”中,交泰殿,是皇后生日受礼以及贮存大清“二十五宝玺”的地方;坤宁宫,理论上是“中宫”——皇后的正寝殿,但事实上已经变成了皇宫专祭萨满之所。 这两处宫殿,“专业性”极强,肯定是不适宜用来举行涉外典礼的。 “后三宫”之首的乾清宫呢?乾清宫气势恢宏,不输“三大殿”,但和太和殿、保和殿一样,乾清宫正殿中央,亦是高台丹陛。 挑来拣去,最后还是决定,典礼放在养心殿举行。 养心殿在紫禁城中的地位。本来并不算高。但自从世宗移居养心殿后。养心殿的地位便慢慢地高了起来。两宫垂帘听政之后,养心殿更已成为中国事实上的政治神经中枢。拿这个事,讲给日本人听,“在养心殿举行典礼,是俺们特别重视你们的意思”——大约也能自圆其。 关键是养心殿的“明殿”——即正殿,中央既没有高台丹陛,也没有碍事的柱子,可以按计划“改造”。 礼部绞尽脑汁。拿出了以下一套方案。 养心殿中央地台向两边扩展,地台中间,置可折叠的明黄纱屏八扇,将地台分成左右两半。 地台左半边,前置御榻,是皇帝的座位;后置两张并排的御座,是两宫皇太后的座位,御座前悬一副方眼黄纱。 地台右半边,置御坐一张,款式和两宫皇太后的相同。为和樱皇的座位。 中国以左为尊,日本以右为尊。如此安排,皆大欢喜。 地台至殿门,中间置绛紫纱屏四副,每副八扇,共三十二扇,将养心殿分成左右两边。举行典礼的时候,中、日与礼官员先行进入明殿,中国的官员在左边排班,日本的在右边——只有庭田嗣子一人。 然后,作为主人,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先入殿,走左路,升座;接着,客人和樱皇入殿,走右路,升座。 鸿胪寺赞礼官唱礼,两国官员按本国礼节给本国元首行礼。 礼毕,两国官员退出殿门。然后,交换位置,庭田嗣子从左侧入殿,在左边站班;中国官员从右侧入殿,在右边站班。 赞礼官唱礼:“恭请日本国皇帝圣安!”——中国官员打千行礼。 再唱:“恭请大清国皇帝、皇太后圣安!“——庭田嗣子行平伏之礼。 礼毕,两国官员再次退出明殿,礼成。 这一段,只是“朝贺之礼”,两国元首并不直接见面。那么,啥时候啥地方真正会面呢?接下来,东暖阁。 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先出明殿,入东暖阁。 东暖阁的布置,和明殿中央地台仿佛,中左日右,只是没了纱屏和纱帘——客人是女人,没必要“垂帘”了。 和樱皇后出明殿,入东暖阁前,赞礼官门外唱名,皇帝和两宫皇太后立候。 客人进门,两国元首都微微躬身,互相颔首致意,两宫皇太后请和樱皇入座。 坐下来之后,彼此几句客气话。两宫皇太后:“皇帝一路辛苦。”和樱皇:“有劳皇太后牵挂。”诸如此类。 然后和樱皇起身告辞,不是回她自己的“离宫”——理亲王府,而是到养心殿西暖阁憩。 因为接下来就是举行“国宴”了。 宴会在宁寿宫的养性殿举行,宴后,请和樱皇下榻宁寿宫的乐寿堂。 宁寿宫是高宗为自己准备的退位后安享晚年的居所,费了许多心力,规制宏大,精华荟萃,算是一个具体而微的紫禁城。 因此,宁寿宫亦分前朝、后寝。“前朝”为皇极殿;养性殿、乐寿堂则是“后寝”的一部分。 其中,养性殿仿养心殿建造,略加改造之后,即非常适合举行接待和樱皇的宴会。乐寿堂则是高宗退位后的寝宫;原时空,晚年的慈禧亦曾一度在此居住。 以养心殿和宁寿宫作为接待和樱皇的主要场所,确实是对客人非常重视的表示了。 第二,两宫皇太后请和樱皇游览御花园,这个活动,皇帝就不参加了。 游览御花园的日程表中,重头戏有三出: 第一出,参观“摛藻堂”。 “摛藻”二字,取义“摛翰振藻”,为“施展文采、铺陈辞藻”之意。堂内储藏《四库全书荟要》,实为文明会萃之所,教化典型之地。 之所以要安排和樱皇参观“摛藻堂”,是因为和樱皇西渡,用的名义,是“讲求学问,教化百代,垂范后世”,参观《四库全书荟要》藏地,契合和樱皇名义上担负的使命,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事实上,和樱皇知道了这个安排之后,非常激动,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 第二出,祭钦安殿。 钦安殿是御花园的主体建筑,殿内供奉玄上帝。当时,日本国内的主要宗教还是佛教,而不是神道教,虽然两者已有混同的趋势;不过,和中国皇室一样,本着“礼多神不怪”的精神,日本皇室也不排斥道教。礼部事先征询了和樱皇的意见,她表示很愿意到钦安殿礼道。 第三出,登延晖阁,品茗赏景。 然后,就在延晖阁传午膳。 游览御花园,从始至终,两宫皇太后充当“全陪”。 膳罢憩之后,和樱皇暂别两宫皇太后,出御花园,赴中正殿礼佛。 中正殿是清朝皇室礼佛的中心场所,赴中正殿礼佛,是和樱皇紫禁城之行最重要的宗教活动,朝廷事先挑选了一堆高僧大德主持其事。虽然日本的佛教以大乘为主,和清朝皇室尊崇的密宗颇有不同,但没人在乎这点区别的。 从中正殿出来后,和樱皇先后赴钟粹宫和长春宫,和两宫皇太后“话别”。 然后,出紫禁城,返回银碗胡同的“离宫”。 典礼实际情形大致如上,未免书友“水起来没完没了”之讥,除了两个细节,其他狮子就不再赘述了。 这两个细节都发生在养心殿上。 一是中国官员向和樱皇行礼之时,坐在御座上的和樱皇,颔首示意;二是两宫皇太后起身去东暖阁的时候,和樱皇站起身来,隔着明黄纱屏,向两宫皇太后离去的方向,微微欠身。 这都是仪注上没有的。 还有,真正的“全陪”,不是两宫皇太后,而是关贝勒。 女皇紫禁城两一夜行,除了晚上下榻乐寿堂,关卓凡至始至终,陪同左右,陪吃陪玩陪开会,真正“三倍”。“两日游”下来,关卓凡自觉穿越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把紫禁城逛得这么通透。 中国的皇室和朝廷,接待和樱皇的隆重其事,具体情形传回日本,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影响深远。不过,这是后话,暂时不表了。 “皇入宫”这件“大事情”的热度余温犹在,一件更热闹的“大事情”,发生在大洋彼岸:美利坚合众国访华代表团,启程出发了。 (又更晚了,汗)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超豪华代表团 1865年月4日,第十七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宣誓就职。(顶点 us)仪式在新落成的国会大厦举行,中国第一任驻美公使郑藻如受邀观礼。 四年前的同一,第十六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宣誓就职。不过,那个时候,联邦只剩下了二十七个州,六个州已经叛离——林肯当选第十六任美国总统的时候,联邦还是三十三个州。 那个时候,登上华盛顿的行政大楼,就可以看见波托米克河对岸,叛军的旗帜正在阿灵顿山上高高飘扬。 那个时候,国家分裂,人心动荡,一片风雨飘摇;新总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美利坚虽然满目疮痍,但大规模的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镀金时代”已经初露端倪。 寒风之中,林大胡子踌躇满志,意气昂扬。 就职仪式后的宴会上,林肯向郑藻如提出,要向中国派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友好访问代表团”。 这件事,成为郑藻如履新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只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时的中国中央政府正忙于“内务”,不便接待友邦使团。之后,规划铁路,发行国债,建立联合舰队……中美合作的“大案子”出来一单,“访华代表团”的事宜就被向后挤上一挤,一直不能成行。 不过,关于此事的函电往来,始终没有断过。征伐日本结束后,一切细节敲定。代表团终于可以首途中国了。 林肯口中的“有一定的规模”。到了成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史无前例”。 代表团星光熠熠,副总统兼参议长安德鲁约翰逊领衔,最重要的成员如下: 国务卿威廉西沃德。 财政部长赛门切斯。 商业部长戴维戴维斯。 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 军械部长乔治拉姆齐。 联邦军队总司令尤利西斯格兰特。 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威廉谢尔曼。 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约翰谢尔曼。——明一下,上面两位谢尔曼是亲兄弟。 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西蒙卡梅隆。 几乎都是关卓凡的“老朋友”。 代表团包括数十位工商巨头,其中,也有不少关卓凡的“老朋友”:威利希尔。jp摩根,约翰洛克菲勒——这位始终“神交”,从未谋面。 关卓凡在美国的代理人山度士——这是真正的“私人”,也会随团前来,当面“汇报工作”。 那位曾为关卓凡招聘华工新兵的叶茂,作为山度士的助理,随行回国。对于这位几乎两次命丧异国的年轻人来,此行真正叫做“衣锦还乡”了。 还有克里斯托弗斯潘塞。 斯潘塞终于同意,将他的兵工厂整体搬迁到中国,这次是来“考察相关事宜”的。 美国内战结束之后。国内军火订单大幅减少,也包括斯潘塞连珠枪的订单。斯潘塞的兵工厂终于难以为继。如果不接受关卓凡和山度士的建议,整体搬到中国,就得卖掉专利,结束生产。 一切都在关卓凡的预料中。 在这种情况下,克里斯托弗斯潘塞只能选择和关卓凡合作。 不过,斯潘塞并不如何沮丧,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翼。因为山度士代表关卓凡,向他承诺:除了中国政府会继续下订单之外,亲王殿下还会向斯潘塞兵工厂投入充足的资金,兵工厂不但可以维持运作,还能够进一步研究、开发更先进的武器。 到“更先进的武器”,代表团中有一位成员,不显山不露水,却带来了关卓凡极为感兴趣的东西,这位老兄就是理查乔登加特林——他装船带来的,是改良后的新版加特林机关枪。 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买下了加特林的所有专利。不过,那个时候的加特林机关枪,还很不成熟,冒烟、漏气、卡壳、炸膛,无数毛病,尚不能投入实战。在花旗洋行源源不绝的资金的支持下,经过一年多的反复改进,理查加特林自信地认为,他的机关枪已经可以正式投产,列装军队了。 理查加特林这次来中国,就是要当面向关老板演示新版加特林机关枪如何神勇,以取得“生产许可”。 这个代表团,算是中美形成准同盟关系以来,双方进行令人满意的合作的成果和标志;同时,也是变“合作”为“全面合作”,变“准同盟”为真正“同盟”的起点。 对中国国内政治经济而言,美国庞大的高级别代表团来访,必然带来新的强劲的冲击力。关卓凡顺风借势,在现有的比较有利的局面下,可以进一步加速改革的进程。 不过,涉外接待着实是个问题。先不礼仪了,单就安排这一百几十号人的住宿,就叫人头大了。 不可能把人家全部扔到公使馆去——也根本装不下。中国没有真正像样的、能达到国外豪华旅馆水准的客栈,暂时只能够用接待和樱皇的路子,用闲置的王公府邸来承担接待任务。 但即便是把恭王府腾出来,也未必够用。不是地方不够大,也不是房间不够多,而是规制再宏大的王府,主人的卧室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你总不能把一班高官大亨塞到下人的住处去吧! 所以,创办符合国际标准的、真正意义上的豪华宾馆,要提上日程了。 本来,也可以走钓鱼台国宾馆那种涉外接待的路子。不过,本时空,中国近现代意义上的对外交往,不过刚刚开始,涉外接待的频次还非常有限,和原时空钓鱼台国宾馆建成的时候的情况完全不能比。本时空,大体量的国宾馆,在相当的时间内,利用率不高,闲置久了,言路上肯定又要嘀嘀咕咕。 豪华宾馆不同,没有重大外事接待任务的时候,即做商业运营,不会造成闲置浪费;营运得宜,赚大钱也不稀奇。 嗯,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话又回来了,穿越之后,一直没有去过玉渊潭那边,不知道钓鱼台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记得乾隆朝的时候,高宗很在那儿折腾了一轮,引了水,挖了湖,盖了不少亭台楼阁。之后呢?是不是就一直荒着? 有空去转一转,瞅瞅有没有什么生发。 算算时间,把两宫皇太后从津送回来,美国访华代表团也就差不多到埠了。接待美国人的准备工作,“奉两宫銮驾”去津之前,就得基本完成。一边替两位御姐拾掇出门旅游的装裹,一边准备对付美国人,俺可是够忙的。 美国人并不是只呆在北京,他们逛完北京,还要去逛上海,然后,从上海返国。这一路,关贝勒自然都要陪着,顺便呢,可以回一趟上海的家,看一看婉儿生的大胖子,还有晴晴的大肚子。嗯,想一想,就叫人心跳加速啊。 好吧,先把御姐旅游的事儿办清爽了。 为此,关卓凡需要“借”圣母皇太后贴身侍女玉儿一用。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太后说笑了 御姐出游,关卓凡既然把姐俩前后左右、里里外外的事体都揽了过来,那么,首先要解决的,其实不是什么关防、仪从——那些都好办,而是生活起居、吃喝拉撒这些东东。虽“军法为之”,但你不能真拿两位皇太后当两个女兵对付吧! 必须在“宫廷模式”和“旅游模式”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对两宫皇太后生活起居最熟悉的,当然是她们的贴身侍女,圣母皇太后这边是玉儿,母后皇太后那边是喜儿。关卓凡需要仔细了解,两宫皇太后平日起居作息的种种细节,以及她们能够接受的“艰苦条件”的底线,从而制定出妥善的解决方案。 因此,他要和玉儿、喜儿开个“碰头会议”。 这个要求,由进宫问安的白氏,向圣母皇太后提了出来。 这个要求,全然出乎慈禧的意外,关卓凡堂堂贝勒之尊,竟然要和两个侍女“开会”? 白氏笑着道:“回太后的话,关卓凡了,此事‘所关非细’,换了谁他都不放心,都怕传来传去的话就走了样,或者中间漏掉了一句半句什么的。到时候,万一叫两宫皇太后受了什么委屈,罪过可就大了。所以,他要亲自和两位宫人商议。” 慈禧心里十分妥帖,隐隐生出感动来,她略略沉吟了一下,道:“难得他这么上心。好吧,玉儿就‘借’给他一个晚上。” 到这儿,抿嘴一笑,道:“不过。你回去跟他。玉儿可得给我‘完璧归赵’。可别还回来的时候少了点什么——人妮子可还是黄花闺女!” 白氏万没料到慈禧会这个话,登时闹了个满面通红,欠身轻声道:“太后笑了,给关卓凡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慈禧“哼”了一声,道:“他不敢?不用十个胆子,给多半个胆子他就敢了!——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氏的脸红得就要着起火来。嗫嚅着不知道什么好。 圣母皇太后这个话,还有没有更多的“深意”在里面啊? 慈禧也觉得“笑”得过了,自己的脸上亦有点发烧,转了话题,道:“你还要去‘东边’是吧?” 白氏定了定神,道:“是。” 慈禧道:“我看,喜儿的事,竟可以不提。” 白氏一愕,道:“请太后明示。” 慈禧道:“昨儿‘东边的’到我这儿来,拉拉扯扯、吞吞吐吐了许久。终于了出来:这个‘阅兵’,可不可以只辛苦我一个人。她就不去了?——你不晓得,这个话的时候,‘东边的’口气都近乎告饶了!” 白氏心里一跳,道:“臣妾愚钝——这是为的什么?” 慈禧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其他的原故——就是胆子,这个事儿,可得先跟关卓凡商量一下,上谕都明发了,不去就不去,人家会怎么想?” 顿了一顿,道:“你一会儿过钟粹宫,‘东边的’大约会和你起这个事情,我看,你安慰她两句罢,不要叫她太负疚了。” 白氏揣摩慈禧话中之意,竟是希望慈安不去津似的,连忙道:“是,臣妾谨遵圣母皇太后的吩咐。” 白氏对慈禧的推测是对的,慈禧对慈安的判断也是对的。 慈安不愿意去津,不是怕辛苦,确实是如慈禧所言,“胆子,见不得好几万兵的大场合”。这件事,慈安一直犹豫,可架不住这是“国家大事”,无可逃避,终于应承了。但自从上谕明发,母后皇太后就背上了很大的心理负担,行期愈近,愈是“情怯”,竟至弄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终于耐不得,过来向慈禧“告饶”。 慈安还找了一个理由,慈禧没有告诉白氏的:“皇帝起居作息上书房,总要有个人看着,免得他淘气。” 慈安这么的时候,慈禧心里边可不大舒服:怎么,好像我这个生母,不管孩子似的? 不过,慈安不参加“劳军”和“阅兵”,慈禧其实称心如愿。母后皇太后缺席,则万千风光,集于圣母皇太后一身。自此之后,“西边的”隐然就压倒“东边的”了! 还有,没有了这个姐姐在边上碍眼,自己和“他”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方便得太多了。 慈禧叫了玉儿过来,把去毅勇忠诚贝勒府的事儿了,叫她去准备一下。 这可是个好差使! 一进宫门,宫女在整个服役期内,除非是跟着主子,不然正常情况下,是再也没有机会外出的。这一点,宫女不如太监远甚。这一次,不但“奉旨”出宫,还“奉旨”在宫外过夜,真正是赐机缘。犹如关了许久的犯人,终于得到放风的机会,爽快得不得了! 况且是去关贝勒府办“大差使”?玉儿自觉大大的有面子,不但一张脸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好像放出光来。还有,关贝勒待承宫里边的人,大方、和气是出了名的,这个晚上,一定过得舒舒服服。 慈禧叮嘱玉儿,在贝勒府“不可胡乱话走动,一切要守规矩”,玉儿一一应了。 玉儿喜孜孜地出去收拾包裹了。慈禧轻轻一笑,对白氏道:“你看这蹄子的腰扭的,不定心里面乐成什么样子呢!不如过了今儿晚上,就把她留在你们家吧!” 白氏赔笑道:“太后又笑了,臣妾一家,可怎么当得起!” 去钟粹宫之前,慈禧叮嘱白氏:“早去早回,我等你传膳。” 在钟粹宫,慈安果然提起了“阅兵”这件事。她拉着白氏的手:“唉,这个事儿,我一想起来就心悸,觉都睡不着。到时候,在好几万兵前面,万一出点什么状况,让人笑话,不但丢朝廷的脸,也丢关卓凡的脸,可怎么好?” 白氏笑道:“太后这么,关卓凡可当不起。母后皇太后母仪下,大伙儿都是古往今来少见的贤后,哪个不是心悦诚服?关卓凡在家里常,没有您,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断乎没有今这个局面的。既然太后凤体微恙,那自然要在宫里面荣养,别的事儿都要往边上放,没有什么比您的身子骨儿更紧要的!” 慈安叹了口气,道:“好妹妹,你真会安慰人。我是想,有些事儿我做的来,有些事儿我做不来。我做不来的事儿,就让‘西边的’多做点。这样,对大家伙儿都好,对朝廷、国家也好。你回去跟关卓凡,可不要想到别的什么地方上去。” 临走的时候,慈安道:“我这有件玩意,你给带回去。”喊了声:“喜儿,把那个包裹拿过来。” 包裹拿来,慈安亲手解开,却是一件的肚兜,上面绣着金鱼戏水,花样颜色鲜亮可爱,白氏看了,啧啧称赏。 慈安道:“这件肚兜,是丽太妃和丽妞儿娘俩绣的,她们长日无事,拿来打发时间的。我有一次去丽妹妹那儿串门,见到了,觉得活计实在可爱,就要了来。这件东西搁在我这儿,已经好一段日子了。关卓凡现在不是有了孩子么?你给带回去,孩子长大一点,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慈安表面上轻描淡写,但这件肚兜,必定大有道! 白氏一边快速地转着念头,一边满面堆笑地福了一福,道:“臣妾代关卓凡谢母后皇太后的赏赐!” *(未完待续。。)u 第三十章 多谢夫人成全 直起身子后,白氏试探着道:“丽太妃那边,我要不要去……” 慈安微笑道:“这倒不必了,东西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你就让关卓凡领我的情好了。” 略略踌躇了下,道:“不过,一件的肚兜,不值什么,‘西边’那儿,这个事儿,你就不必提了。” 白氏心中又是一动,道:“是,臣妾知道了。” 回到长春宫,传上膳来,一式两桌,主客一人一桌,御膳有什么,白氏就有什么。这份体面,是白氏在长春宫和钟粹宫“例牌”的待遇,也不必多。传过了膳,已近宫门下钥时分,白氏辞了慈禧,和玉儿两个,出了长春宫。 一出宫门,白氏便悄悄地问玉儿:吃了晚饭没有?肚子饿不饿? 玉儿笑着道:“夫人挂心了。我还没吃,不过不饿——真的不饿!” 白氏低声笑道:“你且忍一忍,到了府里,我叫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都行,尽管敞开肚皮吃!” 夕阳映照之下,玉儿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多谢夫人!” 宫里面的规矩,宫女当值的时候,是不可以吃饱饭的,水也不能多喝。这是因为怕吃的饱了,水喝得多了,服侍主子的时候,突然内急,那可就麻烦了。 入宫之后,玉儿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痛痛快快地吃吃喝喝,今儿可算“得偿夙愿”了! 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白氏携着玉儿的手。上了自己那辆翠盖朱缨八宝车。 上车后。白氏叫玉儿坐在自己身边。玉儿“没有这个规矩”,要坐在对面的话呀?”硬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白氏一只手握着玉儿的手,一只手伸出去,替她将一缕散开的头发拢到鬓角。嘴里赞叹着道:“玉儿,你生的真俊。嗯,年纪轻就是好,这双手。可是真滑、真嫩!” 到这儿,低声一笑,道:“我要是个男人,这会儿一定把持不住了。” 玉儿大羞,不由自主地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动,只好红着脸道:“夫人拿我们做奴婢的取笑么?嗯,我们私下底都,夫人才是咱们旗人里边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嗯。‘可不敢叫皇帝看见了!’” “可不敢叫皇帝看见了”——白氏想,这句话以前也有人对自己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想起来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心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白氏微微一笑,道:“好啊,你反过来取笑我——我已经老太婆了,能有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问道:“玉儿,你今年多大啦?” “十八。” “嗯,那还得好几年呢。” 玉儿明白白氏的什么。宫女一般十三岁入宫,二十五岁役满出宫。在当时,二十五岁的女人,是绝对的“大龄剩女”。可以,只要被选上了宫女,一辈子的青春年华,都将尽数消散在那九重巍峨之中了。 白氏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圣母皇太后最是体恤下人,断不会耽误你的青春——必定不会到了年头,才放你出宫的。只是你这么能干,圣母皇太后的身边,又实在离不开你,这可叫人为难了。” 玉儿轻轻咬着嘴唇,不话。 白氏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忧虑和希翼。 “最是体恤下人,断不会耽误你的青春——必定不会到了年头,才放你出宫的”——这个话,放在母后皇太后身上,大约不错;放到圣母皇太后身上,玉儿可就没有把握了。如果真到了二十五岁才出宫——二十五岁的老姑娘,能许个什么像样的人家呢? 再,自己又是服侍过皇太后的人,寻常人家,既不敢“高攀”自己,自己也未必看得上眼。一不心,真的会“高不成、低不就”,蹉跎上一辈子了! 想到这儿,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 白氏微微一笑,道:“怎么,平日里,圣母皇太后有没有和你聊过这个事儿?” 玉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圣母皇太后从来不和我们这些事儿的。倒是母后皇太后那边……我私底下和喜儿两个咬舌头,喜儿,母后皇太后问起,将来出宫,她愿意许个什么人家?母后皇太后可以给她指婚。” “哦,那么喜儿是怎么跟母后皇太后回的呀?” “开始的时候,喜儿那个什么,‘那还不是全凭太后的旨意?我一个奴婢,得上什么愿不愿意?’母后皇太后,‘话可不是这么。你要是看重身份,眼光能放长远些,我就在‘上三旗’里,给你挑一个‘三等虾’。年轻侍卫只要肯上进,将来放出去,当提督,做将军,都不稀奇;你如果想一成亲就过舒服日子,那么北京城的衙门,最肥的是内务府,就在内务府里找个家世好的指给你,也不坏。’” 白氏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喜儿是怎么选的呀?” 玉儿道:“喜儿那个丫头,心高气傲的,当然愿意拣个‘上三旗’的侍卫。” 白氏笑着问道:“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玉儿低下头,道:“我跟喜儿比不了。虽然我俩都是‘包衣’,但她爹是个‘佐领’,从四品的官儿;我爹只是个‘笔帖式’,九品的吏。” 白氏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庄重地道:“你这话不对。‘英雄莫问出处’,我们家的贝勒爷,打八里桥的时候,只是一个外委蓝翎长,刚好也是九品——如今呢?” 玉儿感激地看了白氏一眼,道:“大伙儿都,贝勒爷是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大英雄,是上的星宿下凡,谁能和他比呢?不过,如果我是喜儿……” 到这儿,犹犹豫豫地,声音低了下去。 白氏捏了捏她的手,意示鼓励,道:“你!” 玉儿红着脸道:“内务府那班人,上上下下,都胡吃海塞,乱七八糟的,依我看,他们的好日子也没多久了!我可不会选他们!可我要是喜儿,我也不会选‘上三旗’的侍卫。” 白氏大出意外,亦大感兴趣,问道:“这是为什么?” 玉儿道:“夫人晓得,咱们‘上三旗’的年轻侍卫,最大的本事,就是躺在祖宗的功劳上吹牛皮,哪有几个真正有出息的?贝勒爷那叫‘不世出’,是‘异数’,不会再出第二个了!现在底下的总督、巡抚,真正能打仗的将军、提督,差不多都是汉人,‘上三旗’的‘三等虾’当上将军、提督?不晓得要等到哪年哪月?”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居然有这般见识,真正叫人想不到! 白氏心里颇为惊异:真不能看这个女孩子! 玉儿脸红红地“总结”道:“所以,我也不晓得该怎么选。” 白氏点了点头,郑重道:“玉儿,你真是一个有见识、有志气的好孩子,你很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你不嫌弃,嗯,如果你信得过,这个事情,交给我和贝勒爷来办如何?” 玉儿浑身一颤,眼睛放出光来,声音也有点发抖了:“这个,我……” 白氏微笑道:“贝勒爷手底下,很有几个有出息的年轻人,到时候,我和贝勒爷向圣母皇太后请旨,给你做这个媒如何?” “可是,满汉不能通婚……” “唉,这都是什么时世了?还讲究这个?变通的法子很多,你们两口互相看中了,咱们请皇太后下一道恩旨,将新郎官抬旗就是了。再,你还年轻,等到嫁人的时候,不定‘满汉不能通婚’这一条已经废除了!” 玉儿的脸蛋儿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但没有任何犹豫,就在车子里给白氏跪了下去:“多谢夫人成全!”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一章 唯一的知情者 白氏赶忙将她拉了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玉儿,我拿你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以后,你可不能这么跟我胡乱客气。本文由 www。us。com 首发” 玉儿道:“夫人体恤我,我可不能不懂规矩。” 脸上红晕不散,嗫嚅了几下,是想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白氏察觉了,又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有什么话,尽管!” 玉儿的脸更红了,道:“那我就啦……夫人,你刚刚提的这个事儿,能不能够……办得……快……一点点?” 到最后面的几个字,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白氏轻声笑道:“哎呦,你个妮子,这么急着把自个儿嫁出去,可不是有点春心荡漾了么?” 玉儿羞得差点哭出声来:“不是的……” 白氏摸了摸玉儿的脸,笑道:“呦,这脸热的快着火了!好啦,不逗你了。这个事儿,今儿晚上我就和贝勒爷,你尽管放心!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担心的地方呢?” 玉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是怕……哪一,圣母皇太后突然心血来潮,把我给指出去……” 白氏轻轻“哦”了一声,她明白了。 玉儿继续道:“这种事情上,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不一样,事先是不会问过我们的意思的……” 白氏道:“你是怕圣母皇太后指的,你不喜欢,或者。身子骨儿不好。是吧?” 玉儿低声道:“喜不喜欢什么的。我不敢;可是,如果男人身子骨儿不好,下半辈子,我……这种情形,我见的多了,想起来就怕……” 玉儿的这些,白氏其实最能“感同身受”。她自己的老公既病且弱,早早故去。如果不是关卓凡这个叔子突然“脱胎换骨”,她的下半生,就会陷入玉儿欲言又止的那种悲惨境地了。 白氏心里一阵黯然,脸上一阵发烧,五味杂陈,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况味? 她感觉到玉儿的手在自己手里微微发抖,于是手上轻轻用力,柔声道:“玉儿,你的,我都明白。” 事实上。玉儿的,白氏并不见得百分之百明白。 关卓凡“变身”之前。像关家这种已经败落了的寒门户,年轻的寡妇,理论上毕竟还是存在着改嫁的可能性。可一经皇太后或皇上“指婚”,不论夫家发生了什么,寡妇都绝无再嫁的可能。 地位愈高的女人,道德规矩束缚愈重。许多出嫁的公主、格格,都遇上了这种情形,人前金尊玉贵,人后长夜饮泣。其中不少人,年纪轻轻的,便因此郁郁而终。玉儿身处深宫,不知道耳闻目睹了多少这种悲剧? 还有,对慈禧的秉性,玉儿也比白氏有更深刻的了解。 慈禧确实有随心所欲的毛病,就如玉儿的“心血来潮”。她指的婚,或者出于一己快意,或者出于政治考量,总之,是不会真正考虑女方的意见和利益的。这一点,和慈安确实是壤之别。结果,不论是原时空还是本时空,圣母皇太后经手的婚姻,怨偶多,佳偶少;悲剧多,喜剧少。 原时空,慈禧包办的婚姻,最著名的一对怨偶,当然是德宗夫妻。这个众所周知,狮子就不啰嗦了。 在此之前,恭王的大女儿,本书中提到的“大妞儿”,封荣寿公主的,被慈禧指给了额驸景寿之子志端。景寿是当年“八大臣”中唯一“持正”、不亲附肃顺的;志端又面容清秀、谦虚好学,慈禧自觉这是一段好姻缘。 可是,不论荣寿公主本人,还是岳家恭王夫妇,都不喜欢这个夫婿,因为志端的“身子骨儿”不好。 但“上头”既然已经“指”了,为臣者就只能“叩谢恩”了。 果然,没过几年,志端病逝,荣寿公主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这一“成”,就“成”了一辈子。 要注意的是,其时,恭王正处在权势的巅峰上,而荣寿公主又是慈禧真心喜爱,引为亲信的——荣寿公主尚且如此下场,别的人,就更加不用了。 以上德宗和荣寿的婚姻悲剧,在本时空,自然都还没有发生。但慈禧在这方面的表现,已是“锋芒毕露”。日日侍候在她身边的玉儿,很有“朝不保夕”之感。 白氏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次去津,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会请贝勒爷安排你们见面——可以多见几位!你们相互对上眼儿了,从津回来之后,咱们就请圣母皇太后下旨指婚。圣母皇太后这一年半年是肯定离不开你的,不过没有关系,咱们可以先订了婚,等到圣母皇太后能够放你出宫了,再从从容容地办喜事!” 这实在是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了。 玉儿眼中滴下泪来,又要跪了下去,被白氏生生摁住了:“玉儿,不要再这样子了,这个事儿,放在心里就好。” * 到了柳条胡同的时候,华灯已上,饭点儿自然是过了。白氏下车伊始,一进府门,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厨房,单独给玉儿做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白氏笑着对玉儿:“你尽管敞开肚皮吃,害肚子也不怕——贝勒爷又不是圣母皇太后,你跟他话,内急了就去茅房,一点妨碍也没有的。” 关卓凡今儿在外边有应酬,看看落地的大自鸣钟,距贝勒爷回府,应该还有好一段光景。白氏“在宫里我也不敢放量,也没吃饱,也要再吃一点”,于是坐在玉儿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她“敞开肚皮”,狼吞虎咽;自己偶尔吃上一口半口。 白氏一边给玉儿夹菜,一边笑着道:“不着急,你慢慢吃,可别噎着。今儿睿王大寿,贝勒爷去了贺寿,没那么快回来。也是巧,如果老爷子的千秋是昨个儿,那么福晋就要在今儿宴请各王公内眷了,我就得去应付差事,就陪不了你了。” 玉儿抬起头来,感激地笑了一笑,却不出话来——嘴巴里塞满了菜肴。 这顿饭,一直到肚子都鼓了起来,玉儿才停箸不吃。 饭后上茶。 自入宫后,这是玉儿第一次坐着喝别人端上来的茶水。 过不多久,下人来报,是贝勒爷回府了。 玉儿一听,立即搁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白氏也站了起来,却向玉儿做了个下按的手势,笑着道:“你先坐下。贝勒爷回府后还要沐浴——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见你也不会在花厅这儿,必定是在书房的。嗯,你且坐着,我去和他打声招呼。” 玉儿讪讪地笑了笑,道:“是。”等白氏出了花厅,才又坐了下来。不过,坐姿已经变了:双手抚膝,屁股只挨着椅子的边沿。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白氏回来了,微笑着道:“好了,咱们去见贝勒爷吧。” 全然出乎玉儿自己的意料,她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 她跟在白氏后面,愈接近书房,心跳得愈快,走着走着,自己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口干舌燥,心如鹿撞,整个人已经快虚脱过去了。 灯光昏暗,加上走在前面,白氏并没有发现玉儿的异常。她如果看见了玉儿的脸色,一定会大吓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不,并不是玉儿爱上了关卓凡什么的。 事后,玉儿才慢慢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紧张到这个地步:房间里的这个男人,是整个大清朝最有权势的一个男人。而自己,大约是底下,唯一一个真正晓得他和圣母皇太后真实关系的人。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如天之仁 白氏敲了敲门,轻轻喊了声:“卓凡。(顶点 us)” 书房里传出关卓凡的声音:“进来吧。” 玉儿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了。恍惚之后,发觉自己还是站着,面前,关贝勒轻袍缓带,微笑着看着自己。 玉儿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下跪行礼。 关卓凡温言道:“起来吧。”玉儿起身后,关卓凡对白氏点了点头,白氏含笑退出书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关卓凡坐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圆杌,道:“你也坐吧。” 玉儿陪笑道:“奴婢不敢——贝勒爷的面前,哪有奴婢坐的道理?” 关卓凡微笑道:“按照轩军的规矩,站着话,叫做‘汇报工作’;可咱们俩现在是‘会议’——‘会议’的时候,就算你是一个大头兵,也要坐下来的。” 玉儿的脸又红了,轻声道:“谢贝勒爷赐座。”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下来,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关卓凡道:“你的父亲,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笔帖式苏赫,对吧?”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首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道:“回贝勒爷,是的。” 关卓凡微微皱眉,道:“我查了一下,苏赫的品级是正九品,他的年纪应该四十有多了吧?我问过人,苏赫当差素来勤勉谨慎,笔头也来得,这样一个人。十几二十年下来。就算熬资历。也不至于才九品啊?他这个资历、年纪,做到主事都不稀奇——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玉儿的眼睛马上就红了,道:“回贝勒爷的话,家父刚入都水清吏司的时候,有一次在外地监修河道,不慎从堤坝上滚了下去,摔折了腿。自此就……瘸了。上官们,苏赫这副形容,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怎么能够做官?那不是……丢朝廷的脸面吗?所以,家父从未入流干起,这么多年了,也就升了……两级。” 关卓凡“哼”了一声,道:“荒唐!朝廷用人,唯贤唯才,什么时候变成唯‘形容’啦?何况苏赫是因公负伤。本来应该加以奖掖才对,居然反过来成了压制人才的借口!管部的大军机是文博川。工部用人如此不明,他可是疏忽了!” 玉儿心中大动,一边在脑子中转着念头,一边心翼翼地道:“贝勒爷,奴婢的见识,这个事儿,怪不得文大人的。文大人辅佐贝勒爷,一要办多少大事?怎么可能留意到一个九品的笔帖式的情形?再了,文大人‘管部’,毕竟也没有几年。” 关卓凡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他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点头道:“你晓事,不容易!嗯,不过,不留遗珠之憾,这是为政者的责任。明儿我就和文大人打个招呼,叫工部重新审核苏赫的资历劳绩。照我看,还是做笔帖式,升到正七品,满够格的!” 玉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奴婢代家父给贝勒爷磕头!”言罢,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 关卓凡虚抬了抬手,温和地道:“你起来,坐下话。” 玉儿站起身来,重新坐下了,她不敢放声儿,脸上却是泪痕宛然。 关卓凡微笑道:“你擦一擦眼泪,咱们再往下。” 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止住抽泣,抽出手绢,擦干了眼泪。 关卓凡道:“你代苏赫给我磕头,这个我当不起——我是为国家选材,一秉至公,你晓得么?” 玉儿低声道:“是,贝勒爷教训的是,是奴婢想的左了。只不过……”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偷觑了关卓凡一眼,止住了话头。 关卓凡道:“在我这儿,没有话不能——你有什么话,尽管!” 玉儿道:“是。奴婢是想,一下子连升四级,家父会不会……承受不起……” 关卓凡真的是对这个女孩子刮目相看了! 他看着玉儿,不话。 玉儿被关卓凡看得心头发毛,她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错了? 移时,只听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道:“镇国夫人你是一个有志气、有见识的好孩子,果不其然!” 玉儿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关卓凡道:“苏赫有此佳女,也不枉他吃了这几年的苦头!你很懂事,不过,你放心,没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道:“第一,资历劳绩摆在那里,本来早就该做到这个级别了,现在升,已经算很迟的了,没人能够的了什么;第二,你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人,父亲勤谨奉公,却被压在九品微末吏上多年,不晓事的人,背后岂非会议论圣母皇太后刻薄寡恩?” 玉儿心中大大一动。 关卓凡停下脚步,面向玉儿,微笑道:“第三,镇国夫人要给你做媒,很好,这个媒人,算我一个。只是我麾下诸将,多是一、二品的大员。虽然‘英雄莫问出处’,但总有一班无聊俗人,要盯着男女双方的家世嚼舌头。苏赫的品级升一升,堵一堵这些蜚短流长,也没什么不好。” 玉儿满面通红,内心感激无已,却是无话可,站起身来,深深地福了下去。 关卓凡坐了下来,示意玉儿也坐下来,然后道:“你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是吧?” 玉儿道:“是。” 关卓凡道:“都是多大年纪?现在在做什么呢?” 玉儿道:‘回贝勒爷:哥哥苏达,今年二十岁,在顺义的皇庄里当差;妹妹荣儿,今年十五岁,今年二月份的时候,选过一次秀女,已经入选。但当时名额已满,奉旨记名在家,等着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再次入宫候选。” 关卓凡知道,玉儿所的“秀女”,并不是通常人们的“八旗选秀”。“八旗选秀”三年一次,是给皇帝挑妃嫔,备后宫主位的。玉儿口中的“选秀”,就是选宫女,是挑选宫中执役女子的。 清朝的宫女,都是从内务府所属的“上三旗”包衣中挑选,每年一选,时间是二月初二。清制,内廷主位,自皇太后以下,身边宫女都有定数。所以,选秀女的时候,会发生一种情况:有的秀女,虽已入选,但“编制”已满,乃由内务府会计司“记名”,称“记名宫女”,回家待选。次年选秀,由“记名宫女”首先入选。 就是玉儿的妹妹荣儿这种情形了。 需要明的是,这一年里,“记名宫女”是不可以出嫁的。 关卓凡沉吟道:“先你妹妹。明年选秀,不出意外,就要进宫的。你跟我实话:你愿意妹妹进宫吗?” 玉儿身子一颤,眼泪又流了下来:“回贝勒爷,那个暗无日的地方,有我一个人在里边就够了。除非真的没饭吃了,谁愿意把女儿往里面送啊。可是,皇命难违……” “暗无日”的法,略出关卓凡意外。转念一想,《红楼梦》里边,元春也当众对着贾母、王夫人,皇宫是“不见得人的去处”。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情绪上来了,对着自己信任的人,这类事儿,也没那么多忌讳。 关卓凡道:“不要紧,我两宫皇太后如之仁,最是体恤臣下的。你们家果真不愿意,我就和内务府打声招呼,让他们把荣儿的名字划掉就是了。嗯,方便的时候,叫荣儿过我府来,给镇国夫人看看,再做道理吧。” 一声不出,玉儿又离座跪倒,磕下头去。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进口的皇家马车 玉儿的情绪略略平复,关卓凡道:“再你哥哥。 。他叫……嗯,苏达。——他在庄子里是做什么的? 玉儿答道:“回贝勒爷,是做‘半分庄头’的。” 清朝的皇庄,共分五等,“半分庄”是最的一等,“半分”即九顷。不过,这只是“定制”,事实上,于九顷的都叫“半分”,有的庄子,不过两三顷而已。“半分庄头”大约管着五、六个壮丁,负责庄子的劳作、生产,并按规定缴纳粮赋、出息。 这不是一个好活计。庄头如果缴不足粮赋,是要挨鞭子的;情形严重的,会被剥夺庄头的职务,赶去抡锄头、做壮丁。清末,皇庄弊端无数,生产能力已经跌到谷底,庄头被鞭挞甚至罚做壮丁的,屡见不鲜。 庄头,实在不算“一份有前途的职业“。 关卓凡道:“咱们的皇庄,如果不切实整顿,这个庄头,做起来大约没有什么意思。嗯,苏达身子骨儿怎么样?能不能吃苦?” 玉儿赶忙道:“我哥哥能吃苦!身子骨儿也好!他能开一石的弓!” 中国古代弓力的计算,标准历代不同,且述者多喜夸张其词,详考不易。不过到了清末,数据就比较准确了。一石弓的拉力,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八十磅的复合弓,这是相当厉害的了。 关卓凡自问,本贝勒就算能拉开一石的弓,也稳不住,箭更加是不知道射到哪里去。而玉儿口中的“能开一石弓”。当然是指:可以熟练拉弓放箭。收发自如。 他颇为意外。道:“哦,这可不容易。苏达当过兵吗?” 玉儿道:“回贝勒爷,这倒没有。不过,内务府曾经派我哥哥跟过雄勇公世子一段日子,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骑马射箭。” 听到“雄勇公”三个字,关卓凡想了一想,道:“雄勇公世子。名字是叫瑞煜吧?” 玉儿道:“是,贝勒爷记性真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道:我记性不能不好啊。这个瑞煜,原时空,后来改名符珍,娶了荣安固伦公主——就是丽妃的女儿,名丽妞的。 嘿嘿,本时空,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可不是你的喽。 话题回到苏达身上。关卓凡道:“你的这个哥哥,有把子力气。悟性也好,看来是个行伍的材料。下一次你母亲进宫探望,你跟家里人一声,看看苏达愿不愿意当兵?愿意的话,我和内务府一声,叫他到轩军来。当然,他既没当过兵,就得从大头兵干起了。” 玉儿满面笑容,如花之放。她站起来,给关卓凡深深一福,直起身道:“必是千肯万肯的,玉儿先替哥哥谢过贝勒爷!哥哥向来对贝勒爷奉若神明,能够投到贝勒爷麾下,他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你们家,是姓西林觉罗吧?” “是。” “有一句话,你替我带到:西林觉罗氏虽然大多出身包衣,但本朝两百年,老西林一族,不知道出了多少英雄豪杰?鄂文端,就是鄂尔泰,内务府奴籍出身,历仕康、雍、乾三朝,做到大学士、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翰林院,加太傅衔,封襄勤伯,身后入贤良祠,配享太庙!所以,不要总想着‘包衣’不‘包衣’,只要肯吃苦,肯用功,努力上进,头上总有你的一片!” 玉儿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道:“是!奴婢替苏达领贝勒爷的训!” * 玉儿第二回到宫中,已是未正时分。慈禧刚刚歇过午觉,李莲英正在给她梳头,玉儿进寝殿来“缴旨”了。 慈禧坐在锦凳上,并未转头,却在大镜子里看见玉儿春风满面的,于是道:“看这个模样,蹄子在宫外边溜达了大半,可是够惬意的呀。” 玉儿给慈禧行了礼,笑嘻嘻地道:“这还不是主子的恩典?奴婢出去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慈禧道:“开了眼界?怎么,贝勒府又多出了什么新花样吗?” 玉儿道:“回主子,新花样是有,不过不是在贝勒府里,而是在咱们去津的路上。” 慈禧微微一怔,道:“哦,是么?你看吧。” 玉儿道:“回主子,关贝勒,去津‘劳军’、‘阅兵’,主子的大轿咱们带上,不过,‘备而不用’;北京到津,都是通衢大道,关贝勒,请主子坐马车——这个马车,不是咱们平日里坐的马车,而是关贝勒特地从英吉利国定做的,和英吉利国女王乘用的,是一模一样的。” 慈禧来了兴趣,道:“这么大费周章的?这个马车,和咱们的马车,有什么不同呢?” 玉儿道:“回主子,咱们的马车,是两个轮子;英吉利女王用的这个马车,却是四个轮子。” 慈禧愣了一愣,道:“四个轮子?那么……车子怎么拐弯儿呢?” 玉儿道:“这个奴婢也问过关贝勒。他,车子上装有‘转向机构’,旋转如意,十分灵活。不过,这个‘转向机构’到底是什么,奴婢就不懂了。” 中国古代并非没有四轮车辆,但凤毛麟角,或者是有特殊用途的“特种车辆”,或者呆在图纸上从没下来过。总之,直到近代,都没有发展出可以大规模适用的四轮车辆。原因大概有两方面,一是四轮车辆的技术要求远比两轮车辆复杂,二是四轮车辆对路况要求较高,而中国的绝大多数地区,始终没有修筑近现代意义上的马路。 慈禧道:“这洋鬼子的花样就是多。嗯,车子装上四个轮子,这车厢可就比两个轮子的大多了。” 玉儿道:“主子圣明!这么一来,主子呆在里边,就舒适许多了。还有,这个车子的窗子,和咱们的也大不一样。这个车子,前后左右一溜都是窗户,都镶了大块的玻璃,拉开帘子,车子里边,亮堂堂的!” 慈禧“哎呦”了一声,笑道:“这可新奇了!” 李莲英反应很快,凑趣笑道:“这大冷的儿,主子坐在车子里边,看外边的风景,清清楚楚的,可一丝儿风都吹不着,真真的太妥帖了!” 慈禧一想,果然如此!不由满面笑容,道:“冬果然是好,到了夏怎么办?会不会气闷呢?” 玉儿笑道:“回主子,不会的,关贝勒,窗子上都装了手柄,玻璃都可以‘摇’下来,藏到车身子里边去的。” 慈禧笑道:“这洋鬼子的脑瓜子不知道怎么生的?还真是会想事情!” 玉儿兴致勃勃地道:“回主子,还不止呢!这个车子,前后左右四个角上,都装了‘煤气灯’——不是咱们的灯笼,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关贝勒,灯火罩在玻璃罩子里,不惧风雨,点着了,大晚上的,亮如白昼。” 慈禧笑着道:“这个英吉利的女王,可真是会享福!” 李莲英道:“主子的是,不过,关贝勒对主子有孝心,咱们也不输给那个英国女王了!” 这话听得慈禧心里分外妥帖,脸上的笑容就摘不下来,对玉儿道:“这个车子,你见过么?” 玉儿笑嘻嘻地道:“回主子,还没有。关贝勒,车子已经从英吉利运到津了,这当口正在往北京运呢。等车子进了京,求主子再赏奴婢一个恩典,奴婢去瞧清楚了,回来给主子禀报!” 慈禧微笑道:“你倒会顺杆儿爬。好吧,就再放你出宫一次。嗯,到时候,李子也跟着去走一趟吧。” *(未完待续。。)u 第三十四章 神奇的抽水马桶 北京至津,这一路上的居停,都由当地的巨绅,腾出宅子,供圣母皇太后驻跸。 章节更新最快 慈禧沉吟着道:“把人家一家子赶出来,咱们呼啦啦地住进去,这个……合适吗?” 玉儿笑道:“主子的心地,可真叫‘如之仁’!这等人家,哪个是只有一幢宅子的?这都是他们的别墅!而且,都是他们主动诚心报效!主子想啊,接过圣母皇太后的驾,这是多大的脸面?十几辈子都不完嘴的荣光!但凡掏得出来,花多少钱他们不愿意?何况,咱们不过是中午呆个把时辰,晚上过个夜,之后拾掇清爽了,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他们一两银子也不花,赚这么大一个恩典,睡觉都要笑醒呢!” 慈禧仔细想想,确实如此,点了点头,微笑道:“玉儿这丫头出去一个晚上,脑袋瓜子也活泛了,嘴皮子也利落了,嗯,不错!” 玉儿笑道:“回主子,奴婢笨笨的,哪里想得明白这些道理?这都是关贝勒给奴婢听的。” 李莲英道:“咱们这边一个铜板不花,人家那边一两银子不出,接驾这么大一事儿,就妥妥当当地办了下来——如果换个人来办,不晓得要花多少钱?花了钱,不定还要让主子受委屈!京里那班都老爷,还得嘴!” 慈禧微微一笑,道:“也是。嗯,到了津,咱们也这么住吗?” 玉儿笑道:“哎呦,回主子,到了津。花样可就多了!” “差不多的宅子。也准备了一处。不过。这个不新鲜。” “新鲜的是一幢西洋式的宅子!这幢宅子,轩军驻扎津之后就开始修建了,不久前完工,正在布置陈设,主子到了津,刚刚好就可以住进去了。关贝勒,轩军长驻津,圣母皇太后总有一要来‘视察’的。得提前给主子备下一处‘离宫’!” 慈禧的眼睛亮了起来,嘴上却道:“呦,他真的这么有孝心?怕不是给他自个儿准备的吧?” 玉儿赔笑道:“瞧主子的!关贝勒到津,从来是住在轩军军营里,没有一次住在外边的——这是大家伙儿都晓得的事情。” 李莲英道:“主子,奴才还听,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每一次都会请关贝勒住到三口通商衙门里去——崇厚起居讲究,是有名的。不过,每一次关贝勒都谢绝了。奴才有个见识。不晓得对不对?——关贝勒不如此,轩军也不会这么能打仗!” 慈禧一笑。道:“好吧,算你们的有道理。军队里边,上头肯和下头同甘共苦,下头才肯卖命打仗——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姑且信了‘他’的。嗯,你的‘花样’,就出在这幢西洋宅子里吗?” 最后这句话,是给玉儿的。 玉儿道:“主子圣明,正是这幢宅子新鲜有意思!奴婢没亲眼见过这幢宅子,也不出太多的道道,但单单是一个‘盥洗间’——就是咱们的……茅房,就有趣得紧了!” “关贝勒,这个‘盥洗间’,地面和四边的墙壁,都贴瓷片——不是一片两片,是全部贴满了,一点空闲不留的。马桶也是瓷做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马桶!这个马桶,跟咱们平日里用的,全然不同。” “关贝勒,这个马桶,叫做‘抽水马桶’,是钉牢在地面上的。马桶的下边,连通着地底的一条渠道;这条渠道的出口,开在河边。这个‘抽水马桶’,还连着一个储水的箱子,解手之后,只要拉动机关,箱子里的水,便会冲进马桶,将秽物冲进地底的渠道,最终流进河中,一点儿都不会留在马桶里边。” 这可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四轮马车,玻璃窗子,还勉强可以想象出是什么样子;但这个“抽水马桶”,实在超出了在场的人的想象能力。 大镜子里,慈禧和李莲英的脸上,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圣母皇太后抬起头来,微微皱眉,是努力思索的样子,道:“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是不是,屋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味道了?” 玉儿笑道:“圣明不过主子!正是如此!关贝勒还,这个‘抽水马桶’里边,始终是存着水的。这个水,把下边的渠道隔了开来。所以,渠道里边的味道,是不会传到‘盥洗间’里来的。整个‘盥洗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算睡在里边,也是没有关系的!” 李莲英赞叹着道:“单单为了一个‘抽水马桶’,就得在地底下挖好长的‘渠道’,这得费多大的功夫?关贝勒对主子的孝心,可真是没得!” 慈禧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什么。 这声叹气,有欣喜,有惊讶,有满足,有感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况味复杂。 事实当然不完全是李莲英的那个样子。 这个时代的抽水马桶,同现代的抽水马桶相比,还是略有差异的。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要真正发挥抽水马桶的功能,就必须有给排水系统的配套。近现代的给排水系统——下水道,是一个工程网络,绝非一条渠道那么简单;而单独为了一幢房子修建一整套给排水系统,未免太夸张了。 关卓凡的计划是:在津建设一个近现代化的“示范社区”,把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建筑规划、市政设施,统统地搬进来。这个“示范社区”,土地平整完成之后,第一个工程,就是修筑地下给排水系统。在名义上,“示范社区”是轩军的“军事用地”,虽然大兴土木已近一年,但外边的人,根本不知道里边在做什么。 给御姐建造的“离宫”,其实只是这个“示范社区”的第一幢“豪宅”而已。 这个“示范社区”,后文还要专章讲述,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玉儿继续道:“关贝勒,如果主子乐意,还可以在军舰上驻跸,‘枕底听涛’,也是很有意思的!” 慈禧一怔,随即笑道:“在军舰上过夜?‘他’真是想得出来!还‘枕底听涛’?你这个蹄子,学会拽文了嘛!”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五章 心心念念 玉儿脸上一红,道:“回主子,‘枕底听涛’是关贝勒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慈禧道:“咱们新买的那两只军舰,大是大,但船上总是逼仄,住得下这么些人么?” 玉儿立即兴奋地道:“回主子,住得下的!关贝勒,咱们最大的那只军舰,是底下最大的船,从头到尾,差不多有四十丈长!关贝勒,英吉利是下第一强国,这么大的船,可也只有两只!别的国家,就算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都没有这么大的船!” 四十丈?! 这个数字钻进耳中,慈禧先是滞了一滞,然后微微地一阵昏眩。 看最新最全 ——四十丈,这到底得有多大? 玉儿好像知道圣母皇太后在想什么,继续道:“关贝勒,咱们紫禁城最大的宫殿是太和殿——太和殿面阔十一间,总长近二十丈,就是,这只大船,刚刚好是两个太和殿这么长!” 两个太和殿?! 我知道它很大,可是,我不知道它居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之前,“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之大,对于慈禧,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既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也就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可以帮助想像。现在——“两个太和殿”! 站在船头看向船尾,岂非“一眼望不到边”? 圣母皇太后内心感受,只能以“震撼”二字形容了。 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玉儿眉飞色舞地道:“关贝勒,这么大的船。不要泊在港口里面。就是出海。只要不遇上特别大的风浪,一定也是很稳当的。他可以担保,主子在船上过夜,断不会晕船的。还有,关贝勒,只要主子不晕船,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要上折子。请主子坐这条大船,去上海逛一逛!” 慈禧的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向玉儿这边扭了下头,动作幅度虽,却很急促,李莲英正在给她梳头,差一点就扯到了她的头发。 李莲英吓了一大跳,慈禧却完全没有发觉,她稳了稳自己的呼吸,以尽量平缓的语调问道:“‘他’真是这么的?” 玉儿道:“回主子。这种事情,奴婢怎么敢信口开河?关贝勒确实是这么的。” 上海!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李莲英用惊叹的声音道:“哎呦。主子,这可不就是乾隆爷‘下江南’了吗?我听宫里的老人儿念叨,起乾隆爷‘下江南’的景况,那可真是比一部书还热闹!奴才没想到自个儿有这个造化,托主子的福,这辈子还能赶上这样的大世面!” 慈禧微微摇头,道:“咱们这个,和高宗皇帝‘下江南’,是不一样的。” 在贝勒府呆了一个晚上,经关贝勒耳提面命,玉儿在这个问题上的“政治敏感度”,可比李莲英高了。她马上接口道:“主子圣明!咱们去上海,其实就是搭个‘顺风船’。关贝勒,水师的舰船,一年之中,本来就要南下北上地操练,咱们搭个便船,不多花水师一两银子的!” 慈禧满意地道:“就是这个话。嗯,这个事,想来关卓凡自有他的安排,没有成事之前,你们两个,可不要跟别人去嘴——宫里宫外,都不许!不然,那班都老爷,如果听到了什么风声,必定要啰嗦的,听明白了吗?” “嗻!” 玉儿道:“回主子,还有一件事情,想来也是很有意思的。关贝勒,咱们那两条大船,都要改回中国名字。到时候,要在码头办一个‘命名仪式’。关贝勒,万国的规矩,给这等‘军国重器’命名,都要请‘国家元首’主持——咱们大清的‘国家元首’,可不就是主子?关贝勒,英吉利国的大舰船下水的时候,都要请他们的女王主持仪式的!” 慈禧笑道:“呦,还有这个讲究!这个‘命名仪式’,有什么特别的花样吗?” 玉儿兴致勃勃地道:“回主子,有!关贝勒,到时候,要在船头挂上一瓶‘香槟酒’,然后请主子将之推向船头,必要打得粉碎,才算礼成。” 慈禧奇道:“这是为了什么?” 玉儿道:“呃,这个,关贝勒没,奴婢就不晓得了。” 李莲英道:“主子,奴才猜想,应该是‘岁岁平安’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满意地点点头,道:“必是如此。海上讨生活,规矩讲究多,特别注重‘意头’的。” 又问玉儿:“这个‘香槟酒’,又是个什么酒啊?” 玉儿为难地笑了笑,道:“回主子,这个关贝勒没,奴婢也不晓得。” 到这儿,灵机一动,道:“主子,要不然请关贝勒进一支这个‘香槟酒’,主子尝尝,不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好罢。不过,显得咱们多么嘴馋似的。” 玉儿讪讪地笑道:‘哪儿能呢……哦,回主子,还有一件事情,关贝勒,大船改名,是要请两宫皇太后和皇上‘赐名’的。”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是“下头”准备好了名字,报上来,“上头”“朱笔圈定”,以示隆重。 慈禧道:“好啊,‘他’都准备了些什么名字?” 玉儿道:“回主子,这是军国大事,关贝勒没,奴婢可不敢乱问。想来这两就会有折子递上来的。” 好吧,我就等着,充满希翼地等着。 * 果然,第二,关卓凡的折子就递了上来,请求皇上为“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赐名”。 名义上,折子虽然是递给皇帝的,实际上,两只巨舰姓甚名谁,当然是由两宫皇太后决定,只不过用皇帝的名义下诏而已。 每只巨舰,关卓凡都给了御姐三个选择。 “翁贝托国王号”,是“冠军”、“作武”、“武畅”。 “杜里奥号”,是“射声”、“虎贲”、“越骑”。 这几个名字,都是有“出处”的,关卓凡一一在折子中注明: “冠军”,自然是出自霍去病的封号。 “作武”,前汉成帝之时,西羌有警,成帝以“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命杨雄做《赵充国颂》,其中有一句:“在汉中兴,充国作武。”冷兵器时代的军事将领,赵充国算是关卓凡最欣赏的一位——至少是之一,因此借“作武”二字过来一用。 “武畅”,也是前汉成帝时候的事情。陈汤下狱,谷永上疏为陈汤叫冤,奏折中称赞陈汤:“威震百蛮,武畅西海。”陈汤的功绩和悲剧,是中国青年时代令人扼腕的一段,关卓凡不好直接用“强汉”、“诛远”这类名字,用一个“武畅”,也算追思先贤了。 “射声”、“虎贲”、“越骑”,前汉武帝置“八校尉”,为“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所辖皆为“良家子”,是汉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大致相当于今的特种部队。 “射声校尉”领“射声士”,即善射者,就是弓箭兵。 “虎贲校尉”领轻车,轻车为可骤驰之兵车,就是装甲兵。 “越骑校尉”领越骑,何为“越骑”,历史上有不同的法。有为内附越人;有越人不善骑马,“越”应为“超越”之意,“越骑”即为“精骑”。两种法都有道理,也都有漏洞,关卓凡不管那么多,名字好听,就拿过来用! 六个备选的名字,全部出自前汉,则关卓凡之心心念念,不问可知。 (今更得晚了一点,抱歉) *(未完待续。。)u 第三十六章 异峰突起 虽然每只舰船都有三个备选名字,但两宫皇太后并不会真的自己去“选”——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其实就是上折子的人最为属意的一个,这算“潜规则”。 。而给军舰改名,既非两宫皇太后所长,军旅细故,两宫也不会随意介入,自然关卓凡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翁贝托国王号”改名“冠军号”;“杜里奥号”改名“射声号”。 还在日本的时候,关卓凡就开始考虑该给两艘巨舰改什么名字,想着想着,心血来潮,找了丁汝昌过来,要他也想几个名字。丁提督谦道:这个事情,标下哪里懂啊,自然全凭爵帅的意思。 关卓凡道:不必客气,咱们集思广益,相互切磋嘛。 丁汝昌领命,兴冲冲地去了。 过了两,丁提督捧了一张纸,珍而重之地呈到关贝子的面前。 关卓凡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翁贝托国王号,拟改定远、镇远、致远。 杜里奥号,拟改扬威、振武、超勇。 关卓凡立时哑然。 这上面,除了一个“振武”,其他的五个名字,怎么都这么熟悉呢? 丁汝昌见关卓凡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赔笑道:“标下起的名字,都粗疏得很,自然入不得爵帅的法眼……” 关卓凡抬起头来,微笑道:“不,禹廷,名字都是好名字,不过。不能现在就用。” 丁汝昌微愕。不晓得爵帅之微言有何大义——现在不能用。什么时候能用呢? 什么时候能用? 关卓凡在心里:等我把所有的场子都找回来之后,就可以用了。 * 在眼下,“太后阅兵”,不但成为朝野瞩目的第一要务,也成为市井交议的第一热点。正当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紧盯着这件“百年不遇”的“盛事”,六科给事中王永泰的一个参折,横插进来。使政局异峰突起。 王永泰的这个折子,和“太后阅兵”倒是毫无关系。 王永泰参的是鸿胪寺少卿毛英章,指他“包揽安徽军费报销”。王永泰言之凿凿,安徽派了粮道李宗绶、凤阳府知府宋尊邦二人,携带巨款,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户部和安徽的中间人,就是毛英章。 朝野上下,立即轰动。 安徽军费报销案。刚好是在阎敬铭进京之前核准奏销。如果王永泰所参属实,那么可就热闹了! 王永泰折子里提到的。只有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三人,可谁都知道,一省军费报销,粮道也好,知府也罢,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话事”的,是上面的巡抚,则其事若坐实了,安徽巡抚英翰难逃重遣。 户部这边,虽具体经办的是司官、书办,但谁又敢保证,这个大一笔开销的核准,没有堂官的参与?如是,户部的前任尚书、现任侍郎,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一翻履历,毛英章和户部侍郎黄绍祖原是同年。好啊!大伙儿互相以目,心照不宣:不消了! 脑洞再开大一点,户部的上面,“管部”的军机大臣是宝鋆。嘿嘿,户部这条浊水溪,不晓得宝佩蘅常在河边走,是不是真的没有湿过鞋呢? 这个案子,不晓得卷了多少大员进来呢? 户部借军费报销以自肥,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王永泰所参属实。只是多少年来,对户部的这桩积弊,从上到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掀这个盖子了! 那么,“上头”肯不肯“一五一十”地来办这个案子? 想一想,阎敬铭一进户部,便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地整顿,参的参,革的革,几乎把户部扫了一遍。再想一想,阎丹初后面站着谁?那是关贝勒啊!于是,大多数人都相信了:阎老西儿杀得兴起,现在要开扒户部的老底儿了!这一次,朝廷怕是真要“改弦更张”,动真格的了! 案子算是“泼大案”,接踵而至的,会不会是一波绝大的政潮?有的人非常兴奋,但更多的人,却是感觉到或轻或重的不安。 也有人感到奇怪:这就要“太后阅兵”了,就算要切实整顿吏治,关贝勒和阎丹初两位,怎么会选在这个点上“发动”? 事实上,“感到奇怪”的人里边,也包括“关贝勒和阎丹初两位”。 关卓凡是支持阎敬铭清理户部积弊的,也确实要拿军费报销作伐子,但两个人早就达成默契:查办弊案,现阶段,只在暗中调查,收集证据,真正发动要等到“美国访华代表团”回国之后。不然,大案兴起,必然使“太后阅兵”、“美国代表团访华”这两个重大“历史事件”失焦。 而且,查办军费报销的弊案,也不应从安徽这种地方入手。 安徽是淮军起家之地,又是两江总督辖区,湘淮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这一次安徽的军费报销,报的是绿营这一块,和湘军、淮军的关系并不太大,但湘、淮系在安徽经营既久,和绿营之间,彼此一定程度的牵连总是有的。拿安徽开刀,不可避免地,要扫曾国藩和李鸿章的脸面。损人不利己,关卓凡并无意为之。 而且,现在的安徽,也算是关卓凡自己的地盘。伊克桑“领安徽提督事”,轩军负责整个安徽绿营的整编。之前,安徽巡抚英翰对轩军在安徽的“大操大办”,一直都是很配合的。事实上,安徽之所以要报销军费,正是出于整编的需要——账数清晰,轩军才好接手。 对安徽绿营的整编,现正进入关键阶段,这个时候,和英翰翻脸,横生枝节,殊为不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在这么多巡抚里边,英翰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旗人。跟两广总督瑞麟一样,英翰也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朝廷和作为首辅的关卓凡,都有维持英翰的义务和必要。何况,英翰正儿八经地打过发捻,操守也不太差,整体而言,比瑞麟强得多了。 关卓凡支持阎敬铭查办军费报销弊案,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追究以前的责任,而是为了阻吓以后的不逞。办谁不办谁,必定是“有选择的”和“象征性的”。现阶段,绝不会“捞到碗里就是菜”,绝不会做不加分别的大面积的打击。不然,大伙儿扭在一起,其他的啥活儿也别想干了。 这些,阎敬铭是完全了解的。 原时空,阎敬铭被称为“救时宰相”。是“宰相”,就得“燮理阴阳”。所以,阎敬铭虽然清刚,但绝非没有政治头脑、一味蛮干的粗汉,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给关卓凡添乱的。 阎敬铭对关卓凡表示,王永泰的这个举动,和他完全没有关系。非但如此,王永泰在折子里的事情,不少还是他的调查尚未涉及的。比如安徽的军费报销,阎敬铭只晓得李宗绶、宋尊邦进京后,有大额“汇兑银两”情事,并摸到了为他们承汇的钱庄;但毛英章是他们和户部的中间人——这是整个案子中最重要的一点,阎敬铭就不晓得。 这就奇了,一个“风闻言事”的六科给事中,对于户部的弊案的底细,居然比户部尚书还要了解? 基本可以确定:王永泰并非真的“风闻言事”,而是有人传递了很确实的消息给他,甚至于直接授意他上这个折子。 谁会在背后做这样的事情呢? 查王永泰的履历,河南固始人,年纪不,科名甚晚,在都察院里,一直默默无闻。其他的,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七章 先抑后扬 无论如何,这种参折,绝对没有“淹了”的道理;也不可以不经调查,就“应毋庸议”。 尽管如此,整整过了四,关于查办此案的上谕才发了下来: “六科给事中王永泰奏:鸿胪寺少卿毛英章包揽安徽军费报销,经该省粮道李宗绶、凤阳府知府宋尊邦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等语,着派麟昌、方鼎锐确切查明,据实具奏。钦此!” 这道谕旨,有几个地方,颇值得玩味。 一个是迟至第五,才对王永泰的参折有所回复,或者,才正式“启动调查程序”;一个是上谕的内容异常简单,行文之中,未做任何“有倾向性的指示”。这两点,都显得“上头”对查办这个案子,似乎并不是特别上心,甚至还有一点点犹豫。 最重要的是,麟昌是刑部满尚书,方鼎锐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刑部的部务。这两位都是刑部的堂官,而刑部虽然是办案的“对口单位”,但这种案子,仅靠刑部一家子,“份量”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因为,第一,虽然毛英章的鸿胪寺少卿,仅仅是一个从五品的位子,但他还有一个兼职:军机章京。 这是关卓凡的“创制”。 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这一类冷曹衙门,平日少事,闲得蛋疼,而主官必是进士出身,多半都是笔头来得的。关卓凡以为资源不好闲置,便从中挑选手脚便捷、脑子活泛的,拉到军机处来充任章京。如此。拿一份工资。干两人活计。无形中便消减了一个“编制”,省下了一笔开销。 没想到有人脑子活泛过头了,居然把手伸进了军费报销的案子里。 枢府要员涉案,必定要各部“会审”,单靠一个刑部是搞不掂的。现在仅仅派了刑部两个堂官主办,什么意思? 第二,毛英章是从五品,但他的那位同年。被舆论的口水喷得最多的现任户部侍郎黄绍祖,可是正二品的大员。黄某人如果涉案,更不是单单刑部的正副堂官就审得的,必得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奉明发特旨”,才能“询问案由”。 总之,上谕下来,不是大伙儿原先想象的风雨交加、雷霆大作的架势。 有人就嘀咕,难道这事儿不是阎丹初的手笔?也是,如果是阎老西儿的话。应该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么这个王永泰又是个什么来头? 也有人认为,走着瞧吧。“上头”不定“先抑后扬”,好戏也许还在后头。 似乎为了佐证这种法,上谕下来的第二,刑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王永泰又上了一个折子: “臣续有风闻,近日坊间哄传,安徽报销,户部索贿银十五万两;嗣因阎敬铭将到,恐其持正驳诘,始以九万金了事。黄绍祖、毛英章皆受赂遗巨万,余皆按股朋分,物议沸腾,众口一词,不独臣一人闻之,通国皆知之。盖事经败露,众目难掩,遂致传纷纭。” “臣窃思奏销关度支大计,数十年积弊相仍,全赖主计之臣整顿,以挽积习。黄绍祖久历部务,毛英章奔走中枢,皆深知此中情弊者,使其毫无所染,何难秉公稽核,立破其奸?乃甘心受其贿赂,为之掩饰弥缝。以主持国计之人,先为网利营私之举,何以责夫贪吏之借势侵渔,蠹胥之趁机勒索者也?” “万青藜兼署部务,纵未闻有受贿枉法之行,何能免失察溺职之责?” “夫道无常,人事有凭,臣昧死伏乞皇太后皇上立赐罢黄绍祖、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一并听候查办。万青藜亦应查取职名,交部议处。” 这个折子比上个折子更加厉害,直接把黄绍祖拎了出来,而且摆出了索贿、受贿的具体数字:索贿“十五万”,受贿“九万”,有如亲见。 什么“续有风闻”,其实大伙儿都明白,王永泰写第一个折子的时候,第二个折子必是已经在打腹稿了,如果第一个折子发生足够效用,就不上第二个折子;现在必是觉得朝廷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才上第二个折子的。 至于万青藜,以礼部尚书兼署了一阵子户部尚书——刚好就是安徽派人进京奏销军费的那段时间。阎敬铭到任后,万青藜自然就交卸了户部的差使。由始至终,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根本没有坐热,却撞上了安徽报销案的大麻烦,只好自叹倒霉了。 好在对于万青藜,王永泰还肯上一句,“未闻有受贿枉法之行”。 也有人在这个折子里出了风头的,这就是阎敬铭。按王永泰的法,户部原本索贿十五万两,安徽觉得太多,但讲不下价来。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阎敬铭出任户部堂官的消息。户部上下畏惧阎敬铭清正,只好赶快照安徽的还价收货结案。 阎敬铭人还在山东,便轻轻松松打掉了北京的七万两银子,则阎丹初锋芒之锐,实在是可观得很了。 这个折子递上来,朝廷就不能不“大办”了。 第二,上谕颁下来了: “安徽报销一案,前经谕令麟昌、方鼎锐严行讯办,定须究出实情。黄绍祖、毛英章有无情弊,断难掩饰。着添派阎敬铭、曹毓瑛、瑞常,会同查办。” 和之前那道上谕不同,这道上谕口气严厉,算是有相当的“倾向性”了。“添派”的三位大臣,也极具份量和“代表性”。 阎敬铭是户部尚书,案子出在户部,正是阎之该管。 曹毓瑛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兵部尚书。一方面,他代表军机处;另一方面,既然是“军费报销”,那么也算是兵部的事,也是曹之该管。 瑞常是协办大学士,代表内阁。 再加上刑部的正副两位堂官,这个“五人审判组”,够上档次的了。 另外,关贝勒也已作出指示,乃八字方针——“不枉不纵,水落石出”。 会办五大臣开始办案,传的第一位人证,就是连上两道参折的王永泰。 *(未完待续。。)u 请两天假 11月15、16日这两,狮子得向各位书友请个假。这两的欠账,下个礼拜还上。见谅! *(未完待续。。)u 第三十八章 老兄教训的是 王永泰是六科给事中,在体制上,会办五大臣欲对之有所“询问”,必须“奉旨”。wWw23uScoM这样一来,从“请旨”,到“准奏”,再到侍卫处出公事给都察院,最后由都察院通知王永泰应讯,两时间又过去了。 “询问”的地点就在都察院。 案子虽然是刑部“承办”,但把王永泰传到刑部来是不合适的,因为他是举发者,不是嫌犯;而且,王永泰虽然只是五品官,品级远远低于会办五大臣,但他是六科给事中,是言官,这个身份,五大臣必须给予相当的尊重。 同样的道理,户部、兵部也不大妥当。 五大臣略一商量,索性把询问的地点放在都察院,这算是“登门拜访”,对言路,足够尊重了吧? 因为是“奉旨询问”,五大臣和王永泰彼此不行参礼,只叙科名先后,相互作揖之后,延请落座。 王永泰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头发已经花白,面色蜡黄,眼神浑浊,木无表情。 这副形容,看在眼里,五位会办大臣不由心中嘀咕。 在座诸公,王永泰不是生得最丑的——最丑的那位当然是阎敬铭。但阎丹初大眼一翻,精光闪烁,气势逼人,形容再轩昂的人,在身不满五尺的阎老西儿面前,也要不自觉地矮上三分。而这个王永泰,就跟一段烧焦了的木头似的,从头到脚,了无生气。 这样一单轰动朝野的大参案,居然由这么一位人物发动? 王永泰一落座。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折子。递给瑞常。干巴巴地道:“这是我写的一份帖,请中堂和诸位大人过目。” 瑞常是道光十二年的进士,在坐六人之中,科名最早;同时,虽然瑞常和阎敬铭、曹毓瑛、麟昌同为从一品,但瑞常的从一品,咸丰七年授左都御史的时候就得了,资历最老;更重要的是。瑞常是大学士,是“宰相”,在名义上,会办五大臣之中,瑞常的位份是最高的。因此,王永泰就把瑞常当成了五大臣之首。 可是,瑞常接过他的“帖”后,却并不即时打开,而是转身递给阎敬铭,道:“丹公。你看看吧。” 阎敬铭连忙道:“中堂先请。” 瑞常这才打开“帖”,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合上折子,再次递给了阎敬铭。 瑞常的这个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办这个案子,阎敬铭才是真正的“主办”。 阎敬铭看得可就认真的多了,只见帖写到: “窃维贿赂之事,踪迹诡秘,永泰不在事中,自无从得其底蕴。但此案户部索贿累累,外间喧传,贿托者,即贿托黄绍祖、毛英章也;关者,即向黄绍祖、毛英章关也。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关之实据,当问之毛英章。” “然则黄绍祖、毛英章受贿非无据也,李宗绶、宋尊邦即其据;永泰非无据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据。黄某居部堂之尊,毛某以枢府之要,而大招物议,是为负恩;闻人言而不以奏闻,是为溺职。且科道例以风闻言事,闻言不言,安用此素尸科道为耶?” “永泰与黄绍祖、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素无往来,亦无嫌怨,使非物议沸腾,何敢无端污蔑?实为人言如此确凿,故不能不据实以奏。” 不多时,五位会办大臣都看完了“帖”。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这个王永泰,晓得今儿五大臣是来向他要人证、物证的,于是在这个“帖”里,一口咬定消息来源为“风闻”,提前把门儿关得死死的。 “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这个逻辑,异常霸道,接近无赖,但扣死“风闻”,真是其奈我何?而“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和“ 当问之毛英章”,却不能他讲的没有道理。而且,这几句话还隐含了这么一层意思:你们不去调查犯罪嫌疑人,却来向举发者罗唣,是何居心? 阎敬铭首先发话:“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未免失之空泛了。” 王永泰的声音干得像段木头:“科道风闻言事,奏所闻之,向例如此。” 阎敬铭道:“那么此案中人,行贿受贿,是本人自相授受,还是委托他人过付?这个,老兄可知道吗?” 王永泰道:“这种事情,当然极其隐秘,外人何从知之?其中曲折,自然要仰赖大人,遣发有力吏员,查访钩沉,使之大白下。永泰一介书生,何能为之?” 这几句话,反过来将阎敬铭一军,甚是厉害。 阎敬铭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老兄太谦了。来惭愧,老兄奏折里提到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真是闭塞得很;在座的几位,大约也没有怎么‘风闻’过。所以,总还要请老兄指教。” 王永泰摇摇头,道:“物议如此,永泰所知,都写在‘帖’里了。” 阎敬铭道:“所谓‘物议’,都有何人在‘议论’?老兄能否指出几位来,也好让我们移樽就教?” 王永泰的声音愈发干涩:“众口喧传,无从指的。” 阎敬铭道:“那么,老兄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吗?” 王永泰道:“就这么多了,再也没有了。” 这话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阎敬铭把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道:“我没有什么话问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刑部是“承办”此案的衙门,身为正堂,麟昌不能始终一言不发。他憋了一会儿,见没有别人话,只好开口道:“大臣名节甚重,贿托的讦责,总要有真凭实据才好。科道虽可风闻言事,但亦不可随意污人清白,老兄……” 麟昌的话还没完,王永泰便冷冷道:“究查之后,黄绍祖、毛英章等人,果然清白廉正,永泰自领其罪!不过,现在黄、毛、李、宋几个,查也没查,问也没问,大人就给永泰下‘随意污人清白’的定论,是不是早了一点?” 麟昌登时被噎得满面通红,不出话来。 阎敬铭微微一笑,道:“老兄教训的是。好吧,出了都察院的门,我们就去‘查’,就去‘问’!嗯,老兄请吧。” 王永泰躬身一揖,然后转过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阎敬铭缓缓道:“各位怎么看?” 瑞常“会办”这个案子,抱定的宗旨,是和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开“铁路会议”一样的: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麟昌给王永泰抢白了一轮,又被阎敬铭刺了一下,也是打定主意,再不开口的。正堂不话,方鼎锐身为副堂,暂时也不好什么。 于是,曹毓瑛开口道:“就请丹翁主持吧。” 见无人异议,阎敬铭道:“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几位,自然是要问的,但咱们手里如果没有一点实在的证据,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这样吧,我回去查一查李宗绶、宋尊邦来京后,是通过哪几家银号汇兑出纳的。查明了,就请刑部传讯银号的掌柜,看看李、宋和毛、黄之间,有无不当银钱往来,然后再做道理。” 麟昌眼角一跳,心想这样一来,这个烫手山芋,不又扔回刑部了吗? 他目视方鼎锐,意有所询。方鼎锐向他微微颔首,示意“我晓得了”,然后转向阎敬铭,道:“是,谨遵丹翁的吩咐。” 麟昌不晓得方鼎锐葫芦里装的啥药,只好依旧一声不出。 “回去查一查”,不过是阎敬铭的幌子。前文过,阎敬铭已经掌握了李宗绶、宋尊邦在京“汇兑银两”的银号的底细:一共有两家,一家叫“顺日祥”,一家叫“乾通盛”。 这两家银号的名字泄了出来,除了黄绍祖、毛英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着了急,这个人是宝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交个底儿 大凤翔胡同,恭王府。 章节更新最快 恭王和宝鋆走进“房子”的时候,恭王的六福晋已经在里边候着了。四干四湿的八个果盘已经布好,此外,还有两个高脚水晶玻璃杯,一支西洋红葡萄酒。 见二人进来,六福晋闪过一边,微微福了一福,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严严实实地带上了门。 所谓“房子”,是恭王书房里边的一个“套房”,只能从书房进入,另外一边则推窗面水,没有任何“壁角”可听,最是隐秘。这个地方,只有恭王和人商议最机密的事务,才会启用。而有资格出入“房子”服侍的,整个恭王府,只有通房丫头出身的六福晋一人。平素,连恭王福晋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的。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地龙烧着,温暖如春。宝鋆一屁股跌坐在“梳化椅”上,摸了摸滚烫的脑门,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恭王轻轻转着手里的高脚水晶杯,缓缓道:“佩蘅,你跟我交个底儿,安徽军费报销的案子,你到底有没有插手?” 宝鋆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回答恭王的话,慢慢地啜了一口酒,咽了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咬着牙道:“安徽的报销,户部山东司,是一项一项核过的,都是应报应销的,没有枉法的情事。” 不自己“插手”,也不自己“没插手”,而是为户部有司的行径辩护,等于间接承认了:安徽军费报销案。我“插手”了。 明一下。户部设十四个“清吏司”。以省名命名,管理本省及邻近省份的钱粮事务。这十四个“清吏司”中,没有“安徽司”,安徽的事务,由“山东司”负责。 宝鋆收受贿赂,插手安徽报销案,并不出恭王的意料。恭王亦不以为宝鋆的行为有多么不堪——谁不收钱啊,他奕??收的银子。比之宝鋆,只多不少吧。而宝鋆虽然“闪烁其词”,毕竟也算“坦承其事”,足见相互信任之深,恭王内心反颇为欣慰。 至于是不是真的“应报应销”,则基本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 阎敬铭“到部”之前,户部的各种规例极其混乱,不但存在无数漏洞,还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用哪条规例,不用哪条规例。是甲是乙,是此是彼。是神是鬼,全在司吏的一念之中。 军费报销尤其如此。军兴之时,何为军需,何为民用,以当时的财务技术手段,本就不易分得清楚。加上省里面多会趁机“加塞”,把正常情况下很难报销的费用往军费里面塞,使得当时各省的军费报销,几乎都是一笔烂账。 司吏的“自由裁量权”太大,使军费报销成为**高发、甚至必发的渊薮,这一点,当国者是心知肚明的。 打平洪杨,轩军是第一支报销军费的部队。当时,关卓凡受了周家玉的指点,将轩军挂上“京营”的牌子,军费分成两块,军饷一块,直接在八旗俸饷处备案记档,根本没经过户部;枪炮子药一块,则按照一厘四的盘口,叫户部的蠹吏赚了大约四万多银子去。 户部在轩军身上刮到的油水有限,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后面的大头——湘军一系上门“讲数”。湘军的军费,不是轩军的几百万两银子可比,那是上万万两的“大活”,即便按照给轩军的“优惠价格”——一厘四的盘口,也有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可以落袋平安。 打完了仗,前线拿命去拼的人发财,在当时算是经地义。但户部这班蠹吏,躲在大后方,一分力也没有出过,却要从将士们的嘴里抢这么一大块吃食,莫曾国藩们不痛快,连恭王也觉得不妥。 更重要的是,在军费来源上,湘军和轩军大大不同。 轩军的军费出自关银,算是完全由朝廷养了起来。人家湘军的军费,大多数都是自己筹来的;只有其中“协饷”一块,解由未被兵的省份,算是政府的财政收入——但那也基本是曾国藩等统兵大员,拿自己的面子,和解饷省份的主事者“讲交情”要来的,朝廷在其中,实在没出过什么大力气。 军饷既由人家自筹,在你户部这儿不过报个数字,凭什么要让司吏们挑剔堪磨,无缘无故发这么大一笔财?白叫统兵大员们咬牙切齿,朝廷还落不到一两银子的好处! 于是恭王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在母后皇太后万寿那一,颁发“恩谕”,“军兴以来,各省军需支出,毋庸报销”;不过,“自本年七月初一以后,恢复旧制”。 这道上谕一出,各省督抚,同声颂圣,恭王自己也大为得意;只是户部上下,自然如丧考妣,背地里翻着花样大骂“鬼子六”,是不消的了。 这个事情,发生在轩军赴美期间。回国之后,关卓凡得知此事,也颇为恭王的魄力赞叹。 不过,正是因为没能够从打洪杨的军费报销中,拿到什么大好处,户部于其后的军费报销,变本加厉,至有安徽军费报销案索贿十五万两银子的“价”。 这新一轮的军费报销,主要是因整编绿营而来。关卓凡的要求是,轩军负责各省绿营的整编训练,但不能接各省绿营的烂账;在轩军接手之前,各省绿营这一块,必须有一个清晰的账目。 户部以为机会来了,磨刀霍霍,准备大宰肥羊。 没想到“出师不利”。 各省之中,最早完成绿营整编的,是江苏、山东二省。江苏是关贝子的大本营,户部是不敢下刀子的;山东呢,不好意思,撞上了阎敬铭。 阎敬铭时任山东巡抚,行贿这种事儿,阎丹初是坚决不肯干的。他经手的账目,干净清晰,户部挑剔起来,也实在是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阎敬铭户部主事出身,相关规例,比户部现在的那一班司吏还要熟悉,双方反复驳诘,阎敬铭总是能占上风。 这个军费报销,又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不然,一定有人要吃挂落。最后,户部上下竟是无可奈何,终究按照山东的账目报了销。至始至终,户部一班蠹吏的铁钳子,没能从阎老西儿身上拔掉一根毛。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失之山东,就想收之安徽。安徽军费报销的“规费”的“盘口”,就开得过高,几乎是正常价钱的一倍。安徽方面,并不肯做俎上鱼肉,双方讨价还价,扯皮扯得过久,终于扯出了大麻烦。 *(未完待续。。)u 第四十章 心障 恭王道:“佩蘅,你肯跟我交这个底儿,足见交情!嗯,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 宝鋆从鼻孔中吐出气来,“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打算?无非‘躺倒挨捶’四字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道:“本来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可是,我怕这不是你的本心。” 宝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已经换了嬉笑的神色,道:“六爷,那你我的‘本心’是什么?难道是想杀人灭口、泯灭证据?” 恭王凝视着宝鋆的眼睛,没有话。 宝鋆一笑,垂下了眼睑,慢慢啜着杯中的鲜红的葡萄酒。 恭王开口了,声音平静:“佩蘅,我相信这只是你的气话。” 顿了一顿,道:“你听我,‘不枉法’,就是‘公罪’,‘交部议处’,不过拟一个‘失察’,处分亦不过‘降一级调用’,了不起‘降二级’,多大点儿事?” 所谓“公罪”,是指员吏在公事上处置失措。与个人品行有污的“私罪”不同,“公罪”照例准予“抵消”。就是,如果得过“加级”的奖励,功过相抵,就不必降级。像宝鋆这样的一品大员,一定有过多次的“加级”奖励,如果只是“降级调用”,只要不是降得太狠,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这一层,如果你一时没有想明白,做出一些无谓的举动,事整成了大事。可就划不来了。” 宝鋆嘻嘻一笑。道:“六爷。你的好意,我能不明白吗?可是,如果我收了钱呢?受了贿,就算‘不枉法’,也不能是‘公罪’吧?” 恭王缓缓道:“这个案子,顶多查到黄芳基那儿,不会再往上查了。” 黄芳基就是黄绍祖,“芳基”是他的字。 宝鋆微微皱眉。道:“不会再往上查了?——六爷,你有这么大的把握?” 恭王道:“这个案子,不是阎丹初一个人在查。麟梅谷是没有什么主张的,刑部的事儿,要听子颖的;瑞芝生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至于琢如,更不消了。” 麟梅谷即麟昌,“梅谷”是他的字;“子颖”是方鼎锐的字;“芝生”是瑞常的字;“琢如”,当然就是曹毓瑛了。 恭王的意思是,“会办五大臣”之中,麟昌尸位素餐。可以忽略;其他四人,有三位都是“自己人”——阎敬铭是关卓凡的人不假。可是以三对一,何劳你宝佩蘅忧之深也? 对恭王的这个看法,宝鋆却大不以为然。 先瑞常。 瑞常并非恭王的嫡系。肃顺当权,瑞常颇受打压。辛酉政变的时候,瑞常就站到了恭王这一边。两宫垂帘,恭王当国,瑞常复起,被派了九门提督的要差。恭王的这个安排,主要还不是奖励瑞常“站对了队”,而是为了笼络蒙旗——瑞常是蒙古镶红旗人。 那个时候,关卓凡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瑞常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瑞常虽然现已做到了协办大学士,但在京的蒙员中,他其实算不得领袖。蒙员的领袖另有其人——文的是倭仁,武的是伯王。 倭仁跟恭王是地道的政敌,和关卓凡的关系,却颇为**。按理,关卓凡办洋务,激进之处,比恭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倭仁守旧,两人应该水火不相容才对。但不知关卓凡使了什么手段,倭、关二人,同在弘德殿“行走”,却处得相当不错。倭仁对关卓凡给皇帝讲的书,甚至有“苦心孤诣”的评语。 安德海一案中,倭仁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关卓凡这一边。 关卓凡推行的政策,有很多肯定是倭仁不以为然的,但他很少表示明确的反对,基本上都是保持着沉默。 而伯王,众所周知,和关卓凡走得很近。伯、关的关系,远比伯、恭的关系要来得密切。 更重要的是,瑞常本来就不是锋芒毕露之人,升了协办大学士之后,性情愈加内敛,平素心翼翼的,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也是,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只要谨慎不出错,殿阁大学士出缺,自然由他这个协办大学士补上。既然熬啊熬啊就能熬到位极人臣,何苦冒偌大风险,介入风高浪急的政争? 因为以上种种,宝鋆认为,瑞常根本不是“缓急可恃”的人,不能指望着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话。 恭王曹毓瑛“更不消了”,但宝鋆最不放心的,其实就是这个曹琢如。 宝鋆早就认定,曹毓瑛已经站到了关卓凡的那边,最起码,一条腿已经迈过去了。还把曹琢如当成“恭系”的干将,未免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这个观点,他或明或暗的,向恭王提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恭王都显得不以为然。 恭王总是,曹毓瑛“没有过不该的话,也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或者,“琢如素有抱负,他只是想做事情,谈不上倒向哪边”,等等。 除了严重怀疑曹毓瑛对恭王的忠诚度外,宝鋆自个儿,对曹毓瑛也是有心结的。 辛酉政变之后,曹毓瑛入值军机,但排名最末,是俗称的“打帘子军机”,军机全班“叫起”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话的资格的。那个时候,曹琢如在宝佩蘅面前,不过兄弟一个。现在呢?自己被关某人多方压制,而曹毓瑛则气焰愈炽,此消彼长,曹琢如的势力、影响,侵侵乎要凌驾于宝佩蘅之上了! 宝鋆既对曹毓瑛有此观感,对之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还指望他雪中送炭? 真正靠谱的,只有方鼎锐。可方偏偏是“会办五大臣”之中,位份最低的一个。还有,这个方子颖,和关卓凡处得也不坏! 想到这儿,宝鋆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恭王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的话,你可能不以为然。佩蘅,咱们今儿把话透些。瑞芝生不去了——再怎么着他也不会添乱的。你的心障,大约主要在琢如身上。”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一章 密议 ; 恭王自失地一笑,道:“琢如‘一条腿已经跨过去了’,大约不假。?。。可是,纵然真是如此,又如何呢?” 宝鋆心中一跳:这是恭王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曹毓瑛可能已经“改换门户”了。 “照你的想法,大约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叫他‘迷途知返’,最不济也‘为后来者戒’,是么?” 宝鋆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话,但这个神态就是默认了。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真这么做,后果到底是什么?曹琢如真的会‘迷途知返’么?只怕另一条腿也跨过去了吧!真的能‘为后来者戒’么?以关逸轩的帘眷,真的庇护不了曹琢如?只怕最终未能‘为后来者戒’,反而是‘为后来者心寒’吧!” 宝鋆默然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恭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窗棱推开了一条缝,清冷的风钻了进来,屋内闷热浑浊的空气为之一爽。 恭王转过身来,继续道:“曹琢如本性是个敦厚人,这一点,想来你也不会否认的。他的身子偏到了那边,心里面未必没有歉疚之意。咱们大度一点,他的另一条腿,就很难也跟着跨过去。” 宝鋆微微动容,恭王的这个见地,他从未想过——实在是深得很了! 关卓凡正在如日中,如果不出特别大的变故。“恭系”想压倒“关系”,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的。既如此,就只能谋求和对方“共存共荣”——如此,就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双方都能接受的“中间人”,居间往来。仔细一想。恭王的确实对,这个角色,除了曹毓瑛,不做第二人想了。 文祥“正色立朝”,因为他的地位名望,特殊情况下。他可以代表恭王出面;但私下底的宛转情商,并不适合文祥去做的。而许庚申,是“两只脚都跨过去了”的人——没有足够的中立性,分量亦略嫌不足,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合适人选。 宝鋆“嘿”了一声,道:“这个我不敢想。他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 恭王微微一笑,道:“‘落井下石’是绝计不会的。还有,即便阎丹初,虽然十分憨倔,但也不是走路不看道、胡冲乱撞的人。办这件案子,他也未必不知轻重、全然没有分寸的。” 宝鋆道:“六爷,你的这个看法,我就不敢苟同了。阎丹初在户部做的,还不算‘走路不看道、胡冲乱撞’吗?” 恭王叹了口气,道:“户部的事情,你有什么不知道的?是该好好整顿一番的!阎丹初在户部的所作所为,还真不能有什么不对。再者了,咱们拉不下这个脸,丑人叫阎某人、关某人去做,又有什么不好?” 宝鋆微微一怔,想了一想,笑了一笑,道:“六爷,你的也是。”… 恭王道:“关逸轩要整顿绿营,不想叫户部从中添乱,找个军费报销的案子来做伐子,这是想得到的——未必是针对你我!而且,我总觉得,即便关逸轩、阎丹初要拿军费报销开刀,也不应该在此时动手。安徽这个案子,未必是他们的本意。” 宝鋆道:“六爷,你的意思是,现在关某人正在筹办‘太后阅兵’,不及其余?” 恭王道:“着啊!‘太后阅兵’之后,紧接着就是美国的那个‘访华代表团’。这两件,都是该他大大露脸的事儿——在这个点儿上,横生枝节,未免不智。” 宝鋆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恭王道:“再有,安徽的事儿,麻烦得很。湘、淮、轩几方,绞在一起;还有盐政,一班发捻余孽和盐枭勾勾搭搭,朝廷和地方上的某些人,在里边也不见得没有首尾。这些,和军费报销,都或多或少是有瓜葛的——这些事儿,你大约比我还要清楚。哦,对了,英翰还是旗下的。总之,要是我,不会拿安徽来动刀子——太麻烦了!” 宝鋆一笑,道:“不定有人就想‘迎难而上’,趁这个机会,将安徽上下里外‘一镬熟’呢?” 恭王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大可能。” 恭王提到的“发捻余孽和盐枭勾勾搭搭”,主要指的是李世忠。 前文过,关卓凡消灭苗霈霖之后,李世忠立即上书,以双脚湿气严重,不良于行,请求裁撤他的“豫胜营”,致仕回乡养病。这个请求,朝廷当然立准,李世忠于是逃得一命,没有落得和苗霈霖同样的下场。 李世忠控制两淮盐场,“豫胜营”虽然裁撤了,但两淮盐枭依旧出入门下,私下底还是称他“寿王”,李世忠在安徽还是有很大的势力。 宝鋆道:“如此来,六爷以为,那个王永泰,上那两个折子,不是出自‘那边’的指使?” 恭王道:“我觉得实在是不像。其他的不,这种案子,真的要办的话,应该事先暗地里调查钩沉,人证、物证都有了,才大举发动。现在诸事不备,贸然发动,徒然打草惊蛇,有什么好处呢?” 完了,才发觉自己的话里,把宝鋆比作了“蛇”,恭王不由微微一笑。 宝鋆微觉尴尬,不过承认恭王的有道理。犹豫了一下,出了甚难出口的一句话:“可是,这个王永泰,什么‘十五万’‘九万’的,明显是知道底细的……” 恭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道:“王永泰受人指使,确定无疑,只不过指使他的人,不大可能是关逸轩。王某背后的人,必然是知道此案的底细的,也确定无疑。至于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难的很。可能是户部内部分赃不均,有人报复同僚;也有可能是安徽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反正,不大像是冲着你我来的。” 宝鋆眼睛一亮:恭王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能知道安徽军费报销底细的,无非两个地方:一个是户部山东司,一个是安徽巡抚衙门。那么,此案的举发者,最大的可能性,就应该出自这两个地方。 宝鋆的聪明才智,本来不在恭王之下,但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又一味想着这是关卓凡在对付自己,所以始终念不及此,不由暗叫惭愧。 思路既然打开,深想下去,便知道举发者出于安徽的可能性是更大的。因为言官上折,如果不是出于本心,也不是由关卓凡、恭王这类大佬指使,就必是“买参”。 这种大参案,“买参”的价格数以万金计,户部上下,拢共才收了九万两,分润下去,经手的司吏,人均不过几千两。就算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也不太可能花几万两银子打击报复同僚,那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吗? 如果举发者出自安徽,那么又会是谁呢?难道有人和英翰有大仇,或者,想取英翰而代之? 不论恭王和宝鋆两个研议些什么出来,案子既已发动,就不能轻易停下来。“顺日祥”和“乾通盛”两家银号的掌柜,被传到了刑部秋审司,“八大圣人”开始问案了。 *) 第四十二章 装傻? 是“八大圣人”,但派出来审案的,只有两位。其余的六位,案子要定谳的时候,才会冒出头来,开会“集议”。 主审的两位,一位叫做颜士璋,是秋审处的总办;一位叫做刚毅,是“八大圣人”中最年轻的一位,身份还只是个“兼办”。 这两位在历史上都是颇有来头的人物。 原时空,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刑部派往江宁复审这件泼大案的,就是颜士璋;而刚毅的名头就更加响亮了,后世做到大学士,成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力主废黜德宗,鼓吹拳民可用,是慈禧向万国宣战的重要推手。 需要留意的是,就个人品行而言,刚毅真正是人如其名,即清且刚,也颇当得起一个“毅”字。不论办案、抚民、治河、理财,刚毅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他不与大政,始终做一个技术官僚,历史给他的评价,大约会与阎敬铭仿佛。惜乎刚毅深介政治,却昧于大势,终于站在了历史的反方向上,救国之心变成误国之举,最后成为“清官比贪官更可恨”的典型。 至于“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传言,考诸刚毅生平,狮子没办法相信,这种话出自清末最排外的刚毅之口,且也找不到任何权威的出处,只能认为,这是革命党的一种宣传策略了。 言归正传。 秋审司派出这两位来审这个案子,是有讲究的。 颜士璋素有“虔诚持重”的风评,就是。“政治敏感度高”。会平衡各方利益。办案的时候,能够权衡轻重,不至一味蛮干。原时空,马新贻被刺,大约是有清以来最棘手、最复杂的一件案子,颜士璋被挑去复审马案,足以证明他在这方面的功力了。 至于刚毅,是刚刚进入秋审司。跻身“八大圣人”之列的。所谓“兼办”,有“试用”的意思,总要办过一两件案子,才能“转正”,成为“会办”。虽两位主审,无分主从,地位平等,但有这层“资历”的因素在,想来刚毅就算不以颜士璋马首是瞻,也不会随意发挥。使办案的方向失去控制。 本来,挑选主审司官的时候。麟昌和方鼎锐问过吴乐,“腾不腾得出手来?”吴乐很见机,自己手头上有好几个案子,太忙了,这个案子,我就不出任主审了吧。 大伙儿都知道,老吴可是关贝勒的嫡系人马呀。 “顺日祥”的掌柜叫做潘达成,安徽六安人。他的“顺日祥”,业务的大头,是安徽、山东和京城之间的汇兑生意。因此,“顺日祥”不但和皖、鲁联系密切,和皖、鲁籍的京官往来频繁,和户部主管安徽、山东的山东司,也素有“互动”。安徽报销军费,银钱由潘达成经手,甚至由他来为安徽和户部两边牵线搭桥,是很合情理的。 “乾通盛”的掌柜叫做杨定时,山西平遥人,他的“乾通盛”,是地道的山西票号。 潘达成、杨定时二人,此时的身份还是证人,不是嫌犯,所以颜士璋、刚毅两位司官,没有“升堂”,只是“便衣传见”。 先传潘达成。 潘达成是位个子的中年人,虽然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儿”了,但举止尚算从容。 颜士璋开口问道:“安徽的粮道李宗绶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子到你的‘顺日祥’?” 安庆,是其时安徽的省治。 潘达成低眉顺眼地道:“回老爷的话,人不晓得。银号同行的规矩,是认票不认人,号也是照此办理的。” 颜士璋和刚毅对视了一眼:这个家伙,一开口就不实话。 银号确实有“认票不认人”的规矩,但那是台面上的;台底下,像李宗绶这种大主顾,银号绝无不知其票谁人的道理。 颜士璋道:“凤阳府的宋尊邦宋知府,有没有拿票子到你那里取过钱?”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根据已有的情资,宋尊邦先到京;李宗绶后到京,并且在京城勾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出入“顺祥”的,多是宋尊邦。据此可以大致判定:虽然李宗绶身为粮道,是安徽军费报销的“正办”,但前期的“勾兑”,基本委托给了宋尊邦。 更有力的证据是,宋尊邦和毛英章,原本就有颇深的交谊。 潘达成道:“回老爷,这是有的。” “哦?总共取了几次?总数是多少呀?” “回老爷的话,拢共取了几次,人记不清爽了。不过,号账目明白,一笔一笔都好查的,回去查明了再来回老爷。总数人倒记得清爽:刚刚好是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王永泰的折子里,军费报销的“部费”,户部和安徽的“成交价”是九万两银子。 轮到刚毅开口了:“除此之外,你和李道台、宋知府还有什么银钱往来吗?” “回老爷的话,有的。李道台在‘顺日祥’借了两万六千两银子,保人就是宋知府。” 颜士璋和刚毅不由又对视了一眼。 刚毅道:“这么,你和李道台的交情很不坏嘛。” 潘达成皮笑肉不笑地道:“交情谈不上。人是安徽人,李道台是本省的官员,又是粮道上的,人在银钱里打筋斗,虽未谋过面,但李道台的大名,听总是听过的。再,‘放京债’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个,请老爷明鉴。” “两万六千两不是数字,你不怕倒账吗?” “回老爷的话,有保人呀。宋知府是现任知府,凤阳府是大府,这样的保人,‘放亰债’的最是信得过的。” “嗯,你的也有道理。那么,宋知府在你这儿取了银子,李道台在你这儿借了钱,都派了些什么用场啊?” “回老爷,这个的可就不知道了。” 京城里的银号,和官场来往密切,特别是外省官员进京贿托勾兑,人生地不熟,许多牵线搭桥的事儿,都由银号来做;过付款项,更是要经他们的手。全然不知“都派了些什么用场”,绝无是理。 但这个和“不晓得汇款人名姓”一样,银号的法,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错。银号既要装傻,如果不动刑,暂时是拿他们没办法的。不过,今儿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搞清楚了李宗绶、宋尊邦在“顺日祥”的“出项”是多少。 再传杨定时。 情形仿佛,问“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到你的‘乾通盛’”,也是答“不知道,同行规矩,认票不认人”,云云。 不过,杨定时,李宗绶到京后,到“乾通盛”取了两万四千两银子的款子——这次来取钱的,是李宗绶本人,而不是宋尊邦了。 除此之外,“乾通盛”和李、宋二人,没有更多的银钱往来了。 问“知不知道李宗绶取款何用”,自然也是答“不知道”。 问完了话,两个银号掌柜交保饬回,随时等候再次传问。 颜士璋和刚毅商议,认为以取款的数额来看,很可能安徽在“顺日祥”那儿,有一个公款的户头,专办军费报销,应该重点调查;而“乾通盛”的户头,应该是李宗绶的私项,相对没有那么重要。不过,私项不见得不能办“公事”,一样不能放过了。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宋尊邦、李宗绶从“顺日祥”、“乾通盛”取出的款子的流向,如果能够证明,其中确有流进毛英章或户部某某手里的,那么,就算“通贿有据”,案子就有了突破口。 还有,安徽方面,为办军费报销,到底汇了多少钱到京城,于此案钩沉也很重要。因为“进项”和“出项”一经对比,便能够暴露很多问题。 为此,李宗绶、宋尊邦必须到案了。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三章 掌嘴! 李宗绶、宋尊邦如果到案,当面接受质询,不论他们俩事先做了什么安排准备,十多万两的银子的去向,一一整理交代清楚,若有情弊,不露马脚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要请旨。 颜士璋和刚毅找到麟昌的时候,正好方鼎锐也在场。听了二人的要求,麟昌愣了一愣,望向方鼎锐,道:“子颖,你看?” 方鼎锐道:“这是应该的,就请大司寇领衔,我附议,咱们一起出奏吧。” 于是,由刑部堂官出面,奏请饬下安徽巡抚英翰,着令李宗绶、宋尊邦“迅速来京,赴部听候质讯”。 上谕照准。 这下子,黄绍祖和毛英章两个,终于坐不住了,上折自请“解职听勘”。 上谕很快下来了。 毛英章的要求“照准”,“着听候查办,毋庸在军机章京上行走”。不过,没有“解职”的字眼。 对黄绍祖,却另有辞: “户部侍郎黄绍祖力求罢斥,恳请再三。黄绍祖历任府道臬藩,至于部堂。该员素来著有政声,办事少有贻误。朝廷简任大臣,一秉至公,黄绍祖受恩深重,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辞。” 对这道上谕,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 有人认为,毛英章虽被赶出军机,但黄绍祖不但无恙,上谕中还颇有奖勉之语,表示“上头”并无意“大办”此案,会“适可而止”的。 有人不以为然,毛英章如果身陷囹圄,黄绍祖岂能独善其身?现下的舆论,早已将毛、黄二人视为一体,办毛而不办黄,何以示下以“一秉至公”?慰留黄绍祖,怕只是“上头”的“缓兵之计”。毕竟,正二品的大员,没有确凿的受贿的证据,不好轻言罢斥。证据齐了,火候够了,自然就轮到黄绍祖了! 还有人话里话外地暗示:军机处某大佬,和黄绍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全力维护黄某人啦。 办惯案子的人,对这道上谕,有更准确的理解:对黄绍祖的“慰留”,只是“官样文章”,不代表“上头”对黄的处置有任何的倾向性,因为案子还没有办到黄绍祖那儿,黄绍祖还“远着”;而将毛英章撤出军机,“听候查办”,却是对办案“水落石出”的明确支持,因为李宗绶、宋尊邦一到,就要牵扯毛英章了。 颜士璋和刚毅两个主审官,颇受鼓舞,尤其是刚毅,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聘公!”刚毅道,“‘上头’颇有期许!李宗绶、宋尊邦到案之前,刑部一定要拿出一点扎实的证据来——不然怎么能打他们一个下马威?我看,潘达成要再审一次!还有,要开审户部山东司的书办!” 颜士璋沉吟道:“潘达成当然要再审,户部的书办也该问。只是,如果潘某人还是一副牛皮糖的模样,如之奈何?” 刚毅狞笑了一下,道:“如果他还是不知好歹,不得,就只好动刑了!” 颜士璋不话,脸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不是不能动刑,而是“八大圣人”问案,自高身份,向来以推求因果、勘磨案情为能事,能不动刑就不动刑。一动了刑,难免招“屈打成招”之讥,似乎便“落了下乘”,隐隐然有“丢了面子”之嫌。 刚毅道:“聘公放心,我不动大刑。不过惩大诫,叫他迷途知返而已。嗯,我这个,不算霹雳手段,却是菩萨心肠!” 刚毅的这番道理,用现在的话,就是“防止某某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 另外,这个案子里边,银号掌柜掌握相当内情是一定的,倒不存在“屈打成招”的问题。 颜士璋有沉吟了片刻,道:“好吧,如果潘某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就照你的办。” 再审和初审相比,情形全然不同了:颜士璋和刚毅公服升堂,潘达成下跪回话。有提牢厅的差役,带齐了“家伙事儿”,在堂下伺候着。 看到这副架势,潘达成原先从容的神态没有了,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正式问案之前,刚毅先疾言厉色:“今儿问案,倘若有人仍然意图狡饰,满口胡柴,难免自讨苦吃,勿谓言之不预也!” 颜士璋开口问道:“潘达成,银号的‘例规’,你当我们不知道么?你们和京城大衙门、六部司官书办,互有来往,有人想捐个官儿,请个诰封,都由你们经手;应入官的银钱,都由你们代缴——这都过了明路了!关系如此密切,银号收到的款子,由谁汇出,数额多少,又是怎么支出去的,岂有全然不知之理?你老实交代,安徽粮道汇来的款子,总数多少?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潘达成身子微微发抖,勉强笑道:“回老爷,这个,老爷也‘过了明路’的……这个,过不得明路的用项,号奉公守法,是不好插手的……因此,安徽粮道的事情,人实在是不知底细。这个,还请老爷明鉴。” 重压之下,潘达成的回答非常不得体。“过不得明路的用项”云云,等于自认安徽方面在京有不法情事——这可不就是“知道底细”了? 颜士璋和刚毅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转回头来,刚毅开口了,声音冰冷:“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大喝一声:“来人,掌嘴!看他知不知道‘底细’!” 堂下差役轰然答应,立时上来了三个,两个一左一右,挟制住了潘达成,其中一个揪住潘达成的辫子往后一扯,潘达成便被迫仰起脸来。第三个差役带上了皮巴掌,对准了潘达成的脸,左右开弓,落力狠抽。 潘达成“呜呜”惨呼,只抽了十ji巴掌,便口齿不清地叫道:“知道了!知道了!” 人犯招供,一般都“我招,我招”,“知道了,知道了”的法倒是少见,行刑的差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未能立即住手,潘达成又白白挨了两巴掌。 潘达成已是满口鲜血,刚毅吩咐堂下拿水和痰盂上来,叫潘达成漱了漱口,然后“老实供述”。 潘达成确实老实了,安徽粮道汇到“顺日祥”的款子,是办军费报销用的,总数是十二万两,宋尊邦已支走了十万两,银号里还存有二万两。 这十万两具体派了什么用场,潘达成他确实是不大清楚。这次办军费报销,安徽方面一直非常心,都是宋尊邦支了银子,在外面自行奔走,重要关节,基本上没有假手“顺日祥”。 不过,潘达成,宋尊邦在“顺日祥”支走的银票,其中有两张是由“广积盈”银号来兑现的,数额各是五千两。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证明:有人收了宋尊邦的银票后,又存到了“广积盈”里边,如果存款人是毛英章或户部书办,那么这个案子就算有了实质性的突破了! 而且,安徽军费报销早已奏结,为什么还在“顺日祥”里存着两万银子不动?似乎并不是钱多得花不完——不然,也不必和户部讨价还价那么久,亦不必还要向“顺日祥”借款两万六千两了。这剩下的两万银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刚毅十分满意,道:“这才像话!——你既然涉案不深,何苦为他人顶缸?白吃苦头?嗯,还有什么要供述的?一并出来,老爷我可以为你求情减罪!” 潘达成皱起眉头,想了半,终于苦着脸道:“回老爷的话,实在是没有了。” * (预告:明两更,一更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二更在晚上十点钟左右,还11月15日的欠账) *R115 S 第四十四章 坦承 瞧潘达成的样子,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料”可挖了。刚毅叫潘达成在供词上画了押,着差役将他带了下去。 “乾通盛”的掌柜杨定时,知道潘达成吃了苦头,上得堂来,几乎不待两位司官发问,就了李宗绶从安庆汇款的数字:两万四千两。 李宗绶到京之后,从“乾通盛”支出的,就是二万四千两。这么,汇到“乾通盛”的钱,已经全部取出来了。 至此,大略搞清楚了:安徽汇到京里的款子,公款十二万两,私款二万四千两,加在一起是十四万四千两;李宗绶、宋尊邦在京各种支出,取出的存款加上“顺日祥”的借款,一共是十四万六千两。除此之外,在“顺日祥”里,还留了两万两没动。 刚毅和颜士璋略略商议之后,一边命人去传“广积盈”的掌柜,一边开始提问户部山东司的书办。 问书办的情形,和问银号掌柜的情形,又不一样了。 到案的书办,有的是现任,有的是已被阎敬铭革了职,叫差役从家里拎了过来。但不论是谁,都一口咬定,安徽军费报销,一切照规例办理,没有任何索贿受贿的情弊。 一来,大约这班现任、前任书办,都已订立“攻守同盟”;二来,这班人精熟部例,虽然当的不是刑部的差使,但晓得这种案子,不是谋反大逆,不是杀人放火,秋审司难得动用大刑,的苦头熬过去。才不会有罪成后的大苦头吃。 因此。这班书办。并未被颜士璋和刚毅的虚张声势吓倒,二、三十下皮巴掌,也尽熬得住,有人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还是熬刑不招。 颜士璋和刚毅不由为之气沮,也确实不好动用大刑,只能先将嫌犯押了下去,等着“广积盈”的掌柜传到。 然而。“广积盈”的掌柜却未能传到。 差役回报,“广积盈”的伙计,掌柜的出远门办事去了。问去了哪里、办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却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就有问题了! 颜士璋和刚毅都是精神一振,商量了几句,命差役再跑一趟“广积盈”。 刚毅冷笑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叫银号的伙计给带话:我给他们掌柜一的时间,明儿此时还不露头,我就由头至尾,彻查‘广积盈’的账目!再不露头,我就封他的铺子!怎么。这么大个产业,都一股脑儿地不要了吗?” 这一记威胁。非常有效,第二上午,“广积盈”的掌柜就来刑部“投案”了。 这位叫做孙鸿生,乃是北京本地人士,穿戴讲究,形容利落,一看就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是“消息”的人物。 孙鸿生自然不肯承认“畏罪潜逃”,只是乡下的亲戚和人生了纠纷,自己赶着过去帮着调和料理。事发仓促,银号里的伙计不知里就,怠慢了官差,抱歉得很。 两位司官也不去管他这套辞,颜士璋问道:“你的‘广积盈’,可曾收到过两张‘顺日祥’的票子,数额各是五千两的?” 孙鸿生恭恭敬敬地道:“回老爷的话,收到过的。” “嗯,这一万两银子,是哪个存到你的银号里的?你们认得还是不认得?” 颜士璋和刚毅都以为孙鸿生会“不认得”,或者“认票不认人”什么的,没想到孙鸿生道:“回老爷,认得的,是军机处的毛英章毛老爷。” 颜士璋和刚毅相视而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鸿生,他的“广积盈”,和毛英章素有往来。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毛英章拿了两张“顺日祥”的票子,存入“广积盈”,换了“广积盈”的银票。 显而易见,这是毛英章的“金蝉脱壳”——不直接使用“顺日祥”的银票,以免落下话柄。 可以传毛英章了! 当然,还是得先请旨。 刑部堂官乃再次出奏,先指责户部山东司司官“难保无知情故纵情弊”,应“查取职名饬令听候查办”;再毛英章,“举止可议,给事中王永泰所参,草蛇灰线,未必无因”,但“毛英章曾效走枢府,未经解任,不便传讯”,因此,“奏请特旨饬令毛英章到部质对,自求清白”。 奏折递上,上谕颁下,所求不但“照准”,而且加码:毛英章“解任听候传质”。 就是,毛英章不但被赶出了军机处,还被赶出了鸿胪寺,已经“无官一身轻”。还好“解任”不是“革职”,品级还在。不过,二者相距,也就一步之遥了。 这代表案情已经扩大,朝野上下,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秋审司派出一个笔帖式、两个差役,去传毛英章。 毛英章倒还把持得住,官派未倒,皱着眉头道:“上谕是‘听候传质’,这个‘质’,自然是和李宗绶、宋尊邦对质,怎么,李、宋二人已经到京了吗?” 笔帖式一笑,道:“跟谁对质不是对质?上谕可没跟谁对质!你老这就请吧,别磨蹭了,早去早回,不也很好吗?” 到了刑部,因为毛英章毕竟只是“解任”,不是“革职”,而且科名也早,颜士璋和刚毅还是以礼相待,三个人便衣相见,隔桌对坐,有如闲谈。 毛英章字琴西,颜士璋、刚毅二人称他“琴翁”,相当客气。 先问“琴翁”和李宗绶、宋尊邦的交谊。 毛英章道:“我同宋思是世交,同李善徵,之前却没有任何往来。不过,这一次他们来京报销军费,因为宋思的关系,三个人在一起吃过饭,也受过李善徵的一百两银子的节敬,这就惭愧得很了。” 宋尊邦字“思”,李宗绶字“善徵”。 外官对京官,素有“冰敬”、“炭敬”、“节敬”,毛英章是军机章京,俗称“军机”的,身处枢府要地,更是外官重点交结的对象。这一类外官对京官的“接济”,在当时并不视为贪贿,亦非此案的重点。毛英章把这个拿出来事,反倒让人隐隐觉得有转移焦点、避重就轻的味道。 颜士璋微微一笑,道:“安徽军费报销一案,物议沸腾,颇有人指琴翁代李道、宋府关户部相关人等,此事,不晓得琴翁何以自清呢?” 毛英章摇头道:“哪有此事?我和黄芳基是同年,李善徵确是问过我,是否可以代为引见?我想我如果只是个鸿胪寺少卿,给皖员带个话,黄芳基见也好,不见也罢,是他自个的事,倒也无妨;可我还兼着军机处的差使,身份不同,此举就颇有不宜了。因此婉拒李善徵所求,请他们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颜士璋和刚毅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微微颔首,意思是不跟他废话了。 刚毅盯着毛英章道:“有人指认,琴翁拿了‘顺日祥’的两张银票——一共一万两,存到了‘广积盈’里边,换成了‘广积盈’的银票,可有此事?” 毛英章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道:“确有此事。” 颜、刚二人见他坦然承认,倒是颇出意外。 刚毅道:“那么请教,‘顺日祥’的这两张票子,琴翁是哪里得来的呢?” 毛英章道:“这是宋思给我的。” 颜士璋、刚毅二人大出意外:这么痛快就认了?! 毛英章淡淡一笑,道:“两位不要想左了。宋思以前做知县,亏空了公款,交代的时候,是我拿自己的房子借了给他抵债的,这笔钱,是他还我的房价款。” (今晚上十点钟左右,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味道 颜士璋、刚毅两个,万没想到毛英章居然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不由都滞住了。 毛英章缓缓道:“房屋买卖过契,都有凭据;至于宋思给我的借据,付清了房价款之后,自然是还给了他。宋思不日到京,两位一问,便知端的。” 房屋买卖,大约不假;“借据”云云,毛、宋二人,完全可以勾连伪造,何足为凭? 明知这一万两必是贿银,然而现在竟无法驳他。 不但不能指其受贿,还有,这两张银票虽然出自“顺日祥”,也不能就是李宗绶、宋尊邦“挪用公款”。因为,李宗绶还从“顺日祥”借了两万六千两,这笔钱,不好就认定是公款。 到时候,宋尊邦可以,这是李宗绶借给他的;或者,跟毛英章一个套路:这是李宗绶“还”给他的,他再“还”给毛英章。 就算有什么情弊,也是李宗绶和宋尊邦之间的事情,毛英章这儿,竟是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广积盈”的掌柜孙鸿生如此“顺摊”,一问便直承毛英章其事,原来人家在这儿堵着道呢。 第一次传孙鸿生,他没有到案,大约确实不是“畏罪潜逃”——而是连夜和相关人等商量怎么应对吧。 刚毅暗暗咬牙:好,我就等着李宗绶、宋尊邦到京,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真肯拿全副的身家性命来维护你! 一边转着狠念头,一边和颜士璋相互示意:今就问到这里吧。 颜士璋“呵呵”一笑,道:“好。等李道、宋府进了京。再请琴翁移玉吧。” 然而。李宗绶、宋尊邦进京的事情,却出了幺蛾子。 安徽巡抚衙门奏报:李宗绶得了重病,不良于行,粮道现已由他人署理。“恳请刑部遣派得力干员,赴安庆查问端详”,“并该员情形,遣送入京,路途劳顿。究否得宜?” 而凤阳府知府宋尊邦,不久前请假回籍扫墓,现在尚未归皖,省里已派人赴江西赣州催促,云云。 什么情况?! 算算日期,李宗绶“得病”,宋尊邦“扫墓”,都在王永泰上折之前,而非其后,因此。你还不能他们“逃避调查”什么的。但是,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省里面的应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得了重病”的那个,“恳请刑部遣派得力干员,赴安庆查问端详……并该员情形,遣送入京,路途劳顿,究否得宜?” “回籍扫墓”的那个,也派人去找了。 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标准程序”。 刚毅大为气闷。 安庆在长江边上,离北京远着;江西还在安徽南边,而宋尊邦的原籍赣州,更在江西南端,离北京就愈加地远了。这一来一往,迁延时日,这个案子,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只好一面派人去安庆“查问端详”;一面行文安徽、江西,严辞饬令两省,“迅速解送宋尊邦到案”。 有人气闷,有人却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李宗绶、宋尊邦为此案关键,他们俩不到案,案子便无法向前做实质性的推进,只好是暂时搁住了。 安徽军费报销案是暂时搁住了,热闹事儿可是一件接着一件,“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不,“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进京受爵”来了。 * 挑这个点儿叫杜立德“进京受爵”,是关卓凡的意思,主要的目的,是为“太后阅兵”预热,加把火,添把柴,宣个传,造个势。 金发碧眼的洋籍高官,在子脚下封爵受赏,会引起意料之中的轰动。如前所述,这个轰动,在当下的中国,不论对改革派还是对保守派,都算摸到了g点,都算地道的“正能量”。 “洋人受爵”,可以“加持”紧随而来的重头戏“太后阅兵”;两者效应叠加,能够起到进一步逼迫保守势力对外来事物“免疫”的作用,为接下来实施更多的、更激烈的改革措施铺路。 另外,“中美联合舰队”的编制仍在,而且要一直维持到美国“访华代表团”回国的时候。杜立德身为“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中国海军的两艘巨舰“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尚未正式命名,暂不称“冠军号”和“射声号”——受轩军海军提督和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双重领导”,暂时可以算作仍在杜立德麾下。 此次“太后阅兵”,海军部分,这两艘巨舰是当然的主角,要上演一系列重磅戏码。从这个层面,“太后阅兵”,杜立德也要“办差”的。 杜立德受爵之后,在中国的太后面前,就有了“臣”的身份,先可以“扈从”太后出京;后到了津,更可顺理成章,指挥中美联合舰队,参与阅兵事宜。毕竟,“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体型虽巨,但若仅仅这两位参加海上阅兵,形容未免孤单了一点。关卓凡的打算,是把泊在津的美舰,统统拉过来排队,以壮声势。 杜立德以中国的一等男爵的身份,办这个“大差”,不但名正言顺,而且载诸史册,亦是佳话一段啊。 杜立德由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陪同进京,一路上各种惊叹兴奋好奇。在日本的时候,丁汝昌并不觉得杜立德话痨,但这一趟同行,到了后来,对杜将军问题之多,也有穷于应付之感。 事实上,丁提督也是第一次进京,杜将军的许多问题,也实在不大答的上来。好在随行还有幕僚,勉强满足了杜将军的求知欲。 一行人由卢沟桥入崇文门,崇文门税吏刁恶,下有名,但事先已收到严令:不得为难杜司令和丁提督。 入城之后,丁汝昌以从一品大员入觐,照例要先到宫门外递折请安,这是“指定动作”,不足为奇;奇的是,杜立德这个如假包换的洋鬼子,居然和丁汝昌一样,一起来到宫门外,也递上了三份请安的“黄折子”——两宫皇太后和皇帝一人一份。 一切都依足了中国官场规矩。 这可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事先安排好的,而且还是出自杜立德本人的要求。折子里边的行文,也非常合乎规式,“臣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恭请圣安”,云云。 杜立德将军为了这次北京之行,事先是很做了一番功课滴。 洋鬼子递请安折子,别见,听都没有听过啊。接折子的内奏事处太监,嘴巴张得大大的,容易合不回去。 黄匣子一溜烟地递进了长春宫,正巧两宫皇太后在一处进晚膳,打开折子,两个女人,母后皇太后不由“哎呦”连声,圣母皇太后也难免瞪大了眼睛。 不算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这班已入了籍的,洋鬼子称臣、请安,得上溯到圣祖跟前的汤若望、南希仁了吧? 此念一起,便有康熙盛世的光景即将重现于今日之感了! 两宫皇太后很是感慨了一轮,其中又不免叹息于“他”的劳绩功勋。仔细一想,就连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他们入籍,其实不也是因为“他”? 慈禧脑海中闪过几个字眼:这算不算“再造之功”? 慈安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地嚷嚷起来:“哎呦,给这个洋鬼子授了爵之后,咱们是不是还得接见他?” 慈禧道:“不晓得礼部的仪注是怎么拟的?明儿军机叫起,问一问‘他’!不过,照规矩,大臣蒙恩受赏之后,是要入宫觐见谢恩的。” 慈安又“哎呦“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这辈子就没有面对面地见过洋人!可是有点吓人!” 慈禧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只是,我听……” 到这儿,又是微微一笑,打住了。 慈安好奇,道:“只是什么?你呀!” 慈禧压低了声音,道:“我听,洋鬼子身上,都有一股仿佛狐臊的味道,要多洒香水儿在身上,方能遮掩过去呢。” 慈安大惊道:“男人也洒香水儿吗?” 慈禧道:“听男女都是一样的!” 慈安笑道:“那可太稀奇了!” 一转念,道:“什么叫‘男女都是一样的’?洋女人的身上,也有那股狐……什么味道吗?” 慈禧道:“那是自然的……” 慈安再次“哎呦”了一声,道:“那‘他’的两位洋姨太太……” 母后皇太后脸上一红,打住了话头。 对面,圣母皇太后的脸儿也微微地红了。 一时间,姊妹俩都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今第二更,还11月15日的账;11月16日的账,下个礼拜还,见谅) *(未完待续。。)u 第四十六章 洋鬼子和洋鬼子的东西 杜立德进京受爵,由礼部主其事。可是,就跟两宫皇太后会见和樱皇一样,礼部从来没有办过这样的差使。其他的不,单是安排杜立德在北京的住宿,便一人一张嘴,众纷纭,莫衷一是。 最简单的法子,是请杜立德住回美利坚的公使馆。但杜立德坚决不干。杜立德并不以美国外交人员自况,他此行所作所为,一切以淡化美利坚公职人员身份、强化大清国一等男爵身份为要——你叫我去住公使馆,我还不如去住客栈呢。 当然不能叫人家真的去挤客栈——那样一来,那间客栈不是变成看猴戏的地方了吗? 真的应该赶紧开办“符合国际标准”的豪华宾馆啊。 礼部有人,那么就把“杜司令官”安排到“会同四译馆”吧。 “会同四译馆”是礼部下属的一个机构,前明和国初,有过“会同馆”、“四夷馆”、“四译馆”等等名字,主要的差使,是翻译外语和接待外宾。 只是,这个“外”,“外语”也好,“外宾”也罢,指的都是“外藩”,就是越南、朝鲜、缅甸、琉球这一类藩属。虽然日本、波斯这种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外藩”的国家,也胡噜包括在里边,但总的来,“会同四译馆”只是一个接待藩属使节、而且还是较低级的使节的地方。 这种地方,拿来接待“友邦”的高级将领,似乎不大合适。 再者了,“会同四译馆”下边。以国别分馆。把“杜司令官”塞到哪个分馆里呢?“暹罗馆”还是“苏禄馆”呢?反正没有“美利坚馆”。 最后。请示过关贝勒之后,礼部决定,满足杜立德的要求,只将其视为“候任”的一等男爵。如此,杜立德之“进京受爵”,就多了一层“等候陛见”的意思,于是,杜司令官和丁提督一起。结伴住进了冰盏胡同的贤良寺。 前文有过介绍,贤良寺原是雍正朝的老怡亲王允祥的别邸,精致清洁,四围幽静;另外,贤良寺靠近紫禁城的东华门,入宫方便,后来便成为专门接待进京觐见的封疆大吏的公馆。 这个地方,关卓凡住过,左宗棠住过,安排杜立德入住此地。算是“礼遇甚隆”,十分之给面子了。 杜立德固然大为满意。丁汝昌也算意外之喜。提督虽然是从一品,但清末的武职不值钱,从一品的提督,要受从二品的巡抚的节制;甚至,被藩、臬压着,也是寻常事。提督入京陛见,身上如果没有其他的兼职,是没有资格入住贤良寺的。这样起来,丁汝昌倒是沾了杜立德的光。 安顿下来之后,杜立德可没闲在亭台馆榭之中,而是立马就拿着新制的“手本”和“名刺”——同中国官员的一模一样,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圆顶礼帽,由翎顶辉煌的丁提督陪着,施施然出门“拜客”了。 杜立德一共拜会了这么几位中国官员:恭王、关卓凡、朱凤标、文祥、万青藜、曹毓瑛、郭嵩焘。 关卓凡和杜立德算是“战友”,杜立德“进京受爵”之幕前幕后,都由关卓凡一手操纵,杜将军拜访关贝勒,不过走个过场——当然,借见面的机会,叮嘱一番,把“相关工作做得再细一点”,也是必要的。 其他几位拜访的对象的选择,都有讲究。 恭王和关卓凡并为首辅,同时主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祥兼着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郭嵩焘是“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杜立德虽不肯自居外交使节,但他的事情,在中国毕竟属于“洋务”的范畴,而中国的“洋务”,在中央层面,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负责。拜访首辅,是礼貌;拜访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的主事者,则扣着“洋务”,算是题中应有之义。 曹毓瑛是兵部尚书,杜立德是现役军职,拜访中国的兵部堂官,“单位对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朱凤标是武英殿大学士,万青藜是礼部尚书,杜立德拜访这两位,可就匪夷所思了。 朱凤标和万青藜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 可负责通知此事的军机章京带过来的理由却令人无法反对:杜立德“进京受爵”,主其事者正是礼部,当事人拜访“接待单位”的“主管领导”,难道不是经地义的吗? 万青藜瞠目以对。 朱凤标也晓得了为什么自己要和洋鬼子会面了:礼部“管部”的大学士,正是他朱中堂。 这个别扭啊! 双方会面,该如何见礼呢?还有,都些啥好呢?——对了,不管啥,不都是“鸡同鸭讲”吗?我们可听不懂洋文啊! 都无妨的。先见礼。洋人见礼,都兴拉手,咱们不兴这个,就作个揖好了——咱们作揖,洋人鞠躬——看,礼节上面简单得很。 再有,听不懂洋文没有关系,同行的丁提督会洋文,他可以充当通译。至于什么,不过是“今的气呵呵呵”,路上辛苦了,家里人可好?等等等等。 不过,话虽如此,关卓凡其实并未轻忽朱凤标和万青藜的顾虑。为尽量减轻这两位“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首次直面洋人的手足无措感,关卓凡亲手拟了一张单子,上面的内容,是在这种场合如何进止、些什么——既契合朱、万二人的身份,也符合一般国际交往的惯例。 这份“抄”,发挥了相当的作用。会面的时候,朱凤标、万青藜“照本宣科”,杜立德也没有随意发挥,会面的过程,其实相当顺利。而杜立德对中国官场会面的规矩,事先做了足够的了解,一切中规中矩。 见朱凤标的时候,杜立德称其“朱中堂”——虽然怪声怪调,但不需要丁汝昌翻译,朱凤标就能听出这个洋鬼子是怎么称呼他的;见万青藜的时候,杜立德称其“万部长”,翻译过来,当然还是“万尚书”。听着虽然略觉别扭,但总不成叫“文翁”、“文公”啥的? 万青藜字文甫。 临告辞的时候,这个洋鬼子居然有礼物致送。 杜立德送给朱、万二人的礼物是一样的:一块大大的金怀表。 这份礼物,既贵重,又实用;而且,虽然新奇,但洋务办了这些日子,怀表这个东西,即便在卫道守旧之士那儿,也不再被视作“奇技淫巧”。因此,不论朱凤标,还是万青藜,对这份礼物,都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八支红葡萄酒。 这种洋酒,朱凤标和万青藜都是闻名已久的了,但在北京,即便达官显贵,也只有恭王、关贝勒这种既洋派、又有“来路”的人,才能喝得上这种酒。而这种酒,大约也不能算作“奇技淫巧”了。 杜立德还在一边絮絮解,“葡萄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对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有益。” “朱中堂”和“万部长”,都是满面笑容,表示“杜将军厚赐,受之有愧”。 会面之后,会面之前的别扭忐忑,基本烟消云散。洋鬼子和洋鬼子的东西,看来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借礼部“主杜立德受爵事”这个由头,安排或者逼迫朱风标、万青藜和杜立德会面,出于关卓凡的精心策划。 礼部掌礼仪、制度,许多的改革措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礼仪、制度的改革,这些,需要礼部的配合;同时,礼部本身也是改革的对象之一。但礼臣的职责是维护制度,向来最为保守,因此,要抓住机会,为礼臣对待新鲜事物的态度“脱敏”。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七章 开天辟地头一份 保守卫道人士对西洋新鲜事物的接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任何态度的转变,都要自接触和了解始,你不能指望着老先生们主动去做这个事情,得给他们“创造”条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先将其从套子里拉出来,放到外边的阳光和空气中再。 如果他们觉得外边的空气确实是清新的,阳光确实是灿烂的,他们的感受,就会传递给秉持相同保守立场的人。如是,除了他们自身取态的改变,还可以期望积极、正面的连锁反应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开始显现出积极的效用了。 另外,杜立德满北京城乱串,拜访这个,拜访那个,本身就有扩大“洋人受爵”这件新鲜大事的影响力的作用。 反正,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藏着掖着,怎么高调怎么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边际效应”。至少,得对的起那两只金怀表和十六支红葡萄酒——那可是关贝勒自个掏腰包准备的呦。 杜立德的封爵仪式,定在礼部大堂举行。 这一,礼部所在的东江米巷,车水马龙,仪从煊赫,冠盖如云。 今儿在堂上“观礼”的,是王公亲贵、大学士、军机大臣,以及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的头面人物,这些大员都属于“受邀观礼”;堂下,还站着许多京城各衙门的中、低级官吏。军机处放出了话: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届时只要走的开的,都请到礼部观礼。如此。谁不要看这个西洋景儿呢? 堂上望下去。各种颜色的顶子。密密麻麻,蚁聚攒动。这个情形,让关卓凡不免想起,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逢年过节,热门景区人山人海的景象。 其况之盛,比之不久前在东堂子胡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举行“铁路会议”时的局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还有。开“铁路会议”时,托病不到的某公,今儿也到场了——倭仁。倭老先生实在是不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且,实话,内心深处,也确实是隐隐地激动着。 人数既多,又无法像朝廷举行大典时那样站班静肃,于是礼部大堂上下,难免喧声鼎沸。不过没有关系。要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杜立德之得意,简直无以言表:如果是在美国。除了总统就职典礼,还有什么事情,能把几乎整个首都的重要官员都拉过来“观礼”?这般盛况,退休之后,写在回忆录里,真有几辈子的牛皮好吹了! 不对,干嘛要等到退休之后?这个“回忆录”,回国就写!题目就叫做“东洋漫记”?或者,“朝——一个神奇的国度”?又或者,“我在中国当贵族”?不论叫什么名字,引起轰动是必然的!还有,一大笔稿酬也是跑不掉的! 正在他心潮起伏、神游外的时候,封爵仪式开始了。 大堂正中,已经摆好了香案,杜立德在下首站候。场地当中,已经铺好了一张红毡条。杜立德身边,站着礼部仪制清吏司的汉郎中和丁汝昌,他们两个,负责提点杜立德的动作举止。 只见恭王和关卓凡两人,先后“出列”,缓步走到香案之前,恭王偏左,关卓凡偏右,都是面带微笑地站定了。 香案前是宣旨人的位置,可是,怎么会有两个宣旨人呢?再看恭王和关贝勒手中,一人捧着一份黄绫圣旨——还真是两个宣旨人!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时,仪制清吏司的满郎中走上前来,给恭王和关卓凡一人打了一个千儿,站起身来后道:“接旨人已到,请王爷和贝勒爷宣旨!” 恭王和关卓凡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那位满郎中转身招了招手,一名“承差”捧着一个大大的银托盘,走了上来,在一边站定了。 托盘上面,是二品武职狮子补服——一等男爵是正二品。不过,细心的人留意到,暖帽上面的顶子,可是“亮红顶子”,不是“起花”的“暗红顶子”,就是,这是赏了“头品顶戴”。 更扎眼的是,白玉翎管中,插着支流金溢翠的双眼花翎,这个,可比“头品顶戴”还要厉害。 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低低的“啧啧”赞叹声。 恭王先展开手中的圣旨,轻轻咳了一声,道:“有旨,杜立德听宣!” 只见杜立德走到场中,摘下圆顶礼帽,在红毡条上跪了下来,双膝着地。 堂上堂下,立时响起了一大片的“嗡嗡”声,人们隐隐骚动起来。 恭王微微一笑,开始宣旨。 这道旨意并不好拟。不能走给本国臣工封爵的路子,不能在受爵人的品行上过多着墨——你总不能人家“公忠体国”吧?思来想去,决定只叙其功,不必及其余。 到杜立德的功劳,主要是两个,不过,都不能得太实。 这第一个,是日本之役,“勘定逆乱,厥功甚著”——打日本,杜立德的真正功劳,是若狭湾海战中,干掉了明治皇以下一大班倒幕的皇室和公卿,这个,当然不能在旨意中实述。 第二个,是在中美之间,“敦睦邦谊,可堪表率”——这句话没有错,不过,里面有一个关节:杜立德是美国公职人员,按照美国宪法,公职人员接受外国君主授予官职爵位,要先经过美国国会的批准。虽然这只是个手续问题,但过场毕竟没走完,旨意里的话就不好的太张扬。不然,美国政府的脸上,未免会有点尴尬。这个“功劳”,只能含糊两句就过去了。 恭王把“钦此”两个字清清楚楚地念出来之后,杜立德大声道:“杜立德领旨谢恩!”——这几个字,的居然是中国话。四声虽不甚正,可大伙儿都听懂了。完这句话,杜立德磕下头去,脑门一直碰到了地面。 堂上堂下又一次“嗡嗡”地骚动起来。 许多人心跳加快,有的人眼睛里居然渗出了泪水,自个的膝盖也跟着发软,莫名其妙地也想跪了下来,“叩谢恩”。 少数细心的人留意到,杜立德的是“杜立德领旨谢恩”,而不是惯常的“臣某某领旨谢恩”,或者“臣领旨谢恩”——“杜立德”前面并没有那个“臣”字。 杜立德完这句话后,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去“接旨”,还是跪着不动。有人奇怪,这个洋鬼子是不是搞错礼数了?礼部的人也不上去提醒一下?不过,醒目的人还是很多的:关贝勒手中还有一份圣旨没宣呢。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干“宣旨”的差使,他也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朗声将圣旨念了出来。 堂上堂下凝神细听,可是——听不懂! 关贝勒这叽里咕噜地都在些什么呀? 圣旨差不多“宣”完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关贝勒念的是洋文! 哎呦,这居然是一份用洋文写的圣旨! 洋文写的圣旨!这,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事实上,用英文写圣旨,不仅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份,也是开辟地以来的头一份。 版权嘛,当然是关贝勒的。 这份史无前例的圣旨,是出于杜立德的要求。 圣旨这个东东,回到美利坚,当然要精心装裱,堂皇高挂,每位上门的客人都要带到前面,隆重瞻仰。可是,想来识得中国字的人不会太多,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嘴上含笑,心里怀疑俺挂羊头卖狗肉?一念及此,未免生美中不足之感,杜司令官于是悄悄向关贝勒求教:亲王殿下,能不能再给俺搞一份英文版的“圣旨”? *(未完待续。。)u 第四十八章 合影 英文写的圣旨?关卓凡眼睛一亮:好东西啊!用英文写圣旨,也算是“面向世界”,也算是“走出去”,也算是推动中国融入“全球化”。( )对于国内的卫道守旧之士,更是顺着毛往洋鬼子那个方向捋,改革派可以认为是“以夷变夏”,保守派可以认为是“以夏变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再了,这份东西搞出来,开辟地头一份,必载诸史册,这个发明权、版权什么的,自然是我关某人——创意虽然是杜立德的,可没有人知道呀,嘿嘿。 好处看上去不少,但真把文言文圣旨翻译成英文,做到“信、达、雅”俱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卓凡原本以为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干这个活计,但真干起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数易其稿,愈来愈对自己没信心。可这份东西,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万一被后人挑出什么语义文法谬误,俺虽在泉下,也会脸红啊。 咋办呢? 最后,关卓凡找了“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的总办张荫恒来一起“参详”。张荫恒出身山东巡抚幕中,古文功力自非关卓凡这个半桶水可比,英文水准亦不在关卓凡之下,“参详”来“参详”去,终于拿出了满意的方案。 找张荫恒真是找对了,除了“拟旨”帮了大忙外,这道圣旨的书写也是由张荫恒来完成的。本来,“诰”、“敕”这一类圣旨的书写,向来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的工作。可是。这是洋文哎。进士及第们怎么干得来这个活计?而在制作圣旨专用的提花锦缎上,用毛笔写蝌蚪字,关贝勒也没这个本事。 言归正传。 关卓凡宣旨完毕,杜立德再了一遍“杜立德领旨谢恩”,方才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眉花眼笑地从恭王和关卓凡手中接过了圣旨。 两份圣旨入手,沉甸甸的。极有分量;看上去,更是富丽堂皇,光华耀眼。杜立德是见过世面的人,瞅得出来:即便上面没有一个字,这两件东西也是值大钱的! 这两份圣旨,由上好蚕丝织就的提花绫锦制作,摸上去十分之柔滑细致;两端的轴柄,则用羊脂玉制成。本来,给一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玉;给二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黑犀牛角,但由于杜立德赏了头品顶戴。特别加恩,圣旨用一品恩诰,以示荣宠。 杜立德领旨之后,立即借了礼部大堂的偏厅,脱了燕尾服,朝珠袍褂地穿戴起来。 穿戴齐整之后,杜立德重新进入大堂,堂上堂下,再次轰动。 金发碧眼而翎顶辉煌,杜立德不是第一位。前有总税务司赫德,以及轩军华尔以下一班洋裔华籍将领,可成为京城数百官员视线之焦点,高调堂皇如斯的,杜立德却实实在在是第一人。 杜立德身材高大,宽大的补褂穿在身上,颇为合体;加上头戴黑貂暖帽,上面亮红顶子,白玉翎管,双眼花翎,流光溢彩,整个人看上去居然别有一番轩昂。只是袍摆下缘露出了西裤、皮鞋,未免略显“违和”。 杜立德满面笑容,到处抱拳作揖。见到朱凤标、万青藜两位熟人,不叫“朱中堂”、“万部长”了,称朱凤标“霞翁”,称万青藜“文翁”。怪声怪调,听得朱、万二人,都很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哎呦,这个洋鬼子,还晓得这一套!于是满面堆欢,揖让还礼,“恭喜修公!”“修公大喜!”——受爵之前,杜立德刚刚请人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修业”。 热闹了一轮,开始“合影留念”。 不是“大合照”,暂时亦没有大合照的条件,而是大致按“王公”、“内阁”、“军机”、“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成几拨,一拨一拨的和杜立德“合影”。其中,“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人数较多,又得各自分成两三拨,这样,总共就分成了十来拨。 当然,参与“合影”的,只限堂上的重臣;堂下的中、低级官员,就照应不来了。 摄影师由轩军的“随军摄影师”充任,一洋一华,架起了一架大大的“照相机”,时不时镁粉灯一个爆闪,“砰”地一声,礼部大堂上,烟雾弥漫。随之而来的,便是堂上堂下,隐隐地一阵惊呼骚动。 今参与“合影”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照相”,事先既不知道“照相”为何物,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正因为如此,也就还没来得及产生“照相”会“移魂摄魄”之类的念头。 既然“躬逢盛事”,“礼单”是这么拟的,“仪注”是这么安排的,别的人、别的衙门要“照相”,自个儿、自个儿的衙门自然也要“照相”。于是也想不来那么多,一拨跟着一拨,“行礼如仪”,糊里糊涂的,就献出了“人生的第一次”。 这正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如果由得这班人自个儿从容选择,由得“移魂摄魄”之类的虚妄传肆意发酵,那么其中的保守冬烘之士,不知猴年马月,才肯拍下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只怕有的人这一辈子都会对“照相机”敬而远之吧。 单单一个“照相机”,也许并不十分重要,但新世界就是由许许多多、大大的“类照相机”组成的。和“逼迫”朱凤标、万青藜同杜立德见面的道理一样,一股脑儿地将重臣们都拉过来照相,你愿意也好,你不愿意也罢,你都和这个新世界做出了事实上的“亲密接触”——踏入新世界的第一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迈出去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不能由得你们站在河边看热闹、犯糊涂,俺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耐心,背后伸一脚,直接踢下河去就是。你们喝多几口水,载浮载沉些时候,也就习惯了。 礼部大堂上的所有人,都和杜立德合了影,包括倭仁。 事后,每位与会重臣,都得到了留有本人倩影的“照片”一张。看,激进也好,保守也罢;支持“洋务”也好,反对“洋务”也罢,统统就此成为了“洋务”的一部分,成为了新世界的一部分。 第二,杜立德进宫“谢恩”。 两宫皇太后见洋鬼子,又是“开辟地未之有也”的一件事情。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九章 女神 封爵之后,进宫谢恩,顺理成章;加上杜立德“进京受爵”一事,从消息传出,到宣旨礼成,一直是风助火势,轰轰烈烈。因此,对这个洋鬼子觐见两宫皇太后,朝臣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预期。所以,虽然此事真正是“开辟地未之有也”,却少见的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的,不过,都晓得反对亦无用处。 见一个洋鬼子算什么?接下来“太后阅兵”,不晓得还要见多少洋鬼子呢!而且,“太后阅兵”之后,美利坚的“访华代表团”就会抵埠,友邦掌国俊彦,万里飘洋,齐聚中华,我“国家元首”怎么可能不予接见?——都是洋鬼子,还都是美利坚的洋鬼子,早见晚见之别罢了。 这个时候出言反对,除了煞煞风景,给人家和自己都找找不痛快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另外,礼部大堂上的强烈刺激,以及之前之后关卓凡幕前幕后的一系列操作,确实使相当数量的保守卫道人士开始对新事物“脱敏”。虽然,这个“脱敏”,程度还非常有限,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 台面上的争议还是有的,主要是关于礼仪。就是,不是“见不见”的问题,而是“怎么见”的问题。 有人,既然杜立德肯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那么觐见两宫皇太后,自然依样葫芦办理,最多行完礼之后,仿恭王、关贝勒和某些德高年劭的老臣之例,给予“平身”的殊恩,“站着回话”,以示朝盛德,“怀柔远人”。 这么安排,杜立德未必不肯,但即便杜立德肯,关卓凡也不肯。 前文分析过,杜立德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虽然能给关卓凡带来巨大的“加持”,但是有副作用的,这个副作用马上就显现出来了:这不,有人顺杆子爬上来,要求杜立德的两个膝盖和一个脑门,继续往地上碰。 可别忘了,杜立德和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他们不一样,他是美籍,不是华籍,如果杜立德觐见两宫皇太后双膝跪叩,某些人食髓知味,以后再有类似情形,甚至外国使节入觐,也要求“照章办理”,如之奈何? 那不是又走回了“你不跪,我不见”的老路上,重新把自己装回套子里了吗? 因此,关卓凡很明确地,杜立德行此礼,一是其人“受恩深重”,二是其人“向化之心甚诚”,情形特殊,未足循为“常例”。万国公法明载,各国平等交往,杜立德身为美利坚要员,如果觐见两宫,行双膝跪叩礼,传回美国国内,必使“友邦为难”:“访华代表团”衮衮诸公,觐见两宫皇太后的时候,又该如何见礼? 关卓凡还,今时不同往日,洋务既不能不办,和洋人打的交道,便只会愈来愈多,不会愈来愈少。皇太后接见外国使臣,就像两宫垂帘、接见臣工一样,祖制虽无,却实在是“形势禁格,不能不行”。不然,难免有人上下其手,“蒙蔽圣聪,潜损圣德”。所以,不可“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 这几句话,甚是厉害。 再有人质疑两宫皇太后接见杜立德的礼节,就有巧立名目、隔绝两宫之嫌,都属于“蒙蔽圣聪,潜损圣德”——这种话,最容易被永远对臣下投以怀疑眼光的上位者听得进去;而这种事儿,为臣者因为最难自清,也就最需要自避嫌疑。有人还想罗唣,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还要往这个坑里跳。 这么个法,关卓凡倒也不怕得罪人。因为整个中国都算上,数他和洋人打交道打得最多——拿自己来作伐子,示下以大公无私,谁还能啥? 至于“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云云,不声不响的,就将中国传统中最重视的“礼仪”,放到了“末”、“轻”和“细故”的位置上,就算有人听得心里边不舒服,也无法开口反驳。 最终的“仪注”,是杜立德“行单膝跪礼,礼成平身,肃立回话”。 杜立德觐见,带班的御前大臣是关卓凡——这是自然的,因为他还得担负通译的职责。这个活儿,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御前大臣,都是干不来的。 杜立德和丁汝昌两个,一大早便入宫,太监带到礼部的朝房候着,等例牌的军机“见面”以后,第一例“叫起”的,就是杜立德。丁汝昌不能再跟着了,不过没有关系,关贝勒过来“接手”了。 明一下,丁汝昌并不是专为陪同杜立德才进宫的。丁汝昌既然进京,顺便也要觐见述职,杜立德之后,就轮到他了。 杜立德进京伊始,到宫门外“递折请安”,已经惊叹于紫禁城的巍峨庄严。现在真正进入“内廷”了,一路行去,只见桂殿兰宫,贝阙珠楼,层台累榭,飞阁流丹。九重巍巍,目迷五色,真是看不尽的画栋重檐,碧瓦朱甍,金铺屈曲,玉砌雕阑!杜立德心荡神摇,恍惚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禁闼肃静,偌大地,寂静无声,太监、苏拉都靠着高墙根儿走路,路上遇到的人士,包括侍卫在内,见到关卓凡,都默默垂手请安。这番景象,杜立德以前固然没有见过,想也是想象不出来的。“敬慎恐惧”的家威仪,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台,共同构成奇特的压力,杜立德走着走着,便觉得背脊有些发凉,脚下有些发软,心里有些发慌。 终于走到了养心殿门口。 太监高声报名,杜立德也不知道他尖声尖气地些了啥。关卓凡领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正殿,然后右转至东暖阁门口。再有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句什么,里边便有清亮柔和的女声了几个字。门帘打起,关卓凡先跨了进去,杜立德紧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旁边站着的关卓凡也好,上边坐着的太后也好,杜立德都已经看不见了,他脑子中翻来滚去的,全部是关卓凡事先反复叮嘱的“仪注”。 杜立德三步走过,撩起袍摆,往下一跪——本来是单膝跪地的,不知怎么搞的,自然而然,两个膝盖一起跪倒了地上。 这一下,两宫皇太后也好,关卓凡也罢,都愣住了。 靠,杜立德,你真是给美利坚人民丢脸啊。 关卓凡迅速地转着念头,顷刻之间便做出了决定:不纠正他。 杜立德没有发现自己的“仪注”有啥问题,他满脑子想的是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还好,没有忘记。 “杜立德恭请圣安!” 一声怪腔怪调的中国话,从跪在面前的洋鬼子嘴巴里冒了出来。黄纱之后,坐在左手边的母后皇太后,不由自主,轻轻“咦”了一声。 杜立德摘下“大帽子”,放到身边的地上,垂首躬身致意——这次还好,动作幅度虽大,但脑门没往地上磕。 接着起身,走前三步,站定了。 身后三步远的地上,一顶大帽子赫然在目。 这是紧张过度,犯了和左宗棠觐见时同样的错误:站起身来的时候,忘记戴回帽子了。 当然,中国官员起身之后,要“跪近御前”,杜立德则是“站近御前”。 官员初次入觐,咫尺颜,大多紧张,仪注出错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像杜立德这个情形,把事先好的“单膝跪礼”,变成“双膝跪礼”,自动加码,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杜立德当然顾不得这些,他正目眩神移,口干舌燥:御案前摆着一张明黄纱屏,透过薄纱,他看清楚了纱屏后面两位盛装丽人的风姿。 杜立德心中怦怦直跳:哎呦,女神哎! *R115 S 第五十章 谨遵您的吩咐,陛下 中国官员入觐,是不可以长时间直视两宫皇太后的,这个规矩,事先也是交代过的。可是杜立德此时色授魂与,哪里还记得这个?眼睛固然是大睁着直愣愣的,嘴巴也是微微半张着,就差口水没有流下来了。 两宫皇太后这辈子第一次和货真价实的洋鬼子打照面,是丑是妍,也不大分得出来。不过,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腰板儿挺得笔直,加上方才那个出乎意料的双膝下跪,两宫皇太后的“第一印象”,都相当不坏。 只是这个人半张着嘴巴,一副直愣愣的呆样子,可是有点“失仪”。不过,念在蛮荒远夷,重译而来,礼数上面,粗疏难免。举止言行,就不好求全责备了。 母后皇太后不虞有他,圣母皇太后却是敏感许多。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五年前热河行宫如意洲一片云戏台旁的那个五品马军佐领。这个洋鬼子的眼神,和“他”当时盯着自己的眼光,倒有几分相似! 慈禧心中微动,再一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吧:隔着黄纱,洋鬼子的眼睛又不晓得是蓝是绿的,许是花了眼了? 该问话了。 “杜立德,你是美利坚国哪儿的人氏啊?” 圣母皇太后的第一个问题,就叫关翻译官愣了一愣。 因为两宫第一次接见洋人,怕双方话接不上榫头,彼此尴尬,关卓凡在奏折的“附片”中,“奏明”了在这种场合话的“惯例”,算是一个委婉的提示。效用和为朱凤标、万青藜拟的那张“单子”仿佛。只是“指点”两宫。不能像对朱、万二人那样。“画公仔画出墙”,得兜着圈来。 “附片”里边,可没有这个问题呀。 关卓凡不暇细想,如实地做了翻译。 如果哪一方的话,过于地不妥当,关卓凡可以“上下其手”,翻译过来的时候,加以增删润色。不过。这么干,不能痕迹过著。因为今日的对话,必然载诸史册,对话双方迟早都会读到,如果改得面目全非,到时候西洋镜拆穿,可就不好看了。 “陛下,我是马萨诸塞州波士顿人。” “yajesy”翻译过来,关卓凡给加上了几个字,变成了“回圣母皇太后陛下”。 “陛下”两个字。让两宫皇太后都是一愣。慈安还不觉得如何,慈禧的心里。却是起了奇妙的异样感觉,飘飘然微有凌云乘风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道:“马塞诸塞州……波士顿?那个地方,距离纽约,似乎不太远吧?” 这句话问出来,杜立德还不觉得什么,关卓凡却是大大惊异:美国地理,御姐怎么会如此熟悉?! 他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尽量放大自己脸上“又惊又佩”的表情。 看到情郎的反应,御姐心中十分得意。杜立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后,慈禧对关卓凡道:“我记得,你到了美利坚之后,又由西至东,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就是在‘纽约’这个地方上岸的,是不是啊?” 赴美之前,关卓凡进过一张美利坚的地图;轩军在美期间,慈禧对着这张地图,比照关卓凡奏折中的提到的地名、路线,认真钻研。因此,以对美国地理的熟悉程度而论,其时庙堂之上,圣母皇太后实在是排得上号的。 查塔努加大捷之后,君臣对晤,慈禧的见解,就很让恭王、文祥等一班军机大臣“又惊又佩”。 关卓凡道:“是,圣明纵,皇太后的记心可是真好,臣感佩不已。” 慈禧微微一笑,转回杜立德,道:“美利坚航船到大清,海途遥远,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 杜立德精神抖擞,道:“我的士兵,都是英勇的军人和老练的水手,能够为陛下效劳,我和他们,都深感荣幸。” 两宫皇太后心里面都,这个洋鬼子挺会话的嘛。 慈禧又是微微一笑,道:“日本的仗,你打得好。” 杜立德开始眉飞色舞了:“清国的中央政府,对前线的军事行动,给予了有力的支持,这有赖于陛下卓越而英明的领导。” 哎呦,这完全是“陛下如洪福,神灵庇佑;枢府指挥机宜,调度有方;军校仰体圣德,奋身力战”的套路嘛!这个胡子洋鬼子,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悟性高,有前途啊! 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都暗暗点头。 “津到北京,一路上可安静啊?” 这是一句典型的“中国式”的君主向臣子咨问民情的套话,如果直译,杜立德肯定是不明所以的,关卓凡略加改动,变成了:“津到北京的路上,你看到的我国的人民的日常生活,是否安居乐业?” 杜立德回答得很聪明:“陛下,想到即将得到您的接见,我激动得睡不好觉,马不停蹄,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首都。因此,我很遗憾,来不及仔细观察中国普通人的生活。不过,我能感觉到,这个国家处处充满了令人着迷的魅力。我来到中国的时间还不长,但毫不夸张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您治理下的伟大国度。” 呃,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而是……肉麻。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洋鬼子的马屁还拍得别有风味?两宫皇太后都是欣然色喜,慈安笑着开口了:“关卓凡,杜……立德在北京这些,你倒是可以带着他,四周围多逛逛。” 关卓凡想,老子成导游了?口中答道:“是,臣谨遵母后皇太后的吩咐。” 慈禧微笑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倒是可以再跟我们姐俩。” 关卓凡心中微动,将这个话翻译了过去,杜立德眉花眼笑,道:“谨遵您的吩咐,陛下。我一定认真向您汇报我的所见所闻。” 这种接见,是纯粹礼仪性质的,不涉任何军国事务。了这么多话,也就差不多了。关卓凡想着,如果两宫皇太后没有更多的问题,这场“历史性的会见”,到这里就可以圆满打住了。 但是,御姐还是有问题滴。 慈禧问道:“关卓凡,你上一次进的那个‘地球仪’,好像是美国人做的?” 地球仪?关卓凡心中一跳,那是哪年的黄历了?口中答道:“回圣母皇太后,是的。” 慈禧转向杜立德,微微皱眉,道:“杜立德,我问你,咱们这九州大洋,怎么会是在一个大球上呢?” 关卓凡心道:哎呦,御姐始终没有放下这个“包袱”耶!不过…… 透过黄纱,看着“女神”秀眉微蹙的神情,杜立德不由神魂飘荡。等关卓凡将问题翻译了过来,他愣了一愣,道:“陛下,地球确实是圆的。” “哦?那可真是奇了!” 杜立德道:“陛下,我们西方人以前也认为大地是平的,不过,后来科学证明,地球确实是圆的。”他想了一想,道:“比如我从纽约开船,一直往东边开,一直不掉头,如果不考虑陆地的阻隔,终究是可回到纽约的——这不就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吗?” 咦,仔细想想,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可是,假如这个……‘地’,真的是个‘球’,中国人住在上面还好,美国人住在下面,岂不是……要掉了下去?” 这个问题,当年慈安就向关卓凡问过;今儿,慈禧再问一次。 这种问题,二十一世纪的人听起来当然滑稽;但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科学刚刚开始昌明,类似问题并不算稀奇,杜立德亦不以为好笑,他认真地答道:“陛下,不会……掉下去的,地球是有引力的,会把我们拉回地面的。” “‘引力’,那是什么东西?“ “呃,大致就像磁石那样……”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一章 太后守社稷 “美利坚地底下……有一块大磁石?” 这次开口的是母后皇太后,但两位女神的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怀疑的神色。 杜立德不气馁,道:“陛下,怎么呢?您看,我们跳起来,不论跳得多高,必定会落回地面,这就是地球的引力的作用了。” 这话是没法子再问下去了,慈安张了张什么;慈禧微微一笑,也不话了,只是目视关卓凡,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接见的是洋人,不好“跪安”,这个点头的动作,就是表示觐见可以结束了。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杜男爵,觐见已经结束,请向两位皇太后行礼告辞吧。” 杜立德犹恋恋不舍,可是没有法子,只好撩起袍角,跪了下去——还是双膝下跪! 没完,还有一个屈首躬身致意的动作——只是,动作的幅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额头一直碰到了地面! 这就是一个叩首的动作啊!而且,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滞碍! 靠,杜立德,你是专门负责送惊喜的吗? 退出东暖阁时候,杜立德看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帽子,赶忙捡了起来戴上——这就比左宗棠强了。不然,李莲英还得再派人跑一趟,杜立德还得破费几两银子,打赏来送帽子的太监。 这场“历史性的会见”,两宫皇太后“慈颜大悦”,这个洋鬼子实在是晓事!虽然关于那个“地球仪”。他很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举其大而遗其细”。些些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杜立德两个膝盖、一个脑门,实在没有白往地上碰。他前脚回到贤良寺,后脚两宫皇太后的赏赐就跟过来了:“加赐”一等男爵杜立德金、玉如意各一把,沉香木朝珠一串,奇秀琥珀六块,碧玉扳指一个,白玉金刀一柄。金、银锞子各二十枚。 嗯,真值了。 杜立德正对着自己的“奖品”兴高采烈,发现来送东西的称做“太监”的皇宫仆役,满面堆笑地站在一边,却不肯离开。杜立德有点奇怪,但他的脑子灵光,很快反应过来:啊,他是要费! 于是掏出几枚“鹰洋”,递给了那个“太监”。那人一愣,犹豫着接过钱。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眉花眼笑,弯腰垂手,给杜立德行了一个中国的“打千儿”礼,兴冲冲地去了。 两宫皇太后接见杜立德的具体情形,泄之于外,朝野上下,再次轰动起来。 新派、旧派,一般地眉飞色舞,同样地得意洋洋;最保守、最挑剔的人,也不能不表示满意。 而且,两宫皇太后以降,都以为是关卓凡“调教有方”,杜立德才如此“倾心向化”。可是这个,关卓凡是绝不能承认的。他反复强调,“此等仪节,不符万国公法,未足为训”。不过,人们都,关贝勒太谦啦。 关卓凡冷眼旁观,觐见之始,杜立德双膝下跪,应该是初入皇宫,“敬慎恐惧”的氛围太重,压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两个膝盖一块儿跪了下去。可觐见结束的时候,不但没有改回单膝跪礼,反足尺加二,磕多了一个头,就不是“不由自主”的问题了。 大约是这个洋鬼子,觐见之前,全然没有想到,中国的皇太后,竟是两位绝色佳人!东方古老文明大国,身份至高无上的两个女人,居然绮年玉貌,风姿绰约,伦敦工人家庭出身、王室贵族情结浓重的杜立德,立时五迷三道。下跪也好,磕头也罢,拜的都是女神,那还不是心甘情愿? 杜立德“临场发挥”,“两跪一叩”,对“太后阅兵”和关卓凡本人的“加持”固然增强,但同时,发生关卓凡本欲极力避免的副作用的风险,也增大了。这得失之间,就实在难得很了。 不过,无论如何,本来只为庸酬杜立德一人之功的“进京受爵”,经过关卓凡一系列操作,最终演变成一件重大的有指标意义的政治事件。而中国,借此迈出了正常对外交往的最重要的一步。 两宫皇太后对首个亲身接触到的洋人留下了上佳印象,这对关卓凡今后推行以“洋务”为名而行的改革,大有好处。 经此一役,还有人想把中国拉回套子里,就难上加难了。 * “太后阅兵”,终于要成行了。 之前,通过军机处,宫里边已经放出消息来,两宫皇太后决定“分工”:圣母皇太后东巡狩,适津门,“阅兵劳军”;母后皇太后留在北京,“守社稷”。 大伙儿发现一个规律:皇太后的銮驾,只要和关贝勒相关的,必定不会两宫同行;以前是拿“凤体微恙”来做幌子,这一次,玩出新花样来了——“守社稷”。 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底是两宫之间,有什么心结呢?还是母后皇太后,对关贝勒有什么不释呢? 略一深想,都无是理。 都是女人,彼此有点心思并不稀奇。但两宫并尊,垂帘当国,就算真有什么芥蒂,也绝不会摆在这种军国大事上;而关贝勒在母后皇太后那儿的帘眷,也不会比在圣母皇太后那儿的差到哪里去。宫里面已隐约有消息:母后皇太后挖空心思,要把丽太妃所出的荣安公主,指给关贝勒呢!若有不释,岂有此举? 真是奇哉怪也的一件事情。 私底下,有人脑洞大开:“我他们三个有古怪,你还别不信!这一路上,两女一男,怎么处?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两个寡妇,西边的那位,就三十了吧?东边的那位,也快喽!你想想,两个如狼似虎,关三那杆枪再硬,以一对二,也得软啊!只好分开来,一个一个上喽!哈哈哈哈……” 唯有倭仁老先生,在内阁大堂上,一本正经地道:“《左传》有云:‘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圄?’为臣者如此,为君者又何尝不是这样?两宫皇太后此举,深合春秋之义。” 牧圄,牧为牛,囹为马,借指君主的车驾。 上谕下来,大伙儿一看,里边还真有“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圄”这句话哎! 上谕是军机处拟的,内阁只是承旨明发,倭仁事先是不可能知道旨意的内容的。于是大伙儿纷纷赞叹:艮老不愧儒门领袖,士林宗镜! *(未完待续。。)u 请一天假,抱歉 出了点状况,一大早出门,现在才刚刚回到家。看看表,快凌晨十二点了,算算时间,修改加校对,今这一更无论如何是赶不及了,只好向书友们补请一假。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实在抱歉。 今(11月0日)和11月16日这两的欠账,两周之内,一定还上。 本来,今开始,精品频道上《乱清》的一个推介,在这个点儿上短了一,也实在对不住编辑大大的厚爱,狮子汗颜,鞠躬,再致歉意。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二章 午门惊奇 圣母皇太后正式起驾“东巡狩”的这一,整个皇城,从子正时分就开始戒严。wWw。。coM所谓“皇城七门”:长安左门、**、长安右门、西安门、地安门——即北安门、东安门,再加上**正南的大清门,全部关闭。紫禁城和七门之间,清道警跸,行人禁行。 寅初,即凌晨三点,銮仪卫陈法驾卤簿于午门外;卯初一刻,即凌晨五点一刻,王公亲贵、文武百官,在恭王的率领下,来到午门之外,准备“跪送”圣母皇太后的銮驾。 曙色微熹,午门前一大片朝珠袍褂,翎顶辉煌。但真正引人瞩目的,既不是这班亲贵文武,亦非陈设在他们身后的花样繁多的法驾卤簿。 午门的规制,是正面城楼的东、西两端,各有城台南向伸出,上面亦是黄瓦庑殿,俗称“雁翅楼”的;这东、西两边的城楼,和北面的主城楼一起,“三峦环抱”,构成了一个“凹”字的正方形广场,法驾卤簿、亲贵文武,都在这个广场里面。 这个广场算是午门的“内广场”。出了这个“内广场”,依旧是一水的青条石铺地,而且规制更加轩敞阔大,算是午门的“外广场”了。 此刻,这个“外广场”上,也就是东、西城台“雁翅楼”之南,一千名轩军近卫团骑兵,全副戎装,整齐列队。 这一千骑兵,共分十队,每队百骑,二十骑一排,一队五排。东、西两边。各有五队。自北而南,一字摆开,相向而列,中间留出了宽阔的通道。 午门城楼上下,广场内外,人们探头探脑,目光都落在这一千名轩军骑兵的身上。 平顶圆帽,蓝面绛底的短斗篷。深蓝色上装,蓝色裤子,裤子侧面有一条暗黄色的边,铮亮的长筒软皮马靴。 这是轩军第一次成建制地以“本色”——即着洋装军装在北京城内“亮相”。 之前,轩军唯一一次成建制地出现在北京城内,是关卓凡剿捻竞功、凯旋回京那一次。在朝王公文武,奉谕旨在午门迎迓。彼时的关卓凡,一门心思扮低调、装谦抑,原本想单人独骑,进宫陛见;但朝命煌煌。“选五百精锐,随侍入城。以壯声色。事涉朝廷体面,国家戎威,该大臣当毋轻忽”。于是关卓凡只好带了五百近卫团骑兵,“随侍入城”。 但为免骇人耳目,那五百骑兵,全部换上了八旗劲装。北京城内,上上下下,只见到怒马如龙,甲胄铿锵;绝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轩军在外边行军打仗,由头到脚,都是美利坚洋鬼子那一套打扮。 事易时移,现在举凡涉“洋”,关卓凡要的就不是“谦虚谨慎”,不是继续挂羊头卖狗肉了,而是要趁着大好形势,火借风势,轰轰烈烈,底定局面。何况轩军奉旨“西法练兵”,早见于明发上谕,关卓凡本人对政局的控制也迥非当年可比,人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亦有所增强——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变化,决定了轩军是时候“本色演出”了。 再往这一千骑兵身上看:左边,腰悬一柄长长的马刀;右边,是一支自左肩斜挎而右的“七连珠”马枪,闪着寒光的枪筒,由一个黄铜活扣,牢牢扣在鞍具上面。 时已初冬,黎明时分,更是风紧霜寒,在场亲贵文武,缩头缩脑,搓手跺脚,有的人呵着手,有的人还吸溜着鼻涕。但这一千轩军,一个个在马上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由始至终,竟是咳嗽都没有一声。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和偶尔的嘶鸣,打破寂静,更添金戈肃杀之意。 始终猎猎作响的,是他们身上的短斗篷。 衣甲鲜明,兵器犀利,气象森严,远远看去,许多人都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卯初三刻,午门城楼之上,突然钟鼓齐鸣,这是一个预告:皇帝即将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出午门了,同时—— 钟鼓甫歇,**方向,车辚辚,马萧萧,一队车马向午门缓缓驰来。 午门前面,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里边,耳朵尖的,听出一点异样来:这车轮滚地的声音有古怪! 很快,这一队车马进入了“外广场”。 这也是一队轩军近卫团的骑兵,两百人左右,人更彪悍,马更雄壮,显然是精中选精。还有,这队兵身上的军装,和场上的一千兵,也颇有不同:领口、袖口、对襟、帽檐、斗篷,都镶了金色的花边,胸前还挂着一条金灿灿的穗带。 不过,最抢眼的,不是这些金灿灿的玩意儿,因为,真正金光耀眼的,是他们前呼后拥的那辆马车。 这辆车子稀奇! 这辆车子有四个轮子!而且,前轮、后**不同,前轮较,后轮较大;车轮亦不是安装在车厢下边,前轮在车厢前边,后轮在车厢后边,和车厢并不接触。定睛细看,看明白了:前后车轮,由向下弯曲的弧形车架连接,车厢就安置在这具弧形车架之上,车厢等于是悬空的。 还有,这个轮子本身,看上去和咱们的车轮也大不相同!不论轮轴、幅条还是外圈,都比咱们的车轮细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外圈,黑漆漆的,看上去竟不是木头做的? 车厢也稀奇!不晓得用的是什么珍奇的木料,也不晓得上了什么漆,绛红的颜色,打磨得锃光瓦亮——这也罢了,最奇的是,这个车厢的上半边儿,前后左右,一溜儿大块的玻璃,晶莹剔透——哎呦,车厢还能做成这个样子? 整架车子,手工极其精细,雕花镂纹,鎏金錾银,溢彩生辉,眩人眼目,连车架都是精雕细琢,描金错银——这哪是架车子?如果具体而微,摆到枱面或者多宝架上边,便是一件极奢华精致的赏玩之物了! 此时未到卯正,且秋冬之交,昼短夜长,色尚未完全破晓,这辆车子能够在大伙儿面前纤毫毕现,有赖车厢四角,都装了一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灯火,不晓得使了什么机关,明亮如斯?车子四周,照耀如同白昼! (昨的事情没有完全了结,今还得继续办,因此更得晚了,抱歉。明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宝马香车 还不止这些——这辆车子的驾驭之法,明显和咱们的不一样。~~ 六匹高头大马两两成对,前后三对,驾辕拉车。可是,驭手却不是坐在车上,而是骑在马上——每对骏马左首边的那一匹上面,都骑着一位全副戎装的驭手。 这可有意思了。 还有,这六匹驭马,极其神骏!体高,头窄,颈长而修美,四肢细长,上面的肌腱却丰隆坟起,十分发达。皮毛是一水儿的深栗色,在“气死风灯”的照耀下,油光闪亮。鬃、尾都做了细致的修剪。辔具之上,亦见雕镂装饰,虽未像车身一般镶金嵌银,可也是精致异常。 旗人马上得下,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弓马”的本事大多是谈不上了,但眼光还是有的——单看模样儿,这六匹骏马,竟比最好的“口马”还要神气!一班亲贵文武,不论“懂行”与否,不由都在心中大喝了一声彩。 这是六匹阿拉伯马。 阿拉伯马体型之美,尤在欧洲培育的纯血马之上,算是世上最漂亮的马种。中国所产马匹,滇马、川马这些“南马”固然无法望其项背;“北马”里边,蒙古马、口马,也难比肩,甚至西域马,亦要略逊一筹。 同时,阿拉伯马长于驰骋,短途冲刺、长途奔驰都是所长,因此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战马。阿拉伯人当年能够席卷三大洲,建立起庞大的哈里发帝国,这算是重要原因之一。 用国外的骐骥,改良中国的马种,是关卓凡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这个事儿,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就开始筹划了。轩军骑兵师的“白人营”里边,就为此招用了不少长于此道的人物。 不过,马匹的改良,不是一日之功,该用什么马做种马,就言多而歧。原本打算用美国马做种马的,后来有人认为阿拉伯马更佳,关卓凡也是这山看着那山高,于是又进了一批阿拉伯马。这批神骏非凡的马儿,还没来得及派去播种,就遇上了“太后阅兵”。关卓凡灵机一动,先拿过来拉车! 事实上,负重剪力,并非阿拉伯马所长,拿阿拉伯马来拉车,并不常见。拿可做种马的阿拉伯马来拉车,更是暴殄物。关贝勒此举,看上去着实荒唐。 可是,关卓凡有他自己的道理。 首先,在伦敦定做的这辆车子,轻便而灵敏;里面的乘客,亦不过两个身段苗条的女人——圣母皇太后和贴身侍女玉儿。这点重量,一匹马就可轻松拉动。而现在,足足放了六匹马在车子前边。即便再加上三个驭手的重量,对于这六匹马而言,亦不过闲庭信步,不会有一点压力的。津一行,纯粹当成遛个弯、活动活动筋骨啦。 其次,拍马屁这种事,不拍则已,拍就要拍足了。宝马于前,香车在后,双重聚焦,效应翻倍。国家中枢之地,万众瞩目之中,人人惊奇,个个赞叹,想来,素来好面子的御姐,当芳心暗喜,慈颜大悦。 还有,车是洋车,马是洋马,左右都扣着一个“洋”字,都可以附会到“洋务”上面去。事实上,这辆车子,确实不仅仅是一件奢侈品,从材料到制作,都包含了许多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中国尚不掌握的科技和工艺。 所以,关卓凡的这个安排,在公在私,都有相当意义。六匹种马跑这一趟,物有所值,不能叫“暴殄物”。 即将进入午门“内广场”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护卫的礼兵左右分开,一名骑士纵马而出,戎装大氅,威风凛凛。众人看时,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是也。 这不是关卓凡第一次着洋军装在北京城内亮相。赴西北剿回,就是在家里披挂齐整了一身洋军装,才认镫上马,踏上征程的。不过,在这种“国家大典”级别的场合中,关贝勒以洋军装亮相,却是破荒的第一次。 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都是眼前大大一亮。 关贝勒驰到那辆“豪车”之旁,勒马企定。 卯正时分,午门城楼上的钟鼓再一次敲响。 钟停鼓歇之后,午门的正门缓缓打开。静鞭三响,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迤逦而出。 鸣赞官喊“跪”,文武百官“呼啦啦”一大片跪了下去——不过,不包括“外广场”骑在马上的关贝勒。 百官起身之后,轮到关卓凡了。他轻催坐骑,和马车同时启动,一车一骑,跑着进入了“内广场”。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一车一骑转动。 距皇帝和两宫銮驾三丈左右的地方,一车一骑同时停了下来。关卓凡滚鞍下马,踏上三步,利落地一掀大氅,单膝跪下,挺胸抬头,右臂屈肘握拳平胸,朗声道:“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军机处行走、奉旨统带敕命轩军松江军团臣关卓凡请驾!” (这两情况特殊,时间实在过于紧张。今更新既晚,字数又少,狮子汗颜。最迟后,无论如何,恢复正常) *(未完待续。。)u 第五十四章 如中魔怔 之前的上谕,已明此次“太后阅兵”,轩军自“毅勇忠诚多罗贝勒臣关卓凡”以下,“甲胄在身”者,“以军礼觐见”。可是除了轩军,当时的清朝军队中,不但没有近现代意义上的军礼,甚至也谈不上专门的军礼。军中同袍之间,武官文官之间,行的还是官场的庭参礼。至于臣子对君主,更加是不必了。 轩军内部所行,当然是近现代军队的标准礼仪。可午门之下,百官之前,拿这一套用诸皇帝和两宫皇太后,未免过于骇人眼目。所谓步子太大,是要扯着蛋的,这种事,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来,要有个适当的过渡。 这个“适当的过渡”,就是关卓凡现行的这种古军礼。这种礼节,当时的旧军队中,也在一定范围内使用着,这个场合拿来用用,既不必走回打千叩首的老路,也能够为保守派人士接受。 关卓凡起身之后,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降辇,皇帝站到一边,两宫皇太后相对微微一福,表示就此分手,一个“东巡狩”,一个“守社稷”,各司其职。 关卓凡快步走到马车前面,拉开了车门。 紧接着有人上来,摆好了脚踏。 圣母皇太后将手搭在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的胳膊上,缓步向车子走来,贴身侍女玉儿紧跟其后。 “气死风灯”映照之下,关卓凡看见,御姐一对美丽的凤眼中,熠熠生辉。 到了车子跟前,圣母皇太后有意无意,斜斜向关贝勒瞄了一眼。关贝勒昂首挺胸。四目相交,都看到了一团火焰,在对方的眼底跳跃。 李莲英心服侍,圣母皇太后从容拾步登车,在车子的后座坐定了。 哎呦。这个位子—— 坐垫和靠背,都软乎乎的,可人坐了上去,却隐隐有股力道向上托着,身子并不会陷将下去。那种“欲拒还迎”的感觉,着实奇妙! 李莲英退开。玉儿登车,坐在侧边的一张皮杌子上,面对车门。 脚踏移开,关卓凡关上车门,转身认镫上马。 名赞官高喊“起”。礼兵队先导,关卓凡随扈,马车辚辚开动了。 除了母后皇太后,皇帝打头,王公亲贵、文武百官,一律“跪送”。 午门城楼上,第三次钟鼓大作。 “外广场”的一千名轩军近卫团骑兵,调转马头。五骑一横列,一队又一队,跟了上去。 “太后阅兵”终于成行了。 * * 出了皇城。北京城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太后阅兵”是“千古未之有也”的盛事,轩军近卫团则几乎已被口耳相传成了兵神将——轩军近卫团扈从太后“出巡阅兵”,这个热闹,谁不要瞧? 色尚未破晓,大清门至正阳门,正阳门至永定门。道路两边的人群,已是密密麻麻。顺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倾巢出动。维持秩序。 “太后东巡”的队伍,在北京城内的行进路线。是由大清门而正阳门,自正阳门出内城;由正阳门而永定门,自永定门出外城,然后迤逦而南。 这支队伍,在北京人的想象中,应该是龙旗蔽日,华盖相承,花衣蟒袍,翎顶辉煌;满眼钺、瓜、斧、镫,盈耳金、石、丝、竹。太后、皇上“出巡”哎——书的不是这么的么?唱戏的不是这么唱的么?老辈人不是这么讲的么? 而眼前的队伍,除了最前边的两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轩”字旗外,什么花样也没有了。 似乎应该有些失望——可是,且慢,北京人还从来没有见过精气神儿这么足的一支军队! 士兵们都骑在马上,寒风如刀,人儿和马儿,却统统抬高了头,挺高了胸脯。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每一匹战马身上都闪着油光,每一个士兵的脸面,都像雕塑出来的一般。 哇哦,真正叫“人强马壮”! 打横望过去,马头跟马头一条线,马尾跟马尾一条线,马背上的人——嘿,还是一条线! 一水儿笔挺的洋军装,一水儿闪着寒光的洋枪! 黑头发、黄皮肤,着洋装、挂洋刀、挎洋枪——可是,比洋兵还精神! 这是“咱们的兵”啊! 这一切,交织成一副充满异样魔力的画面,令道路两旁的人们如中魔怔。 自礼兵队出现在距大清门最近的人群的视野中,到最后一队骑兵驰出了永定门,欢呼声如同沸腾的海潮,始终回荡在北京城的上空。中间,还夹杂着无数鞭炮的的响声。 许多人还自发在门口摆上了香案,朝礼拜。 拜什么呢?给圣母皇太后行礼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愫,一时之间,当事人自己也不甚得清楚的。 洋装、洋枪,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既烙着屈辱和恐惧的印记,同时,也是威慑和力量的象征。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洋务”也好,“卫道”也罢,都太“形而上”了,他们看事情,只会本能地着眼于利害相关。当洋装穿在自己人的身上,洋枪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老百姓的潜意识中,会认为“威慑和力量”已为自己掌握。 这个体认带来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令他们欣喜不已,兴奋莫名。 更重要的是,他们昨日所闻,今日所见,让他们相信,这个“威慑和力量”的掌握,不是花架子,是实实在在的。 十九世纪中期,还没有什么精确制导、超视距打击,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百分百体现在其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之中——反过来也一样:一支军队的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基本上决定了其战斗力的高下。 至少可以这样:一支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军队,未必一定没有战斗力;但一支精神抖擞、整齐划一的军队,却是一定有战斗力的。 老百姓本能的观感其实是非常准确的。 还有,无数史实都证明了:笔挺的制服、犀利的兵器、整齐的队列,组合在一起,是在最短时间内激起受众自豪、骄傲和服从的狂热情绪的最佳利器。 *(未完待续) h 第五十五章 非时之物 “太后东巡”,一路上的供奉,都事先在途中设点备办,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因此,这支队伍并不携带多少辎重。全骑兵流的配置,虽然徐徐行去,速度却相当不慢,巳正三刻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兴的黄村。宫里面的习惯,不论早、午、晚,传膳的时辰都比平常人家来得早,于是就在黄村歇息打尖。 黄村这儿,有好大一片俗称“南海子”的皇家苑囿,即后世称之为“南苑”的。庑殿亭榭,什么都是现成的。圣母皇太后一行,就歇在“南苑”的行宫里边,洗手、擦脸、补妆、传膳。 传膳的时候,慈禧很想将关卓凡也“传”了过来,点什么,做点什么。可一想传完膳后,略做休整,又要上路,这一进一出,未免折腾他个人仰马翻,饭都没法子好好吃几口,算了。 下午申正二刻左右,队伍达到了廊坊的沈万庄。此地世居沈、万两大姓,后世称之为“万庄”的。这个地方,就比不得中午打尖的黄村了。这个时代的黄村,已经相当繁华,但沈万庄则人烟尚少。圣母皇太后驻跸之所,是当地一位姓万的大乡绅的宅子,四周那是相当的清净。 宅子不算大,颇为精致清洁。且看的出来,整座宅子,不久前刚刚修饰粉刷装裱过一遍。圣母皇太后的寝室,床榻桌椅更加全部都是新的。是不是专为接驾而“更新换代”,咱不好——如果是的话,似乎也不能“一两银子也不花”。 至于被褥枕袱,都是明黄织锦面料,一看就是内务府的花样了。 圣母皇太后驻陛之前,地龙已经烧得滚热,屋子里还摆了两个云白铜的大火盆。嗯,就算外面大雪纷飞,里边也是够暖和的了。 晚膳是一个大大的生鱼片火锅。这个鱼,不是普通的鱼,而是松花江的“翘头白鱼”。这种鱼,一向作为贡品,由宫里分赐京中各王公府邸,等闲富贵人家,难得一见。 主料除了“翘头白鱼”,还有冰鲜的野鸡——不是普通的野鸡,而是俗称“飞龙”的“花尾榛鸡”。这个可比“翘头白鱼”还要珍贵,除了宫里边,连王府都少见的。 火锅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汤底用满腹结黄的“子蟹”——即后世之“大闸蟹”所熬,鲜美异常。这种蟹,北方是没有的,都是由从江南运来。 菜亦不寻常,有宣威火腿、锦州酱菜——这也罢了,虽是珍品,世面上到底见的到;真正不得了的,是一碟黄瓜——黄瓜不稀奇,入冬的黄瓜可就稀奇了!这是“非时之物”,一两银子一条,只怕都没地方寻去! 宫里边虽然珍品无数,但这种“非时之物”,御膳房规矩是不提供的。因为如果“上头”吃对了味,想起来就要,一时间没地儿寻去,大伙儿的差使可就算办砸了。 圣母皇太后不由颇为惊喜。 再看餐具,一桌子五色软彩的雍正窑。清三代的五彩瓷,康熙窑为“硬彩”,数量较多。雍正窑为“软彩”,数量较少。到了乾隆朝,五彩瓷已经不算主流,数量更少了。这顿晚膳,不吃的喝的,单是这套瓷器,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备办的来。 慈禧向正在布置碗筷的李莲英和玉儿道:“今儿传的膳,可是御膳房的差使吗?” 李莲英笑道:“回主子,这是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巴结的差使——这‘东兴楼’,不仅是内城第一号的馆子,整个北京城打听,也是‘挂头牌’的!关贝勒,御膳房的差使,都是温火膳,没滋没味的,主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要进温火膳,太冤枉了!” 慈禧心中微微感动,想了想,道:“李子,你跟厨下,这样的火锅,照样做多一份,给‘他’送过去。” 这是仿宫中“陪膳”的例“赐宴”。比如,白氏觐见两宫皇太后,在钟粹宫也好,在长春宫也罢,陪两宫传膳, “上方玉食”都是一式两份,皇太后一份,白氏一份。 这个“他”,虽未具名,但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当然都知道的是谁。 不想李莲英陪笑着道:“主子,这个恐怕不成。关贝勒吩咐过的,御膳是只给主子一个人进用的——厨下准备食材,只按主子一个人的量预备。呃,这个,应该是没有备多余的料的。” 慈禧一怔。 玉儿道:“主子,奴婢听,轩军出兵放马,规矩是当官的当兵的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就是关贝勒也不例外的。主子的这个恩典,真给了‘他’,‘他’也不好领。有什么恩典,咱回到北京再吧。” 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不话了。 传过了晚膳,照例是要遛弯儿消食的。不过,从垂花门到宅子的大门,都是关防森严,只好由李莲英和玉儿两个随侍,在内宅慢慢儿地转圈儿。这个宅子并不算大,不多时便转了两圈。 走着走着,慈禧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漫的晚霞,悠悠地道:“唉,咱们能出去转转就好了。” 李莲英和玉儿对视了一眼,道:“哟,这可得先跟关贝勒打个招呼,关贝勒是一定要过来伺候的。呃,不晓得他当下正在忙些什么呢?” 玉儿也道:“宅子外边的地儿,可没有宅子里边的这么平坦!主子踩着‘花盆底’,不仔细崴了脚怎么办呢?” 这都是“橘谏”。慈禧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而已。也是,咱们出来‘阅兵’,还穿着‘花盆底’,路都走不快,也不像是个出兵放马的样子啊。” 玉儿笑着道:“假如穿了靴子,走起道来,可就爽利了!奴婢看着,轩军那些兵穿的长皮靴子,就神气的很!” 慈禧笑道:“穿着旗袍,梳着‘两把头儿’,下面再套对长皮靴子——不晓得是怎么样的一副怪模样呢?” 玉儿和李莲英都笑了。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军号声。 慈禧怔怔的,脑海中,转着李莲英的那句话:“这个当儿,‘他’正在忙些什么呢?” 慢慢儿走了半个时辰,食儿消得七七八八了,色也暗了下来。 边一抹残阳,周围草木朦胧,到了上灯的时候了。 *R115 S 再请一天假 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再跟各位书友请一假。一共欠了三更了,记账。 *(未完待续。。)u 第五十六章 不换大衣服了 回到屋内,李莲英搬过一盏形制奇特的“灯笼”——黄铜笼架中,是一, 李莲英将“灯笼”放到紫檀圆桌上,摆正后,揭开了水晶罩子。 一旁的玉儿,打开一只描金匣子,取出一个三寸许长的纸盒子,拉出内屉,从里边拈起一根木棍,两根手指捏住了,照着盒子侧沿轻轻一划。“嘶”的一声,一团火苗从木棍的顶端窜了出来。 慈禧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玉儿心翼翼,将冒着火焰的木棍凑近“灯笼”的黄铜底座,点燃了上面的棉芯,李莲英迅即盖上了水晶罩子。很快,光焰大盛,满室生辉。 如此光芒,犹如十几支儿臂粗的“宫烛”同时点燃,慈禧不由微微一阵目眩。 李莲英笑嘻嘻地道:“启禀主子,这个叫做‘煤油灯’,烧的是‘洋油’,既亮堂,又稳当。” 慈禧道:“车子四角上的‘气死风灯’,就是这个……‘煤油灯’么?” 李莲英道:“回主子,那个叫做‘煤气灯’,和‘煤油灯’颇有不同。不过,不一样在哪儿,奴才也不上来。关贝勒,那个‘煤气灯’,要有专人服侍,一般人不知就里,是不好碰的。” 慈禧点了点头,转向玉儿,道:“你方才使的那个‘火镰’,倒也别致。” 玉儿双手将个道:“主子请看,这个叫做‘火柴’。竟是木头做的!这个‘黑头’。便是引火的物料。还有。这个盒子的侧边,也不知道涂了什么物事,只拿‘火柴’在上面轻轻一擦,‘黑头’便会点燃,方便的很!” 慈禧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递回给了玉儿,微笑道:“你们两个。出宫两趟,倒是学了不少花样回来。” 玉儿笑道:“这还不是主子的恩典?不过,要花样,洋人的花样还真是不少!咱们这次出来,得空儿了,主子要叫关贝勒好好儿给主子回一回!” “得空儿”?从早到晚,差不多一整了,和“他”连话都没有上一句,什么时候才“得空儿”? 慈禧的心里面,热热的。辣辣的,乱乱的。 如果是在北京。这个时辰,紫禁城早就下钥了。宫门下钥之后,除非塌了起反了,不然两宫皇太后再没有见外官的理儿。那么,今是不可能再见到“他”的面了。“煤气灯”和“火柴”的新鲜劲儿过了,慈禧便有些神思不属,怏怏了一会儿,吩咐换下了大衣服,卸妆、洗面、沐足。 拾掇清爽了,玉儿沏了一壶酽酽的“熟普”,替慈禧斟上了。这种茶,既消滞,又暖胃,冬夜饮用,合适不过。慈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奇道:“茶不坏,水也好——怎么,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好的泉水?” 玉儿道:“回主子,这就是咱北京玉泉山的水啊!这是之前用车子拉了过来,专预备着伺候主子的!” 慈禧微微一愕,道:“从北京拉水过来?未免太费事儿了吧?” 玉儿道:“也不费什么大事儿。这样子的水,北京到津的路上,一处‘行宫’就一车子,和内务府其他的‘供奉’一块儿拉过来,并不另花多少功夫。水不多,不过,伺候主子一个人喝茶,尽够了!关贝勒,主子喝惯了玉泉山的水泡的茶,乍一换了别的地方的水,怕喝不惯。长途跋涉,已经够主子辛苦了,这些‘供奉’,花费其实有限的,不能再委屈了主子。” 慈禧慢慢儿喝着茶,心里头,那种**辣的感觉更强烈了;脑子里,思绪也更加地乱了。 玉儿退到了外屋。慈禧坐在紫檀圆桌边的杌子上,拿了一本《治平宝鉴》来看。不知道是“煤油灯”太亮了,晃得眼睛有点花花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大看得进去。 打开大金怀表的盖子,“时针”落在“7”和“8”之间,“分针”指向“9”。就是,已经是戌初三刻了。这个点儿,如果是在北京的紫禁城里边,再过不了过久,就可以上床歇息了。 对了,这块“怀表”,也是“他”进的。 慈禧幽幽地叹了口气,合上了《治平宝鉴》。 正想传玉儿进来,便听得有人轻轻叩门,是值夜的李莲英。 李莲英隔着门和玉儿了几句什么。慈禧的“寝宫”是一溜三间的正房,“寝室”是最里边的一间,玉儿在外间,中间还有一间。隔得远了,李、玉二人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关贝勒”三个字却明明白白跳入耳中。慈禧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脸庞也一下子变得火热。 圣母皇太后这般“失仪”,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幸好,此时的寝室里边,只有圣母皇太后一个人。 玉儿挑帘进来,慈禧的脸上犹隐隐发烫,不晓得玉儿有没有看出什么? 玉儿福了一福,道:“启禀主子,关贝勒接了西北的紧要军情,要回给主子。请主子的示,要不要见他呢?” 见,当然要见! 呃,西北的紧要军情?是左宗棠剿回的差使出了什么状况吗? 玉儿得到了慈禧肯定的答复之后,又试探着问道:“主子您看,咱们要不要换上‘大衣服’呢?” “大衣服”就是朝服。朝服虽然繁复,但还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既然换上了朝服,就得化妆,梳头,戴“旗头”,再往头上、手上招呼各种首饰——这么一轮折腾下来,没半个时辰,别想和外边的人见得上面。 慈禧微微沉吟了一下,果断地道:“不换大衣服了——大冷的儿,不好叫‘他’在外边等太久。出门在外,嗯,是‘出兵放马’,不能事事都像在北京的宫里边那样讲究。这个,就在隔壁见‘他’吧。” 居中的正房,格局和寝室又不大一样。临窗是炕,上面铺着厚厚的猩红织金毯子;炕上设一黑漆嵌螺钿的炕几,两边摆着大红色的靠枕——用来靠背,石青色的引枕——用来搭胳膊。炕几下边,靠着炕床根儿,摆着两副脚踏。 慈禧坐在炕沿上,身子挨着炕几,双腿自然垂下,尖足虚踩着脚踏。 玉儿将“煤油灯”从里屋搬了过来,整间房子,亮堂堂的。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七章 根本停不下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次第响起,接着是长靴踏地、马刺铿锵的声音,紧跟着,听得“他”在门外朗声道:“臣关卓凡请见!” 慈禧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轻轻清了一下嗓子,道:“进来吧。** ” 玉儿打起帘子,关卓凡低头跨过门槛,走前一步,就势单膝跪下,左手抱着一个黄匣子,右臂曲肘平胸,行了一个“军礼”。 慈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起来吧。” 站起身来,看清面前景象,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心跳不自禁地也加快了。 圣母皇太后身上着的,不是明黄的龙袍,而是一件宝蓝缎子撒红花的袍子,上半身再罩一件“大毛”掐金坎肩。微一细看,发觉袍子上的“红花”,竟是一只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蝴蝶——哟,这件旗袍,如果是在北京的宫里边,圣母皇太后大约是不大敢穿的。其他的不,单是恭王长女、封了荣寿公主的大妞的讥评,圣母皇太后就顶不住了。 袍子下摆,伸出一双纤足,上边套着一对平底的绣花软鞋,嫩黄面地,雪青色掐花,虚踩在脚踏之上,微微晃动,脚踝上雪白的袜子隐约可见。 关卓凡一阵口干舌燥。 圣母皇太后黑漆般的长发散在背后,用一个大大的红玛瑙“洋发夹”,松松地拢着——这个玛瑙发夹,也是关卓凡进的。 还有,不知道是地龙烧得太热,还是那件大毛边的坎肩太厚?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圣母皇太后素净白嫩的双颊上面。红云飘荡。犹如胭脂晕染;点漆般的瞳仁里边。亦隐约雾气朦胧,似乎略一眨眼,便能滴出水来。 这一坐一立的一女一男,虽然早经裸埕相对,鱼水交欢,圣母皇太后的娇躯,在关卓凡面前,亦已纤毫无遗。可眼前御姐这副装裹形容。关卓凡还实实在在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此时此刻,还是一个奏对的格局! 此情此景,怎不让关贝勒神魂摇荡? 这一君一臣的异状,都落在玉儿的眼中。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两层门帘都放了下来。 门帘的响动,让关卓凡略微地清醒过来,他咳了一声,道:“启禀圣母皇太后,是左宗棠的折子。军机处派人快马送了过来。紧要军情,臣不敢耽搁。只好半夜扰驾。” 慈禧轻轻“嗯”了一声。 关卓凡走上前,将黄匣子放在炕几之上。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彼此呼吸可闻。 打开匣子,关卓凡取出奏折,双手递给慈禧。慈禧伸出微微发抖的左手来接,手指碰到了关卓凡的手指,不由浑身一颤。就因为这么颤了一颤,关卓凡松手之后,慈禧没有拿住奏折,白折子飘荡而下,落在了脚踏上面。 关卓凡赶忙弯腰去捡,映入眼帘的,却是圣母皇太后一对穿着绣花软鞋的纤足在微微颤动。 他顿时欲火上冲,再也按捺不住,伸出去的手,不是去捡折子,而是握住了圣母皇太后纤细的脚踝。 慈禧“嘤咛”一声,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却没有做任何的挣扎。 关卓凡就势将圣母皇太后的绣花鞋除了下来,两只着纯白棉袜的玉足全入掌握。他忍不住双手用力一捏,只听得上边御姐短促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按在了他的头上面。 欲炎升腾,关卓凡的魔手,在圣母皇太后的袍子里游走而上,直到腰间,来撕捋御姐的腰带。 慈禧一边任他施为,一边梦呓般地道:“折子还没看,这样子不好……” 关卓凡万没想到,都这个点儿了,圣母皇太后还能出这种话来,端的是“力疾从公”啊。他气喘吁吁地道:“打了胜仗,都是好消息!一阵子再,不耽误事儿!” 话间,圣母皇太后两条雪白的大腿已经裸露了出来,脚上还穿着白袜子。关卓凡来不及欣赏美景,直起身子,来解坎肩的纽子。 慈禧闭着眼睛,低声道:“太亮了……” 关卓凡除下了御姐的坎肩,紧接着便来脱旗袍,嘴里道:“亮得好!太后颜色,倾国倾城,灯下看佳人,正是得其所哉!不然,岂非暴殄物?那可罪过可惜了!” “你……坏……” 宝蓝缎子旗袍敞了开来,触目白嫩耀眼。圣母皇太后已经浑身软得没有骨头一般,不晓得是坐是卧?关卓凡两只手插入里衣,顿觉满手柔腻。御姐低低呻吟了一声,颤声道:“玉儿还在外间,咱们进去吧……” “怕什么?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在这儿!再折腾下去,我大约就要爆炸了!” “求你,卓凡,太羞人了……” “卓凡”二字钻入耳中,虽然欲火焚身,关卓凡还是大大一怔。这两个字,是第一次从御姐口中出。而且,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毫无滞碍。 一时之间,关卓凡心头倏然涌起万千思绪。他咬了咬牙,道:“好!”将慈禧拦腰抱起,向里屋走去。 坎肩和绸裤,还在炕上;地上是一对绣花软鞋,和一份白折子。 重重帘幕,挡不住男人和女人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和快乐的异样声音。 零云断雨之声传到了外屋,妙龄的宫女,面红耳赤,浑身燥热,坐立难安。 空荡荡的中屋,煤油灯芯渐短,没有人来旋转灯座上的旋钮,调节灯芯的长度,明亮的光芒终于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云犹未收,雨犹未住。 * 当圣母皇太后那块金怀表的“时针”指在“9”、“”之间,“分针”指在“6”上面的时候,里屋床榻上面的动静,终于完全消停了。 黑暗中,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轻轻一笑,打破了只闻呼吸的沉静。 “这是咱们俩……第六次了……这一次,你可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猛……我都快叫你弄晕了……” 猛?这个……过奖,过奖。 关卓凡略略一回想,真的是一共六次:热河行宫如意洲花海的帐幕里,两次;方家园,一次;巡幸贝子府,两次;今,第六次。 女人的思维方式和男人真是不一样哎,女人会记住这是第几次第几次,男人呢?怕只会记住女人身上的这个那个吧……呃,真正是男女有别啊,哪怕像圣母皇太后这种女人,杀伐决断过于绝大多数的男人,居然也不例外。 “太后奖谕,臣不敢当。呃,这完全是因为太后太过……美妙动人,臣……根本停不下来啊……” 御姐“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吃完饭不抹的吗?上边还有多少菜油?” 停了片刻,御姐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在京里也没收房,可是难为你了。嗯,我……把玉儿送给你,好不好?” *(未完待续。。)u 第五十八章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把玉儿送给我?关卓凡大转念头: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慈禧见他不言声,用柔嫩的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胸膛,道:“要不要啊?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关卓凡“嘿”了一声,道:“威难测啊,我可不知道该不该领这个恩典。” 他感觉到怀抱中柔软光滑的身子微微一颤,过了片刻,只听圣母皇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吕氏的事情,我做的是稍稍过分了一点,可我不是嫉妒,真的是为了你好呀——实在是怕这个女人妨了你!你就算讲‘西学’,可因果报应、旺克凶吉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讲究,素来是灵验的,可不敢全然不顾!” 顿了一顿,又道:“你男子汉大丈夫,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难道还摆在心里头?玉儿……就算我拿玉儿给你赔不是,好不好呢?” 黑暗中,关卓凡缓缓舒了一口气。 慈禧轻轻一笑,道:“玉儿的身段、颜色,就算还及不上你的那个吕氏,可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收在房中,不算委屈了你关贝勒吧?” 关卓凡还是没有答话,手上、身下,却同时不安分起来。 御姐轻轻呻吟了一两声,随即嗔道:“嗯……你……干什么呀?跟你正经事呢!哟……” 关卓凡低声笑道:“我就是在做正经事!底下有比服侍皇太后更正经的事情吗?” “别闹!哎呦……求你了!先头我被你折腾地快昏过去了,你让我歇口气儿……反正,早晚还是你的……” 关贝勒只好半路收枪下马,圣母皇太后喘息匀定了。道:“怎么样,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换了郑重的口气,道:“君有赐,臣原不敢辞的。可是。我把玉儿收了房,不晓得‘东边的’会怎么想?” 这次到慈禧不话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慈禧要把玉儿送给关卓凡,不是虚情假意,也没有“威难测”、“考验”“试探”关卓凡的意思。御姐此举,究其竟。出发点有以下两个。 其一,走的是用通房大丫头“固宠”的路子。 慈禧是君,关卓凡是臣,但“固宠”二字,不是乾坤颠倒。亦非玩笑。 慈禧和关卓凡的关系,既是君臣,也是男女。君臣一层,为臣者固然要挖空心思,力邀君宠;但为君者,亦要想方设法,保证臣下、特别是其中有力者的忠贞——这个意义上,君御臣。臣侍君,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而男女之间,在当时的社会里。却是地道的“不平等关系”。“忠贞”是对女人而不是对男人的要求;“邀宠”,是女对男,而非男对女。地位再高的女人,即如慈禧,也无法摆脱这个桎梏。毕竟,她不是武则。 因此。在关卓凡面前,慈禧有必要摆出大度、贤淑、体贴的姿态。 吕氏一事。关卓凡必然深以为圣母皇太后“善妒”,这个“负面印象”。要尽快想法子消除。 玉儿就是这个“法子”了。 玉儿确实人才出色,而在北京,除了那个吕氏,没听关卓凡还和别的什么女人有沾染。正如慈禧自己的,关卓凡“血气方刚”,在京里孤家寡人一个,委实难为他了。玉儿放在房中,在关卓凡迎娶公主之前,能给他解决多少“燃眉之急”? 看,我够大方、够体贴了吧?你怎么能够不感激涕零、更效死力呢? 至于关卓凡和两个嫂子的种种风言风语,自然不可能传到两宫皇太后的耳朵里。除非有人想做安德海第二,成为内务府慎刑司里的一块烂肉。 其二,玉儿是慈禧的贴身侍女,慈禧素以亲信目之,放在关卓凡身边,自然就是圣母皇太后派在关府里边的耳目,可以帮忙“看着”关卓凡,有没有什么“异动”? 当然,这一层,慈禧并未抱过高的期望。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玉儿真跟了关卓凡,是把自家的“老爷”放在第一位,还是继续对圣母皇太后言听计从,难得很。但无论如何,借玉儿增加对关卓凡的影响力,多少总是做得到的。 不过,关卓凡顾忌得很有道理:慈安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关卓凡收一房妾,慈安一定是赞成的。可如果这个妾是圣母皇太后的贴身侍女,事情就变味了。母后皇太后“吃味”是必然的。关卓凡的正经夫人,到底是荣安公主,还是敦柔公主,还没有定规,“西边的”就“偷步”将身边人送进了贝勒府,“东边的”会怎么想? 这么略一深想,便觉得此事之行,颇为窒碍。慈禧不由微微气沮,轻轻叹了口气。 关卓凡道:“太后体贴下情,我感激涕零——别‘哼’啊,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有一个字是虚的,打雷劈!” 黑暗中,御姐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什么‘打雷劈’,也不嫌忌讳!” 关卓凡略微夸张地“哎呦”了一声,道:“太后的劲儿,可真是不!” 他左臂微微用劲,将慈禧向自己的怀中揽了一揽,道:“不过,你们姐儿俩的和睦,比什么都重要——这更是真心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姐妹俩也一样啊。你们俩和睦了,往大里,是国家朝廷之福;往里,我关某人,才不会钻到风箱里受夹板气。如果你们姐妹俩不安静,谁都不能有好日子过!” 御姐“扑哧”一笑,道:“‘钻到风箱里受夹板气’?你把自个儿比作老鼠了!” 顿了一顿,道:“好吧,你的也有道理。唉,可惜,只好算你没有福气,这么一朵新鲜水灵的花儿,插不到你这……” 到这儿,抿嘴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道:“太后的恩典,我怎么好不领?玉儿嘛,我还是要的,换条路子就是了……” “换条路子?关卓凡,我跟你,玉儿出身虽然不高,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想要了人家的身子,又不给人家名分,可不行!” “呃……想哪儿去啦?我是,轩军的将领,尽有还未成家的。如果请太后做主,将玉儿指给他们中见的哪个,岂不四角俱全?‘东边的’知道了,也不能什么!” 黑暗中,慈禧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个主意好! 不同关卓凡“收房”,玉儿不论指给轩军哪位将领,都不是去做的,而是去做正室夫人的。轩军的高级将领,都是一、二品的大员,玉儿一步登,感激涕零是不消的;而夫家那边,太后指婚,光鲜得意,兼之新妇人才出色,断没有不满意的理儿,也必是感念慈恩的。 之前,轩军始终铁板一块,谁的手也伸不进去——既然夫妻都十分感戴圣母皇太后的恩典,此事若成,自己的手不就通过这桩“指婚”,伸进了轩军里面? 这种事儿,如果不是关卓凡主动,自己是断不能提的,不然他必定会多想——难得你肯自个儿跳将出来! 慈禧身在温柔乡中,却是心念电转:既然要把玉儿指给轩军的将领,那么,指给谁是最合适的呢?就是,指给谁,才能“利益最大化”呢? 但慈禧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能得寸进尺,轩军那边的人选,还是得让关卓凡自己来定。不然,如果引起了他的警觉,反为不美。 *(未完待续)R75 S 第五十九章 你把两位公主都娶了吧 反正,不论把玉儿指给谁,夫妻都得感激圣母皇太后的恩典。 慈禧不知道的是,这桩婚事成了,玉儿和她的夫君,真正感激的,或者:摆在第一位的,不会是圣母皇太后。 慈禧微笑道:“你既然大方,我也没什么好的,这个事儿就这么办吧。嗯,你想我把玉儿指给谁呢?” 关卓凡装作踌躇的样子,略略沉吟,才用微微犹移的语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定不下来——这个事儿,如果不是太后要把玉儿赐给我,我还想不到。嗯,这个人选,总得你情我愿,才算佳偶。呃,可能的话,倒不妨借着这次阅兵的机会,安排两边见个面?嗯,反正还有好些日子,等事情有眉目了,我自然要先来请旨的。” “反正还有好些日子”,慈禧听了,不由心中一荡,身子微微地热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关卓凡的怀里钻了一钻。 她定了定神,道:“不过,我还不能这么快就放玉儿出宫,一时间身边实在是少不得她,总得再留她……一两年的。” 关卓凡道:“这是自然,指婚的时候,懿旨上略加一两句就是了。最多请太后恩施逾格,准许男方先收一房妾——倒也憋不死他!” 慈禧“扑哧”一笑,道:“你这是‘感同身受’啊!” 关卓凡笑道:‘怎么会?我可是有圣母皇太后雨露恩泽的!” 慈禧心神荡漾,轻轻捶了关卓凡一下,道:“油嘴滑舌!” 过了片刻,慈禧轻轻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别人的事儿,你自己的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 关卓凡不话了。慈禧伏在男人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也不出声。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呼吸可闻。 过了良久,关卓凡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太后要我怎么打算啊?” 慈禧柔声道:“我不是逼你。其实,我也不愿意你……可我不逼你,也有人……哎呦,你别闹,我跟你正经事呢!” 关卓凡的手终于安分了下来。慈禧轻轻喘了口气,道:“可我不逼你,也有人逼你。这次阅兵回京,‘东边的’是一定要提这个事儿的。你再怎么拖,拖到‘美国访华代表团’回国的时候,也到头了!” 顿了一顿,道:“毕竟,丽妞、敦妞姐俩儿,也都大了。就算你讲‘西学’,还嫌她们两姐妹形容未足,‘东边的’也会:可以先指了婚,放了‘定’;过个一年半载,再‘放大定’。你算算日子,到时候,你再怎么讲‘西学’,她们姐俩儿,也到了可以于归圆房的年纪了吧?” 满洲的婚俗,男家主妇到女家相亲问名,合意了致送如意或者首饰,名曰“放定”。 之后择定吉期,男家聚集宗族亲友,携新婿到女家正式求亲,女家亦聚宗族亲友接待,彼此谦谢再三,方始订婚。新婿拜女家神位、父母,两家人众欢宴而散。再过一两个月,男家挑吉日下聘。这个过程,称为“放大定”。 放了“大定”,便相当于婚姻已成,犹如现代人在政府民政部门做了“婚姻登记”,所欠者,不过一个婚礼、一个洞房罢了。 当然,如果是太后指婚,“放定”也好,“放大定”也罢,就只是一个程序。不过,程序也是要履行的。只是关卓凡娶的是公主,女家身份至高无上,许多仪节要作相应的调整,但大致的意思是不变的。 慈禧继续道:“与其到时候被人家逼得手足无措,不如现在咱们俩就商量出一个起倒来,也叫有备无患。” 关卓凡不能不话了:“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敦柔公主我也是见过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得妻如此,我又怎么会不愿意?——荣安公主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可我若‘尚主’,尚的是敦柔公主,拿‘东边的’怎么办?这可不比收个玉儿!还是那句话,为国家朝廷计,为你我计,你们姐俩儿,万万不能不和睦!” 慈禧沉默了良久,终于轻轻一笑,道:“那么,只好便宜你了。” 关卓凡微愕,问道:“怎么啊?” 慈禧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一句:“你把两位公主都娶了吧。”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关卓凡笑道:“太后……好生诙谐呀。” 慈禧用手指轻轻点了他的胸膛一下,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想了很久,这件事,东边的那位,是绝不会让着我的。两个公主,娶敦妞,她不干;娶丽妞,我不干。要么,你一个都不娶——这么搞法,一拍两散,何苦来哉?所以,不如都娶了,皆大欢喜!” 我听见上的鸟儿在唱歌——可是,这是真的吗? 关卓凡尽最大的努力,做出错愕疑惑的口气:“可是,娶两位公主,怎么可能呢?制度所无啊!” 慈禧道:“确实是制度所无。这个事,我算是异想开——也不晓得制度该怎么变通,到时候,婚事的礼仪又该怎么拟?可是,‘两宫垂帘’,不也是祖制所无,不也行之有年了吗?迄今来看,对朝廷社稷,都是好的——辛酉的这步棋,走得是对的!你娶多一个公主,虽不合制度,可到底不比‘两宫垂帘’,不算国家大政,怎么就不可以变通了呢?” 我的,御姐的这个开通劲儿,和原时空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佛爷比,真正是判若两人呀! 看来是真的了,不是试探我来着! 关卓凡真心感谢御姐的坚持——坚持移到里屋做“羞羞的事情”。不然,灯光明亮,而他心花怒放,直想放声高歌,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出错愕和茫然的表情。 “呃,这么做,‘东边的’那位……不会同意吧?” “不一定——除非她不想把丽妞嫁给你。或者,她能够想出更好的法子?不是我背后讲人家的‘话’,我这位姐姐,大约没有这么灵光的脑子。” 喔噢!我亲爱的圣母皇太后,我该如何感谢你呢? *R115 S 第六十章 正中下怀 慈禧道:“两位公主嫁了给你,当然是‘两头大’;敦妞的生辰比丽妞早着几,丽妞就叫敦妞一声‘姐姐’好了。” 两位正室夫人?以后俺封了王,就出来两位嫡福晋?哇哦!娥皇‘女’英呀! 慈禧微笑道:“不是有个法,叫什么‘娥皇‘女’英’吗?你瞧好了,到时候,必定有拍马屁的,会这是‘佳话一段’呢!” 哎呦,咱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看来,这个事儿,御姐很做了点功课嘛。不过,娥皇‘女’英是帝尧的‘女’儿,这一层,拿来比拟两位公主,是合适的;但她们俩是帝舜的老婆,这一层,拿来比拟我关某人的太太,介个,合不合适啊? “至于住处嘛……” 到这儿,慈禧突然打住,问道:“这方面应该如何安排,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我有没有什么想法?我脑子昏着呢! 关卓凡不及细想,道:“自然要听太后吩咐。” 慈禧“嗯”了一声,道:“我想,公主仪制尊贵,如果你们仨住在一起,许多事体料理不清爽,未免尴尬。所以,还是分开来住的好。一位公主一座公主府,柳条胡同的宅子,就算你的额驸府,好不好呢?” 好不好?关卓凡心念电转:当然好! 清制,公主下嫁,和额驸是分府别居的。公主是君,额驸是臣,严格起来,只有公主“宣召”。额驸才能进公主府,和公主夫妻相会。这个制度,颇悖人伦,衍生弊端无数。特别是公主府的管家嬷嬷,趁机把持大权。‘操’纵府内事务,予取予求,甚至到了干涉公主、额驸‘私’帷的地步。其所持理由,大多冠冕堂皇,公主、额驸只好忍气吞声。 这个制度,在清朝的前期。是执行得比较严格的;但到了清末,早已名存实亡,公主和额驸基本上都是住在一起的。可御姐将之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用之于关卓凡,却是正中关某人下怀的! 原因很简单:如果和公主住在一起。还怎么出入白氏、明氏两个嫂子的闺房? 嘿嘿,“狡兔三窟”……俺真要有“三窟”了!到时候,一三五、二四六地“排班”——想一想,哎呦,真是神仙也似的日子!不过,压力也大,压力也大!从今起,要努力锻炼身体。庶几才不使香闺寂寥、佳人落寞啊。 御姐为什么出这么个主张,关卓凡亦心领神会: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如果关卓凡和两位公主住在一起,圣母皇太后巡幸。还怎么好关起‘门’来,和……“额驸”,做那些个“羞羞的事情”? 至于嬷嬷什么的,完全不必‘操’心。到了清末,公主的嬷嬷,早已无复当年的气焰。再。也不可能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为难关贝勒。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体贴下情,无微不至。这么安排。妥当极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你乐意。不过,这么安排,也不全然是为了你。丽妞出嫁,丽太妃大约是要跟着‘女’儿的——这个恩典,我和‘东边的’,是要给她娘俩儿的。府里住着一位太妃,不论敦妞,还是白氏、明氏,见起礼来,都很麻烦。不如大伙儿分开住,都省心一些。” 丽太妃?这个俺原先可没有想到。御姐的脑子果然好用,想的实在是周全!嗯,都丽妃国‘色’香,温柔婉约,如果不是娶了她‘女’儿,还真没有什么机会见识这位清末著名的美人呢,嘿嘿……关卓凡突然惊觉:我想什么呢?那可是丈母娘! 醒过神来,当即颂圣:“太后圣明!” 慈禧轻轻戳了关卓凡一下,道:“好啦,收一收你的‘太后圣明’。你别在‘床’上……啊不,你别在这儿‘弄’出一个奏对格局……” 御姐虽然改口得快,但“‘床’上”两个字,还是不心了出来。心里暗叫不好,知道这个坏蛋肯定放不过她,顿时红云满面。 关卓凡果然笑道:“‘这儿’难道不是‘‘床’上’,倒是‘地下’?”一边着,一边‘毛’手‘毛’脚起来。 “你坏……别……我话还没有完呢……” 这一次,关卓凡并未“遵旨”,动作反倒更大了。 “太后还有什么谕示?” “嗯……哎呦……你……娶了公主之后,柳条胡同的宅子……嗯……做额驸府似乎嫌了一点,要不要……嗯……再赏你一座宅子?” “不要!我的房间,太后香泽犹温,我舍不得换!” 即便关卓凡不娶公主,就他目前身份地位而言,柳条胡同的宅子,也已略嫌了一点。不过,这座宅子是他发迹之初就开始经营的“基地”,许多机密事务,都要在那儿办,换来换去,诸多不便,一动就不如一静了。如此,还可借机对外营造关某人低调、谦逊、简朴的形象。 当然,现在是在“‘床’上”,咱就换个圣母皇太后更爱听的法。 “你这张嘴呀……嗯……唔……” 下面的话,御姐不出来了,因为樱‘唇’已被“这张嘴”堵住了。 唉,我已经被未来的一堆大美人媳‘妇’整得神魂颠倒,实在是耐不得了,您哪来这么多话啊? * * 不知道又缠绵了多久,最后是圣母皇太后‘逼’着,关贝勒终于离开了‘床’榻。 关卓凡先‘摸’黑自个儿穿戴齐整了,然后出去中屋,将御姐的坎肩、绸‘裤’、绣‘花’鞋抱了进来。帘子打起,圣母皇太后就着屋外煤油灯的光芒,在关卓凡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鞋袜。 慈禧拿起金怀表,打开盖子,见“时针”落在“”和“Ⅺ”之间,“分针”则落在“Ⅺ”上面——竟已是亥末近子初时分了。御姐不由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白了关卓凡一眼,似喜似嗔地道:“都怪你,折腾到这么晚!一会儿还要看折子,明儿可怎么办?” 关卓凡一笑,道:“不妨事,明儿晚半个时辰起驾就是了。” 慈禧道:“这样一来,行程不就打‘乱’了吗?有没有什么关碍?” 关卓凡微笑道:“太后放心,没有什么关碍的。” 事实上,“关碍”还是有的。 *q 第六十一章 以数年之功 定百世之基 太后出巡,再怎么“敕罢銮仪故事”,再怎么节省,再怎么低调,也不是背包客穷游,事先必须做精细周密的筹划。- 何处设行宫,如何关防布置,预备什么供奉,日程行程怎样安排,全部都要事前确定下来。而这些事项,一经确定,几乎不容更改。 比如,如果太后走着走着,突然心血来潮,想到附近的什么名山古刹去礼一礼佛,进一进香,那么,仓促之间,斋饭如何预备?山上山下、庙里庙外,事先未经详细勘察,关防如何设置?太后礼佛,可不比普通香客,扈从少也要数以百计,他们的轿马膳食,又如何预备? 仓促混乱之中,最容易出状况;就算不出什么大篓子,一路供奉陈设,也难尽如人意。就算圣心体谅,下面的人也必发怨言。给太后“办粮台”,就变成最最吃力不讨好的一桩差使了。 更糟糕的是,如此一来,之后的行程就全部打乱了。 本来应该申正二刻赶到驻跸的行宫的,结果因为在山上的耽搁,变成了戌初一刻才能赶到。那么,到底是“桍腹从公”,大伙儿摸黑饿着肚子赶路呢?还是就地扎营?如果就地扎营,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队伍又没有携带什么辎重,是请圣母皇太后抱着水壶啃干粮呢?还是请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滚行军床呢? 这个情形,慈禧大致是晓得的,乃有此一问。言语之间,婉转表示的。其实不是“埋怨”。而是“体谅”。 不过。关卓凡的回答也不算虚安慰。 第一,没有改变路线,没有增加供奉,即没有增加额外的麻烦;第二,队伍是全骑兵流,行进速度是有相当弹性的。就是,之前安排好的行程是留有一定的“冗余度”的。马儿本来只是徐走,略微加快速度。是非常轻松的事情。用午膳的“尖站”,大约要比原计划晚两刻钟到达;晚上驻跸的行宫,还是有足够把握按时到达的。 所以,关贝勒有足够的底气和圣母皇太后没完没了地“赖床”。 闲话少,书归正传。 炕几上端端正正地摆着白折子——之前,关卓凡出来拾掇御姐衣物的时候,将折子捡了起来,摆好了。 关卓凡旋转煤油灯底座上的旋钮,调长了已经烧短了的棉芯,煤油灯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 慈禧坐在炕沿上。拿起折子,指了指炕几的另一边。道:“你也坐吧。”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臣不能奉诏。现在不是在床……呃,现在是研议政务,君臣分际,要清清楚楚。” 御姐轻轻地瞄了他一眼,眼底一片波光潋滟。接着嫣然一笑,道:“随你吧——那你就坐在椅子上好了。” “是,谢太后赐坐。” 慈禧开始细看折子。 折子是督办陕甘军务钦差大臣、陕甘总督左宗棠拜发的,奏陈入甘平回机宜。 左宗棠开宗明义:“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进兵甘肃,必先清陕西之贼;驻军兰州,必先清各路之贼。今陕省贼氛涤尽,饷道无中梗之患,客军无后顾之忧,师行无阻,乃得一意进剿。如此,已复之地不令再被贼扰,当进战时即预收善后之效,殆无牵制之虞矣!民志克定,兵力常盈。事先计之虽似迟延,事后观之反为妥速。” 这段话很有意思。虽未具名,但既言“陕省贼氛涤尽”,并自承大受其益,其实就是扎扎实实地捧了关卓凡一把。以“左骡子”的目高于,重点是借此引出左宗棠自个儿的剿回的策略:步步推进,稳扎稳打,一次解决,不再反复。 左宗棠的这个意思,慈禧看了出来,但她无法判断左宗棠的策略正确与否。毕竟,关卓凡旬月之间定陕,成功之速,给两宫皇太后的印象太深刻了。 对于慈禧的这个疑问,关卓凡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回答道:“回太后,左宗棠如此计划,臣以为是十分妥当的。甘肃的情形,同陕西的不大一样。臣入陕之前,陕西的回乱,东部以同州、朝邑一带为烈,西部以凤翔一带为烈,就全陕而言,官军虽然苦苦支持,但毕竟和回匪各占形势。多隆阿督陕的时候,官军一度还占了上风。” “甘肃的回匪,因为陕西未平,朝廷鞭长莫及,诸酋乃得从容经营,肆虐无忌。朝廷能够控制的地方,不过汪洋孤岛。因此,甘肃回乱,局面险恶,其实过于陕西。” 关卓凡这么,等于自认陕西比甘肃好打。慈禧用热烈的眼光看着情郎侃侃而谈,心里道:这个男人,真是心胸磊落,风光霁月! “还有,臣平陕西的回乱,拊敌之背,算是打了回匪个出其不意。现在甘肃的回匪全力戒备,左宗棠要再施此计,可不容易了。” 关卓凡继续道:“左宗棠在京的时候,臣和他反复研议,都认为西北的事情,秦汉以降,往往‘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是次用兵西北,当取前鉴,不贪功,不冒进,不蹈前朝覆辙,务期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因此,西北军事,不宜速决,当立定脚步,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以数年之功,定百世之基。” 以数年之功,定百世之基! 这句话,听得御姐目光炯炯。 关卓凡道:“‘事先计之虽似迟延,事后观之反为妥速’,左宗棠这句话,实在精辟,真正是老成谋国之言。现在甘匪一大股,已被逼入董志原,我军正好聚而歼之。臣以为,这正是左宗棠步步为营之效用。请太后耐心等待,臣敢打包票,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捷的消息的。这一仗打赢了,甘肃的门户就算彻底打开了。” 慈禧微笑道:“看来,当初让你和‘左骡子’搭伙计,倒真是所托得人呢。” “太后奖谕,臣惶恐。” “好啦,别跟我这么客气啦。嗯,这个‘董志原’,是个这么地方?” 关卓凡道:“回太后,这是庆阳府的一块大原,有‘下黄土第一原’之称。不过,细这董志原之前,容臣先略为太后譬解甘肃回乱的局面。”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二章 为王前驱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吧。”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道:“甘肃的回匪,分为四大股。最北边的一股,亦是四股中势力最大的一股,老巢在宁夏府灵州的金积堡,匪酋叫做马化龙。此酋狡黠凶悍,又颇有蛊惑人心之能,算是整个甘肃的回匪的主心骨。” “最南边的一股,老巢在河州、狄道一带,匪首叫做马占鳌,四股之中,势力最弱。” “最西边的一股,老巢在肃州一带,匪首叫做马文禄。肃州那个地方,已经快出嘉峪关了,距中原甚远,距其余三股回匪,也有相当距离。按照左宗棠的策略,必定要先剿灭其余三股回匪,然后由东而西,最后才轮得到这股回匪的。” “这第四股回匪,也是最东边的一股,就是被逼入董志原的这一股了。” “这一股回匪,势力驳杂,没有一个凌驾其余的大头目。不过,陕西回匪余孽多在其中,包括白彦虎。” 听到“白彦虎”三个字,慈禧的秀眉微微向上一挑。 “这一股回匪,原在北起固原、南迄清水一带肆虐——这一带距陕西很近。陕西的回匪溃入甘肃后,便同这一股回匪合流。因为乏食,这股回匪曾经想窜回陕西就食,但左宗棠严密设堵,在华亭和回匪打了一仗,颇有斩获。回匪在固原、清水之间立不住脚,只好经平凉、泾州北窜,进入庆阳府的董志原,呆了下来。” 关卓凡见到慈禧眉头微微皱起,是思索的样子,便歉然道:“臣思虑不周,没有带一张图过来,请太后恕罪。” 慈禧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道:“你要办的事情太多,这样的事情,想不到不怪你,明儿再补上吧。” 完这句话,圣母皇太后脸上不由一红。原来御姐紧接着想到的是:这个家伙,过来“扰驾”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又是什么呢?不会都是要和我那啥啥吧…… 御姐的这个细微的变化,依然没有逃过关卓凡的眼睛。灯下美人,桃李之妍,看得关卓凡不禁心中一荡。 他收摄心神,了一句:“谢太后。” “甘肃回乱的要害在金积堡,马化龙在金积堡经营已久,设防甚固。欲攻金积堡,非南北两路夹击不可。董志原在金积堡东南方向,正扼我进攻金积堡之南路要道,我军如果绕过了董志原,必后路不靖。所以,欲攻金积堡,必先攻董志原。”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的很明白,虽然没有地图,我也大致想象的出来。嗯,这个董志原,是什么地形?好打么?” 关卓凡道:“回太后,董志原的地形是很奇特的。地势很高,远望如山,但爬上了坡,却是一马平川,极目不见边界,其实无险可据。加上回匪立足未稳,统领不一,臣以为,不会多么难打。” 慈禧悠然道:“咱们中国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什么模样的地势都是有的。” 御姐神情之中,竟隐隐约约有一丝向往之意。但下面那句“什么时候能去看一看就好了”,当然不出口来。 慈禧继续道:“既然无险可据,回匪为什么会聚到这个地方?董志原是否地方富庶,便于就食?” 关卓凡心中喝一声彩:我的御姐好见识! 心中的欣赏,挂到脸上,便被他夸张成一片敬服倾慕:“太后圣明!臣拜服!回匪猬集于董志原,正是为了就食!董志原百里沃野,素有‘陇东粮仓’之誉。甘肃地方,大多贫瘠,加上回匪反复肆虐,甘东一带,除了这个董志原,哪儿的地里边还找得出什么收成?这股回匪二三十万人马,众口嗷嗷,不想饿死,就算明知董志原蜜里藏毒,也得吞了下去!” 慈禧本来被情郎捧得脸上飞金,但听到“这股回匪二三十万人马”,不由轻轻“咦”了一声,道:“二三十万?这么多人?” 关卓凡笑道:“太后不必担忧。回匪起反,都是整条村子的回回加入进去,因此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十分累赘。这二三十万人中,真正能打仗的青壮,不过四五万人。对这二三十万回匪,我军不以一击十,以一击五是没有问题的。” 慈禧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在陕西剿过回匪,自然深知他们的底细。” 关卓凡道:“是。甘肃虽然不是陕西,但情形是相差仿佛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左宗棠的策略,是分北、中、南三路,同时进甘。” “北路,刘松山部由绥德西进,直指金积堡。” “中路,左宗棠自将中军,会同展东禄部,自乾州出发,取董志原。拿下董志原之后,即北上,和刘松山部南北夹击金积堡。” “南路,刘典率部由宝鸡西进,趋秦州。这一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威胁河州、狄道一带的马占鳌匪股,使其不能北上援救董志原;接下来左宗棠、展东禄从南边攻打金积堡的时候,亦使其不能在后面骚扰我军。” 慈禧微微仰起头,认真地想象着。过了一会儿,回过神色,展颜笑道:“我虽然不懂军事,可也觉得筹划的很妥当。嗯,左宗棠果然是个实心任事的;你在中枢,‘伙计’搭的也好!” 关卓凡赶忙低头道:“谢太后奖谕!” 慈禧道:“好啦,就咱们俩,就算是奏对格局,规矩也不用那么多。嗯,刘松山是老湘军吧?这个人,曾国藩、左宗棠都看好,你觉得如何呢?” 曾国藩、左宗棠“都看好”,我怎么好意思不好? 关卓凡道:“刘松山真正是忠勇为国之士!嗯,他长年从军在外,几乎耽误了自己的婚事,这件事,不晓得太后听过没有?” 这个事儿,慈禧可没听过,不由得来了兴趣,道:“我没有听过,是怎么一回事,你倒看?” “十五年前,刘松山刚刚十八岁,家里头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女家是洛阳人。可是刘松山从军十数年,一直征战在外,期间仅仅为了募勇回过一次老家湖南湘乡。因此,始终无法完婚。” “他的那位未过门的夫人,十五年下来,实实在在等成了老姑娘。这一次,刘松山奉旨随左宗棠西征,想着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久,甚至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够生归乡梓?万一枪弹不长眼睛,他的夫人,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过门,岂非误了人家一辈子?” “可是,出征在即,把夫人从洛阳接到湘乡成礼,万万赶不及了。于是刘松山北上的时候,取道河南,就在洛阳女家,和夫人拜了地,圆了房。” 听到这儿,慈禧失声笑道:“哎呦,刘松山这不成了‘上门女婿’了吗?” 关卓凡也笑道:“是。成礼之后,不过十日,刘松山就告别新妇,赶赴陕西了。” 慈禧连连赞叹:“难为他,难为他!真正是‘先国后家’了!这次西征,如果打了胜仗,倒要扎扎实实给他个恩典。” 关卓凡道:“臣有一个想头,也不知道妥不妥当?臣想着,给刘松山本人加恩,当然要等他打了胜仗;不过,他的夫人……” 没等关卓凡把话完,慈禧便欢然道:“你这个主意好!我就给他的夫人一个诰封!” 关卓凡暗赞御姐反应好快,道:“太后圣明!如此,刘某感戴慈恩,必激发良,为王前驱,奋身报国!” 这种超常规的封诰,是慈禧一向最爱干的事情,她兴致勃勃,道:“刘松山是什么品级?” 关卓凡道:“回太后,刘松山新授肃州镇总兵,加提督衔。” 慈禧道:“好,他的夫人要压过他!嗯,就是一品镇国将军夫人!” 关卓凡心想:这可是和我们家双双一个级别啦。嘴上道:“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道:“臣请旨,这个事情,是回銮之后再办,还是现在就办?” 慈禧想了一想,道:“西北都已经开打了,这个事情,既然是为了激励士气,还是办得愈快愈好。嗯,现在就办吧。” 关卓凡道:“臣遵旨。回营之后,臣即命随扈的军机章京拟旨,明儿一早,请太后御览,如无不妥,用印后,就可快马送回北京,交军机处上呈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也用了印,便可明发上谕了。” 前边的“印”,指的是慈禧的“同道堂”;后边的“印”,指的是慈安的“御赏”。 这套程序,都是事先拟定好的。因为两宫一个“东巡狩”,一个“守社稷”,暂时分了开来,而若要颁发上谕,“同道堂”和“御赏”两印,一个都是少不得的。 慈禧感叹地道:“西征进甘,北路,刘松山是老湘军;中路,展东禄是轩军;南路,刘典是楚军——你看,这场仗,曾国藩一个,你一个,左宗棠一个,竟是携起手来了!大臣同心共德,这是国家兴盛的征兆!关卓凡,你努力放手去做,朝廷不会负你,我……不会负你。” 这话的……我不能不表示感动啊! 关卓凡单膝跪下,屈肘平胸,朗声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好啦,时辰不早啦,你回营后还有事要忙,这……就跪安吧,咱们……明儿见。” 关卓凡掀帘退出,来到外屋。玉儿站了起来,向他福了一福。姑娘红晕满面,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两鬓的头发似乎也有一点散乱。大大的眼睛里边,如水如雾;目光和关卓凡略一接触,眼波立即荡漾了开去。 关卓凡心中大动,就要向伊人伸出手去。右手抬起,心中惊觉,自己在心里面大喝一声:剁手! *R115 S 呃,请一天假 这几事情实在太多,无可奈何,抱歉。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东观沧海 这一觉,圣母皇太后深入黑甜乡中,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起身后,却觉得浑身酸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暗骂“那个杀千刀的,把人家往死里折腾”。但梳洗之后,圣母皇太后容光焕发,神完气足;倒是玉儿,眼神虽亮,大眼睛周围却是暗了一圈,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队伍果然后延了半个时辰出发。理由是有一道上谕要发回北京,圣母皇太后那儿,忙着御览、用印呢。除了极个别的人,会偷偷揣测,关贝勒昨晚何以迟至子初二刻,才离开圣母皇太后的跸宿之所?但绝大多数的人是不虞有他的。 中午在武清县的东马圈打尖。这个地方还是顺府的地界,龙河在境南流过。之所以叫“东马圈”这么个怪名字,是因为辽宋相争的时候,辽国在此地沿河低洼处,开辟牧马的草场,设置马圈、马房,故此得名。明洪武以后,流民至此定居,依河建村,凭马圈、马房立户,渐成聚落。 到达“尖站”的时候,已经是午初二刻,果然比原定计划晚了二刻钟。 “尖站”是一座极大的明黄帐幕,搭在了龙河边上。这个帐幕,不比普通行军宿营,工序是极讲究的:先平整地面,再铺上黄土夯实,然后搭起一个高一尺、长宽各三丈的木台——帐幕就搭在这个木台上面。帐幔厚重,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四个角上,各生起了一个大大的云白铜火盆。河风清冽,帐幕之中。却是温暖宜人。 路途之中。颠簸之时。牵动肌肉酸痛,圣母皇太后难免在心里边再暗暗嗔一嗔“那个杀千刀的”;但进入明黄大帐之后,身心舒爽,不禁暗赞“那个杀千刀的”,给自己办差,还真是尽心竭力。 用过午膳,消乏解困,即行上路。这座明黄大帐。圣母皇太后前后不过用了大半个时辰而已。 申末三刻,到达了今晚的“宿站”杨村。这儿尚未出武清地面,北运河穿境而过,夹河成镇,世面繁华,远过东马圈。 和昨的沈万庄一样,圣母皇太后跸宿的“行宫”,是当地一位杨姓大乡绅的宅子;而关贝勒也和昨一样,戌初三刻左右,过来“扰驾”。 有人看到。关贝勒进宅子的时候,抱着一张大大的“军事地图”。想如今海内。只有西北兵戈未息,则关贝勒自是要向圣母皇太后回禀陕甘军务的。君臣二人,道路倥偬,孔席不暖,挑灯夜战,这个为国为民力疾从公的劲头,好生令人感动啊。 关贝勒亥正二刻的时候,离开了宅子,倒是比昨个儿早了一点,可也差不多呆足了整一个时辰。至于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为毛总有那么多话好,又究竟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一次,狮子未曾觑得亲切,为免传言之间,失真走样,给当事人造成不良影响,就不再赘述了。 次日,没再出什么“发上谕回北京”一类的花样,队伍按时启程。 杨村在武清东南,出了杨村,就算出了武清;出了武清,即进入津府津县的地界了。 津县是津府的首县,知县叫做赵元芳,早在路边恭候了。不过,迎驾只是一个形式,他的差使,不是扈从,而是协助打点前面的“尖站”。队伍并不停留,赵元芳只能在路边磕头,是见不到圣母皇太后的。 只是人家是地主,不打个招呼不好。图林将赵元芳带到关卓凡马前,在地上铺了红毡条,赵元芳跪下,行了国礼之后,关卓凡问了“尖站”的情形,了几句“贵县辛苦”之类的废话,赵知县便眉花眼笑地去了。 “尖站”设在北仓,队伍沿北运河迤逦南下,巳正三刻,到达了北仓。 北仓算是津城的北大门。元朝定都北京之后,这里成为向京师运送漕粮的集散地,建有多个储粮的“广通仓”,其中最要者名为“北仓”,其地因仓而成村聚,又以仓为名,谓之“北仓”。本朝雍正年间,在此建库式北仓厫,北仓的地位更加重要了。 圣母皇太后的銮驾在北仓逗留了一个多时辰。 花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除了打尖、用膳之外,津当地的主要官员,包括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领津府和河间府的津道容景和、津府知府韩熙,还有津县知县赵元芳等,都已提前到了北仓候驾。这几位,慈禧都要一一接见。 有的官员,如赵元芳,行礼如仪,略加温言抚慰,三言两语即可起去;但刘长佑、崇厚两位,就不能草草打发。而有些事情,慈禧自己也颇为关心。比如三口通商,也算洋务,慈禧的问话就比较详细了。所以,这一轮接见,很费了些时间。 直到未初一刻,一切事体毕了,圣母皇太后方才起驾。 到了津城,太后东巡的队伍,北门入,东门出。 津城共有东、南、西、北四门,城楼上各有一块匾额。东曰“镇东”,匾额曰“东连沧海”;南曰“定南”,匾额曰“南达江淮”;西曰“安西”,匾额曰“西引太行”;北曰“拱北”,匾额曰“北拱神京”。 本来,按照最经济的路线,太后的銮驾,应该自北门即“拱北门”入,南门即“定南门”出,然后折而向东。结果接见崇厚的时候,他津城的东门名“镇东”,又叫“东连沧海”,非常契合太后“东巡狩”和“阅兵”之意——“阅兵”,还包括到海边检阅海军嘛。所以,崇厚建议,若由东门即“镇东门”出,暗合“东观沧海”之意,此行必大旺也。 “旺气”神马的,是圣母皇太后最喜爱的东东了。但她知道,关卓凡对这些讲究,一向都甚不以为然;而且,临时更改行军路线,更是领军者非常讨厌的事情,因此沉吟不语。不过,有意无意的,眼风却朝着“带班觐见”的关卓方这边,轻轻地扫了过来。 如果关卓凡扮看不见,慈禧也就罢了。没想到关卓凡躬身道:“启禀太后,崇厚所奏甚有道理,请太后俯允。” 慈禧没有话,只是点了点头。崇厚这个建议,就算通过了。 崇厚自然颇为得意。不过,跪在地上的他,可没有看见黄幔之后的圣母皇太后,把脸微微扭向关贝勒,眼波流转,笑靥如花。 *(未完待续。。)u 第六十四章 浮梁驰渡 于是,太后东巡的队伍,“拱北门”入,“拱卫神京”;“镇东门”出,“东连沧海”。 津地方,对待这支队伍的姿态,远比北京来得要高。在北京,一出午门,除了关防,路上就没有其他的花样了,热闹是老百姓自发的。但津城,“拱北门”到“定南门”,以及“拱北门”到“镇东门”,两条路线上,沿途都设了一座座高大的扎花彩坊,加在一起,总计有三十六座。 津城的中心,是一座鼓楼。鼓楼亦有东、西、南、北四门,和“镇东”、“定南”、“安西”、“拱北”四城门遥遥呼应。两条路线,就在鼓楼分道,“拱北门”至鼓楼,鼓楼至“定南门”,鼓楼至“镇东门”,各设十二座扎花彩坊。这样,不论太后銮驾走哪条路线,沿途都有花坊迎驾。 可见,崇厚建议太后改道,不是临时起意,津地方早就做足了工夫。只是,不论太后的銮驾怎么走,必然有十二座扎花彩坊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崇厚,“我圣母皇太后轻舆减从”,“加意简省”,之前上谕中亦有“厪虑使费过钜,滋扰地方”之语,和“敕罢銮仪故事”的要求,所以,这三十六座扎花彩坊,不出公数,全由他自己“报效”。津地方做为,并不失慈圣“与民休息”之“至意”。 呃,这个话,姑且听之吧。 东巡队伍行经的街道两边,观者如堵;无论商家还是住家,都在门口摆放香案,焚香醴酒,“虔诚示敬”。 这里面,固然有官府事先的安排布置,但老百姓也是非常乐意配合的。 津是轩军的大本营,可一来,轩军的驻地在青县马厂至塘沽新城之间,比较偏僻。二来,轩军实行全封闭管理,不到周末,不许出营;出营,行止亦有异常严格的规范。所以,普通津人平时是难得见到轩军的踪迹的。 一支数万大军驻扎境内,对地方没有任何滋扰的情事,风纪好到接近“隐形”的地步,这是津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津人早已将这支传奇的部队视为自己的“子弟兵”。可是,这支“子弟兵”到底是何形状,却只能想象。无数传,千奇百怪,莫衷一是。如今,有了一个亲眼目睹“子弟兵”的机会,津人怎能不踊跃兴奋呢? 再,太后东巡,目的地就是津,这是津卫前所未有的“盛事”。躬逢其盛,谁不觉得与有荣焉呢? 还有一层,津人是和北京人感同身受的:辛酉年,英法入侵,先陷津,后陷北京,京、津同罹战火,前文提及的北京老百姓对待洋装、洋枪复杂而微妙的心态,津的老百姓,一般无二。 这几层原因叠加在一起,再加上津几个衙门的刻意逢迎,津城迎接太后东巡銮驾的盛况,较之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具体情形,为免“又机智地水了一章”之讥,请各位书友自行参考前文,狮子就不再啰嗦了。 队伍出“镇东门”之后,折而向南,如此,就必须渡过海河。 津地处所谓“九河下梢”,水网纵横,子牙河、大清河、永定河、北运河、南运河,在境内交汇而成海河。这个时代,津的桥梁,都是木、石结构,跨度甚,只能用于支流或者沟渠。诸河的干流,河面宽阔,愈接近海口愈甚,以中国目前的工程技术,是没有能力在河上架桥的。而津不是地方,百业兴旺,市面繁荣,漕运、盐业,尤其发达,一河两岸,人、车来往频繁,单靠摆渡,难敷使用。 太后东巡銮驾,一千几百人的庞大队伍,如果单靠舟楫,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全部渡过河去。 不过,这个问题,当然事先已有妥当的预案。 这就是浮桥。 本朝康熙年间,津就出现了浮桥。这种浮桥,以铁索连缀木船,上搭木板。若河上有船经过,则解开铁索,“开桥”过船;船只驶过后,则系回铁索,“闭桥”使人车通行。津建有多座浮桥,“浮梁驰渡”,还被捧为“津八景”。 轩军驻扎津之后,尤其重视浮桥。轩军的驻地都在海河以南,交通南北,非常重要。海河出津城、至大沽口这一段,工兵团在河上搭了两座军用浮桥,为轩军专用,并派专人守卫维护。平时保持“开桥”状态,不影响船只通行;若有军事行动,部队需要渡河,可以立时“闭桥”。 这两座浮桥,设计和工艺,都经过了工兵团的改进。两端加上了活动引桥,桥面更宽,更加稳定,“开桥”、“闭桥”也更加迅速灵活,通过能力更是远远超过了津的民用浮桥,可通行轩军全部种类的辎重、车辆、武器,包括重炮。 太后东巡銮驾,就用两条浮桥中西边的那条过河。 这次渡河,对于慈禧来,是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淼淼水面,变戏法似的长出一条“路”来,马车行使在上面,如履平地。如果闭上眼睛,颇难想象正在“水上”行使。 唔,这个“太后阅兵”,看来真的会很有意思。 渡河之后,已是申正时分;到达“宿站”,已近酉初。 这个地方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做“桃源沽村”。此地最早的名字叫“王家滩”,后来王氏族人有经营盐业者,发了大财,还捐了官,嫌“王家滩”的名字不雅训,改成了“桃园沽村”;再到后来,文曲星动,族中有人中举,又把“桃园沽”改成了“桃源沽”。 圣母皇太后跸宿之所是一家大盐商的宅子,轩敞华奢,几不输北京的王公府邸,把前两晚上驻跸的两处“行宫”都比下去了。 有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暗嘀咕:“盐狗子”可真是有钱! 不过,今晚上,关贝勒没有过来“扰驾”。明中午便会到达目的地,关贝勒要连夜赶去,检查相关事宜,确保一切妥当。 圣母皇太后暗暗松了口气:今儿晚上可算能缓一缓劲儿了! 传过晚膳,掌上灯来,华光满堂。 偌大的宅子,寂静无声。 佳人独坐,只觉得空闺寥落,爽然若失。 昨、前,都是黑甜一觉到亮;今晚上,圣母皇太后却失眠了。 *R115 S 第六十五章 阳光灿烂,周道如砥 第二起驾之前,关卓凡赶回了桃源沽村。 过来请安的时候,慈禧看见了关卓凡眼底的血丝。想来他是连夜来回,未曾安寝,不由微微地感动,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涌起了“心疼”的感觉。 北风虽冽,气晴好,队伍按时出发。看看车马人物在地上的投影,应该是朝着东南方向行进。 愈走人烟愈少,但奇怪的是,路却愈来愈宽阔、平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銮驾拐上了一条黑色的大路——这条路,可就有意思了! 这条路,用一种黑色的碎末铺就,夯压得极为紧密结实,不晓得是种什么物事?路面上用白漆画线,长短不一,其中还有箭头形状的记号,又不晓得是做什么用途的? 车子走在上面,竟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颠簸震动。车轮辚辚,又轻又快,有如御风。一平如砥,不要一路上的“官道”瞠乎其后;就是紫禁城内,全用条石铺地的“街”,也比不了! 这条路,宽阔笔直,圣母皇太后所乘的车驾,四辆并排而行,绰绰有余。 真正是“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啊。 慈禧还注意到,道路两旁,除了栽种树木之外,还挖有一条明渠,只是上面盖着盖子,盖上有孔。御姐认真地想了想,明白了:这是排水用的。 御姐虽然不懂近现代工程,但资聪颖,直觉告诉她:这条路,可不得了! 这是中国的第一条煤渣公路,也是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近现代公路。关卓凡计划中的线路是,南起青县马厂,北至塘沽新城,另向西北伸出一条支线,接入津城。此时,工程尚未全部竣工,主线完成了大约三分之二,支线完成了大约一半。 当时,欧美已经开始将沥青用于道路铺设。不过,这个需要强大的化工业的支持,对于中国来,尚力有未逮。金手指一时开不了那么大,咱们就先修煤渣公路吧。 这条路,对慈禧的冲击,超过了现下乘坐的“黄金马车”。 这架在英吉利定制的车子,不什么玻璃窗、煤气灯,也不雕花镂纹、鎏金錾银,就行车之时,何以如此轻灵平稳?咱们中国的车子,万万是做不到的! 这个问题,关卓凡已给圣母皇太后回过了:车辕加了“转向机构”,因此旋转进退如意;车身下面加了“簧片”,用以消震,因此车行平稳;还有,车轮外圈不是木制,而是用一种叫做“橡胶”的物事做的——这种物事,看似坚硬,其实是有弹性的,和地面的摩擦较,因此行车之际,既快且稳。 御姐自然赞叹“好生奇妙”。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个车子,到底是“奇技yin巧”一类,只好拿来“享用”,不见得能够派上什么更大的用场。因此,嘴巴上热闹热闹就过去了,虽然身处车中,却并没有在心里将之摆到“更高的层面”上去。 但这条路不一样! 作为当国者——虽然中国还是农业国,慈禧非常明白,道路的强大通行能力意味着什么——不论对于国计民生,还是对于行军作战。理解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什么近现代的政治观念和科学知识。 之前,渡过海河时的浮桥,已经给了慈禧隐隐的刺激——道理是一样的。现在,行使在这条宽阔、平坦、笔直的黑色大道上,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慈禧微感昏眩。这不是因为“晕车”,而是一种愈来愈强烈的不真实之感,环绕左右。 这条路,似乎在通向一个新世界。 * * 没过多久,路边出现了第一个墩台。 这是一个岗哨:台上有一个凉亭,里边钉子似的杵着一个身着蓝色洋军装的兵,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洋枪,叉腿昂首而立。哨兵远远便见到了太后东巡的大队人马,待銮驾接近了,他双腿一并,左肩挎枪,右手抬起,五指并拢,放到额角。 慈禧看到了哨兵的这个动作。这几下来,她已经晓得这个动作表示什么意思了:这个兵在向自己敬礼。 哨兵的出现,明白无误地宣示:太后銮驾已经进入轩军的驻地范围了。 这样子的墩台,隔两里左右,便出现一个。 队伍停了下来,太后銮驾由礼兵队前引后扈,拐上了一条支路,其余人马不再跟随。 这条路一样是黑色碎末铺就,只不过窄了三分之一左右。 不多时,前面出现了围墙和大门,目的地终于到了。 大门打开,銮驾徐驰而入。 哟,这是哪里呀? 古木虬曲,河道蜿蜒,碧波荡漾,蒹葭苍苍,水鸟翔集,回旋水。 慈禧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玉儿,更是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突然间就到了江南水乡? 慈禧的脑海中,冒出了敦柔公主给自己讲过的两句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一色。” 虽然时辰不对,时节也勉强,可就是这个意思呀。 湖光水色,蔓草连,如此走了两刻钟左右,前面冒出一带青瓦白墙。进了大门,车驾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的门拉开了,阳光下,站在车旁,面带微笑,伸出手来的人,不是李莲英,而是关卓凡。 慈禧微微目眩。她弯腰伸手,搭住关卓凡的胳膊,踩住脚踏,走下车来。 当着众人,做这个动作,如果是在北京,不论是在方家园,还是在柳条胡同——皇宫御苑更加不消了,都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但此时此地,慈禧想也没想,就做了出来;做出来后,亦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慈禧下车企定之后,关卓凡才和李莲英“换手”,御姐的手,从情郎的胳膊上转到了李子的胳膊上。 玉儿跟着下车。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我还应该伸出手去,把这个妮子也接下来,才算绅士风度。现在,唉,你只好自个儿钻下车来了。 关卓凡微笑道:“这里就是慈驾驻跸津的行宫,容臣在前边带路,请太后仔细着,留心脚下。” 慈禧抬起头来,阳光灿烂,又是微微一阵目眩。 唔,好大一片园林! *R115 第六十六章 开放程度 不过,围墙虽然是青瓦白墙,可这个园子,和咱们中国的园林,却大不相同。~~ 虽然也有地势起伏,也有古木参,但没有影壁假山,没有曲径通幽,偌大的园子,其实是一览无遗的。 触目所及,是大片养护精心的草坪和灌木,修剪得极其精致,围砌成各种形状花样。 园子里边,有一个圆顶的亭子。六根石柱支着大理石的穹顶,顶上青铜的雕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意思的是,这个亭子,六个面上,都由头落脚装上了玻璃,中间都是两扇可以开合的玻璃门。上边,用铁枝扭出种种蔓草花枝形状,以为框棂。 关卓凡道:“气渐冻,户外生寒。不过,就算严冬腊月,北风呼啸,太后亦可在这个亭子里面,拥炉煮茗,赏景消闲,断无风霜雨雪之侵的。” 御姐一听,果然如此,不由含笑点头。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个“玻璃”亭子,而是园子正中的那个“大水法”。 这个“大水法”,其实就是个大大的喷泉池子,长六丈,宽四丈。池子缘边,置十二组雕像,底部立于水中;池子中央,还有一组雕像。这十三组雕像,通用青铜铸就,每一组雕像上面,各从不同部位,喷出水来。 喷雪溅玉,阳光下,水雾中,隐隐约约,现出道道七色彩虹。 一众君臣,都为之神移目眩。 “水法”在中国是极稀罕的,皇宫御苑。也只圆明园有过这样的物事。那是“谐奇趣”、“海晏堂”、“大水法”三处。英法内犯。三山五园,一火焚之。几处“水法”,同罹灭顶之灾,或者灰飞烟灭,或者如“海晏堂”的十二生肖铜兽首,被劫掠而去,流落海外。昔时种种巧夺工,只余一片残垣断壁。 中夜思之。岂不怅惘,怎不扼腕! 这种物事,今日复现于眼前,抚今悼昔,圣母皇太后感慨万端,几为之唏嘘。 定睛细看这班青铜雕像的形状,御姐心中却不由大起异样之感。 雕像有人有兽,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似乎只要观者一转过身去。他们就要活了过来。喷水的设计也极见巧思,比如有一组雕像。是一对童男童女,骑着一只大鱼,鱼嘴大张,水流从鱼嘴中喷出;又有一组雕像,中有一位妙龄少女,斜举一只陶罐,水流乃顺势从罐口喷出。 人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都是西洋面孔——这也罢了,只是,呃,怎么……都穿得这么少? 垂髻童子穿得少点还好,可是这成年男女——呃,男人个个**上身,筋骨坟起,肌肉虬结;女人露肩坦胸,有的连大腿也**裸地伸了出来,只不过上下“三点”,尚有衣物遮蔽,没有春光尽泄罢了。 就连顶盔掼甲的将军,也是如此!有一对男女将军,驾车挥戈,男的威猛,女的飒爽,倒是神气,可甲胄只包裹躯干,两臂两腿,都裸露在外。 咦,西洋也有花木兰? 看这些雕像的衣饰形状,车马器械,大约都是西洋上古人物。早听西洋不甚讲究男女大防,女子在“外场”,也有敞胸露乳的。可……也不至如此啊?难道西洋人的祖上,比之今世,还要……不知廉耻? 圣母皇太后不知底细,不晓究竟,对着一众“水法”,下死眼盯了一番,心中的疑惑,到底没敢问出口来。只是走着走着,虽然尽量做出泰然自若的端庄模样,心跳还是难免快了起来。 玉儿她们几个宫女,跟在后面,有人面红耳赤,有人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了。 女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雕像,其实都已经过了关贝勒的“改良”。“原版”的,几乎都是“露点”的。女的上面“两点”,男的下面“一点”,统统“坦珵相见”。 关卓凡想,如果真的原版照搬,太过惊世骇俗,非吓坏御姐不可,整出政治事故来也不定。步子不可以迈这么大,俺也没有那么多蛋可扯。于是,下订单的时候,对洋工匠提出“改进”要求,该遮的要遮,该掩的要掩,该穿上衣服的要穿上衣服。这样,才有了御姐眼前的这番光景。 关卓凡在一旁偷觑着,圣母皇太后虽神情有异,但还是“端着”,没有真的“失色”,证明这些雕像的“开放程度”,尚勉强在御姐接受范围之内,心里不禁暗暗地舒了口气。嗯,开了个好头。 再往前走,一幢棕红色的大宅,完整地呈现在眼前了。 英国乡村风格,方方正正,楼高三层,门廊极其高大,檐顶下十根大理石巨柱昂然伫立,正面六根,左右两侧各两根,气势恢宏。 设计这幢房子的时候,有英国风格和法国风格两种选择,关卓凡反复比较,最后决定采用前者。这种类似希腊神庙的建筑风格,深为当时的英国和北美的清教徒喜爱——这个倒不关俺事,关键是:在审美上,这种风格和中国的宫殿建筑更为接近。 这幢大宅,形状规制,基本就是半号的美国白宫。事实上,连颜色也和美国总统的官邸是一样的——被英国人烧掉之前的“白宫”,就是棕红色的。 拾阶而上,厚重的橡木雕花大门,缓缓向内拉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慈禧定了定神,跟着关卓凡走进大门。 大厅极其轩敞,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厅深处,正中一架极宽阔的楼梯,升到半途,左右分开,再各自盘旋而上。 哟,还没见过这般巨大的楼梯! 中国的宫殿,体量再大,本质也是平房,就有楼梯,也必曲折狭窄,不过作为取放物品登高下低之用,真正的贵人,是没有机会用到的。 可眼前这架楼梯,宽达一丈三尺之许,半途左右分开上旋之后,才开始收窄。上铺红毯,扶手用整段整段的橡木雕镂,显得既厚重,又奢华。大厅之内,花样繁多,目不暇给,但不其余,单单就这一架楼梯,便极具气魄。 不过,这不是最吸引慈禧的地方,她最讶异的是:这个大厅如此轩敞,不输紫禁城较的宫殿的正殿了,却何以温暖如春?进来一会儿,身上的“大毛”衣服,就有点穿不住了! *(未完待续。。)u 请一天假 这段时间假请的多了点,惭愧。实在是年底事情太多,各种状况不断,分身无术。过了年,情况就会恢复正常。狮子谢谢各位书友的理解和包容。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七章 寝宫 环顾周围,圣母皇太后并没有见到炉子或者火盆一类的东西,于是道:“好暖和!这座宅子,烧的是‘地龙’吗?” 话一出口,便知不然。()() “地龙”是在屋外边烧炭,通过坑道,将热气引入屋内地下,和今日之“地暖”仿佛。“地龙”的热力自下而上,现在宅子里边,暖意包裹全身,均匀舒适,和地龙的下暖上冷的感觉,颇不相同。 还有,“地龙”加热地面,浮尘上升,难免烟火之气;现在宅子里边,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 再有,如果房间太大,比如紫禁城宫殿的正殿,“地龙”的取暖效用便有限了。隆冬腊月,一定要多加火盆,方能勉强支撑。这个大厅,轩敞不在殿阁之下,如此温暖舒适,未必是“地龙”可办的。再,这座宅子楼高三层,一楼固可用“地龙”取暖,二楼、三楼又该怎么办呢? 关卓凡笑道:“回太后,烧的不是‘地龙’,是用洋人的法子,在宅子各处,都装上了铜管子,暖气送进铜管子里边,过一段时间,整间宅子,便变得暖和了。” “哦?那么,这个暖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回太后,宅子附设有锅炉房,锅炉烧水,用管子将热气接进来就是了。” “哟,原来用的是水汽!我呢,一丁点儿的烟火气都没有!”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这座宅子,其实也是备有炉子的。只是。这个炉子。和咱们平日用的炉子,颇有不同,叫做‘壁炉’,装有专门的烟道和烟囱,烧起来,烟火气全都排到屋外,也是一丁点儿也不会留在屋内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现在的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真到了三九寒冬,如果觉得暖气管子不敷使用,就可以生起‘壁炉’。宅子外边,即便大雪纷飞,宅子里面,也不用穿毛的皮的棉的,穿一件夹的,就足够暖和了。” “真有这么暖和?” “太后前面,臣何敢胡言乱语?而且。炉火熊熊,围炉而坐。读书品茗,也是很有意思的。” 御姐悠然神往,道:“那倒是……嗯,这个‘壁炉’,在哪儿呢?” “太后请看。” 果然是“壁炉”,贴墙而砌,大理石雕花炉架,足有大半个人高,上边居中摆着个金座钟,两侧各有一个银烛台。 “这个‘炉台’,倒是精致。”圣母皇太后微微一笑,道:“不过,离三九,还有些日子呢。” 其词若憾,关卓凡晓得是什么意思。御姐是:这次津之行,赶不上“大雪纷飞,围炉茗聚”的光景,未免若有所失啊。 于是道:“总是有机会的。时机合适了,臣具折奉请。” 慈禧听到这句话,斜斜睨了他一眼,眼波微漾,嘴角带笑,道:“你自个儿的话,你自个儿可别忘记了。” 关卓凡心中一荡,忙敛容道:“是,臣谨记在心。” “嗯,还真是有点热呢。” “是。寝宫在二楼,呃,请太后上去……呃,换了大衣服,自然就舒爽了。臣带路,太后仔细着楼梯。” 普普通通一句话,者未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圣母皇太后的脸儿,莫名其妙地微微红了。 嗯,真的是挺热的。 楼梯好长,而穿“花盆底子”走路,实在是个技术活,既不能急趋快跑,又不宜登高下低,一摇一摆地上到了二楼,圣母皇太后的呼吸,已经有一点急了。 略略喘息匀定,看清楚走廊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两边加起来有五、六间房子。 关卓凡引着,来到南向居中的一间,推门而入。 这间屋子好大,其实是一个大“套间”,外间可以会客,里间才是卧室。 慈禧一进来,便有目眩之感。这倒不仅仅因为陈设奢华,新奇物事目不暇给,而是不论外间还是里间,都是大扇大扇的落地玻璃窗户,特别是里间的玻璃窗,几乎占了南边的整一面墙。鹅绒的窗帘挂了起来,阳光透入,满室生辉。 当时中国的房子,窗户面积狭,而窗纸或窗纱,透光性远远不能和玻璃相比。因此,即便室外阳光灿烂,室内也是昏暗的,大白掌灯点蜡烛,是很寻常的事情。即便皇宫内苑,也是如此。 如此敞亮的屋子,圣母皇太后是生平第一次见识,颇有一点手足无措之感,脑海中不由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么敞亮,里边的光景,不是都给外边看去了吗?” 定定神,反应过来,这儿是二楼,而周围也没有比这幢宅子更高的去处了,倒是没有“走光”之虞。 何况,还有厚厚的窗帘呢。 房中一张极大的四柱床,床背极高,床垫以上部分,便有五、六尺上下,上半部分是极繁复的雕镂,上面有几个长着翅膀的童子,似乎也没穿什么衣服。床背后面的西墙,整一面都饰以极厚的绒垫。这种装饰,中国是极罕见的。 还有,呃,这间屋子里边,镜子……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梳妆台上,是一面半身的大镜,镶在墙上,高逾三尺,比圣母皇太后平日用的“座镜”大了许多——屋子里也有“座镜”,是在另外一张台子上边。梳妆台旁,是一面全身大镜,亦镶在墙上,竟是高近七尺的样子——比关卓凡之前进的那面“立身大镜”,大得实在太多了。 除此之外,大床床头两边,各有一个精致的矮柜;柜子上边,各有一面半身的大镜,都是镶在墙上。 这个家伙,弄这么多镜子进来……想做什么? 慈禧不由想起安德海生造的那个吕氏的宅子的谣言:“屋子里的墙上也都拿琉璃镜子镶满了……连花板上都是镜子!” 难道,那个死安子歪打正着,这个家伙……真有这个……“嗜好”? 圣母皇太后面颊发烧,不由地偷偷抬头觑了眼花板。 还好,上面没有镜子。 落地的玻璃窗外,是一个极大的露台,上面摆着案几和“梳化椅”。 推门而出,把栏舒目,偌大一个园子,草木亭台,“水法”雕像,固然一览无遗;视线越过围墙,远眺南,光湖色,水燕翔旋,亦入眼帘,真正是大畅胸怀! 寝卧外接露台,这是中国建筑中绝无仅有的设计。而这里只是二楼,若上了三楼,想来风光更佳。 慈禧驻足远眺,阳光洒在白皙滑嫩的脸庞上,光华灿然。她眯起了眼睛,神情微有迷醉之意。 过了片刻,慈禧悠悠舒了口气,转过头来,微笑着道:“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竟是一片江南风光!” 关卓凡道:“回太后,这个地方叫做‘官港’。津地处‘九河下梢’,水网密布,海陆交替,乃有这番风光。” 顿了一顿,又道:“此地景致既好,位置也很合适——距大沽口不远,距轩军‘站’兵营更近,太后从这儿起驾,阅兵劳军,当便可以来回。因此,臣选了此地,以为太后在津的驻跸之所。” 这个地方,其实是一大片湿地,大致就是二十一世纪津官港森林公园的位置。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此地人烟还十分稀少,一切景观都还保持着“原生态”。 慈禧点了点头,道:“果然十分妥当。” “谢太后奖谕。” “嗯,轩军的兵营,为什么叫做‘站’呢?” 关卓凡当然不能:原时空,袁大头他们就是这么叫的,俺恶趣味,在本时空“维持原议”。 “回太后,轩军在津的兵营,一共三处:青县马厂,塘沽新城,还有就是这个‘站’。‘站’这个地方,原是叫‘涝水套’的。臣私下想着,这个名字未免不大雅训;又因‘涝水套’居马厂和新城之间,连接新、马的大道修通之后,‘涝水套’便是新马大道的一个站点,因此,就改‘涝水屯’为‘站’,听着也清俊些。” 慈禧抿嘴一笑,道:“‘清俊’?别人给兵站起名字,不是虎啊,就是豹啊,你倒是别致。” “太后见笑。太后若觉不妥,就请另赐一个名字。” “有什么不妥?妥当得很啊。我可没你关师傅有学问。” “我可没你关师傅有学问”这句话的时候,御姐眉眼之间,都带**,语气已接近调笑,“关师傅”不禁醺醺然有微醉之意。 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在一边站着,低眉顺眼,就当什么也没有听见。 “新马大道?就是咱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黑色的大路吗?” “太后圣明,正是此路。” 回到屋子里,参观“浴室”和“盥洗间”。 现代的房子,恁他如何豪宅,浴室和厕所也是二合一的,只不过地方大点,家伙事儿多点,多分几个功能区罢了。不过,关卓凡担心有人一时想不通,俺们为啥要在茅房里洗澡?于是,设计圣母皇太后的“寝宫”的时候,“浴室”和“盥洗间”就分了开来。 不过,“浴室”里边,预留了安装“抽水马桶”的空间和管道。 先到“盥洗室”。 进门一看,果然四白落地,那个传中的“抽水马桶”,正居中巍然端坐。 *(未完待续。。)u 第六十八章 龙的差使 “巍然端坐”四字,无一字虚设。这个马桶,跟二十一世纪的全瓷马桶,形状大不相同,乍看上去,就是一张地道的木头椅子,有高高的靠背,有雕花的扶手,瓷桶装嵌在座中,椅背一角,垂下一根黄铜拉环。 关卓凡握住拉环,向下一扯,瓷桶中轰然作响,有水流冲出,急旋而下,片刻之后,恢复如常。 这么一来,慈禧大致看明白了,这个“抽水马桶”,何以能够冲净秽物?至于实际效果究竟如何,关贝勒当然没办法当面向圣母皇太后“演示”了。 皇宫内苑,贵人们“更衣”的茅厕里边,熏香是绝不可少的。这样东西,“盥洗间”里也是有的,只是气味清淡,没有任何“熏”意,若有若无的,跟洒在身上的西洋香水儿的气味,倒是相差仿佛。 “盥洗台”由水磨青石砌成,大理石的台面上,设两个全瓷的“盥洗池”;池子上方的墙壁上,各镶着一面鹅蛋形状的镜子——“方便”之后,难免要整理仪容,这个镜子镶在这儿,倒是贴心。 慈禧留意到,两面镜子下方的墙壁,各伸出一只黄铜龙头,伸长了颈子,探到池子上方,低头取水的样子。长长的龙颈上,又竖起一根起花铜柱,大约和龙颈一般粗细,柱顶是一个八瓣圆盘,一手可以盈握。 “关卓凡,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呀?” 正要您这一问呢。 “回太后,这个叫做‘水龙头’,乃做送水之用,太后请看。” 关卓凡握住那个八瓣铜盘,缓缓旋动,龙口中汨汨有声,一股细细的清流,自龙口入池。关卓凡继续旋动铜盘,愈转水流愈大,直至飞珠溅玉。 慈禧、玉儿、李莲英三个,都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惊叹之声。 关卓凡道:“若是不需用水了,反向扭转这个铜盘便可。”住手片刻,然后开始反向旋动铜盘,愈转水流愈,终于涓滴不现了。 慈禧怔了半响,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叫‘水龙头’呢!这龙,做的不就是行云布雨的差使吗?” 咦,御姐这个法有意思。 “太后圣明!嗯,还有,左边这只龙头,送的是冷水;右边这只龙头,送的是热水。” 还能送热水?! 关卓凡扭转右手边“盥洗池”的“水龙头”,水流泻出,他伸手探了一探,转身对慈禧笑道:“略略热了一点,不过大致还算适宜,请太后试一试吧。” 慈禧顿了一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水流到了御姐的芊芊柔夷之上——我的佛,果真是热的! 出巡以来,各种新鲜物事层出不穷,但都不及此刻来得震撼!一时之间,慈禧也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过儿好一会儿,御姐才缩回手来。 “盥洗室”的墙壁上悬着铜环,上挂毛巾,关卓凡早已取了一条,捧在手中,俟御姐的玉手一收回来,立即双手奉上。 慈禧接了过来,拭净了手。 咦,这条手巾,异常松软厚实,沾水即吸,比之平日所用的手巾,好使的多了! 不过,这个问题,慈禧无暇深想,她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可以送出热水的“水龙头”上面。 这个“水龙头”,竟可以自行“送水”!不但能送冷水,竟还能够送热水!真正是匪夷所思!这些水,又都是打哪儿来的呢?还有,这儿是二楼,水又是怎么“送”上来的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回太后,这些水,其实都是泉水。从泉眼到太后的‘行宫’,一路铺了铜管,用水泵加压,便可将水送到‘行宫’。‘行宫’的水房,也有水泵,接力运作,将水送上二楼、三楼。至于热水,是由锅炉房烧热了的。锅炉房有两台锅炉,可以交替运作,因此,一十二个时辰,热水的供应,都不会断篇儿的。” 水泵?那又是什么? 不过,“消化”以上内容,已经叫圣母皇太后微微头晕,倒没有再去追问“水泵”云云。 “这些,都是洋人的……法子?” “是。” 洋人的脑瓜子,怎么就那么好使?怎么就能想出那么多的花样? 几来,连续的新鲜事物的冲击,使慈禧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被近代化工业的魔力打动了。 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抽水马桶”、“水龙头送水”,还有“煤气灯”,这种种“花样”,似乎不仅仅是“享用”二字可以局限的了,而是有可能对更多的人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带来改变。这种影响和改变,会去到一个什么程度,会给中国带来什么,殊属难言。但,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这种种“花样”,也似乎不能够再以“奇技yin巧”目之了。 这个念头,还非常模糊,并未成形,只是在脑海中飘飘荡荡,若隐若现,慈禧自己也没有将之真正抓住。但是,在她的思想中,相关的意识,毕竟已经开始萌芽了。 事实上,这幢大宅的供水系统,和真正的“自来水”相比,还有相当差距。 首先,目前的设备和技术,还没有能力对普通水源进行充分净化,所以,必须选择泉水或者井水这类洁净水源。 其次,仅仅对一幢宅子供水,和对大面积的居民区供水,其技术的复杂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再次,从成本上来,这么做是非常不经济的,更不是普通富家能够承受的,并没有大范围推广的价值。 不过,关卓凡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讨好御姐——当然,这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关卓凡希望,近现代生活享受带来的冲击,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慈禧的观念、行为,进而在今后的改革、建设中,予以他更大力度的支持。 如果这个目的能够达到,那么,花在这幢宅子上的投入,将会获得千倍、万倍的回报,受益者绝不仅仅是关卓凡一个人,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 俺拍御姐马屁的动机如此崇高,为她花点钱钱,没有人能啥吧。 出了“盥洗室”,最后是“浴室”。 一进门,便看见屋子正中,设着一个极大的白瓷大盆,长约六尺,宽过三尺,高近二尺——咦,这个东东,是做什么用的? *R115 S 第六十九章 戎装临御 “回太后,这个叫做‘浴缸’,就是咱们的……澡盆。” 澡盆?!这……大得未免太过离谱了吧?两个人、三个人一块儿洗,尽都够了!简直可以在里面游水了! 这个巨大的白瓷“浴缸”一侧,也装了两只青铜龙头,自然是一只送冷水、一只送热水的了,只是尺寸比“盥洗间”的那两只大了一圈。 “浴室”也有“盥洗台”,台子上边的墙壁,也镶着大鹅蛋镜子。白瓷“浴缸”映入镜中,清清楚楚。 这……入浴之时,裸埕无遗的情景,不是也都在镜中了吗? 圣母皇太后心中大起异样之感,脸庞不禁微微发烧,身上也觉得愈加燥热——这个用水汽的“暖气管子”,实在是太暖和了! 出了“浴室”,关卓凡道:“太后路途劳顿,委实辛苦了。请先更衣梳洗,憩一阵子,就可以传膳了。中午请太后好好儿地歇个午觉。臣在营里边,还有一点杂务,要过去处理,容臣先行跪安。嗯,准定下午申初三刻,臣再过来伺候。”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军务繁忙,这就去吧。” 关卓凡道:“太后‘行宫’的内外关防,臣都布置好了。至于‘行宫’的内务,臣也安排了主责的人,李子和玉儿两个,有什么地方不大清楚的,和她接头就好。” 罢走到床头,墙上下垂着一条丝绳,吊着一个的银拉环。关卓凡捏住拉环,向下一扯。只听屋子外边“叮咚”一声。 关卓凡道:“这间屋子,寝卧、浴室、盥洗室,都装了‘拉铃’,如需传唤伺候,拉一拉这根丝绳就可以了。” 咦。这个东东倒是方便,不用扯着嗓子喊人了。 过了片刻,有人推门,碎步而入。进得卧室,却是一位三十许人的女子,面容清秀。跪倒在地,声音朗朗地道:“奴婢丁胡氏,给圣母皇太后磕头。”言罢,磕下头去。 关卓凡道:“这位丁胡氏,是汉军旗人。为人勤谨心,太后驻跸津期间,就由她照料‘行宫’杂务。嗯,胡氏的丈夫丁某也在轩军服役,和丁世杰是三服的族兄弟。” 这位胡氏,形貌端正,举止大方,慈禧先就有三分好感;听到其夫“和丁世杰是三服的族兄弟”。就觉得有略假辞色的必要了。她沉吟了一下,对玉儿道:“取那只掐金祥云鸡心荷包,赏给胡氏。” 太后赏荷包。一般情况下,是王公内眷才有的体面。这个胡氏身上没有任何诰封,今儿一见面,圣母皇太后就赏赐荷包,不独胡氏自己,连关卓凡也颇出意料。 胡氏赶忙再次磕头:“奴婢谢圣母皇太后的恩典!” * * 申初三刻。关贝勒果真踩着点儿,再次来到了行宫。 其时。圣母皇太后正在二楼的寝卧,摆弄一套水晶雕琢的“西洋象棋”。玉儿进来禀报。关贝勒求见,御姐了句:“叫他上来吧。” 皇太后在寝卧接见外臣,如果不算国初孝庄文皇后和多尔衮那一段**难明的史迹,这就大约是大清朝的头一回了。 而且,这位“外臣”并不在外间的“会客室”停留,而是直接进入内卧。 坐在“梳化椅”上的慈禧,偏头一看,不由大大一愣,原来关卓凡双手抱着几个大大的纸盒子,高高地摞在一起,几乎把自个儿的头脸都挡住了。 她好奇地道:“你又搞什么鬼?这是些什么物事?” 关卓凡先把一摞大纸盒子放在地毯上,然后行了礼。起身后,笑嘻嘻地道:“回太后,臣有密奏的事情。” 慈禧转头看了玉儿一眼,玉儿赶忙退出内室,带好了门。 转回头,慈禧嫣然一笑,道:“好啦,看看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此时的圣母皇太后,已经换下了“大衣服”,着一件嫩黄缎子雪青撒花的旗袍,没穿坎肩;不戴旗头,和在沈万庄的时候一样,乌云般的秀发松松地挽着,垂在背后。 午休前就卸了妆,脸上未施脂粉。但经过了充分的睡眠,室内又温暖如春,御姐白皙的面庞浸染着淡淡的红云,看上去容光焕发。 关卓凡目光下移,圣母皇太后袍摆下伸出的一双秀足,套了对“大毛”的拖鞋,玉色隐约,定睛看时,竟是赤着脚儿,没有穿袜子的!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口中也开始发干。 慈禧见他对着自己怔怔发呆,也不由自主地心慌了起来,低声嗔道:“喂,你在那儿发什么愣呢?” 关卓凡醒过神来,心里暗暗道:“先办正事!先办正事!” 于是收摄心神,将地上的几个纸盒字一字摆开,一一揭开了盒盖。 第一个盒子打了开来,慈禧愣住了:里面是一对长筒的软皮靴子。 这不是轩军骑兵穿的靴子吗——关卓凡现就正穿着呢,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个盒子打了开来,里边的衣服折叠得齐齐整整,但慈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轩军的“军礼服”——就是护卫銮驾的那两百名“礼兵”穿的那种衣服。 第三个盒子里边,是一件毛呢大氅——这是轩军高级将领的制式服饰,关贝勒披的,就是这种大氅。 御姐分极高,关卓凡的用意,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第四个盒子里边,是白色的衬衣,套头的毛衣,棉毛混织的长袖内衣、长筒内裤。这些衣衫,圣母皇太后也是认得的,都是轩军的制式服饰——和她**交欢的时候,关卓凡再猴急,这些衣衫,也得一件一件地从身上脱下来。 关卓凡道:“启禀太后,阅兵之时,圣驾应戎装临御三军之前,以彰明兵威,振奋士心。这既是历朝子典兵的惯例,也是当今万国通行的规矩。此为轩军整套的冬季‘军礼服’,乃因太后身量定制,臣恭请太后,以此服御出临阵前。” 慈禧一对美丽的凤眼,灼灼地放出光来。 阅兵的时候,自己该穿什么衣服,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千军万马、枪刺如林之前,若是大袖宽袍,踩一对花盆底子,一摇一摆——呃,不是那么回事吧? 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顶盔掼甲的神气模样。“子典兵”——比如圣祖三征准格尔,必是于旗帜如林、刀光如雪之中,挂剑悬弓、全副戎装吧? 这般景况,单是想一想,便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啊。 可自己是女人。 “太后阅兵”,浮议无数,能够成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如果自己再穿上戎装,不晓得朝野内外,又会如何纷扰哗然? 两宫垂帘,已是不合祖制;太后阅兵,更是前史所无。若是阅兵的太后穿上了戎装,其中强烈的象征意味,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紧皱眉头?慈禧晓得,司晨的牝鸡,若真把手伸进了军队,多少宗室、朝臣,都会绷紧了神经,甚至辗转难眠! 思前想后,终于没有把这个问题抛给关卓凡。他能够向自己践行“太后阅兵”的诺言,已经万分的不容易,不好再得寸进尺,给他添加压力了。 他要自己穿什么,自己就穿什么吧。 万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要求自己“戎装临御阵前”! 慈禧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以略略平复情绪的起伏。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头上呢?总不成梳个‘两把儿头’?” 关卓凡道:“回太后,戴凤冠就好。黑貂暖帽,红绒结顶,金凤东珠,不但尊贵,而且飒爽,和戎装笔挺,是很搭调的。” 慈禧仔细想了一想,果然是这样。于是终于不“端着”了,笑容绽放,若夏花灿烂,道:“好,就是这样!” 关贝勒也堆出一脸的笑容,道:“既如此,臣伺候太后更衣。” 什么?! 圣母皇太后立时满面通红。 *(未完待续)R580 S 第七十章 至尊红颜,红妆武装 关贝勒一脸猥亵的笑容,道:“这些衣饰,该如何穿戴,玉儿是不晓得的。》》 召了她进来,臣也得在一旁伺候。不然,穿戴错了可怎么好?这个,咳咳,似乎更加……臣以为,倒不如臣一个人……伺候太后更衣,呃,更妥当些。” 圣母皇太后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什么话也没有出来——这一番歪论,竟是驳他不倒! 过了好一会儿,御姐才用带着哀求的声音道:“那,总要……把帘子先放下来……” 关卓凡继续腆着脸笑道:“太后放心,咱们这儿是楼上,周边再没有比这儿更高的去处了,断无……光景外泄之虞的。” 顿了一顿,继续笑吟吟地道:“再者了,放下帘子就得点灯,麻烦得很。这也罢了,最紧要的是,太后阅兵劳军,都在白昼。太后灯下戎装,固然一般得英姿飒爽,可跟光白日的风采,毕竟有所不同。臣以为,为免御容失真,还是不要把帘子放下的好。” 总之,就是要圣母皇太后在“光化日”之下,脱衣,穿衣。 可怜御姐垂下了头,内心反复人交战,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凤眼微合,隐约两泓秋水,雾气氤氲。然后,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好吧……” 关卓凡大喜,伸出手来解圣母皇太后领口的纽子。他的手微微颤抖,解了两下,居然没有解开。 慈禧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笨手笨脚的。我自个儿来吧。” 好。好! 御姐偏转身去,半个脊背朝向关卓凡,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 咳咳,咱们都介么熟了,您还…… 袍襟敞了开来,圣母皇太后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关卓凡晓得是什么意思,上前将御姐轻轻地搀起身来,除下了这件嫩黄雪青撒花的袍子。 里边是月白软缎的中衣中裤。这个脱起来就容易多了。关卓凡自己动手,很快,圣母皇太后身上,只剩下亵衣亵裤了。 慈禧一直闭着眼睛,全身上下微微发抖,感觉到关卓凡的手伸向系在背后的肚兜带子,一震之下,睁开眼睛,颤声道:“这个也要……脱吗?” 关卓凡柔声道:“回太后,要的。不然外面套上内衣内裤,就不大平顺了。” 关某人的声音也有一点发颤。但他在心里鼓励自己:“坚持住!先办正事!先办正事!” 不过,这其实是一句假话。事实上,不脱亵衣亵裤,一样可以穿内衣内裤的。 不过,圣母皇太后也只好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了。 终于,圣母皇太后裸埕无遗了。 阳光透过阔大的落地玻璃窗,洒满室内。美好的酮体,在初冬的暖阳中,光华灿烂,炫丽耀目。 关卓凡不由看得呆了。 慈禧不敢睁开眼睛,“见”他没有了动静,颤声道:“你做什么呢?我……冷……” 身子是在发抖,但并非真觉的冷。 关卓凡醒过神来,从纸盒子里边,取了那件白色的衬衣出来,给慈禧穿上了,一粒粒扣上了扣子。 呼吸可及之处,**无边,关卓凡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手上规规矩矩,心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先办正事!先办正事!” 衬衣穿好了。 阳光穿透了薄薄的丝绸布料,光影浮凸,曲线玲珑。 关卓凡又一次看得呆了。 慈禧“见”他又一次没有了动静,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 对面墙上七尺高的立身大镜中,白衣裸身的自己,倏然映入眼帘。 慈禧脑子里轻轻“嗡”的一声,感觉有团火焰,爆裂了开来,热浪迅速流遍了全身。 隐约觉得,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就在眼前,焕然而生。 圣母皇太后不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御姐异样的声音,提醒了关卓凡:他犯了一个“程序”上的错误——忘记先给圣母皇太后穿内衣裤了。 咳咳,太赶着看“制服诱惑”啦。 只好给圣母皇太后脱了衬衣,从头再来折腾过——当然,对于关卓凡,这是一个很快乐的过程。 这一次,慈禧没有闭上眼睛。虽然面红如火,但一双妙目,却是愈来愈亮,不知不觉间,还挺高了胸脯。 终于,内衣、衬衣、毛衣、军装,一件一件地上了圣母皇太后的身子。然后御姐坐了下来,关卓凡单膝跪地,替御姐的玉足着上长筒毛袜,再套上长筒软皮马靴。 最后披上大氅,扣好了搭扣。 军装的上衣,是一件短大衣,胸前两排铜扣,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圣母皇太后的眼神,却要比这两排铜扣,更加的明亮。 镜子里,这位英姿飒爽、气度高华的女军人,真的是我吗? 镜子里,关贝勒目光灼灼,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歆慕赞叹之意。 这个表情,不是做作出来的。 军人的英气、女人的妩媚、皇家的高贵,几种不同的气质,奇妙而和谐地混合在御姐的身上,散发出奇异的魅力,竟不是“制服诱惑”四字可以局限了! 至尊红颜,红妆武装,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关卓凡,亦不能不为之心神荡漾。 良久良久,慈禧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二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都是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不过,圣母皇太后还是有道的:“腰上的这条带子扎得这么紧,这个,前边胸脯这块儿……挺得这么高……嗯,这样真的好吗?” 关贝勒似乎答非所问:“山川日月之精奇,集于太后一身!这个,地有钟灵毓秀之德,唉,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啊。” 慈禧愣了一愣,才听懂了他的风话,不由大羞,抬起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人家问你正经话呢!” 关卓凡假模假样地“哎呦”了一声,才道:“回太后,西洋诸国的女军人,都是这般穿戴,万国通例如此,全然没有关碍的。” 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虽然战争和军队中也能够看到妇女的身影,但她们基本是从事后勤、医护工作的,并非正式的在役军人。“女军人”三字,其实并不准确。不过,关卓凡这么,拿来哄哄圣母皇太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果然,慈禧听到如此譬解,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又向镜中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慈禧道:“好是好,不过,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关卓凡心领神会,笑着道:“太后的是,规矩还要在腰带上挂上刀枪的——左边一支左轮手枪,右边一支短剑或者马刀。太后戎装笔挺,再配上一刀一枪,那是更加的英武了!不过,不奉旨,臣是不能给太后进兵器的。” 镜子里边的御姐嫣然一笑,道:“那好,明儿你过来的时候,就把这两件物事带过来吧。” “臣遵旨。” 顿了一顿,关卓凡又道:“还缺一顶凤冠。请太后的示,要不要传玉儿叫李子将凤冠取了来?” 路上的时候,凤冠是装箱的。搬进行宫,行李箱子暂时放在一楼的一个房间,不知道是不是都拾掇清爽了?如果没有,取凤冠来,还要折腾一轮,不是能叱咤立办的。 慈禧沉吟片刻,轻声道:“这个,明儿再吧。今儿,我知道你……也等得急了……” 这句话轻轻柔柔,最后“等得急了”四个字,已几不可闻。但关卓凡只觉得“轰”的一声,一团欲火猛然窜起,瞬间把整个人裹了起来。 “太后圣明!”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是红日西斜,四柱大床上种种异样的声息,终于停歇了下来。 …… 这次是男人先出声:“太后,你可是流汗了。” “我……讨厌!你这么……没完没了的……屋子里又这么暖和……” “既如此……臣伺候太后沐浴。” “你……嗯……好吧……” …… 事后,玉儿和胡氏两个,进“浴室”清理打扫,不由愕然:不晓得圣母皇太后的这个澡,是怎么洗的?偌大一个“浴缸”,周围的地上,都溅上了水? 这也罢了,怎么连“盥洗池”的台子上边,台子上面的大镜子上边,也都溅满了水?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一章 西洋大餐 晚膳传的是“洋餐”。 二楼的餐室,‘花’和墙壁是白‘色’,但地毯、窗帘、桌椅,通通都是蓝‘色’,并饰以金‘色’‘花’边,显得一派富丽堂皇。 这间房子,关卓凡对圣母皇太后报告,“是照着法兰西皇宫的样子装修的”。这话大致不差,确实是同时代法国皇家风格。但模板却不是什么“法兰西皇宫”,而是美国白宫“国家楼层”的“蓝厅”。 关卓凡初抵华盛顿,赴白宫拜会总统,林大胡子就是在“蓝厅”接见他的,因此对之有深刻的印象。拿这间屋子装修成“蓝厅”的样子,算是他的恶趣味。 圣母皇太后特旨,关贝勒“陪筵”。太后的桌子居中,打侧再摆一张桌子,关贝勒入席相陪。这个格局,和白氏入宫、在两宫皇太后那儿陪着传膳,倒是仿佛,也是上边的御膳有什么,旁边便有什么,一式两份,毫无差别。 关卓凡陪着慈禧吃这顿晚饭,倒不是为了借机卿卿我我,而是御姐这辈子第一次进“洋餐”,菜式酒水有什么讲究,又该如何舞刀‘弄’叉,他得在一边不错眼地“伺候”着。 在宫里边传膳,一日三餐都是菜品繁多,所以每样菜都不会吃得太多,慈禧尤其如此,有的菜,不过是动个一两筷子就撤下去了。西餐是一道一道地上菜,很怕御姐这个习惯改不过来,一不心竟然没有吃饱,因此,关卓凡拟的餐单,除了汤只有一味外。其余头盘、主菜、沙拉、甜点通通都是两味。 上菜之前,关卓凡亲手替慈禧系上了餐巾。慈禧微微侧首,嫣然一笑,坦然受之。房间里,还有‘玉’儿在伺候。但君臣二人,显然都把她当成了透明人;而‘玉’儿自己,也笑盈盈的,一切都似乎理所当然。 头盘,第一道,龙虾慕斯配鱼子酱;第二道。鹅肝酱配甜酒冻,佐白葡萄酒。 “启禀太后,这味‘龙虾慕斯’用料不多,不过,这‘龙虾’的体型。其实是极大的,足有一尺多长;这‘鱼子酱’,乃用鲟鳇鱼卵酿制——这鲟鳇鱼,是从俄罗斯极北的河流中捕捞的。” 御姐微微讶异:“哦,这么大的虾?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 鲟鳇鱼倒不陌生,黑龙江每年都要进贡的,只是极其珍稀。每次不过一条两条,算是鱼中之王了。 “是。龙虾也可以整只红烧的。有一味菜,叫做‘白雪寻龙’。过几日,请太后一试。不过,若是要极‘肉’质之鲜嫩,这龙虾最好还是切片生吃。只是,臣担心太后肠胃不和,不敢进这道菜。” “切片生吃?嗯。我体气壮,偶一为之。应该没有什么干系。回到北京,御膳房可不会这么做菜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臣遵旨。” 鹅肝酱配甜酒冻端了上来。 “这个‘鹅肝’所用之鹅,出自法兰西近海之地,尤其‘肥’硕,和咱们中国养的鹅,颇有不同。鹅肝富油,甜酒冻甜中带酸,可以去腻——这个甜酒,和佐餐的白葡萄酒,都是出于同一个酒庄的。” 头盘之后,是一道清汤,用一个又大又浅的盘子盛着。 这道汤,有个名目,叫做“法式教皇清汤”。名字听起来着实气派,慈禧抿了一口,倒也确实是既清且鲜。 接下来就是主菜了。第一道,阿根廷腓力牛排,配羊肚菌、酥皮‘奶’酪土豆;第二道,鹌鹑焖松‘露’。 关卓凡道:“这个‘阿根廷腓力牛排’,是用牛里脊末端最嫩的一块‘肉’烧制的。本来,规矩是只好烧到三五分熟,不过,太后第一次享用此物,臣做主,教厨下烧到‘十熟’。太后若觉得‘过了火’,下一次可以试一试生一点的。” “阿根廷”是什么,慈禧不晓得,一时间也顾不上问,御姐的注意力暂且在这儿:“牛‘肉’还可以生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开始动手“解牛”。可是牛排不比龙虾慕斯、鹅肝酱之软滑,御姐第一次使餐刀,未免不大得劲的样子。 关卓凡站起身来,走到慈禧身旁,拿住她持刀的右手,柔夷在握,轻轻用力,牛扒“迎刃而解”。 这个惊人的大胆举动,叫圣母皇太后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倏然变得绯红。但她终究未发一言,由得他温柔施为。 ‘玉’儿垂下眼帘,脸儿也是红了。 慈禧定了定神,叉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借着这个动作,圣母皇太后的心神平静了下来。 “嗯,味道不错啊。” 牛排撤下,鹌鹑焖松‘露’上来了。 “启禀太后,进松‘露’一定要饮红葡萄酒。因为松‘露’香气馥郁,红葡萄酒可以将其中妙处尽量带出。这支法兰西‘‘波’尔多’红葡萄酒,年份很好,和这道菜倒是相得益彰,请太后一试。” 果然,醇绵悠长,香甜回味,慈禧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 主菜之后,是一道什锦香蕈沙拉,接着再上一道酱汁芦荟。 龙虾、鱼子、鹅肝、牛排、鹌鹑、松‘露’,这些油腻腻的食物之后,来两道清清爽爽的蔬果类菜肴,里面还有不少黄瓜、莴苣等“非时之物”,慈禧用过了,只觉得胃纳舒适,心神愉悦。 最后是两道甜点,一道是糖渍莓子;一道是巧克力慕斯,加脆榛子配榛子酱。 甜食素为慈禧喜爱,这两道甜点也是别有风味。只是此时的御姐,已不知不觉吃到了八、九分饱,只能勉强各尝了一块。 一切菜品、刀叉、碗碟撤下之后,又上来了一支酒。酒‘色’晶莹透明,呈淡黄‘色’。 慈禧奇道:“还要喝酒吗?” 关卓凡笑道:“回太后,洋人吃饭的规矩,饭后总要喝一点酒,以为消食的。” 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玉’儿一眼,微笑道:“这支酒,就是‘香槟酒’,酒‘性’十分温和,膳后酌,最合适不过。” ‘玉’儿的脸又红了。 “不过,这个‘香槟酒’,里面是有气泡的,开瓶的时候,会大响一声,乃至涌出泡沫。规矩如此,请太后不必惊慌。就是因为“香槟酒’有这个热闹劲儿,所以洋人的节庆,都要饮‘香槟’助兴。” 慈禧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西洋各国,大舰船命名、下水的时候,都要拿‘香槟酒’来打碎呢!” 关卓凡微微一愣,随即道:“太后圣明!” 慈禧转头向‘玉’儿道:“这个‘香槟酒’,你从贝勒府回来就一直念叨。等一会儿,也赏你一杯吧!” ‘玉’儿大喜,请了个安:“谢主子!” 开瓶的时候,果然“砰”的一声大响,虽然早有准备,慈禧和‘玉’儿还是吓了一跳。 轻啜一口,只觉清冽甘甜之中,夹杂着一点点酸意,还有细密的气泡,不断的破裂,感觉异常奇妙。 慈禧和‘玉’儿,对这个“香槟酒”,都非常满意。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香槟酒”、以及相关人等的命运,比原时空可好得太多了。 原时空,大约是德宗差不多要亲政的时候了,有人给宫里面进了几支“香槟酒”。但这人没像关卓凡那样子,把香槟开瓶时候的异状清楚。一次传膳的时候,慈禧心血来‘潮’,叫太监开一支来“尝一尝”。结果一声大响,众人都大唬一跳。德宗胆气素弱,最怕惊雷金锣之声,脸都吓得白了。 这还没算完,瓶口不断涌出泡沫,就像喷泉一般。开瓶的太监急了,拿手去捂,结果愈捂愈糟,白沫‘乱’喷,溅了旁边的荣寿公主一身,连慈禧的袍角也沾上了。 慈禧气坏了,开瓶的那个太监,挨了一顿板子,被打了个半死。 怎么办呢?太监们冥思苦想,终于得了个奇葩主意:以后“上头”要喝这个酒,就先在瓶口的木塞上钻一个‘洞’,将里边的气放光了,再来开瓶。 闲话少,言归正传。 总之,这顿晚膳,慈禧进得心满意足,都觉得自个儿“吃撑了”。 其实,若论饮馔之‘精’,近代以来,洋鬼子虽然奋起直追,但他们那点玩意儿,又怎么比得上我朝大吃国?只不过,这一来,御姐第一次进“洋餐“,吃了个新鲜劲儿;二来,御膳房的“温火膳”,滋味不足,没法和一离开厨房就上桌的饭菜相提并论;三来,关卓凡在一边絮絮譬解,添油加醋,添砖加码,五分颜‘色’也成了十分容貌。须知这饮食一道,心理暗示在其中的作用,是早已为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所证明了滴。 撤膳的时候,已是戌初二刻,这顿晚膳,足足进了大半个时辰。‘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宅里边,到处灯火通明;宅子外边,园子里的灯火也次第而亮——都是煤气灯。 光华大盛,圣母皇太后心境大好,于是换上了大‘毛’的衣服,由李莲英和‘玉’儿跟着,在园子里面,慢慢儿遛弯儿消食。 不过,关卓凡不能再陪御姐校园漫步了,他得赶回站军营,有两个从上海赶来的客人人正在那儿等着他。 这两位客人,一位是利宾;另外一位,是个英国人,叫做拉克鲁斯。 关卓凡拟计,‘花’旗洋行在南非设立“‘花’旗矿业公司”,这个拉克鲁斯,将出任矿业公司的总经理。 *q 第七十二章 钻石和黄金 拉克鲁斯三十出头,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浓密的褐色须发,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他身材高大而削瘦,不过筋骨强健,目光炯炯,腰板儿挺得笔直。 英国人摘下帽子,对关卓凡深深一躬,直起身来,朗声道:“亲王殿下,久仰您的大名,能够为您效劳,是我莫大的荣幸。” 这位老兄,其实是海外和关卓凡方面最早有“业务往来”的洋人之一。在上海的时候,利宾为轩军订购后膛枪,英国那边,就是这个拉克鲁斯在经手办理,双方算是“合作愉快”。利宾对他的评价是“可靠、实在”。 花旗洋行欧洲司的卢卡斯,为中、英海军合作奔走的时候,拉克鲁斯也与有力焉。卢卡斯对他的评价是“坚韧、诚实”。 关卓凡决定在南非设立“花旗矿业公司”,之所以选择拉克鲁斯出任总经理,他的上述风评是重要原因。同样重要的原因还有两个:一,拉克鲁斯是英国人;二,他和出任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的狄克多很像,都是“朝中有人”——拉克鲁斯的舅舅,是英国新任殖民地大臣。 英国的殖民地部,管辖女王陛下政府除印度和保护国之外的所有海外领地。负责经营南非的开普殖民地,正归殖民地部管辖。 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拉克鲁斯为做羊毛生意,到过南非几次,对南非的情况非常熟悉,算是人地两宜。 彼此寒暄之后,三人分别落座。 拉克鲁斯开门见山:“亲王殿下,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实话实,我也非担心自己力有不逮,辜负了你的信任。” 关卓凡含笑道:“拉克鲁斯先生,你太谦虚了。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呢?” 拉克鲁斯微微皱眉,道:“南非是一片非常贫瘠的土地,在女王陛下数量众多的海外领地中,开普殖民地是最落后和最贫穷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生发。唯一有点竞争力的出口产品就是羊毛了。” “可是,不论数量、还是品质,南非的羊毛,都不能跟澳大利亚、新西兰这种地方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英国本土。” 顿了一顿,耸了耸肩,继续道:“因为利润太过微薄,我已经放弃了到南非收购羊毛的生意。亲王殿下,除了羊毛之外,我从来不曾听过南非有什么储量可观的矿藏,铜也好,铁也好,煤也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拉克鲁斯先生,我要你找的,不是铜铁,也不是煤炭,而是钻石和黄金。” 钻石和黄金?! 拉克鲁斯的嘴巴微微地张着,一时间合不拢了。 关卓凡道:“拉克鲁斯先生,你带了南非的地图过来是吧?” 拉克鲁斯回过神来,道:“是。”站起身来,将随身携带的南非地图放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三个人围拢到地图前。 关卓凡道:“有两个地方,我请你分外留意。” “一个是这儿,”关卓凡用一支铅笔,轻轻地点在地图上,“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南纬8°44′1″,东经4°46′19″。我认为,我们很可能在这儿找到钻石。” 拉克鲁斯的嘴巴,又一次微微张大了:这位亲王殿下,怎么会知道这儿能够“找到钻石”?甚至还标出了精确的经纬度?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或者,他已经在那儿找到了钻石?! 关卓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郑重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拉克鲁斯先生,我确实已经在那儿找到了钻石。而且,有足够的证据显示,除了地表,地底还埋藏着更大规模的钻石矿脉——找到这个矿脉,可就要靠你了。嗯,这个地方,你了解吗?” 拉克鲁斯定了定神,又仔细看了看地图,道:“亲王殿下,这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不过,布隆方丹我是去过的。呃,殿下,这个地方恐怕非常荒凉,周围没有什么像样的市镇,而且,应该还没有明确的权属,既不属于开普殖民地,也不属于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你看,地图上还没有任何的标记。” 关卓凡微笑道:“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只要你找到钻石矿脉。嗯,我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Kiberley’,这是中文‘金百利’的音译。在中国话里面,‘金’是黄金和金钱的意思,‘百利’意味着大量的利润。” 拉克鲁斯道:“真是一个好名字,殿下。希望上帝保佑,一切顺遂,‘金百利’可以名副其实。”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名副其实’,你的很好。嗯,这第二个地方,在这儿,在比勒陀利亚南边一点的地方,南纬6°08′,东经7°54′。” 居然也有详细的经纬度?! 拉克鲁斯盯着地图,道:“这个地方,我去比勒陀利亚的时候,应该是经过的。不过,此地虽然距离比勒陀利亚很近,但还是很荒凉,附近也没有什么市镇。事实上,殿下,比勒陀利亚本身就非常落后,作为德兰士瓦共和国的首都,竟然既没有学校,也没有银行,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 “南非这个地方,愈往北愈穷,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比开普殖民地穷,德兰士瓦共和国又比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穷——布尔人建立的这个国家,简直不好是一个文明国家。” 关卓凡用赞赏的口气道:“拉克鲁斯先生,你果然对南非十分了解,利先生和卢卡斯先生的推荐没有错,你确实是花旗矿业公司总经理的最合适的人选。” 拉克鲁斯先对利宾点头致意,然后转过头来,对关卓凡道:“殿下,感谢你的称赞和信任。嗯,这个地方,我们也有找到钻石的希望吗?” “不,在这里,我们要找的是黄金。” 拉克鲁斯先生再一次微微张大了嘴巴。 “和‘金百利’地区一样,有证据——足够的证据,显示在这个地方的地底下,埋藏着规模可观的金矿。规模到底有多大,我不好,但似乎大到了足以改变整个南非地区的经济和政治格局的程度。” 拉克鲁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亲王殿下梦呓一般的话。想了又想,最后憋出这么句话来:“殿下,您打算给这个地方取个什么名字呢?” “啊,拉克鲁斯先生,谢谢你提醒了我。我有两位朋友,为我提供了该地和金矿有关的重要信息,他们的名字,一个叫约翰,一个叫内斯特。嗯,这个地方,如果真的发现了金矿,为了纪念我的这两位朋友,就叫做‘约翰内斯堡’,你看好不好?” “非常好。不过,殿下,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什么不安排约翰或者内斯特……先生,出任‘花旗矿业公司’的总经理?而是……选择了我?” “这是一个好问题,拉克鲁斯先生。第一,不论是个人品德还是经营管理的经验,你都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第二,我的这两位朋友,都是纯粹的技术人员,似乎没有做复杂的管理工作的才能;第三,他们都不是英国人。” 拉克鲁斯沉默片刻,然后面色凝重地站直了身子,对着关卓凡,微微鞠躬,道:“我明白了。亲王殿下,我将尽我的全力,完成你的托付。” “我完全相信你所的,拉克鲁斯先生。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两个地方的某些具体的情形。” “首先是‘金百利’。拉克鲁斯先生,刚才你过,这个地方,既不属于布尔人的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也不属于女王陛下的开普殖民地,那么,如果‘金百利’真的‘名副其实’,布尔人和英国人——你的同胞,开普殖民地政府,伦敦殖民地部,当然,还包括你的舅舅,亚特伍德大臣阁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R115 S 第七十三章 金手指 拉克鲁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如果‘金百利’地区真的发现了大的钻石矿,我相信,布尔人和……英国人,都会要求拥有该地区的主权的。《》 ” 关卓凡微笑道:“是啊!到时候,请你转告亚特伍德大臣阁下,‘花旗矿业公司’支持女王陛下政府对‘金百利’地区的主权要求。” 拉克鲁斯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亲王殿下,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不论是税收政策还是贸易政策,女王陛下政府都远比布尔人的政府来得开明、合理!” “哦,我这么,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英国人——我在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收购羊毛的时候,领教过他们离谱的高税率——不论是所得税还是关税!这是我放弃南非的羊毛生意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布尔人的性格,和他们欧洲的荷兰同乡一样,极端的保守、吝啬!”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你对布尔人的观察非常准确,拉克鲁斯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事实上,我认为,这个判断,应该成为我们制定‘花旗矿业公司’在南非的经营政策的重要依据。” “好,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约翰内斯堡’。” “和‘金百利’不同,德兰士瓦共和国对‘约翰内斯堡’的主权是明晰的,虽然我们都不喜欢布尔人,但也只能够暂时先和他们打交道了。” “据我所知,两个布尔人国家中,德兰士瓦共和国政府比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政府。更加保守、苛刻、**。所以。在‘约翰内斯堡’做生意。给予比勒陀利亚有关人员一定数量的礼物——或者金钱,或者以其他的形式——大约是必要的。” 拉克鲁斯心领神会,道:“是,这是和布尔人打交道的必要的‘润滑剂’。” 关卓凡一笑,道:“‘润滑剂’这个词有意思。嗯,不过,我判断,不论我们送出多少礼物。大约都不能真正改变布尔人的重税政策和贸易保护政策——特别是德兰士瓦共和国的财政如此拮据,不把我们当成绵羊来剪毛是不可能的。” 拉克鲁斯脸上露出微微担忧的神情,道:“‘把我们当成绵羊来剪毛’——殿下,这真是一个生动而贴切的比喻。可是,令人不安。” 关卓凡道:“确实令人不安。所以,我希望在适当的时候,你能够向亚特伍德大臣阁下传达这么一个信息:‘花旗矿业公司’认为,女王陛下政府,应该以合适的方式,介入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相关事务。保护包括英国商人在内的外国商人的合法权益,维持神圣的自由贸易原则。” 拉克鲁斯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亲王殿下。我想,殖民地部会同意你的看法——这么做,既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也符合开普殖民地北向发展的既定政策。” 关卓凡微笑道:“这个话题略略沉重了一点,嗯,换个轻松点的吧。让我们来设想一下:金百利发现了钻石,约翰内斯堡发现了黄金,这两个消息传了出去,世界各地的人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拉克鲁斯想也不想便道:“淘金者会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亲王殿下,这对于‘花旗矿业公司’来,似乎……不算一个轻松的景象啊。呃,殿下的意思,是要想法子获得矿业开发的专属权吗?这个恐怕……”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拉克鲁斯先生,这怎么可能呢?金百利是无主之地,没有什么专属权可言;至于约翰内斯堡,莫布尔人不大可能把偌大矿脉只交给一家公司开发,就算他们愿意,南非是一片荒凉广袤的大地,以德兰士瓦共和国政府的行政水准,怎么有能力约束众多淘金者的行为呢?” “确实如此——那么,亲王殿下的意思是……” “因为淘金者太多了,浅露在地表的矿藏很快就会枯竭。但我获得的信息是,真正的富矿是在地表以下,有的矿脉深达数百米,甚至上千米——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拉克鲁斯的眼睛亮起来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殿下。开采深层矿脉,需要大规模爆破和大型现代化机械,这个,普通的淘金者和型采矿公司都是无能为力的。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要么离开,要么破产——这是我们全面垄断市场的最好的时机!” 关卓凡放声大笑:“拉克鲁斯先生,我就过,你是‘花旗矿业公司’总经理的最佳人选!” * 最早来到南非的西方殖民者是荷兰人,他们建立了南部非洲的第一个殖民地——开普敦。 大约半个世纪之后,英国人来了。 英、荷几经折冲,荷兰人在开普敦终于立不住脚,只好举族北迁。这些荷兰人的后裔称作布尔人,他们在南非中部建立了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在南非北部建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占据南非南部、东部的英国开普殖民地鼎足而立。 此外,还有无数大大黑人土著部落杂处其中,最强悍的要数位于南非东部的祖鲁王国。 几方你来我往,时不时大打出手。 总的来,英国人实力最强、花样最多,敷衍当地土著的手腕也漂亮一些。而布尔人在向北播迁的过程中,不能不硬抢土著的土地;而且,他们又是对黑人实行奴隶制的,所以和当地人的关系极其紧张。德兰士瓦和祖鲁王国相邻,彼此攻伐,强大的黑人部落,始终对新生的布尔共和国构成着生存上的压力。 如拉克鲁斯所言,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和德兰士瓦共和国,都十分贫穷。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几万英镑。还不如一个有点实力的商人;德兰士瓦共和国更糟糕。政府金库始终处于接近清零的状态。一言蔽之。这两个所谓“共和国”,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状态,什么基础设施、文教卫生,自然是顾不上的。 南非闻名下的黄金和钻石,此时还躺在地底下呼呼大睡,不论是英国人还是布尔人,都还对他们一无所知。 这就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南非的一个基本的政治、经济格局。 对于关卓凡来。在这个点儿上,跑到南非去开金手指,是最合适的时机。 首先,不能再拖了。 如果历史不因为“蝴蝶效应”神马的发生太大的变化,再过一年多点,也就是1867 年,南非的第一颗钻石就将被发现。到时候再往里扎堆,可就有点晚了。 南非的大规模的金矿的发现和开采,按照历史的走向,还没那么快。不过。俺干嘛要等?现在正是俺用钱的时候啊! 第一,约翰内斯堡出产的黄金。将为中国的工业化,提供源源不绝的资金;为中国在不久的将来实施的金融改革,提供充足的储备货币。 第二,过不了多久,世界将进入金本位货币时代,黄金将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南非作为世界黄金供应地,在满足中国改革建设的需求之外,“花旗矿业公司”自身还将获得难以估算的滚滚利润。 第三,这些黄金和钻石,将进一步为轩军的财政**提供坚实的保障。 关卓凡计算过,美国、欧洲和国内,他个人控制的财源,再加上已有的“存量”——主要是在美国变现的“特殊军需”,还有从捻军手中缴获的金银珠宝,等等,他已经有能力长时间独自供养五到六万左右的军队——而且,是按照一个相当高的标准。 现在加上南非,则轩军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之后,也有足够的财政**的把握了。 当然,现在的轩军,吃的还是“皇粮”,用不着他关贝勒自个儿掏腰包。可万一“下有变”,拥有完全自主的财源,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第四,这个时候,主要的钻石和黄金产区,要么还是无主之地,要么政府的行政能力尚弱。此时动手,暂时还不会太过受制于人,可以抓紧时间,割据一方,最大程度扩展和固化自己的利益。这个,“广阔地,大有可为”呀。 “金百利”,就是原时空的“金伯利”。原时空开发此地的时候,以当时的英国殖民地大臣“kiberley”的名字名之,中文译作“金伯利”。关卓凡改“伯”为“百”,另找了套辞,然后倒推了回去。 这个地方,原时空,乃是世界最大钻石生产商德比尔斯的老巢。不过,塞西尔罗德斯先生,在本时空,挖钻石神马的,可就没有你啥事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会是“花旗钻石”的宣传口号,你呢,好好念书吧——今年你才十二岁吧? “金百利”暂处无主之地,英国人想击败奥兰治自由邦,拿到这块地方的主权,就不能不对当地最大的势力——“花旗矿业公司”假以辞色。在这个过程中,关卓凡大可上下其手,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包括从英国人那儿拿到最理想的税务待遇。 “约翰内斯堡”也是原时空的名字。当然,那两个朋友——“约翰”和“内斯特”,是他杜撰出来的。 “维持原议”,是关卓凡对原时空的纪念;同时,也免得改的太多,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绕糊涂了。 约翰内斯堡在德兰士瓦共和国首都比勒陀利亚之侧榻,英国人的手暂时是伸不过来的,只能先跟讨厌的布尔人打交道。不过,德兰士瓦穷得叮当响,开发本国的矿产资源,一定要仰仗俺们这种大资本家的。重税虽不可免,但像原时空某些国家那样,动不动来个“国有化”,是不可能的。 等到布尔人吃肥了,可能兴起什么异样的心思的时候,英国人的手也该伸进来了。 综上所述,在这个点儿上,开这个金手指,是必须滴。 这个金手指能够开成,和关卓凡读中学的时候,兴起过好一阵子“强化记忆力”、“速记”的热潮是有关的。当时,很流行拿世界各地著名城市的经纬度来做记忆训练。关卓凡的“训练成果”相当不坏,记住了上百个城市的经纬度,其中就包括金伯利和约翰内斯堡。 当然,时过境迁,不少城市的经纬度。关卓凡现在已经忘掉了。幸好,其中不包括金伯利和约翰内斯堡。 不过,关卓凡之所以要开这个金手指,最重大之目的,还不是为了赚钱发财,而是为了提前引爆布尔战争。 *(未完待续。。)u 第七十四章 南非攻略 原时空,英国人和布尔人之间,发生过两次战争。() 第一次战争发生在1880年底,本时空当下是1865年底,即距今还有十五年左右的光景。布尔人那边是德兰士瓦共和国,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没有参与。 战争的起因大致是这么回事: 德兰士瓦入不敷出,穷得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英国人看出便宜,趁机游:投入‘女’王陛下的怀抱吧,有‘奶’喝!布尔人瞅瞅自个儿,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里子比面子重要,于是就从了英国人。 总统辞职,到开普敦领起了英国的养老金;军事统帅们则解甲归田,回到自己的农场里田园牧歌;德兰士瓦正式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德兰士瓦共和国暂时从南非的政治地图上消失了。 可没过多久,一填饱了肚子,渡过了难关,布尔人就后悔了:英国人的饭也就是那么回事,还是自己开伙好!这个时候,英国人刚刚干掉了祖鲁王国,德兰士瓦最大的外患消失,更加觉得没必要再抱英国人的大‘腿’了,于是翻脸就翻脸,宣布复国。 英国当然不干,起兵讨伐。可被布尔人痛扁了一轮之后,内阁下台,新政fu只好和布尔人签订和约,允许德兰士瓦“完全自治”,英国只保留名义上的宗主权。德兰士瓦成功复国了。 第一次布尔战争,持续时间很短,前后也就三个月的光景。英国人只以开普殖民地的军队应付布尔人的叛‘乱’。并未从本土和其他海外领地调兵。挫之后。迅速认怂,大英帝国如此“软弱”,实在是因为当时的德兰士瓦太穷了,不值得为之大动干戈。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约翰内斯堡的地底下,埋藏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第二次战争发生在1899年。双方的矛盾,主要还是集中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和英国人之间。但是。这一次,整个南非的布尔人都卷了进来,包括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也包括生活在开普殖民地的布尔人。 引发战争的原因,看起来很多很复杂: 什么德兰士瓦政fu对以英国资本为主的金矿业收重税,各种横征暴敛;什么以英国商人为主体的外侨深受歧视,全额纳税,却没有选举权,不但不能出任政fu公职,连子‘女’都不能上政fu资助的学校;什么德兰士瓦共和国向东扩张。想‘弄’个出海口,英国人总是从中作梗……等等。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英、布双方,都想做南非的老大。英国人固然想将南非一统在‘女’王陛下的治下;因为黄金而暴富的布尔人,腰既粗,胆儿就‘肥’,也在梦想建立“从好望角到赞比西河”的“大南非布尔联邦”。 矛盾遂不可调和。 一千道一万,这个矛盾的根子,还是那两个字:黄金。 如果没有黄金,英国人一统南非的兴趣会很有限;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黄金增‘肥’、撑腰,布尔人根本就不可能冒出挑战英国老大哥的念头。 战争不可避免了。 开战前,双方都对自己信心满满。 英国人认为,这是一场“动用几千殖民地军队就可以解决的战争”;布尔人则对第一次布尔战争时,英国人愚蠢拙劣的表现留有深刻印象,以为这次还会是1880年底爆发的那场战争的翻版。 布尔人固然兵强马壮,早已非吴下阿‘蒙’;但英国人对待这次战争的态度,亦迥异于第一次布尔战争。 战争的进程和结果,都远远超出了双方的意料。 布尔人没有想到:自己最终输掉了这场战争,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一起从南非地图上消失,境内所有布尔人都被迫成为了‘女’王陛下的臣民。 英国人没有想到:这场战争,居然足足打了两年半;战前以为“动用几千殖民地军队就可以解决”,实际上从本土、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先后动员了四十五万军队,而德兰士瓦和奥兰治两个布尔人国家加在一起,总人口不过四十四万! 更加难以想象的是战损比:大英帝国阵亡二万二千人,而布尔人只战死了三千七百人! 战争期间,非正常死亡的布尔人当然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但大部分是死在集中营中,而不是在军事行动中。 英国人没有想到的是,南非的布尔人,同其脾气温和的欧洲荷兰老乡已经大不相同。艰苦的生存环境,百余年无休止的播迁流离,和黑人土著的无数血腥冲突,使布尔人变得强悍、刻苦、坚韧,甚至嗜血;长期的畜牧、狩猎生活,使布尔人骑术高超,‘射’术‘精’湛。可以,一个成年布尔男人,就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英国人同样不知道的是,大英帝国的海军固然还是独步下,但陆军的技战术已经大大地落后于时代了。都已经十九世纪末了,英军冲锋,居然还是排成类似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密集队形。对于布尔人来,这简直就是为他们的‘精’准‘射’击,送上一排排的人形活靶子。 这种战术,1880年第一次布尔战争时,已经叫英国人吃了大苦头。 比如布隆霍斯特河之战,英军47人中,77人阵亡,157人受伤,布尔人仅仅人阵亡,4人受伤。 之后的朱巴马山之战,英军650人中,9人阵亡,15人受伤,54人被俘,指挥官也挂掉了;布尔人仅仅1人阵亡,5人受伤。 这种战损比,让人有“文明国家”和“野蛮部落”对战的错觉。全世界最强大的大英帝国,不幸就是那个“野蛮部落”。 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1899年第二次布尔战争爆发的时候,在陆军技战术方面,英国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观。 大英帝国真的老了。 英国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关卓凡认为,完全是因为当时英国国力强大,可以用绝对的数量优势,强补质量的不足。如果双方军队数量接近,英国再怎么“工业能力强大”,再怎么“武器装备先进”——比如拥有布尔人缺乏的重炮,再怎么玩“碉堡战术”、焦土政策”和“死亡集中营”,通通没有用。 英国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整个南非,但史家公认:大英帝国从此开始衰落。 至于英国衰落的原因,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法。多有人认为,英国在第二次布尔战争中元气大伤,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关卓凡以为,第二次布尔战争,确实令英国颇耗神元,但似乎还没有到动摇国本的地步,英国在布尔战争之后,各种改弦更张,另有缘故。 关键是一场布尔战争,让英国人看清楚了:殖民地已经“成长起来”,经营成本愈来愈高,低成本占领和维护殖民地、获取超额利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以原有方式维持数量庞大的海外领地,经济和军事上,都不再可行了。 一句话,大英帝国不能再“包打下”了。 可英国人并不想放弃‘女’王陛下的海外领地,咋办呢? 办法有两个。 第一个,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这种盎格鲁—撒克逊同胞当家的海外领地,给予更多的自主权,防止美国故事重演。 第二个,既然不能再“包打下”了,就只好对列强假以辞‘色’,包括对原先的竞争对手们。 英国曾经认真考虑英、德结盟的可能,但德皇威廉二世的野心,不是的英德同盟能够容得下滴,英国人只好转向靠拢老冤家法国和俄罗斯。 某种意义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种因于此。 (本章大约难免注水之讥。不过,南非攻略,在关卓凡的整个战略布局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能否成功提前引爆布尔战争,对关卓凡本人,对中国和世界,都有重大影响。所以,狮子觉得,还是有必要对相关事件的前因后果做个比较详细的分析,各位书友如果看得气闷,就请多多包容吧,谢谢) *, 第七十五章 步步为营 关卓凡的眼中,中国复兴和崛起的道路上,挡路的,有四块石头:日本、法国、俄国、英国。\\ 第一块石头——日本,已经搬开了;接下来,关卓凡设定“处理”的先后顺序是:法国,俄国,英国。 之所以把法国放在第一位,是因为再过五年,即1870年前后,关卓凡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第一轮改革开放和近代化建设成功实施,中国将初步拥有在本土及陆路周边挑战列强的能力。而那个时候,按照历史的走向,普法战争爆发,“趁你病,要你命”,正正是对付法国的赐良机。 接下来是俄国。 第二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也即1875 年前后,关卓凡规划的中国铁路“一期工程”,即“两纵两横”的铁路网,应该已初具规模。其中的“两横”,都应该有所延展——“京奉线”北延至阿勒锦,即后世之哈尔滨;“石太线”则西延至兰州。 如此,若用兵东北、西北两个方向,就有了足够的底气。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得在1891年,即十五、六年之后才会动工——再怎么“蝴蝶效应”,1875年的时候,这条铁路也必然还在图纸上呆着。而没有西伯利亚大铁路,俄国就无法大规模用兵遥远的东方,对彼时已经长出肌肉的中国,就只能虚张声势。 到时候,《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丢掉的场子。我就可以把它找回来了。 再过五年,第三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即1880年前后。就该轮到英国了。 把英国放在最后,当然是因为英国最为强大、最不好对付,但还有三个原因,也很重要。 第一,必须等到中国新生的海军完完全全出了师,才可以和老师翻脸。海军不同陆军,不是三两年就可以草草成军的。要“完完全全出了师”,十五年,不长不短。算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时间段。 第二,法国、俄国和英国,是老冤家了,先打击法国、俄国。会为英国所乐见。甚至会得到英国的明里暗里的支持。 第三,就是要等提前引爆布尔战争了。 提前引爆布尔战争,等于提前引发英国的战略收缩。 如前所述,布尔战争,一来牵扯英国的大量精力,使其无暇东顾,中国彼时若有什么要求和动作,甚至“趁火打劫”。英国人也只能隐忍;二来,布尔战争后。英国开始战略收缩,对遥远的东方,更加力不从心,在中国通过不平等条约获得的不正当利益,固然不容约翰牛不吐出来;亚洲的势力的重新划分,英国亦不能不尊重中国的意愿。 原时空有个“英日同盟”;本时空,弄一个“英中同盟”来玩玩,作为中国完全复兴和崛起之前的过渡,关卓凡以为,亦无不可。 来看看“提前引爆布尔战争”的时间点。 原时空,1884年,约翰内斯堡发现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兰德金矿;1899年,第二次布尔战争爆发。从发现黄金到大打出手,刚刚好也是十五年。 就是,如果按照原时空的历史进程,本时空1880年前后,英国人和布尔人开打。 时间刚刚好啊。 英国人和布尔人,为了黄澄澄的金子,终究是要如历史上那般翻脸的,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这是人性和历史的宿命。而且,不会再有第一次布尔战争,必定是直奔第二次布尔战争而去的。 问题是起点既然不同,终点就未必一样,没有人可以保证,英、布双方必定如期在1880年开片。 不过,两个国家间的矛盾,累积、激化、爆发,自有其固定的轨迹,在这个问题上,原时空、本时空,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关卓凡相信,1880年这个时间点,虽不中,亦不远。 提前些没有关系,不大幅度后延就好。 何况,我可以在其中上下其手,做适当的“调控”呢。 变量还是存在的,主要有以下两个。 第一个变量是德兰士瓦东边的情形。 原时空发现黄金的时候,德兰士瓦东边最强大的外患——祖鲁王国,已经被英国人灭掉了;本时空,眼下这个点儿上,不论佩迪王国,还是祖鲁王国,都在德兰士瓦东边好端端地呆着,虎视眈眈地盯着布尔人。 德兰士瓦共和国暴富之后,一定要向东边扩张的——布尔人念兹在兹的出海口在东边。如此,德兰士瓦必定要和黑人王国大起冲突,而英国人,必定要明里暗里地支持黑人王国,对抗德兰士瓦——关键是要掐死布尔人获得出海口的念想。 黑人王国并非易与之辈。原时空,穷**丝时代的德兰士瓦,曾在佩迪王国手底吃过大亏;而英国人灭祖鲁王国,也花了好大的气力。两个黑人王国虽然终究不是暴发后的布尔人的对手,可这仗到底能打成什么样子,对英、布之间的关系,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殊属难言。 当然,这种影响,大约总是关卓凡喜闻乐见的那种。为了这个,布尔人提前和英国人开片,也不定。 第二个变量是布尔人的外援。 原时空,第二次布尔战争,布尔人得到了“文明世界”的普遍同情——对阵双方都是白种人,布尔人以弱对强,自然容易获得同情。何况,大家伙儿本来就瞧高高在上的英老大不顺眼呢。 颇有一拨同文同种的志愿者,从世界各地跑到南非,加入布尔人民“抵抗侵略的正义事业”中去。不过,这班人热闹归热闹,毕竟只是杯水车薪,布尔人真正的外援,是德国——准确点来,是德皇威廉二世。 按理来,从国家层面给予布尔人支持的,应该是他们的祖国荷兰。可惜,“海上马车夫”早已无复当年之勇,更不敢和英国人真正翻脸,只好由民间给南非同胞筹点款,捐赠点医疗设备什么的;政府只能给予布尔人以“道义上的支持”。 真正给布尔人送枪送炮的,是德皇威廉二世。 威廉二世是真正有心和英国人掰手腕子的,瞅出能够在南非给英国佬添堵,于是和布尔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十分起劲。 英国人非常头疼。最后,虽然英国首相张伯伦终于通过政治交易,引诱威廉二世放弃了对布尔人的支持,但布尔人的实力,已经因德国之前的援助而颇有增长。 不过,关卓凡认为,即便威廉二世不改弦更张,英、布开打之后,德国也很难持续对布尔人提供支持。原因是布尔人那个最致命的弱点——没有出海口。英国强大的海军可以轻松地封锁南非东海岸,外来的武器和战略物资,很难顺利运抵布尔人手中。 所以,要对布尔人提供支持——主要是武器弹药,必须战前就做,而且,愈早愈好。 对布尔人提供支持是完全必要的。布尔人实力愈强,英国人的麻烦就愈大;战后,英国人对中国的“态度”,就愈好。 那么,本时空,这个活儿,还能由德国人来干吗? 很难了。 1880年前后,德国皇帝是威廉一世,当政的首相是俾斯麦,威廉一世跟他那位挑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孙子相比,性格理性、温和得多;而以俾斯麦的智慧,更加不会认为1880年的德国,就有能力挑战英国的全球霸权。 所以,布尔战争如果提前爆发,德国人应该不会像原时空那样,插足英国人和布尔人的纠葛的。 英国人的老冤家,是法国人和俄国人——这两位如何呢? 1880年前后,俄国刚刚在第十次俄土战争中惨胜,一是精疲力竭,一是要消化胜利成果,肯定无暇他顾。如果布尔战争的时间点再提前一点,俄国正和奥斯曼土耳其开片,更加没有参和南非的事情的可能。 其实,就算这个时段俄国人无事可做,北极熊的熊掌,也伸不到遥远的南半球来。 所以,俄国人就别指望了。 就剩下法国人啦。 *(未完待续。。)u 第七十六章 轻重好歹 法国人……嘿,还真可能有这个兴趣;同时,高卢鸡也应该有这个力量。%% 1880年前后的法国,是第三共和国当政。彼时的法国,已经基本从普法战争的失败中缓过气来,重新开始对外殖民扩张,非洲、印度支那,是其重点方向。原时空的中法战争,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爆发的。 本时空,如果关卓凡收拾法国的“1870年计划”顺利完成,到了1880年代,印度支那神马的,法国就别想了——样,除非你还不服气!如此,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法国人自然要在非洲下更多的功夫。 加上关卓凡煽风点火、上下其手,高卢鸡和约翰牛,在南非你来我往一番,是完全有可能的。 甚至,中国、法国“捐弃前嫌”,在南非暗地里合作一把,背地里摆英国人一道,也是完全可以考虑的。 虽然不久前我不心把你揍得鼻青脸肿,可是国与国之间,“利”字当头,眼见携起手来,就有好处可捞,为什么不可以化敌为友? 到中法之争,关卓凡不禁感叹:爆发于188年的中法战争,其实是1840年后、抗日战争前,中国对外战争中最体面的一仗。中、法军力对比,并不如何悬殊;中国先败后胜,又选择了一个适当的节点结束了战争,整个局面,虽处下风,但勉强可以算是平局。 失去越南,不能理解成中国的失败。 当时的国际大势和自身实力,都根本不容许中国继续保有大面积的藩属。而且。中国的藩属。比不得列强的殖民地。实在是只有政治和战略上的价值;经济上,不但没有利益可言,还是严重的负担。以大英帝国之强,英属殖民地利润之厚,打过一场惨胜的布尔战争,都要主动大幅度对外让渡殖民地利益,何况中国? 又何况,当时的越南。毕竟不比朝鲜,战略缓冲价值其实也是有限的。审时度势,舍虚名,保实利,维持本土核心利益不失,没有什么丢脸的。 这“最体面的一仗”,是在慈禧的一手主持下完成的。这个“一手主持”,包括前期惨败之后、尽撤消极懦弱的恭王为首的军机全班这种大手笔——“甲申易枢”,这才有后期的淡水、杭州湾、镇南关等一系列胜利。 彼时的御姐,端的是识见卓著。意气焕发。 但“最不体面的一仗”,也是在慈禧的“一手主持”下完成的——庚子拳乱、八国犯华。 彼时的慈禧。里就不知,看外边的世界,更加是两眼一抹黑。 慈禧亲自主持的对外战争,一共就这两场,正正好是两个极端。 何以有如此大的反差? 中法战争的时候,慈禧正是年富力强,治国理政的经验、眼光,都在人生的巅峰期。 庚子拳乱的时候,国家内外交困,慈禧本人病老神衰,而以戊戌政变后的政治环境,如果她不抓紧手中的权力,是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也无法保证的。加上其时的慈禧,确已年老昏聩,于是除了固权,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所以啊,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无比重要。人生不能错位,对于女人来,尤其如此。 至于甲午败战的责任,就不要安到慈禧的头上了——真心不关她什么事。 走题了,言归正传。 南非的事情,最好法国人自个儿起劲,自动自觉地做布尔人的幕后**ss。万一法国人实在鼓动不起来,关卓凡不排除自己赤膊上阵——当然,不是正面和英国人冲突,我那个……只是做生意而已呀!什么生意呢?呃,军火生意。 开矿本身就是军火买卖的一个很好的掩护。 这个时代的大矿主,无不建有自己的护矿队——这个护矿队,可不是三五十人拎根棍子的保安,而是少则数百、多则以千计的准军事化、甚至全军事化部队,手枪、步枪、大炮,一应俱全。 机关枪面世之后,这班大矿主,第一时间予以装备,动作之快,甚至超过了许多国家的军队。 之所以要如此这般,是因为:一来,这个时代采矿,是要用人命来填的,大矿主必须掌握足够的暴力,才能镇压工人的反抗;二来,这个时代的政府,手伸得还没那么长,行政能力还没那么强,还不能提供那么周全的保护,丛林法规依然盛行,而矿场多在荒无人烟之地,为自全计,不能不厉兵秣马。 在南非这种地方开矿,就更加不必了,周边都是恶意满满的“野蛮部落”,不把自己武装到牙齿,那里混得下去? 原时空,第二次布尔战争时,布尔人之所以死活打不下金伯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德比尔斯的老板塞西尔罗德斯,多年来在矿场储备了大量的军火,坚守金百利的英军,怎么用也用不完。 所以,“花旗矿业公司”贮备点枪支弹药,谁也不能什么。一时间货进多了,仓库没地儿摆,匀一点给当地政府,算是搞搞公关,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事情嘛。 可能的话,干脆在欧洲办个军火公司,除了自个儿方便,这个世界,可以预见的将来,都会没完没了地打仗,还怕没有钱赚? 嗯,让俺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 同拉克鲁斯谈完了事情,自有人将英国人带去已安排好的住处,屋内剩下关卓凡和利宾两人。 关卓凡叫人弄了两样简单的菜,又开了一支红酒,亲手给利宾和自个都斟上了,笑道:“利先生,咱们哥俩,多久没像今这样,坐在一块儿,好好喝上一盅了?” 利宾微微摇头,道:“贝勒爷,‘哥俩’两字,我当不起。今时不比往日,你待我国士,我可不能不知道轻重好歹。” 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注视着利宾,半响,轻轻叹了口气。 利宾就当没有看见关卓凡的表情的变化,他搬过自个的大皮包,取出一个大大的公文袋,笑嘻嘻地递了过来,道:“贝勒爷,这里面有样好东西,你看了,保管你不会再唉声叹气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接了过来,打开公文袋,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 两位如花少妇,微笑并排端坐——却不是扈晴晴和杨婉儿是谁? 她们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婴儿。 关卓凡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七章 其容乃大 我的孩子!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迅速包裹了他的整个身体,微微牵扯着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一股又酸又热的气血直往上冲,似乎他只要一张嘴,便会化为长啸,奔涌而出。 扈晴晴其实还没有出月子。她生的是个女儿,家伙呱呱落地之日,多少比预产期早了些,当时,北京这边还颇为担心。但很快上海打来电报,是母女平安,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关卓凡和白氏、明氏她们,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现在看照片,家伙虽然形容未开,但襁褓之中,母亲臂弯之内,酣然而眠,脸上神色恬静,醒来之后,必是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无疑。 杨婉儿的孩子却是醒着的,睁着黑黑亮亮的大眼睛,手指头搁在嘴边,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几个月的孩子,已经很有个人儿的样子了。 关卓凡心里面大声道:真他妈像我! 像妈妈多点还是像爸爸多点,这么的孩子,其实难的很。不过,在关卓凡的眼中,儿子像他,那是必须滴。 心神荡漾之中,关卓凡想:美国那边,雅克琳、米娅和两个孩子的照片,也该快到了吧? 他下死眼盯了照片半响,才心翼翼地将之放回信封,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利先生,真是谢谢你了。” 利宾微笑道:“举手之劳。不过,贝勒爷,两位姨太太托我带话。孩子的大名,你可得快点了。杨姨太太的孩子,都封了骑都尉,还没起大名,可不大妥当。” 关卓凡屈起右手食指。用指尖轻轻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笑道:“是,我这个当爹的,可是有些糊涂了。这次从津回到北京,就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 利宾道:“还有,楠本稻先生已经动身去了欧洲。她的女儿,就按照你的吩咐,安置在府里面。姑娘和两位姨太太处得很好,你一切放心。” 楠本稻、楠本高子……那对绝色母女花啊。 关卓凡心中不禁微微一荡。 从日本回国的时候,楠本稻、楠本高子母女是和关卓凡同时启程行的。不过,不是同船。“中美联合舰队”半路分成两拨,一拨到津,一拨到上海,楠本稻母女在去上海的那一拨里面。 到了上海,呆了一段日子后,关卓凡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安排楠本稻去了欧洲。和她的生父西博尔德相会。楠本高子就安置在他自个儿清雅街的府邸内,由扈晴晴和杨婉儿照应。 楠本高子是不能够跟她妈妈一起去德国的,不然。母女倆都走了,一去不复返怎么办?嗯,总要在中国留点牵挂嘛。虽然,西博尔德在欧洲另有家庭,老婆还是荷兰王室,楠本稻留在德国的可能性不大。但总不能不防着点。呃,算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对此。楠本稻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对关卓凡的安排,只是一味感激。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关卓凡收拾绮念,点了点头,道:“有劳利先生费心了。”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心里斟酌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闪烁其词,直接发问就好。于是庄容道:“你我忝在知己,有一句话,我多嘴问一句,嫂夫人那儿……嗯,现在情形如何?” 利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面色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还是那个样子。” 棠春嫁给利宾,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怀上。关卓凡知道,利宾嘴上不,心里面还是着急的。 关卓凡沉吟了一会儿,道:“利先生,我再多一句嘴,你别见怪——你们夫妻两位,看过医生没有?” 关卓凡的“医生”,利宾晓得,指的是洋医生。 利宾道:“我在你面前,有什么可避忌的?我自个儿是去租界的医院看过的,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劝她去——可租界的医院里边,看妇科的洋医生,都是男医生,她哪里肯去?!反过来倒劝我纳妾——她还不知道我的心?!” 到这儿,胸膛起伏,眼睛已是红了。 关卓凡暗叫惭愧。心想跟利宾对棠春的一往情深一比,自己的形象可是立马就矮了一大截啦。 刚想开口,利宾又道:“其实,她能不能生育,我又有什么所谓?难道单我和她两个,就过不得一辈子?唉,只是堂上还有老亲……” 关卓凡正想出言安慰,利宾又抢在前面开口了,这一次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咬牙切齿了:“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我苏州老家那边,有一班人,背地里乱嚼舌头,她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在勾栏里……坏了身子,所以生不出孩子!” 到这儿,利宾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大声道:“这班混蛋,哪里晓得,她在勾栏里面,卖艺不卖身,嫁给我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 咳咳,利先生,您中气这么足,现在夜深人静的,外边可是有可能听得见的哦。 关卓凡轻轻拍了拍利宾的手背,道:“利先生,你是心系下的豪杰之士,几只苍蝇嗡嗡几声,理它作甚?” 顿了一顿,道:“嫂夫人所虑,也不为无因。医生还是要看的,只是,男医生看妇科,咱们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确实还不大容易接受。” 又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楠本稻在妇科方面的造诣,非常之高,日本的洋医生,也少有比得上她的。她从欧洲回来了,就请她给嫂夫人好好看一看。嘿嘿,我看你的这个妾,终究是纳不成的。” 利宾“哎呦”了一声,满是惊喜之意,也顾不得关卓凡话中取笑的意思,赶忙道:“楠本先生原来是妇科圣手?这可是太好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也怪我之前没跟你交代清楚,不然,她去欧洲之前,就可以给嫂夫人看一看了。” 利宾满面欢容,笑道:“你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一点事?楠本先生从欧洲回来,不过几个月光景,不着急,不着急!” 罢,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深深一躬,道:“逸轩,可是谢谢你啦!” “逸轩”二字,许久不见于利宾之口了。这一次,心花怒放之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份内的事情,有什么好谢?来,喝酒!” 利宾心怀大畅,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关卓凡给续上了,他又是一口干掉。如是者四。幸好,这是度数较低的红葡萄酒,换一种酒,这么个喝法,以利宾的酒量、酒品,不定就已醉倒了。 关卓凡端着杯子,轻轻地晃动着,道:“利先生,方才咱们俩聊的这个事儿,叫我愈发觉得,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包括女子的人才。” 东主到“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的时候,利宾刚想称“是”,关卓凡后面那一句“包括女子的人才”,便跟着了出来。利宾听得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面色变得凝重,放下了杯子,道:“贝勒爷,你这句话,其容乃大!” 关卓凡点点头,道:“咱们办洋务,单靠洋人,当然是不成的;可单靠自个儿现有的这点儿人手,也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明白洋人门道的人,还是太少。洋人的玩意儿,得多多的人去学,从头到尾地学!” “我想,学洋人的东西,固然可以在咱们自个办的学校里,跟洋老师学,但总是隔了一层——学洋人的东西,最好还是到洋人的地头上去学!” *(未完待续)R655 S 第七十八章 开千百年未有之局面 利宾了声“是”,想了一想,又道:“就像轩军水师那样?”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道:“丁汝昌他们,到底是半路出家,临阵磨枪。@@ 咱们以前没有正经海军,草创之初,不能不急就章——可不能总这么干!现在洋人那里,各种花样愈来愈多,用洋人自个的话来,就是‘科技大爆炸’。各行各业,技术发展,更新换代,真正是一日千里!” “咱们如果不把底子打好,连一道‘方程式’都不会解,这些花样翻新,哪里弄得明白?硬吞下去,不过吃个囫囵吞枣,人家十分好处,咱们不过品得三四分,弄不好还会闹肚子!这样过不了过久,就会被人家再次甩得远远儿的,更别要‘爬’人家的头了!” 利宾微微地激动起来,道:“贝勒爷,你的极是!” 又想了一想,道:“那么,派出去的学生,年纪就要略略一点了。” 关卓凡道:“如果学生已经有了些根底,直接进人家的‘大学’,是最好的——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国大展拳脚了。可惜,这样的学生,咱们大约找不出多少个。咱们的学生,得分成两种,一种是去读‘大学’的;一种先去读人家的‘中学’,甚至‘学’,从头学起——如此一来,学生的年纪自然就不能太大。” 利宾微微皱眉,抬起手,虚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咱们中国人。这里边还有许许多多的滞碍。读‘大学’的还好;读‘中学’、‘学’的……这个。把还未成人的孩子送出国去。独自留在大洋那边,只怕……” 关卓凡道:“你的不错。不过,万事总有一个开头,江南、广东一带,得风气之先,总有愿意这么做的人。而且,也谈不上‘独自留在大洋那边’,这班学生。算是公派,也要有人跟随照料的。” 利宾道:“‘万事总有一个开头’,贝勒爷,你的好!这件事,我回到上海,就着手草拟章程!嗯,你心目中,该往哪些国家派出学生呢?又该在那些科目上面下功夫呢?” 关卓凡沉吟道:“第一批学生,人数不会太多,就都派到美国去好了。这样,照应起来。也方便些。至于学什么,读‘大学’的,应以机械、冶金、化工、土木为主,嗯,农业、商业、法律,也是紧要的;‘中学’和‘学’,是打底子的时候,暂时还谈不上什么科不科目——不过,将来他们升读‘大学’,自然也要以上述科目为主。” 利宾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总以‘实用’二字为要就是了。” 关卓凡欣赏地看了利宾一眼,道:“以‘实用’二字为要——正是这个话!如今中国最缺的,可不是之乎者也、经史子集!” 顿了一顿,道:“这些学生,既然留在人家那里‘进学’,就叫‘留学生’好了。” 利宾点了点头,道:“这个名字好,也有出处。” “留学生”不算一个新词。日本向中国派遣唐使的时候,同时派出“留学生”和“还学生”。和遣唐使一同归国的,叫“还学生”;继续留在中国学习的,叫“留学生”。 关卓凡道:“利先生,你草拟章程的时候,有一点是要留意的:读‘大学’的那一班,已经成人,好办;真正麻烦的,是年幼的那一班。这些‘留学生’,心智未全,在美国十年八年地呆下来,可不要到了学成的时候,一个不心,通通都变成了美国人。” 利宾悚然而惊,道:“是啊,确实可虑!那么……” 关卓凡道:“我的意思,第一,咱们自个的文字功夫,是不能够放下的。不然,这班孩子‘大学’结业的时候,满嘴滴溜溜的英文,中国的字却不会写了,中国的书竟读不通了,怎么得了?” “第二,咱们跟去的人,要切切实实地管教照应住了。这个‘管教照应’,管教得要严,照应得要细,但宜疏不宜堵,不能真把学生装到笼子里。不然,见识不到真正的世面,万里漂洋,所为何来?” “第三,事先要和美国方面约法三章。比如,不能够拉咱们的学生去入教。” 利宾默然半响,道:“贝勒爷,我实话实,你要做的这个事情,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你的不错,确实是吃力不讨好。不过,这个事,如果做不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如果做得成,却是功在国家,利在千秋!而且,何谓成?何谓不成?我觉得,咱们派一百个‘留学生’出去,最终能有五十个真正为国家所用,就算成了!” “另外五十个人,有的可能出不了师;有的拿了张‘文凭’,却是绣花枕头;有的不心变成了美国人——又如何?就当咱们送给美国了!嗯,咱们就当这一百个人的钱,都花在前面那五十个人身上了——利先生,你替我算算,这笔生意,到底值还是不值?” 利宾愈听面色愈是舒展,心悦诚服地道:“贝勒爷,到底是你高瞻远瞩!好,这件事情,再难,咱们也要做成了它!” 关卓凡又是一笑,道:“还没有‘难’完呢!利先生,我的想法,这批‘留学生’中,要有女学生。” 有了前边“包括女子人才”那句话打底,“女学生”三字,倒没如何出利宾的意外,但亲耳聆之,依然深为震动。他沉默片刻,轻轻舒了口气,道:“贝勒爷,这可是开千百年未有之局面!” 顿了一顿,脸色凝重地道:“那班卫道之士,大约又有题目嘴了。” 关卓凡却是淡然一晒,道:“由得他们去!若要硬拗,我大约也拗得过他们:历朝历代,女人带兵打仗,都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怎么就不可以‘进学’,甚至是做事情?其实,就在当下,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事的情形,亦不在少。只不过,做的大多是些洒扫庭除浆洗衣裳端菜送酒之类的事情罢了。” 他抿了口酒,继续道:“这个事情,两宫皇太后那儿,特别是‘西边’那位,我有把握,是会支持的;美国有女子学校,咱们把女学生放到这种学校里边去,那班腐儒,也找不到多少嘴的地方。” “我在‘留学生’里边,放几个女学生进去,固然是为国家的将来,培育女子人才——但这还不是最急迫、最紧要的。更紧要的,是要借此宣示:下大势,浩浩汤汤,咱们中国的女人,不能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利宾微微一震。 关卓凡将酒杯放下,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道:“英国人,荷兰人,都是靠办毛纺厂起家的,这条路子,咱们也是必然要走的。办纺织厂,要请许许多多的工人;纺织厂的活计,女人来做,远比男人适合。如此,若还是把女人关在家里,无所事事,岂非太……暴殄物了吗?” 这个可是利宾从未想过的。他微皱眉头,脑子努力地转动着,没有马上接关卓凡的话头。 关卓凡继续道:“纺织厂不过其中一例——女人能够做的事情,需要女人做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世易时移,这男女之别,可要重新地划分划分了!” 利宾终于点了点头,道:“女人出来做事,也可以帮补家用。” 关卓凡兴致勃勃地道:“不仅仅是‘帮补家用’,到时候,女人养家,也不稀奇!” 利宾心想:女人养家,男人做什么?在家里带孩子吗? 不过,这个话,他没有出来。 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件事情,迟疑着道:“贝勒爷,有一处关碍,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裹了脚的女人,怕是做不来这些事情……” 关卓凡食指中指并拢,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敲,面容已经变得有点狰狞:“你的不错——这一千年来,中国人做的最混账的一件事情,就是逼着自己的女人裹脚!” *(未完待续。。)u 请假一天 如题,抱歉。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九章 该办就要办 这番神态,不是关卓凡做作。~~~他确实认为,缠足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非但“这一千年来”——第一个大污点。 不管是为了畸形的审美,还是为了禁锢压制女人,中国的男人都采取了最卑劣、最懦弱的一种手段。本来,女人依附和顺从男人的另外一面,必然应该是男人保卫和爱护女人,中国男人却反其道行之,真正叫人为自己的先辈,羞惭无地,痛何如之! 中古时代,世界其他的大文明,一样男尊女卑,却没有整出这种变态的花样。中国独承其耻,中国的男人,实在是亏欠了自己的女人! 中国的国势,两宋以降,日渐衰落;而缠足亦正起于赵宋。在关卓凡看来,两者之间,大有关联。不肯和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的男人,何肯、何能保护自己的国家?!这一点,只要略一深想就明白了:现实生活中,什么样的男人才专爱去欺侮女人? 历史上留下来的关于缠足的实物和照片,关卓凡根本不忍卒睹,不心看一眼,都会在心理和生理上引起他强烈的厌恶和反感。偏偏却还有一班鸟人,对此类物事津津乐道,真是足尺加二地混蛋!很该把这班变态穿越成旧时代的女人,让“她们”好好享受一番缠足的乐趣! 利宾对缠足亦不以为然,他自己的夫人棠春也是“足”。但他可没有关卓凡这么义愤填膺,见东主眉眼皆张,愤懑激越之情。全然不加掩饰。这般情形。着实少见,不禁颇出意外。转念一想,关卓凡是旗人,有这种看法,倒也不奇怪。 还没想好该怎么接口,关卓凡又道:“这桩陋习,大干和——比太监净身还坏!你想想,整个中国的太监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且大多数都是自愿净身的,可中国四万万人口,缠足的女人,其数几何,算得清楚吗?” 到这儿,关卓凡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恨声道:“而且,缠足从四、五岁就得开始了——哪有一个是自愿的?!” 利宾默然。关卓凡这么,是把太监这个制度也扫了进去。他是宗室。在人前攻击皇家制度,却毫无顾忌——这当然表示关卓凡对利宾有充分的信任。但于利宾,虽然心感,却不晓得该如何附言。 关卓凡倒也没有要他答话的意思,自顾自继续道:“你顾虑的有道理,缠了足的女人,其实就是一个废人,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这桩陋习,不但大伤和,还悖逆世界大势,一定要在我手上废了它!” 利宾猛地一震,不能不话了:“贝勒爷,你宅心仁厚,上通于!可是,办这件事,不能够太过仓促!许多人的脑子,一时半会儿的,还转不过弯儿来,如果硬来的话,我怕……你有多少大事要办?总要轻重缓急,一件一件地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利先生,你的对,这不是件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你也放心,我不是一味莽撞的人,办这个事儿,不会不看周围状况,闭着眼睛硬来的。” 他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道:“不过,该办还是要办,不能因为难就不办!而且,正因为这不是旦夕可成的事情,才更要早办!” “我的想法是,用两宫皇太后的名义——不是用皇帝的名义,降两道懿旨。第一道,是颁给旗人的,痛陈缠足之害,严禁旗下的女人缠足,违者严惩不贷:有官的免官,没官的出旗,或者发往军前,或者直接扔回黑龙江去!这道懿旨,口气要极为严厉,表面上训戒旗人,其实是给汉人听的,算是用个‘指桑骂槐’的春秋笔法。” “第二道懿旨,对象不分畛域,用委婉劝诫的口吻,劝已缠了足的‘放足’;还未缠足的幼女不要缠足——不过,这些暂时都不算硬规矩。可是,官宦人家,包括捐了功名的、进过学的,这几等人里边,如果有愿意‘放足’的,不给未缠足的幼女缠足的,要奖励!——当然,如果有人拿了好处,转过头去,‘放足’的重新缠足,未缠足的缠了足,那就是欺君之罪!” 利宾把关卓凡的话,通前彻后地想了一遍,长长舒了口气,道:“贝勒爷,你是有大慈悲、大智慧的人!利宾能够追随于你,真是三生有幸!”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利先生,我的脸,怎么有点红了呢?” 顿了一顿,道:“两宫皇太后是女人,出面这个话,没有人敢在台面上非议的。‘上有所好,下必风焉’,你瞧好,必定有人出来颂圣,并愿意‘谨遵懿旨’的——这样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不会有多少,但总是开了个口子。” 利宾道:“是。其实,不缠足,老百姓也未必就不愿意。江南女儿,许多都要帮着家里面养蚕、种田,都是足;而且,水网密布,上船下船的,缠了足,也实在是不方便。缠足的,倒是北边的比南边的要多些。” 关卓凡道:“正是如此。其实,只要出来做事情,就不能缠足——女子进学、做事,和‘放足’、‘足’,这两个事情,互为表里,所以,单单为女子身心康健计,也得把她们拉出家门,读书,做事!” 利宾沉吟道:“这‘女留学生’,总要多少有点智识的根基——旗下的女子都是‘足’,大约好办些;汉人这边,‘足’的大多是普通人家,要找到已经开了蒙的,怕是不大容易……” 关卓凡笑道:“何必非得找‘已经开了蒙’的?江南女儿,有多少钟灵毓秀的?只要资质上佳,咱们不会替她‘开蒙’吗?花得了多少气力?” 利宾一想,果然如此,不由也笑道:“是,贝勒爷,到底是你想的周全!” 关卓凡道:“这‘女留学生’一事,咱们俩分个工,旗人这边,我来找;汉人那边,你来找——就在上海、江南一带找好了!” “是!” 关卓凡坐回椅子,道:“‘留学生’是放到人家的学校里面学习的;除此之外,我还想再派出一批‘学徒生’,放到人家的工厂里面,从学徒做起,边干边学。” 利宾眼睛一亮,道:“好!三五年之后,这班‘学徒生’出了师,回国之后,马上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了——贝勒爷,这个主意好!我真是服了你!”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在洋人的大工厂里做工,不同私人师弟教授,既没有那么多臭规矩,师傅也不会藏着掖着,叫你十年八年都学不到真本事。” “是,那么,这班‘学徒生’,也是派到美国去吗?” “这倒不一定。工厂里面的活计,现下还是欧洲做的最漂亮;各种规矩制度,也是欧洲的工厂最为完备——特别是普鲁士,颇有后来居上,压倒英、法的势头!我的想法,是把第一批‘学徒工’,放到普鲁士去。” 普鲁士“后来居上,压倒英法”的势头,利宾倒没有看出来。但对于关卓凡的眼光,没有不信服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关卓凡道:“普鲁士有一家叫做‘克虏伯’的厂子,你晓不晓得?” 利宾道:“晓得的,咱们嘉兴炮兵学校用的炮,其中就有‘克虏伯’造的,施密特对其的评价,很是不坏。” 冯施密特是轩军设在嘉兴的炮兵学校的“会办”。炮兵学校的“总办”,原由丁世杰出任,丁世杰抚粤之后,这个位子就由新任浙江巡抚刘郇膏挂名。施密特这个“会办”,是事实上的轩军炮兵学校的校长。 关卓凡道:“‘克虏伯’造的炮,是全世界最好的炮!我打算把第一批的‘学徒生’,放一半到这个厂子里去。” 利宾微微一怔,道:‘贝勒爷,你对‘克虏伯’的评价,可比施密特还要高啊。” *(未完待续。。)u 第八十章 更新换代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对‘克虏伯’的评价高了还是低了,不久之后,就有分晓——我估计大约再过多半年,普鲁士和奥地利两家,就会大打出手。‘克虏伯’造的炮好不好用,这场仗打完了,就晓得了。” 利宾眼中波光一闪,道:“巧的很,在上海到津的海船上,我和拉克鲁斯聊的时候,他还起过普鲁士和奥地利的事情,是这两家刚刚联手打服了丹麦人,就开始相互瞅对方不顺眼了——贝勒爷,你他们真的会打起来?” 关卓凡道:“奥地利和普鲁士,都要当德意志的老大,一山不容二虎,不打一架,怎么拎得清?” 利宾点了点头,道:“拉克鲁斯,他有一个法国的朋友,是法国皇帝的侍卫。据他这位朋友,普奥之争,法国暗地里是偏向奥地利的;但皇帝认为,普鲁士打不过奥地利,所以乐得扮出中立的样子,其实是想看着普鲁士人倒霉。” 关卓凡冷笑一声,道:“这位拿破仑三世,登基之后,倒是满得意的:打败了俄国人,打败了奥地利人,刚刚又占了墨西哥,正是自以为纵英明的时候,至于是不是真的纵英明,咱们走着瞧——不是他的,吃进去,早晚要吐出来!” 利宾听着,关卓凡话中,对这位法国皇帝,很是不以为然,而且,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转念一想,并不奇怪:英法内犯,火烧圆明园,不就是这个拿破仑三世手上的事情吗? 关卓凡继续道:“这个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因缘际会,窃据大宝,运气是着实不坏,至于眼光——奥地利、普鲁士两个,谁打得过谁。先得看看装备:普鲁士军队,已经全员换装了后膛枪,奥地利还在用着前膛枪——这后膛枪、前膛枪,孰优孰劣,拿破仑三世不晓得,咱们还不晓得?” 利宾心中一震。道:“是,后膛枪的好处,当今世上,大约没有人比贝勒爷更明白的了!” 关卓凡道:“英国、法国,为了前膛后膛。孰优孰劣,还在争论不休。瞧瞧人家普鲁士?不声不响的,全员换装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不心,‘前浪死在沙滩上’!我普鲁士后来居上,力压英法,是有所本的!” 利宾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贝勒爷。你这个‘前浪死在沙滩上’,倒是一个很新奇的法。” 关卓凡一笑,道:“非但如此。普鲁士人五年前就开始装备后膛炮了,炮跟枪的道理是一样的——装填既方便,射速又快,后膛当然优于前膛!除了少数炮种,后膛炮取代前膛炮,是迟早的事情。” 利宾沉吟道:“那么咱们……” 关卓凡道:“咱们的炮。绝大多数,还是前膛炮。我的计划,是三到五年之内。全部换成后膛炮!” 利宾微皱眉头,道:“贝勒爷,这个手笔可就大了!” 关卓凡道:“还好。拿‘克虏伯’来,六磅后装线膛炮,一门大约两千塔勒,换成咱们的钱,大约一千二百两白银;‘克虏伯’十二磅的炮,价钱我不是太清楚,估摸着差不多两千两白银一门吧。炮兵师一共两百五十门大炮,全部换装,大约要五十万两白银。所费确实不菲,但这笔款子,咱们还拿得出来,再也不是一次就换完。” “还有,换下来的拿破仑炮,也不会浪费,多少国家还把它们当成宝贝?咱们卖了出去,这一出一入,通盘算下来,换装后膛炮,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此事势在必行,早着先鞭,压人家一头;如果因循瞻顾,到时候可就是被人家压一头了!” “是!” 关卓凡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菜,道:“利先生,咱们边吃边聊。” 夹起一粒盐水花生,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关卓凡缓缓道:“这个事情,我和安德森谈过,他虽然还有些顾虑,但基本上也是赞成的。这于老安,其实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老安和前膛炮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如果换成后膛炮,许多东西都要推倒重来。他算是开通的,也算是有眼光的了!” “好在咱们也用过后膛炮,从美国带回来的‘维特沃斯’十二磅后装线膛炮,剿黄崖山的时候,派过用场。老安亲自跟去看过了,是好用的很。嗯,‘事实胜于雄辩’嘛!也由不得他不服气。” “事实胜于雄辩”,又是个新鲜辞。 “还有,咱们的炮兵,情形有点尴尬——炮兵师是美国那一套,炮兵学校是普鲁士那一套,而美国那一套,其实学的是法国。这两套东西,虽然也是大同异,但毕竟两个制度共存,长将以往,也不是回事儿。” “我想着,趁着更换后膛炮的机会,把这两套东西合二为一,正正好!” 利宾道:“这么,咱们要买‘克虏伯’的炮了?” 关卓凡道:“是,要买,且要大买!” 顿了一顿,接着道:“不过,这笔钱,一定要花到位,一两银子要买到二两银子的东西!” 利宾大起兴趣,一两银子何能买到二两银子的东西?贝勒爷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关卓凡看到利宾的神情,晓得他在想什么,笑笑道:“我的主意,穿了也不稀奇。‘克虏伯’现下,在普鲁士以外的地方,还没有太大的名气,后膛炮什么的,更加还不为他*队认同。所以,普鲁士王室之外,咱们就是‘克虏伯’的第一个大客户。对于这么大个客户,‘克虏伯’是一定要巴结的。” “我记得普鲁士首相俾斯麦,陪着国王威廉一世,视察‘克虏伯’工厂,走了一圈下来之后,威廉一世龙颜大悦,回宫便命陆军部下了一百门六磅后装线膛炮的订单——咱们的这张订单,可是二百五十门——这还是在轩军不扩军的情形下!” “借着这个机会,一个是靠学,一个是靠买,还有一个是——哪怕是偷呢!总之,‘克虏伯’的技术,咱们一定要弄到手!‘克虏伯’除了造炮,还能炼世界上最好的钢——这个不得了,铁路、轮船、大炮,什么都要用到好钢!这一招咱们学到手了,真正就‘吃喝不愁’了!” “放到‘克虏伯’的‘学徒生’,师满归国,一定要能够自己办起厂子来!得做到‘克虏伯’能造的,咱们也能造,至少,要能够‘仿造’,品质还不能比人家的差——这个就是‘一两银子买到二两银子的东西’!” 利宾赞叹道:“贝勒爷,你的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高明,我‘瞻之在前,忽焉其后’,快跟不上趟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你再捧我,我的脸可就真的要红了——总之,就是这个思路。放到别的厂子的‘学徒生’,也要照此办理!这其中应该还有许多关节,利先生,你替我好好的想一想。” “是!” “本来,我是想直接入股‘克虏伯’的。这条路子,放在十年前,也许行的通。但现在,”关卓凡轻轻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克虏伯’已经成为威廉一世和俾斯麦的宝贝,也不缺钱了,咱们没法子把手这样子伸进去啦。” “不过,美国那边,这条路子,大约还是可行的。” “‘维特沃斯’后膛炮是好东西,不过,口径稍嫌了一点。美国不打大仗了,这个炮还能不能做下去,难的很。如果厂子的境况不好,咱们可以仿斯潘塞的例,把他买下来。不过,不是谁都愿意像斯潘塞那样,整体搬到中国。买‘维特沃斯’一事,能否如愿,还不大好。” 利宾道:“仿加特林的例如何?只买专利,厂子留在美国?” 关卓凡沉吟片刻,道:“两者的情形不完全相同。买‘维特沃斯’,不是只为了这一个型号的炮,而是为了他的技术。希望‘维特沃斯’可以和‘克虏伯’互相印证,彼此取长补短,最终推陈出新,繁衍出各种型号、用途的后膛炮来。如果厂子还留在美国,很难起到这个作用。” “也是。” “不过,这个事情不着急,先打听打听再。要办,也得等美国的访华代表团走了再办——山度士现在正在来中国的路上,也没法子办。” 这一夜,关卓凡和利宾竞夕长谈,许多重大的决定,都在这个晚上确定了下来。利宾告辞回自己住处休息的时候,东方的际已经微现曙色。 关卓凡昨傍晚,从桃源沽村赶到官港,检查布置行宫事宜;亮之前,又赶回了桃源沽村,基本没怎么休息。现在又是一个通宵,今下午还有要事办理,必须好好补个觉。但这个觉,却不能在站军营补,因为晨号一吹,轩军从上到下,从关爵帅到大头兵,都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绝无假借。 因此利宾辞出后,关卓凡离开了站军营,借宿附近的一处人家,扎扎实实地睡了一觉。 睡到午正三刻起床,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即赶回站军营。华尔以下,轩军驻津副师级以上将领已在等候,关卓凡带上这班部下,怒马如龙,直奔官港行宫。 圣母皇太后要接见轩军驻津高级将领,同时,也要顺便暗地里给玉儿“相个亲”。 *(未完待续)R655 S 第八十一章 诸将入觐 接见的地点,放在行宫一层大楼梯东首边的一个大房间内。;; 行宫的房间,暂时都未命名,这个大房间,估且名之为“东厅”。 “东厅”是整个行宫最大的一个房间,当初设计的功用,就是拿来给皇太后接见臣下和贵宾,或者举行型的仪典,算是行宫的“正殿”;办个舞会、欣赏个文艺表演神马的,也很合适。其宽敞几与紫禁城养心殿的明殿不相上下,高轩则犹有过之;两宫皇太后平时接见臣下的东暖阁,就全然没有法子比拟了。 “东厅”的装修,关卓凡很“参考”了英国的白金汉宫一番。“东厅”分正厅和偏厅两部分,偏厅为入觐者等候召见之处,翻版白金汉宫的“绿色画厅”——只是墙上暂且没挂什么画;正厅则翻版白金汉宫的“王座厅”——主色调为白、金和玫瑰红,高耸的穹顶,藻饰繁华,四角和中央,各垂下一盏大大的水晶吊灯,五盏巨灯光华大盛,照得整个大厅愈发富丽堂皇。 正厅北墙之前,居中三级丹墀,覆以玫瑰红地毯,上设御座。不过,这张高背御座,是西洋样式的,圣母皇太后坐在上面,觉得比紫禁城那些“四边不靠”的宝座,实在要舒服得多。 御座前方,上悬黄纱,这个格局,就和紫禁城是一样的了。 丹墀左边,李莲英执拂;丹墀右边,玉儿持扇,双双侍立。 呃,这个就—— 一班轩军将领。觐见的时候。这一太监、一宫女。看在眼中,个个以为理所当然——戏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事实上,这是绝无仅有的安排。 臣子觐见,如果只是礼仪性质,比如陛见或陛辞,殿阁内会有太监侍候,但都是远远地呆在角落里,绝不可能站在御座的旁边。如果是“叫起”——正儿八经地讨论政事。原则上,太监是不能够呆在屋子里的;如果“叫”的是军机大臣的“起”,事涉枢密,关防愈加森严,那么太监就只能够在屋子外边侍候了。 至于宫女,是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一类的场合的。 两宫垂帘的前期,这个制度执行得相当严格;后期,慈禧独秉大政,这个制度不知不觉就湮坏了。君臣奏对的时候,亲信太监——尤其是李莲英。出现在御前的时候,愈来愈多。这也是李莲英能够弄权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今这个安排。出自关卓凡的建议。他的目的,当然不是要为李子弄权开方便之门,而是为了给玉儿一个亲眼“相一相”自己未来夫婿的机会。李莲英其实是拉来做平衡、当陪衬的——不然,圣母皇太后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就太奇怪了。 关卓凡这个主意,慈禧觉得很是有趣。再,这里也不是北京,偶一为之,无伤大雅,就同意了。 当然,这个安排的真实目的,没有告诉玉儿,不然她非羞坏了不可,到时候君前失态也不定。不过,即便不告诉她,想来以她的聪明,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亲睹“候选”夫婿形容仪态的赐良机。 轩军松江军团正、副军团长华尔、张勇,五个正师级将领:福瑞斯特、白齐文、伊克桑、姜德和安德森,都是单独觐见;其余四个副师级的将领,一师的方济成、二师的许达佑、三师的郑国魁,还有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则一起觐见。 松江军团还有四个副师级以上将领,不在津。 一个正师级的吴建瀛,驻丰台大营,拱卫京师。三个副师级:四师的展东禄,跟左宗棠去了西北,正在攻打甘肃董志原的回匪;由五师编入四师的刘玉林,从日本归国的时候,直接回了江苏的原防区;总军需官贝灵格,则出差江宁,和曾国藩盘帐去了——前文交代过,征伐日本,国内这一块,由两江负责给轩军办理粮台。 轩军的海军,不属松江军团编制,丁汝昌及一众英国客卿的接见,再做安排。 觐见的中**人,包括已入籍的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以戎装在身,行单膝跪地握拳平胸的军礼。两位客卿,安德森行三鞠躬礼;施罗德则愿意和中国同事一起行单膝跪礼——这倒省了关卓凡的事儿,不然,他还得想法子另作安排。否则,四个人并排入觐,三个人单膝跪地,一个人鞠躬,奇怪哉也。 “带班”的自然是关卓凡。 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三个,都已能够流利或不大流利的中国话;只有安德森还需要关卓凡一句句地翻译。至于施罗德,因为四个副师级将领一起觐见,圣母皇太后并不会一一问话,抚慰几句之后,就可谢恩起去,所以他同大伙儿一起行礼如仪就好,既不需啥话,也就不用劳烦关翻译了。 慈禧非常重视这次轩军诸将的觐见——这可不是因为要给玉儿“相亲”。事实上,如果“带班”的不是关卓凡,她很愿意花时间同觐见诸将一一“深入交流”。但关卓凡既在场,十分内容的话,就只能个三、四分的意思。不过,即便如此,慈禧依然有办法让入觐者、特别是几个洋鬼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比如,接见华尔的时候,慈禧问候了他的中国夫人杨莺;接见福瑞斯特的时候,提到他在青浦的时候,不幸陷于贼手,但“身受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不曾堕了朝廷的威风”;接见安德森的时候,温言垂问,有几个子女?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听得关卓凡心有所动:安排御姐接见轩军将领——这步棋,走得对还是不对? 不过,慈禧最留意的,是伊克桑和姜德两个,“关注度”甚至超过了张勇。 留意伊克桑,原因很简单:他是旗人。 旗人之中,难得又出了一个“能打的”,宗室和八旗里面,颇有一班人,各怀心思,想把伊克桑拱上去——就如同当年捧关卓凡一样。封赏征日功臣的时候,就有人暗地里要求对伊克桑“恩施逾格”。在这个问题上,慈禧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很清醒:对伊克桑的提拔,决不能越过关卓凡去,一切要以关卓凡的意见为准——至少,现阶段必须如此。 而留意姜德,是因为关卓凡虽然没有直接地出口来,但这次觐见的安排,已经很明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想把玉儿配给这个姜德的。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二章 青眼有加 四个副师级将领一起入觐,花多眼乱,且在正厅内,也呆不上几句话的光景,仓促之间,彼此看不清爽,不是“相亲”的好路子。()则关卓凡做这个安排的意思,必是要在师级以上的将领中选择了——除非没有合适的,退而求其次,再去副师级中寻。 那么,有没有合适的呢? 入觐的七位师级以上将领中,华尔和安德森已经婚娶,不用考虑;未婚的是张勇、福瑞斯特、白齐文、伊克桑、姜德。 这五个人中,两个洋鬼子首先出局——虽然他们已经入了籍,但关卓凡、慈禧和玉儿本人,都没有任何华夷联姻的意思。剩下三个中国人:张勇、伊克桑、姜德。但张勇已经订婚,应该亦不在其列。最后,只有伊克桑和姜德了。 轩军诸将中,慈禧自己最中意的,其实是吴建瀛和伊克桑两个。 美国查塔努加一役,吴建瀛兀立弹雨之中,身负极重的伤势,却最终奇迹生还。慈禧对之留有极深刻的印象,以为吴建瀛真正是“福将”一名,将自己的贴身侍女指给他,“意头”极好。而“意头”这种东东,是圣母皇太后极看重的。 另外,吴建瀛部驻丰台大营,拱卫京师,位处心腹肘腋,亦有多加笼络的必要,玉儿嫁给他,他就有变成真正的“自己人”的可能。 但这次“相亲”,吴建瀛连人都不在津,关卓凡似乎也未为此做任何特别的安排,证明吴某人根本就没有进入关卓凡的“候选名单”。 至于伊克桑。慈禧中意他的原因很简单。还是那个:他是旗人。 玉儿既是旗人。也是圣母皇太后的人,指给伊克桑,锦上添花,不论对于培厚八旗的元气,还对伊克桑本人日后发展,都大有助益。而圣母皇太后由此将伊克桑收为自己的私人,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至少。比玉儿嫁一个汉人要容易得多。 玉儿的夫婿,既然要在轩军将领中选择,之前,慈禧已经打定主意由关卓凡做主,但关于伊克桑,她还是试探过关卓凡的口气的。不过,关卓凡这么:“听,伊克桑的家里正在给他亲呢。” “正在亲”,不是虚言,伊克桑出身贫寒。发迹之后,来提亲的媒人早就踏破了门槛。但按理这个并不能影响什么——既然“正在亲”。就是还没有定,太后指婚,就完全没有问题。 事实上,圣母皇太后心想:就算定了,又如何? 原时空,慈禧晚年的时候,做过这样一件事情:将荣禄的独生女儿,指给袭了醇亲王爵的载沣——就是溥仪他老爸,后来的摄政王。 荣禄是慈禧的第一号亲信,亦是当朝的第一号人物;载沣则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同时,于老佛爷,既是侄子,又是外甥。这桩婚事,外人来看,真是再门当户对没有了。 然而,载沣的生母、老醇王的侧福晋刘佳氏,却不能答应! 其时,老醇王的嫡福晋、也即慈禧的胞妹叶赫那拉婉贞,早已过世,刘佳氏便是醇王府的主母。这位主母跑去求慈禧“收回成命”,因为:载沣已经订了亲了!而且,男家已经“放了大定”——前文有过介绍,这于满洲人而言,相当于到民政局扯了证,就差摆酒了。 但慈禧指这个婚,是有重大政治图谋的。 第一,要笼络和庸酬荣禄。 第二,当时,列强对载沣这位皇帝的胞弟,颇假辞色,其中尤以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为起劲。其时,庚子之乱刚刚消停,洋人打的主意,是被幽禁的德宗,万一不讳,就赞成“兄终弟及”,拥护载沣继位。这样,国有长君,慈禧就不能再赖着垂帘“训政”了。 对于洋鬼子的险恶用心,老佛爷岂能不早为之备?她的对策,是用一个厉害的自己人,去“管住”载沣。这个“厉害的自己人”,就是荣禄的独生女儿。这一招,和吕氏的事情出来后,两宫皇太后想用一位公主去“管住”关卓凡,如出一辙。 第三,慈禧更进一步的谋划是,希望瓜尔佳氏和载沣能生个儿子——荣禄姓瓜尔佳,和关贝勒倒是本家——德宗或废或薨,就由这个东西继位。如此,皇帝亲政之前,自己还有大把时间“训政”。而载沣是最没有本事主见的一个,给个“摄政王”的名义,拿来当傀儡使,好用不过。 既有此偌大图谋,又怎肯“收回成命”? 于是,荣禄的娇女,终于还是指给了载沣。载沣原先已成定局的婚事,被生生拆散。 这件事,以后如何先不,消息传出,立马就发生两个重大后果:一,载沣那位未过门的未婚妻服毒自杀;二,刘佳氏内疚神明,忽忽成狂——精神从此不正常了。 这种事情,本时空,圣母皇太后还来不及做,但“锋芒已露”。这是玉儿为什么急于把自己嫁出去的重要原因——这方面,圣母皇太后实在“威难测”,令人畏惮。 言归正传。 慈禧心里面那句“定了,又如何”,当然不能出嘴来。关卓凡的话,虽然委婉,但意思是很清晰的:这个事儿,他的夹袋中,没放伊克桑。 于是,就只剩下姜德了。 关卓凡对姜德,何以青眼有加呢? 姜德不是关卓凡的嫡系,是他到了上海之后,从当时李恒嵩的绿营中转投过来的。但正因为姜德不是城南马队的老底子,没有老交情可套,又感于关卓凡的知遇之恩,所以每遇战事,分外出力,一心一意,忠诚不二。 尤其是美国查塔努加战役,在最关键的攻打传教士主峰的战斗中,姜德领着他的德字团,身先士卒,冒着南军密集的炮火,一遍又一遍发动冲锋,不但真正是“舍生忘死”,还没有一点“保存实力”的念头——战斗结束,他的德字团的老班底,彻底地打残了。其中最后一次冲锋,姜德实在是抱了必死之心,终于第一个冲上了传教士主峰高地。细因由,姜德实居查塔努加之役的首功。 查塔努加战役,轩军所受火力的密度和力度,从所未遇,可以,是当时轩军这支“半近代化军队”,第一次真正接受近代化战争的洗礼。之前,德字团没来得及打奇克莫加战役,基本没有真正的近代化战争的实战经验,面对铺盖地的铁与火雨,如果主官稍有动摇,必撑不下来。由此全团崩溃而致战局逆转,乃至影响整个赴美大计,都不稀奇。 当时,伊克桑打传教士高地南军左翼的瞭望峰,攻上去之后,遭受来自主峰的炮火的猛烈打击,支持不住,一度向司令部请示,要不要先撤了下来?伊克桑跟随关卓凡出生入死,绝非畏战之辈,但和姜德一比,毕竟有了微妙的差异。 还有,关卓凡不愿意伊克桑娶玉儿,理由和慈禧想把玉儿指给他,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伊克桑是旗人。 旗人的偶像,就我关卓凡一个人好了,再弄一个出来分俺的风头,管他是一克桑,还是二克桑,都是不合适的。还有,如果伊克桑是谁的私人的话,那必须是我关卓凡的私人,而不能是其他任何人、包括我亲爱的御姐的私人。 关卓凡并非不信任或者不看重伊克桑,相反,他还要继续笼络伊克桑。不过,这个事,不用拿玉儿来办。关贝勒另有手段。 伊克桑姓他他拉氏,这个姓,在满洲人里边,不算大姓,不过,同宗里边,还是有一位著名人物的——丽贵太妃。那么,伊克桑应该“走谁的路子”,不就清清楚楚了吗?如果真让他娶了玉儿,反倒会产生某种冲突——圣母皇太后和丽贵太妃之间……咳咳。这样,必然会削弱关卓凡利用“他他拉”这个姓氏做文章的功效。 至于吴建瀛,他对关卓凡个人的忠诚,不在姜德之下,但二人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三章 满汉不通婚? 这两个人的区别,主要是对于玉儿而言的。 吴建瀛对关卓凡的忠诚,并不输姜德,不然不可能被关卓凡授以拱卫京师的重任——那是“心腹之寄”。在美国的时候,他大难不死,返回军中,见到关卓凡后,的那句“我的命,是爵帅的,除了爵帅,谁也拿不走”,不算是拍关卓凡的马屁。 但是,吴建瀛为人,阴鸷而暴烈,是个对人狠对己也狠的角色。平日一张焦黄面皮,看不出喜怒,实则除了关卓凡,别人都不在他话下——当然也包括女人。他虽未婚娶,但经过手的女人可不少。当年做长毛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强掳民女一类的事情。女人于他,不过一件衣服罢了。 所以,关卓凡认为,玉儿嫁给吴建瀛,夫妻俩不会真正和睦。如果一不心成了怨偶,追本溯源,账不免都算到自己的头上,岂非好心办了坏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大的不自在?如此一来,所谋于玉儿之种种,其成效也必大打折扣。嗯,这可不是生意经啊。 反观姜德,急公好义的脾气,耿正清直的性子;对于女人,在上海的时候,就连堂子里的相好,也他是个“知冷识热”的。玉儿嫁给他,可望夫妻恩爱,鱼水和谐。如此,两公婆都会深深感激自己这个大媒。嗯,算盘应该这么打才对啊。 还有一点,姜德身材魁梧,相貌端正,比之吴建瀛精悍瘦的身材。阴沉干瘪的黄面皮。在女孩子眼中。“颜值”神马的,可要高得多啦。 既然关卓凡对玉儿有所图,介绍的老公,总得人家满意吧。 所以,就是姜德了。吴建瀛的老婆,自个儿去找吧,俺就不参合了。 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慈禧也没有更多的异议。当然。暂时不必和玉儿明,等到津之行的正事办得差不多了,再先由关卓凡跟她打个底儿,然后,圣母皇太后指婚。 不过,关于这桩婚事的一个重要的“技术问题”,慈禧和关卓凡两个,在那张大大的四柱床上,鱼水合欢之余,浓情惬意之际。倒是有过一番“热烈的讨论”。 话头是慈禧挑起来的。 “姜德是汉人,玉儿指给了他。就得给他抬旗,你倒看看,抬到哪儿好一点?” 姜德是汉人,“抬旗”就是抬成“汉军”。“抬到哪儿”,的是“抬进”哪一旗——当然是镶白、正蓝、镶蓝、正红、镶红这“下五旗”中的某一旗;正黄、镶黄、正白这“正三旗”,暂时是轮不到他的。 这个事,慈禧心里其实已有定案,想来关卓凡要一句“自然要请太后做主”,那么就顺理成章出自己的安排。谁做玉儿的老公听你的,她老公抬到哪一旗,可得听我的了! 关卓凡沉吟片刻,出的话,却大大出乎慈禧的意料。 “臣有一个想头,也不晓得合不合适?臣以为,这个‘旗’,竟可以不抬!” 慈禧愕然:“满汉不通婚,不给姜德‘抬旗’,这头婚事,怎么‘拴’在一块儿啊?你……难道变了主意了?” “指婚”又称“拴婚”。“上头”一手男家,一手女家,拉拢过来,“拴”在一起——这“拴婚”二字,倒是形象得很。 关卓凡道:“太后误会了。臣指的,是‘满汉不通婚’这个规矩。” 慈禧怔了一怔,道:“你想动这个规矩?卓凡,这是祖制,轻易不好动的!再,又有什么这样做的必要呢?” 听得“卓凡”二字,关卓凡手上用力,将御姐光洁柔滑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搂了一搂。 慈禧轻轻地“嘤咛”了一声。 “太后厪念,臣心感得很。不过,‘满汉不通婚’这个规矩,是‘祖制’,大约是个误会。” 聪明的御姐被他弄糊涂了:“误会?怎么会呢?” 关卓凡郑重道:“臣查过典籍文档,‘满汉不通婚’,《大清律例》里面是没有的;这五个字,也从未在任何一份上谕中出现过。非但如此,顺治五年,世祖还曾谕礼部:‘方今下一家,满汉官民皆朕赤子,欲其各相亲睦,莫若使之缔结婚姻。自后满汉官民,有欲联姻好者,听之。’” 典籍文档神马的,圣母皇太后是很不熟悉的,听了关卓凡这番话,愕然不知所对。关卓凡当然不可能胡编乱造,可是——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方才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大伙儿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关卓凡道:“只好是‘约定俗成’了。臣的印象里,开国以来,朝廷的法度,只有过两次,明确规制满汉通婚。一次是乾隆五十七年,定宗室觉罗不得与汉人结亲——请太后留意,宗室觉罗之外的旗人,是不在禁制之中的。” “第二次,是道光二年,《户部则例》卷一《旗人嫁娶门》定,‘在京旗人之女,不准嫁于民人为妻’——‘民人’就是汉人——如果一定要嫁,该女子就要‘出旗’。太后请留意,这儿的规定,仅限于在京旗人,并不包括京外的旗人。还有,‘出旗’的规定,只及出嫁女子一身,不关她父母兄弟的事情。而且,太后也晓得的,对于贫苦旗人来,‘出旗’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严厉的处分——有的人不定正中下怀呢。” 慈禧“嗯”了一声。 “有意思的是,这个《户部则例》,同时还规定,‘若民人之女与旗人联姻者,该族长佐领详查呈报,一体给予恩赏银两。如有谎报冒领,查出从重治罪。’就是,如果汉女嫁给旗男,不但不禁止,还要给予奖励。” 慈禧轻轻地“哟”了一声,想了一想,笑道:“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了。不过,如果‘肥水’从外边流进自家田地,那是很乐意的。” 关卓凡笑道:“太后圣明!况且,《户部则例》云云,是每年都要修订的——这是个笔帖式就能干的活,实在连‘法条’都够不上,怎么能够算是‘祖制’?” 慈禧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在‘指婚’的懿旨上面,加一句话,玉儿不必‘出旗’?嗯,算是给她一个特别的恩典?” 关卓凡暗赞御姐聪明,道:“太后圣明!” 慈禧道:“可是,同样是做人情,做给姜德,不是更好些吗?况且,‘抬旗’是多给了一份东西,‘不出旗’不过维持原先的局面。嗯,似乎是‘抬旗’的这份恩典,来得更光鲜些吧?” 关卓凡的手,探到慈禧胸前,温香软玉,捏了一把,嘴里笑道:“太后的算盘,打得真正是响,臣拜服!” 慈禧一颤,不由就呻吟了一声。回过神来,身子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娇声嗔道:“你……玉儿是我的人,姜德是你的人,我这么,不还是为你做面子?” 关卓凡笑道:“我却是圣母皇太后的人!”罢,停留在慈禧胸口的那只怪手,大大地不规矩起来。 “我却是圣母皇太后的人”——这句话,飘入耳中,犹闻仙乐!慈禧就像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通体舒爽,心神荡漾,难以自己。 她由得关卓凡轻薄了好一阵子,才扳住他的手,喘息着道:“先别闹了……一会儿……多少都是你的……现在,正事呢!……” 关卓凡笑道:“好,臣遵旨!”那只怪手,又在圣母皇太后胸脯上边,很活动了几下,才终于停了下来。 待御姐喘息匀定了,关卓凡道:“太后的是,‘抬旗’当然比‘不出旗’光鲜得多。不过,臣有这么个想头:姜德如果是旗人,从‘下五旗’抬进‘上三旗’,自然皆大欢喜;可他是汉人,抬入‘汉军’,光鲜倒是光鲜了,但无形之中,却示下以满汉之分——臣以为,世易时移,这满汉的畛域,到了要想法子实实在在模糊掉它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R19 S 第八十四章 悚然而惊 慈禧心头一震,默然半响,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下来的事情。\\ ” 所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下来”,潜台词就是“这是不急之需”。圣母皇太后的话里,多少透着点不以为然的意思。 慈禧的这个反应,在关卓凡意料之中,他道:“太后的是,这的确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可臣想,正因为这个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才要早早着手——如果真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再去办,可就晚了!” 慈禧又是一震,默谋片刻,柔声道:“这个事儿,你是怎么想的,来听听。” “是!” 关卓凡想了想,道:“八旗是国本,国初的时候,根基未稳,为固国本,适度地分一分满汉的畛域,还是必要的。不然,满人太少,汉人太多,彼此若全然没有一条界限,时候一长,满人必然就显不出来,完全被汉人‘溶’掉,也是可能的。如此,宗室将无所依凭,太祖子孙临朝掌国,也就没有足够的底气。” 慈禧喟然,道:“你这番话,不能拿到台面上去——可是,得再透彻不过了!那么,现在……” “现在情形大不同了。” 关卓凡将慈禧脸上的一缕秀发,轻轻地拢回她的耳边,道:“‘八旗是国本’,这个话固然不错,但是有条件的。第一,旗人要争气。旗人如果不争气,这个‘国本’就不是坚石垒就。而是用土疙瘩堆起来的。臣唐突。话不中听——太后请想一想。两宫垂帘听政,宝座之下……呃,却是一堆土疙瘩,呃,那是什么感觉?” 慈禧悚然而惊,脸贴着关卓凡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默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这个话,除了你,没有人能跟我。嗯,我想起肃顺的一句话了:‘咱们旗人里边混蛋多!’——肃顺为人混蛋,他这句话,倒不混蛋。” 一连三个“混蛋”,倒是的满溜,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太后圣明!” 慈禧也是微微一笑,柔嫩的指头。在他胸膛上轻轻滑动着:“好在,旗人里边。到底出来了一个关卓凡。” 呃,这个…… “太后金奖,臣实在惶恐。不过,‘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臣虽竭尽驽钝,可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的也是。嗯,那个……伊克桑能够帮得到你的忙吗?” 咦,怎么又把伊克桑拎出来啦? “伊克桑带兵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了,但是,治事之能,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有机会的话,倒也不妨放出去历练历练。” “嗯,这个再吧,我是跑了题了——这是‘第一’,还有‘第二’吗?” “有的。”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第二,如果下无事,‘八旗制度’这个‘国本’,修补,还能够敷衍下去。可是,现在国内国外的情势,真正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犹如风狂雨骤,纸糊的窗户,挡不住狂风暴雨,必得换上玻璃了!” 慈禧不话,一根葱管般的纤指,下意识地在关卓凡的胸膛上轻轻地点着,显然在做激烈的思索。 又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道:“你下去,我听着呢。” “是。先国内,洪杨这场大乱子,赖太后宵旰忧勤,指挥机宜,总算平定了。但有两个后果,却是不可避免的:一个是旗人的无用,再也盖不住了;一个是地方上,汉人的势力坐大了。太后请留意,江南江北,遍布要津的,不仅仅是湘系、淮系。臣在江苏、山东等地,也不能不用汉人——就是广东的丁世杰,其实也是‘汉军’。” 慈禧心中微动:这番话,关卓凡是把自己也“放”了进去,真正是不避嫌疑,忠诚可感! 这个时候,那根在关卓凡胸膛上点动着的手指,刚刚好碰到了关卓凡的手,于是握住,轻轻一捏,道:“你的很是——别人再也不能的这么明白透彻!朝廷也在防微杜渐,免得将来尾大不掉!” 这类动作,慈禧是很少做的,关卓凡心中一荡,反过来握住了御姐的柔夷,放到嘴边,轻轻地吻着,道:“臣谢太后奖谕——太后圣明!” 慈禧格格娇笑,道:“别闹……痒!” 关卓凡放下了御姐的手儿,正容道:“臣有一句肺腑之言,还请太后鉴纳:朝廷收权,只能从地方收到中央,却不能从汉人收到满人手里!” 慈禧沉默片刻,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既然要靠人家办事,就不能不给人家权力。这个情形,中央、地方,其实都是一样的。唉,到底,总是咱们旗人自己不争气!” 叹了口气,用很不甘心的语气道:“那班‘旗下大爷’,难道就真的不能振作起来?就像……就像老七办的那个‘神机营’,外边都当笑话,什么‘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我在宫里面,都晓得了!” 到这儿,突然灵光一闪,得了一个主意,轻轻拍了关卓凡一下,兴奋地道:“不如把神机营给你!你能不能够把他们练出来?” 这—— 关卓凡道:“太后信任之专,臣感激得很。可是,如此一来,置七爷于何地?他的面子,不能不顾。再有,若把神机营交给臣,臣虽未必不能‘练’他们出来,但是,第一,底子不好,就是事倍功半的事情,多花几倍的精力饷械,所费多,所得少,实在不是生意经——真能练出来也罢了,就怕一路汰弱留强,到了最后,无人可用了!” “第二,等到臣真的把神机营练出来了,大约能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完了。” 最后这句话,见得极深。旗务之难办、甚至是不可办,根子在哪里,的虽然委婉,但极为通透了。 慈禧嘿然不语,过了半响,道:“你‘买断旗龄’的‘试点’,倒是办得不错。” 言下之意,是“买断旗龄”这种原先以为难于上青的事情都能办成,为什么神机营就一定练不出来? 关卓凡道:“圣明不过太后,‘买断旗龄’到底只还是‘试点’,如果全面铺开,臣也不晓得会是个什么局面?再句锥心的话,‘买断旗龄’,是‘柿子先捡软的捏’,挑最贫苦的旗人下手——别有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那儿,就算一文钱不给,也会有人愿意‘出旗’的!可是,神机营——” 关卓凡的话头打住了,但慈禧知道他要什么:在神机营当差的,几乎都是亲贵门下,别看许多人穷得叮当响,照样能在某王爷、某贝勒或者某福晋那儿得上话。 慈禧心中烦乱,叹了口气,道:“照这么,还不如当初就不办这个神机营,也免得虚耗了这许多饷械!” 关卓凡心里:本来就该如此。——不过,这个话,他不大好出口来,只能保持沉默。 他没有出来的话,还包括:神机营草创之初,文祥锐意经营,还是颇有一番气象的。醇王接手之后,就“王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整顿的价值了。 慈禧又叹了口气:“唉!也是难!” 接下来声音怏怏地道:“就是,真的只能用汉人了!”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国内的情形如此,国外的情形——臣是办洋务——就更甚了。外边的世道日新月异,真正是每都有新花样,因循敷衍的,脑筋不灵光的,和洋人实在是打不来交道的。” 顿了一顿,用极郑重的口气道:“臣以为,既然要用人家,就不好像洋人的,只把人家当做‘二等公民’看待。不然,日子长了,人家必然离心离德。圣明不过太后:要人家办事,就不能不给人家权力;可人家掌了权,却起了异样的心思,请太后想一想:这个局面,怎么得了?” 慈禧真正是“悚然而惊”了! (狮子要出个差,今晚上的飞机,1月8日、1月9日这两,向各位书友请个假,谢谢)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五章 姐姐你大胆地往前走 “公民”是什么,慈禧并不晓得,望文生义,以为“公”是指“士大夫”,民是指“庶人”——倒也不影响对“二等公民”实质含义的理解。[^^][][][][] 圣母皇太后心潮起伏,目光炯炯,手指头又开始在关卓凡的胸膛上轻轻地划着。 过了半响,道:“‘二等公民’?你这个……嗯,洋人的这个法,倒是有意思。” “是。臣以为,这人,一给分了三六九等,心思就不一样了:凭什么我张三要出‘一等公民’的气力,却只能拿‘二等公民’的好处?你李四只有‘二等公民’的气力,却要拿‘一等公民’的好处?也不见得个个祖上都有偌大功劳!就算祖宗的功劳大,多少辈子下来,吃也该吃完了!哼,还是不肯凭气力吃饭,还要……我来将养你?!” 慈禧微微苦笑:“你的这番话,得虽然实在,可真是……不大好听。” 关卓凡郑重道:“臣不跟太后实在话,还能跟谁去?太后恕罪,臣还有更不中听的话。” “臣不跟太后实在话,还能跟谁去?”此话入耳,如饮醇酒,慈禧微有醺意,心里妥帖之极,嘴里柔声道:“你,我听着。” “是。臣以为,一个人如果不服气一个人,就会瞧他不起;同样的,汉人如果不服气满人,又怎么会瞧得……嗯,又怎么会看重‘旗人’这个身份?” 慈禧一怔,略一深想,立觉心头燥热。道:“你是。给汉人‘抬旗’。倒是咱们‘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取其……嗯,自个儿讨没意思?” 关卓凡略略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太后圣明,时移世易,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 慈禧是真正被刺激到了,她的身子。不由往外一挣。 关卓凡却不容她逸怀而去,手上使劲,慈禧这一挣就没有挣动。两个人肌肤相亲,反比方才贴得还更紧了一。 慈禧不挣扎了,但关卓凡能够感觉到她变急促了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平伏下来。 又过了一阵子,慈禧轻轻地叹了气,然后开口话。她声音平静,但透着一股平日问政时的那种决断和力量:“老话的好:‘上杆子不是买卖。’有些事情,真到了要改一改的时候了。” 关卓凡心中大慰。抬起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太后圣明!” 慈禧轻声一笑。 过了片刻,慈禧道:“不过,‘尽撤满汉樊篱’,‘满汉一视同仁’,这些话,起来‘爽口’,真做起来——唉!” 关卓凡道:“太后不必过虑——这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是要一步步来的。” 顿了一顿,又道:“臣以为,这第一步,是要在名分上把满汉拉平了。朝廷还是要照应旗人的,但只好‘闷声大发财’,不好打出灯笼来!旗人不好一边拿了好处,一边还踩汉人一头——这就招人怨了!实惠和虚名,只好二择其一。一句话,‘烧火棍两头光’——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烧火棍两头光”——非常形象的一个譬喻。或者贪方便,或者忙中出乱,拨弄灶火的时候,将烧火棍头尾颠倒,两头都用上了,则这根烧火棍的“寿命”就会迅速缩短。逞一时之快,占两头便宜,反而“透支未来”,确实不是久长之道。 慈禧的心思转得很快,道:“你是,借给玉儿和姜德‘拴婚’的机会,允许满汉通婚——那么,这‘满汉名分’,自然而然地就拉平了?” 关卓凡道:“太后真正圣明!臣一心思,无不在圣明洞鉴之中!” 慈禧笑道:“什么叫‘真正圣明’?原来之前那么多‘圣明’,都是假的?” “呃,臣是,太后愈发圣明了!” “什么‘愈发圣明’?”御姐格格娇笑,用手指头狠狠戳了关卓凡的胸膛一下,“愈描愈黑了!” 关卓凡讪讪的,正在搜肠刮肚,寻出话来打,御姐放了他一马,道:“好啦,不逗你玩儿了,反正‘圣明’就是了——嗯,你,单靠‘满汉通婚’,这个名分,就可以完全拉平了吗?”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当然还要有其他的举措。不过,无论如何,既许满汉通婚,这‘第一步’,就算走出去了!” 慈禧道:“好!我想,单在‘指婚’的懿旨上几句,分量似嫌不足。嗯,要不要就‘满汉通婚’,单独明发上谕?” “太后真正圣明!” “又来!” “哎呦!” 这一声“哎呦”,颇为夸张,自是关贝勒又被圣母皇太后狠狠戳了一下。 嘴上呼痛,心里却道:原时空,取消满汉通婚的相关限制,就是您手上的事情呀——所以,姐姐你大胆地往前走,我看好你呦。 慈禧兴致勃勃,道:“兹事体大,回銮之后,我得跟‘东边的’商量一下。不过,这件事,以东边的脾气,一定是赞成的。” “是。而且,‘满汉通婚’,并不损旗人的利益——汉人固然会感戴慈恩,想来旗下,也会有许多人,和臣一般,称颂太后‘真正圣明”的。” 慈禧扑哧一笑,道:“又来!看来你是真不怕疼!” 是这么,不过这一次,关卓凡倒没有再被戳上一指头。这是因为,御姐想到满汉同声颂圣的景象,不由通体舒爽,真正是快心得意!于是,顾不得叫关某人再表现一次“不怕疼”了。 但很快,一个挥之不去的忧虑又涌上心头,慈禧微蹙秀眉,道:“方才你也过,旗人太多,汉人太少,如果真的不分畛域——这当然是好事——可是,时间长了,旗人会不会被汉人……‘溶’掉?” 关卓凡道:“短期内是断不至于的。但时候长了,比如,一百年之后,情形如何?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就是承认有这个可能——旗人被汉人“溶”掉。 “那么……” “臣大胆一句,到时候,即便旗人被汉人‘溶’掉了,又如何?”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华夏人?华夏人! 又如何?! 满人被汉人“溶”掉——这是泼大的一个局面,居然轻描淡写为“又如何”? 不过,慈禧知道关卓凡还有大番的道理在后面,于是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呢?” “臣要先跟太后告个罪——臣先头的,满人被汉人‘溶’掉,这个头,不大确实。~~~确实起来,应该是‘满汉经已二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嗯,这可以算是一个新的……族类,非满,非汉,臣姑且称之为……‘华夏人’?” “满汉二而为一”?“华夏人”? 犹如一线极亮的光芒,发自际,穿透云层,越过山河,射入慈禧的脑海,使她微微晕眩,同时,隐约感到,在遥远的光线来源之处,有一个恢弘堂皇的新世界。 慈禧的心莫名地跳了起来。 这个时代的中国,还没有明确的“民族”概念,但把满人成“华夏人”,则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你如果不认我是“华夏人”,我还不干——如果是康雍乾之际,你敢这么,我还要砍你的脑袋。 关卓凡有意让慈禧先消化消化这段话,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只不过,满人少,汉人多,真的二而为一,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满人被汉人‘溶’掉了罢了。” 顿了一顿,又道:“臣方才,如今的情形,和国初的时候,已大不相同。这个‘大不同’的情形。臣已了两个。第一。如今旗人不争气,迥异于国初之新硎初发;第二,如今内外交激,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能不改弦更张。除了以上两个,还有第三种情形,臣也要回禀太后的。” “哦?你。” “是。我朝列圣相承,时至今日。汉人其实已不把满人看做‘外人’了——这一点,就是臣要的,和国初的时候相较,‘大不同’的第三点。如此,若满人反过来抱残守缺,自外于汉人,就太不智了——这个,务请太后留意!” “满汉无分畛域”之类的法,要么是皇帝在诏书里自我吹嘘,要么就是朝堂之上颂圣的套话。私下底,满人可没有汉人不把自己看做“外人”的底气。而这种话。汉人不管心里面怎么想,嘴上是不会主动对满人的——了很可能自讨没趣,谁知道满人会不会想:八旗就是尊贵,满汉何得无别? “上杆子不是买卖”嘛! 在这个问题上,慈禧的看法,和一般旗人其实是一样的:既然不相信汉人会把自己看做“自己人”, 潜意识中,便以“外人”视汉人,同时,也就自居“外人”于汉人。因此,关卓凡的话,令她大为震动,深想下去,声音已经变得有点急切:“何以见得?你倒来看看!” “是,臣以为,平定洪杨之乱,就是明证!” “哦?” “太后请想一想,朝廷用来打平洪杨之乱的,到底是满人多一点,还是汉人多一点?” 那还用?除了这个关卓凡,其余的要角,几乎全都是汉人! 慈禧迅速地转着念头:“你是,如果汉人还把满人当做‘外人’的话……” 到这儿,话头打住。接下来的话,御姐犹豫着,不晓得该如何措辞。 关卓凡给她接了上去:“是,太后圣明!如果汉人还把满人当做‘外人’的话,汉人士绅精萃,何以纷纷不遗余力,为王前驱,替朝廷打平洪杨,竭尽心智?” 慈禧原已隐约有所悟,关卓凡几句话明明白白出来,听在耳中,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臣大胆,得严重些:如果他们真有什么异样的的心思,不趁乱而起,做什么‘恢复汉家下’;就是袖手旁观,‘站干岸儿看热闹’,就够朝廷受的了!” “臣再请太后拿三藩之乱和洪杨之乱做个比较:满汉同心戮力,戡平大乱,这番局面,在国初的时候,如何可以想象?” 臻首摇动,青丝摩挲,关卓凡感觉到,圣母皇太后话的同时,在下意识地“深深点头”:“你得对,国初和现今,情形确实大不同了!” “是,朝廷这边的情形大不同,乱臣贼子那边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了。吴三桂造反,还能弄出一个朱三太子来做幌子;到了洪秀全这儿,只好弄了个‘拜上帝教’来蛊惑人心——他算是聪明的,太后请想一想:洪杨之流,如果还扯什么‘反清复明’,哪里会有人搭理他们?” 慈禧再次“深深点头”,弄得关卓凡胸口痒痒的:“确乎如此。” “国初的时候,汉人确实尚视满人为‘外人’,只好‘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因此太祖子孙临朝,必定要依凭八旗,不然根基难固——那个时候的八旗身板结实,靠上去也立得住。如今,八旗的身子骨儿已经虚淘了,脚步飘浮,根本不堪依凭。” “如今,既然汉人不再视满人为‘外人’,那么,臣以为,这就是,汉人和满人一样,亦堪为爱新觉罗氏君临下之依凭了——如此一来,今两宫垂帘,今后皇上亲政,既不能、又何必再‘独沽’满人之‘一味’?太后请想一想,满人多少人?汉人多少人?到底是单单依凭几百万不堪大用的满人牢靠,还是以四万万满汉一体的‘华夏人’为依凭来得牢靠?” 关卓凡的这番话,声音并不高,但话头落下之后,似有余音绕梁。 他能够感觉得到怀抱中的酮体隐约的躁动。 半响,慈禧道:“真要这么做,满人之中,怕是有人不乐意吧?” 关卓凡暗喜!御姐话中的意味,是已经基本认可了他的法,只不过顾虑有人反对罢了。 加一把火! “太后圣明,几百万人里边,总是有几个糊涂的。不过,不足为太后厪虑!只要宗室敷衍好了就成——特别是近支宗室——事实上,都是太祖子孙,手足相关,休戚与共,这么做,也正是为了他们世世代代,‘永锡祚胤’!” “永……什么?” “呃……回太后,就是‘福运及于子孙’的意思。” “讨厌,你跟我掉什么文啊!” “哎呦!” 这一声,自是关贝勒又被圣母皇太后狠狠地戳了一指头。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七章 宗室银行 圣母皇太后手上的还是有道理的——嗯,你弄的那个‘奉恩基金’,走的就是这条路子喽?” “是,太后圣明!哎呦——” “怎么啦?” “太后方才那一指头,好大的劲儿!” “你……没见过你这么惫赖的!好啦,替你揉一揉……” “臣不敢当,还是臣替太后揉一揉的好……” “嗯……嗯?” “啪!” 清清脆脆的一声,不晓得关贝勒哪儿又挨了一下。—— “哎呦……” “讨厌,正事儿呢!” …… 回过气儿来,慈禧自个拢了拢鬓角,道:“你,一个‘奉恩基金’,就‘敷衍’得过了吗?”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道:“自然还不足够。而且,‘奉恩基金’主要照应的,是爵位较低的宗室和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宗室觉罗,各支各房,有头有脸的,要再想法子‘加码’。” “这个‘加码’的法子,你想出来了吗?” “嗯,臣大致有了一个腹稿,不过还只能算是个架子,粗糙得很,容臣斟酌详尽妥善了,再上折子请太后的示。” “何妨先透露一二呢?” “这个……” “关贝勒——” 圣母皇太后甜甜地拉长了音调,竟似有些发腻的样子——我滴个神哎! 关贝勒方寸大乱:“是,是。臣遵旨!” 定了定神。道:“其中之一。是朝廷出面,办一间银行,本金就在宗室里边募集。双方预先签订契约,规定不论盈亏多少,每年都偿以固定高息分红;另外,宗室的其余资产,也可以交这间银行打理,朝廷给的条件。也可以比市面上的,再优厚一些。” 慈禧轻轻“哟”了一声,想了一想,道:“这个‘银行’,就是‘票号’吗?” “是,北方叫‘票号’,南方叫‘钱庄’,洋人那里,就叫‘银行’。不过,‘银行’和咱们的‘票号’或者‘钱庄’。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这个……一两句话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太后得闲了,臣再慢慢儿地给太后回。嗯,臣先一点,‘票号’也好,‘钱庄’也罢,一般来,有二十万两银子的本金,就可以开办了,但这间银行,臣的打算,本金至少要五百万两白银。” “哟!” 慈禧又轻轻惊叹了一声,然后欣然道:“好啊,这样子一来,宗室的闲钱就集中到了朝廷的手里,朝廷可以派上正经用途,宗室也可以旱涝保收地拿一份高额花红,真正是‘一家便宜,两家着数’,这件事,做得来!不过,如果没赚什么钱,又或者不心亏了,拿什么来支付那么高的红利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圣明不过太后,底下确实没有包赚不赔的生意。不过,咱们中国,现在百业新举,用洋人的话来,正是要‘经济起飞’的时候。这种情形下,如果由臣来办这个事情,不敢年年都赚大钱,但通扯起来,总不能真弄到亏得连花红都派不出去的地步。” 顿了一顿,又道:“再者,虽是高息分红,但也不会高得太离谱,只要比市面上‘长期存款’的利息,高出那么一节去,就十分有嚼头了。虽然宗室自个儿放债,利息可以要的更高,可也有倒账的可能。所以,臣以为,通盘账算下来,大伙儿会很乐意入股这个银行的。” 慈禧笑道:“‘经济起飞’?这话的有意思!嗯,这个事儿,听你讲的这么好,连我都想入这个股子了呢!” 御姐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关卓凡心中却是大大一动:太后拿出梯己来,“率先垂范”,哪里去找比这个更有力量的“动员令”?只是身为“国家元首”,好做这样的事情吗?让俺好好想一想…… 慈禧见他不出声,以为他不以为然,笑笑道:“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关卓凡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太后‘率先垂范’,这个事情自然事半功倍,臣求之不得!太后的这一股,当然由臣报效出来,这一层,请太后不必操心。只是这里边还牵扯着‘东边的’那一位,还有,应该用个什么名义?这些,容臣细细斟酌一番。” 听到“太后的这一股,当然由臣报效出来”,慈禧不出声了。过了一道:“就是,这里边实在还有‘东边的’事情,总不能单我一个参这个股子……嗯,还是你想的周道。” 略略一顿,又道:“不是信不过你的本事,不过,凡是都有万一的——这个‘银行’,如果真的赔了,亏空当然是由朝廷来填上。这笔费用,就当是拿来买宗室们一个同心共德,我看,十分值得!”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想:这话本来是我要的,您主动出来,再好不过。嗯,真是一投之以桃,就报之以李呀。 “太后圣明!” “这个‘银行’,想来不是所有的宗室都可以参股的。” “是,臣的打算,是五千或者一万两银子一股,这样,有能力参股的,必然是各支各房中的头面人物。低阶宗室,有‘奉恩基金’照应,就不必来凑这个热闹了。” “你方才,宗室的其余资产,也可以交这间银行打理?” “是,臣以为,宗室之中,固然有长袖善舞的,但大多数人,都不事生产,不善经营,难免坐吃山空,日子愈过愈紧巴。有专门的得力人士为他们打理资产,家业庶几可以保值、升值。这也算是朝廷照拂宗室的一番至意。” “嗯,宗室们的日子过得舒服了,‘饮水思源’,政事上面,就不会随便掣肘。” “太后圣明!” “起政事,若要真的‘满汉一体’,嗯,现今六部九卿堂官司官满汉对半的格局,要不要动一动?这个,可是地道的祖制了!” 满汉对半,看似公平,但还是那句话:“满人多少,汉人多少?”中央官员和总人口的比例,满汉之间,极为悬殊。这个制度,其实是为了保证满人对政权的掌握。 满人并非都不能干活,但六部九卿的大官员,由低而高,愈往上走,尸位素餐的愈多,到了堂官这个级别,满尚书、满侍郎,大多都是摆摆样子的了。 关卓凡道:“回太后,既是祖制,暂时不必轻动。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臣以为,一个比较妥当的过渡的法子,是满员如果出缺,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不必亟亟于寻人补缺,位子留在那儿,空着便是。” 慈禧沉吟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时候长了,空着的位子多了,大伙儿看出名堂来了,必定是要抱怨的。” 关卓凡道:“这个,且走一步看一步罢!到时候,如果部务运作一切如常,便可证明,原本无需摆这许多位子的。那么,进一步改革官制,便有了足够的理由。” 顿了一顿,继续道:“其实,如果仅仅是多养几个闲人,倒还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问题是这些位子,地处中枢要津,居其位者,如果不干活或者干不好活,出入之间,关系太大。” “也是。” “太后放心,只要拢住了宗室,其他的旗人,就算有什么不满,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呃,臣有一句话,出来未免荒唐放肆,要太后先恕臣的罪,臣才敢。” “哟,你还不够荒……好,‘哀家’恕了你的罪,你吧。” “哀家”之谓,是个戏里面才会有的词,现实中的太后,是绝不会以此自称的。慈禧虽然是个道地的戏迷,但出此戏语,还是平生第一次,明圣母皇太后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大好。 “谢太后。臣想的是:只要宗室不起异心,其他的旗人,就算再有什么不满,除了爱新觉罗氏,难道还能另寻出一姓来做大清的皇帝?” (狮子一句:床上呆够了,明儿开始阅兵!) *(未完待续。。)u 请一天假,明天再阅兵吧 今工作出了状况,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折腾明白,阅兵神马的,只好推到明了,抱歉!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慈德动天,我武惟扬 太后“阅兵”,和“劳军”是连在一块儿的。:: 到“劳军”,标准的程序,当然是大人物深入营房,嘘寒问暖,和普通士兵、基层军官,握个手、聊个,再参观个陈列室,一起吃个食堂,以示体贴下情,“与子同袍”神马的。 实话,这些活计,真叫慈禧来干,她未必不乐意,但关卓凡并没有安排这个程序。原因有二: 第一,中国的政治文明,实在还没有发达到这一步。真这么干,回銮之后,必然“浮议四起”。“太后阅兵”,步子迈得已经够大了,再大,就要扯着蛋了; 第二,这次津之行,关卓凡定位轩军官兵之于圣母皇太后,就是这么一句话:“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倒不是关贝勒气,自个的女人必得藏着掖着,生怕给别人瞅一眼就吃亏了——他实在另有深意,暂且按下不表。 于是,圣母皇太后不入军营,直接就上站大校场阅兵了。 大校场规制恢弘,大约有后世的四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校场虽大,但阅兵台却非常朴素,上面也没有阳蓬——这是关卓凡的要求,取一个“台上台下,寒暑雨雪共之”的意思。不过,这个台子,拿来“接待”圣母皇太后,就显得简陋了一点。 于是临时在阅兵台上加了一座大大的扎花彩坊——拿二十一世纪的眼光去看,自然不伦不类,但在御姐眼里。就悦目得多了。 彩坊上头。又挂了一条大大的横幅。基本和彩坊同宽。书友们大致想象得出这条东东干什么用的——如果是二十一世纪,自然要上书“热烈欢迎圣母皇太后莅临指导”。可是,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这行字,御姐看了,必然觉得“怪怪的”;要不写“轩军全体将士恭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呃,还是“怪怪的”。 几个幕僚,众纷纭。最后,还是关卓凡自己定了案:“慈德动,覃恩普沛;我武惟扬,无远弗届”。这十六个字,是从《尚书大禹谟》的“唯德动,无远弗届”变化而来,而“我武惟扬”亦出自《尚书泰誓》。几个幕僚交口大赞:意思极好,又扣得“太后阅兵”极为扎实,还有极堂皇的出处——好!贝勒爷大才! 还有没出来的话:这十六个字,出处虽然“堂皇”。但“书读的少”的圣母皇太后,却应该能够看的懂——因此。也就必然看的“慈颜大悦”! 关贝勒矜持地笑笑:“各位老夫子面前班门弄斧,献丑了。” 整个阅兵,先行阅兵式,再行分列式。 阅兵式,即诸军列队而立,“首长”在队列前徐行而过,阅看军容。如果是二十一世纪,“首长”问一句“同志们辛苦了”,队列答一句“为人民服务”,云云。 分列式,即诸军列队步操,依次通过阅兵台,接受检阅。台上的“首长”微笑挥手,台下的队列高呼口号,云云。 参加阅兵的轩军,共有:一个礼兵方队,三十个步兵方队,十个骑兵方队,十个炮兵方队。 礼兵方队,横十三人,纵十二人,旗手一人,护旗二人,共一百五十九人。 步兵方队,横二十五人,纵十四人,领队二人。一个方队三百五十二人,共一万零五百六十人。 骑兵方队,横十二骑,纵十骑,领队二骑。一个方队一百二十二骑,共一千二百二十骑。 炮兵方队,横四门大炮,纵四门大炮,每门大炮前连弹药车,由一匹骏马牵引,马上骑一位驭手;每个方队领队一骑。一个方队十七骑、十六门大炮,共一百七十骑、一百六十门大炮。 总计:官兵一万二千一百零九人,马一千三百九十匹,大炮一百六十门。 除去驻防江苏和远征西北的,轩军驻津部队近五万。其中,单是参加征日的部队,就远远超过了受阅部队的数目。不过,和在美国的那次庆功加狂欢性质的大阅兵不同,这次阅兵,更多的是“表演”的成分居多——“表演”给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看。因此,必须精中选精。 另外,如果把五万轩军全拉出来,阅兵式加分列式,恐怕要从早到晚,整整一才走得完——华盛顿大阅兵,十五万人,单走分列式,就整整走了两。当时,关总司令在阅兵台上,站得全身肌肉酸痛不堪,脸上的表情肌完全僵住,除了微笑,不会做第二种表情了——如此深刻的体验,记忆犹新啊。 当时关卓凡就深深感慨:领导也不好当呀。 御姐深宫历练经年,“站功”想来不错。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叫她吃这样的苦头呢? 凡事过犹不及嘛。 * 这不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气变过了,空中铅云低垂,四野草木萧疏,校场上寒风凛冽。 阅兵台在校场北部中央,坐北朝南,受阅部队在校场东列队。五十一个方队分成三大列,第一列是一个礼兵方队和二十五个步兵方队,第二列是二十五个步兵方队,第三列是十个骑兵方队和十个炮兵方队。 一万二千一百零九具笔挺的蓝色身躯,钉子般扎在地上。除了战马粗重的鼻息和偶尔的嘶鸣,偌大的校场上,只有礼兵方队旗手中“轩”字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空中或高处望下去,五十一头蓝色钢铁巨兽,在大地上一言不发,沉默蹲踞。 刺刀如林,细碎的寒芒在队列中闪烁,犹如巨兽的鳞甲;擦得铮亮的大炮,青铜的拿破仑炮,铸铁的“维特沃斯”炮,炮身清光隐约,犹如巨兽的爪牙。 校场上声息不闻,但金戈肃杀之气,笼罩穹野,弥漫地。 辰初一刻,圣母皇太后的銮驾,准时进入校场。 这个车子,和来津路上坐的那个车子,大体仿佛,亦是在伦敦定制的洋车,亦是四轮。不同的是,这个车子是“敞篷”的,车厢的前半部,不设座位,前边和左右两边,都装了可以扶握的栏杆,此即谓之“轼”,圣母皇太后企于“轼”后,扶“轼”而立。太后居左,右首边,赫然并肩站立者,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爵帅卓凡是也——此谓之“骖乘”。 车身相对轻便,车子前边,也没那么臃肿,驾辕的,是两匹阿拉伯骐骥,右手边的那匹上面,骑着驭手。 往圣母皇太后身上看,一身极挺括的呢子军礼服,长靴大氅;头上戴的,却是黑貂暖帽的凤冠,冠上三层东珠,金凤拱绕,高高耸起,车行之际,微微颤动。 清朝皇后、太后的凤冠,与历朝不同,其黑貂暖帽的形状,实在和男子王公包括皇帝戴用的暖帽无异,只不过上面的装饰不同罢了,所以,极具“中性美”,同近现代的军装搭配,竟是特别的合拍悦目! 只是暖帽帽檐的上缘,垂下一副明黄面纱,纱后风姿隐约,国色何如,却是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了。 圣母皇太后的銮驾一出现,校场上便隐隐生出一阵骚动。没有人敢一个字,没有人敢咳嗽一声,没有人敢扭一下脖子,甚至,也没有人敢随便的转动眼珠子——这个“骚动”,是由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组成的——这是最严格的纪律也无法抑制的。一万余人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倏然加快,犹如无声的闷雷,在校场的半空中滚滚而过。 远处的飞鸟,惊觉感应,呼啦啦飞起了一大片,盘旋回翔,久不回落。 这个异样的骚动,原因极其复杂,大约除了一个处心积虑的关卓凡,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清楚。 彼时清朝的最高统治者,在普通人的心目中——不论华、洋,依然有着崇高的地位,轩军的士兵,来源大多是普通的老百姓,见到皇帝和太后,激动一番,非常正常。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九章 百脉贲张,心旌摇动 最主要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太后阅兵”,好像一个神话,虽然相关命令早就下达了,大伙儿一直为之全力准备,但不到实现的那一,总觉得不甚真实;或者总有半途变卦的可能。当太后的銮驾现身大校场,一切再无可疑,奇迹终于变为事实,受阅官兵,不能不表示激动。 第二,更重要的,太后穿的是军装——是“我们的军装”! 这是普通的士兵完全想象不到的。事先,士兵们对太后现身校场的形象,各有想象,有的难免荒诞不经,但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太后会穿上“我们的军装”,这种“上位者”和“下走者”的“同一性”,给士兵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巨大的亲切感充溢心胸——太后和我们是“自己人”! 农业社会,统治者需要用华丽繁复的服饰,和被统治者拉开距离,以显示威严和神秘,维持对被统治者的心理优势;但进入工业社会后,这套嗑唠不成了。近现代政治实践,反复证明,统治者必须表示出和被统治者足够的“同一性”,才能够得到后者的足够的认同。g成功的历史,再明确不过地显示了这一点。 第三,最重要的——爵帅和太后并列而立! 这一万二千多官兵,弄得清楚“骖乘”的含义的,大约曲着手指头数得出来,没几个人明白,圣母皇太后和爵帅的这个“站位”,其实深符“春秋之义”。在普通士兵的潜意识中,爵帅既和太后并立。则二者的地位就是一样的了!这是什么感觉?又给他们带来了何等样的冲击、喜悦和自豪? 太后銮驾进入校场之后。在距受阅部队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下。这时。两骑快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到得銮驾右首边,勒马企定。定睛看时,马上骑士,前一位是华尔,后一位是张勇。 华尔骑在马上。抬手敬礼,高声叫道:“启禀爵帅:受阅诸军准备完毕,恭请圣母皇太后检阅!阅兵总指挥华尔!” “副总指挥张勇!” 关卓凡还礼,接着转向左边的慈禧,轻声了一句:“请太后的示!” 凤冠之下,黄纱之后,臻首轻点。关卓凡转回头,高声道:“圣母皇太后谕:阅兵开始!” 华尔和张勇两个,同时大喝一声:“嗻!”然后圈转马头,驰到受阅队伍前面。一左一右立定。 华尔取出一面“轩”字令旗,高高举起。 张勇拉长了调子大吼:“全体都有——” 华尔手中令旗。向下用力一挥。 只听“刷”的一声闷响,不晓得士兵们做了个什么举动,幅度极微,圣母皇太后甚至没有看清楚——但动作虽,动静却大!一万二千人齐齐举动,简简单单“刷”一声,整个校场似乎都摇动了一下。 这么一下子,就直有地回响之威! 圣母皇太后的身子,微微一颤。 密集的鼓点敲击了起来。 华尔和张勇纵马而回,在銮驾侧后方,左右夹护。 鼓点倏然而止,军乐随即奏响。曲风甚奇,是圣母皇太后从未听过的——旋律雄强刚健,节奏齐整鲜明,迥异于多少年来听惯了的金石丝竹之属。入耳片刻,慈禧便觉心跳血热,手似欲舞之,足似欲蹈之。 驾辕的驭手,足跟轻轻一磕,阿拉伯马扬蹄向前,銮驾启动了。 眼见近得第一个礼兵方队,銮驾右后侧的张勇大喝一声:“敬礼!” 那礼兵方队,一水的斯潘塞连珠枪斜挎胸前,右手持枪托,枪口上指,左手垂于身侧,张副总指挥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大响,除了一个旗手,其余一百五十八人齐齐左手上托枪身,然后齐声高呼:“乌拉——!” 虽然只有一百五十余人之数,但动作之齐整利落,声调之高亢雄浑,犹如万马千军迎面扑来。圣母皇太后不自禁又是一颤。不过御姐就是御姐,并没有忘了关卓凡嘱咐的:抬起左手,微微摆动。 士兵们的呼喊愈发穿云裂帛:“乌拉——!乌拉——!” 如是者三。 关于“乌拉”,在此之前,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在床上开会的时候,曾经给领导汇报过,这就是洋人的“万岁”的意思。 其实,这个词的本意是什么,早已莫可究诘。 按关卓凡自己的研究,“乌拉”这个口号,历史上于欧洲多国流行,日耳曼语系、拉丁语系、斯拉夫语系中都有类似的发音,都表示同一种热烈激昂的情绪。其源头何在,已不可考,能够确定的是,法国人的“乌拉”,俄国人的“乌拉”,还有美国人的“乌拉”,通通系出同源。各语种的“乌拉”,发音当然有所差异,中文翻译成啥自己随便。关卓凡决定,本时空,俺就用原时空毛子的翻译好了。 走过礼兵方队,就是第一个步兵方队,方队右首边,两个领队笔直兀立。他们两个,不同另外三百五十人斜挎步枪,而是腰带上扣皮套,里面装一支左轮手枪,见到銮驾过来,身子一挺,举手至额,高声吼道:“敬礼——!” “啪”一声大响,三百五十名士兵,左手上抬,抓握枪身,然后齐声大吼:“乌拉——!” 人数既比礼兵队多了一倍有多,声势就更加猛烈,虽然圣母皇太后已经有了前边的“经验”,但依然又是微微一颤。 “乌拉——!乌拉——!” 一个又一个的方队,一声又一声的“乌拉——”,犹如怒雷滚滚,连绵不绝,回响地,无始无终。校场四周,惊鸟回翔,一群又是一群,在铅色的空中,在低垂的云层下,盘旋往复,忽起忽落,却始终不肯着地。 真正是地变色! 好像行进在汹涌澎湃的滚滚波涛之中,圣母皇太后已经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觉得浑身上下,热血滚烫,百脉贲张,心旌摇动,手足难措,真想喊一句:此何地哉?此何时哉? 这个场面,实在远远超出了慈禧的想象能力。就像受阅的士兵们会想象圣母皇太后的御容何如,慈禧也多次想象过:“太后阅兵”,到底是个什么场面? 想象是要有所本的,慈禧的“根据”,无非是她亲眼见过的几支“御林军”——前锋营、骁骑营、护军营,等等。慈禧也晓得,这几支“子亲军”,早就败坏得不成样子了,于是在自己的想象中,对其极力加以“整顿”。御姐想着,“整顿”之后的“御三营”,差不多就是轩军受阅部队的模样了吧? 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想象中“脱胎换骨”了的“御三营”,和眼前这支军队比起来,还是连“孩子玩泥沙”都算不上! 那些兵聚在一起,人数再多——哪怕有几万人呢,气派威势,都比不得眼前一个方队、几百个兵,齐刷刷地吼一声! 是了——怎么能够这么“齐刷刷”?!队列之齐整,好像刀切的一样——这也罢了,要命的是,一举手,一投足,一张嘴,也像“刀切的一样”! 还有,这个吼声——好像每一个士兵,肚子里都装了一门炮,都点着了火,一张嘴,炮弹就齐齐飞了出来! 每一个士兵,都有这个“爆气儿”——怎么能够?! 这些念头,只在慈禧脑海中隐约浮动,还来不及一一细细体味。眼下,她被愈来愈高亢的情绪裹挟着,头脑肌肤,都变得火热。寒风凛冽,可不知不觉中,御姐贴身的内衣,却已经为香汗浸湿了。 事实上,从北京到津,慈禧和轩军,已经算是有了“亲密接触”。不过,出午门即上车,而且,注意力都在关卓凡和那辆新奇华贵的车子上面;其时又是曙色朦胧,午门“外广场”上,轩军近卫团的军容,根本来不及关注。一路上,又是“身在此山中”,只能见到车子前后的礼兵队,对轩军的“整体印象”,其实还不如在道旁观瞻的京、津的老百姓来得鲜明、扎实。 还有,军容这个东东,行军和阅兵,怎么好比? *(未完待续。。)u 第九十章 光环 阅过第一大列的礼兵方队和二十五个步兵方队,调转车头,回到阅兵式区域的北首,再阅第二大列的二十五个步兵方队。 阅过了第二大列,再次回到阅兵式区域的北首,检阅第三大列的十个骑兵方队和十个炮兵方队。 銮驾经过每一个方队的时候,领队大吼一声“敬礼——!”所有方队成员立即盯紧銮驾中那一方黄纱,目光和脖颈一同随銮驾的移动而转动。 这个动作,开“‘床’上会议”的时候,关卓凡已经给圣母皇太后回禀过了,叫做“注目礼”——这是一定要事先明的,因为类似动作,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臣子不错眼地盯紧主上,是一种极不敬的行为,何况还是‘女’主? 但此时,行进在“乌拉——”的狂‘潮’中,始终若身处焚风之口、火‘浪’之尖,这一道道炙热目光聚于自己一身,圣母皇太后就觉得,无数细热流,源源不绝,注入身躯,体内身外,如鼎如沸,怒涛连。终于,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将自己高高托举于凌云之处——此时,睥睨*八荒,真正唯我独尊! 这种感觉,就叫做“我是世界的中心”。 或者,叫做“受命于”;或者,像洋人的,“我是上帝的选择”。 再进一步,就成了“我就是神祗”。 整齐的队列,笔‘挺’的制服,‘激’昂的口号,雄壮的进行曲——在这几个要素共同构成的宏大仪式中,人们会不知不觉发生热烈的“化学反应”:我相信我身处的这个集体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我愿意为这个伟大的集体忘我奉献;我热烈地崇拜着这个集体的创建者,并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山呼海啸之中。心醉神‘迷’无以自拔者——或者白一点:被“洗了脑”的——不仅仅是台下‘迷’醉‘激’昂的芸芸众生,常常也包括在台上微笑挥手的那个人:看,我创建的这个集体无比强大!看,这个集体里的每个人都愿意为我舍生忘死!看,我——我特么就是神啊! 二十世纪的政治实践。从不同的层面,反反复复地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的圣母皇太后,就出现了这种幻觉。 加重这种幻觉的,是全场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感受到的一种强烈的异样:从一个个笔‘挺’、健壮的身躯中奔涌而出的,不仅仅是‘激’昂的口号和炽热的目光,还有浓重的雄‘性’荷尔‘蒙’。 异样的气息。在銮驾四周暗流涌动,加速了盛年太后肾上腺素的飙升。此种况味,自非圣母皇太后现下可以细细分辨体味,但这时若有人掀开明黄面纱,会看见圣母皇太后从未现于人前的一种表情:目光火热明亮。面若桃李之妍。 阅过了第二大列,再次回到阅兵式区域的北首,检阅第三大列的十个骑兵方队和十个炮兵方队。 首先是骑兵方队。 官兵们全部骑在马上,左手控缰,右手持刀,抬肘曲臂,马刀的刀背靠在右肩上面。领队一发出“敬礼——”的号令,“刷”的一声。该方队所有官兵,直臂举刀,斜向上指。顿时一片刀光胜雪,吼声如雷! 接着是炮兵方队。 每一个炮兵方队,有十六‘门’大炮、十六个驭手和一个领队,人数是少了一点,但有大炮的“加持”,气势上并不输步兵方队和骑兵方队。 慈禧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洋炮”。 太湖水战。轩军水师“金台号”,“只一炮就将长‘毛’孙四喜的那只最大的龟船。打得粉碎”;美利坚查塔努加传教士高地之役,南北两军数百‘门’大炮猛烈对轰——这些。都给御姐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现在,一百六十‘门’大炮就在眼前龙蹲虎踞! 如果首先检阅的是炮兵方队的话,对着这班铜头铁脑的大杀器,觉得“凛然生威”之余,御姐难免会“隐然生畏”。现在,有了前边几十个方队“打底”,‘激’情澎湃的御姐,只觉坚兵利器,足可倚‘侍’!那种“下我有”的幻觉,愈发强烈了!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啊。 不过,遗憾的是,这仅仅是个“幻觉”。 受阅官兵的“乌拉”的致意,不是只给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的——圣母皇太后身边,还站着关贝勒。慈禧以为,关卓凡真的就是像他自个儿的那样:以“骖乘”的身份“随‘侍’”。可惜,偌大一个校场,除了她自己以外,知道这个的,屈指可数。 也不能简单地,“乌拉”的致意,是给他们两个人的。因为,在受阅官兵的眼中,关爵帅和圣母皇太后,不是……两个人。 对于轩军将士来,关爵帅当然是一个真实的、具体的人——也就是,是一个真实的、具体的效忠对象。可是,圣母皇太后后呢? 咳咳,她……戴着面纱啊。 你如何才能够把一个不知形容的人,作为具体的效忠的对象呢? 因此,对于受阅将士来,圣母皇太后仅仅是一个……符号。 一个光闪闪的符号。 两个人既然并肩而立,在轩军将士的潜意识中,关爵帅和圣母皇太后便有了同等的地位,这个光闪闪的符号,就相当于加持在关某人头上的一个耀眼的光环。 于是,在大校场一片汹涌的热‘浪’中,在上万轩军将士的注目礼中,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二而为一”了。圣母皇太后不但不成其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反而变成了关卓凡身上的一个附属品,成为了他的一个组成部分。 圣母皇太后身着轩军军装,为轩军上下带来的巨大的满足和惊喜——“太后和我们是自己人”,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太后是我们的人”。最后,在将士们的潜意识中,变成了“太后是我们爵帅的人”。 关卓凡定位轩军将士和圣母皇太后的关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用意便在这里了:把圣母皇太后变成一个崇高的符号,变成自己头上的一个耀眼的光环,变成自己的一件美丽、神秘的附属品。 接下来的一幕,使轩军上下,大大地加深、加固了这一印象。 阅兵式结束,圣母皇太后在关爵帅陪同下,登上阅兵台,准备检阅分列式。登台的时候,关爵帅伸出手,圣母皇太后极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前臂上。 这其实是拿自己的胳膊给圣母皇太后做扶手用。如果是李莲英来当这个“扶手”,他必躬腰控背,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圣母皇太后则微扬着头——主奴之分,极其鲜明。 但是,此刻的关爵帅,身子却‘挺’得笔直,只是微微垂首,似有所询。关卓凡的个子,比慈禧要高出一头,于是万众瞩目之下,像极了圣母皇太后挽着关爵帅的胳膊,做鸟依人之状。 无声的狂‘潮’掠过上万将士的心头。 军乐停止,远远传来吼声:“标兵就位——” *q 第九十一章 如山如岳,如雷如霆 一队着军礼服、短披风、长筒靴的士兵,成一列纵线,以极均匀的步子,跑着进入大校场,在阅兵台前方,自东而西,每隔十数丈一个,钉子般地企定了。// 阅兵台上,关卓凡轻声给圣母皇太后解释:这批兵,叫做“标兵”。所谓“标兵”,顾名思义,乃“分列式”方队参以“标杆”之用——如果没有“标兵”指示位置,“分列式”方队在行进中,领队不易把握下达口令的时机。 御姐似懂非懂。不过,所谓“分列式”,就是方才校阅的五十一个方队,由东而西,步操通过阅兵台前——这个是已经知道了的。因此,御姐略一深想,再看“标兵”脚下,都用白粉画了一个圆圈,也就大致明白了“标兵”的用途。 急促的鼓点再次响了起来。 慈禧约略平伏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鼓声骤停,军乐奏响。 受阅方队,礼兵方队打头,一队又一队,迈着极齐整的步伐,开了过来。 这一“开动”,圣母皇太后便隐约觉得脚下微微颤动! 咦,这是我的错觉吗? 其实,这个时候,开出阅兵式区域,“正在路上”的,只有礼兵方队和两三个步兵方队,不过千把人数,距阅兵台也还有一段距离,但步子实在太过齐整,数百只军靴齐齐落地,遥遥传导过来,阅兵台上的人,便隐隐有地动之感了! 慈禧手心出汗,全身肌肤微栗。 礼兵方队愈来愈近。后面。是一个又一个的步兵方队。一直向东延伸到阅兵式区域。连绵不绝。从阅兵台上向左望去,大校场夯得极结实的黄土地面上,已经隐约起了一层低低的尘雾。尘雾之上,受阅部队犹如一条气势磅礴的巨龙,在雄壮激昂的军乐声中,翻翻滚滚而来。 龙行不语,若闻吟啸。 一种难以言述、极沉重又极活跃的物事,充溢了圣母皇太后的心房。她双手虚攥。嘴唇紧抿,用力之甚,以至于身体微微战抖——似乎,只要一松手,一张嘴,这些物事,便会奔逸而走。 就在她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礼兵方队终于逼近了阅兵台。除了旗手,方队其余士兵,右手持枪托。左手握枪身,斯潘塞连珠枪紧贴胸腹。枪口斜指左上方向。 这时,只听有人一声高呼“敬礼——”,接着“哗啦啦”一声大响,持枪的动作齐齐变过:双手端枪前指,右手后,左手前,枪托下,枪口上,雪亮的刺刀几乎抵至前面士兵的后脑了。 几乎同时,步伐亦跟着变过:腿高高抬起,大约超过了膝盖的位置,然后用力踏下——这个过程,腿一直伸得笔直,不稍弯曲。 第一步踏下,慈禧便觉得整个阅兵台微微一颤。紧跟着,整个方队的士兵,齐刷刷头颈扭向右首,注目阅兵台,大吼:“乌拉——!乌拉——!乌拉——!” 方队每踏一步,慈禧的心房,便和阅兵台一起,颤得一颤。神摇魂动之余,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这真正叫“雷霆之威”了! 嗯,这个就是“正步”。 轩军的“正步”,完完全全是关卓凡的“私货”。 轩军草创之初,操典是个大杂烩,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虽是美国人,但操典学的还是英法的多一些。事实上,就是美军自己,也是英法的混合体。而英法军队的操典中,是没有“正步”这一的。请留意,英国佬那种行军步加九十度大摆臂的花样,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正步”。 美军既师承英法,操典之中,亦无“正步”。所以,轩军美国一行之后,军事建设全面“美化”,却还是没有“正步”。 一年前的“津会议”之后,在关爵帅的一力主张下,轩军才将“正步”列入操典,于举行“分列式”时使用。 这个时代,全世界的军队,走“分列式”的时候,真正操“正步”的,只有普鲁士一家。于是,轩军的“正步”,自然就以普军为模板了。只不过,在关爵帅的“指导”下,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良”。 “改良”之后的“正步”,和原时空g军队的正步,非常接近了。只不过,踢腿的幅度,稍稍要大一点点。 事实上,原时空,俗称“鹅步”的普鲁士军队的“正步”,是后世各**队“正步”的唯一滥觞:俄罗斯学自普鲁士,苏联继承沙俄,朝鲜从苏联变化而来。g建国后,“向苏联一边倒”,才开始将正步引入操典,但设计具体步伐的时候,却自立门户;而且,更多是以德军“正步”、而非苏军“正步”为参考对象。 至于那种恨不得把脚踢到自个脑门上的大抬腿,不过是部分国家给极少数礼兵玩的纯表演性质的花样,不存在什么军事意义上的价值。 关卓凡之所以要大力推行“正步”,是因为他认为“正步”这个东东,除了可以在走“分列式”的时候,最大限度地展示军威,更重要的是,在操练“正步”的过程中,士兵的意志力、专注力和身体素质,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纪律性、自豪感和战斗精神,可以得到长足的提高。 尤其是十九世纪中叶这个时候,各**队,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文盲,谈起“素质”二字,一个能够操好正步的士兵,几乎百分百会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士兵;一支能够走得好正步的军队,更绝对是一支具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 这番深意,圣母皇太后自然不能尽数了解;不过,军威赫赫,如山如岳,如雷如霆,可是全然地感受到了! 这次阅兵,关卓凡知道慈禧会深受震动,但这个震动,能否到达一个他需要的程度,事先,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他是一个穿越者,这些场面,他在原时空已经耳熟能详,很难准确判断本时空第一次见识它们的人的真正感受。 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身边的女人的颤栗和激动。 他和慈禧并肩而立,彼此呼吸可闻。偏转头给她低声做相关的讲解的时候,隔着面纱,关卓凡也能够看到,女人的目光火烫、明亮而迷醉;还有,紧身戎装勾勒出来的美好胸脯,始终在急促地起伏。 制服紧紧包裹着的酮体,生出热烈而奇妙的情愫,暗香流动,钻入关卓凡的耳眼口鼻,使他亦为之微微颤栗。 他晓得了:对这次阅兵,女人“感受”之深,超出了自己原先的最乐观的估计。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二章 狮吼豹跃 “分列式”之后,是“武技演练”,共有四项:“军武拳”,“擒拿格斗”,“拼刺”,“硬气功”。 “军武拳”之创建者,关爵帅卓凡是也。这套拳,刚劲有力,攻守兼备,招数精炼,易学易练。一共十六式,什么“弓步冲拳”、“穿喉弹踢”、“马步横打”、“内拨上钩”、“交叉侧踹”、“外拨横钩”…… 等等! 这些招数,怎么这么眼熟?这……靠!这不就是原时空g的“军体拳”嘛! 呃……是的,这个“军武拳”,关卓凡百分百盗版原时空的“军体拳”,就连名字,也只改了一个字。 原时空的“军体拳”,共有三套,关卓凡在大一军训的时候,学的是第一套。当时劲头很大,练的有板有眼,颇下了一番功夫。大二、大三的时候,兴趣未失,时不时地会捡起来玩玩。不过,到了读研的时候,基本上就搁下来了。 穿越之后,他重新将这套“军体拳{ ”捡了起来,日夕操练。这么做,原因有二: 第一,关卓凡的这位“本体”,原是喜爱打熬气力、舞枪弄棒的,对“魂体”从异时空带来的唯一一套武技,有然的兴趣。 第二,本时空的医疗水准,和原时空完全不能比,可不敢随便生病。关卓凡平时事务极其繁忙,没有强壮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亦不能支持。所以,“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对于关卓凡来。实乃重中之重。习练“军体拳”。不存在器材、场地的要求,十分方便,关卓凡便把它当成了强体健身的重要手段,因此愈练愈精。 打城南马队始,关卓凡便痛感,中国军队的日常操练,不论是技战术的训练还是体能体质的锻炼,都极度缺乏标准的、科学的、系统的方法。这方面。“西法练兵”之后,开始改观;美国一行,算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过,和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比,差距还是相当之大的。 “军体拳”,既有强身健体的作用,又有克敌制胜的功效,还可以培养士兵坚韧不拔、勇敢顽强的作风,这些,都在原时空的军事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既然身怀如此利器,如何不用? “津会议”之后。关卓凡在轩军全军大力推广“标准化建设”,“军武拳”和“正步”一起,进入轩军操典。 关卓凡开始强推这套“军武拳”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暗中嘀咕的。爵帅用兵如神,纵英明,这些当然都是不消的,可这个功夫嘛……但很快,反响出来了,全军自下而上,尤其广大基层官兵,对“军武拳”,竟是一面倒交口称誉。许多打就习武的人,都衷心表示:这套拳,“一招一式,皆不可易!” 哎哟,俺们爵帅,原来还是一位武术大家啊。 于是,大伙儿都,这就叫“能者无所不能”了! 我轩军六万将士,对关爵帅本就崇之若神,这下子,更加是欢喜赞叹,五体投地,仰之弥高了! 此刻,大校场上,六百个兵,横三十个,纵二十个,前后左右各距丈许,排出了一个大大的方阵。这六百个兵,个个精中选精,人人魁梧剽悍,脱了军帽,去了大衣,扎上绑腿,一身短打,也没做什么动作,单单往场中一站,便杀气腾腾,慑人心魄。 令官一声大喝:“开始!” “轰”得一声,大校场中,暴诺如雷。紧接着,六百人双手抱拳,齐齐向外一推,开练了! “军武拳”的招式,洗练无华,御姐在大内,也见识过摔角扑击等更花哨的把戏,她不是练家子,原本看不出“军武拳”的好处。但是,这六百人精气神太足,动作太过齐整,六百人齐齐施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挟风带雷之势;加上做的是“分解动作”,每一发力,必暴吼一声,声震四野,就更叫人有魂摇魄动之感了! 一套拳演毕,圣母皇太后慈颜大悦,挥手示意,六百军士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军武拳”后,是“擒拿格斗”,这个可就“好看”得多了。 先是演练“倒功”,一共五项:前倒、后倒、侧倒、前扑、大后倒。 每一项的“倒功”,都是这么一个程序: 第一排先行动作,从右首边第一个兵开始——对于阅兵台而言,就是左首边第一个——三十个兵,一个接一个,像骨牌一般,直挺挺地摔向坚硬的地面;然后,第二排三十个兵一齐动作,摔向地面;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一排排犹如波浪,直到第二十排。 最后,六百个兵站起身来,齐齐大吼一声,同时动作,再来一倒! 这个花样,圣母皇太后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血肉之躯,就那么硬生生地摔到夯得极实的黄土地上,这个……不疼吗?! 特别是那个“前扑”和“大后倒”! “前扑”是高高跃起,从半空中平平地摔将下来;“大后倒”则是一跃而起,半空中扭身向后,扑倒在地——这个,圣母皇太后就不止目眩神摇,简直张口结舌了! 大校场中,狮吼豹跃;阅兵台上,那袭明黄面纱,不断微微晃动。站在旁边的关卓凡,清楚地感觉到:面纱之后,花容变色,挢舌难下。 “倒功”之后,六百军士,两两结对,分成三百对,演练“擒敌捕俘”之技。其实这个环节,才算“擒拿格斗”的精华,但前面的种种“倒功”,震撼过甚,到了这里,御姐反倒恍惚了。 “倒功”的训练,也是关卓凡的“私货”。当然,大一军训的时候,关爵帅只练过一个“前倒”——不过没关系,其余的动作,他只需连比带划,自然有“专业人士”,能够领会领导意图,设计动作,付诸实践。 “倒功”,特别是难度较低的“前倒”、“后倒”、“侧倒”,和“军武拳”一样,按照关爵帅的要求,进入操典,成为轩军士兵必备的基本功。关卓凡认为,练“倒功”,既可以训练士兵的抗摔打能力,减少在实战中受伤的概率;也可以锻炼士兵的勇气和坚忍,实为优秀士兵淬火成钢必由之途。 至于“擒敌捕俘”之技,也是一整套的东西。 原时空,“军体拳”只是入门的功夫,基层士兵要学的,还有“捕俘拳”、“擒敌拳”,等等。不过,这些东东,关卓凡可就没有学过了。他组织了一个高级别的组,自己亲任组长,第一副组长张勇,第二副组长施罗德,任务是召集相关人士,设计出一套“标准化”的“擒敌捕俘”招数。 关卓凡提出的要求,是以“直、准、狠”三字为要,一招一式,不带任何花巧,务求“一击即中”,“一招制敌”。 不久之后,张勇拿出了第一套方案。两个“练家子”士兵演练后,关卓凡冷冷道:“哟,张军门,您打算拉队去跑马解吗?” 旁边的施罗德,中国话还不好,听得一愣,关卓凡改用英语,道:“我是,你们二位,打算拿这个办一个马戏团吗?” 二将面红耳赤,这才真正明白爵帅要的是什么。回去之后,痛定思痛,闭门造车,前前后后,五易其稿,才算在关卓凡那里勉强通过。 关卓凡的理想,是弄出一套山寨版“以色列格斗术”,现在的这套东西,距这个目标还远着,只能先捏着鼻子用了。 唉,不是我看轻中国武术,到实战,是真有问题啊。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国运,武运 不论有多少人、又有多么地不服气,中国武术的技击能力,一代不如一代,愈来愈弱,最终蜕化成一项非对抗性的体育运动,是不争的事实。~~~武术的神奇,永远留在传和武侠、功夫电影里面,在现实中,只要和现代技击术硬碰硬,不论是拳击、散打、自由搏击,还是军警使用的擒拿格斗术……可怜的武术,无不落个鼻青脸肿的下场,概莫能外。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任何一项体育运动的发展,总是一代强过一代,特别是在现代医学、营养学和系统、科学的训练手段的帮助下,更是成加速度发展的趋势——如果张伯伦和贝利从二十世纪一步跨到二十一世纪,前者和霍华德、詹姆斯直接对抗,后者和梅西、罗直接对抗,关卓凡以为:根本就是找虐。 再看看各种奥运会纪录的变迁,这个问题就更加一目了然了。 唯独武术,孤影向隅。 关卓凡一直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有人将之归咎于武术的套路化。对这种看法,关卓凡不以为然。没有套路这个形式,技艺是很难完整传承的。特别是传统武术教学,只形诸口耳,师傅教徒弟,如果总是零打碎敲,一两代之后,一门武技,便会变形乃至湮灭。 那么原因何在呢? 穿越之后,特别是在创制标准化的“擒敌捕俘技”的过程中,关卓凡慢慢找到了答案。 战国、秦汉之际,兵民合一。中国武术——不管那个时候叫不叫“武术”——是纯粹的技击术。武术的唯一目的。是击倒、击杀对手。这种武术,一击即中,一招制敌,必然是最基本的要求;耍起来好不好看,应该不在考虑之列。 这个时候的中国武术,应该是非常强悍的。 陈汤曾对汉成帝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尤三而当一。” 考察当时汉兵和西域诸胡对阵的情形,加上这话是由陈汤出来的,这个“五而当一”、“三而当一”,不能算吹牛。 当然,陈汤强调的,是汉、胡武器装备的代差,但关卓凡以为,在冷兵器时代,单有武器装备的优势,是不足以克敌制胜的——两宋和明朝中后期。中原王朝对阵北方游猎民族的表现,都明了这一点。 因此。有足够理由相信,前汉时期的中国武术,有着强大的技击能力。这种能力,在彼时已知的世界范围内,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中国武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了的呢? 关卓凡以为,应该就是始自赵宋之崇文抑武。 事实上,“侠以武犯禁”,中国只要结束战乱,建立大一统的政权,政府就会瞅民间舞刀弄枪的人不顺眼,并萌生禁武的冲动。秦始皇收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算是开风气之先。只是秦朝二世而亡,这件工作,木有啥实际效果。 汉、唐两个大一统王朝,中国处在自己的青壮年时期,具有强烈的扩张冲动,民间的尚武风气和政府的对外军事行动,算是彼此相得。政府既需要高质量的兵源,又有控制局面的自信心,因此对民间的武事,基本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但自赵宋开始,中国对外扩张的冲动消失,政权的首要任务是维持自身的稳定,崇文抑武成为符合逻辑的选择,中国武术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庆元条法事类》规定:“诸结集社众,阅习武艺者(杆棒链锥之属亦是),教师及为首人,徒二年,余各杖一百。许人告,其应习者不坐。” 这种政权,你指望他收复故土,统一中国?且做梦吧! 元朝以族临大国,在蒙古人眼里,所有习武的汉人都是潜在的叛逆,禁武更加不遗余力。 灭宋不几年,便出台了《禁治习学枪棒令》,对于民间武事,大加禁挞。 先铺陈习武之害,声色俱厉: “奸民不事本业,游手逐末,甚者习学相扑,或弄枪棒,有精于其事者,各出钱帛,拜以为师。各处社长等人,恬不知禁,有司亦不究问。长此不已,风俗恣悍,狂妄之端,或自此生。” 习武既有此原罪,禁武便成必然: “今后军民诸色人等,如有习学相扑,或弄枪棒,许诸人首告是实,教师并习学人决七十七下,拜师钱物给告人充赏,两邻知而不首,减犯人罪一等。社长知情故纵,减犯人罪二等。” 嗯,习武的要治罪,举发的要奖励,知情不举的要连坐,可谓算无遗策了。 最后,指出禁武的重大意义: “庶几恣悍之风不做,凶强之技不传,驯化民情,坐消变故,此于政治所系非轻。本台乞遍下合署,严行禁治施行。” 按现在的话,这是真正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而文中的“本台”,指的是“御史台”——由国家最高司法监察机构领衔禁武,这个档次,够高的了吧? 之后,朝廷多次重申法令,禁止习武。至治二年,英宗颁布上谕,直截了当:“禁汉人执兵器、出猎及习武艺。” 蒙古人的处心积虑,并不能保证统治的长久,不过几十年光景,便被汉人赶回了大漠。但中国武术,从此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恢复。 明朝重文轻武,一如两宋,武官地位,大大低于文官,更别“武人”了。清承明制,“武官”也好,“武人”也罢,地位愈形低下;再者,清朝和元朝一样,同样是以族临大国,虽然没堂而皇之地弄出什么《禁治习学枪棒令》,但对民间武事,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世宗曾经过,“武师多系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流”,并下谕禁习棍棒。不过,传中针对汉人的“禁武令”,却是不存在的。 面对政治权力的打压,中国武术夹缝中求生存,不得不走上磨去爪牙、自我弱化的道路——即:消减武术的技击功能,改变武术“杀人技”之本性——以自废可能给政权带来威胁的能力为代价,委屈求全。 于是,中国武术,由刀矛而棍棒,由长器械而短器械,由器械而拳脚,由攻击而防守,由技击而表演,由表演而养生。套路、招式愈来愈漂亮的同时,杀伤力愈来愈,技击和对抗的价值愈来愈少。最终,到了近现代,只剩下“花拳绣腿”四字。 赵宋之后,中国武术的唯一一线生机,出现在戚继光的手上。他把已经从实战中脱离的武术,重新纳回实战,一定程度上恢复了武术的技击价值。遗憾的是,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才——至少是之一吧——生错了时代。如果戚继光生于汉、唐,关卓凡以为,其武勋当不在卫、霍、靖、勣之下。 可惜,他不但生在明朝,还是中晚期的明朝。 戚继光死后,人亡政息,和明朝的国运一样,中国武术重又进入堕落的轨道,直到坐实“花拳绣腿”四字。 关卓凡归纳了一下,中国武术的命运,大致是:战国秦汉隋唐,一路意气风发,高歌猛进;两宋之际,出现逆转;蒙元伊始,被重重一击,伤入脏腑;中晚明的时候,力图振作,但昙花一现之后,反而愈形萎靡;清朝入关定鼎,最后捏上一把,中国武术,便气若游丝,药石罔效了。 创制“擒敌捕俘术”的过程,使关卓凡确定了一个认识:武术门派庞杂,其中,只有一部分技巧,可为近现代军事格斗术借镜。不过,武术对军事格斗术的价值,仅此而已。武术和军事格斗术的距离,已经十万八千里,任何试图完整恢复武术技击功能的努力,注定徒劳无功。 现在已经不是戚继光的时代了。 旧的去了,新的才来。 就不要没完没了拉拉扯扯了。 嗯,所谓改革,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一章有点特别,想来又不免注水之讥。对此,狮子只好声抱歉了。明,再开始喜闻乐见的情节吧) *(未完待续。。)u 第九十四章 最后一击 “拼刺”,就是拼刺刀了。{} 从美国回来,关卓凡确定:这个时代的军队,并没有规范、统一的拼刺刀的技术。想想也不奇怪,这是前膛枪向后膛枪转化的时代,连刺刀的安装位置都五花八门,况乎拼刺技术乎? 前膛枪刺刀的安装位置,和后膛枪是不同的。 前者的刺刀装在枪管上方或两侧,后者的刺刀装在枪管下方。这是因为,前膛枪从枪口填药装弹,弹药塞进枪管后,必须用长长的通条杵实了——枪管下方的位置是来插通条的,刺刀只能呆在枪管上方或旁边。而后膛枪,因为由后膛装填弹药,用不着通条了,枪口下方的位置才腾给了刺刀。 拼刺是一个由后而前、自然上挑的动作,刺刀安装在枪口上方和两侧,并不适合拼刺动作的发力。在历史上,由于强大的惯性,后膛枪出现多年之后,刺刀才完全转到枪口下方。因此,完善的拼刺技术,直到一战之后,才真正形成。 本时空,这套玩意,要整整提前五十年面世喽。 轩军是目前世界上仅有的两支全后膛枪军队之一——另外一支是普鲁士军队。而普鲁士一完成工业革命,军队就走上了火力至上的“重金属”道路,直到希特勒挂掉了,德**队也没有真正重视过拼刺刀这回事。 真把拼刺刀玩出名堂来的,是俄罗斯、日本这类穷逼,尤其是日本——工业能力有限,没那么多钢铁火药可砸。不得不在冷兵器上下功夫。 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更加是穷逼一枚。所以,关卓凡要大力发展拼刺技术。 这个时代的战争,火力投送的距离和密度,都还有限,因此,拼刺刀具有极高的实战价值,甚至扮演着“最后一击”的角色。许多战斗,哪怕对阵双方实力悬殊。优劣之势已十分明显了,但不决以白刃,亦不能言最后之胜利。 两次鸦片战争,许多时候,英、法军队,攻入中**队的阵地、炮台之后,都是靠刺刀,驱散和消灭顽抗的守军。农业社会的军队,最爱幻想“洋夷徒恃火器之利,不善肉搏。若短兵相接,吾必痛灭之”。等到真的和受过严格训练的近现代军队的刺刀碰上了,才知道自个的长矛大刀片子根本不好用,要么被人家一个个捅倒,要么一哄而散。 关卓凡以为,近现代军队拼刺刀的突刺动作,是人类自有战争以来,在平坦地面上,步兵一对一肉搏战中,最有效率和杀伤力的动作——没有之一;步枪加刺刀的长度,亦是这种肉搏战中,长器械最合适的长度。更长或更短,都会影响威力的发挥。 就人类遭受攻击的响应时间而言,成功闪避或挡格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概率是很低的。所以,一个完全到位的突刺动作,足以干掉任何一个对手,包括所谓的“武林高手”。这真正叫做“一击即中”,“一招制敌”。 按照爵帅的要求,轩军上下,除了苦练“突刺”动作,还创制了“三人组”拼刺技术,具体如下: 一旦开始白刃相交,士兵们立即三三成组。一个“三人组”,两人在前,一人在后,成一个倒“品”字形。前面的两个士兵,负责包抄向前;后面的士兵,主要负责防守,保护组的两翼和后方。当然,需要的时候,后面的士兵也可突然插上,出其不意,给予前面的敌人致命一击。 这个“阵势”,灵感来自关卓凡的偶像——戚继光的“鸳鸯阵”,也参考了原时空二战早期的日本鬼子的玩法。有意思的是,这个战术的第一次大规模施为,亦是用在日本鬼子头上——长州征伐,郡城木渎谷之战,轩军就是靠拼刺刀,把大村益次郎苦心集结起来的攻击部队,压回了木渎谷内。 事实证明,在这种肉搏战中,敌我数量基本对等的情况下,轩军的突刺和“三人组”战术,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日本武士,个个凶悍异常,对砍的经验也十分丰富——按中国的标准,得算“练家子”,甚至是“武林高手”了吧?但常常是刚把太刀举过头顶,正要大吼一声,轩军士兵的刺刀就捅进了他的肚子——妈的,哪来这么多废话! 在战斗中,“三人组”能够迅速形成局部优势;过不多久,一组组的局部优势,就会滚雪球般转化为全军的整体优势。这个优势愈扩愈大,直至取得战斗的胜利。在对方缺乏足够的组织能力的情况下,这种战术,甚至能够以少打多。 当然,这种战术,是在轩军实行了连、排、班建制改革后,才有了实现的组织基础。一个班九到十二人,刚好组成三到四个“三人组”。 此时,表演军体拳和擒拿格斗的六百名士兵已经离场,六百名手持“斯普林菲尔德”后膛枪的士兵进场,一时间,刀光闪烁,杀声震。不过,遗憾的是,这个场合,演练不了“三人组”战术——因为这个战术,实在不具什么观赏性,圣母皇太后也应该看不出啥名堂来。 为了“观赏性”,“拼刺演练”加了一个实战中绝不会出现的动作:耍枪花。 这个旋转枪身的花式动作,一般只会出现在礼兵表演里面。不过,关卓凡认为,这个动作,除了阅兵式上可以叫御姐看得更加高兴,也可以用来训练士兵掌控枪支的能力。这样,白刃格斗的时候,敌我枪支彼此剧烈碰撞,就没那么容易把握不定,甚至脱手。 这个动作看起来花哨,其实并不如何复杂,稍花一点功夫,就能大致掌握,不至于挤占其他更重要的训练科目的时间。 六百支步枪,齐齐风车般转动,六百把刺刀,在半空中划出无数闪亮的圆孤,十分壮观。圣母皇太后眼花缭乱,凤冠上的三层大东珠轻轻颤动——那是在微微点头,果然“慈颜大悦”。 “武技演练”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硬气功”,有“劈砖”和“胸口碎大石”两项。 “硬气功”,关卓凡原本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关某人虽然文科出身,可也知道“硬气功”云云,不过是一种肌肉紧绷训练,和“气”神马的,没有一毛钱关系。不能“硬气功”一点用处没有——至少可以增加忍受疼痛及抗打击能力。不过,在军事格斗上,“硬气功”基本没有什么价值,轩军操典里面,是没有“硬气功”三个字的。 拿“劈砖”和“胸口碎大石”来,“劈砖”,还有那么点“硬功”的意思;什么“胸口碎大石”,的好听点叫做“杂技”,的难听点,根本就是卖狗皮膏药,拿来忽悠不懂基本力学原理的人罢了。 在“武技演练”中,放进“硬气功”,是张勇的主意,他的理由是——“好看”。这个理由打动了关卓凡。是啊,圣母皇太后可没有啥近现代物理科学知识,看到“劈砖”、“胸口碎大石”,能不目瞪口呆? 好吧,就忽悠忽悠御姐。 本来,张勇还想加个“银枪刺喉”,但被关卓凡坚决否掉了。真这么干,就未免扯淡了——就真弄成了跑马解、卖把式了。最关键的是,可不能让圣母皇太后有咱们“刀枪不入”的错觉啊! “劈砖”加“胸口碎大石”,足够了。 先“劈砖”。 二十名士兵**上身,一字排开,寒风之中,人人一身油亮的腱子肉。每个人面前垒四块红砖,扎好马步,一声断喝,挥掌劈下,二十摞红砖,一齐应声而碎! 御姐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再来“胸口碎大石”。 演过“劈砖”,二十名士兵分成十对,每一对都是这么个姿势:一人躺在条凳上,胸口压上一块长方形的青条石,大约二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的光景;另一人手执大锤,在一旁虎视眈眈。 御姐的心儿提了起来。 令官一声“开始”,右手边第一对,执锤者抡起大铁锤,大喝一声,猛力砸下,一大块青条石顿时四分五裂! 御姐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凳子上那位,一跃而起,面朝阅兵台,双手抱拳行礼,气定神完。 关卓凡听见御姐低低地了句:“好!” 惭愧,惭愧。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五章 焚身以火 整个阅兵式结束,已是午初二刻了。 太后的“尖站”,设在大校场外边,是一座极大的明黄帐篷,规制陈设,和来津的路上、武清县东马圈那个“尖站”是一样的。 慈禧一进大帐,一直在里面等候的李莲英和玉儿,立即迎了上来,替她除了大氅和凤冠,捧来热毛巾,细细地拭了面,然后重新梳头、理妆。 李莲英和玉儿的手脚极其麻利,不过一刻钟,就把圣母皇太后拾掇清爽了。玉儿奉上一杯热茶,慈禧接过,抿了一口,道:“叫‘他’进来吧。” “他”,自然是站在帐子外边“侍候”的关卓凡。 关卓凡进来,“啪”地行了一个军礼。慈禧道:“给关卓凡搬张凳子,再倒杯茶来!” 关卓凡谢了恩,在李莲英搬来的一张锦杌上坐了下来,接过玉儿端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慈禧抿嘴一笑,道:“再给他倒一杯!” 关卓凡又是一饮而尽,听得圣母皇太后低低笑了一声:“牛饮!” 此时的御姐,低颦浅笑,绯云上面;笔挺的制服,在胸前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正微微起伏着。关卓凡坐在杌子上,上身挺得笔直,眼睛直勾勾的,下身一股热气,不由自主地冒了上来。 关贝勒异状隐约,都在圣母皇太后洞鉴之中。御姐双瞳剪水,秋波流转,道:“待会儿传膳,你就在这儿‘陪膳’吧!” 关卓凡愣了一愣,清醒过来。道:“回太后,君有赐,臣原不敢辞,不过……” 慈禧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晓得你们的规矩——‘官兵一体’嘛!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转头吩咐李莲英:“有十几个食盒吧?挑三五样留下,我和关卓凡用;其余的,分赐轩军诸将!嗯,就,是他们爵帅赏的!” 关卓凡赶忙站起身来,道:“臣万不敢贪之功!” 转向李莲英。道:“请李总管务必明示轩军诸将:这是圣母皇太后的恩典!” 李莲英看着慈禧,慈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李莲英了声“奴才领旨”,然后满面笑容地退了出去。 “三五样”送进帐来,慈禧和关卓凡面前。都摆上了一张条案,关卓凡谢了恩,举起筷子,开始大吃大嚼。 慈禧好奇地看着关卓凡:这副吃相!——平日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见关卓凡吃的实在香甜,慈禧转向侍立在旁的玉儿,指了指自己的条案,道:“我就用这碟子点心好了,其余的。都给他拿过去。” 关卓凡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嘟嘟囔囔地道:“这怎么可以?太后也要进的!” 慈禧忍住笑,道:“我不饿。你就不必胡乱客气了——怎么,早晨没有吃东西吗?” 她确实不饿。站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个多时辰,却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这是为什么?御姐固然素来“体气壮”,但这种情形。却也是前所未有的! “呃,回太后。这……倒不是。” 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关卓凡笑道:“必是臣的吃相叫太后见笑了。臣平日里吃饭。呃,太后晓得的,也不是这副形容。但不知为何,只要一进军营,就变成了这个德性,改也改不过来的。” 慈禧奇道:“那是为什么?” 关卓凡道:“回太后,当兵的吃饭,哪个不是狼吞虎咽?臣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如果斯斯文文的,不被他们笑话?再,臣如果慢条斯理的,他们看着,自然拘束,也吃不香的。所以,只好臣吃的快些。久而久之,就养成习惯了。” 慈禧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倒难为你。不过,到底这是好事情——‘官兵一体’嘛!” “太后圣明!” 见关卓凡吃得七七八八了,慈禧装作闲闲地问道:“传过膳,就该回行宫了——嗯,你……陪我回去吗?” “是,臣自然要随扈太后銮驾的。” 顿了一顿,关卓凡又道:“不过,臣不能久侍。送太后回行宫之后,臣就得赶回军营——明儿‘演炮’,一切准备,妥当与否,臣得到靶场上转一圈,才放得下心。” 御姐脸上,失望的神色一现而隐,微微一笑,道:“你忙,这个是应该的。” 用过午膳,登车回宫。 车轮辚辚,车厢外边,隐约传来悠扬的军号声和高亢的口令声。慈禧晓得,这是受阅部队正在“归营”。 包裹了她一个上午的火热情愫,传膳之时,勉强压了下去;此刻,被军号和口令声一撩拨,又从心底腾腾地燃烧了起来。 慈禧抬起头,透过玻璃车窗,看到空铅云裂开,一线洗碧,愈扩愈宽,令人目眩。 视线收回,落到在銮驾前方“随扈”的关卓凡身上。马背上的男人,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显得异常高大、矫健。 一时之间,慈禧心中,充满了无可言喻的爱慕和喜悦。 * * 站至官港,不过十余里光景,不过半个时辰,銮驾便回到了行宫。 “黄金马车”停下,关卓凡跳下坐骑,快步走到车旁。侍从迅速上前,放好脚踏,关卓凡拉开车门,伸出手去。 一只纤纤柔夷先伸了出来,搭在他的胳膊上。凤仙花瓣染红的指甲,在阳光下极其醒目,更显得肤白如玉,耀目惊心。 慈禧下了车,直起身子,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此时,已是阳光灿烂,空中云卷云舒,蓝白交映。只听她轻轻舒了口气,低低了声:“嗯,到家了。” 这句话,只有离得最近的关卓凡听见了,尤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家了?! 本来,送到这儿,关卓凡这个“随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按原计划,就该“跪安”——当然,不用真跪,行军礼告退即可。 但圣母皇太后的手,却没有离开关卓凡的胳膊,关卓凡正微觉诧异,慈禧开口道:“我有几句话交代,你跟我上去罢。”完,有意无意地,那只柔夷,在关卓凡的手臂上,轻轻一捏。 关卓凡心中大大一跳:这……又是我的错觉吗?! “是,臣遵旨。” 于是,圣母皇太后竟不“换手”——把手换到李莲英那儿——就这么搭着关贝勒的胳膊,和登上阅兵台时的情形一样,好像女人挽着男人的手,并肩向大宅走去。 李莲英和玉儿,脸上都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阅兵的整个过程,他们俩一直呆在大校场外的帐篷里,没有见到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登上阅兵台。 橡木大门缓缓打开,进入大宅,热浪扑面,慈禧这才松开了手。关卓凡退到一旁,玉儿和另一个宫女,立即上前,替圣母皇太后解下了大氅。 慈禧转向关卓凡,道:“怪热的,李子,你们替关卓凡除了大氅罢。”语气平静,但音调却似乎有一丝发颤。 李莲英应了,刚要上前,关卓凡向慈禧微一躬身,道:“臣不敢僭越!” 完,自己动手,解下大氅,李莲英赶忙上前接过,关卓凡清清楚楚地道:“有劳!” 慈禧嫣然一笑,道:“上去罢!” 李莲英满面堆笑,却站着不动。关卓凡微一犹豫,向御姐伸出手去。 慈禧坦然相就,两个人又“手挽着手”,拾阶而上。 李莲英和玉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犹豫: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太后既然没有交代,照规矩,还是得跟着。 不过,李莲英和玉儿“心照”,和前面的两位,保持着一定距离。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慈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脑子中飞速地转动着:我要跟他“交代”什么话呢? 圣母皇太后杀伐决断,一向甘脆利落,此时的心儿,却乱了! 思绪来去,没容她想停当,已经上了二楼,走到了寝室的门口。玉儿上前,拉开门,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双双而入。玉儿掩上了门,和李莲英两个,静静地站在门外。 进入内寝,慈禧做了一个她自己都万没有想到的举动。 她转过关卓凡面前,两只手臂抬起,勾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发颤,低低叫了声:“卓凡!” 面红如火,美丽的凤眼中,亦似跳动着两团的火焰。 关卓凡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低下头,嘴巴捉住了那两片微微颤动的红唇。 无边的欲焰,裹住了他,也裹住了她。 *(未完待续)R655 S 第九十六章 杏贞的心思 内寝浴室,水汽氤氲。~~~ 圣母皇太后浸泡在偌大的白瓷浴缸中,臻首仰在浴缸边缘的皮垫子上,妙目微合。 瀑布般的长发,在水面上微微荡漾。 水面下,美好的酮体若隐若现。 思绪纷繁,飘来荡去,却如这满室朦胧的雾气,自己也捉摸不住清晰的头绪。 他,应该已经回到了站军营了吧? 那疾风暴雨般的欢情,过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吧? 可是,每一思及交欢的情形,圣母皇太后的体内,依然为之悸动;樱唇贝齿之间,依然会吐出若有若无的呢喃。 他从来没有像今这般……粗暴,可是,自己也从来没有像今这般……舒爽。 自己上身的戎装还没有除下吧?就被他放到了梳妆台上——这种事情,还能够在这种地方做的?! 后来呢?什么时候又被他抱了下来?然后,被他搓弄着背过身子去,然后……爷,这种事情,竟还能够从后面做的!…… 圣母皇太后清楚地记得,梳妆镜内,那狂暴而迷乱的**,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事后,他了一句什么话来的?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偌大的浴室中,没有第二人,但御姐依旧面红如火,她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向下沉去,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浮出水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拨开湿漉漉的长发。轻轻甩了甩头。目光火热而清亮。 那些捉摸不定的思绪。开始脉络清晰了。 她确定,一些至关重要的物事,发生了变化,她自己……发生了变化。 因为什么?嗯,就是因为这次“太后阅兵”吧。津之行,日程堪堪过半,但慈禧已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影响,且深。且远。 一切都似乎不同了。 叶赫那拉杏贞,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欢情;隐约了解到了,真正的夫妇之爱是什么。 关卓凡之前,爱新觉罗奕詝,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这个人,是她和她的家族,荣辱祸福、生死予夺,唯一所系。对于她来,这个人。“男人”的意义,是其次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存在的;“主子”的意义,才是第一位的,甚至是唯一的。 入宫之后,她的人生,唯一的内容,就是全力以赴,接近这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巧笑承欢,费尽心机,以获得他的生育工具的资格,进而努力成功生产。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二十一世纪最平凡、最普通的女孩子,都能够从异性那里,享受到的欢情爱恋,国色香的兰儿——兰贵人——懿贵妃,却是享受不到的。 正常夫妻之间,才可能有的种种快乐、苦恼,亦同她无缘。 精神上是这样,**上其实也是这样——虽然已经生下了孩子,但男女**给她带来的快乐,其实是极淡漠的。交欢的时候,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快乐,并尽力留下他的“种子”。心心念念,全不在自己的感受上,如此,怎么可能真正体味鱼水之乐? 但她又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女人,生理上有着无以消解的需求,那种隐隐的不甘和苦闷,静夜噬心,个中滋味,实在只有自己清楚。 有时候她也想,也许男女之间,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怎么样都不能甘心!因为,有时候孤枕独眠,不自禁偷偷摩挲自己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强烈感觉,欢愉之处,都似乎超过了在那个男人身下的婉转求欢! 这些个情形,即便在她独承圣宠的那段日子里,亦大致仿佛,只是程度有别罢了。 至于丽妃夺宠之后,整整三年,未能一亲泽,孤灯冷衾,接近守活寡的滋味,就更加不用了。 直到她遇到了关卓凡。 有时候,她会莫名兴起一种强烈的感觉:从那片云也似的花海开始,从花海中那顶帐幕开始,从他咬牙出的那个“敢”字开始,从被他抓住了手儿开始——自己的人生,才算是真正“开始”! 本以为花期已过,红颜将凋,谁知一夜春风雨露,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心儿,就像千树万树的梨花,争先恐后地怒放开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抱着一个“笼络”和“偷情”的心态;刚刚垂帘那阵子,也曾下定决心,彻底放弃这一段孽缘——可是,终究是割舍不来! 她的身体和心灵,都在对她的理智提出抗议。方家园旧情复炽,她自己虽不肯直承——但根本就是自己主动为他准备了“温柔陷阱”嘛!他,毫不犹豫地就踩了进来。 他去了美国。远在大洋彼岸的男人,总是在夜晚来赴她的绮梦。日夕的思念,让慈禧彻底明白了:自己于他,真的是难分难舍了。 她有时候也奇怪,这个男人,好处到底在哪里?不能只是因为他……那个“话儿”好用吧? 圣母皇太后的脸儿红啦。 不对,自己在他那儿得到的,绝不仅仅是**之欢。那种一想到他脸上就会浮出的笑容,一见到他就会加快的心跳,并不总是包含**的欲求。 嗯,是不是他大胆无忌,一往无前,自己被他那股“男子气概”裹住了,打心底愿意婉转相就呢?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更紧要的物事,自己还没有看清楚、想明白。 这次津之行,日日相见,夜夜承欢,几乎算是“明铺暗盖”了。慈禧渐渐醒悟:自己和他,名托君臣,其实,彼此的心态,更像……夫妻。 就是,男女之间,更加平等,更加自然。不论感情,还是**,都是彼此照应、相互索取,没有一方压倒一方的。不论男对女,还是女对男,都不存在自己对先帝的那种仰承颜色、一味唯唯、戒慎恐惧的情形。 这个发现,让慈禧豁然开朗,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崭新的、诱人的新地。 一股难以抑制的、想和“他”一起走进这个新地的冲动,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驱之不去。 慈禧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君,他是臣,他对自己,会不会……转念一想,怎么会!自己和他**交欢,从来是他“控制局面”,不论他怎么折腾自己,玩出什么羞人的花样——就像今这样,把人家都搬到梳妆台上了——自己都是依他的,都是“婉转相就”的。 有时候,实在顶不住了,只好求一求他。他呢,有时候肯听,有时候不肯听——不肯听的时候,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得他“放肆”了。 实在的,做“那个事情”的时候,他那副霸道的样子,倒像他是君,自己是臣。 不过,当这个“胯下之臣”,自己心甘情愿就是了。 圣母皇太后的脸儿又红啦。 慈禧的感觉非常敏锐,她对自己和关卓凡的关系的“定性”,无意中,使用了一个很准确的关键词——平等。 她在关卓凡身上,发现了一种关某人自己都没有明确意识到的“魅力”。 在原时空,关卓凡不算什么情圣,但是,他身上有着现代人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对女性的尊重。这种尊重,不存在于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甚至,也不存于当时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欧美。当时的欧美,也是男尊女卑,女性地位,只是相对东方较高罢了。 关卓凡的这个特质,凡和他深入接触的女人,无一不敏锐地感知到了——因为在这个时代,这一点,实在是太特殊了。 白氏和明氏能感觉到,扈晴晴和杨婉儿能感觉到,雅克琳和米娅能感觉到,叶赫那拉杏贞也能够感觉得到。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七章 忠诚? 尊重慈禧的男人很多,但是,如果她‘抽’去“君”的身份,只剩下‘女’人的身份,那么,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会变成俯视,甚至藐视。 在关卓凡之前,她和任何一个男人的关系,都是一个相互俯仰的关系,从来没有和哪一个男人,彼此平视。 她从来不知道,水平视线中的男人,会如此令人心动。 也从来不知道,处于另一个男人的水平视线之中,那种感觉,一般令人心旌摇动。 津之行,日夕相处,纵情欢好,无所顾忌,不但急速放大了这种叫人心醉的感觉,甚至让慈禧隐约有了“居家过日子”的错觉。心甜意洽,不知不觉中,出了“嗯,到家了”这种话。 在她的潜意识中,和关卓凡耳磨厮鬓之地,更像自己的“家”了。 犹如醉酒,她开始深深地依恋这种感觉了。 于是,水汽氤氲之中,慈禧吃惊地发现自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嫁给他!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可是…… 她记得上一次临幸贝勒府——不对,那个时候,他还是贝子——他过一句“我想娶你”。 当时,圣母皇太后心里虽然大起‘波’澜,但也明白,这只是燕好情浓之际的“情话”,不敢当真的。可现在想起来,不由自主的,她极愿意把这句话想做是他的真心表白——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每一次两人单独相处,他看自己的眼光,都像见到了鲜嫩猎物的猛兽,一错眼便要扑了上来。扯下自己的衣裳,然后—— 嗯,圣母皇太后脸儿红,心儿跳,呼吸也急了起来。 郎有情。妾有意,那么—— 当然,有一大堆叫做“祖制”的东西压在头上。但是,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之一的慈禧,心里面‘门’儿清:“祖制”这玩意儿,到底。只是吃“祖制”好处的人维护自己利益的幌子。底下没有真不能动的“祖制”——两宫垂帘就不是什么“祖制”! “祖制”动不动得,全看要动它的,和要维护它的,哪一边的势力更大一些。 慈禧从来不是畏难的人!思绪连翩之中,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这个事儿。以前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自己和“他”的力量不够大而已! 如果,自己和“他”的力量足够大了呢? 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口中却微微发干,这个念头,叫她无可自抑地亢奋起来。 慈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昨的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足够的底气,来产生这样的念头——仅仅一夜之间。她的腰杆就硬了起来! 为什么? 龙行千里,结‘穴’于此——这份底气,源于今上午这场旷世的阅兵。 首先。她认为,可以完完全全确定关卓凡对自己的忠诚了。 圣祖之后,世宗开始,清朝的皇帝就不直接‘插’手军队了。这是因为,经圣祖之手,清朝的皇权开始高度集中。皇帝已经没有直接掌握军队的必要。 一百数十年间,清朝没有‘私’军。 但洪杨‘乱’起。情形大变。旗营、绿营朽木不堪雕用,朝廷只能另起炉灶。依靠地方自办团练。由此起家的湘淮诸军,不但兵员由将领自募,粮饷亦由将领自筹。人事、财政,都不在朝廷手里,中国的军队,开始变成‘私’军。 轩军的情形倒是不一样。轩军骨干出自子近卫,军饷由江海关税支应,人是自家人,财权也算是抓在朝廷手里,原是可以十足放心的。 但是,轩军有两个很特殊的地方。 第一,轩军的脱胎换骨,是在美国实现的;包括亚特兰大之役后的大规模扩军,从头到尾,‘花’的都是美国人的钱,不干朝廷的事。 第二,轩军的体制、训练,太特殊了,朝廷的章法,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认真起来,比之湘军、淮军,轩军更加像一个“独立王国”。 只是,关卓凡的旗人身份、两宫皇太后对其似乎不可移替的帘眷,相当程度上掩盖了这一点。 但不是没有人心存疑忌的。 关卓凡自己先就心虚。不然,也不至于在安德海一案中,听到李莲英的密报后,惊骇失措到冒出称兵造反的念头。 慈禧也曾隐隐约约地想过:“他”对自己,是否百分之百地忠诚? 特别是,朝廷既然已经定了抑制湘淮的章程,那么,湘军、淮军裁撤之后,国家有事,就更加要倚重轩军了。所以,慈禧不论是为了她个人的利益,还是为了朝廷和宗室的利益,都必须百分百确保轩军的忠诚——关卓凡的忠诚。 那么,怎么样才算是“百分百的忠诚”?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是世宗刚刚继位没多久的时候,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臧丹增之‘乱’,自青海凯旋回京,率部在丰台为世宗演兵。时骄阳似火,军士汗湿甲胄,世宗温谕“去甲”,军士不应,直到年羹尧下令,诸军方才“遵旨”。世宗由此惊觉,年羹尧跋扈已甚,尾大不掉,乃下定决心去年。 这忒扯淡了。演兵场上,世宗以九五之尊,又是何等‘精’明练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越过年羹尧,直接对军士指手画脚?我们能够想象阅兵的时候,慈禧不通过关卓凡,下懿旨受阅部队如何如何吗? 退一万步来,即便世宗真的一时糊涂,下了这么一道“温谕”,军士“不遵旨”,也是理所当然的。军人以服从为职,而服从的对象,是自己的指挥官——世宗并非他们的指挥官,直接命令他们如何如何,叫他们何以适从? 所以,如果军士“不遵旨”,只能明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绝不能统兵大帅跋扈不臣。不然,一支军队,如果听了风就是雨,还打个屁仗。 这个段子虽然不靠谱,但以其流传之广,却明了时人对皇帝、统兵将领和军队三者微妙关系的心态:正因为皇帝不直接掌握军队,所以,评断统领将领的忠诚度,就隐然以此人是否愿意朝廷或皇帝直接和军队接触,是否视军队为自己的禁脔,不容朝廷甚至皇帝本人“‘摸’顶”? 关卓凡主动邀请慈禧赴津阅兵,并为此排除万难,做出了一系列没有先例、甚至大干禁制的安排,在慈禧的眼里,就是一种全力对自己“输诚”的表示——关卓凡不但愿意、而且主动要求自己和轩军直接接触,这不正明他忠心耿耿、可对日月吗? 还有,自己毕竟只是太后,既不是皇帝,又是个‘女’人——慈禧晓得,有多少人不愿意她“牝‘鸡’司晨”一直“司”到军队的头上?“太后阅兵”能够成行,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关卓凡又为此担了多大的干系! 嗯,这还不算“百分百忠诚”,什么才算?! 念及于此,圣母皇太后不禁心头火热,油然兴起“风雨一路,相互扶携,同甘共苦”之念。 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 安德海一案的时候,如果有人拿“关某人政权、军权一把抓”,示虑于圣母皇太后面前,慈禧可能确实有所疑忌。但现在若有人这么,御姐听在耳中,只会认为“来是非者,便是非人”,不是多虑了,就是过来挑拨离间的。因为,她再也不会相信,关卓凡可能对自己起二心了。 既然关卓凡对自己忠诚不二,那么,关卓凡的力量——轩军的力量,就等于是自己的力量了。 于是,御姐觉得,自己的力量,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强大!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的腰杆就硬‘挺’了起来?缘故就在这里! 今上午的“阅兵”,这个本不应该于此时出现在这个位面的物事,对慈禧的震撼,几乎到了笔墨难以形容的地步。 *q 均订过了五千,感慨两句 均订刚刚过了五千。《乱清》是个众题材,能有这样的成绩,实在出乎狮子自己的预料。对书友们一路以来的捧场和支持,狮子在此,表示深深的感激。 因为工作岗位变动的关系,《乱清》不得不从一二更,改为一一更。更少了,狮子却不能保证不请假;请了假,狮子亦不能保证及时地还账。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对狮子这种令人汗颜的表现,书友们依然大度包容,不离不弃,狮子除了再一次表示感激之外,不晓得还能什么好? 狮子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把《乱清》这本书写好,以回报书友们的厚爱。 最近一段时间,书评区上,对于狮子“水”的批评多了些。不论措辞如何,狮子都认为是书友们对狮子的关爱——爱之深,责之切嘛!狮子也反复自省:我是否真的在“水”?呃,反思的结果呢,是多少有点委屈的。因为,被指责“水”的最多的章节,恰恰是狮子写的最辛苦的章节。 查许许多多的资料,分析、归纳、总结,建立完整的逻辑关系,得出尽量靠谱的结论,这个过程,唔,真的比写对话和情节辛苦多了★★,也慢得多了。 狮子也晓得,某些章节,看起来是枯燥了一点。可狮子总觉得,不认认真真地种种田,关三纵横捭阖起来,就没有足够的底气;取得的成就,就没有足够的服力。所以,对于部分书友的要求,狮子真的很为难。 不过,今后狮子会努力在可读性和严谨性之间,取得一个适当的平衡的。 阅兵这一部分,确实稍稍长了一点,都快五十章了。这个进度,多少跳脱了原拟的提纲。怎么回事呢?狮子向各位书友报告一个体验:提纲归提纲,但在情节的实际推进过程中,人物并不完全受狮子的控制。有时候,他或者她,出的话,做出的事,是狮子原先没有想过的。可是,到了那个点儿上,他就是要,她就是要做,狮子也无可奈何。 结果,话就的多了一点,事就做的多了一点。 只好今后努力加以约束了。 在全书中,阅兵是个承前启后的重要环节,这一段写扎实了,今后的情节才会有一个坚实的基础,希望各位书友再给狮子一点耐心,看看经过一次阅兵,关三和御姐到底会有什么变化。 因为工作紧张的缘故,狮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书友们在书评区上直接互动了,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今后,隔一段时间,就用这种单章的形式,跟各位书友做一个汇报吧。 再次感谢支持!狮子鞠躬!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辜负? 这个时代,西洋诸强的阅兵式,最可观者,要算普鲁士。但即便是普鲁士的阅兵式,也只能够“初具规模”,还远不能跟后世的德**队、特别是胡子元首的那套东东,相提并论。 关卓凡用原时空二十一世纪资料开挂出来的这个阅兵式,放到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不但独一无二,而且逸群绝伦。本时空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必然要目瞪口呆的。 慈禧对兵事一道,所知十分有限,但愈不懂军事的人,愈容易被这样的阅兵式打动,眩于声色,五感俱迷,一心一意,以为眼前乃下强军,必举世无敌。 如此雄师既为己所用,则下何事不可为?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下我有! 倒不是现下就要拿谁“试刀”,而是将来自己和他谋干“大事”,必不能一帆风顺,对于可能遇到的各种阻碍,御姐充满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莫名的信心。 这件“大事”,就叫做“双宿一起飞”。 国初之时,不是有“太后下嫁”吗?虽然年深月久,个中曲折,早已**难明,但未必就无其事!若确有其事,老睿亲王和孝庄文皇后能够成此惊世骇俗之行,不就是他们俩的力量足够强大,异议者无以反对吗?假以时日,自己加上“他”的力量,未必比不上一个多尔衮! 对了,世祖即位后,孝庄文皇后和其姑孝端文皇后,也是“两宫并尊”;孝庄文皇后,也是称“圣母皇太后”呢! 御姐是迷信的,她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吉兆”——两百年前本朝那一段“佳话”,也许就要重演于今日;这个“吉兆”,也许就要应于自己的身上了! 至于多尔衮身后情形,大开脑洞的时候,御姐自然自动予以“屏蔽”。 可是,按照原计划,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迎娶公主了——难道自己要出尔反尔,坏他的好事? 他会乐意吗? 他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要他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公主不娶,一直巴巴地等着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实现的“太后下嫁”,是否还愿意,慈禧可就没有把握了。哼,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么?我还不知道他? 唉! 好吧,退一万步来,就算不“下嫁”,可也不能像来津之前那样,一年半载才能千辛万苦会上一面,那,怎么受得了? 晓得了龙肝凤髓是什么味道,回过头去吃山芹野菜,滋味就难受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 就是,就算不能“双宿一起飞”,也要往来从容,相会方便!嗯,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住在一块儿自然办不到,那么,能不能……住的近一些,甚至是……彼此相邻? 自己是不能搬出紫禁城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搬进紫禁城? 这真是“灵光乍现”! 此端一开,灵台明澈,御姐一发不可收拾,脑洞愈开愈大: 他现在只是一个贝勒,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入住紫禁城的。但他终究是要封王的。嗯,先郡王,后亲王,直到……摄政王?! 到了那个时候,“摄政王”仪制尊崇,又……独秉国政,日理万机,这个,若每都在王府和禁宫之间跑来跑去,未免太辛苦了,也不定会……耽误国事。嗯,能不能拿这些个由头事儿,在紫禁城内择一宫殿,为摄政王暂居之所?这样,议政之外,晨昏定省,彼此往来,幽会欢好,就方便得多了! 当然,也不一定叫“摄政王”——这个称呼毕竟太敏感了,叫“议政王”、“监国”什么的都成啊。 御姐这个看起来异想开的脑洞,在原时空,却几乎成为事实。不过,那个时候,慈禧已经去世了,这桩公案,和她本人倒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那是德宗、圣母皇太后先后崩逝,溥仪继位,本生父醇亲王载沣成为摄政王,朝臣议摄政王的礼节,大学堂监督刘廷琛上了个折子,其中有一段,和咱们御姐的脑洞,堪称隔时空而桴鼓相应: “顺治初,摄政王以信符奏请不便,收藏邸第,其时办事,盖多在府中。今按:国事朝旨,岂可于私邸行之?” “唯一日万机,监国摄政王代皇上裁定,若每日入直,不惟力不给、势不便,且体制不肃,非所以尊朝廷机要不秘,亦恐或滋流弊。皇上冲龄典学,尤赖随时护视,以端圣蒙。应请择视事偏殿近处,为监国摄政王居所之处,俟皇上亲政时,仍出居邸第。” 这里边虽然夹了一个皇帝,但那只是给摄政王往紫禁城里搬找借口,不是问题的重点。 载沣搬这个家,他自个儿乐意,隆裕太后却不乐意。这叔嫂二人都是没脑子的,都没往“体制”、“祖制”什么的上面想。载沣乐意,是因为住在紫禁城内确实方便,不用再跑来跑去了;隆裕不乐意,是因为醇王搬进来,醇王福晋自然也得跟着一块儿进来。 前文过,这位醇王福晋,乃是荣禄的娇女,她和载沣的婚事,是慈禧太后亲手“拴”在一起的,来头硬得不能再硬;为人也是出了名的傲娇,一向把载沣吃得死死的。这样一位妯娌,隆裕可没把握自己能够压得过她——她搬进来,以后这紫禁城,不变成了她才是太后? 由于隆裕太后的坚决反对,载沣到底没能搬进紫禁城去。 扯得稍有点远了,咱们回到圣母皇太后的奇思妙想上来。 任由各种念头纵横来去,在脑海中,马行空地狂奔了一大轮,慈禧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这个事情,如果真的要做,就得赶快,不然皇帝一亲政,就没有可行性了。又或者今年做了,明年皇帝就亲政,就“享用”那么一年半载,也没啥意思! 皇帝今年十岁,十八岁亲政,嗯,距今还有八年光景;至迟二十岁亲政,距今也不过十年光景。自己今年三十岁,今后八年、十年,正是人生最后的花信,务必不能虚掷了! 皇帝亲政之后呢?自己还没到四十岁,还算“盛年”,又该怎么办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不想那么长远了! 至于“他”那边,两个公主,该娶还是叫他娶去,对自己和他的相会,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宫中的宿处,按他们轩军的话,只是一处“宿舍”。没听住“宿舍”,还要带上老婆的?再,两个老婆,带哪个不带哪个,都不大好,索性就都不带了吧! 这里边,还夹着一个母后皇太后,怎么才能服这个姐姐呢?嗯,其实这还不算难,这个姐姐的脑筋不大好用,只要大伙儿一起哄,她就算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出个子丑寅卯,终究还是得同意的。 问题是,“他”如果真的搬进来了,这个姐姐在那儿杵着,碍手碍脚碍眼啊。自己和“他”相会,也算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了,这,行得通吗? 唉,紫禁城里,如果只有一位太后就好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激得慈禧打了个激灵:我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可是,这个念头却不大肯出去! 慈禧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不不,我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 这些个烦心事,回头让“他”想去!要他把办法拿出来!他是男人,本来就应该想的多些,担待的多些,不能把啥都放在我一个人肩上啊。 慈禧再也呆不住了,她直起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扶着浴缸边缘,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抬腿跨出了浴缸。 虽然有暖气和水汽,瓷砖地面还是凉的,慈禧踮起脚尖,轻盈地走到盥洗台前。 她拿起一条大毛巾,拭净了大镜子上面的水雾。镜子里,一具欺霜赛雪的酮体,显露出来。 刚刚出浴的美好酮体,白里透红,散发着异样的魅惑气息。慈禧看着看着,自己都为之心动了! 这真是上钟灵毓秀之作啊。 葱管样的纤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胸脯,扯动着体内最隐秘的神经,**的身躯微微颤抖。 此时,慈禧的头脑无比清晰:这样的一个身子,我决不能辜负她了! *R115 第九十九章 清华园内 就在圣母皇太后大开脑洞,为自己和关卓凡筹划“美好未来”的时候,北京城里,也有人为他俩的关系,大操其心。 “有人”——颇有其人,其中的主角,一共两位,一位是惇王,一位是宝鋆。 军机下值之后,宝鋆一出宫,即登车赴惇王之约。 请客的帖子,昨儿就送到了宝鋆的府上。这是很稀罕的情形。以惇王的粗率,又是招呼旗下的官员,极少这般郑重其事。以往类似情形,大多只是派侍卫打个招呼罢了。以其亲王之尊和宣宗五子、皇帝长叔的身份,谁得了招呼,都要按时准点,颠颠儿地跑过去。 宝鋆的车子,不往东边的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亲王府而去,而是往西,自西直门出了内城,直奔城西惇王的家园——清华园。 这个清华园,起来大有来头。原本是康熙年间,圣祖第三子诚亲王胤祉的赐园,当时叫做“熙春园”。胤祉在世宗手上得罪之后,园子转赐给了他俩的十六弟庄亲王胤禄。胤禄又在高宗手上得罪,园子就收归皇室,乾隆、嘉庆两朝,都是皇家御苑。 道光二年,宣宗将熙春园一分为二,东名涵德,西名春泽,分赐三弟惇亲王绵恺、四弟瑞亲王绵忻。这不是宣宗特别慷慨,实在是嘉庆、道光以来,朝廷财源日绌,维护“三山五园”都成问题,更加顾不上熙春园这类不大不的园子了,将其分赐亲贵,其实有转嫁成本,请大伙儿“一块儿分担分担”的意思。 绵恺无嗣。宣宗做主,把自己的五子奕誴,过继给了三弟。奕誴袭了惇王的爵位,自然也继承了这处已经由“涵德”复名“熙春”的园子。文宗登基之后,为五弟御笔亲书“清华园”匾额。“熙春园”便正式更名为“清华园”。 原时空,后世的清华大学,就是在这处园址上建立起来的,并因此而得名。 宝鋆的车子停了下来,惇王府清华园的管家,叫做立海的。已经在园门口等候了。他快步上前,亲手掀开了车帘。宝鋆下了车,立海打了个极“边式”的千儿,满面堆笑地道:“奴才给宝大人请安!” 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宝鋆是去过的。清华园却是第一次来。惇王府和清华园,各有各的管家,因此这个立海,宝鋆是第一次见。 宝鋆随手递过一个的布包,道:“这是我昨儿同人吃酒,赢的十来个金瓜子儿,贵纲纪拿去,给家里的打副头面!” 立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打了个漂亮的千儿,起身后双手接过,口中道:“奴才替奴才的女人谢宝大人的赏!‘贵纲纪’三字。奴才万万当不起,大人就叫我‘立海’好了。大人这边请,王爷正在古月堂候着大人。” 古月堂自成院落,是惇王在清华园的书房。刚进垂花门,便见到惇王光着头,大冷的儿。薄薄的一件棉袍外,就罩着件狐皮出锋的坎肩。大咧咧地站在檐下,一只手背着。一只手转着两个铁核桃,“哗啦啦”直响。走进了细看,坎肩领口的一粒纽扣,居然是松开着的。 宝鋆趋步而前,跪下行礼。 惇王道:“起来起来,哪儿来的这么多穷讲究?也不嫌地上凉?” 宝鋆到底行足了“国礼”,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道:“王爷好福气啊!” 惇王笑骂道:“张嘴就来这一套!我福个鸟气啊?” 宝鋆道:“王爷红光满面,这个园子,又是洞福地,王爷在此纳福,这福人、福地,不是福气?” 惇王呵呵大笑:“左一个‘福’,右一个‘福’,你这张嘴,很该赶去桥相声去!什么洞福地,屁!这个园子,邪性!” 宝鋆愕然,道:“瞧王爷这话,怎么的呢?” 惇王道:“这园子的来历,你不晓得?谁沾上谁倒霉!除了皇上,竟是谁也压不住!我给你掰扯掰扯:老诚亲王住进来,在世宗爷手里坏了事;老庄亲王住进来,在高宗爷手里坏了事。之后一百多年,一直做御苑,倒是啥事也没有,到了老惇亲王住进来,又坏了——嘿,生不出儿子,绝了后!只好我来给他当儿子!” 宝鋆心里嘀咕:这个“荒唐王爷”,起话来,可真是百无禁忌、没遮没拦啊。 还有,他既然已经过继了,难道不是应该叫绵恺“阿玛”吗? 惇王见他脸色微异,格格一笑,道:“现在轮到我了——就因为错了一句话,从咸丰十一年开始,一直闲废到现在!这他妈不是‘谁沾上谁倒霉’?” 所谓“错了一句话”,是那一年——咸丰十一年,惇王和肃顺吃酒的时候,不知道是借酒盖脸,还是真喝大了,了句“老六要造反”。幸好其时肃顺是真的喝醉了,这句话,酒醒之后就不记得了。不然,难保肃顺不会拿这个大做恭王的文章。 为了这句话,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就不肯给惇王派正经差事了,这就是惇王口中的“一直闲废到现在”。 这个事情,过于敏感,宝鋆和恭王,又是极亲密的关系,惇王的抱怨,可不好随便接口。他正在踌躇,惇王的笑容已经变得狡黠:“怎么样,宝佩蘅?进来这个园子,跟我呆在一起,怕不怕呀?” 宝鋆嘿嘿一笑,道:“王爷洪福齐,百邪全避!我跟着王爷混,就能够蹭王爷的福气——怕他个鸟啊?” 惇王微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怕他个鸟——好!不信邪才能办大事!宝佩蘅是条汉子!” 罢,在宝鋆肩上重重一拍,道:“走,进屋去!” 宝鋆给他拍得一哆嗦,心想:早听这位王爷好武,手劲儿还真是不! 进了古月堂,换了便服,开上席来。 主菜是一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火锅,配菜不过萝卜、酱菜之属。宝鋆的家厨,饮馔极精,甚于王侯,这样的一顿饭,于他来,就算“粗粝”了。但他晓得,惇王素来不讲究饮馔,有时候,几个芝麻饼,二两烧刀子,就能打发一顿。这样的羊肉火锅,在惇王府,就叫“丰盛”了。 因此箸起箸落,毫不犹豫,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 惇王含笑道:“粗茶淡饭,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不过,老六和你们那一伙,整的那些个精致玩意儿,我也实在是弄不来!” 宝鋆叹了口气,道:“王爷这么,真是叫我脸红。句实在话,讲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举朝朱紫,哪一个比得上王爷?就如六爷,同样的潢贵胄,可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就及不上王爷!——到底,都是这个‘精致’害的!” 惇王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娘的,你这书包掉的,我差点不晓得你在啥!不过,总算几句公道话!” 宝鋆的话,不算吹捧。 惇王秉性粗疏,但有一样好处,同人打交道,对方地位愈低,他愈没有架子。夏,常常着一件粗葛布短褂子,光着胳膊,摇着一把大蒲扇,在什刹海边一坐,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冬,裹件老羊皮袄,去北京城酒馆中最低等的“大酒缸”,和扛苦力的挤在一起,把覆盖在酒缸上的木板当做酒桌,喝烧刀子,吃汤爆肚。 谁也想不到,身边这个貌不起眼、满口俗俚的汉子,居然会是一位亲王! 在这种场合,什么奇奇怪怪的新闻都听得到,因此,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这“举朝朱紫”,还真没有人比得上他。 惇王大大的喝了口酒,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道:“就像你的,现在‘上头’,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怎么讨好宗室,普通旗人的苦楚,她——哼,她们哪里晓得?” *(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章 大有经纬 惇王此言一出,宝鋆知道,“戏肉”端上来了。但是这个“荒唐王爷”,一张嘴,便直筒筒地直抉“上头”之非,这种“交流方式”,宝鋆实在是不习惯;还有,惇王身为宗室亲贵之长,却一脚踩到了宗室的对立面,他的话,如何接口,也要思量。 念头一转:这位五爷,未必真是“荒唐”!貌似口无遮拦,但也许是“借酒盖脸”,以此示人以诚?自己如果虚与委蛇,对方一起了戒心,这话,就难谈得下去了。 想了一想,庄容道:“王爷的是。‘上头’锐意急进,有些事情,一时就照顾得不是那么周到,八旗是国本,不得轻易的!这些话,王爷得空儿了,好跟‘上头’回一声。王爷宣宗亲子、皇上长叔,出话来,分量尤其不同!” 惇王一声冷笑:“屁个分量!还有人记得什么‘宣宗亲子、皇上长叔’?我的话,值得一个大子儿?!” 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换了嬉笑的神情,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烂事,是你们这些‘当家人’的事儿,不是我的事!” ≈nbs&l;p;宝鋆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这个“荒唐王爷”,打一见面就开始,发了这么一大通牢骚,到底,是想要一个“位子”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底清明,含笑道:“我看,这个家,得请王爷出来当,才算真正靠谱!” 惇王眼皮一翻,精光闪烁。随即隐去。又变成了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呵呵一笑,道:“靠个鸟谱!你真让我当这个家,以我这个粗疏性子,几就给你败了!你不怕?” 宝鋆嘻嘻一笑,道:“有什么好怕?请王爷当家,自然是要仰仗王爷‘高屋建瓴’、‘指画方略’的,琐碎细务,原本也不敢劳动王爷大驾。” 惇王道:“是啊。你叫我点翰林、进军机,我也没这个本事啊。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宝鋆道:“王爷过谦了。还是那句话,‘八旗是国本’,旗务这一摊儿,我的意思,要请王爷来主持!” 惇王不话,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宝鋆也不话。很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惇王开口道:“你这个话。还有点道理。比如……宗人府这一块的活计,我大约还是做的来的。” 宝鋆微微一愣,他原先替惇王想的,是八旗都统、内大臣这些职务,倒没有想到宗人府上面去。这是因为,一来,宗人府宗令的位子紧要而尊崇,以惇王的帘眷,一时不容易巴结得到;二是现任宗令是睿亲王仁寿,此老和关卓凡声息相通,帘眷甚隆,一时之间,是没有可能取而代之的。 难道这位五爷,愿意在仁寿下面,屈居左、右宗正之位?可是,仁寿年纪虽大,论起辈分,还得叫惇王一声“五叔”的。以惇王的身份,给仁寿打下手,似乎不大好看吧? 惇王又道:“我不是要抢仁寿的位子,不过,这位老侄子年纪也大了,还能干几?我是,如果仁寿‘出缺’,由我来接他的位子,应该……得过去吧?” 还真是要“抢”仁寿的位子! “出缺”,是官员在任死亡之意,可仁寿年纪虽大,但素以体壮如牛著名,等他“出缺”,不晓得等到猴年马月? 惇王这么,是什么意思? 宝鋆急速地转动着念头。 还有,以惇王的帘眷,即便仁寿“出缺”,宗人府宗令这么个至关紧要的位子,如何又能落到他的头上? 惇王见宝鋆不话,皮笑肉不笑地道:“佩蘅,你想一想,如果仁寿不干这个位子,还有哪些人能干?” 宗人府宗令必得由亲王担任,在世的亲王—— 宝鋆迅速地在脑中一一罗列出来: 除去惇王、恭王和睿王,还有七位: 惠亲王绵愉、肃亲王华丰、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 其中,惠亲王绵愉是皇帝的叔祖,位份最尊,但早已不问政事,又老病侵寻,看样子最多再拖半年左右的光了。这位“老五爷”,是不必考虑的。 肃亲王华丰,年纪也很大了,身体一样不好。而且,他本来就是上一任的宗令,因为火器营想用他名下的一块土地,为其极力抗拒,被文宗斥为“不识大体”,褫夺了宗令之位,这才改由仁寿接任。所以,华丰复出也是不可能的。 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伙子,毛还没长齐,也从来没办过什么像样的差使,根本没有接此重担的可能。 在世十位亲王,年富力强,有资格接任宗人府宗令之位的,不计恭王,只有庄亲王奕仁、惇亲王奕誴、怡亲王载敦。 其中的载敦,前文过,是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杀掉了原来的怡亲王载垣,又从其本族中,选出来接任怡亲王封爵的。罪余之家,为人又老实不过,夹着尾巴做人,绝没有出任宗令的可能。 所以,惇王事实上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庄亲王奕仁了。 奕仁生性恬淡,与世无争,肯不肯出来同皇帝的亲叔叔争宗人府宗令的位子,大成疑问。 如此来,若仁寿真的“出缺”,惇王干求要津,竟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宝鋆悚然动容。此中曲折,自己和恭王都没有细细想过,但惇王却绸缪已久了!这个“荒唐王爷”,根本不是表面上的一副粗疏样子,心中实在是大有经纬! 如果惇王还有什么障碍,就是恭王了。如果恭王出头兼这个宗令,自然就没有惇王啥事;但如果恭王肯给他“让路”,这个宗令,十有八九,会掉到他的头上——不论“上头”愿意还是不愿意。 到了这个时候,宝鋆才算完全了然,今这一会,惇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就算惇王开出来的“盘口”了。问题是:他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当然,惇王能否接任宗令,最关键还是仁寿会否“出缺”。聪明如宝鋆,联想到惇王好武、豢养江湖高手的传闻,心里已隐隐有了一点可怕的想法——但,这个不关我和六爷的事儿,先不去管他! 想定这一层,宝鋆缓缓道:“宗人府宗令,掌宗室属籍,修玉牒,奠昭穆,序爵禄,丽派别,申教诫,议赏罚,承陵庙祭祀——真正是国之大事!若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哪位亲贵及得上王爷?这个事情,不但宝鋆力赞其成,就是六爷,我敢,也必会一力举荐王爷的。” 不但不争、不挡路,还“一力举荐”? 惇王眼中灼然生光:“佩蘅,你这个话,真的是老六的意思?” 宝鋆正色道:“这是何等样事?宝鋆敢信口雌黄?” 惇王一拍大腿:“好!既然你们够意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可以一起来办大事了!” 哦,方才这个,还不算大事? 宝鋆晓得,惇王的“交换条件”,要拿出来了。 惇王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前些日子,德兴阿那子,跑到我这儿来,跟我了件新闻。” 宝鋆心中一动:德兴阿?就是被关卓凡抽了一顿鞭子的那个? 惇王继续道:“他,外边都在传,是关三和‘西边的’那位……有一腿!每次圣母皇太后临幸关府,其实……嘿嘿,都是轧姘头去了!这次什么‘太后阅兵’,更加不消了——明铺暗盖,双宿双飞!” 宝鋆心中大大一跳:这个事儿,本不算“新闻”。但在惇王和他这个“层级”,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口气谈论之,大约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惇王的口气,干巴巴的:“照他这么,我那位四哥,躺在地底下,头上却大约有点绿油油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设谋 先帝的头上“绿油油”,这个话,接近“大逆不道”了。只是不晓得是德兴阿的原话,还是惇王自己的发挥? 宝鋆不能置一辞,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惇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对德兴阿,这是何等样事?你子如果敢污人清白,我先切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子!谁不知道你和关三争那个姓吕的女人,争不过人家,吃了大亏?这些话,怕不是你编出来,要关三的好看的吧?” “德兴阿跟我赌咒发誓,确实是他听人的。真假当然他也不知道,可真不是他编出来的。嗯,德兴阿这子是从我门下出去的,在我面前,似乎没有过什么假话——量他也不敢!嘿嘿,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到这儿,惇王的身子向后微微一靠,含笑道:“怎么样?佩蘅,这些个话头,你那儿听过一点子没有?” 这是很重要的一问。如果宝鋆“什么都没有听过”,这个话题,就会到此为止,惇王也不会再下去了。 宝鋆一笑,道:“也有耳闻。但是……齐东野语,不敢当真。” 惇王笑骂道:“娘的,又跟我掉书包!” 顿了一顿,道:“也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得清楚?不过,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到底不大好!我想,如果有人能给他们两位,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这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人对己,不是更好吗?” “提一提这事”——当着“西边的”和关卓凡的面?!我操,谁敢?谁能? 还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种话,从惇王口中出来,略有违和之感啊。 这个五爷,到底想做什么呢? 惇王好像知道宝鋆在想什么,又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个话。我去当然不行,你去,大约也不成。我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这个话。”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宝鋆的脑海,他晓得惇王要做什么了! “王爷的意思,这个人,是……‘东边的’?” 惇王格格一笑,道:“着啊!‘东边的’是姐姐,姐姐妹妹两句,那不是经地义?就算姐姐的话错了。做妹妹的,也不好什么吧?” 什么“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当然都是伪饰之词——“西边的”是什么人?关卓凡又是什么人?这种事情,当着这两位的面,装傻还来不及,倒要“三口六面”。“讲清讲楚”?那不是自个儿把头往老虎嘴里伸,逼着人家来灭你的口吗?! “东边的”向来予人不大聪明的印象。不过,是不是真幼稚到了这个程度。实在难。 但是,宝鋆心里明镜似的,惇王此议的重点,不在真要“东边的”去向“西边的”苦口婆心,而是要让“东边的”知道这件事情——“西边的”和关卓凡有染!要在她的心里,打进这根楔子! 以宝鋆对母后皇太后的了解,慈安虽然秉性淳厚,但对这一类事情,绝不可能持“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得清楚”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她必然深受震动,甚至惊骇莫名,进而极大地改变她对“西边的”和关卓凡两人的信任。 关卓凡的权力,来源于两宫皇太后、尤其是“西边的”那位,对他的眷宠之专;而“西边的”那位的权威,又来源于“东边的”几乎无条件的信任、支持。就是,权力的源头,到底是在“东边的”身上。如果来自母后皇太后的信任一旦丧失,“西边的”连带着关卓凡,权力基础,都会大大动摇。 就算不能因此而搬倒关卓凡,但“上头”的裂隙一旦产生,必然大有可乘之机。“东边的”既不再信任“西边的”和关卓凡,那么,除了恭王,她就无可依靠了!恭系势力趁势复起,就是顺理成章是事情,自己的前程,就重新牢靠了! 惇王的这一招,实在是狠,也实在是高! 宝鋆心里暗自惊叹:以前,实在是看了这位“荒唐王爷”!其实,这一招,起来一点也不复杂,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就看你敢不敢往这上面想罢了!这个惇王,就敢往这方面想! 宝鋆心头火热,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道:“王爷爱人以德,宅心仁厚!只不过,这个事,该怎么……向母后皇太后进言呢?” 惇王狡黠地一笑,道:“咱们这边,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你倒看,该怎么办?” 这么快就“咱们这边”了? 还有,什么叫“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妈的,难道老子是专门干“湿活”的? 宝鋆皱起眉头,装作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苦笑:“王爷可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晓得,这个事情,宝鋆人微言轻,是没资格向母后皇太后进言的。” 惇王哈哈大笑:“娘的,你倒撇得干净!怎么,你不得,我就得?‘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个道理,咱们懂,‘东边的’就算脑筋不大灵光,大约也懂!” 宝鋆微笑道:“王爷的是!所以——请王爷教我!” 惇王“哼”了一声,道:“谁都不得!谁了,‘东边的’都难免问一句:你是听谁的呀?嘿嘿,怎么回答呀?” 那么—— 惇王喝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道:“但是,如果北京城里面,冒出了几张无头揭帖,上面的话,颇涉圣德——如此一来,咱们做臣子的,怎么敢隐匿不报?” 语气平缓,但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狰狞。 就是,报上去的,是“出现了颇涉圣德的揭贴”这个事,而不是揭贴上“颇涉圣德”的话。但是,“东边的”既然知道了揭贴上的话“颇涉圣德”,就不可能不追问:到底是些什么话? 这样,“东边的”既晓得了“西边的”和关卓凡有染的“传言”,上报者又不必回答“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问题。要做的,只是破案而已。 当然,案子是一定破不了的。 英雄所见略同啊。 关键是,这段时间,“西边的”和关卓凡两个,都在津,宫里边就“东边的”一个人,正好“下手”——这真是再也不会有的赐良机!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事情,还是要提一提惇王。 宝鋆沉吟了一下,道:“王爷的极是!这确实是臣子份内所为。不过,这个事儿报上去之后,母后皇太后是要交待下来,破案拿人的。嗯,步军统领衙门那班人,对此大约会十分起劲。” 惇王道:“不需多虑!我手下的人——” 到这里,一笑打住,改口道:“我是,步军统领衙门,前、后、左、右、中,五营各管一片,关三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势力虽大,也不见得就到了包圆儿了的地步!” 前面那句话,无非是,他手下奇能异士之人甚多,高来高去,贴几张揭帖,断不会被人发现——宝鋆是办洋务的,对惇王这套玩意儿,实在不能完全放心;不过,后面那几句话,的倒是颇有道理:选择一个“自己人”负责的片区落手就是了。 宝鋆又沉吟了一下,道:“男女有私这种事情,只能尽力遮盖的,哪能到处张扬?母后皇太后若一定要‘限期破案’,军机处自然要进言:大事化,事化了,才是祥和为政之道。” 惇王哈哈大笑:“就是这么!” *(未完待续)R655 第一零二章 打虎不死,反被虎咬 宝鋆告辞后,惇王唤了立海进来,密密地叮嘱了- 立海一出古月堂的门,惇王脸上的神气就变了。那种大咧咧的模样无影无踪,脸色阴沉下来,就像铁铸的一样,上面青光隐约,那是浮动着一丝狰狞的快意。 他从牙齿缝中吐出几个字:“老四,我他妈该烧一顶绿帽子给你!” 老四,他的四哥,四年前龙驭上宾的文宗显皇帝。 奕誴恨他的四哥,恨他的六弟,也恨他的皇阿玛——宣宗成皇帝。 惇王的生辰,只比文宗晚了六。宫中传言——惇王自己亦深信不疑——这是文宗生母、当时的全贵妃、后来的孝全成皇后,买通了太医院,想法设法,提前了六早产。不然,惇王和文宗两兄弟,长幼之序,就会颠倒过来,惇王就会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文宗、惇王出生的时候,宣宗前边的三个皇子,已经全部夭亡。 如果自己是皇长子,就不会被皇阿玛扔出去,过继给四叔绵恺,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惇王;甚至,后来继承大宝的,可能就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偷步”的“老四”——惇王在心里,从来不叫文宗“四哥”或者“皇上”的。 老四,你这个偷!你早早地死掉了;你的老婆被别人上——这他妈就是你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的报应! 还有我那个老爹,那个总是一脸道学模样、看见我就没有好脸色的老爹。 惇王打从有记忆开始,就觉得皇阿玛不喜欢自己——我的性子是粗疏些。我的书是读的不好。比不上老四。更比不上老六,可这不能是你把我扔出去的理由啊! 那个时候,我他妈才十一岁! 那个四叔绵恺,此前四年就死掉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这么一个死人,居然一觉醒来就变成我的阿玛了? 你先后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就我一个被你过继给别人——就我一个被你给扔出去了! 成人之后。自然也明白,皇阿玛的这个安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惇王的王爵,就此转入宣宗一支。可是,少年时期的被遗弃的恐惧和愤怒,永远无法从心底消除;老头子用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去为本支交换这个王爵,亦是不争的事实。 宣宗驾崩、文宗登基之后,再埋怨阿玛、再嫉恨老四。已经没有意义,惇王仇视的目光。转到了六弟身上。 老四刚登基的时候,自己在他那儿动辄得咎,动不动就自己“失礼”。咸丰五年,居然被降成了贝勒,“罢一切职任,入上书房读书”。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一边恨老四,一边有一种莫名的得意:老四怕我,防着我!这明了什么?——我厉害啊,我有本事啊! 没多久,老四待自己好起来了,先复了郡王,后升了亲王。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老四转了性,后来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老六的势头起来了,老四把精神头转到提防老六上面去了——老五这边,就要敷衍敷衍了。 另外,老四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老五没有能力给我制造威胁。 明白了这个,惇王感受到的,不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屈辱。这种屈辱,很快转化成了对恭王的莫名的嫉恨。 自己也算巴结到了亲王的位子,可自己这个亲王,和老六那个亲王,怎么能比? 自己的这个“惇亲王”,是跑到别人家里,捡漏捡来的;老六的那个“恭亲王”,可是老四即位之后,“奉皇考遗诏”封的!那是什么风光?!怪不得老四都当了皇帝了,还要嫉妒老六! 还有,自己的出身,和老六也比不得。 自己的娘,只是一个妃,后来老爹一不高兴,还被降为了贵人。老四登基,仅仅给了个“皇考祥妃”的名目。 老六的娘,可是皇贵妃,干皇后的活,摄六宫事!老四登基,封皇贵太妃,一切份例,按皇太后标准供养。病重,晋封康慈皇太后。薨逝后,谥皇后。侄子皇帝登基后,捧他六叔的场,给老六的娘又加谥,又系宣宗谥、升袱太庙。最终,变成了“孝静成皇后”。 人比人,气死人! 到了后来,老六身上的光芒,愈来愈亮,老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嘿,却怎么盖也盖不住!那个刺眼劲儿,真叫做“中外所系望”了!大伙儿都晓得文宗瞅恭王不顺眼,却很少人知道,在一旁的暗影里,老五盯着老六的眼睛,都红了! 他妈的,自己被叫做“荒唐王爷”,被大伙儿看做一个傻瓜,不就是因为有这个才华出众的六弟比着吗?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给老六下绊子的? 不记得了。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不过一些打闹,到了老六毫无感觉的程度——妈的,叫人丧气! 真正闹出动静、甚至差点闯出大祸的,就是和肃顺喝酒、“老六要造反”的那一次。 起和肃顺打交道,惇王另有一种屈辱感。别看肃老六权势熏,论爵位不过辅国将军,自己一个道地的亲王,却被迫和他勾肩搭背,对他猛赔笑脸。肃老六一口一个“老五”,又是“哥哥我如何如何”;一高兴,还会在自己背上猛拍一巴掌——妈的,哪有一星半点儿把自己当亲王的意思? 对了,肃顺也是行六——老六就没有好东西! 费了偌大心机,受了偌大委屈,所谋者有成效的话,也算值得,不想肃老六酒醒之后,啥都忘了——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如此,自己还落了个好生响亮的恶名儿。不久之后,翻地覆,老六当权,自己的倒霉日子就开始了! 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老六跟“西边的”那个寡妇,必定有什么不干不净。但一路看下来,咦,真正不对劲的,不是老六,竟是那个莫名其妙冲炮般飞窜上来的关卓凡! 打就在阴影里窥伺上位者和当红者一举一动的惇王,在某些事情上,养成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感性。关卓凡和慈禧的私情,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荒唐王爷”,却是宗室中最早看出名堂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既然恭王已经秉政,犹如当年文宗已经登基,就算是“碰不得”了。于是,不知不觉中,在惇王的心目中,恭王取代了文宗的位置;而关卓凡,取代了恭王的位置。 就像当年给恭王下绊子一样,惇王开始给关卓凡下绊子。其实,关卓凡刚刚蹿红的时候,和惇王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可惇王就是看他不顺眼、不痛快!或者,惇王心里隐隐有这种预感:这个子,迟早会爬到我的头上来的! 关卓凡在江苏巡抚任上的时候,回京陛见。两宫皇太后临幸醇王府听戏,惇王扈从,关卓凡亦以御前侍卫的身份随侍。惇王得了个空,向两宫皇太后递了句关卓凡的“话”:“他在江苏巡抚的任上,不好好打仗,纳了一个厨娘做妾。” 当时,惇王偷觑着,“西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正在暗喜得计,不想自己没头没脑多了一句:“他让这个妾穿红裙子,这是有违体例的事。” 唉,怎么就没想到“西边”自个儿就是“穿绿裙子”的呢? 这次给关卓凡下的绊子,同肃顺喝酒那次的情形,一模一样,结果不但没伤到关卓凡一根头发,反而落个“无端做人”的名声,和关三结成了冤家。 关卓凡到底怎么想自己,惇王不清楚。但他是相信“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所以,要么从来没动过手,既然已经动手了,就一定得把老虎打死! *(未完待续。。)u 第一零三章 你可要当心! 终于,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昔日之敌,变成今日之友,惇王开始和恭王合作对付关卓凡了。*,,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被迫的:再不示好于老六,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闲废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出山”? 老六最大的对头是关卓凡,除了帮着他对付关卓凡,自己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出手“示好于老六”了。 惇、恭的第一次合作,是告祭太庙那一次。惇王接受恭系的暗示,称病请辞告祭太庙后殿的差使。“奉旨办理告祭太庙事务”的恭王便举荐关卓凡接任,乃有之后御史吴凤阁弹劾关卓凡“失仪”的风波。 可惜,圣母皇太后目光如炬,“恭系”此役,不但没赚到任何便宜,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大伙儿都闹得灰头土脸,惇王也就没有从和“恭系”的合作中捞到任何好处。 惇、恭的第二次合作,是蔡寿祺攻讦恭王、恭王君前失仪、两宫废黜恭王、掀起大政潮的那一次。惇王接受文祥和宝鋆的请求,上折为恭王求情。 曹毓瑛代笔的折子写的不错,可慈禧:“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个儿他上折子给六爷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轻轻几句话,就把惇王这个折子贬得一钱不值了。 折子没有发挥什么效力,加上恭王当时泥菩萨过河,所以这第二次的合作。惇王还是没从“恭系”那儿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 不过。经此二役。至少在表面上,惇、恭二王,“前嫌尽释”,这就有了第三次“深度合作”的“政治基础”。 同上两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合作,是由惇王方面主动提起的。 刚开始的时候,“恭系”这边,对惇王的提议。并不积极。宝鋆问起恭王的时候,恭王总是,“放放再”。 宝鋆却是有点着急的。但他明白恭王的心气已不比从前,也不敢逼得过紧。惇王那头,只能先敷衍着。 这一放二放,就放到了“太后阅兵”。 宝鋆对恭王:“六爷,那两位现在都不在北京,咱们如果有什么动作,这是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恭王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但是—— “你不知道我这个五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想他以前办的那些事儿。你跟他搭伙计,你放得下心?” 宝鋆“哼”了一声,道:“六爷,我看你就是‘想吃鱼,又怕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这边,只栽花,不种刺;但凡会‘湿手’的活儿,一律不碰——都叫烧酒胡同那边做去!成则收利,败则保身,有什么好担心的?” 烧酒胡同——惇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 宝鋆的意思,是恭王这边,不论对谁——惇王也好,关卓凡也好,都只唱红脸。 比如,若惇王要干求什么位子,只要那个位子已经空出来了,就“乐观其成”,方便的的话,还可以推他一把。 又比如,若母后皇太后要求“彻查揭帖案”,就劝上头“大事化,事化了”。这种阴私密事,只能尽力遮盖的,怎好四处张扬,唯恐下人不知道?大伙儿一齐装傻,难道不是正办?难道不是与人为善?“西边的”和关卓凡,对此也不能什么吧? 深更半夜偷偷刷帖子,甚至把谁弄“出缺”了——这些会“湿手”的活儿,就全由“烧酒胡同”那边折腾;恭王这边,装傻就好。 恭王终于默许了:“算了,这个事儿,我不管了——不过,佩蘅,你可要当心!” 津这边,关卓凡和慈禧两个,自然还不知道,有人正在密谋算计他们,全副精神,都在次日的“演炮”上面。 “演炮”——火炮实弹射击。 辰正二刻,圣母皇太后銮驾来到靶场,御姐下车,登上看台。 轩军站军营的靶场,设在一个山坳之中。这个“山”,不过一个丘陵,山前地势开阔平缓,以山为托,正好拿过来做靶场之用。 看台在东,山坡在西,射击方向,由东向西。 今的气比昨好的太多,空几乎一碧如洗。清晨的太阳从东南方向升起,射界无比清晰。 三十六门十二磅拿破仑炮,自北而南,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晨光之中,铮亮的青铜炮身,闪着耀眼的光芒。 每门大炮旁,各有八名炮手兀立。 “演炮”的火炮,全部选用拿破仑炮,没有“维特沃斯”炮。这是因为,发射的时候,拿破仑炮的“声光效果”更好一些——考虑到今的“演炮”的对象的特殊性,介么安排,似乎更加适合些吧。 山腰上,垒起了三十六个方方正正的土墩,白粉画边,标志请楚。另外,每一个土墩上面,都插了一面三角红旗。 土墩距大炮大约一里半的光景。 距大炮半里左右的山前平地上,设有一个“木人阵”——这是一种特殊的标靶,雕成半身人形,插在木棍之上。每门大炮前方,各有三排“木人”,每排十个,一门大炮便有三十个“木人”标靶。整个靶场,总共设置了一千零八十具这样的“木人”,一眼望去,蔚为大观。 这种标靶,从未在靶场上出现过,不晓得是拿来做什么用处的呢? 再往看台上瞧,只见一左一右,竖起两根木杆,拉起了一副极薄的明黄纱幔,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就在纱幔之后观看“演炮”。 咦,这个东东,阅兵的时候,阅兵台上,可没有见过啊。难道,是拿来方便太后和贝勒爷…… 咳咳,想多了,这么薄,啥也遮不住啊。 如此设置,只是因为观看“演炮”,要借用望远镜。御姐戴着面纱,操作长长的镜筒,太不方便了,于是便改为“垂帘看打炮”——这样,就不必戴面纱了。 御姐看“打炮”,倒不必像阅兵的时候那样站着了。明黄纱幔之后,看台正中位置,摆了一张大大的御案,御姐从容端坐,关爵帅则站在旁边侍候。 关卓凡如果也要坐的话,位子距御案就得远些,不能像阅兵“并立”那样,跟圣母皇太后“并坐”,不然就僭越过甚了,御姐自己也会觉得不对劲。但是,“演炮”的过程中,关卓凡又要负责给御姐讲解照应,不能远离,所以索性站着算了。 反正靶场上除了炮手和卫兵,只有少数随侍高级将领,不需要处心积虑地给广大官兵制造什么错觉。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谁可与抗 先教御姐用望远镜。&l;&l;&g;&g; 众目睽睽之下,纱幔朦胧之中,但见关贝勒俯下身,手把手地教圣母皇太后如何旋调镜筒,下巴似乎已经触到了慈圣的……额头?呃,这个…… 镜中模模糊糊的视野,突然间变得清晰,土墩和旗帜扑面而至,上面的白线看得一清二楚。御姐吓了一跳,轻轻“咦”了一声,手儿不由松了一松。幸好关卓凡早有准备,右手一托,左手一捏,御姐两只柔夷尽在掌握,替她把“千里镜”握实了。 御姐抬起眼皮,秋波荡漾,往关卓凡身上绕了一绕,又转了回去,唇角嫣然,御容微绯。 辰正三刻,“演炮”总指挥、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安德森请令。像阅兵式一样,关卓凡装模作样地“恭请慈谕”,然后发出“演习开始”的命令。 安德森打出旗语,炮手们立即行动起来。 炮阵南北一线排列,由东向西发射。现在已经入冬,风向西北,考虑到风向对烟雾的影响,三十六门大炮,由左而右——由南而北,次第发射。 左首边第一个炮位上,八位炮手先动作起来。 炮长高声大吼,看台距这个炮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圣母皇太后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实心弹一发,目标距离750米!” 关卓凡给御姐解释:“炮弹有‘实心弹’、‘开花弹’之分;‘750米’是洋人的法,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一里半。” 站在弹药车旁边的炮手,马上在弹药箱的盖子上找到了对应的数据。也是高声大吼:“4度0分!” “启禀太后。这指的是‘射角’。” 炮长捧起一件看不大清样子的玩意儿。端在面前,对着远处的土墩,比划来比划去,不晓得在做什么? “回太后,他手里的物事,叫做‘象限仪’,用以校正方才那个炮手报出的‘射角’是否准确?” 其实,射角神马的。事先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校正。750米是一个很适中的射距,今儿的气又好得不得了,真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打偏的。之所以要如此郑重其事,一来,当然是操典要求;二来,是为了“演”给御姐看的。 御姐当然看不懂。但没有关系,不明才觉厉——正因为看不懂,她才更加觉得这套程序“高大上”啊。 射角确定之后,后膛两边的炮手检查炮身倾角,如果有什么差异。就要赶快操作炮尾的手杆,将炮身倾角调整到位。检查过后。后膛炮手大吼:“倾角无误!” 弹药箱旁的炮手取出炮弹。 关卓凡道:“启禀太后,咱们的炮弹,叫做‘定装弹’,即药包和炮弹是捆在一起的,既方便也安全。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南逆的弹药,有不少药包和炮弹还是分离的。嗯,臣估计,即便眼下,西洋诸强的炮兵,也不是都换装了定装弹的。” 御姐连连点头。本宫是不晓得啥叫“定装弹”,但听起来很酷的样子!嗯,还是那句话:不明觉厉啊。 弹药经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交给站在炮口旁的负责装填的炮手。他立即将药包朝向炮尾,填弹入膛。 然后,站在炮口另一边的炮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将炮弹推至膛底。 “回太后,那个炮手拿的长杆子,叫做‘推弹器’。” 炮弹入膛后,后膛两边的炮手又动作起来,将一根长锥子通过炮身上面的一个洞,插进炮膛。然后,又将一根细细的管子,自洞口插进炮膛。 “启禀太后,那个圆洞,叫做‘火门’。炮膛里边,‘火门’下方的位置就是药包了。那根细细的管子,叫做‘拉火管’,用以引爆药包之用。炮手用长锥刺破药包,然后将‘拉火管’通过‘火门’插进药包,准备引爆发射。” 御姐听得微微头昏,但最后那一句“准备引爆发射”是听懂了的,心儿立即提了起来。 远远地传来吼声:“准备完毕!” “发射!” 望远镜中,大炮的炮口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接着一声巨响传来,火炮和炮手就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同时,沉重的火炮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与此同时,整个看台都抖了一抖。 关卓凡正在想:“我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个叫做‘后坐力’?”便听得御姐低低地“啊”了一声,他眼角余光中,但见花容已是失色。 气晴好,肉眼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燃烧的弹道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形的灰黑色烟迹,向着远处的山腰飞去。接着,山腰上最左边的一个土墩,突然被整个的掀了起来,抛向半空。炮声和爆炸声,接连在山谷中回响,隆隆不绝。 实心弹击中目标,本来是没有这么壮观的视觉效果的——土墩之中,事先都埋藏了**,炮弹击中后引发爆炸,才会把整个土墩掀飞。 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给御姐明了。 慈禧身子微颤,心头狂跳,就这么一炮,握着“千里镜”的手掌心,已渗出汗来。 人生第一次,御姐亲身领略到坚兵利器摧城灭国之威,一时间口干舌燥,无数念头涌上心头。 未及细辨,一连串吼叫声又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第二门大炮响了。 这一次,慈禧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那颗以每秒05米速度在空中飞行的1磅实心铁球,拖着一条灰黑色的烟迹,一头扎进了半山腰左起的第二个土墩中。顿时,猛烈的爆炸将土墩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巨大的烟尘随即腾空而起。 一个念头清晰了起来:怪不得英、法内犯,势如破竹!偌大中国,全然无可奈何,先帝和自己姐妹,只好逃难热河! 大炮一门又一门咆哮了起来,每一发射,大地便跟着震动一下。远处的山腰,桴鼓相应,土墩一个接着一个爆炸开来,烟火升腾。看台之前,浓烈的白烟,自南而北,慢慢淹没了炮阵。 慈禧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边,怒涛如狂,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浪,砸碎在脚下的礁石上面。烟气弥漫,犹如浪花打湿头脸衣襟,一浪退后,刚想喘一口气,抹一把脸,又一个浪头就砸了过来! 又一个念头清晰了起来:如此神兵利器,既已为我所用,下何事不可为?还有什么是值得瞻前顾后的?! 慈禧觉得被一只大手攫住了心脏,愈攥愈紧,憋得一股酸热之气回旋胸腹,愈来愈是挤涨。 三十六门大炮,终于都发射了一轮,三十六个土墩,全部炸毁,无一例外。半山腰上,一片烟尘弥漫。 这个成绩,嗯,还过得去。 圣母皇太后向关卓凡这边偏过头来,关卓凡赶忙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去。 只见御姐已迥非炮击刚开始时那副花容失色的样子了,目光火热明亮,满面红晕——不是害羞,而是兴奋。 御姐压低了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道:“好痛快!” 好痛快?! 呃……您这个反应,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一轮炮击过后,炮手用一根长长的炮刷清理炮膛,关卓凡给御姐讲解:“药包用丝绸或棉布包裹,有时不能全然烧尽,清理之后,才好遂行第二轮炮击。” 安德森再次打出旗语,只听透过逐渐散去的白烟,炮阵南端传来吼声:“换霰弹!” 关卓凡道:“启禀太后,这霰弹较其它炮弹,颇有不同。一枚霰弹,内藏六十八枚铁丸,发射之后,弹身爆裂开来,铁丸便激射而出。” 御姐微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声巨响,“千里镜”中,炮口火光喷溢,几乎同时,大炮前面半里处,那三十具“木人”,碎片飞迸,不少“木人”被拦腰切断,在半空中接连翻滚,远远地摔了出去。硝烟散去,三十具“木人”支离破碎,几乎没剩下一具完好无缺的! 御姐这才知道,这些木人是做什么用的了。 就是,如果这三十具木人是三十名敌军,此刻已尽数报销了! 对面有一千零八十具木人,即一千零八十名敌军。三十六门大炮,只要一轮射击,一千零八十名敌军——这得有两营兵了吧?便全军覆没! 如此利器,谁可与抗?! *(未完待续。。)u 第一零五章 人生第一次 “演炮”完毕,回到官港行宫,堪堪午初,刚刚好传午膳。不过,圣母皇太后下车之后,关卓凡道:“臣就不陪太后进膳了。臣赶回去安排安排,准定未正二刻,带照相师过来,替太后照相。” 御姐温热的眼波,在关卓凡脸上一漫而过,若喜若憾,然后道:“那么辛苦你了。未正二刻是么?嗯,我等你。” 我等你?咳咳,有点那……啥啥的味道啦。 “若喜若憾”,主要不是关卓凡“不陪太后进膳了”,而是针对“照相”这个事儿——迁延日久,今总算要成事了。 这个事儿,慈禧从轩军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那是亚特兰大战役结束之后,圣母皇太后临幸关府,见到了关卓凡从美国寄回来的“照片”。自圣母皇太后以下,一行人都大为“惊艳”。临走的时候,圣母皇太后还叫安德海要走了其中一张,“以为留思”。 自此,慈禧就对“照相”一事上了心。后来听利宾,关卓凡回国,是带了“照相机”回来的,满心想着,“他”回国之后,就可以给我画“照片”啦。 不想关卓凡回国之后,圣母皇太后的事情,他无不殚精竭虑,唯独“画照片”这个事儿,似乎没怎么真正上过心。慈禧也曾经做过暗示,不过,瞅着那个家伙,一副装傻扮懵的样子,哼哼叽叽,敷敷衍衍,拖拖拉拉,总是没个准信儿。以致在杜立德的封爵仪式上。朝廷重臣几乎都照过了相,还没有轮到宫里边那两位姐姐。 御姐不由气闷:什么意思? 其实,关卓凡怎么会听不懂御姐的暗示?又何曾不上心?何况,给御姐照相这么有趣的事情,他自个儿就是兴致满满的。 但是。关卓凡要保证,圣母皇太后的“第一次”,是完美的,至少,必须让照片的主人感到基本满意。 不然,对新事物的第一印象不好。或者觉得,也“不过尔尔”嘛,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二十一世纪的人。看到十九世纪中后期的照片,大多会持“渣技术”的轻蔑态度。其实,这多少是有点冤枉的。 十九世纪中期,照相技术诞生未久,功力确实有限。但是,如果符合一定的条件,照片的成像度还是相当不错的。关卓凡在原时空、本时空见到的不少照片——包括他自己拍的照片,都非常清晰。几乎算得上“纤毫毕现”了。 这个“一定的条件”,大致有这么两点:一,充足的光线;二。拍摄对象的充分配合,包括:较长时间保持摄影师要求的姿势,允许照相机和自己足够接近。 这是因为原始的底版感光能力有限,需要较强烈的自然光和较长的曝光时间。 偏偏这两点,对于中国贵人来,都不容易做得到。 “较强烈的自然光”。当然只有在室外才能获得。中国的古代建筑,室内尤其昏暗。请中国的贵人。移玉屋外,已不容易。女眷尤甚。叫他们听从摄影师的指手划脚,更加困难。皇家禁忌最多,普通权贵不高兴了,顶多赶摄影师出门;皇帝、太后不高兴了,却是可能打你屁股、砍你脑袋滴。 这就是为什么原时空的清末老照片少有高质量者的原因了。 还有,轩军的随军摄影师,洋华兼有,但技术最好的却是洋人,洋人入宫,体制所限,也实在是比较麻烦。主客观条件都不全备,因此,关卓凡宁肯将御姐的“第一次”,往后推一推,等到诸事妥协,再来拿走圣母皇太后的这个“人生第一次”。 未正二刻,关卓凡准时来到行宫,两个摄影师随行,都是洋人。 今气晴好,阳光充沛,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也就是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正是一之中,光线最宜摄影的时段。 关卓凡上楼请驾,陪着御姐下到园子里来。两个摄影师对着太后,深深鞠躬行礼,然后一先一后,各自叽里咕噜地了几句洋话。 关卓凡道:“他们,为圣母皇太后服务,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又,嗯,太后气度高华,园子景致极佳,佳人加上佳景,他们有信心,必定能拍出最好的‘摄影作品’——呃,就是‘照片’来。” 御姐微微一笑,心想这两个洋鬼子还挺会话的嘛。 照片分两种,一种是“实景照”;一种是“砌末照”,就是搭起一块幕布,上面画着各种图案或者山水花鸟,作为背景。 先拍戎装照。 选的第一处实景,乃是大宅檐顶下的那一排大理石巨柱。 经过第一的“阅兵”、第二的“演炮”,御姐穿这身军装,初初的生涩和不适已经无影无踪了。在石阶上拄剑而立,只见高华气度,飒爽英姿,兼而有之。红颜戎装,既有昂首外之概,又有魅惑众生之态,关卓凡看了,心里面先暗喝一声采! 摄影师的要求,比如“偏一偏头”、“抬一抬手”乃至“挺一挺胸”之类,自然都由关贝勒转致。他也不是摄影师要如何如何,只“臣请太后如何如何”,圣母皇太后听在耳中,都是情郎在“调度摆弄”自己,当然无不乐从。 有时候,关卓凡干脆直接“上手”——走上前去,在御姐肩头微微一扳,或者腰上轻轻一扶。换一个人这么做,当然是要“剁手”的。不过,这只手既然是情郎的,御姐只是粉面微红,由头至尾,由得他“调度摆弄”,并不做一声。 两个洋鬼子不知里就,也不以为意;李莲英、玉儿等人,自然熟视无睹,就当啥也没有看见。 拍完站姿,再拍坐姿。 搬来一张高背锦袱椅子,御姐抚膝并腿端坐。拍了几张,摄影师表示满意,正待易地换景,御姐偏过头,向关卓凡以目示意。关卓凡赶紧上前,微微俯身,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慈禧轻声道:“再拍一张!” 关卓凡答了声“是”,正要对摄影师发话,御姐又轻声了一句:“你站到我边上吧。” 关卓凡一愣:这是……合影啊? 他心中大大一跳,脑子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嘴上道:“是,臣遵旨!” 略正衣冠,紧束腰带,站到了圣母皇太后右手边,再稍稍后退半步,企定了。 御姐的嘴角,微微地向两边挑了上去。明亮的笑意,在整个面庞上洋溢开来。 拍完“实景”,拍“砌末”;拍完“戎装”,拍“朝服”。 圣母皇太后上去寝宫,脱了戎装皮靴,换上了龙袍,踩回了花盆底。 这个园子,周围都是西洋景致,朝珠袍褂凤冠于其中,略有不甚妥协之感,因此,户外只拍“砌末”。 拍完户外,移驾行宫一楼的“东厅”。此地虽为室内,但一排长窗极为高轩,全部打开之后,申初二刻的阳光自西南入室,满厅光华。洋鬼子摄影师认为,光线足敷使用了。 “东厅”的正厅北墙之前,居中三级丹墀,覆以玫瑰红地毯,上设御座。这番陈设,虽然还是“西洋风”,但气象庄严,圣母皇太后朝服居于御座,并不“违和”。 于是,又拍了一轮“御座龙袍照”。 戎装、朝服,都算“正装”。拍完“正装”,拍“便装”——御姐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宝蓝缎子的“百蝶袍”,外罩貂皮出锋的“大毛”坎肩,再披上哆啰绒的斗篷,一步一摇地走下台阶来。 拍“便装”就自在多了,拍了草地花木,拍了青铜“水法”,最后,还在那间玻璃亭子里面,拍了“赏花品茗图”。 花可是真的,乃是一大簇早发的红梅,插在康熙窑的五彩青花瓶内。关卓凡俯下身,在御姐耳边,压低了声音,赞道:“人比花娇!” 圣母皇太后靥生红云,眉眼盈盈,真有令梅花失色之妍。只听她轻声道:“今儿的晚膳,你可得陪我进!” *(未完待续)R655 第一零六章 军调处 关卓凡离开官港行宫的时候,已是亥正一刻了。[] 不过,时辰虽晚,关贝勒却是面色红润,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 这一来,是贝勒爷“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在太后寝室那个大大的白瓷浴缸里,好好地泡了个澡——到沐浴之乐,站军营那个糙地儿,和这座重金打造的行宫,还真是没法子比。 这二来,就是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两位,于那大浴缸里里外外,波光荡漾,浪花飞溅,很做了些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至于具体是哪些“事情”如此有益身心健康,这一次狮子未曾觑得亲切,就不胡乱杜撰了。 咳咳,有些事,多了,影响不好。 一出门,冷风扑面,立时在肌肤表面扫起一层微栗。关卓凡仰望星空,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五脏六腑都清爽透了。心里想道:介是奇怪啊,某些人做完某些事情,只想转身蒙头呼呼大睡;老子做完这些事情,却必然神采焕发,咋回事涅? 回到站军营,不过亥正三刻。 进屋之后,勤务兵给爵帅泡了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关卓凡刚刚喝了一口,图林就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公文袋,道:“爷,北京的密电,刚刚到的。” 关卓凡接过来,见公文袋封缄严实的开口处,贴着一张“绝密”的纸条,眉尖不由微微一挑。 撕开公文袋,取出电报;又开了保险箱,取出密码本。两相对照。看着看着。关卓凡的眉头皱起来了。 看完了。他抬起头,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对图林道:“给北京回电:启动‘红色响应’。” “嗻!” * 回电发到了“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轩军在北京地区的存在,大致有这么几块: 第一块,是驻扎在北京城外西南郊丰台的吴建瀛部。不过,在名义编制上,吴建瀛部属丰台大营。虽然还是“轩军”,但已不算“松江军团”了。 第二块,是近卫团。从体制上来,除步军统领衙门外,是不能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北京内城的。因此,近卫团分成两个部分,大部分驻扎在距内城三里左右的城东的三里屯;另有一营五百兵,以关卓凡的“亲兵队”的名义,驻扎内城。 这五百兵,又分成两块:一部一百人。就驻扎在柳条胡同,就近保卫贝勒府;一部四百人。驻朝阳门内大街。 近卫团在朝阳门内大街的驻地,原是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衙门也在附近。这儿距城南的柳条胡同,亦不算远。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是阿尔哈图,左营翼尉是蔡尔佳,关卓凡的两个拜把兄弟,最地道的“自己人”。 但是,再怎么“自己人”,体制攸关,关卓凡的“亲兵队”,也不好公然占据步军统领衙门的营房。因此,对外,这儿挂了块牌子,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不过,确实存在着“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这样一个机构,倒不纯是那四百近卫团的幌子。只是这个“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和近卫团不存在任何编制上的关系,两者完完全全是两个部门。虽然大伙儿也算“住在一起”,却有“一墙之隔”,相互之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扰。 事实上,“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不但和轩军近卫团没有任何关系,和“松江军团总粮台”,也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部门干的活儿,和“粮台”、后勤神马的,还是扯不上任何关系。 在轩军内部,“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另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 在轩军内部,“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通常被简称为“军调处”——这个名字,即便是华尔和张勇听到了,心里面也要微微打鼓的。 到这儿,再想一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著名的名称相似的机构,书友们大致能够猜到这个部门是干什么活儿的了。没错,“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这是轩军新近设立的特务情报机构。 关卓凡是到了美国后才开始接触近现代意义上的特务情报工作的。 奇克莫加战役后,罗斯克兰斯被免职,关卓凡接任田纳西战区司令,大力整顿、加强战区情报工作,很快便见成效。 关卓凡不是情报工作的专才,但田纳西战区的情报部门,原来自有制度和人才,只是罗斯克兰斯一直不予重视,才逐渐变得粗疏荒废。关卓凡改弦更张,任人得宜,增加资源,情报工作自然迅速重焕生机。 关卓凡升任西部战区联席司令之后,和谢尔曼做了一个分工,西部战区的情报工作由关卓凡主抓。 有了田纳西战区的经验,西部战区的情报工作,关卓凡愈加重视,做的也愈加出色。 他除了派出自己的探子以外,更重要的是“破除偏见”,依靠南方逃奴,和对邦联政府不满的南方贫苦白人,大力收集邦联的军事、地理、民生各种情报。南下之时,北军身为客军,却已对南军的种种军事布置,包括相关的山川地理,了若指掌。 非但如此,关卓凡还成功地勾连了一批亲联邦政府的南方游击队——其中有一两支可是由他亲手组建,替北军刺探军情、当带路党、袭击邦联政府和军队。 这些工作,大收其效。比如南下亚特兰大第一战——多尔顿战役,北军关卓凡麾下福瑞斯特部,神不知鬼不觉,渡过河谷浅滩,奇袭斯内克加普,从侧后方攻破南军防线。那条秘密的进军路线,就是由逃亡黑奴提供,然后由北军的情报人员和南方亲联邦的游击队共同勘测确定的。 又比如,在“起底”雅克琳和解救米娅父母的过程中,佐治亚州当地一支由北军特务参与组建的南方**游击队,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的两位主要负责人之一、马丁马丁内兹——没弄错:这位老兄的名、姓,都有个“马丁”——就是出身这支游击队。萨凡纳战役后,他正式加入北军情报部门,投在了关卓凡的麾下。 马丁内兹是那种最典型的南方贫苦白人,仇恨自己的奴隶主政府,过于北方主张废奴的同胞:老子本就一贫如洗,还被逼自带干粮、武器,替你们这帮奴隶主老爷打仗,保卫你们压榨黑鬼的权力——请问打赢了,老子有一毛钱的好处吗? 老子有半个奴隶吗?自己都喂不饱呢!还有,如果仗打赢了,奴隶制得以保存,在劳动力市场上,老子怎么和那些低廉甚至免费的奴隶竞争?! 这些道理,有的是自个儿想出来的,有的是北军的特务散播的,马丁内兹略一深想:妈的,果断**! 这个半途辍学的年轻人,在他那个阶层中,算是个少有的能够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语言才——和中国人在一起混了半年,就能够用汉语和自己的中国同事交流了。如今,一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当然,听起来,还略觉怪异,但四声准确、不打结巴、十分流利。 内战结束,美**人大多要复原,马丁内兹除了领过几个月的军饷,兜里没有任何存款,家里没有任何土地。关总司令招兵买马,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轩军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马是一门心思从此长做瓷器人,再也不回自己那个贫穷的、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的佐治亚州家乡了。 *(未完待续。。)u 第一零七章 杀父之仇 奇怪的是,轩军回国之后,关卓凡反倒一度放松了情治工作的力度——刚开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 不能简单地关卓凡不重视情报工作——哪能转变得这么突然呢? 比如,轩军入鲁剿捻的时候,关卓凡大打“军民鱼水情”的牌,严明军纪,厉禁淫掠,还送了一万五千套棉衣给当地的老百姓,就是为了争取民心,套取情报。这一招很灵光,老百姓不但不再通捻,还积极为官军通风报信,极大地改变了以前剿捻,“官军耳目闭塞,捻子消息灵通”的被动局面。 在轩军已经中了赖汶光调虎离山之计的情况下,当地圩寨飞马给官军传递消息,华尔得以及时变更部署,堵住了任柱的马队渡清河北窜之路,为歼灭这支东捻最具战力的部队,打下了不移之基。 剿捻的情报工作,关卓凡走的是一条“到群众中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g之路。其实,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抓情报工作,隐隐然玩的也是这一套。这实在是关卓凡在g治下出生、长大,打就对此印象深刻,亦颇有所悟的缘故。 &l;&l; br /&g; 这当然是正办。但是,这条路子也有其局限性。主要是老百姓只能接触到自己周边的、社会底层的事务,而情报工作的对象,可不仅仅在市井阛阓之中。关卓凡的对头,更多在高墙朱门之后。 最关键的是,关卓凡并没有在和平时期建立独立高效特务情报机构的明确意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有这种需要。 因此。大规模的征伐告一段落。战争对情报工作的迫切需求暂时消失,轩军的情治系统的的建设,便很自然地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缺乏“制度土壤”也算原因之一。 清朝没有前明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政府既没有刺探阴私隐秘的意识和兴趣,也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从好的方面,这是政治清明的表现;不过,另一方面,因为缺乏相关传统。处理相关信息的能力,会受到一定影响;对于信息变化的敏感度,也会比较的弱。 轩军毕竟是从这个“制度土壤”中长出来的。传统的军事行动,只有“哨探”的做法,没有完整、系统的情报搜集、储备、整理、分析、判断的概念,关卓凡再怎么开穿越金手指,也不能不受到主客观条件的相当的制约。 《孙子兵法》中,倒有所谓“五间”之——“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 “乡间”,是用敌方乡人做间谍;“内间”,用敌方员吏做间谍;“反间”。使敌方间谍为我所用;“生间”,就是刺探敌情后顺利生还;“死间”。用潜入敌方的我方间谍传递假情报,使敌受骗——事后,我方间谍不免身份暴露,被敌处死,乃谓之“死间”。 这“五间”,的头头是道,只是大伙儿学以致用的时候,大多零打碎敲;建立一个独立的机构,完整系统地实施“五间”的,少之又少。 安德海一案,关卓凡猛然惊醒于自己的“短板”—— 若论情治资源之丰,自己何止千百倍于那个死太监?怎么会如此后知后觉,落了个死太监的后手? 懵懵懂懂地,几为阉人所算——耻辱啊,耻辱! 资源虽丰,运用不善,这不是“志得意满”、“疏忽大意”就能够交代过去的。 情报的作用,不是为了被动应变,而是在经年累月获取大量资料的前提下,整理、分析、判断,找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预见机兆”,制敌于先。自己没办法躲到阴影里,就得把敌人拉到聚光灯下,不错眼地盯着,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敌人若有异动,我即先发制人。 痛定思痛,关卓凡决心建立一个完全独立的、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 在架构上,这个部门应该纳入“军事委员会”系统,则对“委员长”本人直接负责,便是经地义的了。 叫什么名字呢?“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呃,恶趣味过甚了。 最后定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正团级。 出任“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处长的,是个和关卓凡同岁的年轻人,名字叫做陈亦诚。 有趣的是,“亦诚”这个名字,是关卓凡替他取的。 陈亦诚,原名陈景浩,浙江杭州人。他是富家子弟出身,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送到上海的洋行做学徒。他人既聪明,又勤奋好学,出师之后,短短数年间便做到了买办。 正在春风得意,杭州的家里,却出了大事。 陈家为了一块买卖蚕丝的“牙牌”——就是营业执照,和人打起了官司。对头叫做王佐臣,是个丁忧在籍的士绅。牙牌原在陈家手里,王家想夺了过去。陈家有钱,也占着理儿;但王家有势,县、府、道,甚至省里,都不能不卖王佐臣的面子,这个官司一时半会儿的就打不清爽。 官司打不下来,王佐臣先急了。 买卖蚕丝,先要买,才能卖。收买蚕丝这桩生意,是讲究时效季节的。每年三、四月分,春蚕吐丝,过了这个点儿,就算拿到牙牌,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向蚕农收丝了。陈家牙牌在手,自然拖得;王佐臣向钱庄借了大把银子,如果拿不到牙牌,收不到丝,就是白被钱庄吃利息,因此是拖不得的。 这个人虽然进士出身,但骨子里却是一个痞子,横劲发作,拎了一支洋枪,带着家丁和一群帮闲的地痞流氓,冲进陈府,乱砸一通。 双方扭打起来,混乱之中,那支洋枪走了火,正正打中陈景浩父亲陈东成的胸口。子弹穿胸而入,陈东成当场殒命。 王佐臣闯了大祸,但他上下其手,官府调查的结果,居然是“陈家恶奴动手在先,夺过洋枪,再以枪柄击打王某,触发机关,误中陈某”,云云。 于是,王佐臣不但什么责任也没落下,官府反而要求陈家,“交出肇事恶奴”,“严讯法办”。 陈景浩赶回杭州,家里愁云惨雾,族人七嘴八舌,有的要“找都老爷参姓王的”,有的要“进京告御状”。 陈景浩非常冷静,道:“没有用的。王佐臣和两江的何制军是同年,咱们浙江的王抚台,又是何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两位,都是当道当红的大员,这个官司,怎么打都打不赢。” 何制军,就是当时的两江总督何桂清;王抚台,就是当时的浙江巡抚王有龄。 陈景浩给母亲磕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愧为人子,不能不报。” 母亲瞪着眼睛,看了儿子好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却什么话也没有。 陈景浩遣散了仆人,变卖了家产,将母亲和妹妹送到了乡下。 那块买卖蚕丝的“牙牌”,终于落到了王佐臣的手里。 王佐臣志得意满! 不过,今年的蚕季已近尾声,他抓紧时间,坐了船,从杭州来到湖州,看看还能收到多少好丝——湖州的丝,品质最佳,素有“湖丝衣下”之。 刚上岸,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道:“王老爷,你晓得我是谁?” 王佐臣愕然,这个人,是当地合伙的丝行派来迎接的?可双方事先约好了,到埠后直接去丝行会面,没有迎接这一啊?再者了,接人哪有这么问话的? 王佐臣皱了皱眉,道:“你是萧老板的人?” 年轻人突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我是陈景浩,陈东成之子!” 话音未落,手中已翻出一柄雪亮的尖刀,直向王佐臣胸口搠来! *(未完待续……) &l;span syle=display:nne&g;阅读本书最新章节百度搜:78免费,请收藏地址:【】【】【】【7】【8】【】【s】【】【】【】 ,无广告,免费下载,更新快!&l;/span&g; 第一零八章 就当我死期已至 王佐臣从好狠斗勇,虽然读书、中进士、做官,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变起仓促,陈景浩和身猛扑,他向后急退,也只堪堪避过心口最要害的位置,那把尺余长的尖刀,还是透胸而入,直没至柄。《》 这是陈景浩第一次动手杀人,但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迟疑。 王佐臣倒在河边,一时不得便死,陈景浩踩住他的身体,用力拔出刀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抹了一刀,割断了他的颈动脉。王佐臣鲜血狂喷,把就近的河水,都染红了。 陈景浩确定王佐臣再也不可能救得回转,这才跳下事先准备好的一条船,三转两转,不知道转到哪条河汊里去了。 整个过程,王佐臣的仆人、王家丝行的伙计、摇船的艄公船娘、码头上的闲人,个个目瞪口呆,由得陈景浩行凶杀人,然后从容遁去,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干涉。 等到湖州府和杭州府的衙门,弄清爽整个局面,发出海捕文书时,陈景浩已经到了上海,躲进了租界里边。 当然,洋行里的差事是保不住了。中国政府虽然不能到租界里抓人,但洋行也不可能用一个杀人在逃犯做买办。在中国的地面上,总要跟中国人打交道的——作为一个管事的,你不能总躲在租界里吧?那还怎么干活? 不过,陈景浩打了几年洋行工,颇有一点积蓄;家里的资产变卖之后。也有足够的现银。因此。经济上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变名为“陈忆成”——取思念亡父之意。租了一个房子,深居简出,省吃俭用,偶尔替人盘盘账,算是打打零工。 陈景浩——陈忆成原先的计划,是搭上一条走外洋的轮船,到英吉利、法兰西或者美利坚哪个国家去。但临行的时候,又不忍起来:这一走。就彻底成了一个“黑人”,再也不得生归乡梓,承欢高堂膝下了! 就在这时,洪杨之乱的战火,烧到了江南一带,且愈演愈烈。陈景浩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形再。也许,会有什么……机会? 再,江南遍地烽火,他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杭州乡下的母亲和妹妹。 局势急剧变化。先是两江总督何桂清失地弃城,被朝廷革了职。也躲到了上海;不久,杭州被数十万长毛团团围住。 陈忆成以手加额:真是侥之幸!因为陈、王两家之争,歪打误撞,将母亲和妹妹放到了乡下,长毛一来,反倒不用受围城之苦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真真正正是“侥之幸”。杭州围城,内里情形极惨,最后粮食净尽,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即便如此,杭州最终也未能避免城破之灾。太平军破城,杭州人赴死者极伙;西湖边的满城,更是举城蹈火。浙江巡抚王有龄亦殉国难。杭州成为洪杨之乱中,东南被祸最惨的地方。 杭州被围之后,太平军兵锋直指上海,沪上风声鹤唳,一夕数惊。 接着,就是那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关卓凡,带了一支的“轩军”,来做上海知县了。 这个关卓凡,打一开始,就引起了陈忆成的极大兴趣。待到他拿下何桂清、组建洋枪队这两件大事做出来,陈忆成对其信心暴增:我没有看错,此人不是凡品! 当时,轩军大规模招兵,陈忆成认真思索之后,毅然走出租界,报名加入了轩军。 陈忆成通文墨、通洋文、通算数、通经济,这样的人才,在一群大头兵中,实在是太扎眼了,也迅速地引起了关卓凡本人的注意。一战上海之后,关卓凡“钦点”,调陈忆成入营务处,“帮办军务”。 陈忆成到了营务处,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真实身份就掩不住了——当然,他既然从租界出来投军,就没打算再遮掩真实身份。 消息传到了湖州府。知府衙门给轩军行文,大致意思是“贵军营务处陈忆成者,原名陈景浩,是俺们的网上杀人通缉犯,这就麻烦贵军移交陈犯景浩给俺们”,云云。 关卓凡叫了陈忆成来问。陈忆成毫不隐瞒,将自己杀人变名的经过,和盘托出。关卓凡派人作了调查,真实情形果如陈忆成所言。 关卓凡不但没有把“陈犯景浩”交给湖州府,反而对陈忆成大为激赏,他叫人给湖州府回信,大致意思如下: “俺们这儿呢,确实有一个叫陈忆成、原名陈景浩的家伙,不过他已经战死啦。营务处那位,叫陈亦诚,此‘亦’非彼‘忆’,此‘诚’非彼‘成’,发音相似,贵府搞错啦。还有,俺军务繁忙,以后再别拿这个事儿来烦我啦,不然我参你们个妨害军务的罪名。” 军兴之时,能打胜仗的就是王老子。湖州府上下,只好面面相觑,什么法子也没有。 于是,“陈忆成”再次摇身一变,变成了“陈亦诚”,并从此对关卓凡死心塌地,终生不渝。 轩军赴美,精通英语的陈亦诚大派用场。开始的时候,他以“田纳西战区清国义勇军联络员”的名义,负责在中美两军之间居中联络;关卓凡出任田纳西战区司令后,陈亦诚参与战区情治工作;到关卓凡升任西部战区联席司令,陈亦诚已是事实上的西部战区情治部门负责人之一了。 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左宗棠克复杭州,浙江成为楚军的地盘。王佐臣的同年何桂清已经被朝廷砍了脑袋,王家冰山既倒,左宗棠又一门心思地和关卓凡套近乎,再加上关卓凡“浙江女婿”的身份,新任的杭州府、湖州府,便不肯再为王家出头了。 王家并不甘心。何桂清、王佐臣那一榜,科名甚盛,王家还想另外托人活动“伸冤”。但中间人递过话来: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就会有人来追究杭州沦陷期间,王家“附逆”的罪状。 所谓“附逆”,是指长毛占据杭州期间,找了一批当地士绅,做清理废墟、埋葬死者、恢复市面等等善后的工作,王家是其中之一。这种做法,其实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和直接出任伪职毕竟不同,不大好就是“附逆”。 但是否“附逆”,官字两个口,得看“上头”怎么想、怎么?加上王家在此期间,仗着长毛的势力,很做了些病人肥己的事情,颇招人怨。如果有人发难,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大约是免不了的。 最后,王家只好认栽,承认自己的势力没有人家的大,胳膊拗不过大腿。王佐臣的儿子和王氏的族长,到杭州、湖州两衙门画押具结,承认“陈景浩经已战死,陈、王两家,恩怨了结,彼此再不追究”,云云。 于是,轩军回国后,陈亦诚终于可以回到杭州,和母亲、妹妹劫后重逢、抱头痛哭了。这趟低调的故里之行,对外,“陈亦诚”的身份是“陈家远亲”。 回到津之后,陈亦诚对关卓凡:“我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是爵帅的!从今起,我就当自己死期已至了!” 关卓凡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谁过?隆科多吗?” 参谋制度建立起来后,陈亦诚出任松江军团“专职情报参谋”,级别等同“高级作战参谋”,副团级。 关卓凡决定组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考虑处长人选的时候,陈亦诚自然就排在候选名单的第一位。 副处长的位子,则落到了语言才马丁马丁内兹头上。 *(未完待续。。)u 今明两天,呃,请假 这两在外地开年会,原以为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更新,谁知道白有白的会,晚上还有晚上的会,事儿比上班的时候还多,实在是没有法子,今明两——月5日、月6日,只好请假了,抱歉。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一级监控 马丁马丁内兹,不但是一个语言才,还是一个“生吃情报这碗饭的人”——后世论者之共识。 马丁内兹对于信息的嬗递变化,有着生的、超乎常人的敏感。他有一种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源中——这些信息大多是没有价值的——迅速找到少数真正有价值信息的能力,并发现看似毫无干系的两条信息之间的关联。 和后世影视谍战戏表现的不同,真正的情报工作的重头戏,不是间谍和反间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当然也重要,而是对于情报——信息的搜集和处理。 信息的搜集是情报工作的基础。这个“搜集”,是广泛的、多渠道的、量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加选择的——如上文所言:“浩如烟海”。 这些情报的获取过程,大部分其实到不了“间谍”的层面;而且,亦如前文所言,其中许多亦没有真正的“情报”意义上的价值,因此,如何有效处理这些信息——归纳、整理、分析,去芜存菁,找出真正有用的部分,建立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才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个工作,既需要惊人的耐心、细心,也需要敏锐的触觉、严密的逻辑头脑和出色的判断能力。马丁马丁内兹,正是几者兼而有之的那个人。 另外,马丁内兹不仅仅是“键盘侠”,不是只能躲在幕后“盘账”的。他到中国未久,但其“进入情况”的速度,却比谁都快。马丁内兹在北京不过呆了几个月,可他一个洋人。对北京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不少在北京住了好几年的外省人。 当然,马丁内兹高鼻深目的样子毕竟过于扎眼,目前,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躲在“幕后”的。 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关卓凡之所以把马丁内兹放在如此要害的岗位上,还因为他和陈亦诚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裸人”。 马丁内兹是美国南方贫苦白人出身,来中国之前,除了轩军的同事外。不认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不仅如此,以马丁内兹弃佐治亚故乡如敝屣的决绝心态,他原先在美国的那一点子“社会关系”,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同时。马丁内兹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特殊的工作岗位上,应该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吧? 陈亦诚更不用了。 “陈景浩”已不存于这个世上,则除了一母一妹,陈亦诚原先的一切社会关系,都随“陈景浩”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除了关卓凡一个人,陈亦诚真正已是“六亲不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轩军诸将在内,都可以成为他的“工作对像”。只要爵帅一声令下,不论对谁。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刀切下——就像他和身扑向王佐臣那样。 嗯,不论陈还是马,心无旁骛,才能干好本职工作嘛。这个状态,嗯。很好,很强大。 安德海一案过后。“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开始筹建;轩军从日本回来,“军调处”开始正式运作。 草创之初。“军调处”只有设在津站军营内的本部和北京站两个部门,其中的重点,是北京站。军调处的陈处长、马副处长,同时兼任北京站的站长、副站长,并常驻北京。对外,北京站挂了一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牌子,正、副站长同志,自然就是“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办”的陈委员和马副委员了。 军调处北京站正式设立后,在前期筹备的基础上,密锣紧鼓地开展了工作,迄今不过数月,已算卓有成效。 北京站最大的成就之一,是初步建立起了一个针对“一级监控对象”的监控体系。 军调处的监控对象是分等级的,限于人手和资源,首先被纳入监控网的,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级监控对象”——关卓凡的政敌以及潜在的政敌。 恭王、宝鋆、惇王几个,万万想不到,自己早在数月之前,便已被关卓凡的人,一个个不错眼地盯上了。 恭王是关卓凡最重要的政敌——这个“定性”,并不因安德海一案中双方曾经携手合作而发生质的改变;宝鋆则是朝廷大员中,恭王最信任、最亲密的一位,亦是“恭系”中对关卓凡最具敌意者。因此,这两位成为“一级监控对象”,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惇王,他已经有“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觉悟,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在暗处,关卓凡在明处。可是,亲贵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台面上过关卓凡坏话的人——如此扎眼,怎么会不被关卓凡惦记? 另外,朝廷一二品的大员中,关卓凡唯一一个与之撕破脸皮的,就是德兴阿——此人正是出自惇王门下。就像德兴阿抢胜保的姨太太,是打关卓凡的脸;关卓凡痛殴德兴阿,又何尝不是打惇王的脸? 既然明知彼此心结如此之深,你又是宣宗亲子的身份、亲王之尊的地位,嘿嘿,这个“一级监控对象”,怎么好意思把你落下? 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见到了工业文明的一线曙光,嗅到了以煤炭为食的钢铁猛兽的咻咻气息,但绝大多数的人,整个身子还是浸泡在单调舒缓的农业社会境况之中;加上前文过的,清朝素来缺乏厂、卫传统,这班名列“一级监控”的显贵高官,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经已处于一张何等严密、高效的近现代情治大网之中了。 “军调处”北京站给每一个监控对象都建了档,档案的内容,分成两大块: 一块是档案主的“背景资料”:从生辰八字开始,给档案主“立传”。其中,除了《玉牒》、《缙绅录》和吏部档案等公开和半公开的“官方权威发布”外,还有档案主的性格分析、兴趣嗜好、厌恶禁忌,以及极其详尽的亲姻师友等“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档案记录了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各种相关信息,比如: 某某时候先后共请过五个奶妈,感情最笃者为王氏,次之林氏。 在宗塾读书的时候,某翰林讲书,声色峻厉,不为某某所喜,有人乃于饮食中下药,该翰林上吐下泻,几乎丧命。 某某初识人道,便有染于庶母,并致其产。老爹大怒,幽死妾,重笞逆子。父子两个,从此之后,人前孝慈、人后反目。 某某应岁试,录入县学,为廪生。期间狎妓,某教谕大怒,要赶某某出县学。某某长姊登门向某教谕苦苦求情,盘恒良久,次日凌晨方始辞去。某某逃过一劫,肄业进学中秀才去也。 某某主政某地,离职之时,无人肯攀辕送伞,情形尴尬,于是自己掏钱,偷偷雇了人,敲锣打鼓,送自己“万民伞”。 某某是某“清吟班”某红姑娘的“恩主”。 某某有断袖之癖,是某戏班某名角的“老斗”。 某某“书中自有黄金屋”,每晚上,不把他那套《古文释义》夹着的金叶子从头到尾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某某在某地养了一处外宅,家里面是不晓得的。 某某的履历上面,籍贯是某地,当年中举,也是在某地应的乡试。但事实上,他的本籍并不是某地——这叫“冒籍”,是严重的违规。这个情况,吏部也好,礼部也罢,都不晓得。 …… 诸如此类。 “背景资料”不是一成不变的。军调处对监控对象的档案,不断地补充、修正、分析、注释、评价,使档案主的形象,愈来愈“丰满”、“立体”,直至“纤毫毕现”。 档案的另一大块,是“实时监控记录”。 *(未完待续)R75 第一一零章 预则立 这个“实时监控记录”,算是档案主一本具体而微的“起居注”。|| 有些方面,如生活细节、言行举止方面,并非什么资料都拿得到手,也没有“全纪录”的必要,自然比不得真正的起居注那般事无巨细;但有的方面,详尽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比如,档案主的“社会活动”。 某年某月某日,何时出门?去了哪里?在那儿做什么?呆了多久?何时回到府里? 某年某月有日,何人上门拜访?为了何事?呆了多久?主人是否“留饭”?陪客又是哪几位?何时散席? 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如果档案主有什么异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社会交往”会发生相当程度的突变。 “预见机兆”,此之谓也。 这个“实时监控记录”,是一个好大的“系统工程”,为了完整有效实施之,军调处除了派出探子盯梢,还在每一个“一级监控对象”的家里,都“渗了沙子”——每一家的下人中,都有在暗中为军调处“服务”者。 这些“内间”,有的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或以真实身份,或易姓变名,应聘入府服役;有的本来就是“一级监控对象”的仆人,被军调处收买,为军调处提供情报。 不过,后一种情形,“沙子”是不知道自己的雇主的真实身份的。军调处多扮成有心巴结“沙子”主人的官员或商人的面目出现。这是为了万一事败,可以迅速斩断和“沙子”的联系,不使躲在后面操控一切的军调处暴露出来。 有的“一级监控对象”的府里。还不止一粒“沙子”。只是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那谁谁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军调处和“沙子”的联系。有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方式。这个方式,隔一段时间,就要改变一次,以使“沙子”的主人察觉不到异状。 每次和“沙子”联系——特别是本来就在监控对象家里服役、不知道雇主真实身份的“沙子”,一出府门,就会被军调处的探子远远盯上,一直暗中“护送”到会面地点;会面之后,再“护送”回去。这是为了保证“沙子”不被人盯梢。同时保证“沙子”不生异状,不起异心。 当然,“沙子”是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的。 “一级监控对象”们,再也想不到,关卓凡的耳目,已经放到了自己的府里,甚至身边。 比如,恭王府的一个花匠、惇王清华园的一个厨子、宝鋆的一个车夫,都是军调处“渗”进去的“沙子”。 不是亲贵们对维护“门禁森严”完全没有警觉,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只会在这些人的忠诚度上下功夫:管家,护卫。账房,门房,贴身的丫鬟、,他们眼中的“要害位子”。 花匠、厨子、车夫、轿班,这些人一般被视为“无足轻重”,不认为会对门户安全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所以,在鉴别这些人的来路底细上,“一级监控对象”们也就不会使什么太大的气力。而亲贵府上,大多仆役众多,像恭王府,好几百口子人,若要一一“政审”过关,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精力。 但在近现代的情治体系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位子,却各有妙用。其中的车夫、轿班,对摸清档案主行踪,实施“实时监控记录”,尤其有特殊的用处。 现代的人,是很容易理解“司机”这个位子对于领导同志的特殊意义的。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领导们可还没有这个“觉悟”,他们当然是不会和自己的司机——地位低下的车夫、轿班“共机密”的;可是,他们的“机密”,“司机们”却常常“门儿清”。 比如,档案主去自己的外宅;又或者载酒看花,到哪家“清吟班”,“梳拢”那个红姑娘——这类行踪,大约不会告知家里,也不是什么朋友都晓得。但车夫、轿班,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不然,档案主自个儿走了去不成? 有时候,车夫、轿班,还能够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今儿主人赴某某的宴请,这个同席的,某某都还请了谁啊?主人们在府内饮宴,长随、车夫、轿班们,自然都在府外等候,闲极无聊,凑在一块聊打屁,你我他是谁谁家的,彼此一清二楚。 宝鋆和惇王在清华园会面的信息,就是由宝鋆的车夫提供,并经惇王清华园的厨子证实的。 收到“沙子”例行的汇报,军调处北京站必须迅速判断:其中有无有价值的情报? 然后,根据信息的价值的高低,对之进行不同等级的“处理”。 大多数的信息,暂时看不出什么价值,一般对之进行“三级处理”,即“暂无价值,留待观察”,入档了事。 “二级处理”意味着,“有一定价值,但不必即时做出反应,继续跟进观察”。 最有价值的、应做“一级处理”的信息,数量最少。所谓“一级处理”,即“即时做出反应,并立即上报本部”——也就是第一时间向爵帅汇报,请求指示。 关卓凡的指示,也分成三个等级:“红色响应”、“橙色响应”、“白色响应”。 “红色响应”——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 这个“全面监控”,不仅是对档案主本人的,和相关事件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人物,也要纳入监控体系之中。 “橙色响应”——密切监控,随时汇报,暂不打草惊蛇。 “白色响应”——暂时由他去吧。 宝鋆和惇王在清华园会面的信息,被陈亦诚和马丁内兹定为“一级处理”,第一时间密电津本部。 很快,关卓凡便给予了“红色响应”的指示。 “待遇”如此之高,是因为宝鋆的这一次清华园之行,极不寻常。 在清朝,为了约束宗室对皇权可能发生的挑战,亲王和大臣的交往,颇多忌讳。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不好随便来往来的。 拿惇王和宝鋆两个来,惇王身上没有啥像样的差事,宝鋆作为军机重臣,是不可能有什么公务要和惇王商议的。旗人重礼节,但宝鋆是镶白旗的,惇王并不管着镶白旗,彼此既无“旗务”可谈,也没有奴才主子那一套礼数要打点。更何况,现在也不在什么节庆的点儿上。 如果像恭王、宝鋆那样,彼此私交极深也罢了,偏偏惇王和宝鋆两个,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私人的交情。 有的宗室,雅善词章,悠游林下,笺召墨客文人,“雅集”、“诗聚”,某大臣躬逢其会,也还得过去。可是惇王粗疏不文,玩这一套,那不是笑话吗? 这是“文”的,还有“武”的:有时候,某王公召集亲贵子弟,在自家“箭圃”中张靶“较射”——这算是追摹祖宗谟烈,不忘八旗骑射本色,朝廷原则上是支持的。虽然,这种聚会,大多时候,实质上不过一个“游园会”。 这种聚会,惇王倒是可以举办,但若有大臣参与,必定是武职的都统、统领、参领之类,宝鋆科举出身,是没有理由参与这种聚会的。 最关键的是,清华园之会,惇王只请了宝鋆一个人,并在清华园盘桓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期间没有一个陪客。情形之特异,前所未有。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主客二人,有极其重大的图谋要商议。 他们会有什么样重大的图谋呢? 考虑到惇、恭、关彼此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惇、恭二王和宝鋆在“一级监控对象”名单上的特殊位置,军调处和关卓凡,都非常合乎逻辑地认为,不能排除惇、宝之会针对己方的可能性。 预则立,不预则废。 *(未完待续。。)u 第一一一章 零头 从抵达津大沽口码头的那一刻起,慈禧就一直处在一种半恍惚的状态中。 车子还没有停定,透过“黄金马车”的玻璃窗,她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物事。 侧坐的玉儿,清清楚楚地,听到圣母皇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御容随即变了——那是她从未在主子脸上看到过的一种奇异的神情。 玉儿扭转头,朝着太后视线的方向看去。“啊”的一声,姑娘不由自主,轻轻地叫了出来。 这算“君前失仪”,但慈禧却根本没有听见——她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她看见了那艘传中的巨舰。 这是——船?! 如城如山,高耸入云。 一点也不夸张,巍巍船体,就是崇城峻岭、扑面而来的气势;三根巨大的桅杆,就是接摩云、刺穿苍穹的感觉! 心跳加速,慈禧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汨汨流动的声音。 今儿是“翁贝托国王号”赐名“冠军号”、“杜里奥号”赐名“射声号”的好日子,圣母皇太后銮驾亲临津大沽口码头,主持其事。 像往常一样,关卓凡拉开车门,“伺候”圣母皇太后下车。可是,软皮长靴却迟迟没有伸出车厢,他** 不禁有点奇怪——他不知道,御姐正在努力调匀呼吸,平定心情。 闪着光泽的靴子终于伸了出来,关卓凡敏锐地发现,靴子里边的纤足,正在微微颤抖。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两只手都加上了心:一只手托住御姐的手。一只手照应她的凤冠——这只凤冠。算上上边的东珠、金凤啥的,足有一尺来高,一个不心,就会碰到车门的上缘。 圣母皇太后终于“安全落地”,关卓凡拿住着御姐微汗的柔嫩手,轻轻用力,捏了一捏,然后才换成标准的“挽臂”姿势。 慈禧感觉到情郎的关切和鼓励。勉强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艨艟巨舰,轻轻地、长长地透了口气。 关卓凡站在她的身侧,透过面纱的缝隙,隐约看见,御姐美丽的脸庞上,浮现着一种极复杂的表情:难以置信以致微微恍惚,惊喜交加但是惊大于喜。并且,混杂着一丝关卓凡极少能够在御姐脸上看到的神色——畏惧。 慈禧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眼前所见,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想象能力。 慈禧亲身坐过的船。只有两种:一种是运河里的乌蓬船,长不过一丈几尺,乘员不过数人;一种就是圆明园里边的“龙船”了。“龙船”当然比乌篷船大得多,可怎么能跟眼前的巨舰相提并论?不足其什一吧——不,也许不足其百一! 她想起玉儿转述关卓凡的——这艘船,有两个太和殿那么长! 太和殿,那可是紫禁城最大的宫殿啊——两个太和殿! 还有,太和殿,那毕竟是打了地基,起在平地上的,这个船,可是浮在水面上的,没凭没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儿,御姐稍稍想一想,就觉得心跳、头昏! 单是高、大,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它是铁做的! 爷,那要用多少铁啊?!哪里能炼出那么多铁来? 事实上,“勇士级”的“翁贝托国王号”,龙骨是铁制的,船身还是木制的,只是“全装甲覆盖”:先在舷侧铁板外侧,置横、纵两排麻栗树角材,作为衬垫板;然后,在其上敷设锻铁装甲,每块装甲都用双螺母螺栓,固定在舷侧铁板上。 这种工艺,和后世“前无畏级”的“定远号”、“镇远号”那种全钢铁甲舰——船身铁制,还是有本质的不同的。不过,圣母皇太后自然是不晓得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过,就算给慈禧听,对她来,两者也不存在什么实质差异,都是文数字,都在她的想象能力之外。 工业社会,钢铁是一切之根基,虽然顶顶重要,但无处不在,早已被人们视为最寻常物;但在农业社会,钢铁却是地道的奢侈品——对于穷人,一只铁锅就是最重要的家当了。刀、箭、锄、犁……在人们的心目中,钢铁意味着力量和权威——一个普通农人这么看,一国之君也是这么看的。 不过,一国之君和普通农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农人懵懵懂懂惊叹一番就算,没有什么好入脑入心,因为他不晓得这个事情和他自己有啥切身的关联;可国君不同,尤其是有头脑的国君,面对庞然钢铁巨物,不可避免地要想到“国力”两个字上面去。 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每名士兵一柄单刀,一柄单刀重约二斤,整支军队用铁二十万斤。 这只巨舰呢? 慈禧记得,关卓凡对她过,“翁贝托国王号”的“排水量”是“九千一百吨”。 御姐自然不晓得啥叫“排水量”,啥叫“吨”,关卓凡自然也要解释:“回太后,‘排水量’就是这只船有多重;‘吨’是洋人的叫法,一‘吨’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两千斤。” 就是,二十万斤不过一百“吨”。 刚刚好是人家的一个零头。 十万人的军队啊,不过人家一只船的一个零头! 御姐脑中一阵昏眩。 这当然是一个很粗疏的对比。一支军队的用铁,不止单刀一项;“翁贝托国王号”也远非通体钢铁。但是,这个比较的结论大致不错:农业社会的军队,某种意义上,就是工业化军队的“一个零头”;农业国家,体量再大,就国力而言,也不过是工业化国家的“一个零头”。 狮子记得,某段时间,网上有一种法,硬扯清末中国的gdp是世界第一——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比较gdp?!意淫强国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令人无语。 随便吐槽两句,勿怪。 言归正传。 接下来,御姐就开始了她的半恍惚状态。 今儿的第一项日程,是接见海军的高级将领和外国顾问。 码头上搭起了一个大大的明黄帐篷,就是东马圈和大校场的那一个,圣母皇太后就在这儿,接见海军诸将。 *(未完待续……)r19 第一一二章 碎碎平安 参加觐见圣母皇太后的,除了海军提督丁汝昌、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这两位是已经见过面的,还有几位来自英吉利的客卿: 乔百伦,海军“总教习”。() 柯烈福,海军基地“总监”,辖旅顺基地和威海基地。 海曼奇,福州海军学堂“总办”。 以上三位,都是将官军衔。 以下为校官军衔: 狄克多,海军“助理总教习”。 大爱德华,“翁贝托国王号”管带——就是舰长。 爱德华,“杜里奥号”管带。 马威达,海军陆战队“教习”。 还有一位平民——毕夏普,福州船政局“总办”,相当于总经理。 为了这次觐见,柯烈福从旅顺赶了过来;海曼奇、毕夏普,则从福州北上津。 某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比如琅威理,现在中文名字还译做“郎威利”的,此时在庞大的英国顾问团队中,不过一个少尉,当然是没有资格觐见圣母皇太后的。 乔百伦、柯烈福、海曼奇三位将官,还有毕夏普,这四位都是单独觐见;狄克多、大爱德华、爱德华、马威达四位校官,共同觐见。 和戎装在身的中国、美国同事一样,英国人统统行单膝跪礼——这个礼节,同觐见维多利亚女王的礼节是一样的,对于英国人来,不存在任何问题。 精神上正经受着巨大冲击的慈禧,在接见洋卿的时候。努力保持着平和高贵的仪态。隔着纱幔。另有一番紧张的洋鬼子们。倒也没有发觉中国的圣母皇太后有啥异样。 英国顾问团中位份最高、年龄最长的乔百伦,代表全体在华服役英员,“恭请圣母皇太后的金安”。另外,虽然客卿不是正式的外交人员,乔百伦还是向“太后陛下”转达了“女王陛下”的“崇高敬意”;慈禧亦通过关卓凡,请乔百伦转达对她对“女王陛下”的“美好祝愿”。 整个觐见过程,大体流畅顺当,只有毕夏普觐见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这位老兄,犯了和杜立德一样的毛病。一是因为紧张,一是眼中所见,丰容靓饰,端仪万千,不由就目瞪口呆,神魂颠倒,连出状况。先是起身的时候,手足失措,自己别了自己一腿。一个大趔趄,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圆顶礼帽也掉在了地上,惹得黄幔之后,一声轻笑。 娇吟入耳,毕夏普愈加失魂落魄,就忘记捡回了地上的帽子。慌慌张张退出大帐的时候,不辨方向,又和在帐外候见的狄克多,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每一位觐见的洋卿,圣母皇太后都有恩赏。 三位将官,每人锡赐玉如意一柄、翡翠扳指一个、玉柄镀金短刀一把;毕夏普不是军人,金刀换成了蜜蜡佛手。 四位校官,每人锡赐玉如意一柄,玉柄镀金短刀一把。 毕夏普的“失仪”,对于慈禧,多少起到了一点冲淡紧张氛围、减轻心理压力的作用。但是,她并没有很快地从那种半恍惚的状态中走出来。 帐子里边是看不见外面的景象的,可是巨舰的阴影,依然像泰山压顶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 这和之前阅兵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阅兵的时候,雄壮严整的队列、排山倒海的“乌拉”,看起来,都在向她一个人表示拥戴和忠诚,这种感觉,迅速把她托上激情澎湃的浪涛的巅峰,使她有睥睨下、众山皆之慨。 可是“翁贝托国王号”这种钢铁巨物,在她的意识中,实非人力所能为之,突然面对,她首先感到的,是深刻的渺感——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但外有,原来世上还存在着一种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强大力量! 同时产生的,是不能与抗的无力感;对于能够制造如此钢铁巨物的力量,她在内心深处,亦产生了难以言的深深敬畏。 事实上,如果按照慈禧对于阅兵、演炮的逻辑,同那些军容严整的士兵、开山碎石的大炮一样,这只巨舰其实也已“为我所用”——已经买下来了嘛。但在巨大的冲击和震撼之下,一时之间,慈禧还无法在自己和巨舰之间建立起牢靠的心理联系,就是,她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这艘船“是我的”。 更重要的是,慈禧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之前从未真正想过的一个问题:同样利器在手,但这件利器,是从人家那里买来,还是自己制造出来,其实大不相同。就如这只巨舰,我们经已就手,但这是从英国人那儿买来的,我们自个儿造,哪里造的出来?! 别的不,单造舰用的铁——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的铁啊? 这个事儿,虽然还远未想透,但慈禧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两种不可同日而语的力量。 觐见之后,检阅海军仪仗队。 这支“仪仗队”,和后世那支大名鼎鼎的“三军仪仗队”还比不了,只好算是轩军海军版的“礼兵队”。当然,在这个时代,也足眩眼目了:雪白的制服、铮亮的皮靴、飘扬的帽带、闪着金光的穗绶、装饰华丽的海军短剑,还有一张张被海风吹晒得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骄傲地高高扬起。 不过,圣母皇太后的注意力,没有办法全部放在这支神气的“仪仗队”上面,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那只山般的黑色巨舰。 还是乘坐“阅兵马车”,还是关卓凡充任“骖乘”。 当仪仗队领队发出“敬礼”的吼叫声时,慈禧并没有忘记举手示意,但右侧的关卓凡,能够明显感觉到女人微微的躁动和不安。 当然不是因为仪仗队的关系,而是距巨舰愈来愈近,压迫感愈来愈强。 当然,再怎么着御姐也不会失态的,而除了贴身的关爵帅,也一直没有第二人察觉圣母皇太后的异样。 检阅完海军仪仗队之后,就到了“翁贝托国王号”正式更名为“冠军号”、“杜里奥号”正式更名为“射声号”的时候了。 关卓凡高声诵读为两舰“赐名”的圣旨。“钦此”二字刚刚落下,在场所有海军将士齐声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码头上一片山呼海啸。 慈禧微微一震,这阵欢呼声,犹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至,掠过心头,将蒙在上面的阴影,吹走了大半。 她抬起头,望着两只黑色的巨舰,深深地吸了口气。 军乐奏起,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移驾典礼台,主持“掷瓶礼”——就是将一瓶香槟酒,掷向船艏,撞成碎片。 典礼台搭在舰艏旁的岸边,“翁贝托国王号”边上一座,“杜里奥号”边上一座。 船舷伸出一根长杆,杆头吊着一支红绸系颈的香槟酒,垂在典礼台的上方。只要将酒瓶用力推出,就会撞到挂在舷身外侧的备用锚的锚爪上。 这个“掷瓶礼”的原含义,其实并不是慈禧理解的“碎碎平安”。 西洋诸国出海行船,有一个习惯,若船只遇难,无以自救,船员会将遗言写下,装入酒瓶,抛入大海,希望能被人发现,辗转传给家人。因此,“掷碎酒瓶”的含义,是希望海上永无这种代表着噩耗的漂流瓶,亦即祈求行船平安。同时,香槟酒洒满船头,也有辟邪消灾之意。 不过,按照汉语的谐音,理解成“碎碎平安”,也是好意头,也是祈求行船平安之意。因此,自“翁贝托国王号”更名“冠军号”、“杜立奥号”更名为“射声号”始,中国新船下水、命名,“掷瓶礼”含义的“权威表述”,就变成了“碎碎平安”。 始作俑者,同治朝圣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杏贞是也。 *(未完待续。。)u 第一一三章 冠军的诞生 黄金马车在“翁贝托国王号”舰艏旁的典礼台前停下,关卓凡“伺候”着,慈禧下了车,抬起头,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巨舰山岳般的身躯,就在触手可及处巍然耸立。初冬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在它的漆黑的皮肤上,闪着耀眼的光泽。 慈禧一阵头昏目眩。 她随即感受到了托着自己臂的那只手的力量,她微微转头,眼前男人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她的心略略地定了下来。 “触手可及”,其实是不准确的。“翁贝托国王号”距岸边还有一“触手”了,三级跳都跳不过去——这是为了给锚位留出足够的空间。但巨舰巍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使慈禧有了这么个错觉。 她留意到了挂在舷身外侧的那只巨锚。 太大了!这只巨锚的长度,大约超过了自己少年时坐过的乌篷船了吧?没有办法想象,如此之巨的铁锚,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锚身寒光流动,沉重的压迫感、凌厉的侵入感,叫慈禧不由自己,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呼啸而来的工业时代,正在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内,向中国的皇太后,无声地展示着自己强大的力量。 慈禧还看到,巨锚前方,更靠近船头的位置,舷身上开了两个圆洞,两条极粗大的铁链,从洞中伸出,斜向下方,直直地没入水中。 这两条铁链。呃。到底有多粗大?大约……比我的身子还要粗吧? 这是锚链吗?如果是。水底下的锚又有多大?难道,比挂着的那只锚还要大?还有,船的另外一侧,似乎也看见了铁链,这只船,到底有多少只锚啊? 御姐无意中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 “勇士级”是船舶发展史上的一朵奇葩,她一共有……十只锚。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舰艏六只。左右各三只。这三只锚,两只是主锚,就是已经入水、锚链比御姐的身子还要粗的那两只;一只是备用锚,就是挂在舷身上、给御姐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那一只。 舰艉还有四只,左右各两只,此时也已抛锚入水,不过御姐没有留意到。 之所以设计了史无前例的十只锚,是因为“勇士级”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的最大的船只,九千一百吨的排水量,到底需要几只锚才能够稳稳当当地固定住它。设计的时候,谁也没有足够把握。于是保险起见。宁滥无缺,左添右加,“勇士级”就拥有了前所未见的十只锚。 为此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锚和锚链都有相当自重,链仓需要占用相当空间,“勇士级”不得不把一部分有效载荷和空间让给这十只巨锚。 慈禧的目光自锚洞上移,一根无比粗大的巨柱进入眼帘——不晓得几人才能合抱?不过,这根巨柱,不是直立,而是斜斜地指向前方,远远地越过了舰艏,犹如巨舰额上生出了一只巨大的触角。 这不是冲角——“杜立奥号”装了大冲角,“翁贝托国王号”可没装这种奇葩玩意儿——而是斜桅。斜桅和最靠近舰艏的那根主桅之间的缆索,用来悬挂三角帆。 这个时候,三角帆自然已经收了起来,缆索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旗帜。 巨柱下方,就在舰艏最前端的位置,是一具巨大的白地金纹雕塑。一个西洋上古武士,顶盔贯甲,肌肉虬结,手持三叉戟,身子前倾。嗯,和官港行宫“水法”的那群青铜雕塑,倒是颇为像似。 不过,横斜的巨柱,对下方仰视的人,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慈禧略一凝视,便有晕眩之感,她不及细看那个西洋武士的面目,便移开了视线。 典礼台上,圣母皇太后在关爵帅的陪同下就位。 军乐停止,鼓点响起,御姐的手放到了垂在面前的香槟酒上面,关卓凡的手则放到了御姐的手上面。 这不是为了向广大轩军海军官兵表示俺和圣母皇太后如何如何亲密,而是要帮助御姐发力。不然,御姐一个手软,酒瓶推不到位,碰不到锚爪,可就闹笑话了。还有,那样一来,瓶子还会荡回来,一个不心,撞到了圣母皇太后,可就是重大政治事件了。 还好,一切顺利。 鼓点停下,香槟酒瓶荡了出去,正正击中锚爪,撞得粉碎,酒香四溢。 关卓凡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御姐,拉着她向旁边退开两步——绳子还会荡回来,上面还系着破碎的瓶嘴,如果被碰到了,还是有受伤的可能的。 码头上欢声雷动,“乌拉——”之声,响彻云。 从这一刻开始,“翁贝托国王号”消失了,“冠军号”诞生了。 慈禧突然间全身释然,面对巨舰,凛然生畏之感大减,激越兴奋之情忽生:这只不可思议的大船——“是自己的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真正在自己和巨舰之间,建立起了牢靠的心理联系。 接下来是“杜里奥号”。 军乐,鼓点,香槟碎迸。 “杜里奥号”消失了,“射声号”诞生了。 “乌拉——”再次响起,阳光透过面纱,关卓凡看见,女人笑靥如花。 接下来,圣母皇太后登舰视察“冠军号”。 登舰之前,慈禧回到明黄大帐,取下凤冠,换上“宽檐军帽”——呃,其实就是牛仔帽。 这是因为,舰上管线密布,舱室低矮,凤冠太高,稍不心,就会撞上,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动作幅度大点,扯下几颗东珠,就更难看了。 牛仔帽是“宽沿军帽”,大致也不错。美国内战前后,不论邦联、联邦,军人都爱戴牛仔帽,在许多正式的场合,亦是如此。比如,在华盛顿大阅兵中,谢尔曼和“晨星之子”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戴的都是牛仔帽。 牛仔帽算的上美军的“第二军帽”了。 圣母皇太后一头浓密的青丝放了下来,李莲英手脚麻利地打了条“马尾”,侍立一旁的关卓凡,亲手将一顶软沿毛毡牛仔帽,替御姐心地戴上了。御姐微微仰起头,关卓凡掂起两条帽带,绕过御姐柔嫩的面颊和下巴,轻轻系好。 四目交汇,晶光璨然,只听得空气中有电流声“滋滋”作响啊。 戴好帽子后,穿衣大镜中,出现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女军人,英姿飒爽,妩媚动人。 关卓凡微微垂首,低声道:“太后风采,不但倾国倾城,而且……叫三军血热,赴汤蹈火,一往无前。” 御姐并不以为情郎口不对心。因为,她看得清楚,此刻镜子里的他,眼中精光大盛,如炙如灼。如果,帐子里面没有其他的人;如果,接下来没有什么正事要办,难保他不会就这么扑上来…… 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晕红如火的面颊。 帐门的帘子打了起来,慈禧“搀”着关卓凡的胳膊,走出大帐。 整个码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不过,这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随即“乌拉——”的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 慈禧举手致意,欢呼声愈加响亮,怒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阅兵场上那种无比美妙的感觉,又回来了! 旁边的关卓凡,心中亦微微震动:这次的欢呼,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舷梯已经放了下来,慈禧“搀”着关卓凡的手,拾阶而上。前边,海军提督丁汝昌和“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引路;后边,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海军中总教习乔百伦等一干中、美、英高级海军将领“随侍”。 不过,除了前边的两个“向导”,所有的洋鬼子们,事先都得到了郑重的提醒:必须和圣母皇太后保持“适当的距离”,以示尊重。 嗯,言下之意,是只有关爵帅一人,才可以“亲近圣泽”。 *(未完待续。。)u 第一一四章 橡树之心 登上巨舰,气象万千。$$≈ () 强烈的震撼,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应接不暇。 不过,这个时候的慈禧,已经从最初的恍惚状态中走了出来,心情虽然激越,但已经能够用相对冷静的眼光审视眼前所见了。 她首先深以为异的,是几根巨大的桅杆。 这般粗大的木材,在中国,只有紫禁城最大的宫殿,比如太和殿一类地方,才可能见到——都是用来做最主要的承重柱的。慈禧晓得,这种尺寸的木材,都是采之于南方的深山老林,砍伐、出山、回京,千山万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一根大柱,就要耗银十数万乃至数十万两。 慈禧低声问道:“这个……柱子,用的是什么木头?” 关卓凡道:“回太后,用的是‘橡木’。世上最好的‘橡树’,产于欧罗巴和美利坚。嗯,咱们中国也是产此物的——咱们叫做‘柞树’。不过,数量不多,品质、粗细,也比不得欧、美的‘橡树’。” 慈禧道:“我记得,这个‘冠军号’,是花了一百一十六万两银子买的?” “是,正是一百一十六万两白银——太后的记性好极了!” 慈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关卓凡知道御姐为什么要叹这一口气:整只船不过花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这笔钱,如果放到中国,大约只够买这几根大“柱子”的! 冠军号一共四根大“柱子”——一根斜桅,三根主桅——上面的横桅也非常粗大。 他心中微微一动:这是向御姐灌输“正确观念”的好机会啊——“视察”神马的,可不能走马看花、仅仅瞅个热闹!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凡事都在圣明洞鉴之中!英吉利能够造出这般大船。专擅海洋之利。以坚船利炮,东征西讨,终成举世第一强国,其实是和英国朝廷,自英王以下,大力鼓吹种植‘橡树’,持久不懈,大有关系的!” “哦?” “回太后。造好船、大船、坚船,必用橡木。嗯,臣给太后回一件典故。大约是嘉庆十年左右的时候,英国和法国,打了一场大海战。这场仗,法国方面,还有西班牙帮手,算是以二打一,结果却是英国大获全胜。法、西联军三十三条船,被击沉了八条。又有十二条做了英国人的俘虏;而英国二十七条船,却没有一条损失。” “哦。英国和法国,原来也是打过仗的?” “是,英法两家,都想领袖西洋各国,又要争海外的地盘,来来回回的,很打过些仗的。” 慈禧心思非常灵光,既如此,我在英、法之间,是否“有机可乘”? 不过,这个问题,不必在这个场合讨论。 “嗯,你的意思,英国人打赢了这场仗,是因为英国的船好;英国的船好,是因为……造船用的是‘橡木’?” 关卓凡暗赞御姐反应迅速,道:“太后圣明!拿英国舰队的旗舰‘胜利号’来——哦,‘旗舰’就是舰队主帅乘用的舰只。嗯,这个‘胜利号’,全用树龄一百年以上的橡木制造,而且,这些橡树,采伐以后,先经过了整整十四年的浸晒打磨,才用于制造舰只——这样的木材,不开裂,不变形,坚固无比。” “‘胜利号’一共用了整整五千株这样的橡树,前后耗时十九年,方才完工。” 慈禧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面纱之后,神色凝重,点点头,道:“怪不得。” 怪不得,英吉利纵横世上,下无敌;怪不得,英人两次进犯,偌大朝,全然无力与抗。 关卓凡道:“这个‘胜利号’,现在虽已不再参与作战,但依然坚固如初,依旧在英国海军服役,嗯,是充作‘工作船’。臣记得,‘胜利号’大约是乾隆四十三年开始入役的,迄今可是已将近九十年了。” 顿了一顿,又道:“以‘胜利号’的船况,再服役个九十年,大约也是做得到的。” 御姐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关卓凡不算在忽悠御姐。原时空,直到19年,“胜利号”才完全退役,成为文物;关卓凡穿越的时候,“胜利号”还好好地泊在朴兹茅斯港。 关卓凡继续道:“还有,英法打的那场大海战,法、西联军不是被俘虏了十二条船么?就在战事结束的当晚,海上生起了大风暴,前后一连刮了四,这十二条船,又沉了八条;英国人的船,在大风暴中,却一条也没有沉没。” 慈禧点了点头,道:“英国人造的船,确实比法国人的好。” 微微叹了口气,道:“英国境内遍生巨橡,这……唉,真叫得独厚了!” 关卓凡微笑道:“回太后,这英国,初初的时候,境内的橡树其实是很少的,造船用的橡木,大多是要从欧洲大陆进口的。” 慈禧颇为意外,想了一想,道:“你方才,‘英国朝廷,自英王以下,大力鼓吹种植橡树’,又什么‘持久不懈’——难道,这些大树,都是英国人后来自个儿种出来的?”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西洋诸强,大多以商贸立国,通商即通洋,橡木既为造船之关键,便为关乎国运之要紧物资。英人兴起之际,隔海与欧陆诸强交恶,欧陆诸国都不肯将橡木出口英国。英人别无他途,唯有自种。” “太后明鉴,英伦三岛,地况狭窄,有多少多余的地方是可以拿来种大树的?何况这橡树成材,又费时极长?本钱既大,回报又慢,普通农人是断不肯做这门生意的。因此,这件事情,非朝廷自上而下,大力鼓吹推动不能办!” 御姐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想:要是我的话,该怎么办? “西历150年,英人制定法例,曰‘植树法’,鼓励橡树种植。嗯,那是前明弘治十五年的事情,距今已经三百六十余年了。” 御姐动容:为了一种树,居然专门拟定了一部法例? 关卓凡继续道:“英王定橡树为‘国树’,称‘皇家橡树’。英国海军的军歌,就叫做‘橡树之心’。” “还有,英法大海战,英国舰队的正、副主帅,都是鼓吹种植橡树之最力者。英国的正帅叫做纳尔逊,多次考察橡树种植地区,并上书朝廷,要求机枢重视其事;副帅叫做柯林伍德,更有一个习惯:舰只靠岸,他必带上装满橡树种子的布袋,人到哪里,便把橡树种子撒到哪里。” 面纱之后,目光炯炯,御姐轻声道:“你是,咱们也应该大力种植这个橡树?”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回太后,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军舰,已经开始披覆铁甲了。西洋造船技艺,日新月异,现下的铁甲舰,还是‘铁骨、木肌、铁甲’,但臣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变成真正的‘铁骨、铁肌、铁甲’了!因此……” “你等等——嗯,你是,现在……将来造舰,橡木已经没有那么紧要了,真正紧要的,是——钢铁?” “圣明不过太后!臣拜服!将来决胜海疆——其实不止海上,陆上亦然——拼的就是钢铁!谁的铁多,谁能炼出好钢,谁就能造出坚船利炮,谁就赢了!就如当年,谁的橡树多,谁有足够多的好船材,谁就能造出坚固的舰只,谁就是海上霸主!” 慈禧略一深思,不由心潮澎湃,觉得血都微微热了!关卓凡这番话,和她初睹“冠军号”时,关于钢铁的那番激烈的思想波动,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共鸣。 她道:“造这么大一只船,要费多少铁啊?咱们……有这么多铁吗?” 关卓凡斩钉截铁地道:“回太后,有的!这些铁,都埋在地底下!咱们中国,地大物博,地底下什么宝贝没有?只是咱们以前用不着,没有花心思去找罢了!这探矿也是一门大学问,但只要咱们拿出英国人种橡树的那股劲头,下足功夫,多少铁找不到、挖不出、炼不来?” “找到铁矿,办起铁厂,炼出好钢,到那个时候,这样的大船,咱们自己终究也能造的出来!比这个更大、更好,也不准!” 慈禧热血沸腾,一时之间,不晓得该什么好。下意识中,她做了一个从未做过的动作:抓住关卓凡的手,紧紧握住了。 *(未完待续。。)u 第一一五章 巨兽的巢穴 除了桅杆本身,桅杆上的帆、索,也给了慈禧相当的震撼。 桅杆上的帆都卷了起来,但慈禧大致能够想象,它们张开之时,是如何之遮云蔽日? 桅杆之上,桅杆和桅杆之间,极粗极长的缆索,你来我往,纵横交错,另有一番惊人气势。 御姐对这两样物事留有深刻印象,首先当然是因为其体量之巨,紧接着,她也意识到了:这两样东西,现下的中国,都造不出来。 “冠军号”所用帆、索,都是近代纺织业、化工业发展到相当程度的产物,彼时的中国,确实尚无能力为之。 还有那两根巨大的烟囱——那是御姐见过的最大的烟囱——怕是十个人也合抱不来吧?这只船,到底要吃掉多少煤,才需要这么大的烟囱? 但最为“触目惊心”者,还是那一门门黑色的大炮。 “冠军号”上,没有青铜炮,全部都是铸铁炮,所以,全部都是黑得发亮的模样。 对于圣母皇太后来,颜色不是重点,青铜、铸铁分别在哪里,一时也不甚了了,女人在意的,是——怎么这么粗?这么大? 这个“阿姆斯特朗”炮,关卓凡告诉御姐,是“一百一十磅”。御姐已经晓得了,这是指炮子的重量。之前演炮用的什么“拿破仑”炮,则是“十二磅”。就是,这个“阿姆斯特朗”炮,几乎十倍于那个“拿破仑”炮。 御姐还知道,“十二磅”的炮,在步兵,已经算是“重炮”了,下面还有“八磅”、“六磅”、“四磅”的炮。 真是巫见了大巫!大巫见了——唉,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个“拿破仑”炮发射,御姐已经有“惊动地”之感;这个“阿姆斯特朗”炮发射,又是何等样的威势?真是无法想象! 关卓凡,一“磅”和咱们的一斤,约略相等。圣母皇太后迅速在脑中换算:“一百一十磅”——那不是刚刚好和我一般重吗? 女人略一想象,不自禁地脑中微眩,脚下发虚。 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把一个成年人,以那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射到数里之外的地方?! 还有,圣母皇太后虽然“军盲”,也是能够看出,这个“阿姆斯特朗”炮,和那个“拿破仑”炮,在结构上是有明显差异的:“拿破仑”炮,尾巴光秃秃的;“阿姆斯特朗”炮,尾巴开了一个大洞,周围有许多看起来很复杂、很“高大上”的部件。 关卓凡,这个大洞,是用来装填炮子的——这个“阿姆斯特朗”炮,叫“后膛炮”;那个“拿破仑”炮,叫做“前膛炮”。顾名思义,“前膛炮”的炮子,从炮口装填——圣母皇太后是见过的;“后膛炮”,炮子则是从炮尾装填的。 关卓凡强调,“拿破仑”已经是一等一的军国利器,但“后膛炮”更加了得,炮子装填更加方便,射程更远,更加精准,较“前膛炮”,更加“先进”——是现下世上最“先进”的。 “‘先进’?” “呃,就是……更新款、更犀利之意。” 圣母皇太后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你瞧,船侧的大炮,炮口都从船舷的开口处伸了出去,若从炮口装填炮子,不是太不方便了吗?一不心,失手将炮子掉到海里,可就不好了。” “呃,太后……圣明。” 御姐的……其实也有道理。可圣母皇太后这句话,哪个通译敢翻译给洋鬼子听,老子立马就炒了他。 无论如何,“军事技术更新换代、日新月异”的印象,已经在慈禧脑中刻了下来,她已经隐隐有了“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的模糊意识了。 接着请圣母皇太后移驾火炮甲板。 火炮甲板在上层甲板之下,从舰艏一口气通到舰艉。空间方面,上下低矮,左右宽阔,两侧各布设了一长溜的大炮,炮口前方,各开有一个炮窗。从火炮甲板的舰艏入口向舰艉出口看去,几有“一眼望不到边”之感,着实“气势磅礴”。 最后,请圣母皇太后“视察”轮机舱。 大半个上午,经过一连串各种震撼、各种冲击,慈禧已经对“新鲜事物”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一入轮机舱,圣母皇太后立即目眩神摇,心儿重新怦怦的跳了起来。 这条船上,还是有她想象能力之外的景象和物事的。 这个地方,真是……巨兽的巢穴。 呼,至少有……三层楼……那么……深。 站在入口,透过淡淡的烟雾,御姐看见,身躯庞大的机器——有的足有数人之高,犹如形状狰狞的怪兽,蹲踞在粗细不一的复杂管线之中。这些管子,其中最粗者,一人无以合抱。锅炉是处于熄火状态的,但空气中依然有咻咻嘶嘶的声音,犹如巨兽沉默无语时粗重的鼻息。 一座水平往复式蒸汽机,十座燃煤锅炉,这就是“冠军号”的心脏——不错,我们来到了全世界最凶悍的一只巨兽的心房之内。 关卓凡,冠军号的“功率”是“五千七百七十匹马力”,意思是,“五千七百七十匹马同时拉动”。 五千七百七十匹马同时拉动?!——御姐在心里轻轻哀叹了一声,这实在不是她能够想象的力量。 一马力直接对应于一匹马的力量,当然很不科学。马匹长时间持续做功,平均下来,功率大约还不到一马力,但若猛然发力,比如往外拉陷在泥淖中的车子时,功率则可以接近十马力。不过,拿来给没有任何近现代力学知识的御姐做一个直观的譬解,这么,亦未尝不可。 这个地方不敢久留。 当然,煤灰、水汽弥漫,亦不能久留。 回到上层甲板,望着湛蓝如洗的空,慈禧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种半恍惚的状态,一时间又回转了过来,一切一切,都颇有不真实之感。 这时,她看到了那些五颜六色的旗子。这些旗子,御姐之前就留意到了,只是一直无暇顾及。 “这些旗子,倒是好看。” 关卓凡道:“回太后,这些旗子,每一面都有特定的含义的。海上行船,舰只彼此联络,‘旗舰’指挥作战,扯嗓子喊是听不见的,全靠打出不同旗帜,表示不同意思,此谓之‘旗语’。” 顿了一顿,道:“不过,今儿的情形,是把所有的旗子都挂了出来,这叫‘满旗’。各国海军通例,只有在最紧要的场合,向最紧要的人物致意,才悬挂‘满旗’。圣母皇太后驾临视察,津大沽口码头,‘冠军号’以降,中、美舰队所有舰只,全部悬挂‘满旗’。” 御姐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嗯,这倒是有趣得很。” *R115 第一一六章 同桌的你 圣母皇太后视察“冠军号”花的时间,比原计划多了许多,视察结束的时候,已是未初时分了。 早就过了饭点,有的人肚子里已经“咕噜咕噜”地叫过了。但是,圣母皇太后不传膳,“随侍”的中、美、英诸将,哪个敢“我饿了”?一众君臣主客,只好一块儿桍腹从公。 不过放心,圣母皇太后体贴着呢。 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派人送了一桌极丰盛的燕菜席过来,是“孝敬”圣母皇太后的一点心意。 圣母皇太后津阅兵,一路下来,关某人左遮右掩,滴水不漏,真是“扒门缝都看不见影子”。崇厚心里边着急:你这么大一事,又是在津这个地面上,身为三口通商大臣,却连个毛边儿都摸不着,算怎么回事呢? 他一面抱怨关三气,一面想着:怎么样才能既不碍关卓凡的眼,又能在圣母皇太后那儿刷出存在感呢? 有了,我送点吃的——我自个儿不出头,你总不能我抢轩军的风头吧? 只要对了圣母皇太后的胃口,她自然会想:崇厚这个人,嗯,有良心,有孝心! 崇厚本就以起居豪奢著名,他的家厨,是津最好的馆子,也自愧不如的。伺候圣母皇太后的御膳,那真是几个厨子自出娘胎以来,接到的字第一号差事,个个打叠起十二分精神,人人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崇厚本人,更是从采料到出品,由头至尾,全程亲自跟进。为了这桌燕菜席。他甚至连公务都搁下了。 是“一桌”,其实菜品总计数十样之多,完全是上方玉食、满汉全席的格局。不过,到滋味,可不是御膳房那些“温火膳”能比的。 崇厚的人。提前找到了李莲英,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拜托他向圣母皇太后递个话。李莲英犹豫了一下,先把这事儿悄悄地跟关卓凡了。 关卓凡一笑,道:“你如实回给太后就是了。” 圣母皇太后视察完“冠军号”之后,李莲英传懿旨:赏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及海军诸英国顾问燕菜席一桌。着海军提督丁汝昌等陪筵。 太后自个儿嘛,廉俭奉公,这不是从行宫带过来几个食盒子吗?嗯,那就是今儿中午的御膳啦。 可怜崇地山,费尽心机。办出来这一大桌珍馐佳肴,味道之美,品相之佳,就算后世之米其林三星餐厅见了,亦是要甘拜下风的。圣母皇太后却连个味儿都没闻到,就轻飘飘地转手做了人情,白白便宜了一班中、美、英海军丘八。 筵席假座大沽口码头的津海关,一众海军将领。推杯换盏,大快朵颐。那十来个洋鬼子,第一次品尝最顶级水准的中华美食。尤为兴奋。一向严肃庄重如乔百伦者,亦无法保持矜持;杜立德之流,更是差点连舌头也吞了下去。 哦,我的上帝,世界上居然还有这般美味,真是不可思议! 中国的这趟长差。出得真是对了!这个东家,实实在在是够意思! 圣母皇太后的午膳。就在“冠军号”的“舰长室”里传。 陪膳的,自然是关贝勒。 “冠军号”的舰长。因有“非华籍洋员不宜出任战斗部队主官”的“潜规则”,朝廷正式的官称,按中国的习惯,称“管带”。但在军中,就不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了,口头也好、书面也罢,都是按西洋的习惯,叫“舰长”的;其在舰上的居所,也叫做“舰长室”,而不是“管带室”。 因为明圣母皇太后就要乘坐“冠军号”出海“阅舰”,大爱德华早早地就把自己的舰长室腾了出来。然后,关卓凡派了人,按照相应仪制规格重新布置,以为圣母皇太后出海“阅舰”起居之所。 陈设装潢焕然一新,面积、格局却是动不了的。毕竟是在船上,这个“舰长室”,较之行宫的房间,自然逼仄了许多。臣下陪膳,按规矩是单独一张桌子的,可这点儿空间,如果硬要摆放两张桌子,实在是拥挤了一点。 李莲英正在为难,慈禧道:“出门在外,不能事事讲究宫里面的规矩;船上也不能啥都照着岸上的样式来。再者了,就这么几个食盒子,东西也不算多——嗯,都搁一张桌子上吧。” 李莲英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遵旨办理。 于是,关贝勒便和圣母皇太后同桌就餐,太后居上首,关贝勒打横相陪。 菜肴、点心布满一桌,两副碗筷端端正正地摆好了。 御姐先坐了下来,关卓凡谢了恩,也拿捏着入了坐。 御姐心神荡漾:这个感觉,真是奇妙! 这不就是家户夫妻过日子的样子了么? 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不是就是这个形容了呢? 面上红晕淡染,斜斜看了关卓凡一眼,那位却是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腰杆儿挺得笔直。 慈禧微微一笑,道:“你别这么劲儿劲儿的,怪别扭的。你不是,在军中‘吃饭靠抢’吗?就那样才好。” 关卓凡也是一笑,微微颔首,道:“是,臣遵旨。”不过,还是没有动作。 慈禧柔声道:“咱们吃饭呢,你可别弄出个奏对格局来。” 完,略一沉吟,先动了筷子。她夹起一块杏仁豆腐,却没有缩回手来,而是放到了关卓凡的碗里,嘴里轻声道:“不许起身,不许谢恩!” 关卓凡正欲起立的身子,被她这两句话压住了,心里面却是大大一跳,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随即涌了上来,五味俱陈。 他低声了句“是”,端起碗来,“开动了”。 慈禧笑吟吟地看着情郎箸落如雨,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还给关卓凡夹一两筷子的菜。 时不时,也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有时候,关卓凡嘴里塞满食物,一边咀嚼,一边回话,乌里乌鲁的,话的就不是很清爽,惹得御姐轻声娇笑。 船舱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馨和**。 …… “吃饱了没有?” “呃,这个,回太后,臣连晚饭也一并吃了。” 御姐格格的笑了起来。 饭罢上茶。 御姐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拿着碗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装作不经意地道:“传过午膳,就要回行宫了吧?” “是。” “嗯,回去的路上,大约要花一个半时辰。明儿一大早,还得再赶过来……” 关卓凡大转念头:这个口吻,是什么意思?唔……我明白了! “是,来回奔波,既耗费辰光,也实在是辛苦太后了!这……原是臣筹划不周。嗯,若是太后不嫌这间舱室简陋,今个儿晚上,不如就暂以‘冠军号’为行在?——呃,这个,一来,‘冠军号’既大蒙荣宠,海军将士,必人人振奋报效;二来,‘掷瓶礼’之后,太后驻跸军舰,意在扬威奋武,这……载诸史册,传诸后世,慈德广沛,亦是佳话一段!臣刍荛之见,太后意下如何?” 慈禧目光火热而明亮,透着十分的欣赏和爱慕:一转瞬间,就给他想出了这么一大篇道理来! 御姐微笑道:“这么安排,好是好,就不知道麻不麻烦?” 您是太后巡幸、检阅,不是媳妇走亲戚、回娘家,临时变更行程,当然会生出一大堆的麻烦事来。不过,以眼下这个温馨**的氛围,您就算要上的星星,我也得想法子去摘啊。 咳咳,您都给俺夹菜了。 *(未完待续)R655 第一一七章 夕阳无限好 关卓凡道:“太后不必挂心,这些都归臣办差。[只是太后的日常御用的衣物……” 慈禧微笑道:“一个晚上,我可以将就的——你也别把我看成一点苦头都吃不得的娇姐!” 这句话,听在耳中,感觉非常奇妙。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不好委屈了太后的。” 顿了一顿,道:“这样吧,臣派人,送玉儿和莲英回行宫,打点太后日用的衣物,快马快车,快去快回,臣估计,日落之前,就能够赶回大沽口码头了。” 慈禧面现喜色,点了点头,道:“好,就这样办。” 关卓凡低声笑道:“他二位回来之前,太后起居,就由臣伺候。只是臣笨手笨脚,若是哪儿不中太后的意了,太后莫怪。” 慈禧靥生红云,玉手轻抬,欲做个掩口葫芦,但终于忍住,放下了手,嫣然一笑,眼中春水流波,却不话了。 收拾完桌面,李莲英和玉儿立即下船上车,赶回官港。 一口气松懈下来,才感到上午连串的极度兴奋,透支了精神体力,慈禧体气虽壮,倦意却也上来了。 关卓凡叫人抱来了一床全新的军用被褥,还有一个枕头,也是新全的,亲手在榻上铺设好了——就是舱内原先的床,被改成了榻,可倚可靠,可坐可卧,有靠背炕桌之设,却无被褥头枕之属。 都折腾清爽了,关卓凡道:“就请太后在这儿好好歇个午觉。嗯,臣去安排相关事宜。太后午困醒来。臣的事情大约也办得七七八八。可以回来伺候太后了。” 慈禧微笑道:“你忙你的,我晓得行程变更,有许多首尾要拾掇,何况明还要出海‘阅舰’?今儿你必是极忙的。你放心,我睡醒了,就乖乖地呆在这间船舱里,哪儿也不去。反正这儿茶水毛巾,什么都是齐全的。嗯,还连着‘盥洗间’呢……哎哟,你……” 关卓凡听到“乖乖地”三字,再也忍耐不住,双手伸出,将慈禧揽到了怀里。 慈禧“乖乖地”伏在他的胸脯上,并不挣扎,轻声道:“光白日的,外边还有人……” 关卓凡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笑道:“光白日又如何?太后午休。难道要穿了军装、和衣而卧?睡出病来,可不是耍子的!臣过。玉儿回来之前,太后起居,就由臣来伺候,太后可是答允了臣的。” 一边着,一边伸手来解慈禧领口的扣子。 慈禧面红如火,心里觉得不妥,想要推拒,手儿却是不听脑子的话,丁点儿的气力也使不出来。 关卓凡顺顺利利地,将御姐的军装、毛衣、衬衣,都脱了下来,只留下贴身的长袖内衣、长筒内裤。 薄薄的衣衫包裹着,温热柔软的酮体,玲珑浮凸。 圣母皇太后整个身子几乎都要瘫软了,关卓凡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铺好了被褥的榻上。 “你……” 关卓凡笑道:“我什么?”拉过被子,替她严严实实地盖好了,并细细地掖好了被角,然后低下头,在那两片欲张还合的红唇上,吻了一吻,道:“好好睡罢!” 关卓凡走出舱室,带好了门。 舱璧之外,水波荡漾,慈禧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儿,随着这水波,在柔曼的水草中,在半空的云朵中,慢慢飘荡。 困意袭来,倦眼涩重,女人就在一种无以言语的喜悦平安中,沉沉睡去。 * 醒来的时候,觉得光华耀眼,眯了眯眼睛,原来一缕阳光,自舷窗射入,刚好落在枕上。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慈禧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欣喜。 过了好一会儿,翻了一个身子,让开那道光线,取过放在枕边的金怀表,打开盖子一看,居然已是申正二刻了。 慈禧吓了一跳,即是,黑甜一觉,几乎睡了一个半时辰。 午睡这般酣然,亦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而且,这儿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没有宫女在屋内值守,却如此安心忘怀——这是怎么回事? 合上表盖,并未马上起身,反而裹了裹被子,蜷了蜷身子。肢体屈伸,带来了细微的痉挛般的快意,使她的鼻息化成满足的呢喃。 被窝温暖,令人贪恋,而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马上起身的必要。 宫里面,生活节奏单调而精准,按时按点入睡、起床,是不可移替的铁律,不论是兰儿、懿贵妃还是圣母皇太后,都不能违反,也没有想过要违反。 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不需要按时按点起床? 那缕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就挂在头顶,仰面看去,无数细的颗粒在阳光中飞舞。 这个普通不过的景象,却令慈禧如陷幻境,恍然有不知是梦是真之感。 多少年了,没有见过——或者,没有留意过这种景象了? 微微的、莫名的心酸,无声无息地爬上了心头。 女人咬了咬嘴唇,我的眼睛……湿润了吗? 一刹那间,她涌起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想留在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里,想留在这种……生活里。 过了良久良久,慈禧渐渐清醒过来,抹了抹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渐渐地,心境平静了下来。 不过,她还是不愿意起身。 这一觉,睡得极踏实、极透彻,神完气足之余,慢慢地,另外一种情愫暗暗地生了出来。 她嘴角抿着笑意,心里面道:他不是讲什么,“太后起居,就由臣来伺候”吗?好,我就等他来“伺候”我起身。 悠然地看着那缕光线慢慢地变化着位置,慈禧觉得,这真是底下最美好、最惬意的等待。 她没有等太久。 敲门声响起,接着,是那个令人无比安心的声音:“臣关卓凡请见。” 慈禧的心跳快了起来:“进来吧。” 关卓凡推门而入,看清楚室内景象,顿时就怔住了。 慈禧从榻上略略欠起身子,浓密的青丝散落在枕头上,被子拉到胸口,修长光洁的脖颈露在外面。 榻上玉人,冬困方醒,星眼微饧,香腮带赤,欲笑还羞。 关卓凡体内欲火“蓬”的一下便烧了起来,一咬牙,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慈禧见他这个架势不对,刚刚轻呼一声:“你做什么……”情郎强健的身体,便挟着一股从室外带进来的冷风和男人特有的浓烈味道,压了下来。 被子掀开一角,如兰如麝的温热气息荡漾出来,入鼻入心,男人更是无以自持,探手入怀,大肆磋磨。 冰冷而粗糙的手掌,令慈禧浑身起了一层微栗,她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外面有人……” “请太后噤声就好!” “你……你话比我还大声……” 接下来,就没有人话了,只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女人强抑的娇喘和衣衫被褥的窸窣声了。 …… 不晓得过了过久,喘息声终于平静了下来。那缕奇妙的光线已经消失不见,舷窗外依然明亮,但舱内开始变得暗淡了。 地上一片凌乱,到处是军装、毛衣、衬衣、内衣、靴子……呃,都是男人的。 女人先开了口。 “玉儿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差不多了。” “那……我们该起身了。” “易得黄金屋,难求温柔乡。这个,求太后再容臣赖一赖。” “你……真是赖皮……” …… “好啦,求求你,真的该起身了,你再这么赖下去,又要不安分了……” “太后真是狠心啊。” “你要什么,晚上不是还有嘛……” “嗯?太后金口,了可不能反悔啊。” “不反悔,不反悔,快起身吧……” …… “此刻夕阳极好,臣陪太后,到甲板上去兜兜风,可好?” “兜兜风?” “呃,就是溜溜弯儿,看看风景。” “好啊!” 舱外,霞光千道,金鳞万点。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锐进追攻 圣母皇太后的晚膳,还是在“冠军号”上传,但关卓凡就不能“陪膳”了,他得出席欢迎英国顾问的晚宴——主要是为了欢迎从旅顺赶来的柯烈福,和从福州赶来的海曼奇、毕夏普。 其余的高阶英国顾问,中、美海军高级将领,还有轩军松江军团驻津的高级将领,也应邀与宴。 中午也大吃大喝了一轮,不过,那个叫做“赐宴”,属于“工作餐”的性质,不是正式的“欢迎晚宴”。虽然到菜肴的用料、味道,这顿“工作餐”,实在要比“欢迎晚宴”神马的更胜一筹了。 慈禧叮嘱关卓凡,“早去早回”,还有,“别喝太多酒”。 臣遵旨。不过,咳咳,介个口吻,简直就是…… 关卓凡果然“早去早回”。 酒过三巡,他声称“旨意在身,不便久留,各位务请尽兴”,叮嘱丁汝昌代他招呼好客人,便匆匆告辞而去。 这只是个礼节性的宴会,“尽兴”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座的中外海军将领,明一早就要出海执行重大任务——“随侍”圣母皇太后“阅舰”。不过,就算如此,关卓凡走得还是略略嫌早了一点。 没法子,今晚上,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是要赶回“冠军号”,首先要见的人也是圣母皇太后。不过,可不仅仅是为了御姐那句:“你要什么,晚上不是还有嘛……” 关卓凡回到“冠军号“的时候,堪堪戌正时分。 慈禧已脱了军装,换回了旗袍。正在悠然品茗。 上一次静夜泊舟,还是少年时候,父亲在任病故,自己和妹妹,坐一只的乌篷船。扶柩回京。川资羞涩,告贷无着,凄风冷月,寒水茫茫,想到来日大难,姐妹俩泪眼相对。无语凝噎。 如今呢? 恍若隔世啊。 关卓凡进来的时候,抱着一个黄匣子,慈禧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微笑道:“怎么,有好消息?” 关卓凡笑嘻嘻地道:“太后见微知著!确实有好消息:我军董志原大捷。庆阳府全境克复,甘肃的门户打开了,进剿金积堡的道路,畅通无阻了!” 慈禧不由喜动颜色:拿下董志原,是迟早的事情,这原在意料之中——可没想到这么快! 左宗棠进军董志原的折子,是在来津的路上,驻跸廊坊沈万庄的时候收到的。迄今不过半个月。就是,这一仗,从开始进军到大获全胜。半个月就打下来了! * * 前文介绍过董志原的形势,这是陇东的一片高原,属庆阳府,地方物产甚丰,素有“陇东粮仓”之誉。甘肃回匪最靠东边、也即最靠陕西的一大股,和逃入甘肃的陕西溃匪合流。猬集于董志原,以便就食。 甘肃回乱的中心在金积堡。马化龙在彼经营日久,设防周密。欲攻金积堡,非南北两路夹击不可。董志原在金积堡东南方向,为西征大军中路军之进甘门户,正扼官军进攻金积堡之南路要道。所以,欲攻金积堡,必先克董志原。 中路军在正式进军甘肃之前,也即左宗棠拜发慈禧在沈万庄收到的那个折子的时候,已经对董志原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除了肃清外围和严堵回匪回窜陕西之路外,左宗棠多派细作、探马,大力加强情报收集工作,并对董志原的回匪,实施了强有力的心理战。 这个心理战,主要是极力渲染官军兵威之盛,特别是重点拿轩军展东禄部事,在董志原回匪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溃退到甘肃的陕西回匪,对那支身穿洋装的军队,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记忆。大多数的陕匪,想起那些矫健的蓝色身影,便如眼见鬼魅,耳闻霹雳,浑身筛糠。 如果再次和这支军队对垒,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守得住董志原的能力——在陕西从容经营、深沟高垒,都挡不住轩军的大炮;董志原这个地方,无险可守,几十万老弱饥疲的回回挤在一起,一片仓促混乱,大部分的生口,嗷嗷待脯,只是负担,全无战力——这仗,可怎么打? 陕西回匪中,最凶悍狡黠的白彦虎,亦是这么个想法。 何去何从,董志原诸匪首之间,反复驳诘,莫衷一是。 前文交代过,董志原的回匪,和甘肃其余三大股回匪不同,势力驳杂,并无一个凌驾其余的大头目。甘匪原就无统一属划,陕匪加入进来,规制愈加混乱。 回匪猬集董志原,基本上还是按照原籍,一籍一营,分驻董志原各村镇,对外号称“十八营”。每一营,设一“元帅”。这十八位“元帅”,地位是完全平等的——可想而知,会议的时候,能有多么热闹。 陕西的回匪,大多主张向金积堡方向撤退,和马化龙匪股合流。不过,持这种主张的,不包括白彦虎。 白彦虎比大多数同伙看得清楚:董志原的回回并入金积堡,对金积堡非但不是助力,还会形成严重的负担——能打仗的是少数,大多数老弱妇孺只会白耗粮食,金积堡单养自个儿还勉强过的下去,如果突然多出十几二十几万张嘴,咋顶得住? 会议的时候,白彦虎阴沉着脸,抱着旱烟锅子,抽了一袋又一袋,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到吃饭的问题,但其他人、尤其是甘匪的头目,想的是,董志原现下的局面,虽然也吃不饱肚子,但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放弃这好不容易到手的“陇东粮仓”,实在是狠不下这个心。 但各营恐慌情绪的蔓延,容不得他们再没完没了地会议下去了。 战乱流离、饥疲交加的人群里面,谣言、流言,最易传播。恐慌情绪一旦形成,就会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无可抑制。 即将进剿的官军,被想象和形容成了丈二金刚,一个个青面獠牙,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而且,会喷火吐雷,“百步之外,取人首级”。还有:吃人肉、喝人血、剥人皮;对于女人,更是先奸后杀,然后连皮带骨头吃掉,渣子都不剩的。 按照左宗棠折子里法,回匪“汹惧益甚”,最后甚至发展到了这么一个局面:“自缢者纷纷,不能禁。” 大仗还没有开打,在绝望和恐惧的摧残下,董志原已经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匪首们最终接纳了白彦虎提出的一个建议:先“死中求活”,主动越境,入陕“奇袭”官军,希望能够予以官军重挫,打乱官军部署,形成对峙局面。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回匪尽想的美,行动力却弱,官军细作密布,回匪拖泥带水的动作,全在官军掌握之中。 左宗棠严密布防,分头截击,数路回匪,刚刚入陕,就被堵个正着。 折子上,“北路、东路、西南路,各军且防且剿,无战不克,大挫凶锋”。其中,在甘、陕边境的长武县,董志原匪股重要头目、“十八元帅”之一的冯君福,被凤翔总兵陶茂林部击杀。 回匪不但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战果,还受损甚重,败回董志原后,士气更为低落,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这种情形下,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董志原的回匪都得准备向金积堡方向撤退了,不然,官军一旦进入董志原,按照陕匪凤翔战役的经验,想走都走不了。 董志原诸匪在萧金镇会议,“十八营”并为“四大营”,分别由白彦虎、于得彦、马正、和、崔伟率领,“其半护辎重家口先行,留马正和、崔伟率悍党万余伏董志原断后,时出游骑数百,纷扰泾河两岸,以牵缀官军”。 这个看似十分妥善的撤退方案,其实正中左宗棠下怀。他的如意算盘,就是把董志原大部分没有战力的老弱妇孺逼入金积堡,增加金积堡的负担;同时,尽量消灭有战斗力的青壮精锐。 唯一遗憾的是,回匪的这个方案中,关卓凡心心念念的白彦虎,先行护送“家口辎重”撤退,未能在董志原一役中擒杀之。 左宗棠制定的作战计划,叫做“但觇贼动,锐进追攻”。 这个计划中,发起进攻的时间点的选择,至为重要。 这个时间点,要放在回匪刚刚开始撤退的时候——如果回匪尚未撤退就发动进攻,则回匪可能被逼困兽犹斗,增加官军的伤亡。但撤退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回匪也便再无死斗之志;且以回匪的组织、行动能力,二十几万人马,仓皇逃命,必混乱不堪,此时进攻,可以最代价,取得最大战果。 当然也不能更迟——不然回匪都跑掉了,还打个屁。 左宗棠的具体做法是,“饬诸路统领粮料运足,伺贼窜动则追之。虑各种锐进,而贼或分支扰我后路也,复令各留四成队于后,以期缜密。又虑各军分布广远,未能克期毕赴,则饬各军相机而进,但觇贼动,即各锐进追之,毋怀观望,以致自相牵制,运掉不灵。” 关卓凡对这个作战计划的评价是:“攻中有守,充分授权,算无遗策。” *(未完待续)R655 第一一九章 大捷 周密的部署,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一路上,回匪的游骑,未能对官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阻碍按左宗棠折子上的话,回匪于官军,"瞥见即遁" 各路官军,按期在一个叫做"三不通"的村镇会师了 "三不通"这个名字听起来着实奇怪,不过,顾名思义,可以想见这儿正是进入董志原的交通要隘,回匪精锐尽萃于此,此地一失,长驱而入,董志原再也无险可据 为弥补堡寨不坚的弱点,回匪事先在"三不通"前方开阔地带,大量挖掘壕沟这些壕沟,纵横交错,既宽且深但是,其功用和轩军的堑壕完全不同,不是用来藏身,防守,阻击的,而是纯粹为了给官军的进攻制造障碍,尤其是希望能够阻碍马队的行动 回匪自个儿,并不居身壕沟之中,而是或企于寨墙之上,或在堡寨之前整队待机他们打的算盘,是官军逾越壕沟之时,必大费周章,手忙脚乱,不暇防护,则可以趁机"半渡而击之",给予官军重大杀伤 这个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 首先,官军的马队,并未直接在堡寨的正面进攻左宗棠接受了展东禄的建议,派潼关总兵雷正绾,率马队绕过壕沟,大范围迂回到了"三不通"的侧后方长风文学[][f][][] 其次,逾越这写起来又宽又深的壕沟,官军并没花什么大力气展东禄部工兵营,遇水搭桥是基本功,就算黄河,泾河也挡他们不住何况几条的壕沟?于是就在回匪的眼皮底下变戏法似的,十余条栈桥冒了出来官军十余条长长的队伍,从栈桥上,源源不绝地通过了壕沟 不但人,马过了壕沟,大炮也顺顺当当地过了壕沟 再次,官军通过栈桥的时候,回匪根本无法给与有效截击官军一部过桥,另一部便进行严密的火力掩护官军大炮,洋枪的火力,射程都远远超过回匪,回匪既无法冲到弓箭和土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也就无法对正在过桥的官军予以有效打击 完全无从搞什么"半渡而击之" 当官军全部过了壕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双方还未出全力以搏,但胜负之数,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展东禄部炮兵团架起十二磅拿破仑炮猛轰,回匪支撑不住,"三不通"外围堡寨次第陷落,官军呐喊着攻入了"三不通" 按原计划这个时候,埋伏在村外的另一支回匪应该也冲入村内,和"三不通"的守军一起,夹击进入村内的官军,争取"包官军的饺子" 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支伏兵正要发动攻击,已迂回到位的雷正绾马队,自背后狠狠一刀插下,回匪出其不意,登时大乱 结果,伏兵非但没能帮上守军的忙,反而同正在败退的守军,彼此冲撞践踏,乱作一团官军趁机全力攻击,回匪彻底崩溃,开始夺命狂奔 官军紧追不舍,回匪向西北方向一路败退,焦村,什社镇,萧金镇,董志镇等回匪据点,接连为官军克复沿途百余里,回匪横尸枕籍,抛弃军械,骡马无算残存的回匪,悉向西峰镇逃去,那儿是回匪在董志原最后的据点 当晚,西征中路军各部即驻扎董志原 第二卯初,官军拔队,辰正抵西峰镇回匪和官军略一接触,便放弃了这个据点,继续向西北方向奔逃 左宗棠的折子上:"据擒贼蛊,贼前起老弱,辎重,因人马众多,未能疾遁相距不过一日之程;其殿后悍贼为各军追逼,漏夜奔窜,一由驿马关以出环县,一由蒲河川以向三叉河,均在黑城子,下马关会齐,同窜半角城,金积堡一带" 于是官军衔尾急追,左宗棠下令,"各军争先,毋待后命" 中路军各部很快就分出了高下追在最前面的,是雷正绾的马队;紧跟其后的,是展东禄部的两个步兵团其余各部,都被这两支部队甩开了一大截轩军严格的训练,良好的营养,单在连续急行军这一项上,便表现出了远超同侪的实力 官军先收复了镇原县县城,午正时分,终于在驿马关追上了回匪后队 俘虏口中的"一日之程",在马队和轩军脚下,不足半日 于是各军争先驰击,回匪且战且走,十余里后,已全然不成队形,战斗几乎变成了追兵对败兵的一边倒的屠戮 追至党家岘,此地"山径逼仄,两旁沟深数十丈",回匪前堵后拥,急切间不得前行官军在后,攻击愈烈回匪后队青壮,挤压前队老弱,自相践踏,坠落悬崖者不计其数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山谷,此起彼伏,无止无休 负责殿后的大头目马正和,崔伟,急红了眼,"亲督悍党数百人,阻隘死据",但无济于事 党家岘一役,回匪死难者堑山堙谷;山路之上,死尸一摞叠着一摞,一度堵住了官军继续追击的去路 马正和,崔伟,皆于此役战死 党家岘战斗的第二,官军收复庆阳府城;第三,[,!]班师董志原至此,庆阳,泾川各属全部肃清,董志原战役,官军取得了完整的胜利 董志原战役中,回匪战死,挤踏致死者,超过三万余人党家岘坠崖而死者,亦成千上万,但无法准确统计 董志原匪股中,最具战力的青壮,基本覆灭;撤往金积堡的老弱妇孺,逃亡路上,寒地冻,饥疲交加,冻死,饿毙,葬于狼吻者,一路上尸骸狼藉,不计其数 董志原匪股搜掠来的骡马,或者倒毙于战火,或者为官军俘获,几乎全部损失掉了,没有几匹能够带到金积堡 最终逃入金积堡的回回,个个几已不成人形正如左宗棠事先算计的,这部分回回,非但未能对金积堡的防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助力,反而在粮食供应上,精神士气上,成为金积堡的沉重负担 (除夕,初一,初二,请三假,初三复更狮子祝各位书友:春节快乐,阖家幸福!)r75 第一二零章 罗刹可恶 左宗棠在奏折中为麾下诸将请功,排第一位的是展东禄,称“该部工队、炮队,尤为得力,为三不通摧圩破敌之关键;该部步军,坚忍迅捷,兵事娴熟,过于同侪。” 看到这一段,慈禧不由脸上飞金。“左骡子”夸情郎的嫡系部队,御姐心中是得意的,甚有“与有荣焉”之感。 排第二位的是雷正绾,“马队迂回,出敌不备,攻敌关窍,临机决断,有古名将之风。” “有古名将之风”,出于左宗棠之口,是很高的赞誉了。 排第三位的是陶茂林,他能够紧跟展东禄、雷正绾之后,主要是陶部在长武阻击战中的出色表现。 展东禄不必,有趣的是,雷正绾、陶茂林二部,亦同轩军有很深的渊源。 雷正绾、陶茂林两位,原是多隆阿的部下,多隆阿战死后,关卓凡入陕督师,雷、陶二将自然归关卓凡节制。陕西的回乱平定后,雷正绾、陶茂林眩于轩军之威,私底下商量,认为只有加入轩军序列,才算“真正有前途”,并向关卓凡郑重表达了这个意愿。 有人主动投附当然是好事,雷正绾、陶茂林也是能员,但关卓凡当时考虑,此时收编雷、陶二部,并不合适。 一个是,轩军体系已成,新的力量如何融入,尚无一整套妥善的对应措施。轩军的理念、战法、训练、器械,都不是雷正绾、陶茂林其时的见识可以企及的。这两位总兵加入轩军,短时间内,作用还比不上一个副团官。 还有一个。关卓凡当时不过“新贵”一枚,根基尚浅;捻匪亦未剿平,功勋值还没有刷够,就忙着收弟,太扎眼了。 轩军自然还要进一步扩军。但这个得步步为营,不能操之过急。在刷够功勋值的前提下,还得和将来湘军、淮军的裁撤,以及绿营的改编,保持一个微妙的互动。 因此,关卓凡离陕之时。对雷正绾、陶茂林二部,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处理方式”——留下“顾问团”,帮助雷、陶整顿、改编所部。 这个模式,收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既大大提升了雷、陶二部的战斗力,轩军以及关卓凡本人。又相当程度地保持着对这两支军队的控制力。正因为效果上佳,在后来对绿营的大规模改编中,这个模式在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和完善之后,被普遍地推广开来。 前文交代过,左宗棠西征,自己楚军的老班底,只用了一部分。他只选三千精锐,另在湖南募五千新兵。一共八千,算是自己的亲兵,带到西北。平回所用的大部分兵力。用关卓凡的话,就是“和关中豪杰共事业”——或在当地招募训练,或使用当地的部队。 左宗棠离京前,关卓凡向他推荐了雷正绾、陶茂林二将。左宗棠到达陕西,考察之后,深为满意。欣然纳用。果然,雷、陶二部。在战斗中大派用场。 展东禄、雷正绾、陶茂林三将,都不是左宗棠的嫡系。但他全力揄扬,绝不掩功。这并非要讨关卓凡的好。左宗棠攻击曾国藩、李鸿章,对姻亲郭嵩焘下辣手,素予人以心胸狭隘之感——其实,这是误会。左季高偌大勋业,岂是心胸狭隘之徒所能为? 左宗棠和曾、李、郭的矛盾,本质上是争资源,不是闹意气。他是心雄万夫、要做大事的人,但既要做大事,手上就得有足够的本钱,而朝廷本钱有限,曾、李师弟多了,左季高自然就少了,所以,必须争,必须斗。 郭嵩焘也是因为主政广东的时候,只愿接济湘军,不肯向楚军“协饷”,才为左宗棠“英雄欺人”,被迫去职的。 * * 慈禧看完了折子,轻轻的吁了口气,微笑着道:“左宗棠全盘谋划,筹算得宜!展东禄他们也打得好!嗯,董志原拿下来了,你方才,‘甘肃的门户打开了,进剿金积堡的道路,畅通无阻了’——是不是,距拿下金积堡,也就……不远了?” 关卓凡道:“回太后,金积堡的情形,和董志原颇有不同。回匪仓促猬集董志原,没有多少时间经营,当不得官军雷霆一击。马化龙在金积堡,却是经营多年了,堡寨高大坚固,数量众多,互为犄角,官军啃这块骨头,得一口一口来,急不得的。” 慈禧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关卓凡继续道:“还有,金积堡回匪的军械,也不是董志原匪股能比的——马化龙是有洋枪的。” 慈禧秀眉一扬,随即眉尖微蹙,道:“洋枪?回匪哪儿来的洋枪?” 关卓凡缓缓道:“据已有的情资判断,当是俄罗斯人偷运过来的。” 慈禧的脸色变了,默然片刻,咬牙道:“罗刹鬼可恶!” 关卓凡微微点头,道:“俄人确实居心叵测。不过,太后也不必过虑。回匪的洋枪数量不多,子药亦有限——最紧要的是,开战之后,他们无法持续补充枪支子药。而且,回匪训练不足,使枪的本事,也比不得官军。” “还有,回匪没有大炮。” 听到这句话,想起“演炮”时“拿破仑炮”惊动地的威势,慈禧的脸色大大地缓和了。她点了点头,道:“是,回子的堡寨再怎么坚固,也不过一堆土疙瘩,如何挡得住大炮的轰击?” 关卓凡道:“董志原这场大仗打完,官军也要休整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入冬,臣以为,过了年,开了春,再进军金积堡较为妥当。金积堡到底什么时候能打下来,臣不好妄言。但无论如何,明年之内,必有佳音以报太后。” 事实上,关卓凡并不认为要花一整年才拿得下金积堡,不过,冗余度留的多点,没有什么坏处。再者,如此法,到时候差事“提前”办下来了,御姐才会有惊喜嘛。 慈禧面现喜色,道:“很不容易了。金积堡事毕,甘肃的局面就大致靖定了吧?” 关卓凡道:“回太后,拿下金积堡之时,甘南河州、狄道一带的马占鳌匪股,也必已肃清了,则祁连山以东、甘肃大部的局面,就算靖定了。到那个时候,就只剩下甘西肃州一带的马文禄匪股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肃州那个地方,已经快出嘉峪关了,距中原甚远,彻底剿灭这支回匪,多少需要一点时间。不过,釜底游魂,马文禄匪股覆亡是迟早的事情,不足为太后厪虑。” 慈禧轻轻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折子,道:“好,甘肃的回匪剿净之后,就可以进军新疆了!” 到这儿,面色又微微一沉,道:“不晓得官军进入新疆平乱,俄国人会不会从中作梗?” *(未完待续)r655 第一二一章 联英拒俄? 要俄国人一点动作不做,是不可能的。不过,关卓凡并不以为,老毛子能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 原时空,俄罗斯侵占伊犁,是同治十年,即1871年的事情,距今还有五年多;现在,新疆的形势,还远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 去年,喀什汉城沦于阿古柏之手,守备何步云率残部投降,喀什葛尔办事大臣奎英举家自尽殉国,至此,南疆完全沦陷。不过,朝廷在北疆还有一些据点,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尚未彻底断绝。 南疆目前的情形,是叶尔羌、和田、库车、喀什四雄并立、彼此攻伐的一个局面。其中,最凶悍者,要数以喀什为大本营的“哲德沙尔汗国”。 同治三年,新疆乱起,一大堆地方割据政权冒了出来。其中,喀什旧城的“伯克”,叫做思的克的,自立为“帕夏”,派人迎接寄居在浩罕汗国的“圣裔”布素鲁克回疆,立为“和卓”。 这位布素鲁克,就是乾隆朝回乱的大头目“大和卓”波罗尼都的曾孙,他的老爹,便是道光朝回乱的大头目张格尔——这一家子,从乾隆朝到同治朝,一百多年间,没完没了地同中国闹腾。 之所以称“圣裔”,是因为这家人的先祖玛哈木图阿扎木,号称自己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后裔。 波罗尼都、张格尔祖孙二人,都因和中国作对而身首异处,这个布素鲁克呢? 浩罕汗国很乐意借此扩展自己的势力,于是,派大将阿古柏护送布素鲁克入疆。 思的克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布素鲁克当做泥胎供起来,他自个儿在幕后做*ss。可惜,布素鲁克不肯当这个傀儡,一到喀什,便和阿古柏一起。赶走了思的克,大大方方地鸠占鹊巢起来。 一年后,在阿古柏扶持下,布素鲁克建立了“哲德沙尔汗国”。 布素鲁克不做思的克的傀儡,却不能不做阿古怕的傀儡。打跑思的克,建立“哲德沙尔汗国”。东征西讨,扩大地盘,全靠阿古柏之力。 但布素鲁克终于不耐烦了,趁阿古柏东征叶尔羌的时候,发动兵变。宣布阿古柏为叛逆。阿古柏立即同叶尔羌言和,回师喀什,一巴掌就把“圣裔”拍得七荤八素,然后请他去麦加朝圣,再也不要回来了。 也有一种法:布素鲁克其实是被阿古柏干掉了,去麦加的那位,是个西贝货,是阿古柏拿来掩人耳目用的。 接着。阿古柏立布素鲁克的堂兄卡塔条勒为汗,继续充当自己的傀儡。 “哲德沙尔汗国”废汗、立汗,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朝廷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此时的俄罗斯,势力已经深入浩罕汗国,但若要完全控制乃至吞灭之,还得花相当的时间和气力。 另外,不久前通过《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侵占的中国的大片领土,俄罗斯也得花时间消化。 因此。北极熊的爪子,暂时还不能直接伸到新疆的头上。这个时候就出兵伊犁,老毛子尚力有不逮。 还有。原时空,俄罗斯之所以在1871年侵占伊犁,是因为那个时候,阿古柏已经占领了全疆,俄罗斯也完全控制了浩罕汗国,双方的势力直接碰在了一起。阿古柏对意图吞灭自己祖国的俄罗斯深怀戒心,于是“远交近攻”,依靠英国人的力量,和俄罗斯对抗。俄罗斯为“惩大诫”,乃出兵伊犁,以震慑阿古柏。 现在,阿古柏连南疆都还没搞定。 俄罗斯也还没有搞定浩罕汗国。 根据历史资料和现实情报,关卓凡平灭回乱、靖定西北的计划如下: 同治五年,即1866年,像他对慈禧的那样,搞定甘肃,恢复河西走廊和北疆的正常联通。 同治六年,即1867年,大军入疆,征讨目标的排序:先北疆,后南疆。 北疆恢复之后,如果历史按照原时空的流程走,彼时的阿古柏,应该刚刚搞定南疆——当然,因为官军已经入疆,也有相当大的可能,彼时的阿古柏,无法统一南疆,并永远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好吧,就算阿古柏已经一统南疆,又如何? 历史上的阿古柏,虽然占领了全疆,但他的“洪福汗国”——改“哲德沙尔汗国”而来——真正强大起来,是在接受了英国的大量军援之后。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是左宗棠的对手。 何况本时空的阿古柏,到官军恢复北疆的时候,既不会有英国人的军火援助,又最多只局促南疆一隅? 又何况本时空的西征大军,比原时空的更加强大? 在这个过程中,就算觊觎在旁的俄罗斯馋的流哈喇子,关卓凡也不会给俄国人什么对新疆下嘴的机会。 如前文所,彼时之新疆,对于俄罗斯来,不是一个熟得可以摘下的果子,老毛子只能望梅止渴,干咽口水。 等到果子熟了,果园的守卫也就到位了。 所以,自始至终,俄国人只好一直流涎不止啦。 一直流到我把铁路修到新疆。 然后,咱们通前彻后地算账。 不过,这些个推论,没法子都跟御姐。 当然,也没有必要都。 或者,换个法? * * 于是,关卓凡这样回应圣母皇太后的厪虑: “回太后,俄国人狼子野心,要他们全然安分守己,确实是不大容易的。” “嗯。” “俄罗斯疆域广大,不过,其地大多十分寒冷。温暖的南方,对于俄国人来,犹如中原锦绣之于匈奴、突厥,诱惑难以抗拒。因此,俄人早早便定下了南下的国策。也正因如此,罗刹窥伺我西域之心始终不死。” “哦!……” 御姐微现忧容,心里面是更担心了。 “不过,”关卓凡开始转折,“臣有足够的把握,不令俄人得寸进尺,染指新疆。” “哦?” “回太后,俄人进占西域,有些人,大约比咱们还要着急——这便是英国人。” “英国?这是为什么呢?” “回太后,由北而南,过了西域,俄人便可进窥印度——这印度乃是英吉利一等一的禁脔,英人素来视作命脉,是断不容他人觊觎的。” “啊,我明白了——为了印度,英国人不能不拦着俄国人乱来。” “是,太后圣明。” 其实,英国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一样是“乱来”的。只不过,英、俄在亚洲的争夺,英国确实是处于战略防御的态势。争夺中亚也好,染指西藏也好,英国人的根本目的,是阻拦俄国人南下。一来,保住印度;二来,不给俄国人获得南方的出海口,把北极熊一直堵在寒冷的欧亚大陆腹地里边。 需要明一下,御姐是晓得“印度”在哪里的。自从轩军赴美,御姐就开始对“世界地图”这样物事产生了兴趣——当然,是平面的“世界地图”,不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地球仪”。 这次津之行,鱼水合欢之后,心甜意洽之时,有时候,关卓凡会在床上摊开“世界地图”,慢慢儿地给御姐口讲指画。御姐躺在情郎怀里,纵览下大势,时不时的,情郎还在自己的身子上面,“指点江山”一番。这个“地理课”,上得是再舒爽不过了。 好吧,言归正传。 关卓凡先把英国人搬出来,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慈禧,面对俄罗斯这只庞然大物,对自己的力量,毕竟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而对造出了“冠军号”的英国人,这个信心,自然要更大一些。 慈禧道:“你是,咱们要……联英拒俄?” 关卓凡大赞:“太后圣明!‘联英拒俄’四个字,真正是高屋建瓴,把什么都透了!这四个字,臣就想不出来——臣以为,很该以之为大清今后十年之国策!” 慈禧心中得意,却也忍不住抬起玉手,纤指握拳,轻轻地在关卓凡的胸膛上捶了一拳,道:“收收你的‘太后圣明’——这个‘联英拒俄’,还不是你肚子里的馋虫,引着我将它勾出来?” “太后的譬喻,实在太……鲜活了!臣的一点心思,难逃圣鉴!呃,太后圣明!” 御姐“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未完待续)r655 第一二二章 历史的轨迹 不过,笑归笑,御姐并非没有疑虑。 “你,这英国人,靠得住、信得过么?” 关卓凡道:“回太后,臣以为,英国人靠不靠得住、信不信得过,不在英国人,而在咱们自个儿——咱们自个儿争气,英国人就靠得住、信得过;咱们自个儿不争气,别什么靠不靠得住、信不信得过了,英国人就算和俄国人勾起手来,合而谋我,也不稀奇。” 慈禧默然半响,然后缓缓道:“你这话有味道,是这么个意思——总要自个儿的步子踏实稳当了,人家才愿意跟你搭把手!” 关卓凡非常欣慰,道:“太后圣明!譬如新疆的回乱,咱们拿叛逆一个个打平了,再把整个新疆,扎紧了篱笆,俄国人见无隙可乘,自然不敢轻易起衅。英国人对咱们有了信心,也就乐意锦上添花,助咱们一臂之力;不定,还要倒过头来,求着咱们帮着他们对付俄国人呢。” “哟,果真如此——那敢情好!” “非但如此,英国人既有求于我,就不会在中印之间,轻易动什么手脚,**的局面,也就容易安定了——这是一个连环套,拿洋人的法,叫做‘良性循环’。” “‘良性……循环’?” “是。” 御姐认真想了一想,大致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心里微微激动,连连点头,道:“是这么回事!” 关卓凡缓缓道:“至于罗刹人已经吞了下去的,臣总有一,要叫他们一口一口。都吐了出来。” 慈禧怔了一怔,道:“你是指……” 关卓凡心中暗叹:如果是现代的中国人,绝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 可是,这儿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 “回太后。臣的是,咸丰八年、咸丰十年、同治三年,咱们同俄国人签的那几个条约。” 咸丰八年,即1858年,《瑷珲条约》。 咸丰十年,即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三个条约的年代、名字,先后在关卓凡脑中跳出。 当《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跳出来的时候,关卓凡的太阳穴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房滴血的声音,一瞬间,嘴里充满了又苦又涩的味道。 这个条约,是1864年签订的。彼时,自己正在由美返国的海路上,挟美利坚平叛大胜之威,军容壮盛,器械精良。端的是“中外仰望”,风光无限。 彼时,自己已经整整穿越了四年。 可是。历史依旧以其强大的惯性,按时催生了这个条约。中国无可奈何,关卓凡亦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关卓凡才深刻地意识到: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发生真正的转折;中国的命运,并不能只靠自己在异国投机的一场胜仗。就发生实质的改变。 自己在这个时空要做的事情,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 那个时候。关卓凡才痛感:呆在二十一世纪,对着已经作古的先人们。放嘴炮、唱高调,何其容易;真正设身处地,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扭转乾坤,改定命数,又何其艰难。 《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是奕?拍板定案的,可是,在回乱暴起,捻乱肆虐,整个西北烽烟遍地,新疆事实上已全不受控的情况下,即便换了自己主政,这个约,真的就可以不签吗? 关卓凡一点把握也没有。 力不如人,什么都是废话、空话。 原时空,能够勉强收回伊犁,到底,不是因为曾纪泽的口才好,而是当时回乱已经平定,左宗棠的大军,正驻扎西北,虎视伊犁。 好了,该御姐话了。 “这几个条约,我不大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划界上面,咱们似乎……吃了亏?” 似乎?! 还好,姐姐,您还知道我的是“划界”的事情。 不怪得御姐“似乎”——穿越之后,关卓凡才发现:此时的主政者,对中俄划界,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吃了亏,而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亏。 就是,没有明确的“量”的概念。 关卓凡查阅《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关于划界部分,有一个共同点:只有关于河流、山脉和卡伦的名称、走向的简单描述,没有任何距离、高度的具体数字。 粗疏之处,和现代划界协议的精准,差的太远了。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既缺乏“数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备现代意义上的疆域观念。遥远的东北、西北的国境线,在理论和现实中,都非常的模糊,严格起来,并不存在一条几何意义上的“线”。 更致命的是,彼时的中国,缺乏万国公法中关于疆域的“实际控制”的概念——这让中国在和俄国的折冲樽俎中,吃了大亏。 比如,俄国人坚持要求以中国的常设“卡伦”——就是哨所——为划界依据,可中国的许多常设卡伦,距理论上的国境线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于是,这段距离之内的国土,就被俄人用“先予实际占领、再祭万国公法”的法子,强行划走。 俄国人的逻辑是这样子的:这块地方,是我的实际控制区,而不是你的实际控制区——所以,这块地方,是我的领土,而不是你的领土。 好,该关卓凡答话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道:“回太后,咱们确实是吃了亏。臣手上有个很粗疏的数字:这几次划界,加在一块儿,俄国人大约多占了咱们……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嗯,‘平方公里’是洋人的法,一个‘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一千五百亩。” 看到慈禧脸上微微茫然的神情,关卓凡补充了一句:“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十个安徽省的地方。” 御姐美丽的凤眼,倏然睁大了。 关卓凡拿安徽事,是因为慈禧的父亲惠征,就是殁于安徽宁池广太道任上的。安徽,算是慈禧最熟悉的省份之一。 十个安徽?! 慈禧的脸色变白了。 半响,她低声道:“这个数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中国,真心没有人知道“这个数字”。 关卓凡道:“咱们被俄国人多占的地段,都在极北极西之地,勘准其地大,绘制精确舆图,十分不易。实话实,咱们自个儿,还没这个本事。臣的这个数字,是洋人算出来的。下面办事的人,没有给太后回清楚,也……不算奇怪。” 一股火焰,在慈禧的心底慢慢地燃了起来,很快,烧炙得她脸颊发烫,眼睛发红。 “前边两个条约,是在先帝手上签的;后边一个条约,是在——” 慈禧不下去了。 她停了下来,丰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再开声的时候,已经带了一点哽咽:“丢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百年之后,我……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关卓凡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了慈禧的手。他能够感觉到,御姐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用一种很沉稳的声音道:“太后不必过于……伤情。这个事情,就像圆明园的事情一样,总是咱们一时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可是,一时技不如人,难道就一世技不如人?!只要咱们发愤图强,终有一,能够后来居上,压倒罗刹人,叫他们把多吃多占的,统统都吐还了出来!” 慈禧身子一震,把手翻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关卓凡的手,颤声道:“对,你方才也过这个话——你,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叫罗刹人‘一口一口,都吐了出来’?” 关卓凡道:“回太后,罗刹人就是个身高马大的壮汉,手里拎着斧头,咱们身子骨儿虚了,手里又只有烧火棍,才被他抢走了家当!” “要把家当抢回来,就得先把身子骨儿养的比他还壮实!咱们原先只吃五谷杂粮,养不出腱子肉,得改吃牛羊猪肉!还得打熬筋骨——整猫在屋子里,不晒太阳,不吹风,不淋雨,可长不出腱子肉来!” “长出了腱子肉,还得找到趁手的家伙事儿——烧火棍儿不能再用了!咱也得使斧子,还要磨得比罗刹人的斧子更加锋利!” “这两样都齐备了,咱们就能找回这个场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无限风光在险峰 慈禧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所以,咱们要办洋务,要炼铁、制炮、造船、强军!是吧?” 姐姐,您的有道理,可是,您未必真晓得我的意思。 “太后圣明!臣拿‘腱子肉’来做譬喻,意思是——太后想啊,一柄利斧,一个身强体壮的壮汉来使,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来使,威力是大不相同的。病秧子使斧子,莫发挥不出利器的大部分威力,一个不心,还会伤着自个儿!” “坚船利炮,诚是利器,但若一边踱着方步,一边驾船操炮,大约是驾不稳、操不好的。” “所以,臣才:不能再吃五谷杂粮了,得改吃牛羊肉;不能再猫在屋子里不挪窝了,得走出去,晒太阳,吹风淋雨!” 慈禧目光炯炯,道:“你是,要……改制度?” 关卓凡心里面在唱歌:姐姐,您还真是圣明! 他装作非常激动的样子,低下头,在慈禧的手背上轻轻一吻,道:“太后圣明!” 慈禧格格一笑,道:“痒!” “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就拿太后方才谕示的四件事来——炼铁、制炮、造船、强军——有些制度,如果不改,咱们也许一般能炼出铁来,一般能造出大炮、轮船,一般能‘西法练兵’,可照猫画虎,画虎类犬!炼出来的铁,没人家的精;制出来的炮,没人家打得远;造出来的船,没人家跑得快;练出来的兵,硬碰硬。碰多两下子,就散了架!” “太后,咱们不能照描红样子画老虎,咱们得自个儿变成老虎!” 慈禧心潮澎湃,过来半响。柔声道:“这个题目太大了,你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是!” “嗯,哪些制度该改的,你写个条陈给我——不是奏折,就咱们俩,私下底商量。” “是。臣谨遵懿旨!”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还有,若要雪耻于罗刹,臣以为,有一件事情。咱们是要特别留意的——就是铁路。” “铁路?” “是!俄罗斯国土广大——比咱们中国还大——从他的京城莫斯科,到咱们新疆,万里之遥,兵员、粮秣、器械之转输,十分不易;到咱们东北,就更远了——好几万里!目前,这两个地方,莫斯科都没有铁路通的。是打不起大仗的。所以,只要东北方向,咱们的铁路修到了阿勒锦;西北方向。铁路修到了迪化——臣就有把握,把罗刹人多占了的地方,替太后给拿回来!” 迪化,即乌鲁木齐。 慈禧热血沸腾,了声:“好!”握紧了关卓凡的手,一时不晓得再点什么好。 过了片刻。心情略略平复,道:“咱们能修铁路。俄国人会不会也修铁路?” “回太后,俄罗斯的东半边。气候极其寒冷,地都是冻硬了的,谓之‘冻土’;另外还有无数沼泽,修铁路,真正是难于上青。臣估计,二十年之内,他们通向极东国境的铁路,断乎修不起来。所以,东北方向,咱们的铁路,一定是早过他们修通的。” “西北方向,中亚诸国林立,俄罗斯要一一打平,还要相当一段时间,还不能从容地修铁路——哦,所谓‘中亚’,是洋人的法,就是咱们的‘西域’。” “最关键的是,英、俄在‘中亚’争雄,如果俄罗斯的中亚铁路修通了,对英国人的威胁就太大了。所以,这个事情上面,英国人必然是要下死力气阻挠的。咱们‘联英拒俄’,此其时也!” 真正算无遗策了。 慈禧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又想起一件事情,道:“我记得你原先的计划,西北方向的铁路,是修到兰州?” “是,太后的记性真好!臣以为,若只求安定新疆,铁路修到兰州,暂时是够用了;但若要收复失土,非把铁路修到迪化不可!” “把铁路修到迪化,这个……不大容易吧?” “回太后,事在人为!臣在美国的时候,美国人正在修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铁路,叫做‘太平洋铁路’,全长六千多里,还要翻越六千多尺高的大山——一样修通了!” “还有,修这条铁路,原先用的工人,大多是爱尔兰人。可是爱尔兰人酗酒懒惰,工程迟迟没有进展。后来铁路公司不得已,转而招用咱们的华工,工程的进度,这才大大的加快了。” “太后明鉴,西北地方,风沙荒漠戈壁,修起铁路,必然艰难困苦。但地势开阔,未必就难得过美国的崇山峻岭!咱们又有底下最能吃苦耐劳的工人,这个铁路,一定是修得通的!” 静默片刻,慈禧柔声道:“这个事情若真能办成——我是,你若真能从罗刹人那儿,把咱们的东西夺回来——我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好了。” “功高难赏”,对于臣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关卓凡正想着该怎么接这句话,御姐紧接着嫣然一笑,道:“唉,已经赏了两个公主,要不然……再赏一个太后?” 关卓凡脑子里面,微微“嗡”地一声,心想:这是什么节奏?! 念头还未转定,手上却已动作起来,先是一扯,慈禧“嘤咛”一声,离座跌了过来。关卓凡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娇躯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在慈禧火烫的面颊上香了一香,低声道:“臣谢太后高地厚之恩!”一边话,一边把手插进了慈禧的里衣。 同时,脑子还在转着念头:“再赏一个太后”——到底什么意思? “哎哟,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你不是这个意思? “哎,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可是……” 嗯?你到底几个意思? “卓凡,你先停一停,听我一句话……” 关卓凡的手,已经摸上了御姐的胸脯,温香软玉既已在握,便再也不肯撤开来的了。不过,手上的动作,总算遵圣母皇太的懿旨,暂时打住,“先停一停”了。 慈禧喘息略定,在关卓凡耳边轻声道:“你,这样的日子,咱们能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关卓凡脑子里面,又是微微“嗡”了一声。 他明白,“再赏一个太后”是什么个意思了。 他明白,自己遇上穿越以来最大一个难题了。 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容他有任何犹疑。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咬牙:无限风光在险峰! “回太后,当然能!就算臣粉身碎骨……” “不,不!”柔嫩的手指,按住了关卓凡的嘴唇,“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要……和你好好地过日子……” 关卓凡脑子里面,再次微微“嗡”的一声。 “臣遵旨!嗯,咱们好好地日一日……啊不对,好好地过日子……” …… “日子”过得非常激烈,以致女人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呻吟声。 “太后不要忍得这般辛苦了,想叫……就叫出来好了……” “外边有人……” “除了玉儿,都让我遣开了,听不见的……” “那……不是还有玉儿……” “怕什么,她又不是没听过太后的娇吟……” “你……坏死了……不行……” “那么只好辛苦太后了,臣放肆啦……” “哎呦……呦……你非逼我叫出声来,什么意思……呦……” “此曲只应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呦……什么?” “呃,太后娇吟,如奏仙乐……” “你……坏死了……我……早叫你把玉儿收了……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偏偏你假大方……哎呦……” “我就要你一个!” “哎……呦……爷……我忍不住了……” 终于,密闭的舱室内,女人荡魂动魄的娇吟,无以抑制地激亢起来,一声高过一声。 *(未完待续) b b 第一二四章 可惜可惜 玉儿住的舱室,就在舰长室的对面,两者之间,只隔一条窄窄的过道。=关卓凡离开舰长室之前,拉了拉垂在门边的铃绳——绳子的另一端,是玉儿舱室中的铃铛。 于是,关卓凡和急趋而出的玉儿,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姑娘红云满面,云鬓微乱——嗯,这种时候的玉儿,总是这副形容的。 堵在舰长室门口的关卓凡,并没有完全让开地方,只是侧过了身子。玉儿也只好斜签着身子,才能“挤”进舰长室。 两人相交而过,眼前乌云微蓬,少女如兰的气息在关卓凡的鼻端拂过,急促起伏的丰满胸脯几乎触到了他的身体。 玉儿根本不敢正眼看关卓凡,但慌乱之中,双瞳流波,还是在他脸上绕了一绕。虽然眼皮立即就垂了下去,关卓凡还是觉得,犹如一汪春水,漫裹住了自己。 心底有只耗子,暖洋洋地,通体舒爽,伸臂踢腿,躁动不已。 幸好俺刚刚在圣母皇太后那儿……不然,咳咳,真不一定忍得住啊。 可惜,可惜。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玉儿从舰长室出来了。她刚刚带好舱门,一转头,就吓了一跳——关贝勒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过道内,背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幸好,玉儿及时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同时,关卓凡也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招了招手。 关贝勒要我……过去?这么晚了,他……要做什么? 玉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腿都有点发软了。 当然,不能不过去。 正要抬步,又见关贝勒向着自己身后,指了一指;接着立起了手掌,做了个外推的动作。玉儿回头。关贝勒指向的,是自己的舱室。 她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关贝勒要自己把虚掩的舱门打开,这样——太后如果有什么事扯铃铛,就算自己离舱室比较远,也必是听得见的。 太后已经安歇了,应该不会再要她过去服侍什么,不过——要以防万一。 玉儿照办了,但心儿却跳得更厉害了:他如此心,到底要……拿我……做什么? 勉强拿捏住了。走到关卓凡面前,福了一福。低低地叫了一声:“贝勒爷。” 关卓凡也压低了声音,含笑道:“咱们再过去一点儿。” 于是,两个人沿着过道,往上层甲板入口的方向,又走了十来步,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已经能够感受到外面的清冷空气,玉儿火热的面颊凉了一凉,脑子也微微清醒了一些。 带我到这个地方,倒不像要干那种事情…… 姑娘的心,稍稍地定了一点儿。可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又隐隐地冒了出来。 这个地方,离舰长室已足够远,不论什么,只要不是太大声,圣母皇太后是听不见的;而玉儿的舱门是打开的,里面的铃铛如果响了,这儿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同时,这儿虽然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守在甲板入口的卫兵的动静,但外面涛声呜咽,里面静肃无声,在这儿话,如果不是高声呼叫,外面的卫兵是听不见的。 原先的关防,舱室过道里边,也是设有卫兵的,但如前文所述,都叫关卓凡暂时“遣开了”。 两个人站定了,关卓凡笑吟吟地道:“这个地方有点子风,你冷不冷?”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开出口来,是这么一句话,她微微征了一怔,低声道:“谢贝勒爷挂心,奴婢穿得很暖和,不冷。” 关卓凡道:“好。嗯,圣母皇太后在行宫‘东厅’接见轩军诸将,你持扇随侍,嗯,那的情形,你总还记得?” 玉儿又是微微一愣,想了一想,道:“回贝勒爷,奴婢还记得。” “好。嗯,几个单独觐见的,都是正师级以上的将领——这其中,抛开洋员不,几个华员,他们的形容,你都还记得?” 玉儿心中大大一跳:什么意思? 答话的声音更低了:“是,奴婢都还记得。” 关卓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个络腮胡子叫张勇的,已经订了婚——只好算他没有这个福气!其余几个——嗯,我替你做的这头媒,就在其中——怎么样?不晓得哪一个中你的意啊?” 玉儿脑子里“轰”的一下,一张脸,立时烫得起了火一般,嗫嚅了一下,却哪里得出话来? 关卓凡面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变得郑重了:“婚嫁之事,关乎终身幸福,半点儿也马虎不得——这个事儿,不必不好意思,也不能不好意思——你怎么想的,看!” “终身幸福”这个词儿,玉儿是第一次听,但她能想出来是什么意思。可是,“看”——老爷,让我怎么呀? 姑娘低着头,两只手下意识地绞弄在一起,挣扎了半,憋出了一句声音得几乎听不清楚的话:“奴婢……全凭贝勒爷做主。” 关卓凡哈哈一笑,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个叫姜德的,是松江军团第四师的师长,封一等男爵,你记不记得?” “奴婢……记得。” “我请圣母皇太后将你指给他,你……愿不愿意啊?” 玉儿喜心翻倒! 她是一个极有心的女孩子,从贝勒府回宫之后,就悄悄地托了人,打听有可能成为自己夫婿的轩军将领的婚配、人品、形貌等情形。综合各方信息,这个姜德,正是她心目中最出挑的那一个。玉儿原本并不存奢望,能够嫁给最如意的一个,可万万没想到,贝勒爷第一个“拿出来”的,就是这个姜德! 玉儿深深地福了下去,道:“全凭贝勒爷做主!” 这七个字,朗朗来,清清楚楚。 这就是“态度”了。 关卓凡又是哈哈一笑,道:“好啊,这就是愿意了!嗯,你起来。” 玉儿直起身来,感激、欣喜、羞涩、兴奋,交织在一起,全都写在了脸上。 关卓凡看着女孩鲜花着露般的面颊,叹了口气,柔声道:“可惜,可惜。” 玉儿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晓得贝勒爷“可惜”什么? “我是为我自己可惜——你不晓得,圣母皇太后原是把你给了我的。” 玉儿脑子里又是“轰”的一下,身子晃了一晃,几乎站不住脚了。 “可是我想,以你这般人才,给人做——不论这个人是谁,都未免太委屈你了。” 玉儿在心里面大声:我愿意的! “我想,如果真心为你好,就很该为你终身好好打算——镇国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 到这儿,关卓凡淡淡一笑,打住了话头。 玉儿五内具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贝勒爷的恩情,高地厚!可惜,可惜,玉儿只有一个身子……”到这儿,声音已经哽咽了。 “可惜只有一个身子”?关卓凡心头和“下头”,同时微微一跳——呃,这话有味道哦。 玉儿的眼泪已流了下来,低声道:“玉儿只能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贝勒爷的大恩大德了!” 咦,这么个女孩子,张口就能出“结草衔环”这种话,不易啊。 关卓凡努力控制住心底的那只不安分的耗子,温言道:“你先起来,这个样子,有人看到了,可不大像。” 玉儿依言站起,脸上犹有泪痕。 泪眼朦胧之中,听得关贝勒赞叹着道:“生的可真俊——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玉儿微微昏眩,心里面大声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这个样子了!不然,我……可就忍不住了! 还好,关贝勒接下来的话是:“不要什么‘结草衔环、做牛做马’这种话了——要报答我,简单得很。”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红色响应 和玉儿分手,回到自己的舱室之后,关卓凡并不能马上安歇,他还得见一个人——军调处处长陈亦诚。@ 今儿一大早,还没亮,北京城城门刚一打开,陈亦诚就上了路。他快马加鞭,中途在轩军自设的尖站换了一次马,入夜后便进了津地面。到了站军营,才晓得关卓凡今儿晚上随侍圣母皇太后驻跸“冠军号”,于是又往大沽口码头赶。 关卓凡彼时还在欢迎英国顾问的宴会上,知道他来了,算一算晚上要办的事情,再算一算时间,这才提前“逃席”。 陈亦诚见了关卓凡,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请爵帅安!” 他穿着便服,因此不行军礼。 这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甚至生得有一两分女相。大冷的儿,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宝蓝湖绉夹棉袍,里边是纺绸褂子,雪白的袖口翻了出来。上身套着件枣红色的琵琶襟坎肩,下身是黑洋绉的扎脚裤,虽然长途奔波,裤脚却依旧扎得极其挺括。头上戴着玄缎帽,上面镶了一块寿字纹的碧玉。 关卓凡微生感慨:陈亦诚这副形容,任谁都会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有的人大约还会把他误会成优伶一类——不过,若真有人以此相待之,那可就是找死了。这个俊秀异常、一副纨绔模样的年轻人,心机之深狠,手段之酷辣,不久的将来,皇亲国戚、高官显贵、骄兵悍将。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为之股栗。 人不可貌相。 长得丑。如齐秉融、阎敬铭,固然“人不可貌相”;长得俊,如陈亦诚者,亦可能“人不可貌相”。 关卓凡道:“你坐吧。” 陈亦诚谢了,打侧坐了下来。勤务兵在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然后放下茶壶,退了出去,关严实了舱门。 陈亦诚喝了口茶。道:“遵爵帅钧谕,军调处北京站对‘车辙’等目标人物启动‘红色响应’,数日之内,颇有所获,只是情形诡异,后续该如何处置,标下等不敢自专,要面禀爵帅请示。” “车辙”是军调处给惇王起的的代号。起这么个怪名字,其中曲折,外人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来的:“惇”音谐“敦”。英国京城叫做“伦敦”,“敦”居“伦”之后。“伦”音谐“轮”——这个“车轮”的后面,不就是“车辙”吗? “红色响应”之“颇有所获”,主要亦是从“车辙”处得来。 前文过,所谓“红色响应”,是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而这个“全面监控”,不仅是对档案主本人的,和相关事件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人物,也要纳入监控体系之中。 惇王周围人士,被军调处纳入监控体系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他的清华园的管家立海,一个是他豢养江湖异士、武林高手的“聚贤馆”。 之前几个月,在对惇王的“一级监控”的过程中,军调处已经发现,惇王若要办理什么机密的事情,会见什么紧要的人物,基本不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而是在北京城西郊的清华园;而派出去办理机密事务、甚或见不得光的“湿活”的,几乎都是清华园的管家立海——或由其居中联络主持,或由其本人直接下手。 至于“聚贤馆”,设在西南城的盆儿胡同,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倒也不算太大,里边住了十来个武师。惇王豢养的武师远不止此数,总有三四十人之多。不过,这批人并非都住在盆儿胡同。“聚贤馆”算是惇王府门下武师的“活动中心”, 住在这儿的十来号人,算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批。 替惇王主持“聚贤馆”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立海,他是惇王的代表;一个叫做董河山,直隶涿州人,形意门的高手,算是武师们的头儿。 惇王讲武,都是现召了“聚贤馆”的武师,到烧酒胡同的王府或者清华园去。武师练完了功夫,便谢赏走人,从没有哪个武师在王府过夜,更没有哪个武师是住在王府的。惇王以为,他这么做,足够“韬光养晦”了,既不会引人注目,也没有什么“违制”之嫌。 武师们除了陪惇王练功夫,主要的工作,便是替代王府侍卫,办一些王府不宜直接出面的差事,其中颇有一些是不能见光的“湿活”。 “聚贤馆”经手的惇王府的差事,前前后后,里面也夹了好几条人命了。 交代差事,立海只给董河山一个人听,再由董河山向武师们分派活计。董河山本人,如无特别必要,并不亲自出马。这不是董大侠“自高身份”,而是做“湿活”的武师万一被捕,他们和惇王府的立管家之间,还有董大侠这一道缓冲。武师们就算招供,也只能把董大侠招出来,一时半会儿,扯不到立管家头上。 这班武师,自幼打熬筋骨,都有一定的忍受痛楚的能力,只要不动大刑,一般都能熬到惇王府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 因此,“聚贤馆”之设,迄今已有两年半之久,武师们干“湿活”,也不是没有失过手,但从未牵连到惇王头上。 当初,关卓凡听到“聚贤馆”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想:敢不敢再俗烂一点?比如,“聚义厅”神马的? 陈亦诚道:“北京站收到爵帅指示的第二,也就是惇、宝清华园之会的第三,立海找到了睿王府的一个的厨子,名叫敖保的——接下来一两,立海别的事都搁了下来,只陪着这个敖保,喝酒、听戏、赌钱、逛‘八大胡同’。俩人花酒地,一应使费,全由立海会钞。敖保行四,立海叫他‘敖四哥’,大灌米汤。” “哦?睿智之睿?祥瑞之瑞?” “回爵帅,睿智之睿。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叫敖保的厨子,原先是在‘祥瑞之瑞’那边当差的,是‘祥瑞之瑞’荐到‘睿智之睿’的。” 清朝的亲王中,有睿亲王和瑞亲王,前者起于国初,开宗的亲王是多尔衮,世袭罔替;后者起于嘉庆朝,开宗的亲王是仁宗四子绵忻,降等袭封。陈亦诚的“有意思”,不仅仅指“睿”、“瑞”这两个封号谐音,更指:此时的瑞王世子、爵封贝勒的载漪,正是惇王奕誴亲生。 这个情况,关卓凡是晓得的,也知道其中的缘故:瑞郡王奕志,死后无子,文宗做主,将惇亲王子载漪,过继给了奕志为嗣。按照“降等袭封”的原则,载漪爵贝勒。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嗯,是有点意思。好,你下去吧。” “是。虽有惇王这一层拐外抹角的渊源,但立海和敖保两个人,以前应该是没什么大交情的——对于立海的大方客气,敖保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摸样。两人都在王府当差,可一个是厨子,一个是管家,这地位是没法子比的。敖保必是在想:不晓得这个立海,为什么突然这么看得起自己?” “不管怎么,立海如此费心结交敖保,必是在他身上有什么重大的图谋,于是军调处将敖保也一并列入‘红色响应’监控之中。” “敖保没有娶亲,家里只有一个半盲眼的老母亲。嗯,根据调查,他应该是一个地道的孝子。” “监控很快就有重大发现了。” “敖保和立海两个,一次逛窑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吵翻了脸。不多时,敖保冲出屋子,满脸涨红,大冷的儿,棉衣大襟的纽子都没扣上,就扬长而去。立海随即结了账,脸色铁青,也匆匆地离开了窑子。”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蠢蠢欲动 陈亦诚道:“吵架的时候,屋子里就他们俩人,而且压低了声音,具体吵了些什么,没有人听得清爽。=但敖保激动起来,大声了句‘我姓敖的做不出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叫屋外的人听见了。这句话,事后我们向鸨儿打听了出来。” 敖保是八大胡同的“新人”,立海向窑子里的人介绍他的时候,只是“敖四爷”,没有是睿府的厨子。这既为保密,同时,厨子的身份——即便是王府的厨子,也实在不能为敖保长脸。因此,窑子里的老鸨、龟奴、妓女,没有人知道敖保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鸨儿向军调处的人八这个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 但立海可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他的惇王清华园管家的身份尽人皆知,他和“聚贤堂”的密切关系,在“道上”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秘密。立海这种人,原不是鸨儿姐儿能得罪的。背后揭他的阴私,窑子里的人原是不敢,但军调处自然有足够多的办法,把真话威逼利诱了出来。 事实上,即便窑子里的人,慑于立海之威的同时,也知道了敖保的真实身份,依然不可能在军调处面前捂得住自己的嘴。 关卓凡面色凝重,道:“‘车辙’将不利于睿王?” 陈亦诚点点头道:“我们判断,这个可能性极大。立海只是一个厨子,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重要人物,就是睿王——还不是直接的接触。如果‘车辙’那边。不是对睿王有所图谋。有什么理由大费周章地讨好一个厨子?”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还不是直接的接触’——嗯,他可以在自己做的饭菜中下药。” 陈亦诚道:“爵帅明鉴!还有,如果睿王有个三长两短,最大的受益者可是‘车辙’——睿王宗人府宗令的差使,很可能会落到‘车辙’的头上。” 关卓凡像宝鋆一般,将睿王一旦出缺、有资格接任宗人府宗令的王爵,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嘿”了一声。道:“你得对,能接这个差使的,不是庄亲王奕仁,就是‘车辙’了!而且……” 而且庄王秉性恬淡,如果他无意出任宗人府宗令,“上头”就不能不安排惇王做这个活计了。如果越过惇王,找个郡王来干这个活儿,一来打压惇王的痕迹太重,彼此的脸面上实在不好看;二来,放着年富力强的亲王不用。让一个郡王据此要津,也实在难以服众。 如此一来。“最大的受益者是‘车辙’”,那么,最大的受害者呢?除了睿王本人及其支系,就得算关卓凡了——睿王是他在宗室中最重要的同盟,睿王有失,如折一臂。 因此,不管惇王府不利睿王的行为,是否直接指向关卓凡,对此,他都不能不管。 关卓凡“格格”一笑,脸色微现狰狞:“看来有人耐不得寂寞,蠢蠢欲动了!嗯,你的‘重大发现’,就是这个吗?” 陈亦诚微微一笑,道:“回爵帅,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接下来的情形,那才叫一个热闹呢!” “敖保的家已经被我们监控起来了——就在敖保和立海翻脸的当晚上,几个黑衣人闯进了敖保的家里,打昏了敖保,劫走了他的老娘。” “这几个黑衣人,虽然个个蒙了面,但看身形,还是能够认得出来,全部都是‘聚贤馆’的武师。” “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将这班人藏匿敖保老娘的地方,打探得清清楚楚——是耳朵眼胡同的一处宅子。我们随之将该处也监控了起来——如果要抢人,随时可办。”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果然有点意思——怎么,敖保就此屈服了?” 陈亦诚道:“是。敖保再和立海会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立海则是一脸的得意洋洋——他这一手,应该是拿住了敖保的关窍。” 关卓凡道:“你们以为,立海会要敖保如何落手?” 陈亦诚道:“我和马丁内兹商议,共同的看法是,这个事,若要我们来做,不能下猛药。” “如果睿王忽然暴毙,办案的人,不可能查不出饭菜里的猫腻。那么,经手饭菜的,从做菜的厨子,到端菜的侍女,都逃不了干系。虽然已经捉住了敖保的老娘,敖保又是孝子,但也不能把宝全压在敖保能够因此而熬得住大刑。” “如果将敖保灭口,或者安排他逃亡——厨子突然失踪,当然坐定了凶犯的嫌疑。那么,调查敖保之前的行迹,立海和敖保密集交往,酒馆、赌场、戏院、窑子,见到他们俩同出同入的人,不计其数,立海可就脱不了嫌疑,也就不能不牵扯到‘车辙’。” 关卓凡仰起头,想了一想,道:“有道理——那就‘徐徐图之’:隔三差五的放一点点药,叫睿王的身子,莫名其妙的坏下去,迁延一段日子,最后终于不治。” 陈亦诚嘻嘻一笑,道:“爵帅高明!我和马丁内兹两个,也是这么想的。或者,并不一定要睿王的命,关键是要叫他生一场大病,无法再‘力疾从公’,便算得偿所愿了!只是,不晓得‘车辙’那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关卓凡欣赏地看了一眼陈亦诚——想的十分周到。 惇王府那边做事,确实未必会如军调处一般严密谨慎。这个世上,自有许多奇葩人物,做起事情来,不瞻前,不顾后,粗疏荒唐,漏洞百出。所以,不能排除立海逼敖保在睿王饭菜中落剧毒、事后将敖保母子灭口的可能性。 如是,固然可以由此而将惇王这股反对势力连根拔起,但因而失去睿王的臂助,得失之间,难的很。对于关卓凡来,这肯定不是一个利益最大化的局面。因此,需要有更完备的应对计划才好。 关卓凡道:“有道理——还有什么情况?” 陈亦诚道:“回爵帅,立海还有一个举动,颇不寻常。” “他到市集之上,找写挥春、代写书信的,写了几十个条幅——尺寸和挥春仿佛,但用的是白纸。内容嘛,都是四书五经里最寻常的一些话,还有《诗经》、《千字文》、《唐诗三百首》里面的,总之,都是书中现成的句子。”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大事小节 “他找的这几个写字儿的,每个人都给他写了十来个条幅,其中有个嘴多的,问他这些条幅拿来做什么用啊?是不是给家里的孩子临摹用的呀?立海微微沉下了脸,道:‘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关卓凡微笑道:“这个写字儿的问得好,我也想问问:这些条幅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陈亦诚也是一笑,道:“断乎不是给家里的孩子临摹用的——这些字儿,写得也没有多好,这个写挥春的,是自作多情了;也不是诗会投壶之用——对于文人雅士来,这些字句太显浅了;也不会是猜谜覆射之用——如是,没理由用白纸的。” “对于做情报的人来,立海这个举动,用意何在,其实并不难猜。这种没头没尾的字纸,大约只有一种用途,就是用来制作匿名书信或者揭帖的——将条幅上的字,一个个剪开来,挑选出合用的,再按序拼粘起来。” “以条幅的尺寸,不可能拿来做书信,则必是用以制作无头揭帖了。” 关卓凡“嗯”了一声,道:“剩下的事情,就是猜一猜:这个无头揭帖,拿来攻讦什么人?什么事?” 陈亦诚道:“是。标下以为,揭帖欲攻讦之人,必是即便以‘车辙’之尊,若循正路子落手,不论台上、台下,都是全然无可奈其何的;同时,此人在‘车辙’上面,泰山压顶。若不搬开。‘车辙’便永无出头之日——万般无奈。‘车辙’只好出此下策了。” “至于揭帖欲攻讦何事,这个……非标下等所敢妄言。” 口中“非标下等所敢妄言”,但其实,陈亦诚的意思已经讲得很透彻了。 “泰山压顶”于惇王之上的,以前是慈禧和恭王。现在,慈禧依然高居其上,恭王却已同惇王和解,替代恭王位置的。是关卓凡。则“若不搬开,便永无出头之日”的,自然也就是关卓凡。 也许还要加上慈禧。 关、慈二人,对待惇王的态度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这两人,恩连义结,互为倚恃,搬开其中任何一人,也等于抽掉了另一人的一多半的权力基石。 当然,如果揭帖攻讦所向。能够一石二鸟,将关、慈一网成擒。那就更加之妙了。 应该没有第三人了。 “至于揭帖欲攻讦何事”——嘿嘿,让俺来猜一猜。 要掀开这个谜底,就要先想清楚:揭帖是给谁看的? 不是给老百姓看的,甚至也不是给王公亲贵、文武百官看的——那都是顺便,揭帖的最重要的“受众”,是也只能是——有能力“搬开”关卓凡的人。 有能力“搬开”关卓凡的人——满中国算下来,只有一对姐妹花:北京紫禁城里面的姐姐、津官港行宫里面的妹妹。 想清楚了“受众”,就要想“传播内容”了——给这姐妹俩看点儿什么呢? “贪墨、骄盈、揽权、徇私”,这一类老生常谈,对于“帘眷正隆”的关卓凡来,是不会有什么杀伤力的。安德海案已经证明,在两宫面前,对关某人真正有杀伤力的,只有男女私情。 那么,关某人在这个事儿上面,有哪些辫子可抓呢? 陈亦诚所“不敢妄言”、关卓凡自己却心知肚明者,有二: 一,和圣母皇太后的私情。 二,和两个嫂子——白氏和明氏的私情。 这两段私情,性质是不一样的,让俺来好好撸一撸……啊不,捋一捋。 如果只攻讦关卓凡一人,那么,就只能提关某人和两个嫂子的私情。不过,这么做,效果恐怕不会太好。 慈安在乎这个事情,是肯定的。但对关某人和嫂子不清不楚,母后皇太后会在意到什么程度,没有人得准——似乎到不了“慈颜大怒”的程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定,“东边的”还会叹口气,句“气血方刚,也难怪他”,然后就张罗着快点给关某人娶媳妇——“娶了媳妇,心就收了,就不会这么荒唐了”。 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如是,岂非反倒便宜了姓关的?! 拿关卓凡和两个嫂子的绯闻事,主要的目的,是挑拨“西边的”和关某人的关系,希望他们因而龃龉,乃至翻脸,最终自相残杀。 不过,功效如何,既有吕氏的例子摆在前面,似乎也不好太乐观。何况嫂子的事儿,和吕氏的事儿,毕竟不同。前者不同后者,无从实证,关卓凡大可抵死不认,“西边的”最多心中疑惑罢了。这个脸,未必翻的成。 所以,关某人和嫂子的私情,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和圣母皇太后的私情。 而且,这两件事儿,似乎不宜同列于无头揭帖。不然,抹黑的痕迹就太重了。同时,削弱重点,转移焦点,反而会影响揭帖的可信性。 所以,只拿关卓凡和慈禧的私情事,同时打击关卓凡和慈禧,“一石二鸟”,这应该是惇王方面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 这个行动,若要收到预期的效果,则揭帖唯一重要的“受众”——母后皇太后,必须大致相信揭帖上面的话。 那么,母后皇太后会相信妹妹和关某人不干不净吗? 关卓凡的嘴角,浮起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惇王方面,对关、慈有染,深信不疑。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人同此心”,如果听到相关传言,母后皇太后自然也会相信的。 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心理暗示,在这种心理暗示的引导下,人是很容易走入认识的误区的。 事实上,除了“老好人”和“糊里糊涂”这些模糊的印象外,这班人恐怕并不真正了解,慈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慈安确实不算聪明,但关卓凡认为,她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慈安的智慧在于,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不聪明的,并准确地判断出谁是真正的聪明人。在此基础上,她对真正的聪明人——慈禧、恭王、关卓凡,给予充分的、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并自动“过滤”影响这种信任和支持的“负面信息”。 拿男女私情事,惇王不是首创,肃顺以前就玩过类似的把戏。 为隔绝两宫和恭王,肃顺等“顾命八大臣”曾放出口风,年轻叔嫂,要避嫌疑,不宜善听善见。“祺祥政变”之后,恭王当政,慈安主动当众对恭王道:“六爷,国事为重,不要怕招怨,不要在节上避嫌疑!” 这个“节”,指的就是“年轻叔嫂,不干不净”之类的风言风语——扫在里边的,不但有慈禧,还有她自己。 事涉己身,慈安都没有真正在乎过,何况只及妹妹一人? 关卓凡和慈禧有私情,莫慈安不见得会相信,就算她真的有所怀疑,也会把疑问深埋心底,努力压抑,不使之影响到自己对妹妹和关卓凡的信任和支持。因为,有些事,再怎么荒唐,在“国事”面前,也是“节”。 在这个意义上,慈安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原时空,慈安支持嫡子,杀掉安德海,但对慈禧的施政,却从始至终,未加任何掣肘。由此足见慈安“拎得清”——凡事一码归一码,爱屋可以及乌,恨屋却不会及乌。 本时空,在慈禧的私情上面,关卓凡相信,慈安一样是“拎得清”的。 就是,即使慈安真的相信,慈禧和关卓凡确有私情,她能够做出来的,最多是想法子“分开”关、慈两个,断绝他们的“不正常往来”,但对他们两人的地位、权力,不会给予任何削弱。不然,关、慈就没有法子做事情了。 嗯,“国事为重”嘛。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捉贼拿赃 关卓凡认为,慈安是真正的“贤后”。~她的贤德,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屈指可数的。 作为妻子,慈安对亡夫留下的两个妾——慈禧,尽力支持其治国理政;丽妃,尽心保护之、照应之,视其女若己出,甚至给予两母女超规格的名分和待遇。女人性中必然的“嫉妒”二字,在她身上,似乎是不存在的。 作为母亲,穆宗对嫡母的信任、亲爱,远超生母。 作为母后皇太后——许多人都忘记了,慈安才是这个老大帝国的最高和最后的决策人——她在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中听政,知人善任,上下相得,一步一步,国家敕平大难,于百废待兴中发展起来,终有“同治中兴”之局面。 可以,慈安主政的二十年,是晚清最好的——至少是扭转颓势、奋力上行的——二十年。 还有,慈安在世的时候,对于慈禧,除了尽力支持她治国理政外,亦有效地遏制了其性中的负面因子。国家和慈禧本人,能够在这段时间取得重大成就,慈安对于慈禧的有效约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关卓凡认为,慈安对国家,是有重大历史功绩的,史家对她的评价,是过低了。她的身影,被后世对慈禧的赞誉、责骂和各种颜色的涂抹遮蔽着,显得过于淡漠了。 后世如此,时人亦如此。 惇王、宝鋆之流,看慈安,就是一个普通的、善良的、脑筋不大灵光的女人。所以。他们断定。慈安一定会入他们的彀中。 可惜,我认为你们看错了人,所以,你们必然要在这上边摔个大大的跟斗。 当然啦,如果你们造的“谣”,母后皇太后打一开始,就根本不信,那是最理想的。 嗯。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其实非常简单,这个“谣”,如果是第三者给母后皇太后听的,她震惊之余,不排除将信将疑的可能;但如果是俺或者圣母皇太后主动给母后皇太后听,你们,对于这个“谣”,她还可能有一丁点儿的相信吗? 只会剩下对造“谣”者的义愤填膺了吧? “谣言”没有出来,俺当然不能主动去向母后皇太后传自己的“谣”——“不敢壅于上闻”,只能在“谣言”出来之后再做。可是。“谣言”出来后,如果已经传播开来——不论范围大。俺再给母后皇太后听,哪怕俺是第一个这个事儿给她听的人,也会让人觉得是“被迫为之”。因为,你关卓凡不,自然会有别人来。 所以,此事关窍,在于“谣言”出世的那一刻,俺的人必须在现场——要成为首个“谣言”的受众。与此同时,要将“谣言”的进一步的传播,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这种情况下,俺向母后皇太后主动汇报此事,才会显得光明磊落,才真正叫“不敢壅于上闻”。 这个事儿起来好像有点拗口,其实一句话就能讲明白了:我必须是“捉贼拿赃”的那一个人。 关卓凡道:“贴这个无头揭帖,估计也是那个‘聚贤馆’的活计——加强对‘聚贤馆’的布控!你回去跟张成林,叫行动队二十四时待命。嗯,最好在‘聚贤馆’所在的……哦,盆儿胡同——租个房子,行动队住一部分人进去,以争须臾,不失时机。” “行动队”指的是“军调处行动队”,专门执行军调处的暗杀和缉捕“极度危险人士”等“高难度动作”任务,负责人是我们的老熟人,原近卫团的二号人物张成林。军调处成立后,关卓凡割爱,将张成林调到了军调处,出任行动队队长。张成林身手娴熟,心狠手辣,和陈亦诚搭伙计,算是相得益彰。 之所以要行动队守在“聚贤馆”旁边,是因为只有这样,“聚贤馆”的人一旦有所举动,行动队才能够第一时间贴上,一路跟到现场,然后“捉贼拿赃”。 不然,因为无法确定“聚贤馆”的人会在哪儿张贴无头揭帖,而这个地方,若距军调处朝阳门内大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驻地较远的话,探子来回传话,必定迁延时机,无法做到“捉贼拿赃”。 “聚贤馆”的人,毕竟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亡命之徒,逮捕他们的差使,不大适合普通探子来办。 陈亦诚道:“是。盆儿胡同的房子,因为要就近监控‘聚贤馆’,我们早就租下来了,爵帅一切放心。倒是要向爵帅请两张手令,一张给步军统领衙门的阿尔哈图总兵——标下想请阿总镇派几个得力的兄弟,和军调处行动队一起办差;另一张备而不用——行动队办差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阻碍,再拿出来用。” 关卓凡明白陈亦诚的用意:军调处在北京城,毕竟没有台面上的执法权,要拉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充幌子;还有,“捉贼拿赃”的现场,未必在自己人的辖区内,到时候逮捕行动是有受到干涉的可能的——如是,要搬关卓凡出来“镇场”。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你想的很周到,手令我现在就写。嗯,到时候,如果真有人不开眼,敢打横儿,你们尽管开枪,不要有任何顾虑——包庇谋逆嫌犯,格杀勿论!” “是,谨遵爵帅钧命!” “还有,我得给睿王写一封信,”关卓凡微微一笑,“你,这封信,该怎么写才好?” “标下以为,爵帅的‘捉贼拿赃’,不仅是办‘揭帖案’的方针,也应是办‘落药案’的方针——如果敖保尚未犯案,就捉了起来,他必抵死不认。这个人是个孝子,为免牵连老娘,就算动他大刑,也不一定就能拿到实在的口供。还有,就算他招了,‘车辙’那边也可是敖保血口喷人,想就此把‘车辙’坐实在这个案子里,可不大容易。” “嗯,那咱们就等着敖保下药好了。不过……” “爵帅放心,睿王一家子,一丝儿风险都不需要担的——敖保做的菜,大伙儿不吃就是了。” “好,就这么办。” 顿了一顿,关卓凡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道:“还有个事儿。安徽军费报销案的两个嫌疑人,一个安徽粮道李宗绶,一个凤阳知府宋尊邦,刑部传来传去,居然一直传不到案——宋尊邦干脆就找不到人!嘿嘿,我和刑部左侍郎方子颖,也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有难处了,不能不帮一帮他的忙——这个宋尊邦,军调处帮着找一找!” “嗻!”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您晕船吗 慈禧是在军号声中醒过来的。? 号声低沉,悲壮苍凉,和她在站阅兵时听到的那种悠扬轻盈的调子大不相同。 慈禧听着听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浮了起来,她轻轻打了个激灵,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微栗。 还好,类似的军号声,昨傍晚,关卓凡陪着她在“冠军号”上层甲板“兜兜风”的时候,也听见过一次。 慈禧想起了关卓凡当时对她解释的:“海上风浪声大,‘低音’穿透力强,容易听得清爽。” 还有更重要的。 “海战不同陆战,大海茫茫,一旦船沉,整船人便随之葬身海底,难觅生机。就算普通兵士可以凫水侥幸逃得性命,舰长也必随舰而没,不可偷生——嗯,这个和咱们的封疆大吏守土有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道理是一样的。因此,西洋诸强,海军几百年来的……‘传统’,便是讲求‘慷慨赴死’,这军号的调子,也就因之悲壮苍凉如斯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慈禧完全清醒过来。她取过怀表,就着装在舱壁上的煤油灯的暗淡的光芒,看清楚了时辰:卯初一刻。 凑近舷窗,周围颜色如夜,但海交界处已曙色微熹。 慈禧很快发现,自己可不是这只大船上起得最早的人。 整只“冠军号”,不,应该整个大沽口码头都开始躁动起来了。 慈禧拉响了铃铛。不多时。早早起身、已在预备伺候的玉儿。推门而入。 玉儿调亮舱壁上的煤油灯,顿时满室光华。 慈禧留意到,玉儿眼圈发暗,明显是昨儿一晚没有睡好。但是,姑娘的大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光洁细腻的脸庞上,还浮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异样的兴奋神情。 慈禧不由微微一笑。 圣母皇太后这个笑容。玉儿是看见了,她的手脚没停下,可没来由的,脸儿悄悄儿地就红了。 不过,她的兴奋,不仅仅来自昨晚上发生的事情,还因为,今将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海”,而且,是乘坐世上最大的船。 这份兴奋。慈禧圣母皇太后之尊,其实也是一般无二的。 虽然呆在舱室里。可主仆二人,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只大船,整个的“活动”了起来。 锅炉开始生火、加压,两根巨大的烟囱开始冒出烟气。“冠军号”犹如一只巨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强健的心房开始运作,无穷尽的血液开始泵流向四肢百骸。 每一条神经都开始微微跃动,每一块肌肉都开始慢慢鼓起。 已加满了煤、水的“冠军号”,水线压得比平日更低——其实,即将要出海执行的任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早出晚归,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时。但今的任务,除了举行“阅舰式”和“海上分列式”之外,还要进行“实兵演武”——即海上实弹射击演习,因此,“冠军号”是完全按照战斗条例准备一切的。 为此,上层甲板上所有无关紧要的物件,全部收进舱内——包括木制栏杆也要拆下、收起。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在战斗中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后,产生过多的碎片杀伤;同时,也是为了上层甲板起火后,尽量减少可燃物和障碍物,便于迅速控制火势。 战斗状态下,暂时派不上用场的帆缆、索具,也要拆下、收起。 前、后、上、下各甲板,检查、准备好消防水管。 舰桥、炮位,这些无法完全隐藏在铁甲之后的要害部位,周围整齐地码堆、捆扎着沉重的沙袋。 防弹网一一张起。 这个“防弹网”,不是后世那种不锈钢丝的防弹网,这个时代可还没有这种技术——就是特别加固、加韧的绳网,用以吸收炮弹的一部分动能。这个时代的炮弹的速度还不太大,多少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缓冲作用吧。 关卓凡认为,对于十九世纪后半叶的舰船来,防弹网这个东东,已经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防护价值。装这个东西,基本属于皇帝穿新衣之举。但英国皇家海军强大的传统,使“冠军号”依然保留了这件古董——没办法,你的海军既然拜人家为师,“全盘英化”,就得照着人家的那一套来。 太阳升了起来,整个码头沐浴在晨光之中。 舢板和汽艇,在军舰和码头之间往来穿梭。船桨欸乃,马达轰鸣,人声喧哗,加上滑轮和绳索吱吱嘎嘎的摩擦声,组成了一阕充满了十九世纪风情的“码头交响曲”。 舰只上的船帆,有的还收卷着,有的正在慢慢张开,随着太阳的升起,船帆变换着颜色,从开始时候的暗蓝,渐渐发白,又迅速染红。 “冠军号”的上层甲板上,人来人往,脚步纷沓,口号声、命令应答声,此起彼伏。 慈禧洗漱、着装已毕,李莲英进来替她梳头,还是拢成一条又黑又亮的“马尾”,用一个翡翠发夹牢牢扣住,垂在脑后。 玉儿熄掉了煤油灯,舱室的舷窗立即明亮了起来。 传过早膳,玉儿服侍慈禧漱过口、擦净手,李莲英即进来禀报:“关贝勒请见。” 关卓凡进来后,胸膛高挺,脚跟相碰,“啪”的一声,举手加额,行了个漂亮的轩军军礼。 “请太后安!” 坐在梳妆台前,慈禧向来人微微转过头去。臻首摇动之间,不知不觉,已是眼波流春,嘴角含笑:唉,这个男人,瞅着瞅着,怎么愈瞅愈俊了呢? 关卓凡的手放下来的时候,脸上已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道:“太后昨儿晚上歇息的可好?” 言者不知是否有意,听者却不能不有心,慈禧和玉儿,脸上同时一红。 “嗯,还好,我这个人,倒是不大认床。” “那就好!太后歇的好,那是我臣民将士之福!” 呃……这马屁拍的。 “托太后的福,今儿风和日丽,海况好极了!太后昨儿晚上又歇的好,今儿初次出海,可保不会晕船——臣可是放心了!” 哦,原来不全是拍马屁——如果圣母皇太后昨儿晚上没歇息好,一是现在必精力不济,一是表明不甚适应水上起居,那么初次出海,风波浪里,自然就容易晕船。 慈禧心下微微感动,道:“我素来体气壮,不碍什么事的。” 关卓凡笑道:“太后不晓得,这个晕不晕船,和体气壮不壮,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太后晓得,臣的身子骨儿也不差,可第一次坐长途的海船——就是去美国的那一次,打头的那几,旋地转,吐得是一塌糊涂,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什么叫“太后晓得,臣的身子骨儿也不差”?我如何晓得你的“身子骨儿也不差”?难道是你每次和我那啥啥啥的时候,都是一次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么…… 圣母皇太后脸上,两朵刚刚消褪的红云,又悄悄地浮现出来了。 这一回,真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慈禧定了定神,没接关卓凡的话头,却转向玉儿,含笑道:“如此来,你可得当心!” 玉儿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你昨儿晚上没有“歇的好”,今儿出海,“可得当心”晕船。 她昨晚上没有“歇的好”,另有缘故,倒不是因为不适应水上起居。但心里既和圣母皇太后一样,“做贼心虚”,脸上便亦同圣母皇太后一般,也红了起来。一张鹅蛋脸,看去犹如朝霞晕染,着实动人。 玉儿嗫嚅了两下,低声道:“奴婢身子糙,不怕折腾的。” 慈禧一笑,转回了头,没再什么。 关卓凡却笑着道:“回太后,今儿海面上,浪高不过数尺,‘冠军号’这般大船,只要航速不是太快,走起来几乎没有什么颠簸,没出过海的人,也不大会晕船的——就算晕船,过了刚开始的那个劲儿,也就好了。” “一般情形下,晕船晕得厉害,都是走远洋的,不过,臣等私下玩笑,这个晕船,呃,‘吐啊吐啊的也就好了’。” 慈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默然片刻,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了关卓凡一眼,神色异常温柔:“万里海途,也真是辛苦你了。” “万里海途”——当然指的是他率领轩军,越洋赴美。 关卓凡微微感动,道:“谢太后奖谕!臣实在不敢当——这都是臣份内的事情!” 掏出怀表,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道:“回太后,时辰差不多了,这就请太后移驾‘舰桥’。” 慈禧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玉儿替慈禧整理妥帖领口,李莲英取过大氅,替慈禧披上了,玉儿心地扣好了大氅的纽子。 关卓凡抱着那顶“宽沿军帽”——就是牛仔帽——在一边候着,待玉儿退开,即上前替慈禧戴上,然后系好帽带。 他的手指划过御姐光洁娇嫩的脸庞,细细地拢好了女人鬓角的秀发。 四目相交,女人清亮而火热的眸子里,波光潋滟,似乎寻不到一点杂质。 关卓凡抑制住内心的冲动,轻轻地放下了明黄面纱。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上天注定 搭着关卓凡的胳膊,慈禧走上了上层甲板。&l;&l; 极目际,朝霞如火,万物描金。 御姐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初冬清晨凉爽的空气,止住了微微昏眩的感觉。 昏眩的感觉不仅仅来自阳光灿烂,更因为巨帆已经半张,如云欲蔽日,尽染成朝霞,在桅杆上竖起了一只只巨大无朋的火炬。 慈禧在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 “冠军号”将士,已在左右舷侧列队,有华有洋,一个个身着雪白制服,双腿微开,高挺胸膛,背手而立,钉子般地扎在甲板上。 见到圣母皇太后在关爵帅陪同下现身,值星军官大吼:“敬礼!——” “刷”一片响,列队海军官兵,并足举手,然后高呼:“乌拉!——乌拉!——” “冠军号”前舰桥的楼梯旁,丁汝昌、杜立德、乔百伦、柯烈福、海曼奇、狄克多等一众中、美、英海军高级将领,已在肃立恭候。 这个时代的军舰的“舰桥”,还算真正意义上的“桥”,和我们熟悉的高高耸立的“桥楼”形象是大不相同的。 “舰桥”之谓,源于明轮蒸汽舰船时代。“明轮”安装在舰船左、右舷外侧,上覆“轮罩”。所谓“舰桥”,就是连接左、右两个“轮罩”的、架在半空中的一条工作通道,同时兼观测、指挥之用,真正是条“桥”。 进入螺旋桨时代,庞大臃肿的“轮罩”连同“明轮”一起消失,“舰桥”的形制也跟着发生了些许的改变。有的长度缩短。不再连接左、右两舷。有的挤在上层甲板的侧舷火炮和烟囱之间,形成围绕烟囱的、架在半空的工作、观测、指挥通道。 不过,“冠军号”的舰桥,和明轮蒸汽舰船时代的舰桥,几乎一模一样,就是连接左、右两舷的长长的“高架桥”。前舰桥架在两根巨大的烟囱之间,后舰桥架在中桅和后桅之间。 购买“冠军号”的时候——那个时候还叫“翁贝托国王号”,关卓凡曾试探着问英国人。这个“前舰桥”,可不可以前移到烟囱和前桅之间的位置? 关卓凡有此议,是因为他觉得前舰桥设在两根烟囱之间,一来,烟囱遮挡视线;二来,在两根巨大的烟囱之间来来去去,总是有那么点“心障”。 “冠军号”的烟囱,在前桅和中桅之间。 答案是不可以:这么干,会影响前桅的帆、缆的设置和运作。 咳咳,惭愧。惭愧,我太不专业啦。 此时。“冠军号”前舰桥周围,已经按照战斗条例码好了沙袋,但舰桥上边,却是“冠军号”全舰唯一未严格按照战斗条例准备的地方,和战斗无关的物件,不但没有减少,还大大增加了:铺上了红地毯;舰桥的左端,还设有铁艺桌、椅——都用螺丝牢牢地固定在舰桥上面。 这自然是为了给圣母皇太后休憩之用。今儿出这趟海,来回要花上好几个时辰,除了举行“阅舰式”和“海上分列式”之外,不能叫圣母皇太后一直站着看风景啊。 这也不能叫“违反战斗条例”,因为真正战斗的时候,圣母皇太后是不可能呆在“冠军号”上面滴。 其实,“冠军号”上,还有更加讲究的“看风景”的地方,那是位于舰艉的“阳台甲板”,是专供舰长和高级军官休憩的地方,上面有漂亮的铁艺扶手栏杆和遮阳棚,固定式的桌、椅也一应俱全。 不过,今儿圣母皇太后銮驾出海,不是游船,而是阅舰、观武,御驾只能驻跸前舰桥,呆在舰艉的阳台甲板“看风景”,可不合适。 辰正,“冠军号”汽笛长鸣。紧接着,巨大的烟囱,喷出了滚滚的浓烟。慈禧清晰地感觉到,船身微微地震动起来。 她激动起来:大船即将出航了! 泊在锚地的二十余艘舰只,一只接一只,鸣响汽笛,喷吐浓烟。 作为编队旗舰,“冠军号”的信号桅上,“按时”的信号旗升了起来。 各舰依次起锚。 巨舰起锚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景象,可惜舰桥上的圣母皇太后看不见:粗大的锚链从水中升起,激起白色的浪花,冲刷着锚链上的淤泥;锚链通过链洞的时候,持续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很快,水面激烈的涌动,似有水怪正在水底兴波,最终,巨大的铁锚巍巍出水,激流从锚爪上四面冲下,犹如瀑布。 “冠军号”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移动。 这对慈禧来,是一个真正的“梦幻时刻”:“九千一百吨”的钢铁巨物,无需任何牛马人力牵引,凭着她至今尚不能真正理解的“水火之力”,自个儿就“迈开脚步”,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破浪而行了! 这个事儿,虽然正在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但慈禧依然有不甚真实之感。 出港之后,“冠军号”改挂满帆。 就在圣母皇太后的眼前,蔽日遮般的巨帆徐徐升起。 之前,慈禧也曾想象过船帆升起的样子——可是,她实在想不出来,如何才能把如此巨大的船帆拉起来?得有多少水手在桅杆上爬上爬下?是不是许多人排成队,一边喊号子,一边拉绳子? 御姐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的这番关于升帆的想象,如果放到风帆战舰时代,居然是**不离十。但是,“冠军号”虽然保留了船帆,但历史早已进入了蒸汽机时代了。 站在桅杆底下的一个水手,扳动操纵杆,一旁的缆索绞车便哗啦啦地转动起来,巨大的船帆随之缓缓升起。前后不过一杯茶的时间,船帆便升到了桅杆顶,庞大无比的身躯完完全全地舒展开来。 没有人爬上爬下,更没有人排成队喊号子。 不需要关卓凡解释,御姐也能够想到,举泰山若拈鸿毛的力量,来自于那个巨兽巢穴般的“轮机舱”,来自于“水火之力”。 圣母皇太后又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太阳升得更高了,海面上的薄雾散了开去,湛蓝的大海,在眼前铺陈开来,无边无际。 初冬清冽的海风掠过甲板,然而,慈禧却觉得心头火热,一点儿寒意也没有。 “冠军号”的锅炉保持着最低的压力,眼下的航速为六到七节,这只是“风帆航速”,并不算太快,但御姐却觉得乘风破浪,有如凌云御风! 她心头的情愫,愈来愈激亢了。 此时,若能从空中俯视,海面上确实是一副非常壮观的景象:“冠军号”打头,二十二只军舰排成一列纵队,前后两舰相距约半海里——九百米左右,破浪而行。每一只军舰,都在蓝色的海面上,犁出白色的浪花,舰艉后面,都拖着一条长长的雪白的尾巴。 晴好的空下,几十道黑烟滚滚升起。 站在圣母皇太后身边“随侍”的关卓凡,也是心潮起伏的,但是,感慨的内容,和御姐就大不相同了。 二十二只军舰,拿火力和吨位来——总火力、总吨位也好,舰均火力、舰均吨位也罢,这几乎算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海上分舰队了。 “冠军号”和“射声号”,固然是这个时代最先进、最强大的海上捕食者,刚刚打完内战的美国海军,亦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之一——当然,不久之后,一门心思“搞建设、谋发展”的美国人,就自己把自己的海军,裁成了世界二流、乃至三流的水平。 关卓凡感慨的是:可惜啊,这支强大的舰队,只有两艘军舰是我自个儿的——而且,就是这两只,也还没有形成真正的自主战斗力。 关卓凡在心中默念:我在这个时空要做的事情,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 他抬起头来,望向海交界处,心里道:但是,我终究会成功的——这是上注定的。 中国会成功的——这更是上注定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云帆沧海 “冠军号”的锅炉开始加压,位于军舰中央的两根巨大的烟囱,里面的动静,明显地大了起来。? 烟囱纵向排列,前舰桥在其中横穿而过,站在前舰桥左端的慈禧,感觉到了来自右首边的巨兽的呼吸节奏的变化,她不由微微紧张起来,双手抓紧了栏杆。 一只手伸到她的前臂下面,轻轻托住。慈禧微微转头,清晨的阳光洒在身旁的男人的脸上,勾勒出清晰有力的线条,温和而灿烂的笑容如此令人心安。 慈禧嫣然一笑。 回过头,她轻轻吸了口气,努力抑制着慢慢升起的肾上腺素。 “冠军号”开始提速,巨大的船身开始微微颠簸起来。 出港伊始,“冠军号”主要以风帆为动力,大约是六到七节的航速。事实上,如果风速、风向适合,“冠军号”风帆动力的航速,最高可以达到十三节。如果锅炉加全压,以全动力航行,冠军号的航速,可以超过十七节——即每时六十五华里。这个速度,编队中不是每一艘舰只都能够跟得上的。 慈禧的呼吸加快了。脚下开始起伏,扑面而来的海风愈加猛烈,面纱贴在了脸上。肾上腺素迅速飙升,紧握栏杆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站在前舰桥上的她,能够看见舰艏溅起的巨大的白色浪花。一群她从未见过的海鸟,在舰艏附近,高低盘旋,随舰飞舞,啾啾长鸣。 遮云蔽日的船帆。兜满了风。犹如“冠军号”这个巨人。深深吸气,胸膛高高鼓起,在长空中猎猎作声。 慈禧没有一丁点儿“晕船”的感觉。她心跳加速,身子火热,头脑清爽。海风拂面之中,极自然地,关卓凡跟她讲过的两句诗,跃入脑海: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编队到达预定海域,随即摆开阵势,举行海上阅兵式——先“阅舰式”,后“海上分列式”。 “阅舰式”,同陆上的“阅兵式”仿佛,受阅诸舰成首尾相接的单纵队列队——关卓凡给御姐听的,就谓之“一字长蛇阵”——然后停车不动,检阅舰——即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乘坐的编队旗舰“冠军号”,和受阅编队对向而行,距受阅编队舷侧一链多一点——大约两百米左右。平行通过。 “海上分列式”,亦仿佛陆上的“分列式”。和“阅舰式”则刚好反过来:检阅舰“冠军号”停车不动,受阅编队成单纵队,首尾相接,在“冠军号”舷侧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依次平行通过,接受检阅。 单纵队的“一字长蛇阵”,并非海上阅兵式的唯一标准队形,多纵队也很常见——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多的受阅舰只。 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英帝国,最爱举行海上阅兵式、特别是阅舰式了。大军出征前、凯旋后,重大战役的纪念日,女王陛下生日、即位纪念日,外国元首、贵宾访英,总之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动辄就上百艘、甚至几百艘军舰摆将出来。从锚地的高处或者飞艇上面看下去,海面上,一列列的军舰,犹如无数巨鲸浮水,几有“无边无际”之感,那真正叫一个“气势磅礴”。 关卓凡手里,加上美国人的,拢共只有二十二艘军舰,只够玩“一字长蛇阵”。 这就是差距,国力的差距,时代的差距。其间远近,几乎不可以道里计。 我知道自己任重道远。但是,终有一,我会赶了上来,高兴起来,也能够在渤海湾里,随时摆上一百几十条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军舰,以此昭示下,中华已经崛起,其威可以加于四海。 现在嘛,拿这二十二条军舰,给御姐做做启蒙教育,也足够用了。 今海上阅兵式的总指挥,是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副总指挥是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 杜立德能够在朝思暮想的“女神”面前露脸,精神抖擞,意气昂扬。“受阅诸舰准备完毕,恭请圣母皇太后检阅!阅兵总指挥杜立德”几句话,用中国话高声喊出,极其流利,连四声都拿捏得非常准确。 关卓凡想:哪个汉语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老子一向认为,母语为英语的人学习汉语,同母语为汉语的人学习英语,难度是完全一样的。难不难,全在你是否认为这门语言有必要下功夫学习罢了。有必要就不难,无可无不可就难。 受阅的二十一只军舰,“射声号“打头,排成首尾相接的一字长龙,前后两舰之间相距两链半,即四百五十米左右。舰上官兵服制鲜明,在船舷旁整齐列队站坡。 “冠军号”距“射声号”一链许、舷角45之时,“射声号”汽笛长鸣,管带爱德华大吼:“aenin!righ-dress!” 舷旁站坡官兵,“刷”的一下,足跟并拢,举手行礼。其余岗位水兵,则昂首注目“冠军号”——此谓之“注目礼”也。 此时的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并立于舰桥之端,海风拂体,大氅飘扬。但见:蓝碧海,巨舰硕帆,男人英武挺拔,女人窈窕飒爽,凭栏并立,真有神仙眷侣之致、昂首穹外之概! 舰桥狭长,其余“随侍”人员,在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身后,依次站立;舰桥下方,“冠军号”官兵,沿舷列队,齐整站坡。这一上一下,众星烘月,舰桥之端的两位领导同志,愈发显得宝相庄严、神采飞扬了。 “阅舰式”正式开始,关卓凡不能再和御姐交头接耳,不过,之前他已经同御姐交代过了:轩军海军和陆军不同,口令是华洋并用的。比如,“aenin”谓之“立正”,“righ-dress”谓之“向右看齐”,云云。这些叽里咕噜,御姐自然还记不清爽,不过也没啥关系,离得这么远,海上风又大,她也听不清爽爱德华喊了些啥。 “冠军号”逐渐接近受阅编队,舷角近零,两舰即将相交,关卓凡行礼,慈禧举手致意,“射声号”官兵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海面辽阔,风声隐隐,听起来,口号声不如陆地上那般清晰,但一样的激昂、一样的动人心魄。 这两个字,入耳即血热,是圣母皇太后最爱听的两个字呀。 “冠军号”驶过“射声号”,舷角变成15时,“射声号”的汽笛短鸣两声,爱德华再次大吼:“eyes-frn!” 向前看,礼毕。 如是者二十一也。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可惜我不是男人 “阅舰式”之后,是“海上分列式”。&l;&l; “冠军号”驶过受阅编队,完成“阅舰式”之后,掉转船头,回到出发点。然后再次掉头,停车,恢复阅舰式开始前的状态。 “射声号”打头,受阅编队按照战斗舰、登陆舰、后勤舰的先后排序,驶过“冠军号”面前,接受检阅。其中,战斗舰又按照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的顺序排列。各舰之间相距约三链,首舰“射声号”至尾舰“弗吉尼亚号”,整个受阅编队,长近七海里——几乎二十五华里。 拟定海上阅兵计划的时候,杜立德、丁汝昌、乔百伦等人,按照关卓凡的意思,不论“阅舰式”,还是“海上分列式”,都适当地拉长了前、后两舰之间的距离——这个时代的舰船,毕竟还只是风帆蒸汽混合动力,不比现代军舰,舰只之间,其实原本并不需要留出这么大的空间的。 但关卓凡要用拉长前、后舰只距离的法子,来“拉长”整个受阅编队,以加深慈禧“坚船利炮,源源不断”的印象,加强乃至放大这支舰队在她脑海中的形象,达到在御姐身上实现这次“阅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效果非常之好。 海上视野之广阔,远过陆地,受阅舰只在“冠军号”面前驶过的时候,前舰、后舰都在视野之中,军舰的航行速度又远过人之奔走,因此,观者既不会觉得队形疏松。也不会产生不连贯的感觉。 圣母皇太后呢? 从“阅舰式”开始。到“海上分列式”结束。超过一个半时辰。由始至终,慈禧都在前舰桥上扶栏而立,期间没有坐下来过一次——包括完成“阅舰式”后,“冠军号”掉头回到出发点的过程中,亦如是。要知道,同样是长时间站立,在颠簸起伏的海船上,比之在平地上。可是累得多了——何况是一个第一次乘坐海船的人? “冠军号”掉头之后,关卓凡曾请圣母皇太后坐下憩——回到出发点这段海程,不算在典礼之中,是可以坐下的。但慈禧自己不累,依然站着听关卓凡为她讲解,行经各舰的名称、舰别、吨位、火力,等等。 由始至终,全无倦意。 非但如此,整整三个时,御姐的腰板儿。始终挺得笔直;饱满的胸脯,始终高高耸起——除了手扶着栏杆。整个姿势,简直可以算作“站坡”了。 一连站三个钟头的军姿,可不容易啊。 激情的火焰,一直在慈禧体内烧灼。精神上的极度兴奋,使她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疲惫。 “冠军号”身型再巨,威力再强,也只是一条船,有道是独木不成林,恶虎难敌群狼,不可能就靠它和“射手号”两个包打下。可现在摆在眼前的,却是一整支舰队——如果当年这支舰队在手,英国人、法国人,还打得进来吗?! 慈禧没有忘记,眼前这支舰队,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船——这些船,不会为自己和英夷、法夷开战。但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让她深信不疑:在不久的未来,自己将拥有这样的一支舰队——也许比眼前的这支还要强大! 激动人心的前景叫她热血沸腾,“海上分列式”进行的过程中,她甚至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可惜我不是男人! 咳咳,幸好您不是男人。 “海上分列式”结束的时候,已近午正。关卓凡请圣母皇太后回舱,传膳、憩,一个时辰之后,准定未正时分,开始“演阵”和“演炮”——前者为受阅编队演练战斗队形,后者为海上实弹射击演习。 * 下午两点正,“冠军号”的信号桅上,升起“按时展开行动”的信号旗,“演阵”正式开始。 受阅编队演练的战斗队形,一共三种:“一字长蛇”、“双龙入水”、“大雁展翅”。 “冠军号”的舰桥,高度有限,站在上边,看海面上众多舰只“演练阵法”,前进后退,左转右拐,如果不是行家,只好看个热闹,到底如何“变阵”,又变成了什么“阵型”,其实是看不大明白的。 为了让圣母皇太后看懂各种“阵法”之里就——不然,“演阵”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关卓凡专门找人,用磁石做了张围棋棋盘大的“磁盘”,又做了二十二只的舰船模型,每一只都插上了名牌,自“冠军号”以下,一一标注了舰名;模型船底下,嵌了磁铁,能够牢牢吸附在“磁盘”上,颠簸起伏,也不会滑落。 海面上,各舰此来彼去;“磁盘”上,关卓凡随之摆弄移动对应的舰船模型。如此一来,“阵法”如何变化,圣母皇太后就看得明明白白了。 慈颜大悦:真是太贴心了! 首先出场的是“一字长蛇阵”。 所谓“一字长蛇”,即“阅舰式”和“海上分列式”时使用的“单纵队”,也即各舰排成首尾相接的一列纵队。不过,和“阅舰式”、“海上分列式”略有不同的是,战斗队形的“单纵队”,舰只和舰只之间的距离要近许多。 这个“一字长蛇阵”,算是风帆战舰时代的标准战斗队形。 风帆战舰的火炮,主要设置在两侧船舷,因此,侧身对敌,是风帆战舰的自然选择。随着船只操控性能和火炮射程、威力的提高,早期的火攻、跳帮战术的重要性随之降低,最终,风帆战舰时代的海战,形成了标准的战列线战术: 对阵双方在交战前,先将各自战舰排成一列纵队——即“一字长蛇”;然后,双方舰队同向并列而行,或对向交错而行,并在行进中以各自内侧舷炮对敌进行炮击。 此时——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是一个风帆战舰向铁甲战舰过渡的时代,军舰的动力已经发展为蒸汽风帆混合动力,但火炮的设置,和风帆战舰时代依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舰艏炮、舰艉炮,虽然在某些舰只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的加强,但就整艘军舰而言,依旧是以舷炮为主——包括最新式的勇士级的“冠军号”。 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战斗教范》中,依然明确规定:“一旦进入全面进攻,各分舰队应该尽可能地运用最有利的优势与邻近的敌人作战;各分舰队所有的舰只,都应尽力和其分舰队长官保持一线队列前进……” 为演示“阵法”,受阅编队离开演习海域,然后重新进入。 第一个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是“射声号”。接着,“海军中将号”、“马里兰号”、“杰斐逊号”、“密西西比河号”……次第出现。 最后一只,是“弗吉尼亚号”。 “射声号”汽笛长鸣——这不是喊给身后的同伴们听的,而是告诉圣母皇太后:俺们要“摆阵”啦。 爱德华发出“左满舵”的指令,“射声号”急速右转,湛蓝的海面上,庞大的舰身划出了巨大的白色尾流。 等一下!“左满舵”——“急速右转”? 喂喂,那个舵手,你搞错了吧? 没有搞错。 现代的舰船转向指令,以船头为准,“左舵”就是船头向左转,“右舵”就是往右转。但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舰船,执行着一种奇葩的“舵柄指令”——以船尾为准:“左舵”,船尾向左转——即船头向右转;“右舵”,船尾向右转——即船头向左转。 这套叫人精神错乱的东东,直到二十世纪初,保守的英国人才彻底放弃之,转而改用国际通行的船头转向指令。 唉,改革这个事儿,真心是不容易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变阵 “海军中将号”紧跟“射声号”之后,急速右转。接着是“马里兰号”、“杰斐逊号”、“密西西比河号”…… 如果能够乘坐飞艇,从空中俯视的话,二十一只军舰组成的单纵队,正在进行九十度大拐弯的景象,是十分壮观的:蔚蓝无垠的海面,被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形白色裂隙,前后绵延数海里之长;数十道黑烟自白色水带上升起,翻翻滚滚,直冲际。 最后一只“弗吉尼亚号”也转过弯来之后,二十一只军舰首尾相接,连绵一线,“一字长蛇阵”摆成了。 和之前“阅舰式”、“海上分列式”不同,受阅编队距“冠军号”较远,舰和舰之间的距离也更近,因此,二十一只军舰都在视野之中,磅礴一线,更觉气势无两。 “千里镜”中,慈禧看到:所有舰只,舷侧的“炮窗”全部打开,每一个“炮窗”里边,都伸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她的心里,不禁隐然生寒。 关卓凡在旁边给她算账:单是“射声号”,一侧船舷的火力,就有“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两门,“六十八磅前装滑膛炮九门”,“四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一门。 加起来,共“八百七十二磅”,相当于七十二门“十二磅拿破仑炮”——就是太后您在站看“演炮“的那种炮啦。 这只是“射声号”全舰火力的一半——啊,不对,臣错了。不到一半。远不到一半。舰艏、舰艉,各有一门“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还没有计入呢。 慈禧心想:这只是“射声号”一只船的火力,它后边可还跟着二十只船呢,都拢在一块儿…… 心中悚然:这……真正叫“灭国之威”啊。 御姐没想清楚的是,“后边还跟着”的二十只船,并不能都和“射声号”相提并论,比如“弗吉尼亚号”。只是条后勤船,火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不过,“灭国之威”,大致也差不到那里去。 再,还没把身处的“冠军号”算进去呢。 “一字长蛇阵”之后,是“双龙入水阵”。 “‘双龙入水’?嗯,这个名字有趣。” “回太后,这‘双龙入水’的阵法,乃英国名将纳尔逊所创,号称‘纳尔逊秘诀’。臣给太后回过:嘉庆十年的时候。法兰西、西班牙联手,和英吉利打过一场大海战。纳尔逊为此役英军主帅。此役,英军之所以能够大胜法、西联军,便颇得此阵法之利。” 这几句话,不是关卓凡忽悠御姐。 所谓“双龙入水”,即我舰队成双纵队战斗队形,和敌军的单纵队战斗队形,形成九十度直角,垂直楔入敌阵,将敌舰队一分为三,使敌前卫、中军、后卫彼此不能相顾,然后各个击破之。 嘉庆十年,即1805年,英国舰队在西班牙特拉法加角外海,堵住了法、西联合舰队。在这场风帆战舰时代的巅峰对决中,英军统帅纳尔逊审时度势,别出心机,变单纵队为双纵队,改平行对轰为垂直楔入,大败法、西联合舰队。此役过后,法国海军精锐尽失,拿破仑征服英国的机会一去不返,英国海上霸主地位从此不可动摇。 不过,“双龙入水”的阵法,是个异数,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的。因为直接楔入敌阵,敌我彼此距离太近,在冲乱敌阵的同时,自身风险亦随之大增,甚至可能遭遇最残酷的接舷战。 关卓凡没有告诉御姐的是:特拉法加海战中,纳尔逊就是在接舷战中被法军的狙击手射中,战斗尚未完全结束,便伤重不治了。 某种意义上,“双龙入水”是一种逆潮流的“复古”战术。随着战舰的速度愈来愈快,操控性愈来愈好,火炮威力愈来愈大,复制纳尔逊的成功的概率愈来愈低。所以,英国人虽然以此战法取得了特拉法加海战的辉煌胜利,但《战斗教范》里面的,依然是“一字长蛇”,而不是什么“双龙入水”。 不过,这个“双龙入水”,虽然不是海军的主流战斗队形,但一条长长的舰队一变为二,拿来给御姐“演阵”,还是好看得很,所以,依然被列入了演习计划之中。 制定演习方案的时候,关卓凡表示,要“以双纵队战斗队形,向纳尔逊勋爵致敬”。乔百伦、柯烈福、海曼奇、狄克多等一班英国顾问听了,大为激动,纷纷表示,亲王殿下做出的,是“英明而高尚”的决定。 汽笛长鸣,受阅编队开始“变阵”了。 “射声号”后面的“海军中将号”,首先左转,驶出编队,和“射声号”并列,担任下风纵队的长官舰,两舰相距两链左右;接着,原“海军中将号”后面的“马里兰号”前移,填补上风纵队中“海军中将号”留下的位置;再次,“马里兰号”后面的“杰斐逊号”左转,驶出编队,排在“海军中将号”之后,成为下风纵队的次舰。 上风纵队中,“密西西比河号”前移……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直到“弗吉尼亚号”前移到位,单纵队战斗队形便变成了双纵队战斗队形:上风纵队,“射声号”打头,共十一只军舰;下风纵队,“海军中将号”打头,共十只军舰。 “一字长蛇阵”变成了“二龙入水阵”。 海面上,汽笛长鸣,黑烟滚滚,巨舰往来;“冠军号”前舰桥上,关爵帅在“磁盘”上纵横捭阖,一众“舰船”,穿花蝴蝶般,左转前趋,无不如意。 圣母皇太后慈颜大悦,连连点头:厉害,厉害! 慈禧的兴奋,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厉害”,更是因为:这么“厉害”的“阵法”,我一个女人家……居然看懂了! 关卓凡准备的这套“兵棋推演”,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双龙入水”之后,今要演练的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阵法”,叫做“大雁展翅”。 这个“大雁展翅”,其实就是铁甲舰时代海战主流战斗队形之一的“雁行阵”。 本时空,首创“雁行阵”——至少是“首创者之一”吧、并因此而载入煌煌史册者,关爵帅卓凡是也。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雁行阵”,也叫“楔形阵”。一舰居中,分队其余舰只两旁排列,形成倒“v”字的队形,犹如雁行长空,因此得名“雁行阵”。 这种“阵法”,迄今为止,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美国人没用过,保守的英国顾问们更加是兴趣缺缺。 在演习中加入这个“阵法”,主要出于关卓凡的主张。 关卓凡声称,他的灵感来自纳尔逊勋爵的“双纵队战斗队形”。不过,纳爵爷的“双龙入水”,我舰队垂直于“一字长蛇”的敌舰队,接敌过程中,主要靠首舰的舰艏炮击敌,火力实在是弱了一点,能否成功楔入敌阵,过于依赖主帅的指挥能力。这个,非英明神武如纳勋爵者不能办啊。 还有,这种“阵法”,对整支舰队的纪律、素质、通联能力,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这个,亦非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不能行啊。 为了降低难度,我觉得,是否可以对“双龙入水”稍稍做个调整?你们看啊:合二为一,变“双龙”为“雁行”——如此一来,接敌过程中,虽然还是主要以舰艏炮击敌,但整个分队所有舰只的舰艏炮都可开火,火力大大增强了;另外,分舰队所有舰只,彼此可见,距离也近,通联就会容易许多啦。 嗯,各位以为如何呀? 关卓凡的马屁,拍得几个英国佬晕乎乎的。乔百伦道:“亲王殿下的想法很有创意,我非常欣赏。不过,受阅编队一共二十一艘舰船,若摆这么个……哦,‘雁行阵’。这大雁的两只翅膀,每一只就是十艘舰船,这个……会不会太长了一点?如果因而运作不灵,反为不美啊。” 关卓凡连连点头,道:“将军的看法很有道理!这样吧。咱们把受阅编队分成两个分队。一个分队摆一个‘雁行阵’——如此,大雁的翅膀就是五艘舰船,不算太长了;然后。一阵在前,一阵在后,如何?” 呃,好像还是长了一点…… 还长?靠,那咱们就把受阅编队分成三个分队。摆前、中、后三个“雁行阵”。一支分队七艘舰船,一只大雁翅膀三艘舰船,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可以啦。 于是,划时代的“雁行阵”,便“大雁展翅”,横空出世了。 中美联合舰队津演习半年之后。关卓凡对利宾的“必有一战”的普鲁士、奥地利俩兄弟,终于正式开打。普奥战争中,意大利和普鲁士结盟,对阵奥地利。意大利海军大举进攻奥地利治下的克罗地亚利萨岛,人类历史上第一场大规模铁甲舰海战爆发了。 这是一场和关卓凡有密切的“间接联系”的海战。 第一。“冠军号”——原名“翁贝托国王号”、“射声号”——原名“杜里奥号”,这两艘最先进的巨型铁甲舰,原本是意大利海军的订货,只是当时意大利政府财政紧绌,一时无力支付货款,才让关卓凡捡了个大漏。如果“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按期进入意大利海军序列,利萨海战的结果,恐怕会大不相同。 第二,利萨海战中,奥地利舰队司令、海军上将特格特霍夫,将全舰队编成前、中、后三个纵向排列的倒“v”字楔形队,铁甲舰编在前队,木壳舰编在中队,其余型舰编在后队——这个阵型,和半年前中美联合舰队津演习的“雁行阵”,几乎如出一辙。 当时的意大利海军,号称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之一。利萨海战对阵双方,论国力,奥地利当然远胜意大利,但实际投入这场海战的军力,意大利却远胜奥地利——意大利有十二条铁甲舰;奥地利只有七条铁甲舰,全部都编入第一个楔形队里边了。 意大利海舰队以“一字长蛇阵”对阵奥地利舰队的“雁行阵”,结果大败亏输,连旗舰“意大利号”都被击沉。 利萨海战,奥地利舰队以弱胜强,大大震动了西洋诸强。海军将领和军事评论家们,一致认为,奥地利海军之所以能够取胜,倒“v”字的楔形队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人们普遍认为,奥地利舰队的“楔形阵”,“参考”了中美联合舰队津演习使用的“雁行阵”。 众口一词,连特格特霍夫本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受到了关亲王的启发”。 于是,关卓凡“海战‘雁行阵’之父”的地位,载诸史册,不可动摇了。 嘿嘿,穿越就是有好处啊。 言归正传。 “双龙入水”开始变阵,“射声号”、“海军上将号”、“马里兰号”,分别担任前、中、后分队的长官舰——即阵中居中兼居首的军舰。 如果是正式作战,是不会这么安排三个分队的长官舰的——应该按照利萨海战奥地利海军的做法,把最强的舰只统统编入第一梯队,以便形成最大的攻击力,一举突破敌舰队的火力网。 不过,现在毕竟是演习,而且,演习的主要目的,是给一个女人“看热闹”。如果最强的舰只全部编入第一梯队,那么,第一梯队倒是神气了,但第二、第三梯队,却会大大失色,那位尊贵的观众看在眼里,难免会有“虎头蛇尾”之感。 嗯,“军盲”有“军盲”的玩儿法嘛,大伙儿理解一下。 海面上,二十一只军舰,前进后退,左趋右转,旗帜纷飞,黑烟滚滚,两条“长龙”,慢慢儿变成了三只“大雁”。 圣母皇太后眼花缭乱,挢舌难下。明黄面纱后面,清亮的剪水双眸,一直睁得大大的;鲜红的樱唇,大多数时候,是一个微微张启的状态。 “这个……‘雁行阵’,是不是最厉害的一种‘阵法’啊?” 关卓凡一愣,心想这真是一个典型的“军盲”问题。想来是因为“雁行阵”看起来最复杂,又排在最后出场,所以御姐以为就是“最厉害”的。 要认真回答,不能给她无谓的错觉。 “回太后,《宋史》里边,记载过岳飞的一句话,叫做:‘阵后而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意思是,阵法很重要,但是,如何运用,却更加重要。临阵对敌,须根据实际情形,确定用哪种阵法,最忌死背兵书,拘泥不化。” “‘一字长蛇’也好,‘大雁展翅’也罢,其实并无优劣之分。该用‘一字长蛇’的时候,要用‘一字长蛇’;该用‘大雁展翅’的时候,要用‘大雁展翅’。如果本该用‘一字长蛇’,却用了‘大雁展翅’,就难保不吃败仗了。” 御姐点头:“有道理。” 关卓凡继续道:“就是同一种阵法,同一种情形之下,现在用得,十年之后,未必也还能用得。” “哦?怎么呢?” “臣就拿这‘雁行阵’来做譬喻好了。‘雁行阵’的好处,在一路锐进,突入敌阵,将敌舰队一分为二,使敌首尾不能相顾,各部乱作一团,最终为我一一击破。” “现下的铁甲舰,都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即:舰上设风帆,乃因蒸汽机的力量,尚略嫌不足,不得不以风帆为助力之故。也就是,现下的军舰,速度还不太快,转动尚不太灵,‘一字长蛇’还躲不开‘大雁展翅’的急突锐进。因此,用‘雁行阵’,可收奇效。” “但是,蒸汽机的力量,只会愈来愈大,不会愈来愈。臣敢打包票,十年之内,风帆就要从蒸汽舰船上陆续撤下来了。那个时候,舰只速度愈快,操纵愈加灵巧,再用‘大雁展翅’来冲‘一字长蛇’,若敌舰队这条‘长蛇’快速游动,咱们的‘大雁’,靠不靠的上去,就难得很了。” * (预告:明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八点钟左右二更) *(未完待续。(l0。)) 第一三五章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慈禧认真地想了一想,道:“你的这个,似乎是‘同一种阵法,同一种情形’,其实,‘阵法’虽然一样,但‘情形’已经不同——十年后的‘一字长蛇阵’,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一字长蛇阵’了。我这么,对不对呢?” 哎呦,好高的悟性啊。 关卓凡大赞:“太后圣明!正是如此!现今的世道,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几乎都有新花样出来的。昨儿还吃得开的一套,明儿一早醒来,也许就吃不开了!真正叫‘日新月异’!如果抱残守缺,胶柱鼓瑟,不肯变通,一个不心,就会掉到人家后头去的!太后明鉴,‘落后就要挨打’——咱们可是吃过这个苦头的!”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日新月异”,不是她第一次听关卓凡了;“落后就要挨打”,却是第一次入耳。虽然海风凛冽,舰船轰鸣,但这几个字,却似有一股奇异的魔力,由耳入心,如静夜钟磬,一字一响,震得她心房战栗,整个身子都微微地燥热起来。 可不是嘛! 道光二十年——关卓凡的“西历一千八百四十年”——迄今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国家的困局——一挫于英,再挫于英法,西洋诸强,争相抢入,予取予求。罗刹更是趁火打劫,抢走了整整十个安徽省的地方!这番触目惊心,个中缘由,再没有比“落后就要挨打”这六个字得更透彻的了! 海面上,一条条铁甲舰。劈波斩浪,你来我往,汽笛鸣响,浓烟滚滚。这番景象,给这六个字做了最好的譬解:这些军舰。如果是自己的——是自己造出来的更好,就没有人敢欺上门来,就不会“挨打”;如果不是自己的——或者自己始终造不出来,就有人敢欺负你,就叫“落后”,就会“挨打”! 慈禧觉得身如鼎镬。五内俱沸,脑海中有无数念头此来彼去,但最终出来的,只是低沉有力的四个字:“你得对!” 很好,很强大。御姐是真正入我毂中啦。 让俺加个码。 “圣明不过太后!当今世局,臣有个譬喻,叫做:‘大江东去,潮流浩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到这儿,关卓凡顿了一顿,好让慈禧有所消化。 果然。御姐低声念了一遍:“大江东去,潮流浩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是!臣以为,咱们的对策,就是四个字:‘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 “是!与时俱进!世局如棋日日新,唯有如此,我中国方能不落人后,力争万国之上游;唯有如此。风云变幻之中,我中国方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唯有如此。我中国方能终有一日,傲立潮头。领袖群伦,威加四海,万邦来朝!” 这一连串的排比句太有力量了,御姐激动得不知道什么好,于是,她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抓住了关卓凡的手。 哼哼,俺读大学的时候,可是玩过辩论的。历史系辩论队的那段峥嵘岁月,可不是白给的呀。 关卓凡由“雁行阵”的优劣变迁入手,给御姐进行启蒙教育,并非无所本的。 利萨海战,奥地利的“大雁展翅”,大胜意大利的“一字长蛇”。可是,二十八年后的黄海海战,北洋舰队的“大雁展翅”,却惨败给了日本联合舰队的“一字长蛇”。 北洋舰队的败北,原因很多,其中拘泥队形,不晓变通,是重要原因之一。 甲午战争时期的军舰,已是全蒸汽动力,速度和操控性,都非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时代的舰船可比。北洋舰队排成“雁行阵”,意图接敌硬拼,但日本联合舰队分成“第一游击队”和“本队”两支**的纵队,都排成“一字长蛇”,在北洋舰队的“雁行阵”外快速游走,北洋舰队始终靠不上去,战术意图始终不能实现。 利萨海战,奥地利的旗舰“斐迪南号”撞沉了意大利的旗舰“意大利号”,战斗因此画上号;黄海海战,“致远舰”却无法挨到“吉野号”的边儿——这就很好地明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军舰的速度和操控性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还抱着老黄历不放,就要吃苦头了。 除此之外,“大雁展翅”是楔形横队,保持队形十分不易,整体转向更加困难;而“一字长蛇”是单纵队,诸舰跟在首舰之后,鱼贯而行,如水中游蛇,左旋右转,来去自如。 因此,日本联合舰队可以随意选择接敌距离,充分发挥自己船速快、射速高的优势,两支纵队,或轮番攻击,或前后夹击,去而复返,对北洋舰队反复鞭挞。 反观北洋舰队的“雁行阵”,运动维艰,笨拙不堪,火炮口径大、威力猛的优势无法发挥,加上丁汝昌早早受伤,整支舰队更是协调困难、指挥不灵,始终处在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由始至终,日本联合舰队都保持着战场的主动权。 如此这般,四个多时下来,北洋舰队终于吃不住劲儿了。 可惜,这些或者还未发生、或者永不会在这个时空发生的事儿,没法子讲给御姐听,不然,俺的演讲,会更加精彩。 没关系,今儿的,已经够她消化的啦。 “演阵”之后,就到了今儿最后一项流程了:“演炮”——即海上火炮实弹射击演习。 今的火炮射击演习,只设置了浮标,没有设置靶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今的观众太特殊了,不能不做一点特别的考量。 站靶场“演炮”,三十六门大炮,门门一炮中的,是因为炮位和靶位是完全固定的,两者之间的距离,百分百确定。开炮之前,射距、射角,都已反复校正了无数次,就差直接拿尺子量了。 但海上火炮射击,可做不到这一点。加上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准度本来就有限,海上瞄准的难度又比陆上的大,不要一炮中的,十炮八炮打不中靶船,都不稀奇。如果气势惊人的一轮猛轰过去,海面上,还剩下那么一只两只靶船,完好无损地晃荡来晃荡去,场面可就难看了。 所以,干脆不设靶船,就请圣母皇太后看个热闹好了。 咳咳,谁让您是“军盲”呢。 “射声号”、“海军中将号”、“马里兰号”、“杰斐逊号”、“密西西比河号”五只大吨位战斗舰出列,“射手号”打头,排成了单纵队的“一字长蛇阵”。 “演炮”就由这五位负责。 “一字长蛇”头西尾东,用左舷炮向正南发射;“冠军号”在“演炮”纵队的正西偏南方向八链左右位置,舰艏南,舰艉北,这样,立于前舰桥左端的圣母皇太后,就能够看清楚炮弹飞出炮口至落到海面的全过程了。 “按时展开演习”的信号旗,冉冉升上了“冠军号”的信号桅。 气晴好,阳光西照,观者东向,海面能见度极佳。 “一字长蛇”的“蛇尾”,“密西西比号”左舷近舰艉处,冒出了一大团白烟,其中火光迸射,慈禧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条灰色的烟迹,自烟火之中飞出,在晴朗的空下,划出长长的弧线,向着远方的海面飞去。 一声滚雷般的巨响传了过来。 慈禧微微地一哆嗦,但她立即把持住了自己,未让手里的“千里镜”失去目标:海面上,烟迹消没之处,犹如巨鲸破水,一股巨大的水柱,高高腾起。 不由自主,慈禧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未完待续)R655 第一三六章 铁甲呼啸,周旋海天 紧接着,第二团白烟从“密西西比号”左舷冒了出来。+ 一团又一团的白烟,一条又一条的烟迹,一声又一声的巨响。 “密西西比号”之后,“杰斐逊号”、“马里兰号”、“海军中将号”……次第咆哮。 远处的海面上,巨大的水柱彼落此起,形成了一面奇异的高大的“水墙”,犹如巨鲸由东而西,一路弄波,呼啸而过。 烟火弥漫,愈来愈近,闷雷滚动,愈来愈响。 终于轮到了“射声号”。 “演炮”开始之后,明明清气朗,但慈禧却隐约有风云变幻的错觉,等到“射声号”也吼叫了起来,她的身子颤了一颤,这种错觉达到了顶点:海似已变色,好像就要风暴大作了! 站“演炮”的时候,惊心动魄之处,都未至于此! 站“演炮”,慈禧距大炮的距离其实更近。但是,站靶场的看台,设在火炮阵地的后方,炮口一律前指,炮弹向前飞去,炮火不易给后方的人造成心理上的威胁。 可这个“海上火炮实弹射击演习”,“演炮”纵队“一字长蛇”,头西尾东,“冠军号”横泊在“演炮”纵队的西侧,舰艏南,舰艉北,舰身和“演炮”纵队垂直。于是,炮弹就在“冠军号”前舰桥左端的正前方,一次次呼啸横掠而过。 这个格局,前舰桥上那位尊贵的观众,就难以免于炮火造成的心理威胁。圣母皇太后总感觉,“演炮”纵队军舰的炮口若不心偏上一偏。炮弹就会飞了过来——这个。咳咳。实在是太刺激啦。 还有,舰炮的威力,非“拿破仑炮”可比,其视听效果,自然也非“拿破仑炮”可比。圣母皇太后身心交激,就愈发地刺激啦。 炮火由东而西,愈来愈近。御姐愈来愈是紧张,觉得自己的脚下愈来愈是松动——一股拔腿而走的**。愈来愈是强烈。 “射声号”开炮,“冠军号”和炮火之间,只剩下一片海面,再也无遮无挡。 巨响如雷,慈禧在心里面喊道:你倒是帮一帮我! 奇迹出现了:那个人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搭在她握紧栏杆的手背上。慈禧翻过手来,紧紧地抓住了。 不过,如果以为御姐真怕了可就错了。 “射声号”左舷最靠近舰艏的火炮终于开炮了——这是“演炮”纵队的最后一炮。 至此,“演炮”结束。今日出海的所有程序也都完成了;不仅如此,是次津阅兵的所有“官方活动”。宣告正式结束。 但是,海面上硝烟未散,圣母皇太后就悄悄地跟关卓凡:嗯,那个,能不能叫“冠军号”也开上一炮呀? 关卓凡大出意外。 今的海上阅兵式和海上实弹演习,“冠军号”的角色,是检阅舰,并不担任具体的演习任务,更不担任火炮射击任务——这是为了圣母皇太后的安全。 再精良的火炮,也存在着理论上的炸膛的风险,这个时代——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叶,火炮炸膛,不算一种特别概率的事件。当然,概率大,得看火炮的质量,“冠军号”上的火炮,应该是这个时代质量最高、炸膛概率最的火炮。 可是,国家元首既在舰上,这种最概率的风险,原则上也是不容许存在的。 不过,既然御姐主动提了出来,关卓凡打算破一破例。 毕竟,风险只存在于理论之中;收益,却会超过关卓凡原先最乐观的计算。 “冠军号”上层甲板的舰艏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距前舰桥不足四十米,在如此之短的距离内,感受口径如此之大的火炮的实弹发射,这种机会,对慈禧来,这一辈子,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了。 所以,这种机会,对关卓凡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所以,要抓住了。 关卓凡和杜立德、丁汝昌、乔百伦、大爱德华几个人商量之后,表示“谨遵懿旨”。 不过,有一个的条件。 “恕臣僭越,为策万全,发炮的时候,请太后站在臣的身后。嗯,还有,请太后扶着臣的……呃……腰。” 慈禧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是给自己做了肉盾啊。 一股酸热之气冲了上来,慈禧定了定神,低声道:“你怎么……就怎么办吧。” 关卓凡解下大氅,慈禧站在他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腰间。 关卓凡低声道:“用力把住了!” 慈禧心头一热,手上加了力气,两个人的前胸、后背也距离得更近了。 一股熟悉的、浓烈的男子气息裹住了慈禧,她一阵意乱情迷,心里起了一股极强烈的冲动,就想从后面紧紧地抱住这个男人,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子上。 后颈微微温热,关卓凡感觉到了女人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 船身颠簸了一下,圣母皇太后微一趔趄,两个人实实在在地贴在了一起。虽然一触即离,但关卓凡还是感觉到了:和呼吸一样,女人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还有,她的胸脯,是那样的……饱满、柔软。 吁——我要顶住啊。 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高高的舰桥上,关爵帅昂然挺立,身后,圣母皇太后玉臂揽猿腰,臻首向右微偏,状若鸟依人。 呃,事实上,圣母皇太后已经把持住了自己,头向右偏,是为了看清楚舰艏炮位的情形。 她看见两个强壮的炮手,合力抱起一枚炮子,心翼翼地送入炮膛之中,另一个炮手,立即合上炮门,紧紧地锁死了。 御姐想起来了:这个炮子是“一百一十磅”——同自己是一般重的。 还有,这个炮子的形状十分特异,体形细长,头尖身圆,不是她在站“演炮”时见过的那种圆圆的铁球。 关卓凡偏转了头,低声道:“请太后仔细,微微张口!” 这是之前已经交代过的:发炮之时,巨响如雷,不可闭口,不然耳朵会很难受。 就是,马上就要发炮了! 慈禧紧张起来,轻轻吸了口气,手上、脚底,都加了力气。 她只顾着“严阵以待”,就没看清接下来炮手做了什么动作——似乎是拉了根绳子什么的? 只听一声巨响,慈禧只觉百骸俱颤,一瞬间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隐约感觉整只大船都跟着抖了一抖。 几乎同时,炽热的硝烟迎面扑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卷了进去。她张口欲喊,呼吸却窒住了,什么也喊不出来。 一个念头闪过:这还是他挡在我前面! “太后!太后!” 慈禧清醒过来,首先看到的是关卓凡的满脸关切;接着,发现他的手正托在自己的后腰上。 刚刚的一瞬间,自己的身子肯定是软了。 慈禧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她轻轻舒了口长气,轻声道:“好厉害!” 关卓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低声道:“太后不但是女中尧舜,还是巾帼英雄,臣拜服!” 慈禧勉强一笑,道:“哪儿呀——我现在心里还怦怦直跳呢!” 顿了一顿,柔声道:“不过,我没事啦。” 关卓凡微微一笑,缩回了托在她腰间的手,然后让右边让了一步,同时,缩回来的手又伸了出去。 慈禧晓得他的意思,伸出右手,搭住他的胳膊,走上一步,抬起左手,向舰艏笔直站立的炮手挥动致意。 顿时,整只“冠军号”沸腾了。 炮手面向舰桥敬礼,高呼:“乌拉——!” 紧接着,舰上所有官兵同时高呼:“乌拉——!”乌拉——!” “冠军号”汽笛长鸣,跟着,“射声号”、“海军中将号”、“马里兰号”、“杰斐逊号”……一艘艘次第长鸣。 铁甲呼啸,周旋海。 *(未完待续。。) 阅完了兵,请三天假,回来再搞权斗 要出个长差,半个时后就得奔机场,周六晚机回。不敢真跟各位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就三吧,即周一至周三(月9日至月11日)请假,周四(月1日)复更,谢谢。 总算阅完兵了,狮子自个儿都松了口气。这几在外边,如果有空,有些想法,发个单章跟各位书友汇报一下。 嗯,回来后就可以开始搞权斗了。 *(未完待续)r580 呃,也不大容易呀 出门在外,瞅个空,给各位书友写份思想汇报。? 《乱清》写了将近两百万字了,这其中,写得最辛苦的,就是津阅兵这一段。 难处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资料匮乏。 一个是主要人物的转变。这个转变,必须是自然的、可信的、逻辑上能够自洽的,不能单靠主角的王八之气,硬给人家洗脑。 先资料匮乏的问题。 几乎找不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欧州军队阅兵的资料,关三只能从二十、二十一世纪搬运,然后大加斧琢,以切合当时的种种历史细节。基本上,等于生生造出了一整套全新的阅兵体系。这个过程,实话实,很死脑细胞的。 比起战争,阅兵真的难写多了。 还有军舰的问题。 狮子发现,风帆战舰和蒸汽铁甲舰的资料都很多,偏偏介乎两者之间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舰的资料很少。这大概是因为,蒸汽风帆动力舰仅仅是风帆战舰向蒸汽铁甲舰的过渡,感兴趣的人不是太多,好像也没有纯风帆或纯蒸汽那么“带感”;另外,这个时期持续的时间也不算很长,留下的资料,也就不是那么翔实。 但是,关三偏偏穿到了蒸汽风帆混合动力的时代;“冠军号”又是全书最重要的道具之一,不能不写好。 写军舰,可不能从二十、二十一世纪搬,不然就不是历史,而是科幻了。 “冠军号”是以英国勇士级的“勇士号”和“黑王子号”为模板描写的,书友们看到的“冠军号”的一切细节,都是有所本的,没有一处是狮子胡乱脑补的;有的地方,书友们可能一瞥即过,但狮子却不敢马虎,更不敢胡编乱造。 比如,第一三六章里提到的:“冠军号”上层甲板的舰艏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距前舰桥不足四十米”。这个数据,未见于任何资料,是狮子比对了大量的资料、图片后自己计算出来的,狮子有信心,同真实的“勇士号”相比,误差在一、二米之内。 仅仅为了得到这一个数据,狮子就花了将近一个钟头。 狮子是有点得意的:最难写的阅兵,还是放进了足够多的细节,整个架子,大致还算是支撑了起来。 只是,细节可能多过头了,以致有的书友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指责狮子“水”了。 咳咳,这个,不好意思,狮子做个自我检讨先。 至于御姐的转变,是否符合“自然的、可信的、逻辑上能够自洽的”这个标准,不能由狮子自己来,还是请书友们给她一个评价吧。 关三能否成功转变御姐,对他自己,对中国的未来,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毕竟,在那个时间点上,这个女人,掌握着国家的最高权力,关三是事倍功半,还是事半功倍,和这个女人的取态,有着莫大的关联。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夜半惊 “老爷,老爷!” 文祥的睡眠一向很浅,房门外,老仆轻轻叫了两声,他便醒了过来。4⊙顶4⊙点4⊙4⊙,±↙ 睁开眼睛,窗外色如墨,这个时辰……不对呀! “老爷,老爷!” 门外的老仆,又叫了两声,声音还是很轻,但却透着隐约的惊慌和焦虑。 一定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文祥完全清醒过来,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老仆道:“回老爷,刚交丑正。” 顿了一顿,道:“老爷,瑞中堂来拜,正在花厅候着呢。” 瑞中堂?瑞……常?丑正时分来访? 文祥吃了一惊。 他一轱辘坐了起来,动作太急了,把半张被子甩倒了床下。 他的脑子急速运转起来。 他和瑞常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就算私交深厚,没有极紧要的事情,也不可能半夜三更登门做不速之客。 还有,这位瑞芝生,自从升了协办大学士,就像变了个人,身上原有的蒙古人的豪迈爽利,全然不知所踪;谨慎微,一日过甚一日。朝堂议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政争权斗,更是敬鬼神而远之,绝不胡乱搀和。这么个主儿,怎么会做这种唐突出格的事情? 除非是来传旨。 夜半传旨,决无好事。 一念及此,文祥浑身一激灵,冷汗都冒了出来。 转念一想:不对!瑞芝生还兼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难道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他高声道:“进来!” 一边用脚摸索着去套床边的鞋,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已经和夫人分房睡了! 文祥的夫人。有个心悸的老毛病。最怕睡梦之中。被突然惊醒。近来此病征兆明显,有加重的趋势。文祥公务繁忙,歇息的时候,夫人多半已经睡了。他怕自己上床的时候,惊醒夫人,加重夫人的病情,不久前,和夫人商量妥了。夫妻俩分房而居。不然,今这个情形,夫人一定是受不了的。 老仆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个睡眼惺忪的丫环。 掌了灯,这一老一少,便上来服侍文祥穿衣梳洗。 文祥问道:“瑞中堂是一个人吗?像不像传旨的样子?” 老仆道:“断乎不是来传旨的。瑞中堂是挺着急的样子,神色可不大好看。和瑞中堂一块儿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大人,另一个。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穿着便服。倒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阿尔哈图?文祥眼中波光一闪:必是出了什么大案子了! 老仆继续道:“不过,我瞅着,瑞中堂也好,阿尔哈图大人也好,对这个年轻人,都是挺尊重的样子,甚至……” 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甚至什么?” “不晓得我是不是有些老眼昏花了?我总觉得,瑞中堂、阿总镇,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忌惮。” 忌惮? 文祥皱了皱眉,没有再什么。 一进花厅,原先坐着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文祥微微扫了一眼,站在下首的那个,果然是个生的极清秀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芝翁。” “博公,深夜打搅,唐突得很,不得已为之,不得已为之!” 唔,瑞常的脸色青红不定,真的像老仆的,“不大好看”。 “哪里,哪里,芝翁言重了。” 两位一品大员见过礼了,阿尔哈图抢了上来,打下千儿去:“卑职给文大人请安!” 文祥抬手,虚扶了一下:“哦,老阿也来了?行了,别这么客气了。” 阿尔哈图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气,却是意气昂扬,和瑞常的模样,大异其趣。文祥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暗奇怪。 这时,那个年轻人走了上来,气定神闲地给文祥打了个极漂亮的千儿:“请文大人安!” “请起。这位是?” 文祥望着瑞常,瑞常却看向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道:“回文大人,这位是轩军的‘高级情报参谋’,记名参将,大号陈亦诚。” 文祥心中一震,转念之间,他晓得老仆的“尊重”和“忌惮”是怎么回事了。 “唔,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嗯,请教,表字怎么称呼啊?” 陈亦诚微笑道:“大人谬誉,不敢愧领。我没有表字,大人就叫我‘亦诚’好了。” 文祥很是奇怪,这个陈亦诚看起来文质彬彬,吐属亦颇为不俗,不像是没有读过书的人,怎么会没有表字?就连阿尔哈图这个大老粗,发迹了之后,都给自己起了表字。 当然,这个心思,并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文祥含笑道:“好,那我叫你‘亦诚’了。” “陈景浩”是有表字的,但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人是“陈亦诚”,确实是没有表字的。 众人分宾主坐下,文祥看见,阿尔哈图座位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一大卷纸,不晓得是什么? 文府的仆人重新沏上茶来。文祥这才发觉,原先的茶,三个人几乎都没有动过。 当是瑞常神思不属,无心品茗——他瑞中堂不伸手、不张嘴,阿尔哈图、陈亦诚两个,也只好安坐不动。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瑞常叹了口气,对阿尔哈图道:“岩樵,你给博公吧。” “岩樵”,就是阿尔哈图调到步军统领衙门之后,请人给自己起的表字。 阿尔哈图答了声“是”,然后道:“启禀文大人,一个时辰之前,步军统领衙门巡夜的兄弟,在城西北的桦皮厂胡同,拿住了一伙子贼人。” 文祥心念电转:桦皮厂胡同?那是北京城西北角的一条胡同,在步军统领衙门规制内,是右翼总兵的辖区,可阿尔哈图是左翼总兵啊? 阿尔哈图继续道:“这伙子贼人,当时正趁着黑灯瞎火,偷偷地往宅子的外墙上张贴无头揭帖。呃,揭帖上面的话,很是……大逆不道。” 文祥心中大大一跳:无头揭帖?大逆不道? 阿尔哈图取过放在案几上的那卷纸,站了起来,双手递给文祥,道:“大人请看,就是这两份东西。” 文祥接过来的时候,眼风自然而然,扫过瑞常。他留意到,瑞中堂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了。 文祥展开卷纸,一共是两张。 上面的字,是一个个从其他什么地方剪了下来,重新黏贴在这两张纸上的。 他的眉毛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微微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重新打开眼皮后,定定地看了片刻,当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文祥的眼睛倏然睁大了,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抽动起来,捧着揭帖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揭帖有两份。 一份是:“柳条胡同长春宫,几进胡同几进宫?” 一份是:“关关雎鸠河之洲,三更半夜好个逑。杏花村里迷了路,贞节牌坊在西头。” 文祥晓得瑞常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自己此时的脸色,大约也不比瑞常初初见到这两份东西的时候更好看。 他心里有一个遥远的声音,愤怒地叫喊着:国家刚刚安定下来,还没过上几!政局刚刚平靖,也还没有几!这,这,又要掀起泼怒潮了! “大人,大人!” 阿尔哈图连叫了两声,文祥缓过神来,长长地出了口粗气,按捺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瑞常咳了一声,道:“博公,这个事情,关贝勒已经晓得了。” 已经晓得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转念一想:不稀奇啊,这儿不是还坐位着轩军的“高级情报参谋”吗?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吾居炉火上 瑞常偏过头,看了阿尔哈图一眼,阿尔哈图会意,道:“这个案子,是步军统领衙门和轩军一块儿办的。∏■∏■,轩军那边,主事的,是陈……参谋,呃……” 讲到这儿,也偏过了头,不过,他看的是陈亦诚。 文祥恍然,什么“一块儿办的”,这个案子,只怕由头到尾,都是轩军的首尾,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不过是拉来装潢门面的。 怪不得,案发在右翼总兵的地头,办案的却是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可是关卓凡的拜把子兄弟啊。 陈亦诚接口道:“启禀文大人,案子既出来了,亦诚不敢壅于上闻,第一时间,给贝勒爷拍了电报,报告了案子的详情。贝勒爷回电,他亦不敢‘壅于上闻’,嗯,要我们立即禀告瑞中堂,然后……” 到这儿,打住话头,看向瑞常。 瑞常又咳了一声,道:“关贝勒的意思,是今儿‘叫起’,由军机处向‘上头’奏报此案。” 原来如此。 在京的军机大臣,恭王之下,就是文祥。瑞常三个,自然不好直接去把恭王从热被窝中拉起来,于是,就来找文祥了。 文祥发现,在这场经已揭开序幕的大政潮中,不管愿不愿意,自己都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既然此案要由军机处向“上头”奏报,而自己,既是在京五位军机大臣中第一个接触此案的,又是五人之中、位份仅次于恭王的一位,理所当然。就是一个处理此案的“召集人”的角色。 此案的“上达听”。由自己经手;此案的一切后续处理。自己也很可能会参与主持,其中暗礁险滩,波涌浪高,风狂雨骤,摧折覆灭,文祥略一思及,就不由背上冒汗,遍体生寒。手又微微地抖了起来。 但他不能学曹孟德哈哈一笑:“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文祥突然明白了,瑞常的脸色如此难看,好像死了老子娘一般,不仅仅是因为出了这么件骇人听闻的案子,更是因为这个案子正正出在他的治下,欲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亦不可得。 文祥知道,瑞常升了协办大学士后,三番五次上疏请辞九门提督的差使——既然位份已近人臣之极。按资排辈就能更上层楼,成为殿阁大学士。真正“位极人臣”;他又没有任何固权争利、拉帮结派的欲求,何必还呆在这么个事务琐碎、责任重大、叫人觉都睡不好的位子上边? 瑞常当差谨慎,他的九门提督上的差使的风评,上上下下大致都过得去的。开始的时候,两宫皇太后温谕慰留;后来,架不住瑞常去意坚决,原则上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年底的事情又多,仓促之间生手接任,容易出乱子,所以,九门提督的差使,暂时还是由瑞常兼着,预备着过了年,确定了继任者,再办交接。 没想到,临到头了,出了这么个案子!俺心谨慎,左躲右闪,还是一个不留神,就被深深卷进了大政潮的漩涡之中! 这种事情,一旦身陷其中,就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既在局中,其势就不容你不开口、不动作,只要一开口、一动作,就可能错、做错,就可能站到了最后的胜利者的对立面——谁他妈知道哪个会最终赢出?! 真是,招谁惹谁了,叫我“到老来过不了世?” 这么想下来,瑞中堂五内如焚,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至于阿尔哈图神采飞扬,迥异于瑞常,是因为两人在此案上的利害得失完全不同。第一,阿尔哈图只是个总兵,不需要像瑞常那样,对此案负“政治责任”;第二,他是关某人的嫡系,谋坏恩主的大案,在自己手上撞破,正是邀功买好之良机呀。 不过,文祥并不是瑞常那种不敢担负责任的人,最初的震骇激荡过去之后,他开始尽可能冷静地分析目前的局面: 案犯被轩军的人抓了现行,很可能,轩军早早就盯上了案犯,草蛇灰线都在掌握之中,才能在案犯犯案之时,“捉贼拿赃”;关卓凡想拿这个案子办成什么样子还不好,但他要求军机处今日一早“转奏”——这也是最正常、最标准的的程序——明他没有任何“大事化,事化了”的意思。 他摆的这个姿态,表示:他是第一个要曝光此案的那个人。 这明了什么呢? 第一,明他心里面没鬼,无事不可对下言;第二,明他不打算放过揭帖案的幕后黑手。 不能排除,关卓凡已另具密折,直递紫禁城。现在有了电报,万里消息,转瞬即至,不定,就在这会儿,来自津的“电奏”,已经送进内奏事处了。 还有,津那边,圣母皇太后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这个事儿,关卓凡不可能瞒着她。 所以,任何试图拖延、阻滞此案曝光、调查的行为——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极其不智的,都只会适得其反。 这个案子,自己没有一点头绪,什么牌都在人家手中,除了这条堂皇正大的路子,也没有第二条路子好走。不然,立足稍有不稳,别回护什么人了,自己都随时会栽了进去。而且,现在离亮还不到两个时辰,亦来不及做任何的辗转腾挪了。 想定了,文祥开口道:“既然贝勒爷有此谕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往大凤翔胡同,请见六爷,面禀此事。另外叫人,知会宝佩蘅、曹琢如、许星叔三位,都在六爷那儿会齐了,然后一同进宫——如此处置,芝翁以为如何?” “自然都听博公吩咐。嗯,岩樵和陈……参谋两位……” 在瑞常府上的时候,陈亦诚也请瑞中堂称呼他“亦诚”。可是,这两个字,瑞常实在是叫不出口。 文祥看了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一眼,道:“是,老阿和亦诚两位,也要一同入宫,以备‘上头’咨问。” 阿尔哈图和陈亦诚同时应了声“嗻”。阿尔哈图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陈亦诚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文祥心中暗道:此人不是凡品! 想起一件事情来,道:“入宫不能便装,亦诚,你带了朝服么?” 陈亦诚道:“谢文大人提点,我这就着人回去打点衣包。” 这么,就是没带了。 文祥点了点头,道:“直接送大凤翔胡同的恭王府好了——咱们从那儿走。” 陈亦诚应了。 文祥道:“各位且请罢站起身来。 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两个,跟着站了起来,只有瑞常坐着没动。文祥向阿、陈二人,虚按了按手,抬腿就走。 刚迈出一步,回过头来,问道:“那拨贼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头绪?” 瑞常和阿尔哈图都不话,一齐目视陈亦诚。 陈亦诚道:“这个——大人晓不晓得,有一个叫做‘聚贤馆’的地方?” 文祥眼中光芒一闪,道:“隐约听过。” 陈亦诚缓缓道:“这拨贼人,十有**,就来自这个‘聚贤馆’。” 文祥心头大震,嘴角微微一抽,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滞了一滞,心底长长一声叹息:五爷荒唐! 一个可怕的念头,紧跟着冒了出来:六爷和这个事儿,不会有什么干系吧? 冷汗又从背上冒了出来。 他努力压抑住激越的心情,道:“贼人现在关在步军统领衙门么?可不能有一丁儿的闪失!”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九章 独立听政 瑞常还是不话,阿尔哈图犹豫了一下,道:“回大人的话,三里屯那个地方,大人也晓得的,可不敢没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步军统领衙门的监牢,就设在三里屯。 阿尔哈图又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转回了头,面向文祥,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步军统领衙门,跟轩军借了地方,几个案犯,都关在了朝阳门内大街的‘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如此,咳,就妥当许多了。” 步军统领衙门的监牢,相当于现代的拘留所,很少关押真正的重犯,不算“高度设防”监狱。不过,这个倒不是重点。关键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脉极其复杂,许多有力者的的手都伸的进来,万一案犯和外面通传消息,甚至一个不心,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步军统领衙门可就水洗不清了。 因此,不论瑞常还是阿尔哈图,都乐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外面去。 不过,从这个事情上,也明了文祥之前猜的不错,这个案子,确实是“从头到尾,都是轩军的首尾”。 文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了句“果然是妥当”,然后转头去了。 * * 这些日子,慈安新添了个失眠的症候。 一想到第二的早朝,这个觉,就无论如何睡不着。 之所以没有跟着她和他去津,是惮于抛头露面,“见不得几万人的大场面”;可是。没成想到。留在北京。有留在北京的麻烦事,以至于苦恼烦闷,日甚一日,终于到了无法成眠的地步——唉! 这个“苦恼烦闷”,缘于每日无可回避的“听政”。 对于妹妹去津之后,自己就要独自一人“听政”,慈安心中虽也惴惴,但到底并不真正知道利害——在这之前。这个“政”,不是也每都在“听”吗? 她没想到的是,彼“听”实非此“听”。之前的“听政”,大主意,几乎都是慈禧拿,她真正是只得个“听”字;之后的“听政”,单单是带着耳朵来“听”,可就不够了——得她自个儿拿主意了。 慈禧倒也是鼓励她:“怕什么?这么几年下来了,该看明白的都看明白了,该弄清爽的都弄清爽了。就是有点差池,也错不到哪儿去!” 慈安仔细一想。倒也是,经过这么些年,确实是“该看明白的都看明白了,该弄清爽的都弄清爽了”。念及于此,胆气便壮了起来,道:“行,那我就试试!” 那个时候,她确实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了。 她不晓得,慈禧给她打气的时候,心里边是微微冷笑的:好,就让你试试味道! “看明白了的”,“弄清爽了的”,其实仅仅是“听政”的程序,“听政”真正关键之处,在于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这个,慈安可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不过,慈禧并不是“站干岸儿看热闹”,她和慈安约定,若有什么实在委决不下的折子,发到津来就是了。 结果,慈禧前脚刚离开紫禁城,大约还没出北京的地面呢,慈安的头就开始大了。 送走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返回宫中,在养心殿西暖阁略事休息,便移驾冬暖阁,正式开始了第一次“听政”。 恭王捧上来十来份折子,放在御案之上——这算少了,平时都是二十多份折子,厚厚的一大叠。为了母后皇太后第一“听政”顺利过关,军机处已经刻意减少了今要办理的事项的数量。 要议的第一件事,是山东道监察御史郑冶平劾兖州府知府韩元朗,主要是批评枣庄地区的“煤务”:管理混乱、私开滥采、官商勾结、病公肥私,等等。为此,把滕县、峄县两县的正堂也一并扫了进去。 当时的枣庄,属兖州府,北置滕县,南置峄县。 朝廷开办洋务之后,煤炭需求大增,枣庄是著名的“煤庄”,因而大旺其市。但枣庄的煤业,素来由当地劣绅把持,就像盐务的情形一样,“煤商”赚得盘满鉢满,“煤官”吃得脑满肠肥,可朝廷却拢共收不到几两税银。 阎敬铭在山东巡抚的任上时,就想对枣庄的“煤务”加以整顿。但他在黄崖山教案后,即上调朝廷,没来得及动手,这个活计,留给了继任的丁宝桢。丁稚璜的魄力,绝不在阎丹初之下,北京的关贝勒亦表示大力支持。于是,丁宝桢巡抚的位子刚刚坐热,就磨拳搽掌,要对枣庄的“煤务”大动干戈了。 枣庄的“煤务”,同省里乃至朝廷,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一点,亦同盐务一般。郑冶平既是该管山东的御史,又是丁宝桢的同年,他参劾兖州府和滕县、峄县,算是为丁稚璜做“舆论清场”的工作。 恭王事先已将折子按照议事的先后顺序排好,郑冶平的折子,就放在最上面。 慈安拿起折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放在一边。再拿起第二份折子,再打开,看了一眼,再合上,放在郑冶平的折子上面。 然后,拿起第三份折子,打开。 下边,五个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母后皇太后的动作,颇有些高深莫测呀,什么意思呢? 如此这般,慈安将十来份折子都看了一遍。 母后皇太后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茫然的样子,道:“六爷,到底是那一份折子?我找不着啊!” 下面五个人一齐哑然。 慈安就这样子开始了她的“听政”。 慈安很快就发现,找不着折子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对于折子上的要求,她不知道是该准呢?该驳呢?该“交议”呢?还是该“留中”呢? 郑冶平的折子是这样,别的人的折子,也是这样。 还有,每一个折子,恭王都得由头到尾地给慈安讲一遍,有时候,讲一遍还不够。 花功夫、花时间也就罢了,问题是功夫、时间都花了,慈安依旧委决不下。 常常是折腾了一大轮,最后,慈安还是问恭王:“六爷,你觉得这个事儿,该怎么办好呢?” 好嘛,劲儿全都白使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自己挑担步步歇 恭王原先打定主意,在关卓凡奉圣母皇太后到津阅兵的这段日子里,在台面上,自己要少拿主意少话,免得给津那两位一个“趁机弄权”的印象。■dingddian, 可是,如今母后皇太后“听政”,在“西边的”片言可决之事,“东边的”却花一个上午也办不下来。这么搞法,时间稍长,政务必壅塞滞碍,误了事,责任还是军机处的,他身为领班大臣,当然难辞其咎。 没奈何,恭王只好改了自个儿给自个儿定的章程。不大紧要的事情,就不向慈安详述前因后果了,略述案由之后,不等慈安发问“六爷,这个事儿,你看该怎么办好”,便主动提出处置的办法:或者“准奏”、“依议”,或者“应毋庸议”,或者“交部议处”,或者只泛泛地“下该部知道”,或者干脆“留中”、“淹了”。 但重要的事情,恭王就不肯自作主张了,他会建议慈安,将折子“发往津,请圣母皇太后宸断”。 如此一来,政务勉强向前推行,不致严重梗阻,但比之慈禧在时,终究不可同日而语。一是办事的效率,受到了相当的影响;二是任何事务,不论大缓急,君臣之间都无法做深入的讨论,体制所限,臣下又无法僭越,替代母后皇太后做主,许多事情,就没有最终的结论,就得暂时搁在那儿。 慈安人虽不聪明,可这个局面,她是看的很清楚的。不仅如此。那些批了下去的折子。也不叫人踏实——她照着恭王的“建议”。批是批了,可对于折子之来龙去脉,却依旧懵懂,更无法确定:这么批,到底对还是不对? 于是,一颗心始终吊着,落不了地。时间稍长,整个人。便被吊得得晕晕乎乎的。 慈安既惶惑,又内疚。然而,这种事,却是无人可以告援的,甚至连诉苦都找不着对象,不由得忧闷异常。 她由此对慈禧佩服到十分去:“这些事情,亏她怎么做得来?以前在旁边看着,可是不觉得!唉,真正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 慈安的苦恼不止于和军机大臣议政。 打发奏折。军机大臣还可以帮一帮手,但有些事情。却一定要她一个人去做的。 比如,大臣的陛见和陛辞。 这种场合,该什么,不该什么,到几分几寸,甚至上位者的表情语气,都大有讲究。有时候,连“路上安不安静”、“身子骨儿好不好”这一类套话,什么时候,怎么,都要斟酌。因为出入之间,外界会反复解读,从中窥伺:陛见的大臣,是“帘眷”正隆,还是圣宠已衰? 慈安本就讷于言辞,对这个差事,真是深以为苦。有时候,例牌的套话讲完了,搜肠刮肚也不晓得再些什么好,未免冷场难堪,只好把过的话,略加改头换面,再一遍,结果变成了一番车轱辘话。 弄得陛见的大臣莫名其妙,还以为母后皇太后纶音反复,自有深意焉。 如果仅仅是讲讲套话,也还好。可有的时候,是要母后皇太后“指示机宜”的。有的大臣,不知里就,还会主动“请训”——这可简直要了慈安的命了! 慈安听翁同龢讲过《治平宝鉴》,晓得“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治国理政,自己到底是不懂的,哪里敢胡乱“指示机宜”?沉默半响,憋出一句话:“总要真除情面,认真公事。” “真除情面,认真公事”,呃,并没有错,可是……这不是了等于没么? 每日逃不掉的“听政”,成了慈安最为头疼的事情。 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使她饮食无味,夜不能寐,不到半个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大约六、七前开始,慈安就在心里边念叨着: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 慈安的脑袋瓜不够灵光,但她有着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从恭王进入养心殿东暖阁开始,她就感觉气氛不对。等到最后一名军机大臣许庚身也进了门,慈安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五位军机大臣,脸色虽然不完全一样,但都非常凝重,有的人,比如宝鋆,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慈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能够应付的过来吗? 恭王手里,还是例牌捧着一叠奏折,但慈安的视线,却落在文祥抱着的一大卷纸上——那是什么? 请过安,行过礼,恭王将奏折轻轻地放到御案上,后退一步,涩声道:“启禀母后皇太后,臣等奉职无状,北京城里,出了一件……大案。” 果然出事了! 慈安的声音微微发颤,道:“六爷,是什么事情啊?——你可别吓我!” 恭王微微一愕,了句“臣言语莽撞,请太后恕罪”,然后转头,低声对文祥道:“博川,你给母后皇太后回吧。” “是。” 文祥应了一声,挪动身体,向前跪了一步,“越次而出”,手里依然抱着那一大卷纸。 “回太后,今儿刚交子正的时候,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联手,在城西北的桦皮厂胡同,拿住了一伙子贼人。” “轩……军?” “是的。” 文祥非常肯定地答了一声,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其时,贼人正在粘贴两份无头揭帖,上面的话……狂悖已极,大逆不道。” 慈安的视线又落到了文祥手中的那一大卷纸上,道:“无头揭帖?就是……你拿着的这个吗?” 有些事儿,母后皇太后的感觉还是很敏锐滴。 “是,正是此物。” 不过,文祥并没有马上将揭帖进呈御览,而是继续道:“轩军办案人员,拿住贼人之后,即刻往津拍发了电报。关卓凡很快回电,他的意思是,不敢壅于上闻,要军机处今儿一早,就将此案奏禀母后皇太后。” 慈安皱起眉头,道:“揭帖上面,到了……关卓凡? 嗯,哪个家伙母后皇太后“脑袋瓜不大灵光”的?这位姐姐其实聪明的紧嘛!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文祥完,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揭帖放到御案之上,恭王也上来帮忙,两人将揭帖展开,左右都用白玉狮子镇纸压好。 文祥回班跪定,五位军机大臣个个屏息凝神,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预备着慈颜震怒,雷霆大作。 *(未完待续。。)u 第一四一章 风雨大作 可是,预计之中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并没有马上到来。 黄纱之后的母后皇太后,眉头深锁,脸上的表情,几分惊异,几分不安,但更多的是……茫然。 没有什么愤怒的意思。 怪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开口了:“这上边儿,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到底都了些什么呀?” 五位大军机一齐哑然——她没看懂! 这两份揭帖,只要读过一点子书,哪怕只是蒙童,也不会看不懂。但是,母后皇太后的“文化水平”,连蒙童都够不上。 咳咳,确实是“脑袋瓜儿不大灵光”啊。 可是,揭帖上边的话,真正是“非人臣所敢闻”——听都听不得,其中含义,为臣下者,又如何可以当众宣之于口? 更怎么敢当众“譬解”给母后皇太后听? 难办了。 养心殿东暖阁中,一片难堪的沉默。 君臣之间,不可以长时间保持这个状态;君上的问话,臣下亦不可以不回答。虽然母后皇太后没有具体指明问哪个人,但五个军机大臣中,文祥是一开始就被恭王派差给太后回话的人,揭帖也是经他的手,才到了御案之上,理所当然,首当其冲。 文祥咬了咬牙,心想,这种事无从回避,拖下去,只会愈拖愈乱,愈描愈黑。事已至此,顾不得避讳了,狠一狠心,快刀斩乱麻吧! 他轻轻吸了口气,道:“请太后留意那首四句七言的揭帖。嗯。开头的两句,‘关关雎鸠河之洲,三更半夜好个逑’,这是从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变化而来。诗经的这首诗,讲的是……男女爱慕之事。” 听到“男女爱慕”四字,慈安眼皮一跳,惊愕不安的神色,倏然加重了。 文祥硬着头皮,继续道:“再请太后留意。这四句话的……第一个字。” 关,三,杏,贞。 慈安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脸色倏然变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甚至是恐惧的神情。 “你是,这个揭帖,,关卓凡和……她?” 母后声音颤抖,最后一个“她”字,花了好大气力,才勉强挤了出来,似乎。连牙关都在打战。 “……是。贼子之言,卑污险恶,实非生人所忍闻。” 慈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一时间,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行泪水,无声地滑下了她光洁的脸庞。 跪在地上的文、宝、曹、许四个。不敢高高仰头,看不清这个情形;这个情形。只有站立着的恭王看明白了。他慌了手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母后皇太后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底下的五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对他们两个不起!” 罢,放声大哭。 果然“风雨大作”,但是,和大军机们之前想象的,却完全不同。 几个人方寸大乱,恭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叠声地道:“臣等奉职无状,致贻主上之忧,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几个军机大臣忙不迭地磕头,此起彼落,煞是好看。 慈安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一边哭,一边:“他们两个,在外边辛苦操劳国事,北京城里,却出了这么档子糟心事,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俩呀?” 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阴谋暴露,案子完全抓在人家手里,形势对己方极其不利,接下来不知会如何牵连蔓扯?但若母后皇太后多少信了揭帖上面的,局面还算能扳回几分——可是,看如今的情形,她是一丝一毫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非但如此,还十足十地心存内疚——这不倒了过来,反叫“他们两个”加了分吗? 怎么办?! 可怜五位大军机,有的人脑门都碰青了,上边的才算止住了哭声。 不过,母后皇太后雨后梨花,眼睛红肿了,妆容也花了,这个样子可没法子继续议事。许庚身出去,叫了太监进来,扶母后皇太后到西暖阁去,打水洗面理妆。 当然,对着一班太监,恭王还得声色俱厉地交代一句:“哪个敢出去胡八道,立即大棍打死!” 慈安离开之后,几个军机大臣,彼此以目,面面相觑。但是,养心殿东暖阁这个地方,臣子是不可以随便话的;君上不在场,臣子更不可以随意相互议论。所以,都只好沉默不语。 寂静似乎是有重量的,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虽然各怀心思,但每个人的心里头,都好像装进了一块重量不等的大石头。 整整过了差不多三刻钟,母后皇太后才回到东暖阁。 跪迎之后,恭王并没有站起来。慈安皱了皱眉,道:“六爷,你赶快起来,这个事,又不关你什么干系。” 唉,希望真不干我什么干系。 恭王起身后,慈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思乱极了,六爷,你们,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恭王道:“此案……如何办理,非臣下所能妄议,请母后皇太后宸衷独断。” 慈安用她少见的不耐烦的语气道:“唉,六爷,你就别跟我虚客气了,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得着问你们?” 这个口吻,于慈安来,是少见的严重了。 恭王矮了矮身子,道:“太后责备的是,臣惭愧。” “唉,不是责备。出了麻烦事,大伙儿要一块儿想辙,这个……唉,该怎么办,你就直吧。” 恭王努力不让人听出自己语调中的苦涩:“这个案子,既然是……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揭开来的,自然也要由他们办下去。” 慈安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他们只是下边办事的,上边是不是还得有主事的大员?” 咦,看来母后皇太后在西暖阁的时候,对这个案子,已经有所思虑,不再是手足无措、毫无章法的模样了。 “是。” “该派个亲王吧?是不是还得加上大学士、军机大臣?” “太后圣明。” “谁能办这个差事啊?你们看,五爷怎么样?” 下面是异样的沉默。 慈安肯定觉得军机大臣的反应有点奇怪,温言道:“怎么,五爷不合适?你们是不是……觉着他的性子太粗疏了些?” 避无可避。 恭王心里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关于惇王,除了他,别的军机大臣是无法开口的。 恭王轻咳了一声,道:“回太后,粘贴揭帖的几个贼子,很有可能,是从一个叫做‘聚贤馆’的地方出来的。” 慈安见他答非所问,微微皱眉,问道:“‘聚贤馆’,那是什么地方?” “回太后,是一处武馆。” “武馆?哦……那又如何?” “‘聚贤馆’的武师,常常……被召到烧酒胡同奕誴的府上去‘演武’。所以,瓜田李下,这个案子,奕誴该避一避嫌。” 慈安的眼睛又一次倏然睁大了:“你是,五爷……” 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但就这么几个字,也已经非常不妥了。几个大军机,包括恭王,谁也不能接口,东暖阁内,又出现了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 纱幔后,慈安微微地叹了口气。 声音虽细,但在这静默之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大半个多月的单独“听政”,已使慈安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事,只能她一个人拿主意,谁也替代不了。 又过了片刻,慈安开口了,声调已经变得平和:“六爷,我看这个事儿,还是你来抓总吧,别人不知里就,也不好接手。”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的,可并不是商量的口吻。 这就是在“派差”了。 一瞬间,恭王的脑海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出口来的,只是:“臣……遵旨。”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保全?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慈安点了点头,道:“步军统领衙门不是瑞常管着吗?这个案子算是他的差使,他当然要加进去,这样,大学士也有了。至于军机处这一块,除了六爷……” 顿了一顿,道:“嗯,就是文祥吧!” 恭王虽然是军机大臣的领班,但办这个案子,他的身份是抓总的亲王,文祥才是军机处的代表。 文祥应了声“是”,道:“臣谨遵懿旨。” 慈安道:“津那边,我估摸着,过不了几,也该启程回京了。他们回来之前,这个案子,总该大致办出个起落,到时候,才好跟人家交代。” “是,臣等不敢懈怠。” 完这句话,恭王想了一想,又道:“启禀太后,办这个案子,臣等是否只承口谕或秘旨?暂时不要明发上谕?” 慈安略一沉吟,道:“六爷想的很周到,这种事儿,确实不好……” 到这儿,自个儿打住自个儿的话头,顿了一顿,道:“就按六爷的办吧!” 恭王应了,又道:“拿住贼人的,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阿尔哈图,还有轩军的高级情报参谋陈亦诚,这两个人,都进了宫,太后有没有什么话要当面训谕他们的?” 慈安微微踌躇了一会儿,道:“算了,我不见了,见了我也问不大明白话,你们就认真办差去吧!” “是,臣等谨遵慈谕!” 慈安想起来什么,道:“轩军那位陈什么,他的衔头是……” “回太后,陈亦诚,衔头是‘高级情报参谋’。” 慈安微微一笑。道:“‘高级……情报参谋’?嗯,这个衔头有趣。” 叹了口气,手放到御案上的那叠折子上。轻轻地拍了一拍,道:“我的脑子乱的很。这里边,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今儿咱们就议到这儿好不好?其余的事,明儿再,成不成?” 下边的人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恭王道:“是,请母后皇太后保重凤体,臣等告退。” 行了礼。正待退出,慈安道:“啊,对了,我想起个事儿,六爷,你留一留吧。” 恭王微微一征,应了一声,站住了。 出门之时,宝鋆的头向恭王这边微微偏了过来,正好和恭王斜睨的目光对在了一起。虽然两人都立刻移开了视线。但恭王还是在好友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异样的光芒。 文、宝、曹、许四人出去之后,慈安叫了外边的总管太监黄敬忠进来。吩咐道:“给六爷搬张杌子来。” 这是恭王独自觐见两宫时的标准待遇,恭王谢了,在黄敬忠搬来的锦杌上坐了下来。 黄敬忠刚要退出,慈安道:“你出去传旨:殿里边的人统统退到殿外边去,廊下也不许站人——太监也好,侍卫也好——明白了吗?” 黄敬忠诺诺连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外边脚步纷沓,很快。养心殿内外,太监、侍卫。都撤得干干净净了。 这是有极紧要的话要和自己,恭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慈安缓缓道:“六爷。这儿就咱们叔嫂两个,我有几句梯己话,想跟你一。” 恭王赶忙站了起来,道:“请太后训诲。” “唉,你坐,我就是不想弄成君臣奏对的格局,不然话就难了。” 恭王心里一跳,垂首道:“是。”然后坐了下来。 “这个案子,虽然,你是抓总儿的,瑞常一个、文祥一个,左右协助,但是——” 到这儿,慈安停了下来,微皱眉头,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但是,既然这个案子是轩军办的,那么,办哪一些人,办到哪一步,只怕不是你、甚至也不是我,能够最后了算的——我嘴笨,我的意思,你懂吧?” “臣——懂的。” 慈安凝视着他,点了点头,道:“我的再明白些:这个案子,到底办成什么样子,到底,得看‘西边的’意思。” “是,臣——明白。” “譬如,譬如,唉,这么吧,如果揭帖上的话,牵扯到的,不是‘西边的’,而是我,那么,案子办成什么模样,就得看我的意思——我打的这个比方不大得体,可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六爷,你总明白!” 这个比方确实甚不得体,但正因为其不得体,恭王才听得额上生津,心里打鼓。 为了明她要明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已经有点“不择手段”了——反过来明:她要明的事情,何其紧要和严重。 “是,臣明白!” 慈安轻轻吐了口气,道:“平日里,我和‘西边的’聊起来,都,如果没有六爷,我们姐儿俩哪里有今?朝廷和国家哪里有今?” 怎么一下子拐到这儿来了? 恭王心头一震,浑身*辣的,连鼻子都微微地发酸了。 他定了定神,道:“臣不敢贪之功!两宫皇太后洪福齐,百神呵护,圣绪绵绵;国家能有今日,也是全靠两位皇太后宵衣旰食,日乾夕惕,臣不过蝇附凤尾,做一点参赞拾遗的功夫罢了。” 慈安微笑道:“六爷,你太谦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们姐儿俩都,六爷对国家有这么大的功劳,对我们姐儿俩有这么大的恩情,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可无论如何得保全了。” 这个弯儿,拐得更大! 恭王脑子里轻轻“嗡”的一声,背上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闪失”?“保全”?什么意思?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慈安又话了:“六爷,有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不问:这个案子,你事先——知不知情?” 恭王脑子里“轰”的一声,立即离座而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焉敢?臣焉能?臣受恩深重,与国同体,焉敢、焉能为此丧心病狂之举?” “呃,六爷,你起来话。” 恭王没有起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起身子,亢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前,两宫皇太后对臣作挫磨,那全是因臣荒唐无行,两宫皇太后琢玉成器,正是保全臣下的至意,臣虽愚钝,岂能不知?” “这一年来,臣修心自省,也颇读了几本书,想起受恩深重,报答不称;再想想自己曾经的荒唐,深夜扪心,汗流浃背,只有羞惭追悔,怎么可能对两宫皇太后有所怨怼?那岂非全无心肝了?” “六爷,你的太重了!起来话,起来话!” “臣不敢奉诏——求太后容臣跪着把话完。” 顿了一顿,道:“至于关卓凡,臣和他,同为国戚,与国同体——臣视关某,于私为兄弟,于义为诤友,于公为良师,于国家,为柱石——这个话,臣之前给两宫皇太后回过,迄于今日,臣还是这么想的,是一个字儿也没有变过的!” 喘了口气,又道:“多事之秋,国家积弱,百废待兴,若不上下相得,将相和谐,同心共德,咱们大清,到哪一,方能踵武康乾,雪耻中兴?在这个点儿上,臣跟关卓凡闹意气,自残手足,置朝廷于何地?指宗社于何地?臣再不肖,也不能不懂这个道理!” “臣精白一心,可对日,总求太后圣鉴!” 这一大篇儿,铿将有力,慷慨激昂,慈安是听得很感动的样子,她一边用手帕拭眼角,一边道:“六爷,你快起来——我能信不过你吗?就是胡思乱想,白嘱咐几句罢了。” 恭王总算站了起来,斜签着身子,重新坐下了。 不过,慈安还是有话的。 “六爷,你,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叫你抓总办这个案子啊!” 是啊,你啥意思到底? “可是,这件荒唐事儿,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 *(未完待续)r655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四三章 超水准发挥 恭王非常想斩钉截铁地一句“臣打包票,决计不会有的”,但嗫嚅了两下,这句话终究没能出口来。 慈安凝视着他,半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看,有些事情,你也拿不得准吧?” “你既然抓总办这个案子,有些事儿,多少有个辗转腾挪的余地——可是,六爷,我话在前头,如果你那边儿,真有什么人卷进这个案子了,你可不能庇护他!” “臣……不敢因私废公。” “唉,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你如果这么做,是没有用处的!不但没有用处——庇护不了你想庇护的人,还会引火烧身,予人口实,连累到你自己!我刚刚了一大轮,这个案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你没听明白?!” 恭王心头大震。 他再次离座,跪了下去:“臣,谨遵慈谕。” 恭王走出养心殿门口的时候,心神恍惚,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他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站定了。 这时候,他发现,大冷的儿,自己已经汗湿重衣了。 殿外阳光灿烂,他又是一阵恍惚。 背后殿中东暖阁里边的那位,真的是那个讷讷的、笨笨的母后皇太后吗? 怎么一夜之间,好像换了个人? 出养心门,左转,再出遵义门,就算离开养心殿的地界了。恭王沿着西一长街南行,他尽可能放缓脚步,慢吞吞的走着——养心殿离军机直庐不远,他要利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把方才独对的情形,在脑海中再过一遍。 不知不觉。冷汗又从背上冒了出来。 独对之时,虽然慈安通篇儿没提“五爷”两个字,但恭王有强烈的直觉——她已经认定惇王就是此案的幕后黑手了。 同时。也严重怀疑自己在此事上和惇王有所勾连。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派自己抓总儿办理此案呢? 恭王理解。这是“使吾居炉火上”之意。 办这个案子,如果恭王不登台亮相,那么,他还是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台下对案件的调查,进行某种形式的干涉,或遮掩,或阻滞。使案件的办理,尽量向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但既然已被摆到台上,而且置之于最正中的位置,瓜田李下,众目睽睽,就真的“不敢因私废公”了。 何况,慈安已经挑明了,“这个案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这个话,重点大约不是在“我”。而是在“你”。 就是,就算你上下其手,也没有用处——所以。就不要伸手了! 是严重的警告,同时,也算恳切的劝诫。 意思是,如果你乖觉,恭、惇二王,“上头”还是会区别对待的,念在过去的功劳和情分上,你,我们还是要“保全”的。 慈安一再地什么。“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如果你那边儿,真有什么人卷进这个案子了。你可不能庇护他”,不然,“庇护不了你的人,还会引火烧身,予人口实,连累到你自己”——接连敲打,反复警告,言下之意,不过四字:“不可自误”。 同时,慈安也在暗示恭王,必要之时,他必须“舍车保帅”,有所切割。 一念于此,恭王嘴里边,就像咬破了一枚苦胆,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内右门就在眼前。 这位四嫂,忽然之间,言辞犀利,直抉人心,不仅仅和昨的母后皇太后,判若两人,和她初初听闻案发时之手足无措、激动失控,亦是大相径庭。难道到西暖阁哭了一通,整个人就脱胎换骨了? 怎么可能? 恭王想起,慈安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整整待了三刻钟,难道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再往前走,出了内右门,往右一拐,就是军机直庐了。 恭王踟蹰不前,终于站住了。 我该怎么办? * * 恭王的猜测是正确的:慈安在养心殿西暖阁呆着的时候,确实发生了一点状况——关卓凡的密折递到了。 之前,文祥的猜测也大致不错:他带着瑞常三人去到恭王府的时候,关卓凡的密折便发到了北京。 不过,关卓凡的密折,没有爬军机处的头,不然,就不算“由军机处上奏此案”了。 如果太急吼吼了,未免显得言伪而情虚。 还有,如果关卓凡爬军机处的头,慈安获悉此案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独处,震骇莫名、情绪失控的场面没有外人看见,就起不到强烈震慑某些人士的效果了。 关卓凡的密折,是掐着点往宫里面递的:确保军机处奏报此案之后,紧接着,慈安就能收到密折,前后没有明显的间隔。 之所以要这么做,目的是:在慈安已经知晓此案的前提下,进一步向她明、分析案情,并“指导”慈安姐姐如何应对之。 和关卓凡的密折一块儿递进养心殿的,还有慈禧妹妹的一封信。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军机处之“叫起”,一定是全的第一“起”,“叫起”的时间点,每都是固定的,只要太后凤体无恙、正常“听政”,则军机处何时奏完此案,很容易推算出来。 当然,还要确保内奏事处接到密折,片刻不停,立即递进养心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关卓凡在密折上加了“八百里加急”的花样。 清朝的奏折,原本最最紧急的,也只有“六百里加急”。这是战争之中,大胜或大败、总之军情紧急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这种急件,一定要第一时间递到皇上的跟前,别皇帝正在和大臣们开会,就算皇帝正在和妃子嘿咻,也得请皇上把那啥啥拔出来,先签收了快递再。 洪杨之乱,遍地烽火,请饷、请兵、告急、告捷,花多眼乱,朝廷的资源又有限,给了张三,就少了李四,统兵的大臣、将领,彼此竞争,都向皇帝强调俺这疙瘩的事才是最紧急、最重要的,于是,“六百里加急”不过瘾,玩出了“八百里加急”的花样。 至于皇帝的御体吃不吃得消,根本不在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的考量之中。 北狩之后,文宗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病成大病,大病成不治,和一到晚的接这些“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夕数惊,有很大的关系。 看到“八百里加急”,内奏事处不会有一秒钟耽搁,母后皇太后在哪儿,奏折就追着递到哪儿。 密折也好,慈禧的信件也罢——关贝勒捉刀、圣母皇太后审阅,都很费了关卓凡些脑细胞。这两封东西,难写之处在于,不是啥话都能跟慈安,有些意思得靠慈安姐姐自己去琢磨;但考虑到母后皇太后的“文化水平”,话又不能的太含蓄——如果慈安姐姐看不懂,那可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唉,“恰到好处”四字,真心是不容易啊。 还有,为确保慈安理解无误,这两封东东,都是用白话写就。御姐的那封私信倒也罢了,但奏折——这是关卓凡穿越之后,第一次用白话写奏折啊,这个酸爽! 不过,“教练”的场外指点固然重要,但也少不得“选手”的良好的临场发挥。事实证明,慈安姐姐的场上表现实在令人惊喜,有一些地方,超过了“教练”们的期望;有一些地方,甚至是津的两个“教练”也没有想到的。 再母后皇太后“脑袋瓜儿不大灵光”这一类话,可就得心喽。 *(未完待续)R655 第一四四章 各怀心思的会议 恭王回到军机直庐之后,派了个军机章京,到内阁去请了瑞常过来,然后加上文祥,三人一起,“奉旨会议”——用现在的话来,就是召开第一次的“专案组工作会议”。@@, 一直在军机处侍卫值宿房“候旨”的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二人,因为是具体办案的负责人,也“奉旨与会”。 内阁在紫禁城的东南角,已经出了太和门了,军机处却是在紫禁城的中央,二者距离甚远,瑞常又没有什么“紫禁城骑马”的待遇,大冷的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冷热交激,脸上一块青一块红。 待到恭王告诉他,您也是“三人专案组”的一员——虽然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但瑞中堂还是在心里哀吟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 会议假座军机处,但是,宝鋆、曹毓瑛、许庚身三位大军机,不但不能与会,连听壁角的机会都没有。 军机处的建筑,分成南、北两部分,南北相对。南边的房子坐南朝北,是军机章京值房。北边的房子坐北朝南,一长溜十二开间:西边四间,是内务府大臣值房;中间四间,是军机大臣值房;东边四间,是侍卫值宿房。 “专案组工作会议”,在军机大臣值房最东边的一间召开,宝、曹、许三位大军机,自觉撤到军机大臣值房靠西的两间里,这样,会议室右首边的房子就空了;同时,会议室左首边的侍卫值宿房里边的人,统统被赶到了靠东边的三间房子里。 于是。会议室就成了一间“孤岛”。 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到位。但“专案组”并没有讨论案件本身。会议唯一的议题,还是“保密”。 亲王仪制尊贵,礼绝百僚,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两个,原本是没有资格在恭王面前坐下的,但恭王特别吩咐“看坐”,于是,阿、陈二人。就在下首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抚膝挺背端坐。 恭王道:“贼子狂悖,玷辱圣德,为免谬种流传,办理此案,是不可以大张旗鼓的。与办案无关人等,皆不可使之知晓案情。已略晓案情者,厉禁向旁人泄露——包括父母兄弟妻儿!违者严办!嗯,这个意思,‘上头’并没有明确交代。是我自个儿的想头,各位以为如何?” 自然无人异议。 恭王继续道:“这个案子。除了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办案的弟兄,以及芝生和我们几个大军机,还有什么人碰过吗?”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瑞常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犹豫难决的神情,片刻之后,终于轻轻吐了口气,看向阿尔哈图。刚好阿尔哈图也向他看了过来,瑞常微微清了下喉咙,点了点头,道:“岩樵,你给六爷回吧。” 阿尔哈图应了声“是”,道:“回六爷的的话,我们拿住贼人的时候,刚巧步军统领衙门北营巡夜的弟兄经过,带队的是北营的翼尉德禄。” 翼尉带队巡夜?这个情形,不大多见。 “当时,德禄很不高兴,左翼总兵的人,办案子怎么办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了?还有,桦皮厂胡同正经是北营的辖区,这个案子,该由他们北营来办才对,要我们的兄弟把案犯交给他们。” 步军统领衙门左、右、南、北、中五营,左、南二营归左翼总兵管;右、北二营归右翼总兵管;中营的地头,因为皇城就在其中,原本是两个总兵共管的,但阿尔哈图兼领中营,所以,实际上,左、南、中三营,都归左翼总兵管辖。 桦皮厂胡同在北、右二营交界之处,但是,确确实实是在北营的辖区里头。 阿尔哈图道:“两边的弟兄吵得不可开交,意气上来,自己人差点子动起手来,后来……” 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转回头,继续道:“幸好,轩军的弟兄带了关贝勒的手令,看了手令,北营的弟兄才没话好。” 还带了手令? 恭王微微皱眉,道:“就是,这一队步军,也晓得这个案子了。” “是。” 恭王不话了,右手食指在炕桌上轻轻地敲着。 文祥也在转着念头:如果没记错,这个北营翼尉德禄,原来是瑞王绵忻一系的人,绵忻死后无嗣,文宗做主,将惇王的儿子载漪过继给了瑞王。那么,这个德禄,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算作是惇王的人了。 “捉贼拿赃”现场的冲突,会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过了片刻,恭王的手指停止了动作,道:“德禄带的这队步军,就请芝生对其切实晓谕,务必要严守分际……” 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慢吞吞地道:“如果还是不放心,索性寻个地方,暂时将这队人看管了起来,待案子有了眉目……再。嗯,对外边和他们的家人,就……出公差去了。哦,不过,这个只是我一时的想头,是否可行,芝生,你斟酌一下,不必勉强。” 瑞常的头立刻就大了。 德禄的行径,虽不无可疑,但在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恭王这么做,等于拿他们当嫌犯看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主意明明是恭王自个儿的主意,却要他瑞常来“斟酌”——如果恭王直接下令,瑞常照办,身上担的不过是个执行的责任;但“斟酌”完了再做,瑞常就变成了这个决定的最后拍板人了! 拿现在的话,身上担的,就是“政治责任”了。 如此一来,就完完全全地站到了德禄背后的势力的对立面了。 瑞常心中懊恼惶急,但不能不回答恭王的话,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 “是”啥呢?是照着恭王的办呢?还是——让我想一想先呢? 幸好,恭王并没有进一步讨论此事的意思,他掸了掸膝上的袍褂,抬起头,将屋子里其余四人扫了一眼,道:“关于此案,各位还有什么高见吗?” 一片沉默。 恭王道:“既如此,今儿咱们就议到这里吧。老阿,亦诚,这个案子,你们两个,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想其他的——别的不关你们两个的事,晓得吗?” “是,卑职明白!” “案子有了什么眉目,报给瑞中堂和文大人就是,嗯?” “是!” 恭王转向瑞常,道:“芝生,这几,我的意思,就偏劳你多在步军统领衙门坐镇了——你如果总是内阁和步军统领衙门两头跑,既耽误事儿,身子骨儿也未必吃得消。” 又套了一根绳子到身上来。 “是……谨遵六爷的钧命。” “这个案子,以后不能再在宫里面会议了。芝生、博川,案情有什么进展,就到我府上来吧——需要的话,老阿和亦诚也一并过来。” “是。” 散了会,文祥代恭王送瑞常出军机处,瑞常见四下无人,悄悄地对文祥道:“博公,办这个案子,我实在……才力难胜,总求你……多多照应,多多照应!” 罢,兜头一揖。 文祥一怔,赶忙还礼,道:“芝翁,言重了!” 沉吟了一下,用很恳切的声音道:“芝翁,我晓得你的顾虑——打开窗亮话,我也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可是——” 顿了一顿,道:“案子总要有人来办!还有,我觉得六爷有句话得有味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想其他的。’这句话是给阿、陈两位听的,但于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别的不关你们两个的事’——芝翁,咱们把‘你们’换成‘我们’就好了!” 瑞常默然片刻,又拱了拱手,道:“受教!” “此案得失荣辱,我和芝翁,休戚与共,自该同进同退。” “心感,心感!” 虽然左一个“受教”,右一个“心感”,但瑞常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正坐在炉子上被火烤。唯一的希望,就是老保佑,火头别那么旺,烤得时间别那么长。 事与愿违,就在当,距“专案组工作会议”还不到半光景,火势便倏然变大了。 *(未完待续。。)u 请病假,三天 急性某某炎,看样子不是明早上就能好的,得住两院。今、明、后请假(即月0日至月日),如无意外,月日复更,谢谢。 *(未完待续。。)u 第一四五章 更大的案子 赵堂子胡同,一座一进的, 宅子极不起眼,但宅子的主人,当初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将之盘了下来。 眼下大约是酉初一刻的样子,时辰还不算晚,但空彤云密布,色已经开始变暗。会下雪吗?如果是,那就是入冬后北京的第一场雪了。 不过,宅子的主人的心思,此刻完全不在时上面,大冷的儿,他不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在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他没带帽子,但脑门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向西南方向张望。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是石大人胡同,睿王府所在地。 这个人就是立海,惇王心腹,清华园的管家。 他在等敖保。 按照约定,敖保应该一做完晚饭,就要寻个由头,溜出睿王府,到赵堂子胡同的这座宅子来。这应该不难,敖保虽然还没到下值的时候,但晚饭毕竟已经做完了,只家里有急事就好了,反正睿王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厨子。 就算不请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王府,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搭理他。 王府三餐,和宫里边传膳仿佛,时辰上都比较早。一般来,申正三刻左右,晚饭就应该做好;石大人胡同和赵堂子胡同离得又很近——出石大人胡同东口,即为朝阳门内街,沿街北行,右手边第一条胡同,便是赵堂子胡同。从睿王府到这座宅子。走得快点,不消一刻钟的光景。 就是,如果没出什么意外。敖保此刻应该早就到了赵堂子胡同才对。 意外——能出什么意外? 立海烦躁地绞着手。 最坏的情况,当然是下药的时候,正巧被人瞅见了。 按理来不能够——怎么能这么点儿背? 立海叹了口气:王爷走的这步棋,会不会太险了一点儿? 本来,按立海的想法,揭帖的事儿虽然办砸了,但干系并不太大。因为就算有人有所怀疑,但也并不能就此牵扯到惇王府的头上。 一收到失手的消息,董河山就躲了起来。易容变装,今儿一早,城门刚一打开,就在几个惇王府的侍卫的护送下。出城远遁。 案发之后。步军统领衙门并没有“关闭九门,全城大索”。想来,虽然捉了现行,但此案背后脉络,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一时还摸不着什么头绪。 直到中午,步军统领衙门方才大举出动,封了“聚贤馆”,把馆里所有的武师都扣了起来。 但无所谓。“聚贤馆”干的所有的“湿活”,包括这一次粘贴揭帖。都是由董河山出面派差,而且,由始至终,绝对不对武师们提一个“惇”字。“聚贤馆”的武师们,也只管办事、拿钱,至于为谁办这个事,为什么要办这个事,也绝对是一个字也不多问。 “聚贤馆”的武师,确实时不时地应召到惇王府耍耍功夫,那又如何?总不成因为这个,惇王府就要保他们个个白璧无瑕?“聚贤馆”和惇王府没有任何台面上的从属关系,两者之间,最多就是个“主客”的关系,他们犯了事,惇王连“交游不慎”、“管束不力”都算不上的。 哼哼,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拿什么来为难宣宗亲子、先帝手足、国家亲王、皇帝的五叔? 所以,只要拿不到董河山,这个案子,就扯不到惇王的头上。 董大侠嘛,你们就不要指望能够抓得到了。 立海给惇王的建议,是“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 可是,惇王却有不同看法。 步军统领衙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桦皮厂胡同案发现场,左翼总兵的人,拿出了关卓凡的手令;还有,其中十来个人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不是那种精气神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手一支“六星连珠”的手铳,这种短洋枪,整个步军统领衙门拢共也没有几支,步军平日巡逻、办案,“标配”长矛、腰刀而已。 真正逼退德禄他们的,其实还不是关卓凡的手令,而是这十几支短洋枪。 “聚贤馆”那几个一身功夫的武师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是因为这十几支洋枪。 难道轩军介入了?! 没有进一步的信息——宫里边的消息透不出来;惇王原本指望着宝鋆能给他透个信儿,却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就连被捕的“聚贤馆”的武师关在哪里,也打听不出来。 这个情形太不寻常了。 “聚贤馆”的武师失手,肯定不是因为阿尔哈图的人歪打误撞——左翼总兵的人没理由歪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去。 这是掉到人家挖好的坑里面去了! 再想想案发之后的种种特异情形,惇王觉得,一张大网已经张起,正在向自己围拢过来。 不晓得对头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惇王认为,对头既能够挖这么大一坑给自己跳,则必然在暗中准备、筹划已久,手上也必定还握有更厉害的牌,己方“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不过意味着“束手待毙”罢了! 惇王恶狠狠地道:“娘的,砧板上的鱼还要蹦三蹦呢!想割爷的肉?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 惇王的对策,在立海看来,颇为匪夷所思:做一件更大的案子。 惇王的想法是,如果在这个点儿上,有一件更大的案子爆出来,那么,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从揭帖案上移开;对头顾此失彼,就顾不得再来怀疑和算计他了。 用现在的话,就是“转移焦点”。 另外,两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同时发作,会给人“下即将大变”的感觉,朝野内外,必舆情浮动,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朝廷的首要任务,是安定人心,营致祥和之气,而不是一味破案、惩凶,那样搞法,只会火上浇油。 只要熬过这一段日子,接下来,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埠,对头更不可能于接待友邦政要的同时,在自个窝里,大兴政潮。 等到美国人走了,这个案子便已时过境迁,对头就算想回过头来重翻旧账,也必力不从心了。 如此,我的难关就算过去啦。 那么,什么样的案子才算“更大”、并有足够把握立即成功实施之呢? 不消,做掉睿王啊。 立海找到敖保,拿出一个瓷瓶,交了给他,要他今儿做晚饭的时候,将里边的药,下到菜肴之中。 “你放心,不是要你弑主!就是叫老爷子生场不大不的病,在床上躺个十半月——老爷子体气那么壮,一点儿首尾也不会留下来的。嘿嘿,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实上,瓷瓶里装的是砒霜。 “做完了饭,你片刻也不要耽搁,立即到赵堂子胡同来和我汇合!我都安排好了——下半辈子,你和你老娘,就等着享大福吧!” 立海告诉敖保,在赵堂子胡同汇合后,他会立即亲自护送敖保出城,同他老娘母子团聚。然后,会有人接手,将敖保母子连夜送到津,在津大沽口码头,搭上洋人的汽船,直放上海。 “上海——那可是花花世界!洋婆子个个都是袒胸露乳的!你子可算有艳福了!我已经在英国人的租界里,盘下了一座洋楼,整三层,带花园儿的!嘿,那么精致的房子,连王爷都没住过!到了上海,你改个名字,就把房契换成你的新名字!我再代王爷……嗯,我再送你三万银子!这下半辈子,你娶个娇娘,加上你老娘,你们三个,就安生呆在里面享福吧!” “过个一年半载,这个事的风头过去了,你如果愿意回北京,那也随你啊!” *(未完待续。。)u 第一四六章 作死 敖保脸上神情变幻,忽红忽白,恐惧和贪婪,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在上面。℉↗℉↗, 立海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朝廷拿不着你!哪个知道你去了哪里?再者了,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儿,一时拿不着人,就不会再下死力气去追究了。万一折腾大发了,睿王府的脸子,可往哪里搁啊?” “最紧要的是,你晓得租界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清法统不及之地!甭你只是叫老爷子闹了回肚子,就是你谋了逆,弑了君,一躲进租界,那也是安如泰山!朝廷只能在外边干瞪眼儿,没法子想——进不去啊!” 敖保终于应承了下来。 当然,什么上海租界、花园洋楼、三万白银,统统是立海拿来忽悠敖保的。惇王府的计划是:敖保一出北京城,立即弄死母子二人,然后将现场布置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同时,想办法留下“睿王酷虐下人,厨子愤而弑主”的暗示——这个不大容易,因为敖保不识字,不能写遗书什么的。 只要敖保一死,线索便完全断绝。不错,前些日子,惇王府清华园管家立海确实和敖保过从甚密,那又如何?难道吃过一顿饭就成了同谋?敖保又不是只和立海一个人吃过饭、喝过酒!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谁敢来为难惇亲王的纲纪? 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在于,下药之后,敖保必须立即离开睿王府,并立即出城。砒霜毒性猛烈。发作迅速。一旦察觉睿王中毒。厨子、侍女等接触过饭菜的人会被立即锁定。如果其中有人在这个点儿上不见了,那么,此人几乎就是百分百的嫌犯了。 谋杀亲王,非同可,既然有了明确的嫌犯,步军统领衙门必定会“关闭九门,全城大索”,动作稍慢。就出不了城了。 如果被关在城内,被抓到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道理,敖保也是完全明白的。 立海掏出怀表,已是酉初三刻了。 这个点儿,敖保还不出现,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或是变了主意,或是临阵胆怯,总之,没有下手;要么。是……失了手。 如果是后者,惇王府手里唯一的一张牌。就是敖保的老娘了 这张牌,管不管用——就是,管不管得住敖保的嘴,立海一点把握也没有。 反正,如果他是敖保的话,他是没法子熬得住大刑的——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老娘。 两个随同立海办差的王府侍卫,出去打探了好几次,是睿王府那儿,看不出什么异常,街上也没有什么闭城大索的迹象。 怎么回事?! 心急如焚的立海,熬得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扭曲了。看着他的形容,那两个侍卫,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立海正要有所动作,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门环叩门的声音,一长二短一长,正是他和敖保约好的暗号。 宅子里的三个人都是一震。 立海大出一口气:娘的,总算来了! 他向一个侍卫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取下门栓,刚刚拉开一条缝,还没看清外边人的形貌,“砰”的一声大响,大门便被人向内撞了开来,那个侍卫“哎呦”一声,向后跌了出去。 紧接着,一群人“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立海暗叫一声“不好”,一瞥之间,冲进来的这六七人个个精悍敏捷,人手一支“左轮”洋枪。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他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接着又进来了三个人,居中的一个,立海却是认识的:宗人府的一个“理事官”,叫做长秀的,品级虽然只是正五品,却是位地道的“黄带子”。 还有,他是睿王一支的。 立海勉强堆起笑容,道:“长三爷,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长秀皮笑肉不笑地道:“立海,有个事儿,请你到宗人府走一趟,问问清楚。” 立海一边转着念头,一边道:“哎呦,长三爷,您搞错了吧?我一个奴才,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啊?就算有啥儿事,怎么能够劳动宗人府的大驾?” 长秀继续皮笑肉不笑:“立大爷,你太谦了!你立大爷的事儿,连内务府都不敢管,只好我们宗人府出面了。” 立海道:“哎呦,长三爷,瞧您这话的,可折死我啦……” 长秀倏然变色,喝道:“哪个跟你啰嗦?带走!” 立即有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铁钳般夹住了立海,架起就走。 立海大叫:“长秀!没有我们王爷的允准,你他妈就敢拿我?你,你作死!” 长秀喊了声:“等一等!” 两名汉子停了下来,立海喘了口气,道:“算你识相……” 长秀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道:“我确实要识相。”话音未落,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巴掌,“啪”地一声大响,扇在了立海脸上。 他虽然是个文官,但手劲儿却着实不不利落了。 长秀破口大骂:“狗贼,我叫你识相!”又是一个大巴掌,“啪”的又一声大响,立海另外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立海觉得嘴里咸咸的,想来是哪里破了,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了。旋地转之中,隐约听见长秀吼道:“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跳脚!今儿抓你个狗奴才,过不了几日,大约就轮到你家那个混蛋王爷了!作死?不晓得哪个作死!” 立海被押了出去之后,长秀对两个面无人色的惇王府侍卫道:“我刚才的话,两位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啊不不,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长秀微微一笑,道:“最好没有听见。这个,请两位回去禀告王爷,就宗人府有件案子,要问一问立管家,过个三两,问明白了,自然就放了回来。嗯,这个事儿,事先来不及禀明王爷,事后,嗯,长秀自然是要登门向王爷请罪的——听明白了?” “是,是,听明白了……” (身体略虚,本章略短,见谅) *(未完待续。。)u 第一四七章 公议与密商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宗人府拿捕立海的时候,大风翔胡同的恭王府里,文祥、宝鋆、曹毓英、许庚申,正在用“便饭”。 就是,加上主人恭王,除了津的关卓凡,军机全班都在。 已经颇有一段日子,不见军机全班齐聚恭王府的“盛况”了。 这个“盛况”,今儿一口气出现了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以前,朝廷凡有大事发生,军机处会议之后,恭王、文祥、宝鋆、曹毓英,这四位大军机,一定会在下值之后,齐聚恭王府,再开一个“会”,真正机密的话,在这个“会”上;真正重要的决定,在这个“会”上做——这已经成了惯例。 恭王的老丈人桂良,虽然也是军机大臣,但一般是不参加这个“会”的。不是恭王不拿自己的岳丈当亲信,而是桂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脑筋也不是特别灵光了,频繁参加这种会议,既不方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当初,恭王拉桂良进军机,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拿老丈人来“占位置”。 在桂良荣休、关卓凡补进军机之后,这个开“会”的惯例也没有改变,与会的人员也没有改变——还是恭、文、宝、曹四位,不包括关卓凡。 就是,那个时候的关卓()凡,事实上,是被排斥在军机处决策层之外的,甚至可以,他只能算半个军机大臣。 只不过,关卓凡回国之后,马上便投入剿回、剿捻的战事。他人不在北京。“恭系”开“会”的事儿。就显得没那么扎眼。 但关卓凡既平陕、平回,凯旋回京,他和“恭系”的矛盾,便不可回避了。 乃有之后恭王跌倒的惊大政潮。 恭王复出之后,“恭系”开“会”的惯例发生了变化。 之前,“恭系”几乎就是军机处的代名词?——特别是关卓凡不在北京的时候。开这种“会”,虽然免不了“政出私门”之讥,但勉强也还得过去;但关卓凡领班军机之后。如果“恭系”还这么干,那就是公然拉帮结派搞分裂,恭王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的痛哭流涕,就是“欺瞒圣躬”了。 还有,慢慢地,文祥、宝鋆、曹毓英,恭系这几员大将,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彼此之间的信任度,也开始下降了。特别是宝鋆对曹毓英。甚至有了严重的心结。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 这种情况下。这个“会”开起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价值了。 于是,这种聚会,不知不觉中,就停了下来。 今晚的聚会,是文祥提议的。他的理由是,这段日子,本来就积压了相当数量的政务,今儿军机“叫起”,又因故未能议事,政务压得更多了。其中,不少事情是有相当的紧迫性的,不能再拖了。 眼下又出了这么件大案,必然又要牵扯有关人等的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案子当然要办,但国计民生也不能耽搁,为加快接下来几日母后皇太后“听政”的进度,军机处应该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政务梳理一遍,每一件都拿出一个方案,以备慈圣采择。 他建议,下值之后,军机全班赴恭王府,好好议一议这些事儿,如果到饭点了还议不完,就“叨扰六爷一顿晚饭,边吃边谈”。 还有一点,文祥没有出口:他认为这个案子的基本的情形,还是要和宝鋆、曹毓英、许庚申三人通个气儿,因为此案不是男女私情,而是国家大事,军机大臣既有权利、也有必要与闻。但这个案子确实不适合继续在军机处谈论,因此,要另外找个地方。 听了文祥的建议,恭王皱起了眉头,犹豫难决。 文祥终于不耐烦了,道:“六爷,《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我要有所进言了!咱们都是国家大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仁而不让,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用不着想其他的——这不是你的吗?” 恭王深深地看了文祥一眼,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道:“博川责备的是——是我想的太多了,这么办吧!” * * 饭后品茗,五个军机大臣继续未了的话题,直到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政务通前彻后地捋了一遍。 不但文祥,连恭王都微有如释重负之感。 大约戌正二刻左右,文祥、曹毓英、许庚申告辞。 宝鋆笑嘻嘻地道:“六爷,听你新得了几本宋版书?这公务也议完了,偷得浮生半晚闲,容我鉴赏一番如何?” 文、曹、许离开之后,恭王和宝鋆的脸,都放了下来。 恭王默然片刻,道:“去‘房子’吧。” 六福晋将什么都安置妥当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子”,带严实了门。 一时之间,主客二人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好,沉默使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有重量了。 终于是宝鋆先开了口:“六爷,这个事,是我……冒失了,办的不周到,连累你了。” 声音闷闷的,好像半捂着嘴似的。 宝鋆的“开宗明义”,恭王还是满意的,心里面不由舒了口气。他最怕的是,宝鋆一上来就弯弓盘马,摆出一个“炸刺儿”的架势,甚至,要和惇王绑在一起,“合力反击”,那样,只会愈陷愈深。 至于或者不以为意,或者自撇责任,以宝鋆的头脑见识,倒是不至于的。 恭王微微摇头,道:“佩蘅,你的不大对。这一,咱们俩的交情,不论什么事,不论谁对谁,都谈不上‘连累’两个字的。” 宝鋆心中大为感动,鼻子马上酸了,道:“六爷,我……” 恭王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向宝鋆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他让自己把话完。 “这二,你你‘办的不周到’——这话的不对!这个事儿,是你办的么?你究竟办了些什么事儿呀?” 宝鋆微微一怔,略一深思,随即明白了恭王的意思,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六爷,你是……” “嗯,你确实是去了趟清华园,也在那儿呆了些时辰——这个大约瞒不过人去。可是,亲王见召,你怎么能够不去?同样的道理,主人不放人,你也没法子就抬腿走人。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责任,不在这个上头。” 亲王见召,确实不能不去;但主人不放人,并非没法子抬腿走人,恭王这话,只能对了一半,算是“硬拗”。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句,“如果你有什么责任,不在这个上头”。 就是,无论如何,第一,你宝鋆是有责任的;第二,这个责任何在呢? 宝某责任何在,不好出于恭王之口,这个得宝鋆自个儿来。 宝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声音微微发涩:“我想,我的责任,是……清华园之会,这个,主人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没有……及时禀奏‘上头’,这个,有‘壅于上闻’……的责任。”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明显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佩蘅,你这个‘奇奇怪怪’的法有意思——就是这么回事!还有,‘壅于上闻’四字,也算抓到了关窍。有人就是在这上头抢了先手,立足极稳,叫你无可奈何。” “有人”是谁,不言自明。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宝鋆已经明白了恭王的意思,但这个同样不能出于恭王之口,也得他自个儿出来。 *(未完待续……)r19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四八章 叛卖 抓紧时间——就在今晚,上一道自劾的密折,将清华园之会,委婉上奏,自请处分。 这道密折,自然只能惇王话“奇奇怪怪”,而自己,对这个“奇奇怪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并不真正明其所以然。绝不可以,自己对这个“奇奇怪怪”,不但心知肚明,还是默许甚至支持的。 但无论如何,既然觉得“奇怪”,就应及时上奏,如是,不定就可将此骇人听闻之逆案消弭于萌芽,自己念不及此,实在是太“粗疏”了,难逃“壅于上闻”之责。 如此一道密折,确实是恭王心目中的“正办”,但要宝鋆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并不容易。 从道义上来,这等于背叛和出卖了惇王。 若没有宝鋆大包大揽,代表恭王,对惇王的计划,做赞许和支持的暗示,惇王未必会走这步险棋。在这个事儿上,双方其实是建立了事实上的联盟关系,大伙儿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船漏了,恭王方面不是想着抢险补漏,而是要先跳船了。 如果恭王拉着惇王一块儿跳,倒也罢了,可是,恭王不但没有拉惇王一把,反而在自个儿跳船的时候,向后伸了惇王一脚,叫他五哥在这条破船上坐得更实在、更下不来了。 毕竟,现在对于惇王涉案,“上头”只是怀疑,并无直接的证据,自己上这道密折,再怎么“委婉”,也等于指证惇王实为此案幕后之主谋了。 出卖盟友。保全自己。正儿八经的叛徒啊。 还有。这道密折一旦递上,就只能认打认罚,至于如何打、如何罚,就完全操之人手,由不得自己了。 自己会受到什么处分呢? 这决定于“上头”会如何定性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前所述,在密折上,不能自己对惇王的“奇奇怪怪”毫无所觉,这么。没人会信——宝佩蘅的脑袋瓜好用,谁不知道?但既有所觉,何以不早早奏闻?竟任贼子遂其恶行,方才迟迟举发于后? 只好这么了:虽觉有异,但是,惇亲王国家至戚,我怎么想得到,他竟会为此荒唐悖逆之举?如果是我误会了,如此上奏,岂非妄污国戚。离间家骨肉?这个罪名和责任,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就看这套辞。“上头”信还是不信了。 宝鋆认为,慈禧和关卓凡是不会相信的,但慈安就不大好了,有可能信,有可能不信,但就算不信,可慈安心软,自己的姿态意味着认低服软、输诚悔过,母后皇太后那儿,是有可能装个傻,主张“保全”宝某人的。 何况,自己反水于惇王,用洋人的话,在这个案子上,自己算是转做了“污点证人”,这个,得算是“将功折罪”了吧。 “量刑”的时候,于情于理,对此都要有所考量的。 事实上,这也是恭王主张他上密折自劾的重要的原因之一:除了“自首”的姿态,还要有“立功”的表现,这样,即便有人有心赶尽杀绝,回护他也有可措手之处。 好吧,假设相关人等不以为甚,无意赶尽杀绝——相信或假装相信密折中的话,也承认告密的功劳,那么,自己会落个什么处分呢? 降级是必然的,但应该不会太狠,顶多两三级,而且还得另外找个名目。这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过失和之后的补过,都不宜公之于众。 这个案子,实在算是丑闻,不要自己,就是惇王,只要不是如肃顺一般,绑上菜市口;或如端华、载垣一般,赐三尺白绫,那么降罪诏书里边,也只能含糊其辞,一句“荒唐无行”就带过去了。 如果降得太狠,这个名目就不太好找了。 不过,降级不是什么问题,降多几级、降少几级也没什么实质的区别,宝鋆做到一品大员,履历中摆着有不少“加级”的奖励,大多数情况下,降级的处分,都可以用加级的奖励冲抵;甚至,就算免职,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时机合适,寻个由头,找个有分量的人士——比如恭王,上折为他乞恩,一道恩旨就可以“起复”,官复原职。 宦海波澜,宝鋆并非没有受过严重的处分。 咸丰十年,英法内犯,火烧圆明园,宝鋆留守北京,他身负“会办巡防”之责,同时亦是主管三山的内务府大臣,却不敢出城一窥,大大激怒了文宗,将其从一品顶戴一口气捋到五品顶戴。旨意上切责的话,也得非常难听,其中居然有这么一句:“实为我满洲人中之废物。” 不过,这些其实只是个导火索。宝鋆被贬的真正的原因,是文宗北狩后,曾命令署理户部兼管三库的宝鋆,提库帑二十万两,修葺热河行宫。但宝鋆抗疏力争,以国用紧张,难以奉旨。 事实上,肃顺鼓动文宗修葺行宫,也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的目的,是借此遥控北京的户部和国库。 所计不售,肃顺自然就恨上了宝鋆。加上宝鋆是恭王的嫡系,于是借着三山被劫之事,动文宗,狠狠拍了宝鋆一巴掌。 但不过月余,朝廷便以“巡防劳绩”,恢复了宝鋆的品级,还进而叫宝鋆兼署了镶红旗的护军都统、正红旗的汉军都统——没法子,你逃到了热河,得靠人家在北京办事啊。 一品降五品,看似雷霆大作,其实不过仅仅给宝鋆吃了个苍蝇而已。 所以,处分不怕,关键是处分里不能有“不准抵消”这样的字眼。 不然,循资迁转,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爬回原来的品级了。 还有,能不能保住军机处的位子? 宝鋆不认为慈禧和关卓凡会放过这个削弱恭王势力的赐良机,不过,黜出军机是严重的处分,如前所述,若双方并未破脸,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去留之间,五五之数。 这么盘算下来,局面似乎并不太坏。只要对方不赶尽杀绝,自己年纪虽大,但身子骨儿却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朝中有人”,就算暂时黜退,不见得今后就没有蒙恩复出、东山再起的日子。 关键是“朝中有人”——就是,恭王要留在台上。 想到这儿,宝鋆悚然而惊:他发现自己原来的思路有问题! 自从一大早得知揭帖案发之后,今儿一整,宝鋆想的都是如何将自己从这个事儿中摘出来,如果摘不清的话,又该如何绝地反击?为此,还颇动过一些狠念头。只是这些计划,或者不具可行性,或者行险过甚,或者火候还不到,自己又一个个地将之否定掉了。 事实上,真正应该想的是如何保证恭王不受牵连才对! 如果恭王还在台上,“上头”处分他宝佩蘅,怎么都得照顾到恭王的面子,再狠也狠不到哪里去;如果恭王受到此案的牵连,竟不得不求去,侥幸留了下来的,反是他宝佩蘅,那么,没有了恭王的支持,他又能在台上呆上几? 到时候,一跤跌下来,身边无有力者护持携扶,大约就不是“降级”那么简单了! 上此密折,犹如割肉剜疮,不使溃烂蔓延,既保手足,更护心肺,虽痛必行! 还管他什么道义不道义? 之前,自己念不及此,何其愚也! 这些思量,形诸笔墨,看似话长,其实也就是喝几口茶的光景。 宝鋆心中计议已定,道:“六爷,过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借你的纸墨,拟一道自劾的密折——你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离开大凤翔胡同,我就奔紫禁城,这份东西,今儿晚上就递进宫去!”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神情,道:“你是翰林出身,笔头上的事情,原本没有什么我置喙的余地。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行,一阵子你拟完了,咱们就一块儿斟酌下,看看有无可以拾遗补缺之处吧。” 宝鋆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六爷,有个事儿,还是要请你的示下。睿王那边的事儿,要不要……也叙进这个折子里?” *(未完待续。。) b b 第一四九章 做减法,做加法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恭王变得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道:“这个事儿,你自个儿定吧。不过,我想,臣子侍君,以忠以诚。嗯,这个‘诚’字,就是……有什么什么。如果……十分的话只五分,那么……” 到这里,淡淡一笑,打住了话头。 宝鋆心中隐隐生寒:惇王欲不利于睿王,还只是一个计划,并未付诸实施,也可能永远不会付诸实施。但自己在密折中添了这一笔,惇王就算没有实际的行动,但“丧心病狂”四字考语,却是再怎么也逃不掉的了。惇王是恭王的亲哥哥,可恭王一旦翻脸,对自己的手足,不但落井,还要下石——且下手之际,没有一点犹豫! 想起辛酉政变时,恭王对待↓无↓错↓↓,qu←le∧du肃顺、端华、载垣的手段,今昔印证,宝鋆心底的寒意更重了。 他脸色微异,但一现而隐,随即点了点头,道:“六爷,你的是,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恭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那就好。” 言毕,视线垂下,落在手中轻轻晃动的玻璃杯上,里面,葡萄美酒,殷红如血。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宝鋆轻轻吐了口气,道:“六爷,话是这么,事是这么办——可是,我真正是心有不甘!” 顿了一顿,道:“六爷,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你不甘!” 恭王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而没。 宝鋆“嘿嘿”一笑,道:“六爷。我跟你讨句实在话。对他——你甘心吗?” 这个“他”。的是谁,不需指名道姓,二人自可默喻。 恭王默然片刻,自失地一笑,道:“这个话,除了你,任谁都断乎不能跟我提起的——好,佩蘅。你既能开这个口,就足见咱俩是真正的知己!” 宝鋆心中一热,喊了声:“六爷!”一时之间,倒不知道什么好了。 恭王摆了摆手,道:“这是个好题目,好就好在——嗯,我就给你句实在话:我既不能‘甘心’,也不能‘不甘心’。” 这叫“实在话”? “六爷,你的话,堂奥太深。恕我愚钝,请示其详。” 恭王道:“‘不甘心’这一层。咱们暂且不提。先‘甘心’——我仔细思量,此人做事,确有叫你不能不佩服的地方。” “哦?” “佩蘅,不晓得你察觉没有,有一些事情,譬如旗务——肃顺做的,我做的,他做的,其实一脉相承,并无什么真正的分别?” “这个……似乎确乎如此。” “肃顺骂‘咱们旗人里边混蛋多’,这种话,我没过,但做的事情,譬如,削减八旗钱粮,重用汉员——你我心知肚明,和肃顺其实无二的。” “你再看看‘他’:八旗钱粮,一文钱也没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只关宗室的事儿,不能算是给八旗加了钱粮;他手底下的人,除了伊克桑是满旗,丁世杰是汉旗——这两个还是他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其余的,包括去上海之后新晋用的,全部都是汉人!” “非但如此,他做的事情,有的较之肃顺和我做的,甚或犹有过之——譬如他搞的那个‘买断旗龄’,其实是将好一些旗人连根拔起了!这个事儿,若是换成肃顺和我来做,上上下下,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宝鋆不话,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恭王将玻璃杯放在桌面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杯子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他微微一笑,道:“只怕会轰塌了罢?肃老六那颗脑袋,大约也等不到我去砍了!我嘛,嘿嘿!” 这个话,宝鋆可没法子接口,只好继续沉默。 恭王顿了一顿,继续道:“可是,他做这个事情,上上下下,竟然没有多大的反响,几乎没有什么人跳出来他‘动摇国本’——这可是怪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宝鋆心想,若大伙儿都怕了他关逸轩,钳口不言,绝无是理,关某人的势力,距此还十万八千里呢。 他沉吟道:“我想,他是占了能打仗的便宜。咱们旗人之中,许久不见这样的人物了,大伙儿捧着他,一时间……顾不上别的。” 恭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他占了能打仗的便宜是真的可是。你那句‘一时间顾不上别的’,佩蘅,出来,你自己都不大有底气吧?” 宝鋆微微苦笑,道:“六爷,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么,请你示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恭王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我在总署,和洋人打的交道多一些,前些日子,听了洋人一个很有趣的法,叫做‘做减法’、‘做加法’。” “‘做减法’、‘做加法’?那是什么意思?” “西洋算术中的‘加减法’——你总晓得?” “是,和咱们中国算术里边的加、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嗯。这么吧:旗务上边,肃顺和我做的,就是一味的‘减法’;他做的,就是‘减法’做过了,再做‘加法’。” “……六爷,你这个譬喻……有意思!” “削减钱粮,这就是‘做减法’——旗人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钱粮减半,日子就过得更苦了,你又不给他别的出路,只一味要他勒紧裤腰带,嘿嘿,下边岂有不怨气冲的道理?” “六爷,你是,他……给了旗人另一条出路?这个,就叫‘做加法’了?” “着啊!要‘做减法’,他减的更狠,干脆是‘清零’了!可是,另一边,他又‘加’上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堆农具、种子、耕地——对于那班饭都吃不饱的旗人,是继续呆在这边饿肚子,还是过去那边,揣上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走人?到底何去何从,嘿嘿,选起来大约也不算多么为难!” “六爷,你的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这个理儿,咱们也未必不……可是,咱们去哪儿找那三百两银子?” 恭王停下脚步,看着宝鋆,半响,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佩蘅,你这话到点子上了——咱们去哪儿找那三百两银子?可是,偷也好,抢也罢,他就是找得到这笔钱!这个,肃顺和我就做不来!这个……就是他不同寻常之处了!” “六爷,这笔钱,是卖‘国债’筹来的,其实是……借来的。” “五千万两啊,利息比银行的还低得多,这样的一笔款子,咱们去借,借得来么?” 宝鋆不话了。 恭王又开始缓缓踱步。 “他的钱,也并不都是借来的——比如那个‘奉恩基金’。” 宝鋆轻轻“嘿”了一声,道:“是了,宗室拿了这笔钱,还怎么会他的坏话?他改革旗务,上上下下都这么安静,我看,不仅仅是他能打仗,大伙儿捧着他——根本是都被他买通了!” 恭王点头道:“佩蘅,你这话,话糙理不糙,宗室确实是被他买通了——不但宗室,两宫那里,又何尝不是如此?朝廷只拿出了一百万两银子,他就能把清漪园修起来——哦,改叫‘颐和园’了——他自个儿不晓得要再往里面填多少银子?” “‘买’是要花钱的,他找得到钱,这就是本事,你就不能不服这个气!” 宝鋆又轻轻地“嘿”了一声,没有话。 “佩蘅,你仔细想一想他办事的手段:先从最底下动刀子,赶出旗去的,其实是最贫苦的那一拨,这些人,莫已给了补偿,给了出路,没有多少叫苦喊冤的;就算不给补偿,不给出路,他们叫苦喊冤的话,也不易上达听。上边的呢?他不但没减什么,还往上加码!嘿嘿,彼此相得,上下相安,你,还会有人他‘动摇国本’吗?”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五零章 其势已成 宝鋆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道:“一边伸你个巴掌,一边给你个甜枣——六爷,所谓‘做减法’、‘做加法’,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 恭王一笑,道:“正是如此!我冷眼旁观,此人行事,凡遇物议沸腾,彼此诘难,相持不下,他应对之策,大约总是这一套的。” 宝鋆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譬如,铁路那次,似乎就是如此。” 恭王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向着宝鋆,虚点了一点,脸上神情,颇有莫逆于心之快。 “正是!修筑铁路这个事儿,若由咱们来主持,拿出来的理由,无非是铁路筑成,利便军国,可是,‘利便军国’四字,关那班反对铁路的人什么事?你想想他是怎么办这个事儿的?他讲铁路的好处,对‘上头’,还是‘利便军国’;对下头——佩蘅,你记不记得他的那句‘要想富,先修路’?有意思的很!” “是,我也记得。” 恭王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了:“反对铁路的人,铁路‘与民争利’;他却倒了过来,铁路‘与民生利’:铁路开通,物资、人员流转,百倍于前,穷乡僻壤立变通衢大城,市面兴旺,经济发达,官绅士民,皆蒙其利——实话实,铁路能有这些个好处,原: 先连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还有,什么‘地价大涨,获益最钜者,乃是沿线之地主’——佩蘅。你也晓得。反对铁路最力的。正正好就是这班人!听他这么一,这班人都该糊涂了:怎么,铁路打我这儿过,我不是亏了,而是赚了?” 宝鋆道:“这——就是,跟改革旗务一般,对相关人等,也要一边‘做减法’。一边‘做加法’?坏风水算是‘减法’,生利兴旺算是‘加法’?” 恭王点点头,道:“是。不过,‘坏风水’这回事,他是不认的。” “还有,就在会议铁路之前,他上折请复京官的原俸。这,也算是一边‘做减法’,一边‘做加法’——就像你的:一边伸巴掌,一边给甜枣。阎丹初那一番做作。我估计,也是和他两个串通好了。唱红白脸罢了。倒弄得一班京官,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恭王站在宝鋆面前,微微俯身,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总之,就是叫你下不定决心、拿不定主意,来同他对着干!” 宝鋆不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闷闷地道:“如此来,是怎么也动不了他了?” 恭王停下脚步,背着手,默然片刻,道:“难。” 他坐了下来,展平袍襟,道:“佩蘅,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大约,你也动过些念头,可是——” 到这儿,恭王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转为凝重:“他不是肃顺;现下的局面,也不是祺祥政变时候的局面。” “肃顺得势之时,看似气焰熏,实际上,除了端华、载垣两个笨蛋,还有杜瀚、焦佑瀛几个心腹,其实并没什么人党附于他。正因为这个,咱们才能够一呼百应,轻轻巧巧就将‘三凶’拿了下来。” “三凶”:肃顺、端华、载垣。 恭王继续道:“肃顺没有人缘,除了做事跋扈霸道,他做人的那副嘴脸,也实在叫人耐不得!一个辅国将军,见到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但不礼,还拍肩搭背,轻佻狭侮——哪个受得了他?” “你再看关某人,他这个贝勒,是奉旨‘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的,但是,除了征日回国,在津大沽口码头受了老八一个千儿外,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以‘郡王例’自居的了?” 老八,指的是钟郡王奕诒。 “但凡有人拿‘郡王例’给他行礼,他若没拦住,这个礼,必定是要还回去的。有时候,倒闹得行礼的人颇为尴尬。” 宝鋆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尴尬归尴尬,关某人谦逊自抑的名声,可就不胫而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肃顺做事,招旗人的怨;肃顺做人,招宗室的厌——一句话,没人待见他!可关某人,嘿嘿,这八旗上上下下,上边儿的都捧着他,下边儿的也不见得真埋怨他——肃顺怎么比?” “还有,肃顺手里没有兵,而他……这个,佩蘅,你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我就不用多啰嗦了。” 宝鋆的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就想接这个话头,但他在心里大声警告自己:火候不到,时候不到! 压了又压,按了又按,终于闭紧了嘴唇。 这一次,宝鋆的异样,恭王倒是没有察觉。 抿了口酒,恭王继续道:“最紧要的是,辛酉年的时候,两宫是站在咱们这边儿的,大义名分在咱们手里;现在,两宫是站在他那边儿的,咱们……没有大义名分。” “这么个局面下,若有人要对付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在两宫和关某人之间,打根楔子进去!以前,安德海这么做了——想离间‘西边的’和他;现在,烧酒胡同又这么做——想离间‘东边的’和他……还有‘西边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太难了!” “男女情事,最没有道理可讲,有的人,醋海生波,因爱成仇;有的人,‘床头打架床尾和’——打过一架,情意深上一层。嘿嘿,如果传言不虚,某某和某某的光景,倒像是后面一种情形多一些。” 恭王的声音干巴巴的:“看不清这个情形的,硬要往里面挤,大约就会被磨成齑粉了!” 宝鋆心中一震,过了片刻,点头道:“六爷,你见得深!” 顿了一顿,咧嘴一笑,道:“六爷,没想到这‘情’之一字,你看得如此通透,我是望尘莫及呀!嘿嘿,你还真是位情……” 那个“种”字,宝鋆没有出来,一笑收口。 恭王和宝鋆相交之厚,已到了可以相互狭戏的程度。宝鋆的调侃,恭王不以为意,笑骂了一句“胡”,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放下酒杯,脸上的神情已变过了,显得十分郑重。 “至于‘东边的’——”恭王叹了口气,“我以前实在是瞧了她!” 上午养心殿独对的情形,并不是都能跟宝鋆的,但慈安那句“这件荒唐事儿,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恭王一字不增、一字不减地告诉了宝鋆。 这句话的时候,恭王的语气非常平淡,几乎没有任何起伏,但宝鋆却听得背上的冷汗一层层地冒了出来,连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 恭王完,宝鋆做声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话,声音微微发颤:“六爷,上这道密折,起初……我还有点犹豫,现在看——唉!你真正是为我好!” 他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声嘀咕道:“可是,这……不像是她呀……” 恭王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所以我,以前实在是瞧了她!” “今儿的情形,揭帖上的话,她看上去是全然不相信的,可是,我有一个感觉:就算她信了揭帖上的话,也不会就此和那两位生分的!” “哦?六爷,这个……何以见得?” “就是这么个感觉,不上什么切实的……证据。今‘叫起’之前,我还是和你一样,以为这个揭帖,对‘东边的’来,会大生效用。但出了养心殿,我突然就觉得,既看错了‘东边的’,也就看错了揭贴于‘东边的’之效用!” “有一个道理,咱们以前没有替‘东边的’想明白,但是,‘东边的’自己却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嗯,这么吧,假如,我是假如——‘西边的’……退了,只剩下‘东边的’一个人,支撑眼下这个摊子,佩蘅,你,她会如何呢?” 犹如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宝鋆浑身上下都微微一震。 “她……无论如何都支撑不来的。” “着啊!‘西边的’没了‘东边的’,独自听政,没有任何问题;‘东边的’没了‘西边的’,可就什么都玩儿不转了!对‘东边的’来,她同‘西边的’两个,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少,皇上亲政之前,她跟‘西边的’闹生分,就是跟自己闹生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再者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就算为了自个儿,她都未必会嫉妒,你又怎么能指望她为了……呃,这个,别的人……嫉妒呢?” 别的人?呃,尊敬的文宗显皇帝,真的没有人来管您的帽子绿不绿了吗? 宝鋆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六爷,你这番话,可真是……振聋发聩!这么……揭帖这步棋,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只怕是的。” “他——再也动不得了?” “其势已成——动不得了。” “……”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自己犯下什么大错。” * (预告:明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九点前后二更) *(未完待续……)R19 第一五一章 老狐狸 宝鋆离开大凤翔胡同的时候,已是亥正三刻了。 送走宝鋆,心力交瘁地折腾了一整,饶是恭王身子骨儿打熬得好,倦意也上来了,正待安寝,门下来报:睿亲王来拜。 恭王大愕: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儿是怎么回事?早上是这样,晚上又是这样,还给不给人睡觉了? 转念一想:会不会跟“那件事情”有关? 悚然而惊,困意立即无影无踪了。 无论如何,睿王此时来访,必有大事,不能不见。 恭王一边吩咐将睿王延请至乐道堂的书房,一边叫了门房进来,问道:“同睿亲王一块儿过来的,还有什么人吗?” 门房道:“回王爷,还有宗人府左司的理事官长秀。” 睿王这个宗人府的宗令,居然连属官都带来了,则此行的事体,必定是和宗室大有关联! 再仔细一想,睿王是正蓝旗的,属左翼宗室,这长秀和睿王同族,做的也是主管左翼宗室的左司的理事官——这个左翼宗室,除了正蓝旗,还有镶黄、正白、镶白三旗,嗯,奕誴……奕誴是镶白旗的,也属左翼宗室! 镶白旗是下五旗,惇王宣宗亲子,原来当然不是镶白旗的,但老惇王绵恺是镶白旗的,奕誴过继给了绵恺之后,旗籍就自然转到了镶白旗。 恭王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 在这儿,狮子补充一句:八旗以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居左,封称左翼;以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居右,封称右翼。 恭王正在转着念头,门房又道:“还有一位,就是今儿一大早。同文大人、瑞中堂、阿总镇三位,一块儿过来的那个年轻人。” 陈亦诚也来了?! “那件事情”,关卓凡的手。也插了进来?! 恭王心中大震,他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睿王这次来访。就是为了“那件事情”——难道,就这半光景,老五又做了什么荒唐举动,不合被人抓到了痛脚? 恭王不寒而栗:对方只怕早已布下罗网陷阱,就等着这边的人往坑里跳呢! 这边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怎么能够如此神通广大? 恭王的心沉甸甸的,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同时,他暗自庆幸:幸好叫宝鋆拟了那道密折! 大凤翔胡同密迩紫禁城。眼下这个光景,宝鋆应该已经到了禁宫,不定密折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如果老五真的做了密折上的事情,跌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边,无论如何,“东边的”是先看到了宝鋆的密折,睿王才上奏相关事体,自己先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不至于太过被动了。 进了乐道堂的院子,在滴水檐下侍候的仆人。看见了前引的灯笼,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恭亲王到!” 喊完了,上前打起门帘。 书房里面的三个人。赶紧出门,偏着身子站定了。睿王在前,长秀和陈亦诚在后,皆垂手肃立。 待恭王走上台阶,睿王抢上一步,请下安去,同时声若洪钟地道:“六叔好!” 睿王、恭王都是亲王,爵位是一样的,睿王的年纪比恭王还大着老大一节。但论起辈分,睿王却比恭王了一辈。旗人最重礼节,宗室亲贵尤甚。所以,睿王是拿“家礼”来对恭王的。 恭王赶忙上前,双手将他搀了起来,道:“你上了年纪的人,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了,我岁数轻,你这不是折我嘛!” 睿王“呵呵”一笑,道:“礼不可废!嗯,听六叔的口气,是不是觉得我老不中用了,这腰弯下去就直起不来啦?放心,我身子骨儿硬朗着呢!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多少!” 这是睿王一贯的口吻,但此时出来,似乎另有深意,恭王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长秀和陈亦诚两个,先后上前请安。 长秀比睿王还了一辈,私下底和恭王见面,如果想亲热一点,可以叫恭王“六爷爷”。但他一个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和恭王的距离太远,年纪比恭王还大着两三岁,这么叫,恭王多半会皱眉头;再者了,现在他是以宗人府属官的身份随侍睿王,旁边还站着个陈亦诚——这个场合,也算不得“私底下”。 于是,长秀老老实实地,“给王爷请安”。 最后轮到陈亦诚。请过了安,起身之后,恭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亦诚,咱们又见面了。” 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恭王叫长秀、陈玉成两个,“也坐下来吧”。 睿王道:“我府里出了件稀罕事儿,只怕……会在宗室里边,这个……有所牵连。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大晚上的,过来打搅六叔,讨个主意。” 恭王心中大大一跳,眉毛微微一挑,却用平静的口吻道:“你是宗人府宗令,如果事关宗室,当然是由你来主持,我可不能乱插什么话。” 睿王“格格”一笑,道:“只怕……牵连太大!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了主的——六叔,句得罪你的话,只怕咱们俩加在一块儿,还是做不了主!嗯,这个事,必定是要请旨的,我是想——嘿嘿,我一个人分量不够,想拉上六叔一块儿上这个折子,这个,扯六叔的大旗,做我的虎皮!” 睿王是只老狐狸,平日话,看似豪迈,其实外方内圆,滑的很,不肯轻易得罪人的。但今日这番话,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有激越愤懑的味道,话里话外都带着骨头,甚至隐隐然有挟制、压迫恭王之意,这是怎么回事? 恭王心中愈生警惕,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就吧!该我出面的,我也不能一味躲在后边。” 睿王点点头,道:“好,有六叔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喝了口茶,道:“我府里有个厨子,叫做敖保,今儿做晚饭的时候……他娘的!” 睿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恭王猝不及防,很是怔了一怔。睿王不是惇王,虽然“豪迈”,但正儿八经话的时候,嘴里从来不带脏字的,何况眼前坐的是恭王,既是枢府首领、国家亲王,又是他的长辈? * (这一更短了点儿,晚上还有一更,大约九点钟前后) *(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你说了算 睿王摇了摇头,道:“我不下去了,长秀,你替我给恭亲王回吧!” 长秀欠身应道:“是。” 转向恭王,道:“回王爷,这个敖保,这一段日子,鬼鬼祟祟的,行迹十分可疑,睿王府一早就盯上了他。今做晚饭的时候,到底出了事——敖保身边藏了个瓷瓶,觑着人不留意,偷偷地将瓷瓶里边装的……药,洒到菜肴里边,正正被捉了个现行。” 恭王的眉头,深深地锁在了一起,眉梢微微地挑了起来,脸上像挂了一层严霜。 睿王“嘿嘿”一笑,道:“六叔,你倒猜猜,他这个葫芦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恭王不话,望向长秀。 长秀道:“启禀王爷,敖保下的药,是……砒霜。” 虽然已有心里准备,恭王还是浑身一震,脸上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惊愕和愤怒。 “居然有这等事?!一个厨子,居然……妄图弑主?!这,这……” 他用指节重重敲了一下桌面,用极其愤懑的语气,高声道:“真是千刀万剐不足以蔽其辜!” 睿王盯着恭王,脸上毫无表情,过了片刻,微微摇头,道:“可惜啊,我没法子将他千刀万剐了——我已经应承敖保,给他个痛快啦。” 顿了一顿,对长秀道:“你继续给恭亲王回吧。” “是。刚开始的时候,问敖保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他倒是嘴硬,打折了一条腿,还是一个字儿也不肯。” “这个敖保,有一个老娘。前些日子,不晓得被什么人绑架了……” 到这里,长秀转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见陈亦诚微微点头,于是转回头。继续道:“亏得轩军的弟兄,打探到了贼人藏匿敖保老娘的地方,将其……救了出来。” 长秀停了下来,陈亦诚轻轻咳了一声,道:“启禀王爷,绑架敖保老娘的人,和粘贴揭帖的人,似乎是……同一班人。我们在跟踪、调查‘揭帖案’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事儿,也算……凑巧了。” 恭王脸色铁青:“同一班人?” 陈亦诚道:“回王爷,是的,似乎都是从……‘聚贤馆’出来的。” 恭王心里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什么,他非常肯定:轩军插手这个事儿,决计不是什么“凑巧”。 长秀继续道:“敖保一见到他的老娘,放声痛哭,整个人立马就颓了。我们跟他。你悖逆弑主,丧尽良,是不用指望着能活命的了。不过。你若肯老实招供,那么王爷可以请一道恩旨,给你一个痛快,叫你上路的时候,不必受凌迟活剐之苦;还有,你的老娘有人照应,养老、送终,不然,你的老娘活活饿死。都是你这个不孝子造的孽!” 长秀到这儿,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书房里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敖保终于招了供。他,绑架他老娘、要挟他落毒弑主的,是……惇王府清华园的管家……立海。” 恭王又是浑身一震,脸色先青后白,又迅速转红,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气,袍子都按得皱了。 他并非在做作。 他早就知道,惇王可能将有所不利于睿王,但怎么也想不到,老五居然使出了落毒这种手段! 恭王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辛酉政变,他砍肃顺、端华、载垣的脑袋,没有任何犹豫,但是,那是有原因的!且其时其势,不得不行其事! 一来,肃顺打压恭王,无所不用其极,恭王对肃顺之衔恨,既深且久,刻骨入髓;二来,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不可以给敌人任何反噬的机会;三来,肃顺等虽然跋扈专擅,但毕竟受先帝遗诏,顾命参赞,若不处以极刑,何以示下伊等大逆不道、罪不容赦? 就是,若不杀肃顺,辛酉政变的正当性、合法性,便显得不够充分了。 至于端华、载垣两个笨蛋,算是陪绑——只好算他们倒霉!不然,只杀肃顺一人,又怎么能够显得出伊等“结党连群,窃弄威福,祸乱朝纲”? 可是,惇王之于睿王,哪有什么仇怨?奕誴已是亲王,爵位高无可高,一个宗人府宗令的位子,对他来,得之不为多,失之不为少,怎么就视睿王为眼中钉、肉中刺,非去之不可?以致使出了落毒这种……愚不可及的手段? 落毒“愚不可及”,两个原因: 一来,这种手段太过“下三滥”——皇族的血液在体内流淌,恭王做事情,始终有着一股子潢贵胄的骄傲,不到生死关头,内心深处难以认可这种欠缺“正大光明”的下三路手段的。 二来,这种手段风险太高!就算成功毒死对头,自己也很难保证不会暴露——老五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烧坏了吗?! 恭王自然不晓得惇王“做件更大的案子,把水彻底搅浑了”的奇葩思路。 半响,恭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长秀和陈亦诚对视一眼,长秀心翼翼地道:“启禀王爷,这个立海,我们已经……拿住了。” 恭王眼中精光一闪。 长秀道:“是大约接近酉正时候的事情。当时,立海正在赵堂子胡同的一个宅子里,等敖保的消息。” “敖保,立海和他约定,‘事儿’一办完,就要立即到赵堂子胡同汇合。然后,立海会亲自陪他出城,然后……取道津,乘坐海船,送他和他的老娘,到……上海去。还有,立海,已经在上海的租界里,给他找好了房子,还要送他……呃,三万两银子。” “本来,拿立海之前,应该先跟五爷打个招呼的。可是,当时,立海应该正准备回烧酒胡同,我们想,如果立海回到了王府,我们再上门拿人,这……五爷的脸面上,未免就太不好看了。再,万一……” 顿了一顿,长秀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拿不到人,或者,拿到的……竟是个死人,那么,五爷岂非永远水洗不清了?所以,我们决定,事不宜迟,先将立海拿了下来,再……登门向五爷请罪。”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为了惇王着想,其实,什么“立海回到了王府”,什么“有个什么闪失,拿不到人,或者,拿到的竟是个死人”,话里话外,不但将立海和惇王两个,扣得死死的,分也分不开来;还极为露骨地暗示,惇王为遮掩罪行,极有可能安排立海逃亡,甚至杀人灭口。 睿王咳了一声,道:“立海拿是拿了,但是我的意思,是先不忙着审,不然,问出些……咳咳,怕到时候不好收场啊。这个案子,到底该如何办理,总要请了旨之后再——呃,六叔,你呢?” 立海是酉正的时候拿下的,到你们仨出发来我这儿,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没审过?那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你个老狐狸,睁着眼睛瞎话! 恭王已经拿定了主意,缓缓道:“这个案子,该如何办理,是必然要请旨的。明儿一早,咱们俩一块儿递牌子吧。不过,到时候‘上头’问起案子的端详来,咱们也不好一问三不知。所以,嗯,我觉得,该审的还是要审,最好在明儿入宫之前,多少出来个眉目——不过,这只是我自个儿的一点子想头,人是宗人府拿下的,案子自然要由宗人府来办,这个案子,仁寿,你才是抓总的,你了算!”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一块儿练练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就在睿王深夜拜访恭王的时候,顺府武清县境内,一行四骑,两骑在前,两骑在后,皆骏马劲装,在夜幕掩映之下,悄悄地进了一个叫做豆张庄的镇子。 马上骑手,有老有少,但个个筋骨强健,神情精悍,有的骑手,随身的包裹里,还装着长条形的硬物。这四人形状,在常走江湖之人看来,自然皆为练家子无疑。 前面两骑,左手边的那位,身材瘦,但骑在马上,腰板儿挺得笔直。再看他控辔的双手,骨节隆起,异常粗大,和身形全然不成比例。他须发已经灰白,粗眉鹰眼,面颊削瘦,颧骨高耸,脸上的道道皱纹,就像刀子刻出来的一般。 右手边那位,年纪略轻,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红彤彤一张国字大脸,算得上相貌堂堂。 后面两骑,左手边的一位,三十来岁,身形瘦长,一张长马脸上边,吊梢眉,绿豆眼,嘴角下撇,模样儿生得实在是不大讨喜;右手边的一位,二十多岁,却是白净面皮,剑眉星目,妆上了唱个旦也没啥问题,只是脸上一股子“京油子”特有的轻浮相,叫人瞅着有些别扭。 灰白头发、上了年纪的,就是董河山,“形意门”的高手,“聚贤馆”的主事人。 红** 脸大汉叫做额勒保,乃是惇王府的侍卫头儿。 另外两位,都是惇王府的侍卫,长马脸、吊梢眉那个。叫做孙大徵。汉军旗人;白净面皮的年轻人。叫做海山,算是惇王的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惇王的一个侧福晋,是海山的远房姑姑。 前文过,一收到粘贴揭帖失手的消息,董河山就躲了起来。今儿一早,城门刚一打开,额勒保、孙大徵、海山三个惇王府的侍卫,就护送着董河山。出城远遁。 他们是往东边走,现在,正在逃亡的路上。 * * 董河山是直隶涿州人,自幼习武,先学八极,再练六合,后转形意。他极具练武的份,二十几岁的时候,功夫便远超同侪,连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但是。董河山的脾气太坏,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他手底又太硬,一动手就要伤人。一次他和一个姓陈的师兄争吵,动起手来,将对方打成了重伤。这位师兄是当地大户人家子弟,陈家父兄不干了,要报官拿他,董河山在涿州立不住脚,只好背井离乡,一路南下,到了皖北。 其时的皖北,有一种游民,捻纸浸油,点燃做法,或聚众表演种种眩人耳目的花样,或声称可以此为人驱病除灾,因之蛊惑愚民而牟利,这就是所谓“捻子”。后来,捻子开始以购买油捻纸的名义,成群结队地向乡民募捐“香油钱”——其实就是恐吓勒索,所求若不得餍足,便大打大砸,行径已与盗贼无二。 董河山看出好处,就入了捻。他功夫好,心既狠,手又辣,很快就当上了个头目。洪杨乱起,捻子竖旗呼应,董河山便也开始了他杀官造反的营生。 本来,董河山是最早参与捻军起事的那一批人,以他的本事,假以时日,混成个什么“义”、甚至什么“王”,也不算稀奇。可是,他的坏脾气始终改不过来,动辄与同伴吵架,一吵就动手,一动手就伤人,终于闯出了大祸。 有一次打赢了仗,分配战利品的时候,董河山认为自己那队所得太少,和顶头上司大吵了起来。 这位顶头上司诨名“大张机”,脾气也大,吵着吵着,两个人都火遮了眼,“大张机”抓起一个铜壶就砸了过来,董河山侧身接住,反掷回去,正中“大张机”脑门。他力气好大,铜壶裂成两片,“大张机”脑浆飞迸,当场毙命。 “大张机”不但是董河山的顶头上司,还是捻军大头目张乐行的近亲,董河山晓得,自己如果不逃,决然无幸,只好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董河山曾经幻想过,自己既然打死了一个挺有分量的“捻匪”头目,不晓得能不能拿这个跟朝廷,算是将功赎罪,请求“招安”? 他还真托了人,向袁甲三部的一个参将“问路”。对方一口答应,不但包他“洗底”,还要向袁大帅保举他……嗯,至少做个游击吧。 董河山大喜过望,重重地酬谢了中间人。 可是,董河山和中间人都不晓得的是,他只是捻军的一个中下级头目,还一个兵都没有带过来,这种“反正”,对官军是毫无吸引力的。那个参将敷衍他的目的,一是要拿他的脑袋算自己的功劳,一是要黑他从捻子那儿带走的钱财。 临到头了,董河山才发现情势不对。他反应过来,仗着功夫好,赤手空拳打翻了几个清兵,侥幸逃得一命,但背上还是被砍了一刀,几年下来刀头舔血挣来的积蓄,也全都遗失给人家了。 这下子,两边儿的进身之路都断掉了。 因为两边儿的人都要拿他,董河山养好了伤之后,也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东躲西藏,偷偷摸摸着给人打打短工,日子过的十分辛苦。有时候,实在过不下去了,还得暗地里盗个窃,抢个劫。 他是一身本事的人,过这样的日子,如何能够甘心?愤懑无计之际,动过这样子的狠念头:不拘哪一边——朝廷那边也好,捻子那边也好,寻一个最大的头目——比如僧妖或者张乐行,一刀砍了,之后就算立即引刀自决,也叫做了件惊动地的大事,不枉男儿一世,亦不负自己一身出类拔萃的好功夫! 当然,这个仅仅是他的幻想,从未真正动手付诸实施。 就这样子过了几年,形势变幻,张乐行为僧格林沁捕杀,捻军分为东捻、西捻,张乐行旧部属西捻,为族侄张宗禹统领,向西进军,希望能够和在西北起事的回回合流;朝廷这边,袁甲三部谋害董河山的那个参将战死了,袁甲三本人也因病去职。总之,董河山的事儿,两边儿都没人来管了。 董河山这才重新抛头露面。 他听人,北京的“五王爷”好武,广发“英雄帖”,重金卑辞,召请江湖异能之士,于是动了心思,决定北上子脚下,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番事业。 北上之前,董河山做了一件压在心底已久的“大事”:想法子找到了当年介绍他投清的那个中间人,不顾该人如何辩解哀求,将其一家五口,包括父亲、妻子和一对稚龄儿女,杀的干干净净。 乱世之中,人命如蚁,这般灭门惨案,兵荒马乱的,根本无人追究。 董河山进了北京,寻到烧酒胡同的惇王府,登门投贴。巧的很,当惇王招了一班武师,正在府中“演武”。这个点儿上,有一个武师登门投贴,这就颇有点“踢馆”的味道了,惇王大感兴味,立即命人传见。 董河山给惇王磕了头,站起身来后,惇王见他身材虽然瘦,但手大脚大,形状甚异,且鹰视狼顾,那股精气神儿,和寻常武师颇不相同。 惇王也是有眼光的人,心里称奇,嘴上问道:“你手里边儿,都有些什么玩意儿啊?耍几套来看看吧!” 董河山道:“启禀王爷,这一个人练功夫,有个什么味道?这儿好几位师傅,不如我和他们一块儿给王爷练练吧!” 哟,这可是下了战书啦! 惇王更加高兴了,道:“行!你们就一块儿练练!” *(想知道《乱清》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qdread)(未完待续……)r19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五四章 打好这份工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王爷既然都这么了,那几个武师哪能示弱?相互以目,个个憋足了气,打定主意,要好好儿地叫这个瘦巴巴的老儿吃点苦头、落点颜色。》,哼哼,这是北京城,子脚下,你当是你们乡下啊? 第一个出来“练练”的武师是华拳门的,姓张,名金榜,人如其名,膀阔腰圆,整整高了董河山一个头。 虽然双方都提足了劲儿,恨不得一口就将对方吞了下去,但“开练”之前,场面话还是要两句的,董河山尤其客气,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涯’,我是久仰的了。今儿有幸见识,请张老师多多指教!” 张金榜没想到他还知道本门的这句口号,脸色好看了不少,拱了拱手,道:“好,好!” 双方拉开架势,张金榜大开大合地摆了个“皓月当空”的起手势,颇为威风;反观董河山,却是肩垂肘坠,腕塌手松,肘不离肋,手不离心,两臂似屈非屈,似直非直,看上去松松垮垮的。 对峙片刻,张金榜大吼一声:“走!”右拳平冲,直奔董河山面门。这一拳,有个名堂,叫做“铁椎击秦朝前打”。 董河山左腿不动,右腿退了半步,待张金榜拳势将尽之时,左拳在他右臂上一压一裹,借着这个力气,右腿向前猛跨一大步,整个身子已抢入张金榜的内路,右拳随着身形,自下而上,钻了上来。 张金榜左手下意识地往外一拨。但董河山这一拳。是从下往上。张金榜这一拨,却是横拨,一晃便拨了个空,董河山的拳头,在张金榜喉节下方三寸处,结结实实地一按,张金榜闷哼一声,一个庞大身躯。向后跌出一丈开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张金榜一个“鲤鱼打挺”,正要挺身站起,却气管受阻,一口气呛在喉咙里接不上来,又噗通一下跪回了地面,当下剧烈咳嗽不止,满脸涨得通红,双手撑地,直不起身来。 满座皆惊。 这张金榜。在一众武师之中,不是最强的那个。可亦非最弱者,然而在这个瘦巴巴的老儿手下,竟然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这几个武师,有的人只好算是个花架子,有的人手里边却是有点真功夫的,但不论功夫高低,都多少有些眼力,看得出来,张金榜并非大意失荆州,功夫确实跟人家差了一大截。这老儿拳随身动,快得惊人——换了自己,十有**也是招架不来的! 还有,大伙儿都看了出来:董河山是手下容情。 董河山的拳头沾到张金榜喉下的时候,一瞬之间,改击砸为推按,不然,那个地方是人身要害,且十分柔软,难以防护,董河山和身而击,这一拳其实加上了整个身体的力量,力道极其猛烈,若打实了,单单这一拳,就能要了张金榜的性命。 快速运拳之际,力道收发由心,这一点,在场之人,便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 至于张金榜一百八十多斤的庞大身躯,被一拳打出一丈开外,其实是因为张金榜仓促回撤,这一摔一大半倒是用了他自己的力气,董河山不过给了一个推力罢了。 惇王大出意外,亦颇为惊喜,道:“好,这第一场,是董师傅赢了!嗯,还有哪位师傅下来练练手啊?” 众人自衬不敌,面面相觑,没人挪窝,也没人回答王爷的话,场面一时间颇为尴尬。 惇王很不过瘾,脸子不由就放了下来,阴沉沉的。 没奈何,一个查拳门的,一个通臂拳门的,先后出来和董河山放对。他们两个,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但也不过三招两式,便败下阵来。只不过,输得都比张金榜好看些,没有摔个四仰八叉。 再没有第四个人肯下场了。 惇王已经过了瘾,便不以为甚了。董河山这般身手,他前所未遇,收了这样一个高手,惇王心情极佳,呵呵大笑道:“赏!” 董河山就此投入了惇王的门下,并自然而然,成为惇王豢养的一众武师的头儿。他参与了“聚贤馆”的筹建,“聚贤馆”正式成立之后,他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聚贤馆”的主事人。 为了打好惇王的这份工,董河山是很花了些心思的。 首先,董河山并没有向惇王隐瞒“从捻”的经历。他的判断是对的:惇王全然不以为意,反觉得他对主子忠诚可靠,更加地信任他了。 其次,经过这么些年的蹉跌,他深知,若不改改自己的坏脾气,只怕永远也成不了“大器”。嗯,这个,单靠“以力压人”是不够的,还得“以德服人”呀。 这一点,他进京的时候,就已经想定了。 “踢馆”一役,他之所以先对张金榜手下留情,后对查拳门、通臂拳门那两位“点到即止”,没让他俩出什么大丑,缘故就在这里——他叫张金榜出了丑,是因为张是第一个下场和他放对的,这是他进京后扬名立万的第一战,必须给在场人士、特别是“五王爷”足够的震撼,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董河山当了头儿,对下边儿的武师,刻意摆出一副“虚己以听”的姿态;有时候,惇王给他一个人的赏赐,董河山还会主动分润一点子给其他的武师们。虽然他的火爆脾气,时不时的会露出马脚,但大体上来,武师们对他还是服气的。至少,分配差使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异议,更不会像他对“大张机”那样子,大吵大闹。 董河山是真心实意地想打好这份工的:“五王爷”可是真正的潢贵胄!可不是捻子、长毛那班“草头王”能比的!这样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想起当初“逃捻”,和之后中了圈套险些丧命,他甚至庆幸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如果还留在捻子里面,就算当上了什么“义”、甚至什么“王”,又如何?还不是给那个姓关的剿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袁甲三那边的人,没设那个圈套,自己真投了官军,又会如何呢?董河山后来已经想明白了:自个儿光棍儿一条,人家绝不可能给他什么游击做的,连千总都难,多半是给个把总当当罢了。 从把总开始,打生打死地向上爬,又能爬到哪儿去呢?如果跟着的,是曾国藩、关卓凡、李鸿章这种大佬,还好——出头的机会还比较多;袁甲三?哼,他自个儿都保不住自个儿! 再,刀枪无眼,自己功夫再好,不定什么时候,一颗子药飞来,立马就挂掉了! 现在,自己跟着的,可是亲王!就算曾国藩、关卓凡、李鸿章几个,也比不了! 还有,现在办的,也不是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枪林箭雨里钻来钻去的差使了。 唉,这么有前途的一份工作,去哪儿找啊? 虽然,惇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明示、暗示过类似的意思,但董河山总在幻想:哪一“五王爷”坐上了金銮宝殿,我可就是“从龙之士”,可就是“开国元勋”了! 因此,董河山对“聚贤馆”的差使,非常上心,每一次都是精心筹划,心行事,虽然也失过手,但事先都做了预案,准备充分,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在惇王送了他一所宅子之后——宅子里还安置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董河山干得更加起劲了。 粘贴揭帖这个活儿,董河山原先只当做事一桩,他不太明白对于这桩差事,立管家何以如此之慎重、紧张。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五五章 你小子羡慕不来了 这个差使,立海做的预案是:如果不,城门一开,就在惇王府侍卫的护送下,出城远遁。⊥說, 去哪儿呢?津,紫竹林租界。 津是轩军的大本营,但正因为如此,“那边儿”的人,才想不到董大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进了租界,“那边儿”的手再长,也只好鞭长莫及了。 等到风头过了,再。 以前做“湿活”,如果不心失了手,“预案”之中,从没有叫董河山立即藏起来,更加不会要他远远儿地躲到外地去。 董河山是认字的,也明白揭帖上写的那些东东是啥意思——在这点上,董河山比母后皇太后还略胜半筹。董河山的“文化水平”并不比母后皇太后更高,可慈安原本全然没有慈禧和关卓凡有染的想法,一时念不及此;董河山身处市井阛阓之中,类似的流言,却听到过不止一次了。 不过,董河山虽然年纪不,也算鬼门关打过转的人了,可毕竟“起点”太低,其见识不足以让他判断出:这个揭帖放出去了,到底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 无所谓,这些本来也不是该他考虑的,他一个武师,只管办差就是了。 至于失手——操,怎么可能?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居然真就失手了! 真是见了鬼了! 只好按计划中的预案,先躲,再逃。 还好。出城的时候十分顺利。接着一路向东。也没遇上什么阻滞。 只是到了武清县东马圈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原本的打算,是今儿晚上就在东马圈投宿,明儿一早上路,中午就能进津城了。但到了东马圈,发现这儿关防极严——参与关防的,居然还有轩军! 一问人,才知道关贝勒奉圣母皇太后津阅兵。东马圈是路上的“尖站”之一,去津的时候,圣母皇太后就在这儿驻跸过;回北京的时候,銮驾依旧得打这儿过。所以,这里不但关防严密、警跸森严,而且,都是由轩军来主持的。 按照轩军的定规,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前,东马圈镇凡有外人入宿,访亲探友也好。公务行商也罢,都要向官府报备。董河山、额勒保一行四骑,劲装骏马,形状惹眼,如果在此地投宿,非被人盯上不可。 只好穿过东马圈,继续东行。待到了前面一个叫做“豆张庄”的镇子时,已经是快交子初了。 这个地方董河山没有来过,并不熟悉,他担心时辰太晚了,怕是不易找得到投宿的客栈。孙大徵却无妨,他以前办差,经过这里,认识这儿最好的一家客栈,就算已经满客了,惇王府的侍卫要住,老板自己一家子搬到院子里,也得给腾出两间上房来。 董河山微一犹豫,道:“既是熟人,彼此认识,咱们的行踪,可不就暴露了吗?” 孙大徵阴阴地一笑,道:“董老师望安,我给老板打个招呼,刀子架到脖子上,他也不敢胡八道的——一家子的性命要紧!如果不是熟人,到时候‘那边儿’的人问起来,才会有啥啥呢。” 罢,吊梢眉抖了抖,斜得更加厉害了。 董河山仔细一想,果然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什么了。 寻到这间“裕昌客栈”,敲开了大门,来开门的是个伙计,举着灯,觑了一觑,张嘴道:“店已经客满,几位爷……” 孙大徵根本不和他废话,肩膀一拱,将他拱到一边,抬腿就进了院子。董河山、额勒保、海山三个,一个个跟了进来。 “哎,哎,几位爷,我了,店已经客满,招呼不来……” 老板还没有睡,正在柜台后面盘账,听见喧嚷,走了出来。院子里虽然灯光昏暗,但孙大徵身材瘦长、面相特异,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立即满脸堆出笑容,跑着迎上前来:“哟,这不是孙大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孙大徵“嘿嘿”一笑,道:“给王爷办差,错过了宿头,没法子,老周,只好厚着面皮,过来请你收留一宿啦。” 周老板听他这么,立即垂手请了个安,抬起头来,身子还是半躬着的,脸上神色变得诚惶诚恐:“孙大爷,您这么,我怎么当得起?伙计新来的,不晓得是你老人家,不会话,你老可千万别见怪!” 转向伙计,道:“赶紧的,给四位爷收拾两间干净上房!别跟我什么没地儿!客人不肯腾,就叫我老婆孩子腾!” 看他乔张作势、话里带话的,董河山在心底“哼”了一声:娘的,这也是个混蛋! 不过,碍着孙大徵,就当啥也没听见了。 那伙计诺诺连声,转头去办了。周老板又喊了人,过来照料四匹坐骑,这才前面带路,引着四人,进了客栈的大堂。 是“大堂”,其实不过摆了七、八张桌子,眼下的光景,一个客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周老板晓得孙大徵不是打头儿的,但孙大徵既不介绍其他的人,他也不多问,还是拿孙大徵接头:“孙大爷,您看,四位爷是就这么安置了呢,还是先用一点子夜宵?” 孙大徵看向董河山,董河山微一踌躇,额勒保开口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咱们已经四、五个时辰没填肚子了,用点子夜宵,睡得也踏实些!” 额勒保这么,董河山自无异议,再他也确实是饿了。 四人围着一张方桌子坐定,董河山坐了上首,额勒保、孙大徵打横,海山坐在下首。 周老板看出,红脸大汉的位份,犹在孙大徵之上,但这个瘦瘦的老头子,居然还压着红脸大汉一头,不由就多看了几眼。正好,老头的眼风扫了过来,一对鹰眼,精光四射,周老板吓了一跳,赶忙低下了头,心里边怦怦直跳。 不多时饭菜上来,还烫了一壶酒。 虽然大堂里没有第二拨客人,但他们是在逃亡,身上担着大的干系,也不能随意聊——毕竟店家还在场。于是,只好闷着头,一味吃菜喝酒。 见董河山阴沉着脸,额勒保低声道:“董老师且请放宽了心,这个世上,哪有王爷摆不平的事情?这趟往东边去,董老师就当开开眼、散散心了!我估摸着,顶多过三个月,你老就可以打道回京了!” 董河山点点头,心里虽然郁闷,但额勒保这番话,他还是相信的。 额勒保脸上露出笑容,道:“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这一次,金翠虽然不能跟了你老过去,……嗯,那边的妞儿,也不比北京的差什么,正好,换换口味!不定,还能弄个洋婆子玩玩儿!” “金翠”,就是惇王放在董山河宅子的那个女人,原是八大胡同的一个半红不黑的姐儿,惇王府向堂子买了过来,送给董河山“暖床”。 董河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海山也上来凑趣:“董老师这一回,就当出了趟差,唉,可惜我们到了那边儿,立马就得往回赶,不然,在那边儿多玩儿几,也算沾了董老师一回光!” 额勒保举起了酒杯,笑道:“你了,咱们喝酒!” 四人举杯一碰,仰起脖,都一口干了。 菜肴很快就风卷残云了,酒壶里也见了底儿,海山还要加酒,被董河山止住了,道:“明儿一早还要赶路,酒喝多了不好。” 他微微地有点头昏,心中苦笑:不过就是熬了个通宵,又走了百十里路,就有点子吃不消了!唉,毕竟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和年轻的时候,真正是比不了喽! *(未完待续。。)u 第一五六章 天亡我也 用过夜宵,就各自回房安置,两间上房连在一起,董河山和海山一间房,额勒保和孙大徵一间房。√∟說, 海山手底下的功夫,远不如额勒保和孙大徵,但他为人十分机灵,也很“外场”,出门在外,有时候能派上特别的用场,因此这趟差使,算了他一个。董河山年纪大了,安排他和董老师一间房,多少也有在起居上面,叫他照应前辈的意思。 不过,都是极倦的人,和衣而卧,头一沾枕,不多时,海山倒先扯起了鼾。董河山上了年纪的人,困头浅,心里面又有事,翻了两个身,才朦胧睡了过去。他的鼻鼾低沉细长,远不是海山那般扯得山响的样子。 大约是快交丑初的时候,海山的鼾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只听海山轻轻喊了一声:“董老师!” 房内一片漆黑,董河山毫无反应。 过了片刻,海山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声:“董老师!” 董河山的鼾声依旧低沉细长。 窸窸窣窣的,海山心翼翼地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门出房,来到隔壁房间门外,举手敲门,两短、一长、两短。 门马上开了,门内的额勒保、孙大徵劲装扎束——他们俩根本就没有睡过。 当然,海山也没有睡过,他扯的鼾,是拿来骗董河山的。 海山点点头,做了个手势,额勒保、孙大徵闪身而出。孙大徵晃亮了火折。三人来到董、海房间门口。海山伸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静夜之中,尤其刺耳,三人都吓了一跳,海山立即住手,三人侧耳细听,房内董河山的鼾声不变。这才放下心来。 孙大徵用手拢着火折,先侧身而进,接着是额勒保,最后是海山,都进了房间。 微弱的光线下,能够看见董河山仰面躺在炕上,被子拉到胸口,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目阖闭,面色平和。 鼾声如故。 额勒保、孙大徵抽出了雪亮的匕首。一左一右,慢慢靠近了炕沿。 津、紫竹林、租界云云。都是惇王府拿来忽悠董河山的,就像拿上海、租界、洋房、三万银子,忽悠敖保一样。 同样,就像要灭敖保的口一般,惇王府也要灭董河山的口。 不同的是,敖保一个厨子,于惇王府来,其命如草芥,董河山却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人,这么弄掉了实在是可惜!惇王也算惜才之人,开始的时候,对如何处置董河山,一度颇为犹豫。 但立海坚持做掉董河山,理由是董河山一死,粘贴揭帖和惇王府的关联,即完全断绝,相关人等再怎么怀疑,这个案子的幕后主使,也无法指向惇王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案子,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案子,是绝不能有万一的。 再,董河山受恩深重,他对王爷以死相报,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得其所哉啊。 武林高手嘛,底下又不是只有他董大侠一个人,慢慢儿再找呗。 惇王终于同意立海实施他的“预案”。 这才是真正的“预案”:如果揭帖案失手,就安排董河山“出逃”津,然后,在半路上做掉他。 在豆张庄“裕昌客栈”动手,是一早就确定下来的,那个周老板也早就打了招呼。事实上,最关键的一步棋也是由姓周的来走的:董河山被下了药,但饭菜和酒水都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上首座位的碗、筷、酒杯——即董河山坐的那个位子——都用浸透了蒙汗药的抹布抹过了。 东马圈为圣母皇太后阅兵途中驻跸之所,警戒森严,这一点惇王府也早就知道,在东马圈做那一番姿态,不过是拿来慢董河山之心罢了。 额勒保、孙大徵,是惇王府侍卫中身手最好的两个,就算董河山未被下药,以二对一,也不见得就输给他了,派额、孙两人来办这个差使,是上保险的意思。 * 额勒保挨近了炕上的董河山,很巧,董河山身子左侧靠外,额勒保足底生根,力透手腕,右手倒握匕首,左手盖在右手之上,嘴里轻轻了句“得罪”,对准董河山心脏位置,双手用力,将利刃猛地按了下去。 眼见利刃及身,炕上的董河山,突然向内平平移开半尺,额勒保收势不及,匕首直插到了炕铺上。他大骇之下,就待后退,但已晚了!董河山的右拳闪电般钻了上来,正正击中额勒保的咽喉。董河山这一拳出尽全力,额勒保的身子,又随着匕首下插之势俯落,两个力道一碰,额勒保喉骨顿时碎裂。他哼都没哼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变生不测,孙大徵反应也快,左手的火折,对准董河山的面门,掷了出去,接着匕首前指,和身急扑。 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来董河山身上那张被子,飞了起来,兜头兜脑地将他盖住了。 孙大徵身形急挫,双手向外猛力一甩,将被子甩了开去,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便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额勒保那支匕首,正插在自己左胸,直没至柄。他双手向外甩离被子,中门大开,董河山一击即中。 和额勒保一样,孙大徵也是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瘫在地了。 这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几下,看得海山目瞪口呆。他没有上前夹击——根本来不及反应;有心拔腿逃跑,却迈不开步子——整个人竟是吓得呆住了。 见董河山手持火折,向自己走来,海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嘴里喃喃道:“董老师,饶命,饶命……” 董河山走到海山的面前,觑了觑他的脸,点了点头,将火折塞到了他的手里。 海山机械地接过火折,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董老师这是啥意思? 董河山伸出两只大手,一手按住海山的脑门,一手托住海山的下巴,一错劲儿,只听“咔嚓”一声,海山的颈骨已被扭断,他的脸面转到了自己的后背,依然保持着睁着眼、微张着嘴巴的样子。 董河山弯下腰,轻轻接住从海山手中滑落的火折,身子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定了,重重地喘起粗气来。 击杀额勒保、孙大徵,虽然只是那么几下子,但其实已经出尽他生平所学;之前又和蒙汗药的药力,苦苦对抗了半个时辰,现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至今他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着了道儿的?饭菜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酒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喝的,这种情况下,贼人一般都是在酒壶上面做文章,但酒壶应该没有问题,不然不可能瞒过自己这个老江湖。 蒙汗药的药力很强,不是普通贼人用的货色,幸好自己随身带有甘草汁泡制的药饼,含在舌下,可做解药。 现在,朝廷和惇王府,都欲得自己而后快了,下虽大,不晓得哪里才是容身之处? 他一阵头昏,心中提醒自己:先别想这些没用的,先想一想,该怎么离开这间客栈吧! 这间客栈一定有古怪! 不能走大门,那样难保不会被发现,这儿是二楼,只能从窗子跳到后巷去了。 很可惜,没办法带走自己的坐骑了。 董河山搜了搜三具尸体的身,又到隔壁,翻了翻额勒保、孙大徵的包裹,加上海山的,总共找出好几千两银票和上百两的银锭、碎银子,算上自个儿身上带的,短时间内,银钱上倒是不虞匮乏。 他又取了额勒保和孙大徵的匕首——虽不算削铁如泥,但也吹毛立断,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扎束停当,坐在炕边,歇息了一刻钟左右,觉得药劲儿基本过去了,背上包裹,上了炕,推开窗户,探头出去,确定周围无人之后,跳了下去。 刚刚走出巷口,便听到右手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董河山。” 董河山大吃一惊,转头看时,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 他左右急速扫了一眼,发现路对面和左手边,各出现了两个同样装束、身形剽悍的大汉。 三面受敌,以一对六。 往回跑? 客栈的后巷非常狭窄,如果巷子的那一头也设了埋伏,那就万事皆休。 董河山心念电转,右手一晃,已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向着右手边两个大汉一挥,低声喝道:“看刀!” 两个大汉一惊止步,但董河山这一下只是虚招,他一个转身,匕首飞出,半空中一道弧形的寒光划过,左手边的两人猝不及防,走在前面的那个痛哼一声,刀子已经插进了他的右肩。 董河山向剩下的那一个猛冲而去——方才目光左右一扫之间,他已判断出,左边这两个,身手相对较弱,刀伤一个,再打倒一个,就有破围的希望!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董河山只觉后臀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他本来就在向前急冲,受了这一击,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董河山腰腹用力,就要跃起,但刚一动作,后臀剧痛,力道立时散了,又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还要挣扎,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四面八方地指住了他。 董河山晓得这是什么,不敢动了。 亡我也! (预告:明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九点钟前后二更) *(未完待续。。)u 第一五七章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收到董河山落网的电报,关卓凡轻轻地舒了口气:好,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画面完整了,俺可以带俺的女人回家啦。∏∈∏∈, 董河山是丑初二刻在豆张庄被擒的,军调处行动队得手后,立即快马加鞭,驰抵津城,叫开城门,从津城内给站军营发报。关卓凡收到电报的时候,是寅初二刻,刚好过了一个时辰。 他带上两封电报,出了军营,在一队近卫团的护卫下,摸黑向官港行宫疾驰。 这两封电报,一封就是刚刚收到的这封,还有一封,是昨亥初一刻左右收到的——军调处汇报刑讯立海的相关情形。 恭王猜得没错:立海被拿之后,相关人等一刻钟也没耽搁,立即展开了对立海的刑讯。不过半个时辰,立海的口供,就已经被掏出来了一大半了。 做到这一点并不太困难。军调处和宗人府,给立海的条件,同敖保仿佛:你如果招了,上路的时候,给你个痛快,你的家人也不会受到此案什么牵连;你如果不招——唉,熬遍苦刑之后,还是要招的吧?五木之下,你问问自个儿,能顶多久?反正都是要招的,何苦受多一茬罪?还有,如果开始的时候硬抗,将来上路的时候,就要受凌迟活剐之苦;你的家人。也要陪绑——你自个儿。何苦来哉? 立海还在犹豫。军调处不再废话,请他的确有道理,确认相关条件之后,便开始竹筒倒豆子了。 在此之前,大约酉正二刻的时候,关卓凡就收到了敖保和立海被捕的电报。那封电报。已经在戌初二刻的时候,由他本人,送达圣母皇太后手中了。 现在是寅初二刻,关卓凡二刻钟后,会到达官港行宫;和慈禧细细商量之后,还要赶回站,给北京发报——像昨一样,一折一信。不一样的是,这封电报,必须在卯正之前。送达内奏事处,这样才能确保。母后皇太后上朝的时候,已经胸有成竹了。 时间还是很赶的。 昨早上离开官港行宫的时候,关卓凡叮嘱御姐,“今儿白,请太后务必放宽心怀,好好歇息”,因为,晚上很有可能又是睡不成觉的。 果不其然。 跟着自己又加了一句:“这件事……请太后毋烦厪虑,一切都在臣身上。” 当时,御姐嫣然一笑,美丽的凤眼亮晶晶的,道:“好,听你的,我会放宽心怀,睡个好觉的——你就放心好了。” 唉,真是有点……萌萌哒呀。 慈禧对于揭帖案的反应,大大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关卓凡原以为,圣母皇太后必定“雷霆大作”的。 他是见过慈禧发怒的样子的:脸色变得青白,凤眼圆睁,嘴角微微抽动,太阳穴边儿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美丽的面容,被怒火扭曲得变了形,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一两分狰狞,让人感觉,一场绝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实话实,这副模样,关卓凡看了,心底都有不寒而栗之感,也叫他进一步明白了,在历史上,对这个女人,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一班大拿,何以会俯首帖耳,毫无脾气。 他以为,深更半夜,当她被侍女从床上叫起,知晓了揭贴案的时候,自己又会看到这一副模样。 关卓凡想过,要不要先给她打个什么底儿,或者,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上奏此案?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一个字都不必多,原原本本,直接奏报就好。 这样,才能看到一个最真实的叶赫那拉杏贞。 还有,关卓凡既有两分担心,更有三分好奇:她雷霆大作的时候,会不会迁怒、发作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许多人都会如此,女人会这样,男人也会这样。 君主嘛,更爱这么干了。 既不先为之容,就冒一点风险吧。 慈禧阅读电文的时候,关卓凡一直留意着她的表情。 看到那两首揭帖的时候,慈禧的面容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潮红涌上白皙的面庞,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变得异常清晰,但是——既未颤抖,更未扭曲;凤眼中光芒大盛,明亮异常,但是——那似乎不能是愤怒。 这个形象,关卓凡前所未见。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放下电文,抬起头来,点漆般的双瞳,和关卓凡的视线对上了,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含义,几不可喻,关卓凡心头大大一跳,莫名其妙的,突然间全身都发热了,几乎不能自持。 慈禧柔声道:“终究是来了。” “终究是来了”——什么意思? 御姐的声音虽低,却非常清晰:“卓凡,自从你在如意洲花海的那顶帐子里……要了我,我就知道,这一,终究是会来的。” 御姐的声音,轻轻柔柔;御姐的目光,火热明亮。 关卓凡的脑子微微“嗡”的一声,酸热之气倏然上涌,他单膝跪地,大声道:“臣,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如何呢?关卓凡一时也不晓得该什么好。 但是,他的意思,慈禧完全明了。 还有,关卓凡单膝跪地,上身挺直——这是个奇怪的动作,不是打千,不是请安,不是跪拜,也不是轩军将领觐见圣母皇太后行的那种古军礼。 这个形象,看在现代人的眼里,更像是一个男子正在向一个女子求婚。 男人要女人嫁给他,居然还得下跪相求,这么荒唐的事情,圣母皇太后自然是不晓得滴,她的理解,这就是军礼,而且,是有特殊含义的军礼。 这个“特殊含义”,正是此时此刻,叶赫那拉杏贞最为喜闻乐见的。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枉我把身子给了你! 御姐伸出一只柔软白嫩的手来,关卓凡自然而然地,握住了。 御姐的声音愈加温柔:“有你在……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你看,贼子不是让你拿到了吗?” 关卓凡心中大动,低下头,在御姐手背上轻轻印了一吻。 慈禧微微一颤,继续道:“有人耐不住,跳出来了,我看是好事!省了咱们多少麻烦?不然的话……” 到这儿,御姐打住了话头,关卓凡继续轻吻柔夷:“太后圣明!” “你……痒啊……” 关卓凡不答话,御姐十支葱管般的指头,他一支一支地吻了过去。 御姐的手颤抖着,身子也热了起来。 “你别闹了……你这个人,怎么一谈正经事,就……闹……” 御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关卓凡的手,开始往上边走:“回太后,臣做的,是底下最正经的事情……” “你……卓凡,你应该还有事情跟我商量吧?你这么闹,别耽误事啊……” 咦?我听懂了——就是,如果不耽误正经事,尽可以“闹”,是吧,我的姐姐? “太后放心,臣有分数,什么都不会耽误的……” 关卓凡的一只手,已经插进了御姐的里衣。 “你……嗯……真是拿你一点法子都没有……” 关卓凡的嘴唇摩挲着,将御姐的一根手指,含进了嘴里,轻轻地吸吮着。 御姐浑身颤抖,已经语不成调。 “你……真正是冤家啊……算了……来吧……” 熟悉的衣衫窸窣声、喘息呻吟声,次第响了起来。 …… 云收雨住之后,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的会议,自然就又一次开成了“床上会议”。 会议的成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北京的母后皇太后,临朝之时,“超水平发挥”,唬得恭王一愣一愣的。 不过,今这个会议,我可得悠着点了,别再一上来就跑偏——呃,这个点儿要开“床上会议”,真是不够时间啦。 (一更奉上,二更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左右) *(我的《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五八章 其心可诛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老五真正是猪油蒙了心!” 一收到立海被拿的消息,就能够猜想到敖保落毒弑主的真正幕后元凶,必是惇王,但看到立海的口供,坐实了之前的这个判断,慈禧心里还是难免震撼。¢£¢£, 她冷冷一笑,道:“老五这个人……貌似糊涂,其实荒唐!狐狸尾巴,终究是藏不住的!” 关卓凡心道:“貌似糊涂,其实荒唐”八字,确实是对惇王之“的评”,要给御姐点个赞。 惇王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其实不恶。因为他乐于出入市井阛阓,还颇有“知晓民间疾苦”、甚至“为民请命”的风评。不过,“知晓民间疾苦”可能是真的,但“为民请命”,至少关卓凡穿越过来这几年,从没见过惇王做过这一类的事儿。 留在野史里的,不过是几个段子罢了。 惇王厚诬恭王什么“老六要谋反”,却是坐实了的事迹。老五这么一句话,绝不是“糊涂”二字能够葫芦提过去的,他“荒唐”,已经是很含蓄的了。 窥一斑可知全豹。 种什么种子发什么芽,开什么花来结什么果。 惇王没在史上留下恶名,不过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掌过权、办过事罢了。在野党们,哪个不是一副“我比上帝还正义”的嘴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在这方面。和真正的嘴炮党比起来。惇王还真不算个啥。 关卓凡正在道:“你看,咱们……拿老五怎么办才好?” “咱们”?这口气…… 没等关卓凡答话,慈禧又加了一句:“你可别又什么‘黜陟之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能妄言’啥的!” 嫣然一笑,拿手在关卓凡手背上轻轻一打:“不然,我可要打你!” 关卓凡神魂颠倒。一股热气从身下某个器官升了上来,差一点就忘了自己的“千万别跑偏”,记得也话不算话了。 定了定神,关卓凡道:“是,臣谨遵慈谕。” 顿了一顿,道:“到底该怎么……处置五爷,总得回銮之后,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商量过了,才好决定。现在,臣以为。先请母后皇太后下一道懿旨,也不必什么具体的缘由。只命五爷在府中闭门读书,不外出、不见客,嗯,暂时就可以了。” 这就是软禁了。 慈禧点了点头,道:“暂时只好这样——那么,回銮之后呢?你晓得的,你那个母后皇太后,既没什么主意,心肠又软不拉沓的,这个大主意,还是得咱们先拿定了。” 又是“咱们”? 直指慈安“心肠软不拉沓”,算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了。 还有,拿“你那个母后皇太后”指代慈安,而不是她口中惯常的“我那个姐姐”,或是“东边儿的”,口吻的差异,非常之微妙。 关卓凡在心里品了一品,斟酌着道:“是,臣以为,大约是……削爵、圈禁。” 慈禧不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实话实,我真有点子不甘心呢!再者了,仁寿那边儿,能不能甘心?能不能服气?他那是一大族人,可不止他一个!咱们做事情,总得叫人心服口服才好!” 关卓凡这才发现,慈禧对惇王,怨毒极深,竟是要拿肃顺、端华、载垣的例,来对惇王了! 他心中微微一凛:这个女人!…… 奕誴死活,关卓凡本根本不放在心上,问题是—— 他平静地道:“臣的心思,其实是和太后一模一样的——这个,太后是知道的。只是……五爷是先帝的亲兄弟、皇上的亲叔叔,这一层,和肃顺、端华、载垣不同,请太后留意。臣担心的是:兔死狐悲,过犹不及。” 就是,若真杀奕誴,在宗室里边,可能会引发原本不会发生的反弹。 慈禧默然。 关卓凡又道:“还有,太后方才也了,母后皇太后心肠软,对五爷的处置,大约是会主张……从轻的,如果咱们一定要仿辛酉年诛‘三凶’的例,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姐妹情深,万一因为这个,起了什么争执,就……不美了——唉,那岂非都是臣的罪过?” 这段话是挺有意思的。 “咱们”两个字,听得慈禧心里十分妥帖;同时,“姐妹情深”云云,也在提醒慈禧,她和关卓凡的权力,都倚靠慈安的支持,她们姐俩儿,是不能生分的,凡有处置,也就不能不考虑慈安的感受。 至于最后一句吗—— 关卿底事? 果然,慈禧微微一笑,道:“你就别往自个儿身上揽了——关你啥事呀?” 顿了一顿,道:“好吧,就依你。那——仁寿那边儿呢?” 关卓凡沉吟道:“只好多给一点儿补偿了。” “怎么补偿?他已经是亲王了,总不成叫他进军机?” 有何不可? 仁寿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是很晓事的一个人。他是“疏宗”,祖上还是得过罪的,为人处世,一向谨慎低调,如果进了军机,必然一句话不肯多,一步路不肯多走的。他本来就和关卓凡交好,也赞成洋务铁路之类的改革;这一次,关卓凡于他,又可有“救命之恩”。这几重因素叠在一起,仁寿若进军机,百分之百,会唯关卓凡马首是瞻,对关卓凡,是大大的利好。 不过,时机未到,军机处里面,已经有一位亲王了。 “回太后,军机里边,已经有了一位亲王,再放一位亲王进去,自然是不合适的。” 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顿,让慈禧消化一下这句话。御姐何等聪明,岂有听不明白的?——如果军机处里的那位亲王出去了,睿王就可以进来啦。 接下来要讨论的,正是这个事儿:拿恭王怎么办? 关卓凡继续道:“臣想法子,在别的事情上补偿睿王好了——比如……‘宗室银行’?此银行既以‘宗室’名之,总要找位有分量的宗室挂个名。设立之后,这个名,也许可以叫睿王来挂?嗯,这只是臣的一点想头,到时候应该如何办理,自然要先请旨的。” “‘有分量的宗室’?你不就是‘有分量的宗室’?” “臣……惶恐。” 御姐真正聪明的紧啊,虽然之前已经做了科普,但她应该并不真正了解银行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却知道这是极关键、极要害的一个位子,利害得失系之,就算只是“挂名”,也不想拿来给“旁人”呢。 “好啦,先不谈仁寿的事儿了。”慈禧的声调变得低沉起来,“你看,咱们拿老六怎么办?” 关卓凡微微踌躇一下,道:“回太后,臣以为,六爷在一些事情上面,大约是‘有其心,无其行’,该如何……处置,倒真是叫人……为难。” 慈禧一声冷笑,道:“你这个‘有其心,无其行’的好——叫人想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嘴!可是,正因为如此,真正是‘其心可诛’!”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震。 慈禧的声调高了起来:“上次放过了他,他还不晓事?倒愈闹愈不成话,没完没了了!针扎到肉才知痛,这一次,不能不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轮到关卓凡默然了。 慈禧看了他一眼,放平了声调,道:“可是,确实也不能就此黜落他,一来,他没有直接涉案的情事,二来——我也想通了,不甘心也没有法子:老五、老六,不好一块儿拿下来的,你得对:这两个,都是先帝的亲兄弟、皇帝的亲叔叔,若一块儿黜下去,太扎眼了,宗室里边,大约真会有人肝儿颤!” (预告:明两更,还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九点前后二更) *(我的《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五九章 警惕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关卓凡道:“太后圣明!” 本来,接下来就应该把如何处置恭王的建议提了出来,但关卓凡忍了一忍,决定还是先看一看领导的意思。◇↓◇↓, 慈禧突然一笑,用一种戏谑的语调道:“再者了,老六就要做你的老丈人了,你的‘泰山’嘛,总要给他留一点子体面。” 关卓凡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见御姐脸上似笑非笑的,便也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太后这话,咳咳,让臣什么好呢?这个,敦柔公主可是叫太后‘皇额娘’的,要岳丈岳母什么的,咳咳,太后才是臣的……” 慈禧登时满脸通红,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什么好,滞了一滞,想着不能放过这个胡八道的混蛋,伸出手,在关卓凡手背上狠狠一掐,她是真用了劲儿,关卓凡半真半假地惨叫了一声:“哎哟!好痛!——” 慈禧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该!叫你胡八道!” 关卓凡的法,其实似是而非。 敦柔公主确实是叫慈禧“皇额娘”的,在慈禧面前,也是自称“女儿”的,敦柔公主出阁,慈禧“嫁女儿”,也未尝不可。但以上这些,通通只是“俗称”,在宗法上,敦柔公主并没有过继给文宗。正儿八经还是恭王的女儿。恭王还是她的“阿玛”。所以,认真起来,并不存在关卓凡意淫的这种情形。 不过,被关卓凡打了这么回岔,就不能再拿这个事儿来揶揄他了。慈禧拢了拢自己的鬓角,又瞪了关卓凡一眼,脸上的红晕总算散去了些,道:“那你。该拿老六怎么办?你别再‘为难’了,我就不信,找不到处分他的由头!” 关卓凡先轻轻地吸了口气,以示俺的手还是很疼的,然后正容道:“回太后,其实也不需要另找什么由头的,出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呃,是两个大案子——典守者何能辞其责?按道理来,军机全班都是有责任的,只不过。有轻有重罢了。” 慈禧立即明白关卓凡的意思了:有轻有重,恭王军机领班。自然是最重的;甚至,叫他一个人把军机全班的“责任”全部都扛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慈禧点点头,道:“正是!那么,该给他些什么处分呢?” 关卓凡沉吟道:“毕竟只是‘公罪’,位份上是不大好动他的,那,就开去几桩差使吧……” 慈禧马上道:“好!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不就是他兼的差使太多,顾此失彼,该照应的地方照应不过来,才被人钻了空子,捅了大篓子吗?我看,除了军机处,其他的差使,他统统都不要管了!” 关卓凡突然大生警惕。 他开去恭王“几桩差使”,盯着的,主要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关卓凡的目的,是借着这次机会,取恭王而代之,掌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样,加上他自己手里原先就有的,便可以全面主导中国的“洋务”——中国的外交和近现代化建设了;同时,取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领导权,他才能对之进行“重组”,使之更加符合建设近现代工业化国家的种种要求。 但是,慈禧盯着的,恐怕不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而是内务府。 上一次,由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君前无礼引发的大政潮中,慈禧就想开去恭王“掌内务府印钥”的差使了。那一次,是恭王的政敌关卓凡,一力主张,替恭王、文祥、宝鋆三个,保住了内务府大臣的差使。 床帏之中,再怎么水乳交融,关卓凡都不忘提醒自己,慈禧身上最大的一桩毛病:喜爱浮华热闹、醉心奢侈享受。 内务府大臣,如果换成了唯唯诺诺、只知顺承慈意之人,那么慈禧就难免会予取予求。国家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内务府的口子深不见底,是怎么填塞也是填塞不满的,不想浪费宝贵的原始积累,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要往里边填塞。 恭王、宝鋆和关卓凡,彼此虽为政敌,但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却是完全一致的。恭王、文祥、宝鋆三个,替朝廷管这个钱袋子,盯得极紧,口子扎得极牢。当年,肃顺一手遮,文宗雷霆震怒,连降十级,都不能使宝鋆屈服——某些事情上,宝佩蘅还是有原则的,骨头也是够硬的。 如果恭、宝去内务府大臣之职,换上听慈禧话的人,剩下文祥一个,必独力难支;如果换上的人,是“关系”的人,甚或是关卓凡本人,那么,关卓凡就会和慈禧发生直接的冲突,从此就只能唱白脸、不能唱红脸了。 还有,如果慈禧直接掌握了内务府,另生财源,那么,她在经济上对关卓凡的依赖,就会大大降低,关卓凡对她的影响力,会随之降低,关卓凡自掏腰包,对她进行“赎买”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 无论如何,内务府不能落到御姐手里! 为此,同敌人进行适度的妥协,甚至,冒在不远处放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的风险,亦在所不惜。 慈禧不晓得,片刻之间,关卓凡已经转了这么多的念头,见他不出声,问道:“如此处置,你以为如何?” 关卓凡已经打定了主意,从容道:“回太后,还是方才那句话,臣的心思,是和太后一模一样的。不过,俗话得好,‘心急吃不得烫豆腐’,饭嘛,还是要一口一口吃的。” “哦?你,该从哪里吃起啊?” “六爷的差使,军机处之外,最紧要的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臣以为,就从这儿……呃,吃起好了。不过,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规制,大得很,并不宜……呃,一口就吞了下去,不然,拿洋人的话来,难免‘消化不良’。” 关卓凡潜台词是:既然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得一口一口来,内务府神马的,自然就得往后面排,您现在就别打它的主意了。 “消化不良”的意思,慈禧是听懂了。她皱了皱眉,内心颇为不甘——关卓凡猜得一点不错,恭王手里边的差使,慈禧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掌管内务府印钥”。 关卓凡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她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更奉上,晚上九点前后二更) *(我的《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六零章 僭越?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慈禧知道关卓凡为什么会在内务府大臣的人选上,支持对立一系的的恭王、文祥、宝鋆。±說, 当然,她只是猜到了关卓凡的一半心思——为国家撙节财政;另一半心思——迫使自己在个人支出上依赖于他,御姐再怎么聪明,也念不及此了。 事实上,在内务府的问题上,慈禧是颇为心虚的,她并不以为关卓凡的取态有什么不对,理智告诉她:他之所为,确实是“正办”。所以,之前在这个问题上,关卓凡只要有所坚持,慈禧便立即后退。 但是,就像一个家庭,夫妻双方都会争夺财政的主导权一样,这个事儿,纵然底气不足,她也不能不试着争一争。 可是,该怎么争呢? 她总不能,内务府比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更加重要啊! 一时之间,计无所出。 算了,老六的事儿,且摆一摆,先收拾了那个宝鋆再,在他那儿能把口子打开,也不坏。 “好罢,老六的事儿,就按你的办——且放他一马!嗯,这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该如何……调理,你下去给我写个条陈吧。” “调理”?这个词儿有意思。 “是,臣尽快着手办理。” “那——那个宝鋆呢?此人可恶,断乎不可以轻纵了!” “是,宝鋆不是六爷。处置当然要有所不同。只是……” “你又‘只是’?我。你怎么变得跟你那个母后皇太后一样,婆婆妈妈、软不拉沓的?做个事儿,给个话儿……还不如我一个女人痛快!” “呃,太后女中尧舜……巾帼英雄,臣如何及得?” 早就有人拿“女中尧舜”来吹捧慈禧了,但“巾帼英雄”这顶帽子,却是前些海上阅兵、“冠军号”演炮的时候,关卓凡亲手给御姐带上的。 慈禧斜睨了关卓凡一眼。“格格”一笑,道:“你就别拍了,当心我踢你!好啦,你你的‘只是’吧!” 其词若憾,其实深喜。 您踢我?那您不成了——母——马…… “是。立海的供词,虽然涉及宝鋆,但宝鋆和五爷晤谈的时候,现场并无第三人,以五爷的身份……他再怎么荒唐,也是不好直接问讯的。所以……” “所以,宝鋆和老五密议了什么。永远无法佐证?” “太后圣明。” “哼,那就‘问讯’宝鋆好了!” “太后……气话了。不过,臣大着胆子,做个推测——不消朝廷‘问讯’,宝鋆自个儿就主动会些什么的。” “哦?他能些啥啊?” “这个——臣倒不好乱猜的,不过,大约无非是以自劾求自清那一套罢了。” “‘以自劾求自清’?” “是,臣以为,如果宝鋆要这么做的话,应该就是这一两的事儿——不然,朝廷找上门了他再,不管什么,可都是晚了。” “那咱们就等?” “是,也不过就等这么一半的功夫。不定,现在这个光景,宝鋆的折子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果真如此,那么……更加要先听一听母后皇太后的意思。” “哼,又是你的‘母后皇太后’……” “臣的心,太后是知道的。” 御姐秋水般的眼波,在关卓凡身上绕了一绕,垂落下来。 “好啦,你别多想,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一时之间,二人皆无语,温暖的涟漪,在室内慢慢地荡漾开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打破了沉默:“太后放心,无论如何,不能叫宝某人再留在军机处里边儿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如果‘东边儿的’心软了,又拿不到他的什么大的把柄,想赶他出军机,不大容易吧?” “臣……尽力而为。” “嗯。” “太后还有什么谕示没有?” “嗯……没有了。” “那臣就草拟电文,拟就后进呈御览。” “好吧,我……等你。” 慈禧寝卧的隔壁就是书房,有全套的文房四宝,关卓凡即借此处草拟电文,玉儿负责伺候笔墨。 海上阅兵回来之后,每次一见到关卓凡,姑娘便会红云上面,大大的眼睛,生出异样的变化:犹如一团水汽,拢住了一处光源,愈朦胧,也愈明亮。 不过,时间甚赶,两个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偌大的书房内,极其安静,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鹅毛水笔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 不多时,电文已经拟就,比拟昨的那封快得多了。一来是已经有了昨的经验;二来,从昨到今,关卓凡一整都在想这个事儿,包括在来官港行宫的路上,也在打电文的腹稿。 关卓凡请慈禧看了,改了几个字,也就十分妥当了。 他正想开口告辞——在官港行宫这儿,慈禧是从不会叫他“跪安”的——慈禧先话了:“这个电报,拍发的时候,要你在边儿上瞅着么?” 关卓凡一愣,道:“回太后,这倒不必,交给电报员就好了。” 慈禧点了点头,道:“那把电文封缄,交给图林,带回站不就好了?你不用亲自反复来回奔波了。” 什么?! “呃,这个,臣……” “电文交给图林,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回太后,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想也是,一切机密命令,不就是用……哦,‘传令兵’——传来传去的吗?我的意思是,你实在是累了——从昨个儿揭帖的事儿出来,到现在,怕是都没有睡过吧?你就在我这儿,好好儿歇息歇息,睡个好觉!现在都交卯初了,你回去军营——我晓得的,军营就要吹‘起床号’了,你睡不成觉的。” 什么?!什么?!什么?! “臣……不敢僭越。” 御姐的目光非常柔和:“卓凡,你别想那么多,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这个……不是拿来试探你……那个什么的,就是……心疼你太过辛苦了!要僭越——咱们过不了几就得回銮了,回到北京,再想‘僭越’,也难有机会了!” 靠!靠,靠…… 关卓凡心里大呼:姐姐,我该相信你的话吗? 怎么办?! *(《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六一章 黑甜乡,温柔乡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关卓凡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十分明亮。~說, 鹅绒的帘子已经打了起来,落地长窗上面,只留着明纱的帘子,窗外阳光灿烂。 他半睁开眼睛,微觉刺目,又合上了眼皮。 大约花了十来秒的时间,关卓凡才想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 他重新睁开眼睛,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 大床的对面,一位丽人,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瀑布般垂在背后,几乎接触到了地面。 御姐穿着一件绿色的丝绒睡袍——关卓凡认了出来,这件衣裳是他进的,是叫人从法国巴黎搜罗而来,算是这个时代最“时尚”的款式了。 绿色绒面,黄色里衬,繁复精致的绣花镶边,v字形的大翻领,开的极低的胸口,束腰,极宽大的下摆,这些,都是十九世纪中叶女装睡袍最贵气、最时尚的元素。 不过,这件睡袍最有意思的地方,还是袖子。 上臂袖窄,前臂袖宽——这倒没有什么,这个时代,贵妇人的袍袖大致都是这么一个款式。问题是,这件睡袍的袖子没有缝合成圆筒,而是自肩窝处就开始两分,肩膊至肘弯,即袖子的上臂部分,镶了一排纽扣,可以扣上。也开始松开;肘弯以下。即前臂部分。没有扣子——就是,前臂任何时候都是裸露在外的。 此刻,上臂的那一排扣子没有扣上,御姐的两弯雪白的膀子,是完全放在外边的。 这件睡袍,其实不是冬装,不过,行宫内既装了暖气。又生了壁炉,真正温暖如春,御姐穿这件睡袍,并无一丝寒意。 单是这两弯皓白如玉的臂膀,已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加上梳妆台前镜中人,睡袍里边,只穿了件明黄色的肚兜,胸前一大片白嫩,峰峦起伏之间。隐约沟壑深邃,关卓凡一瞥之下。不由欲炎蒸腾,身下某个器官,一下子就苏醒了过来,嚷嚷着要“晨练”一番。 慈禧在镜子里看到了床上的动静,她并不回头,微微一笑,道:“你醒啦?” 未等关卓凡答话,御姐就敏锐地发现了床上那个人的异样,她抬起手,用一根葱管般的手指,对着镜子,虚点了一点,用警告的语气道:“你可给我乖一点,先去洗漱——泡个澡!你身上的那股味道,哼!” 关卓凡被这句话摁住了,他讪讪地道:“给太后……请安。这个,太后……歇息得可好?” “不好!” “……” 御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你打鼾打得山响——整整打了一宿,我哪里睡得着啊?” 果然,关卓凡发现,御姐眼圈周围,微微发暗。但是,一双美丽的凤眼里边,却是异样的明亮,眉梢嘴角,亦盈满了笑意。 关卓凡不由看得痴了。 此身温柔乡中醉,恍忽间,他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真的睡醒了吗? “发什么呆啊?洗漱泡澡去!” 慈禧拉响了铃,叫了玉儿进来,吩咐她将盥洗室的浴缸放满水。 关卓凡奉命唯谨,乖乖儿把自个儿泡了进去。 身子慢慢浸入温暖的水中,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生出了轻微的酥麻,关卓凡通体舒爽,忍不住轻轻地呻吟起来。 水汽氤氲,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挥之不去。 昨儿晚上——不,是今儿早上了——关卓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谨遵懿旨”:管他妈的什么僭越不僭越,就让我任性这一回! 这种“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也未必会死”的感觉,穿越之后,只有如意洲花海懿贵妃帐幕里的那一次,可以比拟。 关卓凡判断,御姐的“邀请”,是真心实意的。其中,虽未必没有试探什么的企图,但她想试探的,大约不是关卓凡有没有僭越之心,而是——看一看他们两人之间,彼此的信任,到底能到一个什么程度? 上床之后,慈禧警告他:赶快睡觉,什么“其他的事情”也不许做,不然,立马就赶他出去。 关卓凡遵旨,几乎是头一沾枕,便跌入黑甜乡中。他睡前最后的记忆,似乎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长期的军旅生涯,关卓凡养成了迅速入眠的本事,但入睡如此之快,大约也是这几年来的头一回。 而且,一觉无梦。 御姐什么时候起的床,他不知道;看御姐的形容,应该是已经梳洗过了,就是,玉儿是进来伺候过的——主仆二人很折腾了一轮,他也不知道。 呃,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呢? 醒来之后,他居然忘记了看表,这也是几乎前所未有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睡在她的身边,竟然可以如此安心,甚至——忘我? 这……不科学啊! 而且—— 关卓凡身子向下出溜,把头也没入了水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钻出水面,双手捋了一把头脸上的水,长长地吐了口气。 水汽依然氤氲,但他已目光炯炯。 跨出浴缸,揩净了身子,穿上衣服——内衣、衬衣、长裤,只除了上衣。行宫这儿,没有合适关卓凡穿的浴袍、睡衣之类,他总不能裸着身子,或者只围一条浴巾,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似乎对圣母皇太后不大尊重呀。 需要的话,再脱呗,俺倒是不嫌麻烦。 洗漱完毕,关卓凡精神抖擞地走进内卧,一进门,愣住了——咦,圣母皇太后不在。 在套房的外间——“会客室”吗? 关卓凡探出头去,觑了一觑——也没有人。 御姐跑哪儿去了呢? 正在“咦”着,有人敲门。 推门而进的是玉儿,看见探头探脑的关卓凡,道:“该传午膳了,太后在‘蓝厅’等着贝勒爷呢!” 午膳? 关卓凡一愕,这才想起来看表——竟然已经是未初一刻了! 他吓了一跳,“哟”了一声,赶忙道:“你去回太后,我即刻就到!” 玉儿抿嘴一笑,退出去了。 我靠,这一觉,不知时日过啊。 他快手快脚,穿戴齐整,对着镜子,略略整理一下,便急步往“蓝厅”而去。 进了“蓝厅”,微微一怔。 以往关卓凡“陪膳”,都是摆两张桌子,居中一张,那是太后的;打侧一张,那是陪膳的关贝勒的,然后各式菜肴统统一式两份。但现在“蓝厅”里边儿,却只摆了一张桌子,且是一张方桌,慈禧坐在上首,右首边儿,还摆着张高背椅子。 同桌而食? *(《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六二章 老成谋国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和御姐同桌而食,倒不是第一次,在“冠军号”上就来过一次。↖↖,不过,那是因为舱室空间狭窄,摆两张桌子太过逼仄,还有,那毕竟是军舰,不是行宫,出门在外,不能事事过于讲究,“礼,有经、有变、有权”嘛。 现在呢? 先是夜宿行宫、大榻同眠,接着又同桌而食,呃,新鲜事物来得未免太多、太快了吧? 关卓凡请过了安,还在犹豫,慈禧指了指那张空椅子,微笑道:“坐吧,别磨蹭了,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饿,我可饿了。” 关卓凡心一横,管他呢,床都“同”了,“同”个桌又算什么?谢了恩,坦然就坐。不过,坐下来后,却是双手抚膝,腰背挺直,摆出一副正襟危坐、戒慎恐惧的架势。 御姐轻轻一笑,也不来纠正他的坐姿,道:“这儿有两份东西。”完,将自己面前的物事推给了关卓凡。 关卓凡看时,却是一封黄绫封的奏折,和一件轩军特制的装电文的封套,只是封套上的火碱已经破裂,里面的电文,御姐应该已经看过了。 “这是?” “奏折是左宗棠发来的,没什么太大的事体,可以等一会儿再。这个电报,是‘东边儿的’发过来的,是某个人的奏折——你倒猜猜。此人是谁啊?” 母后皇太后学会发电报了?孺子……呃。孺女可教。 “回太后。臣想……大约是宝鋆。” 慈禧“格格”一笑,道:“你竟是神仙!这个奏折,和你昨儿的……嗯,今儿早上的,竟是分毫不差!你瞅瞅吧。” 关卓凡抽出电文,看了一遍,果然,是“以自劾求自清”。文字铺陈。摇曳生姿,声情并茂,一副掏心窝子的架势——嗯,简直差不多算是“声泪俱下”了。 关卓凡抬起头来,御姐一双妙目,正看着他,浅浅一笑:“你怎么看啊?” 关卓凡晓得,慈禧问的,不是他“怎么看”宝鋆,而是“怎么看”母后皇太后“怎么看”宝鋆? 呃。有点儿拗口。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臣请问太后。这个电报,站那儿,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大约是刚交午初的时候吧。” “这么,母后皇太后一下早朝,就叫人发了这封电报过来,一点儿都没有耽搁——臣以为,这……已经大致可以看出母后皇太后对此事的取态了。” 慈禧点点头,道:“我觉得也是。看来,你的没错,这个事儿,还真要先听一听你的母后皇太后的意思。” 关卓凡微窘,正想两句叫御姐安心的话,御姐接着道:“你可别忘了,你是过‘尽力而为’的喽?” 尽力而为——赶宝鋆出军机。 “是,臣……断乎不能叫太后……失望的。” 慈禧一笑:“好,我等着——行了,先吃点东西吧。” 慈禧在宫中传膳,边进膳,边看奏折,是常有的事儿,因此,关卓凡一边吃饭,一边打开了左宗棠的折子。 是关于董志原地区如何善后恢复的。 回匪入据董志原,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杀戮残破,极人间之惨。 折子上,“远近城邑寨堡惨遭杀掠,民靡孑遗。平、庆、泾、固之间,千里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被祸之惨,实为下所无。” 又,“师行所至,井邑具荒,水涸草枯,贼因此多所死亡,官军亦因此而艰于追逐。” 关卓凡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心里边好像压进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继续看,官军进入庆阳城,“郡城一带杳无人迹,城内荒草成林,骨骸堆积,奇禽猛兽相聚为薮。” “先令勇丁斩荆披棘,掇拾骨胔掩埋,城中方可驻扎。” “兵士仔细搜寻,城内原三千余户,现百十人不存矣!” 上边的是城内,下边到了城外,“时有一二遗民,居住岩穴,采食草籽,形类鬼魅。忽见有人踪,以为贼至,望即狂奔,追及询问,不但不知贼耗,亦不辨年月。” 关卓凡想,这的还是庆阳府周围的情形,那里地势较为复杂,有山峰,有沟壑,百姓还可以藏匿,董志原平坦空旷,百姓又该逃去哪里?大约是回匪占据一村,这一村便是“绝户村”了! 山珍海味,吃在嘴里,已全然不辨滋味。 想起一句诗来: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 偷觑慈禧,坦然进食,优雅如常,心里面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接下来,就是如何善后、恢复了。 左宗棠认为,“兵事方始,必先陕西接壤之平、庆、泾、固一带,布置大兴屯政,然后进可战,退可守。” 为此,左宗棠“一面派拨官军扼守董志原各要隘,一面办理兵屯、民屯,庆阳、合水、宁州,次第经理。” 具体的善后恢复办法,左宗棠提出了五款十条,大致是: 第一,遴选官吏。 左宗棠请求朝廷,“破除文法,遴访甘肃人员,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召辑流亡,计口散粮,以延喘息,以规久远。” 第二,招徕难民。 庆阳府已成空城,必须充实人口。人口从哪里来呢?左宗棠决定,将流亡在外的平、庆籍难民招回原籍。 这些难民,大多流入陕北,不少已经沦为土匪。招回原籍。既充实了庆阳府的人口。又解决了陕北的治安问题。 还有。“陕北延安、绥德地方,民人可免逼处之嫌,不起主客之衅。” 第三,大兴屯垦。 左宗棠规划的屯垦,分“兵屯”、“民屯”。 “择险隘为兵屯,统领、营官主之;就堡寨为民屯,府、州、县主之,均因其地之所宜。” 现在是冬季。规划妥当,来年一开春,即可“播种粟、糜、荞、麦诸种,督课军民,日事锄垦。” 第四,增设县丞。 左宗棠批评朝廷,过往对甘肃的行政建置,太过忽略,并指出,这是造成回乱暴起之初。应对无力的重要原因。 这是事实。朝廷收服了山南北路、拓土新疆之后,对于西北地区的注意力。主要是放在新疆和陕西的,二者之间的甘肃,确实被严重忽略了。当然,经略新拓之地,需要占用大量资源,此多难免彼少,平衡不易保持,也是原因之一。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左宗棠指出,董志原“地居秦陇要膂,形势之重,自古已然”,可是,行政上,董志原却长期由安化、宁州、镇原三州县分辖,不但事权不一,而且因为同时处于三州县的边缘地带,自然而然,同为三州县所忽视。事实上,变成了一个“三不管”地带。 左宗棠,董志原“向未设官吏,钱粮词讼,一切经理乏人,民多不便,政教不行,奸宄藏匿,关系非。” 因此,他奏请朝廷,在安化县的建制内,增设县丞一名,名“董志县丞”,并定位“繁要之缺”,专门负责管理董志原。 同时,请在董志原增设乡学训导一名,并将安化县原设学额十五名增至十八名,新增的三名,明文规定,归董志原所有,“俾资教化”。 第五,禁罂粟,倡棉桑。 关陇一带土地贫瘠,为补生计,民众素有种植罂粟的陋习。而既种罂粟,就不会不吸食鸦片。种植罂粟、吸食鸦片,既是关陇贫困之因,又是致衰、致乱之源。 左宗棠到了西北后不久,写信给关卓凡,痛陈鸦片之害,“长毛、捻、回之劫,皆此毒酿成”,一俟回乱靖定,他便要厉禁鸦片。 关卓凡回信:“关陇治法,必以禁断鸦片为第一要义。季翁谋国老成,洞悉根窍,弟感叹赞服!唯有刍荛之见,陈于君子之前:鸦片源于罂粟,欲禁断鸦片,必禁种罂粟。欲禁种罂粟,必先思一种可夺其利,然后民知非种罂粟始能得利者。” 这个“可夺其利”的,就是棉、桑。 关卓凡,“劝种草棉、蚕桑,以其一年之计,胜于罂粟,民则因其而明取舍矣!若用峻法求速效,季翁军务倥偬,难免左右失机,以致滞碍不行。弟愚区区,季翁高明,当能鉴及!” 关卓凡的建议,左宗棠几乎全部接受下来。只是桑蚕一项,虽然陇东自古就有养蚕的记录,但几千年水土变迁,已经不大找得到适合喂蚕的树种,新植的话,又缓不济急,就先放了下来,主力推广种棉。 折子上面,另有办赈、凿井、植树,等等。 洋洋洒洒数千言,关卓凡看完了,心中不由赞叹:左季高能打仗、通经济、知权变,体民瘼,果真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 左宗棠的这些条陈,招抚流亡、屯垦、禁种罂粟、倡棉、办赈等事体,他自己就可以做主,但是,遴选官吏和增设县丞两项,却是要先请朝廷允准的。 左宗棠作为统兵大帅,收复失地之后,有权利自行委派州县官,事后向朝廷补个手续就是了,朝廷没有不准的。不过,这一次,左宗棠有特殊的要求——“破除文法,遴访甘肃人员,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 本地人不做本地官,这是基本的规矩。左宗棠这个要求,算是破例,所以,他必须事先申请。 左宗棠的理由是,当地空缺的州县官太多,他夹袋中没那么多候选人——手下各级将领都得留着打仗。 如果由户部一一从外地选调,一来缓不济急,二来,西北贫瘠,许多人未必愿意过来,愿意过来的,大都是刁恶无行之人——这种人,肯冒险,能吃苦,但做官的唯一目的,就是刮地皮,把他们放到大乱过后的甘肃,绝对是重新激起民变的不二人选。 所以,左宗棠要求“破除文法”,特事特办。再,本地人做本地官,也有熟悉情况、上手快的好处。 至于增设县丞,原先体例所无,是一定要先请旨的。 这也是慈安为什么会把这个折子发过来——左一个破例,右一个破例,事儿太大了,她自己决定不了。 慈禧见关卓凡看完了折子,问道:“左宗棠的这个折子,你怎么看?” 关卓凡道:“回太后,左宗棠老成谋国,所奏皆为正办。事有经,亦有权,左某所请之以本地人署理州县,不为逾格;增设‘董志县丞’,更是深谋远虑,请太后嘉納。” 慈禧点点头,道:“行,就照你的办。” “左宗棠这个折子,虽然不直接涉及军事,但西北路途遥远,准奏的廷寄,臣请以‘六百里加紧’驿递,一为节省时光,二来,也可示朝廷鼎力支持之意。” “好,都依你。” 关卓凡道:“谢太后。” 顿了一顿,又道:“臣有一个想头,自觉于西北之长治久安,颇为紧要,要奏知太后。” (嘿嘿,三千六百字,不晓得算不算“大章”?) *(《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六三章 通天塔高,文言同一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 “哦,长治久安?嗯,你吧。↗說,” “是。” 关卓凡略略沉吟一下,道:“这个想头,臣原来觉得火候似乎未到,尚不足上烦太后宸衷之断,但今儿看了左宗棠这个折子,臣改了主意。” 顿了一顿,道:“臣以为,此事之成,无以速达,非……三五十年不能初见功效,早一着手,便早一收功。此次西征,每平定一地,便是在该地始推此政之最佳时机,时不我待,臣乃不揣冒昧,奏陈御前。” 不论私底下,还是朝堂上,关卓凡奏事之前,做这样冗长的铺陈,是前所未有的;而且,愈愈是郑重,好好儿的一顿饭,被他弄成了奏对格局——御姐原本心甜意洽,融融其乐,可关卓凡隆重其事,御姐也只好被迫端起了架势。难免芳心怏怏,意有不足,不过,亦由此可知他要的事情之重要! 听到居然要“三五十年”,始能“初见功效”,御姐微微动容:这得是多大的“想头”啊?心里面愈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吧,我听着呢。” “呃,奏陈之前,容臣先给太后回一个西洋上古的……故事。嗯,这个故事,颇为有趣,而且,似乎于臣欲奏之事。亦可有所譬喻。” 啊?“铺陈”起来。还没完没了啦?不过。听“古记”是御姐最爱的一件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你。” “是。故老传言,西洋上古的时候,地面上的人,无分国度、族群,讲的都是同一种话,连口音都是一样的。人们沟通无碍。彼此相得,无生事端。大地虽广,男女老少,黄发垂髻,却个个融洽无间,到处一副欣欣向荣的光景。” “日子过得太好了,便有人提议:‘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众人皆称善。于是齐齐动手。大举兴作。人们同心戮力,不多时,果然就建起了一座城,和一座塔。” “这座城,瑰丽雄伟,叫做巴比伦城;这座塔,高耸入云,名如其形,就叫做‘通塔’——嘿,竟真的应了首倡者之言:‘塔顶通’!” 关卓凡讲到这儿,顿了一顿,看了慈禧一眼,见圣母皇太后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听得极其专注。 他继续道:“孰料高塔通,惊动了神祗。神祗大为骇异,心想地上的人竟然如此能耐,这座塔愈修愈高,看这个架势,过不了多久,就要把我的仙居顶翻了!这,这,如之奈何?” “神祗冥思苦想,终于心生一计。他悄悄儿地来到凡间,施展法力,变乱了人们的言语,从此,人们出话来,别的人就听不懂了。于是鸡同鸭讲,彼此大生龃龉,更加没有法子再协力筑塔。这座高塔,便半途而废,神祗之计,终于得售了。” 听到这里,慈禧面上的表情,已微生凝重之意。 关卓凡对御姐表情的变化,心里颇为满意,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道:“事情还没有完结。由于人们言语不通,误会不断,争执不停,有的人吵不明白,就开始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终于就出了人命。” “架愈打愈大,死的人愈来愈多,彼此的梁子,愈结愈深,终于没有办法再住在一个地方了,人们只好流离各地,各自筑城、建国。这个时候,眼中看去,周围无非仇雠,于是彼此攻伐,世代相仇,无止无休。” 到这儿,关卓凡向慈禧微微俯首,道:“回太后,臣的故事,讲完了。” “蓝厅”之内,一时间,极其安静。 本来,关卓凡讲完“西洋上古故事”,就该奏他的“想头”了,但关贝勒决定先等一等——等圣母皇太后有所反应再,这样,会比较有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开口道:“我不晓得自己猜的对不对?你的意思,是不是——回、汉之间,言语不通,致生龃龉,甚至……相仇、相杀?” 御姐果然聪明啊。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太后圣明!回、汉的恩怨,由来已久,原因复杂的很,当然不仅仅是言语不通这一桩——不过,这肯定是极其紧要的一桩!试想,言语不通,无法交通,又如何能够视对方为同类?彼此都想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日长了,何能不生事端?日积月累,又何能不生大祸?” 慈禧不由自主,微微颔首。 她想了一想,峨眉微蹙,道:“回人是讲什么言语的?我竟是不晓得!不是……汉话么?” 关卓凡道:“回太后,这个……也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 “回人的先祖,自阿拉伯、波斯等地,辗转来到中国,回人的‘母语’,其实是阿拉伯话和波斯话。其中,因为回教的经典,几乎都是以阿拉伯文写就的,回人礼神的时候,阿訇讲道——阿訇就是回庙的主持,也大多用阿拉伯话,所以,回人的‘母语’,以阿拉伯话为主。” “母语”是个新鲜词儿,但并不难理解,不需关卓凡特别解释,御姐自能默喻其意。 外部的世界,御姐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不过,“阿拉伯”、“波斯”,虽然不甚明其所以,倒都是听过的,也无需关卓凡做特别的解释。 “回人先祖,隋唐的时候,便开始移居中国。迄至元末。历时已久。繁衍已众,但所操言语,还是以阿拉伯话为主——当然也有会汉话的,可是,人数并不算多。” “这个情形,到了前明,始有大的改观。朝廷明令,回人必须学讲汉话;同时。回汉杂处,回人若始终不汉话,自个儿也实在是不方便。于是,讲汉话的回人,慢慢儿地多了起来。” “我朝定鼎,在这个事情上边儿,大致是承继了前明的政策。譬如,雍正年间,安徽巡抚鲁国华上奏,指回人‘异言异服’。请朝廷予以取缔。” “鲁某所请,自然是偏激了。回人的服饰。有的素净,有的艳丽,其实是很养眼的;至于回人的言语——怎么呢,嗯,就像广东人,一边儿官话,一边儿广府话、潮汕话,不能只许广东人官话,不许广府话、潮汕话——那……也未免太霸道了。” “不过,官话也好,广府话、潮汕话也好,都是汉话,文字同一,发音殊异。官话的不会广府话,广府话的不会官话,纵使沟通困难,亦不会视对方为异类——这不仅因为彼此都是汉人,更因为文字同一,到底是可以交通的。” 到这儿,关卓凡略觉口干,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关卓凡滔滔不绝,慈禧已是听得怔住了。关卓凡按了暂停键,她觑了这个空儿,问道:“这么,这个‘阿拉伯话’,写下来,就不是……汉字儿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那是阿拉伯字儿,和咱们的汉字儿,是全然不同的。嗯,和……英吉利的字儿,倒是差不多。” 关卓凡本来想“和满州的字儿,倒是差不多”,幸好,及时打住、变计。 英吉利的字儿,御姐是见识过的,鸡肠子一般,看上去如睹书,真正是“非我族类”。 “所以,一回一汉,若是回人不会汉话,汉人不会阿拉伯话,彼此便全然无法沟通,鸡同鸭讲,便不能不视对方为异类,最终,便难免不重蹈‘通塔’故事之覆辙。” “既同为中华子民,岂可有此畛域之分?更不能彼此相仇,致吞‘通塔’故事之恶果!臣曾经奏陈太后,以为满汉交融,二而为一,可新造一个族群,叫做‘华夏人’——满汉既不分你我,其余族群,如回、藏、蒙者,又岂可自外于‘华夏人’?” 关卓凡讲了这么一大轮,慈禧的念头,始终在回、汉之间打转儿。关卓凡话锋上挑,“华夏人”异峰突起,将藏、蒙也扯了进来,慈禧心头一震,十几前,听关卓凡初谈“华夏人”,头脑中生出的那一线亮光,倏然扩展,犹如旭日跃出云层,刹那间照亮万里河山,一个崭新的世界,堂皇恢弘地展现在眼前。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难以自持之感。 关卓凡适时打住了话头——请圣母皇太后消化吸收一番先。 过了半响,慈禧心情略略平复,开口道:“我也不晓得的对不对——如果的不对,你可别‘太后圣明’!你的意思,是否是:既然同在一个族群——‘华夏人’,那么,满、汉、蒙、藏、回,不论是谁,就应该同一种话,写同一种字?” 慈禧话音刚落,关卓凡便离座而起,然后单膝跪地,屈肘平胸,目光炯炯,朗声道:“太后圣明!” 他这个动作,把慈禧和在旁边儿伺候传膳的玉儿、李莲英,都吓了一道:“你起来!这是干什么——传个膳都不安生!” *(《乱清》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u 第一六四章 合众为一,天佑国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l;fn l;≈l;b≈g;≈l;/b≈g;≈l;/fn≈g;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l;/br≈g; 关卓凡重新入座,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道:“太后谕示的,正是臣要奏的。” 慈禧伸出右手,拿食指在关卓凡面前的桌面上点了一点,道:“不是我‘谕示’的,是我估摸你的意思——这个事儿,其中关节,我还没有全然想通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容臣再给太后举个例子——嗯,就拿美国来一吧。” “美国?” “是。”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回太后,美利坚建国迄今,不过九十年光景,九十年前,世上并无美利坚国,但是,却已有美利坚人。这美利坚人,并非美国土著,而是从欧罗巴洲各地,跨海移居而来。这其中,有英吉利人、法兰西人、爱尔兰人、德意志人、意大利人,等等。美国土著叫做印第安人,反倒是无足轻重。” “这英吉利、法兰西、爱尔兰、德意志、意大利诸国人士,合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新的大族群,这,就是‘美利坚人’了。” 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 慈禧轻轻地“嗯”了一声,道:“这个情形,和你的,咱们拿满、汉、藏、蒙、回,新造一个族群——‘华夏人’,倒是十分相像。” “太后圣明!美利坚国的全称,叫做‘美利坚合众国’,这‘合众’二字,便是‘合英、法、爱、德、意之众而为一美利坚’之意了。美国的国玺,正反两面,都刻着字儿,正面刻着的,便是‘合众为一’四字。” “反面呢?” “回太后,‘佑国事’。” 合众为一。佑国事。合众为一,佑国事。 慈禧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两遍。 美国的国玺,还刻着别的字儿。不过,跟今要的事情。关系不大,未免转移焦点,关卓凡就不了。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估摸着她消化的差不多了,道:“既为美利坚人,英吉利来的,不称‘英吉利人’,而称‘英吉利裔’;法兰西来的。不称‘法兰西人’,而称‘法兰西裔’,其余人等亦然。” “嗯。” “最紧要的是,虽然英、法、爱、德、意诸裔杂处,但美国的朝廷,却明令定英吉利话为‘官方语言’。意思是,私底下,你爱什么话,自然随你自个儿的意,但是。台面上——包括政府文书、朝堂论政、学堂授业、寺庙布道,等等,却只能英吉利话。写英吉利字。” “官方语言”几个字,御姐听在耳中,略觉违和,不过,不影响理解。 “臣请太后想一想,美国朝廷若不如此,而是由得英吉利裔英吉利话,写英吉利字;法兰西裔法兰西话,写法兰西字;德意志裔德意志话。写德意志字——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那不是乱了套?时间一长,诸裔人士必各自为政。还谈的上什么‘合众为一’?更别什么‘佑国事’了——不分崩离析,就算‘佑’了!” 慈禧默默点头。 中国若要仿美国例,那么,该拿哪一种话做这个“同一种话”?哪一种字做这个“同一种字”? 就是,该拿哪一种“语言”做这个“官方语言”? 这其实是不消的——并无第二种选择。 慈禧沉吟道:“咱们如果这么做……大约还要打通几个关节的。” 罢,偏转头,看着关卓凡,淡淡一笑。 关卓凡道:“是。臣大着胆子,妄揣慈意,太后的‘关节’,大约有以下这么几个。” “嗯,你。” “第一个关节——满人会怎么想?” “嗯。” “臣以为,定汉话为‘官方语言’,绝非变更祖制,恰恰相反,此举乃是仰摹祖宗谟烈,敬而承之,继往开来。” “哦?你这个法……新鲜!” “太后明鉴,我朝入关,定鼎下,一切典章制度,皆承继诸夏。孔子有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对于这个情形,臣自个儿,亦有一个法,叫做‘全盘汉化’。” “‘全盘汉化’?” “是,‘全盘汉化’!这些话,拿到外边儿去,或者由汉人来,似乎略显忌讳,不过,实情确实如此,太后面前,臣就放肆了。事实上,这正是祖宗高明的地方!不然——臣再犯个忌讳——明太祖过,‘自古胡人无百年之国运’,如果,咱们当初也像蒙元那样瞎搞,早就给人赶回白山黑水了!” 慈禧听得心旌摇动,目光炯炯。 “拿话、写字来,是满人汉话,写汉字——朝廷可从来没要汉人满话,写满字!时至今日,满人之中,这满话、写满字……呃,不别人,臣放肆,就拿臣和……太后,呃,来好了,这满文,臣惭愧,是既不会,也不会写,太后……” 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话头。 慈禧微微叹息:她会,但不会写。 这两位,一个是领导政府的中枢首辅,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圣母皇太后,于满文一道,尤不堪如此,其余的满人,不论是宗室亲贵,还是普通八旗,就更加不必了。 过了片刻,关卓凡继续道:“国初至乾隆一朝,书写诏书,必满汉合璧;乾隆朝之后,诏书只用汉字缮写的情形,愈来愈多。时至今日,太后也晓得的,除了最重要的,大多数的诏书上面,已不见满文。这不是什么不守祖制,而是用满文写诏,实在已经没有必要——接旨的人听不懂,颁旨的人不会念,连能写旨的人,也愈来愈少——还折腾个啥劲儿?那不是脱了裤……” 关卓凡讲得兴起,差点滑了口,总算及时打住,把后面几个字咽了下去。 慈禧偏转臻首,怪好玩儿地瞅着他,嫣然一笑,道:“怎么样?后边那个字儿,味道可好么?” 关卓凡大窘,脸不由红了,嗫嚅了一下,道:“臣……荒唐。” 慈禧拿筷子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敲,道:“正传膳呢,啥话都!” 关卓凡窘得更甚,正想着要不要起来打个千儿什么的,御姐替他解了围:“好啦,不挤兑你了,你继续往下吧。” 关卓凡定了定神,道:“是,臣的意思是,汉话已经有了事实上的‘官方语言’的位子,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化暗为明,这样,才好全国推广,及于蒙、藏、回。至于满、汉之间,这个事儿,其实早有默契,亦早成事实,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太后尽管放心。” 顿了一顿,关卓凡又道:“如果,实在觉得‘官方语言’四字太扎眼了,那么,用其他的名目,诸如‘通用语’,或者‘普通话’,都是可以的。” “‘通用语’?‘普通话’?” “是。” “嗯,有些意思,且让我好好儿地想一想。这是第一个关节,那,第二个呢?” “回太后,臣以为,这第二个关节,就是——若定汉话为‘官方语言’,那么,拿满语怎么办?” “嗯,那你,该怎么办呢?” “臣放肆,给太后回一句笑话儿——凉拌(办)就好了。” “凉——拌(办)?” “是。臣的意思是:一如其旧。” “一如其旧?” “是。满语本来就是‘国语’,以后,自然还是‘国语’——这‘国语’的位子,自然是比‘官方语言’的位子要高的,最重要的诏书,也还是满汉合璧,什么都没有变,有人就算对定汉话为‘官方语言’有想法,又能什么呢?” 慈禧听懂了关卓凡的意思:将满语以“国语”的名义高高供起,看上去似有九鼎之重,其实却是“架空”了的。究其竟,满语不过一件漂亮的摆设,治国安民,融谐满、汉、蒙、藏、回于“华夏人”的,是汉话。 “好,这是第二个关节,还有第三个么?” “回太后,有的。臣以为,这第三个关节,就是——蒙、藏、回,怎么看朝廷定汉话为‘官方语言’?” 慈禧点了点头,道:“嗯,大约有人——譬如回人,会,为什么叫我们讲汉人的话,不叫汉人讲我们的话——这,似乎不大公平啊?” 关卓凡一笑,道:“太后圣明,确乎可能有人如此法。这当然极易反驳的:汉话自然是中国话;藏话、蒙话,也算是中国话——藏话是**土著的话,蒙话是蒙古土著的话,**、蒙古既入中国,藏话、蒙话,便算是中国话了。” “可回人的‘母语’却是阿拉伯话,阿拉伯可不是中国的地方,阿拉伯话,怎么也不能算是中国话吧?回人讲汉话,是中国人讲中国话;汉人讲阿拉伯话,却是中国人讲外国话,有什么理由,中国人和中国人话,讲的却是外国话?” 慈禧“格格”娇笑:“什么中国人外国话的,你这张嘴,可以去讲相声了!” “太后见笑了。不过,有一个情形,臣要给太后回明:新疆的‘回人’,和陕甘的‘回人’,不是一码事,的也不是同一种话——新疆的‘回人’,讲的就不是阿拉伯话了。” “哦?还有这个分别?我竟是不晓得——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未完待续) b b 第一六五章 联盟? 关卓凡道:“回太后,新疆的‘回人’,亦称‘畏兀儿’或‘维吾尔’,先祖大约是回鹘人,血缘上面,和突厥人较为接近;陕甘‘回人’的先祖,则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二者的来源,是不一样的。…≦說,” “形貌方面,陕甘回人久居内地,和汉人历代交通,彼此亦不乏婚姻之事,因此看上去已不似乃祖那般高鼻深目;新疆的回人,僻处边疆,和中原交通较少,大致还是高鼻深目的样子。” “咱们称新疆的‘回人’为‘回部’或‘缠回’——所谓‘缠回’,是指回部男子,头戴用白布缠成的帽子。请太后留意,这个称呼,回人以为不雅,十分之不喜欢,臣亦不以其为然,倒不如改成‘维吾尔’好一些——一来,发音上同其自谓较为接近;二来,都算佳字,比较雅驯。” “称谓上边,叫人家觉得你看不起他,乃生忿怨,实在是划不来,不是生意经。” 慈禧颔首,道:“这个可以改!左宗棠入疆之前,就可以发布上谕,改‘缠回’为……” “回太后,是‘维吾尔’。” “好,就是‘维吾尔’!” 关卓凡面带笑容:“太后圣明!如之德!新疆的回人,晓得朝廷剀切至意,也就未必肯继续附逆了!” 慈禧心中,亦颇为自得,想了一想,道:“你方才,新疆的回人的不是阿拉伯话,那他们什么话?” “回太后。新疆回人的话。发音上。同突厥话比较接近,不过,书写上,和阿拉伯话却是颇有渊源——嗯,咱们就暂且就称之‘维吾尔话’好了。” “书写上和阿拉伯话颇有渊源——那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后,这回教,是从阿拉伯传进新疆的,回教的经典。都是以阿拉伯文写就的,所以,这维吾尔话之书写,就用了阿拉伯话的字母。” “字母?我记得,你过,嗯,英吉利话有……二十六个字母——就是这个东西了?”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不过,阿拉伯话的字母,和英吉利话的字母。是不一样的;还有,阿拉伯话。有二十八个字母,比英吉利话,多了两个。” 慈禧听得微微头昏,有点绕不过来了,想了一想,道:“听你这么,我倒有点糊涂了,这个‘维吾尔话’,既然用的是阿拉伯字母,那么,算不算中国话呢?” 关卓凡道:“回太后,‘维吾尔话’虽然用了阿拉伯话的字母,但毕竟不是阿拉伯话,新疆是中国的地方,臣以为,这‘维吾尔话’,自然应该算是中国话的。” 慈禧皱了皱眉,道:“这么一来,除了藏话、蒙话,又多了门‘维吾尔话’——嗯,如果人家,既然我们和汉话一样,都是中国话,那么,为什么‘官方语言’,偏偏定成了汉话?”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以太后之圣明,其实曷待臣言?既然都是中国话,自然就都有待选‘官方语言’之资格。可是,一百个中国人里面,一个藏人、一个蒙人、一个回人、一个维人,再一个满人,剩下的九十五个,都是汉人。蒙、藏、回、维学汉话,加起来花四分气力,汉人学蒙、藏、回、维——不拘谁的话,加起来却要花九十五分气力!什么才是生意经,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慈禧笑道:“这倒是。” “还有,以文字而言,藏文、蒙文、维文和阿拉伯文,一字一词,皆由字母拼成,皆为‘拼音文字’——这是洋人的法,意思是:只表其音,不像其形。中国幅员广大,各地口音殊异,如果文字只表其音,久而久之,难保不各自为政,湖南话弄出湖南字来,广府话弄出广府字来,如是,岂非一塌糊涂,我中华大一统的格局,又何以维系?” 这段话,对于御姐来,就太深奥了一点,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汉字却是‘象形文字’——只像其形,不表其音。同一个字,湖南人一种念法,广东人一种念法,听起来全然不同,可意思却是全然一样的——正因为如此,各地口音殊异,笔下写的,却是同一种文字。中华一统,历数千年而不坠,实赖于此!” 慈禧微微张了张嘴,想问一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若要通前彻后地解释清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为免转移焦点,关卓凡装作没有注意到圣母皇太后的表情,继续往下: “最紧要的是,我华夏数千年文明典籍,皆以汉文书就,研究求学,不能不用汉文;传诸后世,亦不能不赖其力。蒙、藏之密宗,回、维之回教,到底是外来的和尚,‘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密宗也好,回教也罢,应该做的,是‘中国化’——文明教化,有本有末,有先有后,不能颠倒了过来。所以,‘官方语言’,实非汉话不可。” 这段话,御姐自然是听懂了,但是,她沉吟不语。 关卓凡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 半响,慈禧轻声道:“卓凡,满蒙联盟,是祖训。” 这句话,似乎有一点突兀,但关卓凡马上就懂了。有清一朝,对蒙、藏,和对回、维,态度是完全不同的。满蒙联盟,是清朝最重要的统治基础,因为这个,清廷对**,亦尽力怀柔。现在,关卓凡主张定汉语为“官方语言”,此政在回区推行,朝廷不会手软,但于蒙区、藏区,就难免犹豫了。 关卓凡点点头,正容道:“太后训谕,臣谨记在心。臣亦有几句肺腑之言,讲出来也许会犯大忌讳,不过。为国家社稷计。不能不。” 慈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视线转向了李莲英和玉儿,两人十分乖觉,立即躬身退出了“蓝厅”。 慈禧转回头,平静地道:“好了,这儿只剩咱们两个人了,你吧。” “是。”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这满蒙联盟。确实是我朝立国最重要之基石。无此联盟,我朝未必能够定鼎中原;偌大蒙古地方,亦未必能够入我中华版图。” “为此,世祖以降,朝廷皆礼遇密宗,对**更是以国师之礼相待——这不仅仅是为安定**,更是因为,蒙古亦笃信密宗。” “不过,满蒙联盟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满蒙铁骑联手。下无敌——可是,这是洋枪洋炮出来之前的事情;洋枪洋炮出来之后。这样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 慈禧心头一震。 关卓凡缓缓道:“僧王的马队,是最精锐的蒙古铁骑。太后,臣是从八里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眼见过,这支驰骋南北、纵横无敌的马队,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慈禧点漆般的眼瞳中,隐现异样的光芒,流转闪烁不定。 关卓凡继续道:“僧王剿捻,追亡逐北,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以亲王之尊,夜晚宿营,同大头兵一样,和衣席地而眠,色微熹,便第一个认镫扬鞭。人在马上,疲惫极了,几乎不能睁眼,全靠烈酒提神,竭心尽力,无以复加,不愧‘忠武’之谥。可是……终于殒身殉国!” 慈禧低声道:“捻子……终究是靠了你,才能打平。” “太后误会臣的意思了——臣这番话,不为表功!臣的意思是:世道不同了,仗不是那么打的了!” “看你急的……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嗯,你是,洋枪洋炮出来之后,蒙古马队,不好用了?” “是!拿臣来,打长毛,剿捻平回,征美征日,有微功,全赖洋枪洋炮;排兵布阵,亦都用西法。如果臣带兵,还是当年步军马队那一套……” 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微微地摇了摇头。 辛酉政变,关卓凡御前救驾,步军马队呼啸而来、卷地而去,慈禧是见过的,并留有极深刻的印象;津阅兵,陆上、海上“演炮”,则是前些的事情。 两相比较,如何呢? 她不懂军事,但也不会有任何疑义:她当年以为凌厉无俦的那支马队,当不起“冠军号”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之一击。 慈禧喟然而叹。 “还有,臣请太后留意,臣是旗人,麾下将士,却是……汉人和洋人。” 这句话,关卓凡声调平缓,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扔进了慈禧的心房中,犹如空谷留音,回响不绝。 她听得出其中意义严重的暗示:该依靠谁?该和谁“联盟”?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可是叫人为难了。” “臣以为,蒙古地方广大,为安靖其地,‘满蒙联盟’……还是重要的。可是,世易时移,该如何维持这个联盟,却实有斟酌的必要。不然,不但产出不及投入,还会耽搁更重要的事体。” “产出不及投入”,好违和的一句话。不过,御姐已经习惯了关卓凡一些奇奇怪怪的法,略略一想,还是弄懂了其中的意思。 “哦,怎么呢?” “我朝一向以婚姻维持满蒙联盟,可是,皇后却是只能有一位的。” “你是……” “是,臣的意思,‘治一经损一经’,立蒙古人为后,就难免冷了其余族群……仰慕亲近之心。如果国家有大事,‘满蒙联盟’缓急可恃,倒也罢了——这叫做‘产出大于投入’。可是,事实却已证明,不尽其然了!” 慈禧默然。 关卓凡暗暗道:“臣大胆,请太后想一想,几年后,皇上大婚,如果皇后是一位汉人,又如何呢?” 慈禧心头大震,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过了良久,慈禧看向关卓凡,叹了口气,道:“这个事儿,太大了,我一时半会儿,可还……想不定。” 关卓凡道:“臣唐突,臣的意思,不是要太后现下就做什么决定,臣只是想,也许换条路子,这个‘产出’,要比‘投入’,大得多呢?” 顿了一顿,道:“再,我朝也不是没有过汉人皇后的先例,高宗纯皇帝的孝仪纯皇后,就是汉军旗的,只不过,她的后位,是追赠的罢了。” “哦?嗯……” 过了片刻,慈禧道:“假如——我是假如啊,真的像你的,皇帝大婚,立了汉人为后——咱们先不汉人那边如何,蒙古那边,该怎么交代呢?” “回太后,臣刚刚过,‘治一经损一经’,立了汉人为后,蒙古也许会有一点子不痛快,不过,又能不痛快到哪里去?我朝立后,除了国初立了几位蒙古皇后外,自圣祖的孝诚仁皇后始,迄今为止,都是满洲人,立汉人为后,占的是满洲人的位子,不是蒙古人的位子,嗯,蒙古吃的哪门子醋呢?” 慈禧仔细一想,果真如此。 哎,这个男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三千六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u 第一六六章 正本清源 关卓凡继续道:“再者了,还有嫔妃——蒙古人还是可以备充后宫主位的嘛。”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臣以为,以婚姻怀柔,怎么都是权宜之计,正本清源,还是要想法子增加各族群的‘国家认同感’。” “‘国家认同感’?” “是。” 又是个新鲜词儿。 慈禧低下头,在心中默默品了一轮,抬起头,道:“你……定汉话为‘官方语言’,是否,就算是这个……增加‘国家认同感’?” “太后圣明!” 慈禧柔声道:“卓凡,你的这些,确实是……百年之计,只是事情太大了,许多关节,我还要再好好儿想一想。” “是。” “我的意思是,嗯,这话你也是过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现在就下诏,定汉话为‘官方语言’——这是可以的,不过,朝廷的力量毕竟还有限,实际推行起来,大约要有个先后次序。” “请太后谕示。” “我想,就像你的,左宗棠西征,确实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咱们就借着这个机会,先在回区做这个事情!陕甘新疆做起来有眉目了——拿你的话,这叫……‘试点’!过些个年头,再行之于藏区、蒙区。如此行事,是否更加稳妥一些?” 嗯,也算是正办。 “太后圣明,臣感佩无已!” “我想,你得很对。不论满、汉、藏、蒙、回。都是大清子民。若有人竟听不懂其余九成九的人话的意思,这算什么事?这哪里还能叫一家人?” “太后圣明!若无‘官方语言’之设,藏、蒙、回、维,同汉地、汉人就难以交通,其人之求学、经商、仕进,必大受影响;其地之……欲兴旺发达,亦会困难重重,这个‘官方语言’。真正是为这些地方的子民好,真正是我皇太后、皇上育民如子、如之仁!” 慈禧微笑道:“好啦,你就别再拍了。你,若要在回区推行‘官方语言’,具体该怎么做?那些是顶顶紧要的?” “回太后,第一紧要的,是多设学堂。一来,培训能够教授‘官方语言’的老师;二来,流布皇帝之德泽,宣扬朝廷之至意。剀切晓谕,春风化雨。终使荒服归于王化。” “好!”慈禧大为欣赏,“还有呢?” “回人笃信回教,这教务之管理,是顶顶紧要的。” “这……和‘官方语言’有关系吗?” 关卓凡微笑道:“回太后,有的。第一,回教经典,皆由阿拉伯话写就,这阿拉伯话,毕竟是外国话,中国人学经、念经,学的是外国话、念的是外国话,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臣以为,这实在是朝廷的责任!” “朝廷应该出面,召集精通教义的饱学之士,将回教经典,一一译成‘官方语言’,钦定之后,刊刻颁行,以为弘法之绳墨——太后想想,这是多大的功德?” 慈禧的眼睛亮了起来:“确实如此!这个功德——做得!” 关卓凡继续道:“既然教义译成了‘官方语言’,阿訇布道,也就可以用‘官方语言’了,至不济,也可用陕甘当地的土语。此事当然不能一蹴而就,阿訇学‘官方语言’,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不过,如果始终学不会,或者明明是会的,却不肯以‘官方语言’或至少陕甘土语来布道,臣以为,大约就不好再请他来做这个阿訇了。” “嗯!” “教义译成了‘官方语言’,听道学经的信众,如果不会‘官方语言’,自然要想法子去学,这,自然而然,大大加快了‘官方语言’之传布。” “嗯,有道理。” “还有,大乱之后,朝廷应该将回区的寺庙,从头到尾,梳理检核一遍,重新予以认证,并颁发……‘执照’。一来,毁于战火的,要视情形拨款修缮;二来,要确保主持寺庙之人,皆为守法弘道之士。” “执照”二字,慈禧是理解的,吏部发给官员的任职证书,也叫做“执照”。 “嗯。” “朝廷应颁下明诏,从今以后,传法布道,皆应在向朝廷申领了‘执照’的寺庙之内举办;若有人在这些寺庙之外,私下传教,即视为邪异端,必严惩不贷。” “好!”慈禧满面笑容,“这都是正本清源之举!” “是。总之,只要遵纪守法,回人学经宣道,朝廷不但不会禁止干涉,还会保护鼓励的。” “嗯,这是陕甘的回区,新疆的呢?” “新疆的情形,比陕甘的更加复杂,会汉话的也更少,推行‘官方语言’,更加难以一蹴而就,嗯,大约要‘官方语言’和维语‘双语并行’才行。到底该如何办理,容臣详细斟酌过了,再向太后请旨。” “好的。” “有一个事儿,臣要请太后分外留意。” “你。” “是。回乱暴起,致成今日之局面,当地官吏的无行,不为无因。有那么一班蠹吏,以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到任之后,巧取豪夺,渔猎回女,胡作非为,无所忌惮。这个情形,愈往西北走,愈是严重。臣大着胆子一句,这个回乱,倒有一半儿,是这帮混蛋给逼出来的!” 慈禧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 关卓凡继续道:“朝廷凡有新政,这种人,必借机生事,变换花样,予取予夺。朝廷一番心意,一经他们的手,面目全非,有的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暴政’!这就是左宗棠为什么要用当地人做当地官的原因了——若从外地调人,西北贫瘠,肯过来的,大多都是这种无赖无行之人。” 慈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千里做官只为财’,不为发财,他们又怎么肯到西北啃沙子?” “太后圣明!这种人刮起地皮来,心狠手辣,无所顾忌,不是普通贪官可比的。西北大乱之后,一方面要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一方面要推行‘官方语言’之新政,用人行政,要特别心,断不能叫这种人钻了进来,为害地方,贻祸朝廷!” “我晓得了。这样吧,西北的事情,你和左宗棠两个人商量着办,其他的人,一律不要插手了。你就不消了,左宗棠这个人,打起仗来,花钱是花得狠了点儿,但他的操守,我还是信得过的!” “谢太后!” *(未完待续。。) b b 第一六七章 睥睨海天,端仪万千 这顿午膳,未时一刻起,申时三刻止,足足进了一个时辰又两刻钟,是慈禧这辈子花时间最多的一顿饭。…說, 膳后上茶,是沏得酽酽的云南熟普,暖胃消滞,冬日饮用,合适不过。 喝过茶,就该“遛弯儿”了。今“遛弯儿”,有情郎在一边儿陪着,真正舒心畅意!慈禧正待吩咐“起驾”,左右略略一看,咦?李莲英不在。慈禧这才醒起,关卓凡要奏“犯大忌讳”的事儿,李莲英和玉儿都退了出去,君臣谈完了正事,重新进来伺候的,只有玉儿,李莲英一直没有回来。 嗯?怎么回事? “李子呢?” 还没等玉儿答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李莲英一路跑着进来了,气喘吁吁地:“奴才在这儿呢!” 慈禧微皱眉头,道:“你跑哪儿钻沙子去啦?” 李莲英满脸堆笑:“哪儿能呢?奴才是给主子办差去啦!” 完这句话,转向关卓凡:“贝勒爷,那幅画儿,已经送过来了,刚刚安置好了。” 慈禧好奇心大起:“什么画儿?你们搞什么鬼?”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请太后移驾寝宫,一看就明白了。” “装神弄鬼的!”慈禧笑嗔了一句,手搭在关卓凡伸过来的胳膊上,站了起来。 进了内寝,抬头一看,慈禧不由自主,轻轻地“咦”了一声,声音虽低,却充满了莫名的惊喜。 寝卧的墙上。挂着一幅极大的画儿。高近丈许。宽过六尺。画儿正中,一位丽人,戎装毕挺,臻首微昂,拄剑俏立,端仪万千——却不是自己又是谁? 御姐整个人都怔住了,心跳也快了起来,脑子中甚至微微地有一点儿晕眩。 舒了口气。缓过劲儿来之后,定睛细看。 自己头戴凤冠,身着深绿色的轩军“军礼服”,脚蹬黑漆软皮长靴,披着金绣镶边的大氅,拄一支镶金嵌玉的细长的马刀。 凤冠上的东珠、胸前的铜纽扣、袖口的宽边金丝绣饰、铮亮的皮靴、马刀的纯银护手,都在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慈禧认出了自己站在哪儿——“冠军号”的“前舰桥”。 画面的背景,是黑色的栏杆、红色的烟囱、橙色的桅杆、白色的云帆。当然,还有一碧如洗的空。 纤毫毕现,气象万千。 能够看见自己的睫毛和瞳孔的反光。能够分辨出穗带上繁复细致的花纹。 自己本来中等身材,画儿中的自己。似乎……长高了些? 还有,那支马刀,看起来颇为眼熟,可是,津校阅海军,大沽口码头也好,“冠军号”上边儿也好,自个身上挂的,都是“海军短剑”,不是这支细长的马刀。嗯,想起来了——那是在行宫门前台阶上拍照的时候,“拄剑而立”,那柄“剑”,就是这支马刀。 还有,自己在“冠军号”上边儿的时候,戴的是“宽沿军帽”,不是凤冠。 长高了,短剑变长刀,军帽变凤冠,这算是“多”出来的,也有“少”了的——事实上,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呆在“前舰桥”的时候;而眼前的画儿里边儿,却就自己一个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前舰桥”上陪着自己的那个人,不见了。 慈禧又是微微一阵晕眩,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生了出来。 画像中的人儿,除了似乎长高了一点儿,其余模样神情,毕肖像主本人,丝毫不爽,逼真之处,比之照片,尤有过之——照片毕竟是黑白的,这画儿,可是彩色的!而且,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无以言语的精气神儿! 慈禧恍惚觉得,站在眼前的,好像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丽人,却比自己还要神气,睥睨海,仪态万千,看着看着,原本已经稍稍平复下去的心跳,又不知不觉地快了起来! 她晓得,这种西洋画儿,叫做“油画”,中国自己的画儿,描幕人物,是绝对做不到如此逼肖的。这种画,关卓凡是给她进过的;另外,“冠军号”到埠的时候,随船而来的,还有维多利亚女王致送两宫皇太后的一批礼物,其中包括女王本人的画像——就是这种“油画”。不过,那幅画,比之眼前自个儿的这幅,可得多了。 良久良久,慈禧长长的、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伸出右手,握住了关卓凡的左手,脸上露出了极为满足的神情。 画像前,二人牵手并肩,侧后方几步之遥的玉儿和李莲英,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当然,玉儿和李莲英神色如常,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的举动,也全当没有看见。 不过,两位主子,倒并不真拿他们俩当透明的。 关卓凡偏转头,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幅画儿,画得像不像啊?” 李莲英哈了哈身子,道:“像!像极了!像得……唉,奴才嘴笨,不晓得该怎么了!第一眼看到这幅画儿的时候,奴才想,咦?主子不是正在‘蓝厅’里边儿传膳么?怎么突然就……” 他轻轻打了自己的脸颊一下,道:“奴才这张嘴,实在是笨死了!意思就在嘴边儿,怎么也不出来,急死个人了!” 慈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关卓凡含笑道:“玉儿,你觉得呢?这幅画儿,画得好吗?” 玉儿和慈禧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儿,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听关贝勒发问,醒过神来,赶忙道:“好!好极了!真正是,真正是……”搜肠刮肚想了一轮,终于憋了出来:“真正是‘母仪下’!” 慈禧又是“扑哧”一声。 微微扬首,对玉儿和李莲英道:“你们先出去吧。” 二人立即躬身退出寝卧。 关卓凡握住慈禧的手,轻轻捏了一捏,道:“太后女中尧舜,巾帼英雄,画师尽心竭力,太后风采端仪,重现画中,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这个马屁,拍得那才叫一个到位呢。 慈禧嫣然一笑,低声道:“英国公使进的那张画儿——就是他们女王的那张,我当时看了,心里就想: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画一张就好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微笑道:“太后若有此意,吩咐臣一声不就好了?” “你那么忙,这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不好拿来烦你的……” 慈禧抬起头,看着画像,眼睛亮晶晶的:“没想到,你悄么声的就……唉……” 悠悠一声叹息,欣悦满足,尽在其中。 顿了一顿,慈禧又轻声一笑:“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你没画成英国女王那个样子……” 英国女王哪个样子啊? 关卓凡努力想了一想,哦,想起来了—— “我当时看了,可是吓了一大跳,‘东边儿’那位,更是大惊怪——哎哟,一国之君哎,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样子?整一个颈子、大半个肩膊、半个胸脯,都露在外边儿!哎哟,白花花一大片,羞死个人了!……” 圣母皇太后红晕染面,低颦浅笑,八分娇羞,十分动人。 关卓凡只觉一股热气,自下身升腾而起,他警告自己:镇定,镇定,刚刚吃完饭,不能从事剧烈运动。 消食儿,消食儿。 “回太后,西洋女人,都是如此,一国之君,亦不例外。而且,愈是隆重的场合,她们的衣裳的领口,呃,开得愈低……” “真正是稀奇了!原先我还以为,顶多是穿给自个儿老公看的呢……” 关卓凡想起今儿早上睡醒的时候,御姐穿的那件绿色丝绒的睡袍来。 “臣求太后件事儿。” “什么事儿?” “今儿晚上,呃,求太后穿上早起的那件睡袍……可好?” “你!……嗯……好吧……” *(未完待续。。)u 第一六八章 偶买糕的! 第二,陪慈禧传过早膳后,关卓凡即在一众侍卫扈从之下,怒马如龙,奔赴站军营。£∝說, 进了军营,刚刚坐定,门外卫兵即高声唱名:“华军团长到!” 华尔进了门,举手行礼,关卓凡回礼之后,华尔到:“逸轩,布鲁克和伯德过来报到了。” 关卓凡眼睛一亮:“叫他们进来吧。” 布鲁克黑色头发,三十五、六岁上下的样子;伯德淡黄色头发,大约还不到三十岁。二人发色迥异,但共同的特点是身高体壮,极其结实,尤其是伯德,腱子肉一块块鼓了起来,身上的英国皇家海军冬装,被撑得紧紧的。 关卓凡一眼扫过,心里先暗喝一声彩。 两个人都穿着英国海军的军装,只是,黑头发的布鲁克,敬礼的动作干净利落,应该确实是职业军人;淡黄头发的伯德,虽然努力照着军人的样子,挺胸昂首并腿,但举手投足,却总是显得有些违和,而且,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这个大块头异常紧张,大冷的儿,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一层汗珠。 不过,最吸引人的不是他们的动作神情,而是两个人的左手,都抱着一个皮球,夹在胁下。布鲁克的那个皮球是圆的,伯德的那个,却是奇怪的椭圆形。 关卓凡的视线落在了两个皮球上面——这就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足球和橄榄球? 征日回国后,关卓凡向英国方面提出了一个“补充要求”:一位优秀的“fball”教练,和一位优秀的“rugby”教练。 关卓凡曾经好奇。现代足球诞生的时候。到底叫“fball”还是“ser”?他很快发现。整个英国顾问团,没有一个人知道“ser”这个怪名字,人英国人喊足球就是“fball”,“ser”根本是后来美国佬自个儿作出来的。 至于“rugby”——原时空,这种球传入中国后,因形似橄榄,被取了个“橄榄球”的中国名字,英文本名“rugby”。并没有“橄榄”之意。 伯德手上的“rugby”,是本时空出现在中国的第一个“rugby”,这个时候,自然还没什么“橄榄球”之。 刚开始的时候,英国方面对关卓凡的这个要求,颇感诧异,因为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足球也好,橄榄球也好,都不算非常流行的运动。特别是橄榄球。新生未久,还是比较众的一项运动。而且,野蛮粗俗,甚不入绅士们的法眼。 英国人曾建议关卓凡:亲王殿下,不如您考虑一下板球和马球?那多高大上啊?而且,这两项运动,女王陛下的军队中,就有足够多的人才,教练神马的,我们可以给你多找几个啊。 亲王殿下委婉而坚定地谢绝了英国人的好意,坚持——给俺来一个“fball”,再来一个“rugby”! 英国人只好开始忙乎。 当时,英格兰足球联合会已在两年前成立,外交部和海军部自然就先找上了这个后世在中国被称为“英格兰足球总会”的机构。 可是,交道打的并不顺利。 听了政府的要求,这个的协会上上下下都张大了嘴巴:什么?到亚洲去推广足球运动?你们不是在梦话吧?到现在为止,谢菲尔德那帮子鸟人都不肯加入俺们英格兰足球联合会,俺们也就在伦敦周围打打转儿——这个,英格兰都没走出去,就要冲出欧洲,走向世界了? 步子跨得太大了吧?扯着蛋怎么办? 只好不跟“英足总”扯蛋了。外交部和海军部又找上了英足总口中的“谢菲尔德那帮子鸟人”。 事实上,谢菲尔德是英国最早开展足球运动的地区,并早在八年前便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足球俱乐部——“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即后世“谢菲联”之前身。 布鲁克就是出自这个“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不过,那是他入伍之前的事情。退役之后,布鲁克另组了一支球队,既做领队,也是教练,时不时地还要亲自上场,前锋、中锋、后卫、守门员,几乎哪个位置都打。 布鲁克服役期间,到过埃及、印度、新加坡,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愿意到中国来,不过,有一个条件:重新入役,军衔按退役时的军衔算——中尉。另外,在中国期间,年资照计。 这没有什么大问题,国会已经通过特别法案:派往中国的现役军人,在中国的服务时段,计入其在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于是,布鲁克中尉高高兴兴地远渡重洋,到中国来推广足球事业了。 有了布鲁克的经验,召用“rugby”专业人士时,政府索性开出了相同的条件:“特招”入伍,并给予现役军官待遇。 伯德就是这么来的。他当然不能跟布鲁克比,他的军衔是中士。不过,对于伯德来,这已经算是上掉馅饼了。 伯德是伦敦东区的一个工人,他所在的那支球队,拉不到什么赞助,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雨飘摇的,他这个主力兼教练,不定哪就没有球打了。当然,这不是他会失业,他打球本来就是业余的——这个时代,足球也好,“rugby”也好,都是业余的,职业联赛神马的,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 但他是真心实意地热爱“rugby”!一想到不定明一觉睡来,就可能没地儿玩儿“rugby”了,大块头里的心肝就受不了。现在,居然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拿打球来赚钱,赚得还比当工人多好多?!哈利路亚! 还有。中国——那是多么神秘的一个国度啊?可算有机会出去开眼界了! 不过。此刻。这位后来以“中国橄榄球运动创始人”而留名史册的伯德中士,正紧张得要死。自从昨得到通知:亲王殿下将在明上午接见他和布鲁克中尉,伯德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昨儿一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觉——亲王哎,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 咦,亲王——这么年轻的? 年轻的亲王殿下谈笑风生,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布鲁克中尉。我听,谢菲尔德地区已经有了差不多二十家足球俱乐部了?” “是的,亲王殿下,您真是……渊博。” “因此,你们认为,应该组织自己的联赛,而没有必要加入英格兰足球联合会?” “是的,亲王殿下。还有,我们谢菲尔德人认为,‘英格兰足球联合会’改名叫做‘伦敦足球联合会’。会更加恰当一点。” 亲王殿下哈哈大笑:“我觉得,如果谢菲尔德地区和伦敦地区。各派出一支代表队,打一场比赛,那一定非常有趣。” “这……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主意!亲王殿下,我会把您的这个建议转达给谢菲尔德联赛的负责人的。” 谈过了“fball”,亲王殿下转向“rugby”。 “伯德中士,‘rugby’,原先是一个地名吧?” “是……是的,亲王……殿下,‘rugby’是……是沃里克郡的一个镇子。” “我听,这项运动,之所以叫做‘rugby’,和这个镇子是有关系的?” “是的,亲王殿下,您……真是……渊博。” 故事是这样的:18年的某一,rugby镇上的学校正在举行足球比赛,一个叫做威廉韦伯艾斯利的家伙,打得兴起,抱起皮球,直冲对方的球门。这个严重违规的赖皮行为引起了在场观众的疯狂喝彩,于是,大伙儿有样学样,之后学校再举行足球比赛,动不动就有人抱起球,冲向对方球门。 于是,橄榄球就这么诞生了。 这当然仅仅是一个传,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却都对这个传笃信不疑。 “‘rugby’是一个好名字,可是本身并没有具体的含义。现在,‘rugby’来到中国了,咱们得给他起一个中国名字。” “呃,是的,是的,那,请问亲王殿下,该叫……什么名字呢?” “伯德中士,你喜欢吃橄榄吗?” “橄榄?呃,这个,喜……喜欢……” “你觉得,‘rugby’像不像一个橄榄?” “啊?呃,这个,还真的……挺像的……有意思……” “那么,中国话里边,咱们叫‘rugby’做‘live-ball’,好不好?” “啊?哦,哦,好的,好的!亲王殿下,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名字!” 好啦,“rugby”正式命名为“橄榄球”了。 接着,亲王殿下开始向两个英国人宣布他宏大的计划: “我的部队,步兵、炮兵、骑兵、工兵,加在一起,一共二十五个团,除了三个团在西北,两个团在江南,津这儿,有二十个团。这二十个团,每个团,要建立一支足球队、一支橄榄球队。” 就是,二十支足球队,二十支橄榄球队。 布鲁克和伯德两个,瞪大了眼睛,下巴差一点儿就掉到地上了。 “等津这边儿办出了眉目,就轮到江苏,那边儿的两个团,一并照此办理。” 嗯,二十二支足球队,二十二支橄榄球队。 “西北那三个团,还在打仗,这仗什么时候打得完,我也不好。不过,怎么也超不过三年。等打完了仗,这课,自然也要补上的。” 呃,一共二十五支足球队,二十五支橄榄球队。 偶买糕的。 完了吗? 没完。 *(未完待续。。)u 第一六九章 我玩我的一套 “一个团一支足球队、一支橄榄球队,这是指可以打正式比赛的,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頂點說,” 亲王殿下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真正重要的是:这两项运动,要以连队为单位,在每一个连队推展开来!我要求,我的部队,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士兵要接触这两项运动中的其中一项——要么足球、要么橄榄球!” 亲王殿下加上了手势:“足球队、橄榄球,将成为我的士兵训练之余最主要的体育运动,除了增强体质,活跃身心——” 亲王殿下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两项运动,是力量、勇气、意志、速度的运动,是对抗和协作的运动,要用这两项运动,加强士兵们的相关素质的养成!我再一遍,力量、勇气、意志、速度!还有,顽强对抗的精神、团队协作的意识!” 在场其余三人,包括华尔在内,个个听得热血澎湃,布鲁克和伯德尤甚,他们俩,原先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从事的运动,居然还有这么高大上的意义?!本已经初步平静下来的伯德,更是再一次浑身微微地发起抖来。不过,这一次,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将降大任于俺了! 亲王殿下用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结束了慷概激昂的训谕:“总之,足球、橄榄球,是男人的运动,是军人的运动!——你们滴,明白?” “明白!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点头表示满意,道:“以后,如果我的部队扩编了。新增的编制。一律照此办理!” “是。亲王殿下!” “为了在全军推动足球和橄榄球,我将领衔成立一个……组,我将亲自出任组长,华军团长出任第一副组长,张副军团长出任副组长!嗯,你们要尽快做好相关规划,我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资源,等中国新年过了。便正式行动起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亲王殿下!” 关卓凡着大力于足球、橄榄球,固然是为了“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但这还在其次;将来的奥运会奖牌榜,中国提前一百年进入第一集团,当然也是美事,不过亦非关卓凡此行为之初衷——他要做的事情太多,竞技体育,并不在日程表的优先位置上。 更不是为了在本时空。一洗原时空中国足球之耻了。 关卓凡的目的,穿了。非常简单也非常紧要:轩军士兵训练之余,他得找事儿给他们做。 除开周日放假——轩军内部的日程,是实行星期制的——从周一到周六,轩军都是全封闭管理的,一到晚,训练,训练,还是训练。充足良好的营养,持续的高强度的身体锻练,轩军的士兵,不论入伍的时候身体素质如何,一年半载下来,一个个都变得精壮结实,龙精虎猛。 几万名年轻体壮的男人,无穷无尽的旺盛精力,总要有个去处! 不在战时,轩军并不禁嫖娼。但轩军划定的“军事禁区”的范围,远远超出了军营本身,整条新马大道及周边,都属于管制范围,因此,军营周围,是不可能有妓院之设的。 同时,马厂、站、塘沽这三地军营,距津城都有相当一段距离,在缺乏足够的交通工具的情形下,仅周日一假期,且要在晚上八点钟之前回到军营,往返一趟,实在是太紧张了。 轩军一切日常生活需求,皆可在军营中由后勤部门解决,不假外求,因此,周日放假,轩军士兵很少“进城”,多半都留在军营内或者在附近想法子消耗辰光。 但士兵旺盛的生理需求并不会因此消失。 不止一次,有士兵彼此爆菊被捉到现行,甚至还发生过强奸民女未遂的事情。强奸民女未遂的倒霉蛋查出来之后,自然被挂了绞架;但爆菊这回事儿,并无明文禁止,无法摆到台面上来处理,只好暗地严词警告,“再犯没收作案工具”云云,葫芦提了事。 不止一次,有人建议,轩军应在军营周边,自设妓院,理由嘛,当然是既可解决士兵生理需求,又方便管理,包括卫生问题、安全问题。 每次都被关卓凡否决了。 这个时代,军人嫖娼,是非常普通和正常的事情;不同形式的军妓之设,亦是“自古以来”各国惯常之做法。比如中国,前汉武帝开始,便有“营妓”之设了。不少近现代国家军队,亦长期采取类似做法,以解决士兵的性需求。军妓这个东东,总要再过个一百年左右,才会彻底从世上消失。 但是,关卓凡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穿越而来的那个国家、那支军队,根本没有这个玩意儿的,照样打仗,照样打胜仗,因此,“不解决军人的性需求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的法,他素来嗤之以鼻:扯什么jb犊子! 不过,关卓凡并没有回避问题。他的解决之道,和他穿越而来的“那个国家的那支军队”,如出一辙:加强士兵的精神文化生活建设,开展丰富多彩的体育运动,填满他们的空余时间,给他们足够多的宣泄过剩精力的渠道。 “精神文化生活建设”暂时按下不表,狮子会另文详述,先来一“丰富多彩的体育运动”。 关卓凡的选择余地其实非常有限,此时——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都还没有发明出来;马球、板球、网球,这一类装逼的玩意儿,又不适合普通士兵参与,没有在军队中大规模推广的价值,数来数去,足球和橄榄球几乎是仅有的两个合适的选项了—— 第一,这两项运动,门槛低,参与面广,又确实是关卓凡所的“力量、勇气、意志、速度”之运动、“顽强对抗精神、团队协作意识”之运动,非常适合在军队中做大规模的推广。 第二,这两项运动,体系已基本成熟,规则神马的,和现代足球、现代橄榄球的区别已经不大。就是,已经足够“科学”,已具备了足够多的训练技巧和手段——从技术上来,具备了大规模推广的条件。 嗯,其他的运动,比如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也许可以想想法子,提前把它们发明出来,不过,远水不解近渴,还是先着力推广足球和橄榄球好了。 * 布鲁克和伯德出去之后,华尔的面色变得郑重起来:“逸轩,‘军事委员会’报给你的上个礼拜的‘每周报告’,你看了没有?” 前文交代过,关卓凡在轩军内部,建立“军事委员会”制度,他自任“委员长”,华尔任“主任委员”,张勇任“副主任委员”,福瑞斯特、白齐文、伊克桑、姜德、安德森五个,任“委员”。 “军事委员会”主任委员以下,负责轩军之日常管理和建设;同时,要把一周军情,写成“每周报告”,上报委员长。 关卓凡微微一怔,道:“还没有。” 这两,他一边忙着北京的两个大案子,一边忙着向圣母皇太后进言“官方语言”,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个礼拜的“每周报告”。 华尔的脸色非常严肃:“逸轩,你要赶快看。‘每周报告’中提到的两个案子,要引起你的足够的重视。” 关卓凡的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出了什么大事吗?” 华尔道:“事情不算太大,但是我认为非常有代表性。最关键的是,‘军事委员会’内部,对这两个案子的看法,分歧很大。逸轩,我认为,在某些问题上,有紧迫的必要,由你亲自出面,嗯,拿你的话来——‘统一思想’。” *(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请爵帅定夺 侍卫拿来“军事委员会”的“每周报告”,关卓凡打开,先看“节略”——就是目录,一条条细细地看过,华尔指的是哪两个案子,关卓凡便心中有数了。然后寻到该案内文所在,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一个案子,发生在第四师第十五团,一个冯姓班长,训练的时候,殴打一个李姓士兵,致李某肋骨断裂,口喷鲜血。事后医生检查,该士兵脏器受到损害,一年半载伤愈之后,要么退伍,要么转为后勤,总之,其身体状况已不容许留在战斗部队了。 这个案子,由“士兵委员会”呈报“军事委员会”。 第二个案子,发生在第一师第三团,一个叫做马进忠的连长,周五那一,家里边有人路过津,希望能见他一面。他偷偷地溜出军营会亲,回营的时候,被纠察撞上了。如果马进忠只是个普通士兵,倒也罢了,不过关几禁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是个连长,这下子事情就闹大发了。 嗯?这个马进忠的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关卓凡看完了,合上了卷宗,平静地问道:“怎么?‘军事委员会’对这两个案子的处置,有什么争议吗?” 华尔道:“有,并且很大。先第一个案子。这个案子主要的争议有两个,第一个——‘士兵委员会’有没有权力呈报此案?” 前文过,“士兵委员会”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机构,而是对“士兵委员”这个群体的一个泛称。每个班的士兵自行推举出一个“士兵代表”,每个连的“士兵代表”自行推举出一个“士兵委员”,组成“士兵委员会”。 “士兵委员会”除了召开以团为单位、由团首长主持的“季度工作会议”和“年度总结动员大会”外,本身并不会议,具体工作方式为:每一个“士兵委员”联络本连“士兵代表”,了解情况,然后每月一次,越过连、营、团、师一切层级,向“军事委员会”直接“汇报工作”。 汇报内容,就是两项: 第一,在训练和作战之外,长官有没有虐打士兵? 第二,长官有没有克扣士兵的粮饷被服伙食? 其他事项,原则上不予受理。 “士兵委员”汇报事项,“军事委员会”写成“节略”,附在呈递给委员长的“每周报 告”之后。“士兵委员”虽然多达数百,但汇报事项有“实质内容”——即出现“长官虐打士兵、克扣粮饷”的情形是很少的;如果有,文书会做出特别标注,一目了然。所以,关委员长虽在百忙之中,也不会看不过来。 关卓凡翻开了“附录”的“士兵委员会每月汇报节略”,找了到“第四师第十五团”,果然。 看完了,他点了点头,道:“这个案子,发生在训练期间,所以才会有这个争议?” 华尔也点了点头,道:“是的。第二个争议,亦同此有关。虽然我军明令禁止虐打士 兵,但既然此案发生在训练期间,有人便,爵帅也过的,‘训练的时候,有的兵笨一点,有的兵懒一点,急起来踹两脚,在所难免’,若是只许长官动嘴,不许长官动手,那些‘刺儿头’不服管教,还如何带兵?因此,此事不便深究。” 关卓凡“哼”了一声:“这句话,我还真是过。” 华尔道:“事后调查,李某训练的时候,确有不听指挥、顶撞班长的情节,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有意思的是,这个案子,‘军事委员会’几个委员中,姜德主张严惩,伊克桑和白齐文主张轻办。” 关卓凡明白他指的“有意思”在哪里:姜德是第四师师长,就是,“自己人”主张严惩,“外人”反倒主张轻办。 “别的人什么意见?” “福瑞斯特是个忠厚人,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边是同情李某的,可这李某又确实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因此,他觉得,伊克桑、白齐文的也有道理,左右为难,只好保持中立了;安德森——你晓得的,他没有入中国籍,遇到这种事情,老头儿低调得很,很少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的。” “张勇呢?” 华尔微微一笑,道:“老张?嘿嘿,你别看他样子生得粗豪,其实最滑头了,他的意见只有一个:请爵帅定夺!” “你呢?” “还用?我坚决支持姜德。” 就是,二比二。 “嗯,这是第一个案子,第二个呢?” “第二个案子的争议简单一点。逸轩,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这个马进忠,是你的步军马队的老底子——是你从北京带到上海的。” 关卓凡轻轻“哦”了一声,怪不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他从北京带出来的六百多号人,几年下来,打洪杨、赴美平叛、剿捻、平回、征日,连年血战,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这个马进忠,百死余生,迄今才做到连长,升迁的速度可实在不能算快。 马进忠是第一师第三团的,第三团是克字团的老底子,嗯,这个马进忠,原先跟的是伊克桑。 “这么,主张‘轻办’的,又是伊克桑喽?” “是,伊克桑,这个马进忠,其实是很能打仗的,可惜运气太差,只要一升职,就会遇到倒霉事儿,噗通一声又跌了下来,如此几起几落,整到现在,还是一个连长。如果因为偷偷出营,又被撸了下来,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因此,希望能够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动他连长的位子,关几禁闭就好了。” 这不是什么“运气太差”,明摆着的,就是组织纪律性太差,脑子也很不够用,一升职就得意忘形,一得意忘形就捅篓子。违反军纪并不出奇,可他身为连长,偷溜出营,错误的“档次”如此之低,唉,以前种种,也就可想而知了。 “还有,”华尔略略犹豫了一下,“他是汉军旗的。”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道:“别的人呢?这个案子,又怎么看?” “这个案子,本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马进忠不是普通士兵,若不以身作则,如何管领一连?此案当然不能比照普通士兵处理!可是,他的身份特殊,其余几个委员,包括马进忠的师长福瑞斯特,都不好什么。最后决定,跟第一个案子一样,‘提请爵帅定夺’。” 关卓凡“嘿”了一声。 华尔道:“伊克桑还,马进忠很久没有和家里人见过面了,他的家就在北京,津离北京并不远,却始终和亲人见不着面,心里颇不好受——如果驻地和家距离很远,反倒没了念想!家人来访,他会亲心切,一时把持不住,这个,也情有可原吧。” 轩军规制,只有营级以上军官,才有“探亲假”,马进忠只是连长,是没有“探亲假”的。这是因为,这个时代,交通很不发达,轩军的华籍士兵,绝大部分,都是南方人,探一次亲,来回一趟,一不心,就是俩月,这个时间成本,轩军根本支付不起。 至于洋籍士兵,就更加不用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听这口气,有的人,对咱们这个封闭式管理,似乎有点意见啊。” 华尔面色严肃:“逸轩,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特别留意的地方!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伊克桑一个!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嘀咕:现在并不打仗,为什么还把我们关起来?为什么没完没了地训练?”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点点头,道:“远诚,你得对,这两个案子,确实都很有代表性,也确实该我出来话了。好,召集副团级以上军官,明儿一早,站会议!” *R115 第一七一章 想——明——白——了 第二的会议,史称“,这个会议,虽然只开了一个上午,时间不算太长,但在轩军的建军史上,和去年的“津会议”一样,都占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后世论者咸以为“站会议”实为“廓本清源,继往开来”,重要性并不在“津会议”之下。 关卓凡开宗明义: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一案,“士兵委员会”有权力向“军事委员会”呈报。 “确实有规定,‘士兵委员会’上呈事项,只有‘训练和作战之外,长官有没有虐打士兵’和‘长官有没有克扣士兵的粮饷被服伙食’两项,其余事项,‘原则上不予受理’。可是,你们要明白——” 关卓凡到这儿,微微一顿,目光扫视全场。诸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却都感觉到了他的眼神的凌厉,心里面不由打起鼓来。 “这个规定,是为了避免削弱长官管训士兵和指挥作战之权威,可不是叫长官借着训练的名义,对士兵,私刑之,虐打之!”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 “何为正当管训?何为私刑虐打?” “正当管训过程中,难以百分之百避免身体接触。我也确实过,‘训练的时候,有的兵笨一点,有的兵懒一点,急起来踹两脚,在所难免’;可是,冯某连续拳打李某,将其打倒在地,仍不罢手,继之反复踩踏,致其数根肋骨断裂,脏器受损。吐血愈升——这叫‘急起来踹两脚’?!踹——他娘的。那应该是往屁股——人身上肉最厚的地方上踢!” 诸将个个紧闭嘴唇。没人敢笑出声来。 “正当管训和私刑虐打,区别之明显,犹如日月之经,眼神儿没毛病的,哪个看不出来?——你更别指望着士兵们看不出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不过别有用心罢了!” 这“别有用心”四字出来,在座诸将,立时就有不止一人。额上冒出了冷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关卓凡“哼”了一声,道:“在座某公某公,也不必这么紧张,自个人话,我懒得跟你们藏着掖着,今个儿我替你们好好儿清一清脑子里的糊涂想头,对你们今后带兵打仗,好多着呢!明白?!” “是!” 诸将齐齐暴诺如雷。 “‘别有用心’也好,‘糊涂想头’也罢。穿了,不过就是大头兵的权利比以前多了。当官的不服气罢了!” “某公某公”,额上继续冒汗,脸上继续地红一块、白一块。 “有人糊涂,不会算账,算不明白:大头兵的权利多了,好处到底是谁的?——我告诉你们,大头兵的权利多了,落了最多好处的,不是大头兵自个儿,而是你们这帮子‘首长’——当官的!” 诸将心中都是一震。 关卓凡放平了声调:“诸位从军,有的想建功立业,有的要升官发财——都好!可是,建功立业也好,升官发财也罢,都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打胜仗!打不了胜仗,你能得到的,只有军事法庭,只有国法无情!还想什么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哼!” “怎么才能打胜仗?” 关卓凡缓缓扫视诸将,一字一句:“各位都晓得的:这摆在第一位的,是当兵的肯卖命、不怕死!” “如何叫当兵的肯卖命、不怕死?” 关卓凡提高了声调:“你得把他们当人看啊!” “你把他们当人看,打起仗来,冲锋号吹起来,有个兵肯往后边躲的?!你不把他们当人看,别冲锋陷阵了,背后打你黑枪都是有的!这个道理,就那么难懂?!” “带兵当然要严——只要你照规矩来,再严也没人不服气,再严也没人能什么!” “拿这个案子来,‘刺儿头’不听长官管教,非得暴打一顿不可?照规矩来就不行?扯什么蛋!” “‘规矩’上面,治这种‘刺儿头’的招儿多了去了!加练,罚跑圈儿,罚做俯卧撑,不都可以?有多少罚跑圈儿的兵,跑到口吐白沫,甚至有过身子骨儿不好跑死了的!——都出了人命了,也没见‘士兵委员会’呈告!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不守规矩,人当兵的心里面门儿清!” “还不成,你可以上报军法,自然有人来打他的军棍,抽他的鞭子,直至开除他的军籍!用得着你来拳打脚踢?” 顿了一顿,关卓凡厉声喝道:“这个理儿——都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 诸将齐声大吼。 “那个冯某,抽十五鞭子,开除军籍,遣回原籍!” “是!”华尔朗声应道。 “还有,伊克桑、白齐文!” “到!”刷啦一声,伊克桑、白齐文站了起来,挺胸立定。 “你们两个,一人给我交一份检讨上来!字数不许少于一千,自个儿写——听见了?” “是!”伊克桑、白齐文大吼。 “坐下!” “至于马进忠一案,‘规矩’明明白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想着他是步军马队出身,也别想着他是汉人还是旗人——轩军里边,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 “轩军里边”,并非从来没有“讲究过这些”,不过,爵帅义正词严,大伙儿也只好跟着装傻。 总之,爵帅如此法,马进忠是必定要被降级了,他连长的位子,是保不住了。 “马进忠的荒唐,不无可悯,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也许,会有人对这个‘规矩’有些想法:现在并不打仗,为什么还把我们关起来?为什么没完没了地训练?” 关卓凡再次放平了语调:“想讲清楚这个事儿,话头就得扯远一点儿。嗯,扯到哪儿呢?就扯到我刚刚到步军统领衙门报到、管领南营马队那时候吧!” 扯得这么远?诸将都竖起了耳朵,关卓凡步军马队的老部下张勇、伊克桑两个,尤其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我记得,我到步军统领衙门报到的第一,送了人家一百二十两银子,加上前两为了这个事儿花的三百多两银子,花了差不多五百两银子。当时我想,老子整副身家,也就千把两银子,这才几,就花出去一半了,长将以往,怎么得了?” 没想到爵帅的,居然是这样一档子事儿,诸将无不大出意外。 “谁想到,我一接了南营寅字队管带的位子,下面四位哨长,就一人塞了一个红包过来。我偷偷打开一看,嘿!一个红包五十两,一共二百两!这一下来,出去一百二十两,进来二百两,这门生意,做得过啊!” 听了这个话,别人还好,张勇却“刷”得一下子脸就红了。以张副军团长面皮之厚,这个表情可是难得一见——他就是当年那“四位哨长”之一。 “可是,如此当兵,真正是做生意——这样做生意的兵,他娘的能打仗?!” 关卓凡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 诸将心头都是猛的一颤。 不过,爵帅的声音依然平静:“各位晓得,我是早就不收礼的了。嗯,不晓得别的人又如何呢?张克山!” “啪”地一声,张勇起身立定:“到!” “你呢?” 张勇大吼:“标下也早就不收礼了!标下的正俸、养廉银、军俸,本来就不少,加上爵帅赏的、打仗缴获按例分成的,标下早就发了财了!标下不需要再收礼啦!” 关卓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我信得及你,坐下吧。” 张勇坐下之后,关卓凡收起了笑容:“咱们轩军的风气,是顶好的,可是,外边呢?——我是,‘军事禁区’之外的地方呢?” “这个,各位都是晓得的,还是五年前——我初入步军统领衙门时的那个样子吧!” *(未完待续。。)u 第一七二章 咱们当兵的人 关卓凡顿了一顿,道:“我这个法,大约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頂頂點說,嗯,修枝剪叶,剜疮刮骨,固本培元,需要时间——总之,十年八年的,外边的这个局面,不会有什么大的改观。” “我有一个譬喻:军营之外,就是一个大染缸——什么污七八糟的颜色都有!咱们如果不做这个‘全封闭式管理’,任由军士自在出入,嗯,外边的黑紫青红,也是想进来就进来,那么,各位扪心自问,你们也好,你们手下的官兵也好,能够不沾染这些颜料,不变颜色吗?” “谁能够保证,浸染既久,轩军不会变成当初的步军统领衙门?一送一百二十两银子出去,收二百两银子进来?如果轩军真变成了那个样子——他娘的,还打个屁仗?!” 实话实,爵帅的这番苦心积虑,在座华洋诸将,几乎没有一个人——包括华尔,真真正正地想过。顶多是偶尔生过类似的模糊念头,但一闪即没,从未深思之。爵帅此番谕示,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每个人脑海都大起波澜,端的是余音绕梁,回响不绝。 “一大群兵,关起门来操练,似乎有一点点闷,可是,真的委屈了他们吗?” “当兵的本分是什么?是打仗!打胜仗!怎么才能打胜仗?操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反复操练!就像——朝堂议政是大臣的本分,柜台盘账是商人的本分,不打仗的时候。操练——就是当兵的本分!” “我过。咱们当兵的。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打仗!第二件,准备打仗!没有第三件了!” “咱们现在做的,就是准备打仗!” 诸将听得热血沸腾,但爵帅不问话,没人敢出声。只是有的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起来。 “‘一日不练三日空’,如果明儿开拔,今儿才‘临阵磨枪’,哼哼,倒可能‘不快也光’,可是,只光不快,管个屁用?!” 关卓凡顿了一顿,突然大喝一声:“你们明不明白?” “明——白!”诸将齐声大吼。震得屋瓦簌簌发抖。 关卓凡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再者了。你们想一想轩军士兵的军饷!一个月十两银子,整整两倍于旗营和勇营,三倍于绿营——还是改编之后的绿营!这份薪饷,几乎赶得上一家钱庄的‘档手’了!” “拿着如此丰厚的一份薪饷,不好好操练,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却整想着放羊——怎么,你当我是养吃白饭的?!” “各位算一算,将养咱们轩军,朝廷一年要花上多少银子?” “左季高西征,一年的军费是三百五十万两,咱们不计江南驻军,只算津本部,单单军饷一项——姑且先不算其他的费用,便是六百万两!几乎是人家的两倍!各位,人家可是在打仗,咱们只是窝在军营里操练!” “这六百万两银子,都是民脂民膏!都是朝廷勒紧裤腰带攒出来的!如果咱们操练都不能操练出个样子来,对得起老百姓的这些血汗钱吗?!还有,哼哼,受得了人家的风言风语吗?!” 关卓凡的话,看似慷慨激昂,但是,最敏感的那部分,他仅仅是非常委婉地带了一句——“风言风语”,并没有直接出嘴来。虽然这是轩军的内部会议,但毕竟是“大会”,不是和亲信之间的私下对唔。 最敏感的那部分是什么呢?“风言风语”又是什么呢? 封建农耕时代,生产力低下,长时间维持一支高质量的常备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旗营和绿营,算是清朝的常备军,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有目共睹。这不是简单的“腐化堕落”,事实上,旗营也好、绿营也好,是愈来愈穷,不是愈来愈富。究其竟,是中央政府无力长期支付高质量常备军需要的高成本。 轩军的战斗力,远超同侪,个中原因很多,但一千道一万,摆在第一位的,还是高薪饷。如果轩军士兵只能拿改编之前的绿营那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的军饷,关卓凡再怎么开金手指,轩军的战斗力,也是到不了现在的这种地步的。 高薪饷是高成本的同义词。 本来,一俟战事结束,就应适度裁军,继续维持战争期间规模的军队,既没有必要,也是财政难以负担之重,古往今来,世界各国,莫不如是。可是,轩军却反其道而行之,捻回打完了,非但没有裁撤,反而有少量的增加。 这自然是因为朝廷视轩军为子弟兵、刻意加以扶持的缘故。 但整个财政盘子就那么大,轩军的运营成本又特别的高,为维持轩军,就得大幅度减少其他方面的支出——主要是裁撤湘军、淮军。 所以,裁撤湘、淮,既是政治上的要求,也是经济上的要求。 绿营的改编,也有这么一层考虑。改编之后的绿营,总人数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虽然单位成本增长了一倍,但总成本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二。 节省出来的资源,就用到了轩军身上。 关卓凡之所以安排圣母皇太后津阅兵,也有这么层意思在:钱花出去了,得让投资者看到收益,得让人家一句:“这钱花的值!” 这样,就算有什么“厚此薄彼”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什么紧要了,因为没人能你“尸餐素位”、“虚靡粮饷”。 所以,给我好好操练! 还有,不间断的训练,除了能够提高和保持较高水准的“竞技状态”,也起到着和足球、橄榄球类似的作用——消耗士兵们多余的精力和荷尔蒙,叫他们没时间、没精力去折腾其他的幺蛾子。 * 宣布散会之后,诸将起身敬礼,次第而出。 “子山,你留一留。” 伊克桑一怔,答了声“是”,停住了脚步,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其余诸将,相互偷偷以目,白齐文更是悄悄伸了伸舌头。 冯某殴伤李某案,伊克桑主张轻办冯某;马进忠偷出营房案,伊克桑极力维护马进忠。没想到,都大逆爵帅之意! 这,可麻烦了。 人都走光了,关卓凡开口了:“子山,你家里面,给你了亲事没有?” 啊?! *(未完待续。。) ps: 预告:明到大后,即4月18日至4月0日,每日两更,第一更上午11点左右,第二更晚上8点左右。 另外,很久没有向各位书友求票了,唉,一一更,不好意思张这个嘴啊。今后,狮子会努力增加两更的数,如果各位书友手上还有多余的月票、推荐票的话,能不能赏狮子一张?算是给狮子一个加更的鞭策和鼓励,谢谢! * 第一七三章 由量变而质变 伊克桑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的,万没料到,爵帅的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这个,他慌慌张张地道:“回爵帅,这个,呃,了……还没有……” 这句话语无伦次,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到底是了呢,还是没有呢?” 伊克桑定了定神,道:“回爵帅,倒是有几个上门提亲的,不过……” “不过你没有看中?” 伊克桑的脸红了,嗫嚅了一下,道:“这倒不是……我,呃,这个,军务……忙着,实在是顾不上……” 关卓凡喟然而叹:“唉,把你们关在这儿,害得你连个相亲的空儿都抽不出来了!” 伊克桑大急,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爵帅明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道:“你别着急,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頂點說,嗯,这么,你的亲事还没有定,是吧?” “呃,是的……” “好,如此来,我也不算多事——子山,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啊?! 伊克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 “怎么,不愿意?” 伊克桑回过神来:“啊,不是,不是……” 顿了一顿,暗暗吸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全凭爵帅做主!” 关卓凡笑了:“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做主’的?子山,我就是个媒人,女孩子那边儿我也没有见过。合适不合适。总得你们两个自个儿见过面了。才真正晓得!” “呃,这个……”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日子到底是你们俩自个儿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山,咱们都是放过洋的。如果要讲究,该多讲究点‘洋派’!” “是……谨遵爵帅训谕!” “快过年了,过年前,你请个‘探亲假’,回一趟北京,我安排你们见个面,如何?” “是,全凭爵帅做主!” 伊克桑的心,又一次怦怦地跳了起来。 “哦,你看我。了半,还没跟你女家的情形。嗯。这女家起来,也算是你的远亲呢!” 啊? “这个女孩子,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庆海的内侄孙女,这头亲事,就是庆海托我和的。嗯,庆海和你,都是他他拉氏一族吧?” 伊克桑的脑子,电光火石般地转了几转,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一颗心猛地加快了速度,大跳特跳。 伊克桑和庆海确实同族,但彼此几无关联。伊克桑微寒之时,双方固然没有任何交集;伊克桑发迹之后,庆海为人老实本分,一向少和本部之外的朝臣交往,因此,伊爵爷虽然当红,双方还是没有什么往来。 庆海似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则伊克桑何以如此激动? 这是因为:庆海本人虽无足轻重,但他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儿——丽贵太妃。 这也罢了,关键是,江湖传言:母后皇太后一门心思,要把荣安公主——丽贵太妃所出之女,嫁给关爵帅。 江湖另有传言:圣母皇太后则一门心思,要把敦柔公主——恭亲王之次女,嫁给关爵帅。 不晓得,爵帅会“尚”哪一位公主? 最近,江湖又有传言:爵帅很有可能,两位公主一起娶了。 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自己娶了庆海的内侄孙女,岂非……就和爵帅拐弯抹角地攀上了亲?! 轩军诸将之中,和爵帅如此“亲近”,自己可就是第一人了! 因为那两个案子“站错队”而生出的些许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伊克桑激动得脸都红了:“是,是!标下和庆海,确是一族。”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这头亲事成与不成,还是得像我方才的,彼此看看‘合适不合适’?可不能因为媒人是我,就委曲求全了!” “这个……爵帅的眼光,必是极好的!标下……全凭爵帅做主!” 第三次“全凭爵帅做主”了。 关卓凡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随即脸色变得郑重:“不过,子山,有个地方,你要多留意。” “是,请爵帅吩咐!” “如果相了亲,彼此不中意,自然没什么好;如果彼此中意了,你军务繁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喜事的。我的意思,‘放大定’之前,此事先不必张扬,两家父母至亲知晓就好了——这是因为,嗯,庆海的身份比较特别的缘故,你——明不明白?” 伊克桑愣了一愣,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标下明白!” “还有,我白嘱咐一句:这个事儿,丽贵太妃是全然不知情的——明白?” “是,明白!” * 伊克桑离开之后,偌大的会议室,就剩下关卓凡一个人了。他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要好好儿的捋一捋自己的思绪。 就要回銮了——已经定了大后,卯正二刻上路。 这一次津之行,前后近一个月,通盘算下来,何所得呢? 既然是“太后阅兵”,自然,此行之重心,全在圣母皇太后一人身上。 一个月下来,关卓凡认为,他和慈禧的关系,以及慈禧本人,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慈禧对他的信任,有了质的提升,已类似甚至超过了普通人家妻子对丈夫的信任,隐隐然有血脉相连的味道了。 生理上的满足,感情上的接近,慈禧因关卓凡主动打开轩军门户而带来的心理防备的解除,以及随之而来的和关卓凡共同拥有一支强大军队的错觉,共同导致了,慈禧对关卓凡的信任,在短短一个月内,由量变而质变。 另外,近现代生活方式也为这种转变提供了奇妙的催化剂。 近现代生活方式带来的愉悦和便利,在津之行前,即便“以下养”的太后,亦是无从想象和感受的。这种在眼下的中国绝无仅有的生活方式,既由“他”提供,又和“他”一起享用,这种携手并肩凌于下人之上的优越感,进一步催化了慈禧对关卓凡的欣慕和信任。 就是,慈禧已经把自己和关卓凡,视为一个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了。 信任之中,已经加入了依赖。 关卓凡认为,以他和慈禧现在的关系,再出现安德海一案中、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加以挑拨的情形,概率是极低的了。 信任加深的明显证据,是愈到后来,慈禧于他的“君臣分际”,愈不明显。 在“君臣分际”的问题上,关卓凡是异常心的,他反复提醒自己,除了亲热欢好之外,对待慈禧,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主动“僭越”的行径。所有淡化“君臣分际”的举动,都是慈禧主动做出的。 有的时候,关卓凡坚辞不受;有的时候,关卓凡判断,慈禧是真心实意的,同时,夹杂了其他的需求在里边——不一定是直接的生理需求。如果自己坚守“本分”,可能会让她失望;另外,也会让她觉得,彼此的信任度还是有限。 比如,前留宿行宫。 这种时候,关卓凡就先做足“辞让”和“告罪”的姿态,然后,“领旨谢恩”。 昨早上,陪慈禧传过早膳,关卓凡即返回站军营,辞别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的怅然。 慈禧要送他到楼下,关卓凡坚辞不受。慈禧改了法:“传过了早膳,我得下楼走走,溜溜弯儿,消消食儿。” 到底还是“送”了他到楼下。 关卓凡上马之后,不敢回头,但感觉得到,御姐一直伫立阶前,目送他出了行宫的庭院。 女人落在他背上的目光,似乎是有重量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钢铁大道不归路 关卓凡和慈禧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慈禧本人,又发生了哪些重大的变化呢? 关卓凡考诸于史,有这么个看法:原时空的御姐,再怎么能干,到底并没有真正具备完整的“改革”意识。 这不是慈禧一个人的问题。 “改革”的前提,是真心实意的承认自己落后了,并且是全方位的落后。原时空,“同光中兴”的数十年,清朝的统治阶层,从中央到地方,人才辈出,但几乎没有人,肯真正戳破这层窗户纸,不论是在台面上,还是在私底下。甚至,静夜独处,以口问心之时,大约亦如是。 因此,就弄出了个“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个法,最多是承认“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可是,尺再短,寸再长,尺不也比寸长吗? 这个法,是保守派能够接受的极限,于是,改革派就只能在“寸有所长”上下功夫,顾不上自己“尺有所短”了。中国的近代化建设,就只能在新旧两派的夹缝间,勉强蹒跚前进。 关卓凡并无意苛责前人。以中国体量之巨,文明制度惯性之大,在没有任何成功模板指的是老大农业国成功蜕变为近现代工业国可以学习的前提下,慢慢摸索前进,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我们∽,没有可能不支付不断试错的代价。 不然,即便大方向走对了,可如果步子迈得太急、太大,不但会扯着蛋、撕着胯。会摔跤、翻车。甚至会一个收掣不及。滚下悬崖,粉身碎骨,再无翻身之日。 这样的例子,古今中外,历史现实,不要太多。 关卓凡发现,二十一世纪,多少在网上痛斥晚清统治者“丧权辱国”的愤青。骨子里其实保守得可怕。不要改革制度了,就是一个称谓、口号的变化,都能够引起他们铺盖地的反对。理由嘛,到底,无非“我泱泱中华,文明器物,啥没有啊?为什么要求诸野蛮腥膻之外夷?恶心!” 这种口吻,和“不可变乱祖宗成法”,有任何区别吗?这种人,如果生在晚清。百分百会成为改革的最有力的反对者,成为他们痛心疾首的“丧权辱国”的真正始作俑者。 嗯。混得好的话,拿来做清流,可能是好材料啊。 改革?真心难! 略略走题了,回到慈禧身上。 在缺乏真正的改革意识的同时,慈禧也缺乏基本的工业化概念。 “基本的工业化概念”,大约比“真正的改革意识”还要难,关于工业化的许多概念,大多是后人总结出来的,在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并不十分明确。 近现代工业这个东东,在晚清统治阶层的脑海中,由始至终,没有完全脱出“奇技淫巧”这个路子。 曾国藩曾经跟关卓凡过:“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话里的意思,跟关卓凡当时所想,完全一样京城保守势力强大,不是办洋务的好地方,真正推动洋务的发展,还要靠地方上的自强。 但是,那是他“当时”的想法,现在的局面,和“当时”已经大不相同。 一方面,他已经领袖中央机枢,掌握了洋务的领导权;另一方面,经过几年的发展,洋务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人们的思想观念包括保守派的,也有了初步的变化。 洋务不可能永远只在几个沿海“窗口”发展,欲进一步推动洋务,使之深入发展,并行之于全国,“大脑”最高统治者的观念的转变,这个改革成功的最重要、最基本的条件,不容继续回避了。 那么,如何帮助最高统治者慈禧转变观念呢? 一言以蔽之:走出深宫,睁眼看世界! 用最直接、最强烈的视觉、听觉之感官刺激,叫御姐明白:人家在哪里?咱们在哪里?距离有多大?理想如何丰满?现实又如何骨感?可不可以闭上眼睛不承认落后?可不可以不改弦更张奋起直追? 乃有“太后阅兵”津之行。 关卓凡相信,在“冠军号”巍峨庞大的钢铁身躯面前,最保守、最卫道的人,也无法免于震撼,也不能对着这“灭国之威”,:这只是“奇技淫巧”。何况,圣母皇太后本来就资聪颖,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士之一? 原时空,慈禧晚年的昏聩,实在是:本来就“读书少”、见识少,又长期幽居深宫、耳目闭塞再聪明的人,不学习,不和外界接触,时间长了,也必然要和时代脱节;年纪大了后,脑子也必然会变成一团浆糊的。 慈禧的的反应,比关卓凡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好:站阅兵、演炮,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慈禧和“冠军号”第一次邂逅,在关卓凡未做任何实质引导的情况下,御姐就萌生了最朴素的工业化概念她本能地开始计算、思考钢铁产量和国力、军力之间的关系了。 之后,关卓凡向慈禧介绍橡树于成就英国海上霸权之重大意义时,由橡木而转钢铁,慈禧的思路随之变化,毫无滞碍,自然而然,进一步加强了“钢铁立国”、“钢铁强军”的观念。 等到“冠军号”舰艏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一声怒吼,御姐整个人,都被卷入了工业革命的炽热硝烟,一刹那间为之窒息的她,恢复了呼吸之后,便再也无法从这条钢铁大道上后退了。 另外,近现代生活方式的享受,也对慈禧的思想观念的转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历史的发展和进步,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息息相关。每一种生产力对应着一种生产关系,同时,也对应着一种独有的生活方式。进入了新的生活方式的人,本能地会支持这种生活方式背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 关卓凡以为,论生活质量的绝对值,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白领,许多方面,都远远超过了一位十九世纪中叶的皇帝。 首当其冲的,是抽水马桶。 要排座次的话,关卓凡认为,抽水马桶绝对位居工业社会生活方式和农业社会生活方式分野之第一位,电啊、火车啊、汽车啊、自来水啊神马的,都得往后排。 不能想象,用开了抽水马桶的人,怎么可能还用得惯传统的“夜香”?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 抽水马桶之外,官港行宫的暖气之设,暖意均匀,包裹全身,又无一丝烟火之气,实非传统的“地龙”可比。 一拧开来即送出冷、热水的“水龙头”,更是可和抽水马桶媲美的“大杀器”。 明亮耀眼的煤汽灯和煤油灯,照亮黑夜如白昼,以前用开的蜡烛,万万不如了。 还有,坐上去、躺下来,似硬实软、欲拒还迎的大床和“梳化椅”,其舒心畅意之处,亦不是硬木板铺上棉褥垫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另有不少细节,譬如,那种松软厚实的面巾、浴巾,比之慈禧以前使用过的各种丝棉巾帕,好用的太多,给御姐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关卓凡没有放过任何“道具教学”的机会,他对圣母皇太后,这种“毛巾”,乃是用蒸汽织机织就,咱们自己的手操织机,是织不来的。 “咱们中国有四万万人口,这个‘毛巾’,假如一人一条,就是四万万条。‘毛巾’不能用一辈子,换一条,又是四万万条!太后请想一想,这是多大的生意?还有,织这一个又一个‘四万万条’毛巾,要多少台蒸汽织机?制造、运作这许多蒸汽织机,又要开多少铁矿、煤矿?这许多工厂,能够给朝廷缴纳多少税银?又能够请多少工人、养活多少人家?” “一边儿国库充盈,一边儿老百姓有工做、有饭吃,太后请想一想,那不就是太平盛世?纵有洪、杨之流,又如何能够蛊惑人心,叫老百姓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跟着他们去发疯寻死?” 御姐听得怦然心动,同时又不由有些恍惚:怎么,就这么简简单单一条“毛巾”,居然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后边儿这一大堆物事来? 关卓凡笑着道:“回太后,其实还不止呢!这‘毛巾’,不是织出来就好了,还得漂白、印染,因此,做一条‘毛巾’,除了织机,还要漂机、染机同织机一样,这漂机、染机,亦由蒸汽驱动,也是铁造的,也是要吃煤的!” “于是,就要开更多的矿!” “还有,漂、染,不要漂剂、染料?太后请看,这又是一大块儿的生意!” “这个情形,洋人称之为‘产业链’,意思是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拿咱们的话来,就是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蛋再生鸡,循环无穷一条简简单单的‘毛巾’,真的可以造出一个绝大的局面来!” 总之,明里暗里,关卓凡反复给慈禧灌输这么一个概念:官港行宫里的一切新鲜享用,冲水马桶、暖气、水龙头、煤气灯、煤油灯、梳化椅、弹簧床、毛巾,等等等等,后面都有一个吃煤、喷烟、冒汽的庞大体系,在无日无夜、无休无止地运作着。 你要长时间地保持这些享用,你就得把这一套体系建立起来! * b b 第一七五章 立威,造势 除了观念上的转变,津之行,慈禧还有一个重大的收获——是慈禧本人的收获,更是关卓凡的收获——面对反对派和保守派,她树立起了足够的自信心。 自信心之来源,是轩军展现出了超出她想象之外的精神面貌和战斗力,是她认为已经可以百分百确认这支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袖对自己的忠诚了。 历史上的慈禧,前期倾向改革派,后期倒向保守派,但关卓凡认为,慈禧本人的政治取向并不明确,不能算真正的保守派。她之所以倒向保守派,根本原因,还是德宗和康有为等一班逗比改革派发了神经,慈禧欲持中立而不可得,为求自保,她不能不转过头来,依靠保守派,以打击改革派为代价,稳固自己的权力根基。 事实上,从辛酉政变始,至戊申崩逝止,不论是垂帘听政,还是撤帘归政,四十七年间,慈禧的权力根基,始终是不稳定的。由于她特殊的出身和身份,慈禧始终形不成自己的基本盘;同时,垂帘违反祖制,她的执政亦没有任何牢靠的宪法保障。 慈禧能够长时间掌握晚清中国最高权力,主要原因有二: 一,前期出色的政绩,为她带来了足够的威望,并使她的后续执政,产生了相当的合 法性; 二,慈禧拥有异常高超的政治手腕。 这个政治手腕。关卓凡归纳了一下,大约有三条: 一,弱化军机处作为行政中枢的权力。这样,此消彼长,“上头”话的分量自然就重 了。 二,在各派别之间维持动态的平衡,不使任何一派坐大。自己高高在上,扮演最终仲裁 者的角色。 三,利用言路打压异己。 后世批判慈禧的人。有一点大约是想不到的:慈禧当政的时候,“舆论形象”是相当好的。慈禧非常尊重言路。一件事情,如果言路反对,她是很少会坚持己见的。这方面,慈禧算得上“虚己纳谏”。 可是。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慈禧尊重言路,其一,是因为没有基本盘,缺乏死忠粉,较之基本盘强大如恭王者,她更需要营造良好的政治形象,以便争取更多的支持;其二,就像上面的,慈禧要利用言路来打压异己。 问题是。晚清的言路是班什么货色?翰詹科道具有然的保守性,其中执掌舆论话语权之牛耳的清流,除了保守。还言大而夸,不切实际。 这班人,骨子里是非常热衷的,并非不可以因为利益而改换自己的政治立场。但真叫他们做事,原先嘴头上的万丈豪气很快消失不见,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色厉内荏、懦弱无能之本来面目。暴露无遗,最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比如中法战争中,马尾丧师、毁掉整支南洋舰队的张佩纶,就是其中典型。 晚清清流嚣张,成为制约改革进步的一大绊脚石,慈禧要负相当的责任。事实上,这块绊脚石,也绊倒了她自己。 慈禧对言路假以颜色,言路又是保守派当道,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改革政策执行的坚定性和连续性,同时,也让德宗和康有为等人产生错觉,认为慈禧是保守派的护法神,欲行新政,就不能不把她搬开。两相凑合,终致戊戌政变之悲剧,慈禧亦因此戴定了“保守派总后台”的帽子。 这也是关卓凡为什么对言路又打又拉,巴掌红枣,恩威并施,不遗余力之缘故——必须彻底降服这班“读书人”,纵然不能使之成为近代化建设的助力,也决不允许其拖“改革开放”的后腿! 总之,历史上的慈禧,推行洋务和新政,不够坚决彻底,根本原因是她缺乏基本盘,面对保守派的反对,没有坚持到底的自信心,不能不在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来回摇摆,虚与委蛇。 现在,慈禧认为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了,且是最强大、最坚固的一块基本盘——轩军!由此,她对保守反对力量的顾虑,会大大减低,接下来,关卓凡力推新政,她给与的支持,会远比原时空的坚定、持久,此中意义之重大,不言可喻。 慈禧对关卓凡和轩军的信任的加强,还为关卓凡解决了一个重大的麻烦,同时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机遇——她乐意关卓凡同时迎娶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此举不但解开了关卓凡、慈禧、慈安三人之间一个原本看似无法打开的死结,进一步夯实了三人同盟的根基,同时,同时—— 呃,那是以后的事儿了,暂且按下不表吧。 收服玉儿,也是津之行的一个重要收获。玉儿的作用,不仅仅是关卓凡在圣母皇太后身边放上了“自己人”,多一个人替他好话,多一个人为他通风报信,还在于,还在于—— 呃,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也暂且按下不表吧。 只是这个姑娘犹如朝花着露,水灵鲜嫩,光彩迎人,关卓凡每次想到慈禧原本是将她给了自己的,便心痒难搔。可是,这朵花,注定只能看,不能摘,嗯,可是够锻炼意志力的呀。 津之行,关卓凡最后一个重大收获,是“引蛇出洞”,引出了“恭惇联盟”——这支最强大、最重要的反对力量,并成功地把对方引进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大坑里。 关卓凡筹划津之行的时候,就不排除津之行期间,北京可能生出些什么幺蛾子。这非常符合政治斗争乃至政变的一般路子:出征或巡行在外的时候,后院起火,对头在京城发动变乱,夺取政权,然后发诏,宣布外边的那位是“叛逆”。 当然,政变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脑子真的烧坏了。 有能力发动政变的,只有恭王一人。先不恭王还有没有勇气再做这种事情,也不文祥、曹毓瑛这班“恭系”大将,还愿不愿意跟着他铤而走险,单在技术上,政变就没有可行性:慈禧和关卓凡在一起,“同道堂”的印章,慈禧当然是随身带着的,诏书上若没有慈禧的“同道堂”,只有慈安的“御赏”,就是伪诏,就没有合法性。 就是,想师祺祥故智的人,拿不到“大义名分”。 至于实力对比,就更不用了。恭王不直接掌握军队,帝国最强大的军队,牢牢掌握在关卓凡手里。而且,北京城下,有一支吴建瀛部虎视眈眈;津距北京,急行军的话,亦不过两三日的行程。 政变不可能,但对头以为可以“趁虚而入”,搞点什么别的古怪出来,还是有可能的。 果不其然。 关卓凡严阵以待,迄今为止,惇王方面,已一一成擒。 打倒惇王,意义并不在于“搬开改革路上的绊脚石”。政治上,惇王的分量并不重,他的政治立场虽然偏保守,可别在政坛上了,即便在旗人和宗室内部,也谈不上是“保守势力的总代表”。 惇王的价值,在于他的身份:先帝的亲兄弟,皇帝的亲叔叔,国家亲王,宗室爵位之最尊者。 政治讲究立威,讲究造势,打倒惇王这种身份的人,就是最好的立威,最好的造势:今后,还有想站出来叫板的,一定要先自个儿掂量一下——我比惇王如何? 立马就得泄气了吧。 至于恭王,关卓凡相信,经此一役,奕?会就此提前进入他的“后期模式”——寄情山水、谨言慎行、与人无争、与世无争。 这位洋务运动的首倡者、中国近代化建设的发轫者,很可能就此退出历史的中心舞台了。 *(未完待续)R466 第一七六章 幡然变计 恭王还非常年轻,三十四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可尘埃落定之后,他就算不马上退出军机处,也会从此被架空,等同闲废,关卓凡思之,亦不由爽然若失。 事实上,在政见上,恭王和他,大方向是一致的,可是,正因为一致,二者才必去其一——一个位子只能坐一个人,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 不过,“恭系”根深蒂固,人才济济,关卓凡要保证,一,恭王本人,下台之后不会成为他的掣肘。当然,以恭王的性格,以及考诸历史事实,出现这个情况的概率并不高;二,除了个别人,就“恭系”整体而言,他要收为己用。至少,要确保这些人,不会走上消极对抗的道路。 关卓凡有足够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最有力的一招,就是迎娶敦柔公主了。 慈禧为了笼络和“看住”关卓凡的“嫁女儿”,无意中成为他怀柔“恭系”人马的利器——台面上,他和恭王,不是“恭去而关代”的关系,而是“关、恭联姻”、“关、恭合流”的关系。如果一定要关卓凡取代了恭王,那么,关卓凡只是取代了恭王的“恭系领袖”的位置,领袖之下,“恭系”还是那个“恭系”。 对于文祥等恭系骨干来,这算是个不得已求其次的局面,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不过。“恭系”里边,不见得所有的人都能够接受这个局面,而关卓凡也不打算将所有“恭系”的人都拢到自己的怀里。 比如宝鋆。 关卓凡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何况宝鋆还在安德海一案中帮过他的大忙。但双方心结已深,相互间真正的信任已经不可能建立起来,去宝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在怀柔“恭系”的大背景下,只要能够确保宝鋆无力对自己造成新的实质性的威胁,关卓凡不好也不必对宝鋆赶尽杀绝。 再,考虑到在内务府的问题上。需要有人对圣母皇太后唱白脸——这个人既要有足够的立场和分量,又不能摆明了是“关系”的人。那么。对待宝鋆的基本方针就定下来了:黜出军机处,留任内务府大臣。 现在,需要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地将宝鋆黜出军机处的理由。 关卓凡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堪堪午正。 应该吃午饭了。 还有,那个“理由”,也应该快到了吧。 * * 未正二刻的时候,那个“理由”终于到了。 是两份电报,一份发自安徽省城安庆,落款安徽巡抚英翰;一份也是发自安庆,不过是先发到北京的军调处,由军调处转到津来的——这份电报,是派到安庆“公干”的军调处某情报组拍发的。 安徽属于两江总督辖区。安庆距上海并不算远,此时已经架通了电报。 关卓凡拆开电报,细细看过了。脸上浮出笑意:不错,算算时间,一都没有耽搁,相关人等,算是知趣得很了。 军调处情报组到安庆,是去寻找安徽军费报销案的两个嫌疑人:安徽粮道李宗绶。凤阳知府宋尊邦。 当初,刑部问讯安徽军费报销案。这两个关键嫌疑人,传来传去,一直传不到案。 安徽巡抚衙门奏报:李宗绶得了重病,不良于行,粮道现已由他人署理。“恳请刑部遣派得力干员,赴安庆查问端详”,“并该员情形,遣送入京,路途劳顿,究否得宜?” 另,凤阳府知府宋尊邦,不久前请假回籍扫墓,现在尚未归皖,省里已派人赴江西赣州催促,云云。 宋尊邦是江西赣州人。 安徽军费案主审刚毅,一面派人去安庆“查问端详”;一面行文安徽、江西,严辞饬令两省,“迅速解送宋尊邦到案”。 “查问端详”的结果,是“李宗绶病重卧床,皖省所报大致确实”。至于宋尊邦,江西,“查该员已归皖”;安徽则,“查该员尚未归皖”——哎哟,人找不到啦。 军调处情报组到了安庆,先找到了李宗绶。情报组很快做出判断:此人确实染恙,但根本没到“卧床不起,不良于行”的地步。刑部“得力干员”的回报,要么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故意谎;要么是巡抚衙门给李宗绶伪造了非常扎实的医生证明,加上李某人卖力配合演出,骗过了刑部的人。 至于宋尊邦,陈亦诚和马丁内兹一早判定,江西的应该是真的,此人现在就在安徽,甚至就在安庆。原因很简单:只有安徽才有足够的动机把他遮藏起来。除了安徽,宋尊邦呆在其他任何一个省份,都是不安全的——一旦暴露,就会被解送至京。 事实证明陈老板、马老板目光如炬,情报组没花太大力气,就在安庆怀宁的一个庄子里找到了宋尊邦。 人既然找到了,那么问题就来了:拿这二位咋办呢? 李宗绶、宋尊邦都尚未解职,情报组不可能把他们偷偷绑走。最简单的法子当然是知会刑部,可是,李宗绶病重,刑部是背过书的;宋尊邦呢,安徽是“查该员尚未归皖”,就是,如果走公事,等于同时打刑部和安徽巡抚衙门的脸,这个,可够疼的呀。 情报组向北京请示,北京还未回电,“揭帖案”便爆了出来。 揭帖案发的第二,军调处北京站将爵帅的指示转给了情报组:登门拜访英抚台,将安庆之行的调查成果直接捅给他,全然不必藏着掖着,嗯,就请抚台大人看着办吧。 爵帅另有指示:给安徽巡抚衙门三时间,三之后,若还没有任何动静,就不必再等了。 情报组收到电示是辰初的事儿,当上午,英翰外出,不在巡抚衙门,下午未初二刻,情报组谒见英翰,按爵帅指示,如此这般。 其时距离现在,刚刚好是两。 军调处出手寻找安徽军费案的关键嫌犯李宗绶、宋尊邦,并不是为了帮刚毅破案,关卓凡的目的是宝鋆——由李、宋入手,拿到宝鋆涉案的证据;安徽巡抚衙门遮藏李、宋二人,最主要的目的不是自保,他们的首要目的也是宝鋆——为了保护宝鋆。 但是,“揭帖案”后形势的急剧发展,逼得英翰不能不幡然变计了。 *(未完待续)R466 第一七七章 响应之快,不旋踵矣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我们来看看安徽巡抚衙门和“揭帖案”及后续形势的“互动”。 “揭帖案”是凌晨时分爆出的,当上午,恭王领衔的“专案组”,假座军机处召开“工作会议”,会上,恭王三令五申,“为免谬种流传”,厉禁外泄案情。 事实上,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这个“专案组”,从上到下也是各怀心思,有人就是要向外偷偷泄露案情的。 到了晚上,整个北京城,已是满城风雨。 安徽在北京是驻有“提塘官”的,他们的差使,除了在安庆和北京之间递送廷寄、奏章之外,也负有打探京城消息之责。现在已经通了电报,“揭帖案”的事儿,正常情况下,案发第二一早,英翰便应该收到了消息。 我们继续瞅瞅,案发第二,还发生了什么? 上午,军机全班“叫起”之后,军机“承旨”,内阁“明发”“谕内阁:朕奉两宫皇太后懿旨,着惇亲王奕誴,闭门读书,禁绝交通,钦此!” 圣旨极短,拢共不过二十八个字,也没有明任何事由,但谁都看得出来,既然“禁绝交通”,就绝不仅仅是“面壁思过”了老,惇亲王竟是已被软禁了! 这是泼$⊙,大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把这个事儿和昨凌晨发生的“揭帖案”联系起来爷,这事儿,是惇王干的?! 很快。有传言出来。是昨儿晚上。深更半夜的,宝佩蘅给宫里边递了一道密折,今儿军机“叫起”,他还痛哭流涕的这是为了啥呢?难道,他和“揭帖”的事儿,也有啥关联?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更可怕的法流传开来:昨儿晚上,睿王府有个厨子。落毒弑主,被捉了现行,紧跟着,惇王府清华园管家立海就被宗人府拿下了睿王府这件骇人听闻的案子,烧酒胡同撇不清关系! 情报组谒见英翰的时候,英翰未必知晓关于关于宝鋆和敖保落毒弑主的消息,但第二也即揭帖案发第三,他应该是知晓了。 于是,又经过了一整的各种打探消息、各种权衡利弊,英翰终于痛下决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现在是揭帖案发第四,事情的发展。几乎全在关卓凡算中。他不由大为得意:他妈的,老子真真是关半仙! * * 电报中,英翰先将军费案来龙去脉,一一如实相告。 事情比关卓凡原先想的要复杂得多。 李宗绶是安徽粮道,乃负责上京报销军费之“正办”;宋尊邦是凤阳知府,军费报销原本和他是无关的。 但是,宋尊邦和其时兼任军机章京、本职为鸿胪寺少卿的毛英章是世交,而毛英章除了奔走枢府、位居要津之外,还是户部侍郎黄绍祖的同年,两人的私交更是极好,毛英章在黄绍祖那儿,的进话。 在户部内部,黄绍祖该管山东司,山东司该管安徽,因此,上京报销军费,英翰就交代了宋尊邦和李宗绶一起去办。 事实上,宋尊邦早于李宗绶到京,前期各种“勾兑”,所有紧要关节,都是宋尊邦包办,因此,在这个案子中,“协办”的宋尊邦,其实比“正办”的李宗绶更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刑部向安徽要人,李宗绶只是“不良于行”,宋尊邦却根本不见踪影的缘故。 英翰,宋尊邦、李宗绶送了户部书办多少银子,他并不清楚,也没过问,他知道的是,和户部书办的交道,宋尊邦大多委托给了一个叫做“顺日祥”的银号去打理。 另外,最紧要的三个人收了多少钱,李宗绶、宋尊邦回来后是向他汇报过的: 第一个,毛英章,一万两。宋尊邦用的是向毛英章清还旧欠的名义,当然,借据神马的,是二人勾通伪造的。 第二个,黄绍祖,三万两。双方定,先付“定银”一万两,事成之后,再支付其余的二万两。但是,安徽军费案不久便被人捅了出来,不能叫做“事成”,这二万两“尾数”,一直还留在安徽粮道在“顺日祥”开立的户头里。 关卓凡想起颜士璋和刚毅的调查结果: 安徽汇到京里的款子,公款十二万两,汇到“顺日祥”;私款二万四千两,汇到“乾通盛”,私款已全部提出,公款提出了十万两,还剩二万两这和英翰的,榫头完全对上了。 第三个,“管部”的大军机宝鋆,三万两。这个是支付了全款的,不过,过付的方式非常特别。 英翰当然没有在电报中直呼毛英章、黄绍祖、宝鋆三个人的名字,但略加暗示,“贝勒自能默喻”。 不过,这许多本该密室对唔、绝不可入第三者之耳的话,英翰却在电报中和盘托出,白纸黑字,通通留在人家手里,再也不能收回更易,这明了什么呢? 这是一种力惩前衍、真心输诚的表示:看,我都把我的偌大把柄交到你的手里了,你不应该再怀疑我的忠诚了吧? 这个“前衍”,并非是指行贿报销军费一事这其实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除了一个阎丹初,大伙儿都这么干,你关贝勒也不见得没干过吧?再者了,就算要追究,也有李宗绶、宋尊邦之流顶缸,没听这种事会一路向上追到巡抚总督这儿来的?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要俺负责,这是“公罪”,不是“私罪”,顶多降个两三级,俺档案中又不是没有加级的奖励,轻轻松松就抵消了,有什么大关系? 真正有大关系的,是这个事儿同宝佩蘅扯在了一起。 之前,安徽巡抚衙门尽力遮藏李宗绶、宋尊邦,根本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宝鋆。现在看来,以“揭帖案”和“落毒案”的走势,惇王泥足深陷,是不可能脱身的了;宝佩蘅不晓得和烧酒胡同牵涉有多深?这一次能不能够免于一劫?但不管宝佩蘅下场如何,都绝不可以叫“上头”和关贝勒认为,我英翰和宝鋆乃至烧酒胡同是一党的!宝某人有恭老六罩着,我有谁罩着?! 所以,当机立断,和宝佩蘅一刀两断! 前文过,政治斗争,在于立威,在于造势,惇王一倒,关卓凡威势立现,响应之快,不旋踵矣! 英翰虽然平庸,但毕竟是打发捻出身的,既有军功,也有资历,于关卓凡,算是“旗人老前辈”。这封电报,言辞恳切非常,一副肉袒负荆的模样。对后辈做出如此姿态,实在相当可观,关卓凡心想:英西林倒是乖觉,看来,不能不买你一个面子啊。 情报组拍发的电报,其实可视作英翰的另一封电报,只不过里面的话,实在不适宜他本人来,因此由巡抚衙门的师爷出面,商之于情报组,算是请情报组“代禀”贝勒爷。 内容主要有三点: 第一点,请求关贝勒不要加重罪于李宗绶、宋尊邦。 安徽巡抚衙门,李、宋二员,都是奉命行事,有“公罪”,无“私愆”,如果能够惩大诫,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李、宋二员,必感恩戴德,军费一案,亦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固然是英翰维护下属,但同时,更是维护他自己。他如果保不住李宗绶、宋尊邦,李、宋二人,自然也不肯替上头遮掩,到时候非把他牵扯出来不可,就算处分不重,面子上也难看得紧了。 还有,如果要拿住宝鋆收受贿赂的实在把柄,一定是要李、宋二人配合的。 这就扯到了第二点:向宝鋆行贿的过付方式。 安徽给宝鋆的三万两贿银,是“顺日祥”掌柜潘达成,带着宋尊邦和李宗绶两个人,到珠市口一家叫做“聚珍楼”的珠宝铺子“过付”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七八章 昭阳玦 “聚珍楼”的东主是个旗人,名叫景和,此君曾在本书中露过脸的——阎敬铭初到户部,大举整顿,参掉了一大批满汉官员,其中就有这个景和。☆→☆→,当时,他的职位是银库郎中。 景和因为银库“重进轻出”之弊,丢了乌纱帽,还到他“二叔”宝鋆那里,哭抹泪地告了阎敬铭和关卓凡一轮刁状,求“二叔”给他“做主”。阎丹初下的辣手,关逸轩背后撑腰,宝鋆自然没法子给他“做主”,不过,景和宦囊甚丰,并不会像他自个儿的“一家子老喝西北风”。 被赶出户部之后,景和立马就在珠市口开了这家“聚珍楼”。他的人脉广,于珠宝古董一道也确有见地,“聚珍楼”的生意甚是兴隆。不过,“聚珍楼”的生意好,除了景和自己有本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普通珠宝古董之外,景和还经营一门特殊的生意:替他的“二叔”宝大军机收受贿款。 具体程序大致是酱子滴: 潘达成:景老板,这两位是安徽来的朋友,一位李道,一位宋府,久慕宝大人公忠体国,想送他老人家一份薄礼,以示亲近仰慕之意。 景和:久仰久仰!嗯,两位是有什么事儿要托我二叔办吗? 宋尊邦:没有没有,就是一片仰慕之心!不过……咳咳,敝省现有一桩军费报销的案子,经已递进了户部,宝大人若能于百忙之中,抽个空儿。过问一二。俾得此案早日了结。也让兄弟和李道两个,早些回省交卸差事,那就……承情不尽!承情不尽! 景和:原来如此,我晓得了。那么,两位想送点什么呢? 宋尊邦:这个……古玩一道,我们是一窍不通的,要请景老板多多指教! 景和:我这儿,收着一块极好的汉玉。两位要不要进去瞅一眼? 自然是要“进去瞅一眼”的。 于是延入内室,奉茶递烟上果盘。然后隆而重之,请出了那块“极好的汉玉”。 宋尊邦、李宗绶二人,啧啧赞叹了一番,接着请问价钱。 景和微微一笑,道:“这块玉玦,有个名目,叫做‘昭阳玦’,乃是前汉成帝,于初幸之夜。赐给赵合德的。两位想必听过,这赵合德……咳咳。初承恩露,玉手拳握,不肯张开?咳咳,那就是因为握着这块玉玦啊。” 宋尊邦、李宗绶面面相觑:这块玉玦,貌不惊人,上边儿居然还有如此香艳的一段来历的? “赵合德后来封了昭仪,居‘昭阳舍’,这块玉玦,就名之‘昭阳玦’了。” 景和顿了一顿,道:“虽此物不是凡品,可是李道、宋府两位,是好朋友,我不能赚好朋友的钱!嗯,这个,价钱上面,格外克己,就——三万六千两银子好了。” 三万六千两?你奶奶的,还真是黑啊。 讨价还价,讲到三万两。 第二,宋尊邦、李宗绶朝服袍褂,打轿至宝府,递手本请见。礼物呢,除了这块“昭阳玦”,还有几样安徽的土特产。宝鋆没接见他们,不过还是非常客气,手本退回,门上再交代几句话:“李大人、宋老爷请回,我们大人了,手本是不敢收的,公事上面,但凡合乎规例,没有个不准的。” “昭阳玦”和手本一起退了回来,几样安徽当地的土特产,倒是收了下来。 至此,整个“程序”便走完了。 那块“昭阳玦”,“汉玉”倒是真的“汉玉”,至于赵合德和汉成帝嘿咻时手里攥着的是不是玉玦,如是的话,又是不是这一块,那就鬼才晓得了。其真正的价钱嘛,破了,也超不过三百两银子。 英翰要情报组“代禀”的第三个事儿,是他认为,安徽军费案曝光之始作俑者,是李世忠。 前文过,关卓凡剿灭苗霈霖后,李世忠立即上奏朝廷,以双脚湿气严重,不良于行,要交出他的“豫胜营”,致仕回乡养病。关卓凡原先的打算,是干掉苗霈霖后,立即掉头收拾李世忠,不想被他抢先一步,只好暂时先放他一马了。 李世忠原名李昭寿,河南固始人,降清后赐名“李世忠”。李世忠的经历,和苗霈霖仿佛,先从发捻,后为胜保招降。其为人处事,亦同苗霈霖极为相似,也是以反复无常、出卖朋友著名的。 “豫胜营”改为绿营序列。台上,李世忠交出了指挥权;台下,他依然保持着对旧部的强大的影响力。尤其是,李世忠原来用“豫胜营”控制两淮盐场,这是好大一个财源,他“致仕”之后,土匪盐枭,依旧出入门下,络绎不绝。私下底,这班人依旧呼李世忠为“寿王”。 两淮的盐务,一大半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轩军主持全国绿营大改编,安徽这一块,原“豫胜营”的部队,大半在裁撤之列,安徽巡抚衙门的师爷,事儿就出在这里。 李世忠认为,朝廷还是放他不过,先裁他的旧部,裁完后,就必定要对他下手了。安徽绿营的改编,是轩军和安徽巡抚共同负责的,巡抚衙门的师爷,李世忠因此恨上了英抚台。 除此之外,英抚台欲整顿安徽盐务,亦得罪李世忠极深。 李世忠在安徽经营十数年,根深蒂固,巡抚衙门里有他的内线。他得知了军费报销案的来龙去脉,便派人上京“买参”,把这个事儿爆了出来,欲以此打击、报复英翰,至少也要把水搅浑,叫朝廷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英翰的这番表白,关卓凡并不能尽信,比如他自己“欲整顿安徽盐务,得罪李世忠极深”之类的话——以英翰之平庸,关卓凡不认为他会有整顿盐务的魄力。想当年在上海,老子想整顿江苏的盐务,都让人给吓回来了呢。 不过,安徽军费案曝光,、是李世忠“买参”干的,却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踢爆安徽军费案的六科给事中王永泰,是河南固始人——和李世忠是同乡。 * 关卓凡放下电报,长长地舒了口气。 所有的拼图都找到了,所有的链条都连起来了。 既如此—— 就让我们踏上归程吧。 *(未完待续。。)u 第一七九章 死没良心的 卯正二刻,准时起驾。 圣母皇太后登上“黄金马车”之前,有一个颇不寻常的举动。 车门拉开,手搭在关卓凡的胳膊上,正要低头弯腰起步,这时,御姐停下了动作。 臻首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关卓凡站在圣母皇太后身侧,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两个人的这个姿态,维持了约摸十几秒的时间。关卓凡都有点着急了,正想开声提醒,慈禧低低一声叹息,声音虽轻,关卓凡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微动,正要开声,御姐已抬起脚来,踩上了“黄金马车”的踏板。 关卓凡关上车门的一瞬间,看见圣母皇太后转过头来,不过,并不是在看他御姐的视线越过关卓凡的头顶,落在了后面的行宫大宅上边。 美丽的面庞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怅然。 关卓凡暗暗地叹了口气。 行宫苑囿之外,礼兵队装裹辉煌,前引后扈,銮驾向“新马大道”方向驰去。 “黄金马车”车厢里边的人,透过大块的玻璃窗看出去,官港的景致,和一个月前已经颇不一样了。 时近隆冬,绿残红疏,黄叶飘零,波寒水冷,满目萧瑟。 御姐“↘,读书少”,诗词一道,更付阙如,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敦妞儿讲的那些个文人墨客一般,笼罩在心头的,清清楚楚四个字:“离愁别绪”。 似乎不应该是因为某人的关系,“某人”此时就在“黄金马车”的前边。控辔纵马。距离之近。几乎触手可及。这……怎么也谈不上“离别”吧。 车外寒风凛冽,透过车厢前窗,御姐看见,纵送之际,风时不时地掀起他的大氅,露出了挺拔的背脊。 打侧坐的玉儿,听见圣母皇太后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是那幢宅子、那片苑囿的关系? 我的心,飘飘荡荡。还在身后的那幢宅子、那片苑囿里,兜兜转转。 那幢宅子、那片苑囿,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极亲切、极可靠的人儿,朝夕相处,耳磨厮鬓,一旦分开,便怅然难以自己。 那……仅仅是一幢宅子、一片苑囿而已呀! 前前后后,拢共不过一个月而已呀! 还有,我的“离愁别绪”,真的不关车子前边儿的那个人的事儿吗? 如果没有前边儿的那个人。那幢宅子、那片苑囿,还会叫我如此牵肠挂肚吗? 还有。还有……为什么,一离开那幢宅子、那片苑囿,我就有了……和他分开来了的感觉? 虽然,他明明就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及之地! 乱了,乱了。 銮驾上了“新马大道”,路边,轩军近卫团已一排排整齐列队相候,礼兵队扈从銮驾入列,重新整队之后,圣母皇太后津阅兵之行,便正式踏上了归程。 * * 御姐上车之前的举动,叫关卓凡的心思,不能不放在身后“黄金马车”车厢里的人身上。 前晚上至昨早上种种情形,又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出来。 晚饭过后,关卓凡带着安庆的两封电报,来到了官港行宫。 当晚上,他第二次“奉旨留宿”。 圣母皇太后在床上的表现,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两人鱼水欢合,自如意洲花海以来,这是御姐最主动、最激烈的一次。虽然还没有到“官人我要”的程度,但关贝勒马上马下,三进三出,圣母皇太后不仅努力逢迎,不先行言休,且肌肤摩挲,起伏张合,和之前颇有不同。 春风最后一度,关卓凡福至心灵,翻转彼此,男下女上。圣母皇太后意乱情迷,虽然居高御下,一时手足无措,却也没有要求“放我下来”。娇态欲情,相互凑合,终于成就了两人之间第一次女上位之欢。 狂潮退去之后,女人久久地伏在男人的身上,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御姐轻轻了一句:“睡吧。” 黑暗中,光洁柔滑的酮体,离开了关卓凡,长长的青丝,拂过他的胸膛和下颌,痒痒的。 他感觉到女人把背朝向他,拉上被子,裹住自己,蜷起了身子。 关卓凡睁着眼睛,地发了会儿呆,很快,倦意袭来,眼皮沉重,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酣然入眠了。 这一觉睡得好生实在。 关卓凡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又是一派阳光灿烂了。 他翻了个身,刚要满足地伸个懒腰,吓了一跳慈禧就在枕边,怔怔地看着他。 圣母皇太后还裹在被子里,上身微微抬起,白嫩的肩膊半露,脸上却没有笑容。 “给太后……” “请安”两个字还没有出来,御姐已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一个柔滑火热的身子,钻进了关卓凡的被子。 关卓凡吓了一跳,心想:一大早就要啊?真正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喂,是不是先让我上个洗手间? 正在乱转念头,右臂上猛地一痛,他出其不意,“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算得惨叫可不是关卓凡在“扮嘢”!圣母皇太后张樱口、合贝齿,一口正正咬在他的手臂上我靠,这一口可是来真的! 只听御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死没良心的!” 死没良心的?此话从何起? 关卓凡一边心念电转,一边继续“哎呦”不绝这就是“扮嘢”了。 慈禧已经有些失悔了,她伸出柔嫩的指头,轻轻碰了碰那一圈牙齿印,道:“没出血!就这么疼?亏你还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太后的贝齿,不是凡品可比……” 慈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叫‘不是凡品可比’?你……还给谁咬过?” 关卓凡本想“蚊子啊”,话到嘴边了,一转念间,生生地将几个字咽了下去。 这种二十一世纪和女人开的玩笑,可不能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这张大床上,拿来跟眼前的这个女人开啊。 他止住了“哎呦”,轻轻叹了口气,伸过胳膊,将女人揽进了怀里。 “臣愚钝,不晓得什么地方做错了?请太后明示。” 慈禧伏在他的胸膛上,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御姐轻声道:“明儿咱们就要回銮了,你怎么……无动于衷的?该睡睡,该……这,还不是没有良心?” 原来如此。 * b b 第一八零章 你咬我啊 关卓凡想起了前段日子慈禧的那句话:“要不然……再赏一个太后?” 还有御姐接下来对这句话的“解释”:“你,这样的日子,咱们能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的?呃——“当然能!” 津之行,关、慈二人,由明铺暗盖,而双宿双栖,蜜意浓情,如胶似漆,圣母皇太后正在身心俱醉之时,一旦回銮,宫深似海,孤灯独影,长夜寂寂,辗转难眠,真是其情何堪?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 关卓凡完全理解,慈禧对于回到原先的生活状态的强烈不适和排斥,事实上,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问题是—— 那句“当然能”,是**高涨之时、出来的,呃,话的……满了一点。 御姐咬他这一口,关卓凡理解,“死没良心”神马的,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圣母皇太后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提醒他:你要履行承诺。 可是,这……真心不是件容易事。 何况,这段日子,他的心思,也没真正放在这个事儿上面。 唉,和君主话,哪怕是在床上,哪怕她正在你的身子下面,哪怕你和她正在那啥啥……咳咳,都不能“浪对”啊。 吸取教训,心应对。 “太后这句话,可是冤枉了臣。太后晓得的——臣于太后,那还不是一心一意?只是,这个事儿,不能一蹴而就……” 御姐嘴唇再张,两排贝齿,触到了方才的那个牙印,作势欲咬。 我靠,还来?! “太后……齿下留情!臣的意思,臣的意思……呃,臣的意思是,臣已有成算,请太后少烦厪虑,耐心等待。” “好,你的‘成算’。” 应对失律!关卓凡心里哀叹一声。 一瞬之间,念头便转了过来:那么保守干嘛?饿死胆的,撑死胆大的! 还是那句话:无限风光在险峰! “回太后,这个事儿……是要规划一个长久的解决之道的。这个,呃,臣反复斟酌,并已有眉目。不过,太后明鉴,这个,时机未至,火候未到!此时……既暂不能施行,若仓促陈于御前,不过聊慰慈意,徒乱君心——这个,不是臣该做的。呃,治事之道,有标有本,先治标,再治本,饭,呃,要一口一口吃。” 过了好一会儿,御姐轻声一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好,暂且先放过你,你的‘治标’吧。” 这么拖延了一阵子,关卓凡已经想出了他的“治标”:“回太后,颐和园的工程,如火如荼,臣奉旨督造御苑,很该奉太后銮驾,隔三差五,过去视察一番的。” 慈禧心中大大一跳:“颐和园?” “是。颐和园的‘一期工程’,已初露端倪,部分亭台楼阁的主体架构,已基本完工,或者正在铺设管线,或者已经开始装修。比如,昆明湖中的‘治镜阁’、‘藻鉴堂’、‘涵虚楼’三处胜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恭请太后驻跸了。” 慈禧的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这么快?这……才一年左右的功夫吧?” 关卓凡将御姐往怀中搂了一搂,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道:“太后的事情,臣自然要尽心竭力!” 慈禧“嘤咛”一声,身子又往他怀里靠了一靠。 关卓凡继续道:“‘治镜阁’、‘藻鉴堂’、‘涵虚楼’三处,体量不大,且分处昆明湖中的三个岛上面——哦,那是‘蓬莱’、‘瀛洲’、‘方丈’三岛!这三个地方,自成格局,工程量也不算太大,所以,臣做规划的时候,要贝多思和雷思起两个,集中人力物力,先把这‘三岛工程’,尽快完成。” 执掌颐和园工程的,有两位“掌案”——总设计师兼总工程师。 一位叫贝多思,是关卓凡从美国请的——颐和园大举采用“西法”建造,当然要有洋“掌案”坐镇;一位叫做雷思起,鼎鼎大名的“样式雷”的第六代传人。有清一代,雷氏家族是皇家苑囿最杰出的设计师和工程师,颐和园之兴,自然也少不了“样式雷”。 慈禧笑道:“贝多思?雷思起?我想起来了,当初‘东边儿’听到这两个名字,还什么:‘这两位的名字,都有个‘思’字,一定是对好搭档’——怎么样?他们搭档得好不好?吵不吵嘴啊?” 关卓凡微笑道:“回太后,贝多思、雷思起两个,合作无间,搭档得极好。不然,‘三岛工程’,也不能做的又快又好!当然,一中一西,一华一洋,至始至终,不生争执,是不可能的,不过,都是为了早一日把园子起好!他们俩做这个园子,有许多趣事,什么时候得空儿了,臣慢慢儿地给太后回。” 这番话,极其入耳,慈禧听得心里大为妥帖。过了一道:“这么来,过了年,春暖花开了,就可以……去颐和园里住了?” 关卓凡道:“是!臣打包票的!太后想一想,暮春三月,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治镜阁’、‘藻鉴堂’、‘涵虚楼’三处,四周都是烟波浩渺,登楼临风,品茗把酒,那是何等惬意?” 慈禧想象着关卓凡描绘的景象,心神荡漾,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好,过了片刻,又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 “还有,这三个去处,孤悬烟水之中,臣侍候太后,也……嘿嘿,方便得很……” 这是“戏肉”,是关卓凡所言之“治标”。话一入耳,慈禧心神惧醉,关卓凡还没怎么样,她便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子迅速地变热了。 纤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牙齿印,柔声问道:“还疼不疼?” “呃,哎哟……” “死样!” 娇嗔了一句,御姐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你若是气不过,就……咬回我好了……” 什么?! 我……靠。 “臣请太后的示……咬哪里呀?” “你!……坏死了……嗯,哪儿都成……就是……别咬出血来了……” 我靠,我靠,我靠。 终于,一种异样的、从未出于圣母皇太后之口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地响了起来。 *R115 第一八一章 金字塔顶风光好 回銮的第一路程,走得异常从容。◇↓頂◇↓点◇↓◇↓, 中午在桃源沽村打尖,这儿不但是中午的“尖站,也是晚上的“宿站”——就是,今儿的行程,就此打住,一口气儿歇到明儿早上,才再次起驾。 圣母皇太后驻跸之所,还是来津时住的那幢盐商的大宅子。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这样一来,回銮的“尖站”、“宿站”,和来程的“尖站”、“宿站”,就重叠了。 “尖站”是中午打尖的所在,“宿站”是晚上跸宿的所在,功能、设施都大不相同,“宿站”可以做“尖站”,“尖站”可不能做“宿站”。如果回程的“尖站”、“宿站”,和来程的不能重叠,那么就得设置新的“尖站”、“宿站”,等于花多一倍的资源,未免不符煌煌上谕中“轻舆减从”、“加意简省”、“与民休息”之至意。 还有,因为要等北京的一个信儿,回銮的路程,既不必、也不宜走得太急。 圣母皇太后刚刚歇过午觉,这个“信儿”就到了,时间刚刚好。 是两份折子的“折底”。一份是蔡寿祺弹劾宝鋆的;一份是宝鋆随后立即上折,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闭门思过”。 前晚上,在马上马下、三进三出之前,关卓凡和御姐两个,诸事商量妥当了,关卓凡便给北京拍了电报——派了蔡寿祺的差使。 蔡寿祺其人,书友们大约还有印象,对。就是率先对恭王发难。致恭王御前失仪。终于掀起了滔政潮的那一位。 这场大政潮过后,蔡寿祺还是做他的“日讲起居注官”,并没有升职,也没有外放——本来,为庸酬有功人士,又不想做的太扎眼,予人话柄,通常的做法。是将该人士平级外放一个比较有油水的实职。 蔡寿祺既未升职,又不外放,许多人便,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子——那个时候,还是贝子——真正是大公无私! 事实是酱子滴吗? 有人留意到,政潮过后,蔡寿祺突然阔了起来。 一个是换了房子,蔡某人原先住的,是一个一进的院子,破破烂烂的;现在。居然一步到位,换了座五进五出的新崭崭的大宅子。内里怎样先不,单是那一带高大的水磨砖砌的围墙,气派便几不在王公亲贵的府邸之下了。 一个是日日载酒看花,潇洒无比。且蔡某人过从的,少见庸脂俗粉,大多是“清吟班”的“红倌人”——这可是要花大把银子的! 于是慢慢儿的,大伙儿心中也就有了数了。 闲话少叙,书归正题。 第二,也即昨,巳正时分,蔡寿祺的奏折草稿发了过来。其时,关卓凡刚刚离开了圣母皇太后的大床,于是来到隔壁书房,研墨援笔,略加改动,发了回去。 下午,蔡寿祺拜折上奏。 今儿早上,军机“叫起”,母后皇太后当着军机全班的面,将这份劾折发了下来。宝鋆当场表示,“请开去一切差使,回府闭门思过”。 回到军机处,宝鋆拟好了请罪的折子,托恭王、文祥代呈,自个儿便打道回府了。 蔡寿祺的折子,响应如斯,上边儿都了些什么呢? 是这样子开头的:“坊间喧传,有景和者,索绰络氏,镶白旗人,前于部库当差,劣迹斑斑,奉旨革名。本应洗心革面,两世为人,孰料人前人后,捏称军机大臣宝鋆为其‘二叔’,于珠市口开设聚珍楼,招摇撞骗,无所不至。” 折子里,这景和,“内则上自朝官,下至部吏,外则大而方面,而州县,无不结交往来。或包揽户部报销,或打点吏部铨补,或为京员钻营差使,或为外官谋干私书,行踪诡秘,物议沸腾。” 笔锋一转,“尤为骇人听闻者,众口凿凿,安徽军费报销一案,替皖员关大臣、过付贿银者,即景和也。” 接着痛心疾首,“臣思现值朝廷整饬纲纪之际,大臣奉公守法,辇毂之下,岂容若辈借势招权,干预公事,煽惑官场,败坏风气?应请敕下有司,严讯景某,查问端详,俾得实证,而后知绳以何法矣!” 来到最关键的部分了:“军机大臣宝鋆,及跻枢要,再领部务,受恩既深,位份又重,原应戒慎恐惧,如履薄冰,以报皇上、皇太后特达之知。孰料牵连于人,污名于贪渎?设若该大臣履行清洁,户枢不蠹,奸邪何能乘之?总是素行不谨、修身不饬之过!” 紧跟着画龙点睛:“臣窃谓进退大臣与胥吏有别,胥吏必赃证俱确,始可按治,大臣当以素行而定其品评,朝廷当以其贤否而严其黜陟。” 最后,“宝鋆受累于景和,素行之亏,品评已定,众口佥同,非臣一人所能独讪。朝廷当明其黜陟,该员亦当知所进退,以避雷霆之怒,以辞斧钺之诛。” 好文章,好文章。 人物:景和,地点:聚珍楼,事件:过付贿银。通前彻后,一一摆出,意思是,宝某人,你的底细,都在我们掌握之中,你可要认清形势! 嗯?只是“坊间喧传”,纵然“众口佥同”,亦不足为凭?好啊,要不要我们“严讯景某,查问端详,俾得实证”? 什么叫“而后知绳以何法”?意思是,真到了“严讯”那一步,就是“绳以法”的时候了,你再告饶,可就晚了! 呃,那,那,要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知所进退”啊!不然,哼哼,看“雷霆之怒”! 还犹犹豫豫?别再不知好歹了!拿受贿事,不及其余,本来就是避重就轻了!再。已经给你留了多大的面子?通篇都没直接你收钱。还反复你是被景和拖累的。甚至景和“捏称”你是他“二叔”——其实,你们的亲谊虽然远了点儿,到底不是假的! 那句“大臣当以素行而定其品评,朝廷当以其贤否而严其黜陟”,看似高标准、严要求,其实是给你找台阶下啊。 再怎么,“嫌犯”的名声,也比“人犯”好听点儿吧?你下去之后。私下底,还可以假模假式地抱怨:“谣言杀人!” 想一想你都干了些什么?就你干的那些事儿,被以“斧钺之诛”亦不过分吧?到头来,你的罪过,不过“素行不谨,修身不饬”八个字,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确实不能有什么不满意了,因此,宝鋆一看完蔡寿祺的劾折,立即表示。“请开去一切差使,闭门读书思过”。 * 三之后。圣母皇太后回銮的车驾进入北京地面。 恭王率王公亲贵、文武百官,至南苑“郊迎”。 之前,军机处发过来的“滚单”,已经对相关安排,做了通知。虽然这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但是,一来,以迎接皇帝的规格迎接圣母皇太后回銮,不为逾制;二来,圣母皇太后真心喜欢这种场面,关卓凡既没有足够的反对的理由,也不好太扫御姐的性子,只索罢了。 到了才知道,恭王带来的,只是亲贵文武,并无卤簿仪仗,翠华紫盖、黄金节钺神马的一律欠奉,并没有龙旗蔽日、金戈辉煌的光景,香花醴酒、拱揖伏礼的热闹——这些东东,本来是圣母皇太后之最爱哦。 这样一来,就不算违反阅兵前发布的圣旨的“敕罢銮仪故事”的谕示了。最关键的是,那道圣旨里边,还有“一切关防、车驾、仪从,交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总之”的法,恭王的安排,拿掉了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如此,既对圣母皇太后表示了足够的尊敬,也没有抢轩军和关卓凡的风头。 嗯,奕?先生还是很懂事、很会办事滴。 数百翎顶辉煌、朝服袍褂的官员“跪迎”,一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寒风凛冽之中,更显场面的宏大肃穆。关卓凡穿越以来,大世面见的多了去了,但想着自己也是“跪迎”的对象之一,一颗心亦难免怦怦直跳。 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风景真好啊,怪不得古往今来,无数豪杰之士,斩头沥血,打生打死,只为屁股能够沾一沾上面那张四边不靠的宝座的一点边儿。 当然,“跪迎”的亲贵大臣之中,少了两位重要人物:惇亲王奕誴和军机大臣宝鋆。 相关的仪式举行完了,圣母皇太后即驻跸南苑行宫,明儿一早再行入城。恭王以下,少数亲贵大臣行宫随侍,其余文武官员,回城上班去也。 到了晚上,恭王和关卓凡两个,终于有了单独叙话的机会。 恭王拉着关卓凡的手,用极恳切的声音道:“逸轩,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唉,你不在家,家里边儿,接二连三地出了这么些糟心的事儿,我这个看家的,真正是惭愧!真正是惭愧!” 关卓凡的声音也极恳切:“六爷,可不能这么!重案告破,贼子就擒,巨憨束手,这不都是六爷主持之力?不是六爷当这个家,还不晓得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随即隐去,摇了摇头,微微苦笑道:“未老先衰,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关卓凡的手,用力握了一握,道:“六爷,你是咱们的顶梁柱,定海神针!可不好这种丧气话!” 恭王道:“心感!可是,这不是什么丧气话,事实如此!且也没有什么可丧气的——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逸轩,这副万斤掌国重担,该你挑起来了——好在,你也挑得起来!” “六爷!……” 恭王摇摇头,止住关卓凡的话头,道:“你放心,该我敲边鼓的,我一定尽力!这个,拾遗补缺、摇旗呐喊的功夫,我大约还有一点儿,你只索放手去做就好了!” “六爷!我,唉……” “逸轩,有个事儿,我可要一你了,这也是你六嫂的意思——她了,都是自己兄弟,怎么逸轩见了你,还叫什么‘六爷’?这,不是存心让她这个当嫂子的尴尬嘛!” “这——‘存心’二字,可万万当不起!不过……六嫂教训的是!六……哥!” 恭王呵呵大笑:“这就对了!” 二人座了下来。 “逸轩,有一个事儿,现在,唐突的很;可现在不,大约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请六……哥见示。” “是宝佩蘅的事儿。” 恭王顿了一顿,见关卓凡面带微笑,便继续了下去:“宝佩蘅荒唐,无可辨之处!可是,逸轩,我和他相交多年,他也为国家做过不少事情,我不能不给他求这个情!” 罢,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关卓凡大吃一惊,赶忙也站了起来,长揖还礼,口中道:“六哥!这是怎么?我怎么当得起?”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漫天飞雪,宫深如海 恭王直起身来,正色道:“你当得起!我这一揖,不仅是为宝佩蘅,也是为朝廷、为社稷、为国家!” 这帽子戴的,嘿嘿。¤說, “宝佩蘅不能再居枢府——这不必。不过,逸轩,别的差使,能不能替他留一桩半桩?他的年纪还不太大,还能够为国家出力!” “六哥眷眷之情,真是令人动容!唉,六哥既然吩咐下来了,我还能有什么可的?照我看,除为搪塞悠悠之口,宝佩蘅不能不暂时退出军机,他身上别的差使,竟可以一桩也不动的!” 恭王大出意外。 宝鋆身上的差使很多,按重要程度排列,前三位是: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总理大臣。 内务府大臣不止一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总理大臣”人数更多。宝鋆的总理大臣的排名,在文祥之后;内务府大臣的排名,却在文祥之前,仅次于恭王。 恭王原先想着,能替宝鋆保住一个总理大臣的位子就很好了,没有想到,关卓凡居然,除了退出军机,宝鋆“身上别的差使,竟可以一桩也不动”——就是,更重要的内务府大臣的位子,也可以保住了! 恭王和文祥一样——也包括宝鋆,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的认识,认为“西边儿”,一心一意,想把内务府这块大肥肉,抢了过去。关卓凡既然和“西边儿”睡同一张床,自然也会这么想,也要这么做的。 可是。他们没有看错“西边儿”。却看错了关卓凡。 上一次恭王跌倒。文祥就对关卓凡表示,要请辞内务府大臣的差使。表面上,是因为自个儿兼差太多,顾不过来,其实是拿内务府大臣的位子来做恭王复出的交换条件——至少之一。 当时,关卓凡坚决反对文祥去内务府大臣之职,还什么“非但你不能辞,宝佩蘅也不能辞。六爷复出之后,还得继续‘管理内务府银库’”,云云。 文祥回去给恭王和宝鋆听,恭、宝两个,以为关卓凡不过故作姿态,真正原因,是他羽翼未丰,势力不及于内务府,一时半会儿,还吞不下这块大肥肉。于是顺水推舟。乔张作势,显一显自己的高风亮节。 宝鋆还冷笑道:“算他关三有自知之明!” 一年过去了。现在的关卓凡,再不能他“羽翼未丰”,再不能他“吞不下内务府这块肥肉”了。然而,他依旧不肯下嘴,所为何来? 如此看来,内务府一事上,关逸轩的态度,竟是没有花头!竟是真的为了国家,不计私怨,不谋私利,且由始至终,一以贯之! 恭王又是感动,又是惭愧,道:“逸轩,你心胸如此开阔,我真正是想不到!唉,真正是……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惭愧!” “六哥的话,太重了!我实在当不起!我……是在追摹六哥的风采!呃,卓凡虽有心步武前贤,六哥的范形,我不过学到几分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可没那么多给你学的。” 顿了一顿,庄容道:“宝佩蘅对你,也必是感佩到十分的!我打包票——从今以后,宝佩蘅唯你马首是瞻!上下同心,内外共德!不然,真正是地不容了!我也不能再拿他当做朋友!” 您打的这个“包票”,嘿嘿,我还真不能信全了。 还有,我并不是一点儿“花头”都没有的。 放“恭系”大将在内务府替他“顶雷”,是关卓凡一早的计划。只是,除此之外,他还给宝鋆留多了个总理大臣的位子——这也是一等一的要差啊。嗯,介个,会不会太大方了一点? 恭王和宝鋆,很快就会发现,关逸轩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方。因为,不久之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会“分拆”,到时候,这个总理大臣的重要性会大大降低,甚至,形同虚设。 * 第二醒来,人们发现,前几的阳光不见了,空铅云低垂。 起驾的时候,半空里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雪不大,雪花儿柳絮杨花一般,轻飘飘的——可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今年的初雪来得甚晚,大伙儿盼这场雪已经盼了许久,恭王、关卓凡等掌国大臣更是心焦,因为再不下雪,明年开春的农事必然大受影响,现在看着满扯絮撒盐的,不由都大舒了一口长气。 自然有人在圣母皇太后跟前凑趣,什么“瑞雪兆丰年”,又什么“太后洪福精诚,感格上,这场瑞雪,竟是太后带回北京来的”,云云。圣母皇太后听得慈颜大悦,隐隐然觉得自己真有呼风唤雨之能了。 “瑞雪兆丰年”不假,不过那是明年的事儿,关卓凡、恭王暂时顾不上,眼皮子底下的,是雪后必有饥寒,甚至还会有屋塌路倒的,要巡查、抚恤、设粥,这些都得赶快预为之备。他们俩忙着给军机处、顺府、步军统领衙门分派差使,一轮折腾下来,就比预定的晚了半个时辰起驾。 半路上,雪开始变大。 从永定门进城的时候,雪花儿已经大如鹅毛,满飞雪,整个北京城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入冬的第一场雪,就下得如此之大,可是极少见的! 嘿,幸好雪大风不大,更幸好“敕罢銮仪故事”,咱们走的是全骑兵流,不然,这么大的雪,扛着那些累赘的卤簿仪仗,步履纷沓,一脚深,一脚浅,可怎么走路? 还有,真正显出“黄金马车”的优势了! 原先御用的辇驾,在这种气,车轮转动维艰,必然要等到雪住放晴,清扫了路面,才能起驾。如果是土路,有时晴雪融,路面泥泞,雪虽然住了,可还是走不了。这种情形下,要么干等,等路面慢慢变回干硬;要么花偌大气力,洒土铺路——这个费用,可就老鼻子了! 这“黄金马车”,漫飞雪之中,虽然走的也稍稍慢了一点,但车轮转动,轻灵顺畅如常,并无滞碍。 许多朝臣,特别是读书人,本能地反对君主出巡,在农业社会的大环境下,他们的观点,不是没有道理的。君主出巡,花费极钜,再心简省,也难逃“劳民伤财”四个字。 所以,咱们要工业化啊。嗯,以后得空了,拿这个事儿给御姐两相比较,“道具教学”,倒是不坏。 圣母皇太后的銮驾进入大清门的时候,午门洞开,钟鼓齐鸣,皇帝奉母后皇太后銮驾,迤逦而出。 圣母皇太后銮驾入**,皇帝侍候母后皇太后落辇,于漫飘雪之中,黄罗伞盖之下,立候。 礼部原先拟的仪注,是皇帝先落轿,立于母后皇太后御辇之侧,扶辇;圣母皇太后銮驾入午门内广场后,两宫皇太后同时落辇,彼此见礼。当然,圣母皇太后之“落辇”,就是从“黄金马车”上下来了。 但是,母后皇太后表示,远人劳苦,我在家里,应该提前落辇相候,方是迎迓承奉之道,一定要礼部将仪注改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圣母皇太后銮驾进入午门内广场,“黄金马车”车厢里边的慈禧,远远看见午门前面的情形,不由又是诧异,又是感动,不免还夹杂了几分得意。 轩军近卫团在午门外广场留驻,只关贝勒一人一骑,纵马随扈,一起进入了午门内广场。 车子停定,脚踏放好,关卓凡跳下马来,上前拉开了车门。 车门旁边,先撑起黄罗伞盖。不过,上前接应圣母皇太后“落辇”的,可就不能是关某人了。 圣母皇太后扶着李莲英的胳膊,心翼翼地下了车。 然后,一步一摇地向姐姐和儿子走去。 关贝勒关上车门,立定不动。 皇帝先给皇额娘请安,两宫皇太后再相对一福,见过礼了,执手欢叙,在大雪纷飞之中,了好些热情的话。 本来还有不少程序的,但雪下得实在太大了,礼部决定启用备用计划:今儿就到此为止,明儿养心殿明殿百官觐见,再宣示圣母皇太后津阅兵之伟大意义。 圣母皇太后进入明黄大轿的时候,似乎向着“黄金马车”的方向,微微地偏转了头。但是,雪太大了,关卓凡看得不是很清爽。 能够确认的是,从此,宫深如海。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东风压倒西风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圣母皇太后回到北京的第三,几道上谕接二连三地颁了下来,朝野震动。△↗, 首先是关于惇王的: “谕内阁:惇亲王奕誴,恶形恶状,卑污荒唐,生人难言。朕治下,一秉至公,议亲议贵,不及枭獍,讵付伊有司,律法煌煌,断难侥幸!” “惟奕誴乃宣宗成皇帝所出,文宗显皇帝手足,加诸重典,必妨皇祖考之父慈,伤皇考之兄友,害损二圣在之德。朕中夜彷徨,辗转叹息,终不忍为也!” “朕之苦衷,跪陈两宫皇太后膝前。我皇太后慈心悯然,相顾叹惘良久,谕曰:上好生之德,降及草木,况皇考祖之血胤乎?慈命殷殷,朕奉承惟谨,着惇亲王奕誴,革去一切衔爵,收回一切御赐物件,贬为庶人,不入玉牒,交宗人府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此恩出逾格,非为永例,臣民当谅,神明当鉴!钦此!” 又是一篇好文章。 这道上谕是用皇帝的口吻发布的,事实上不关皇帝一个铜板的事儿。曹毓瑛和许庚身二人合拟;关卓凡校阅修订——自然也请恭王看过,恭王也自然没有发表任何具体意见;两宫皇太后最后审定——其实也只是圣母皇太后一人的事儿,母后皇太后虽然细细看了,但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上谕没有指明惇王所犯何事,如果的指,一是必惊骇下人耳目,致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二是这样一来。就没法子不“付伊有司”了。司法程序一旦启动。惇王最好的下场也是个赐死。 不过,上谕没有回避惇王罪行的严重性,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如果照章办事,是可以判处惇王极刑的。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安抚受害方睿王一系,示宗室、八旗及下臣民以大公无私,不使人有秉国者避重就轻、袒护宣宗一系的印象。二来。罪行足够重,接下来判惇王“无期徒刑”,才会显得不但没有冤枉惇王,其实还让他赚了便宜呢。 至于把宣宗、文宗和两宫皇太后一一搬将出来,为惇王“情”,虽是必有的“套路”,但老桥段套出了新意思,读来颇为感人,许多人看了,都大赞“情、理、法、义兼及”。的的确确,“臣民谅之。神明鉴之”。 “不入玉牒”加“永远圈禁”,对于宗室来,是仅次于处死的最重的惩罚,如前所言,相当于“无期徒刑”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享受这样的待遇,有清以来,奕誴当然不是第一个,不过,他的命运,比雍正朝的胤禩、胤禟,好得太多了。 同为圈禁,壤有别。 胤禩、胤禟两个,是真正的坐牢。世宗直接授意之下,圈禁两兄弟的监所的起居条件十分恶劣。 比如,胤禟被关在保定,世宗谕示负责监管的直隶总督李绂,只能给予胤禟“下贱饮食”,其余“一切笔、墨、床、帐、书、字、冰、汤”,皆不得给予。其时酷暑,监所狭,密不透风,胤禟铁索加身,手足锢禁,动辄昏迷,须随侍家人用冷水喷面,方能苏醒。等到几个家人也被关起来了,胤禟就更加煎熬了。 事实上,胤禟、胤禩都是被苛虐致死的——下毒?根本不需要! 奕誴呢? 名为“交宗人府永远圈禁”,但并没有将奕誴拎到宗人府里关空房子,更没有像世宗之于胤禟,发往外地,“交地方管束”。奕誴的“监所”,就是他烧酒胡同的原惇王府。只不过,原惇王府被一分为二,一大一,大的那一半,朝廷收回,的那一半,充作奕誴的“监所”;惇王府原先的下人,大半遣散,留下一部分,照顾奕誴的饮食起居。 哦,对了,清华园当然是要收归朝廷的。 不能踏出烧酒胡同的监所一步,不能和监所“工作人员”之外的任何人士见面,除此以外,奕誴保持了一个亲贵的基本待遇和尊严。 关卓凡和慈禧,不是世宗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但宽待奕誴,并非因为他俩比世宗更加善良。 世宗必置八弟、九弟于死地而后快,是因为胤禩、胤禟拥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不从**上消灭他们,就有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可能性。 奕誴却是笨蛋一只,在政坛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力,跌下去了,就再也不能对关卓凡和慈禧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乐得做得漂亮些,既可邀“仁政”之名,也能叫宗室们的心里边儿,妥帖一些。 其次,是关于宝鋆的。 上谕直接采用了蔡寿祺奏折里的法,斥责宝鋆“素行不谨、修身不饬”,然后“朝廷当以大臣贤否而严其黜陟”——这句话也是从蔡寿祺的奏折里来的,决定给予宝鋆“退出军机行走,降三级”的处分,还特别注明,“不准抵消”。 这样,宝鋆这个正一品就变成了地道的从二品,想重新爬回一品,可就得上心了。 他的“内务府大臣”的衔头之前,也多了“署理”两个字。这是因为,正常情况下,“内务府大臣”是正二品。 “总理大臣”则如其旧。 对宝鋆的处分本身没有什么争议,但用的理由,不少人却在心里嘀咕。 “朝廷当以大臣贤否而严其黜陟”?我操,以后“上头”一个不高兴,也不用你哪儿做错了,只你品德有问题,“素行不谨、修身不饬”,然后就可以请你回家了! 这官儿,是愈来愈不好当啦。 再次,是恭王。 上谕认为,恭王“奉职不谨”,致“蠹贼潜行,枭逆横起”,意思是,你是看家的,没看严实,粗疏大意,走了水,嗯,你要对接二连三发生大案要案负领导责任啊。 处分嘛,“褫夺冠顶东珠一颗”。 亲王冠顶结东珠十颗,减少一颗,就是九颗。不过,即便如此,也比郡王的多——郡王冠顶结东珠八颗。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处分。可是,象征性有象征性的重要,大王之风起于青萍之末,政治就是要看“风向”的。 “风向”是非常明确的。 当发布的最后一道上谕,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是关于关卓凡的。 上谕,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即将抵埗,关卓凡总责接待。友邦这个代表团,是由该国“副总统”领衔的,为求“崇秩对等”,特加关卓凡“郡王衔”。 这道上谕包含了两层重大含义。 之前,征日回国,关卓凡晋贝勒的圣旨中,明确他“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这是给予关卓凡“郡王待遇”的意思。不过,“郡王待遇”仅仅是一种荣誉,关卓凡的级别,还是不折不扣的贝勒。还有,关卓凡虽然享受“郡王待遇”,但他从没有摆过郡王的谱出来——不然,就太不知道“谦抑”了。 “加郡王衔”不同,这是实实在在升了半级,距真正的郡王,只有一步之遥了。 贝勒到郡王,是一个大坎儿,如果不是世袭罔替,普通的宗室,一辈子就卡在这道坎儿上了,非对国家有特大功勋不能迈过。 “加郡王衔”,预示着,关卓凡事实上已经迈过了这道坎儿,由“郡王衔贝勒”而“郡王”,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此其重大含义一。 其二,“副总统”是个什么东东呢?明白美利坚官秩的人都晓得,在美利坚,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是国家的第二号人物——既然“崇秩对等”,那么,在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就是关卓凡了! 就是,在中国的政治体系中,东风压倒西风,关卓凡正式取代恭王,成为中央机枢的最高负责人。 从今以后,军机处就只有一个领班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八四章 团圆饭 因为没有把奕誴付诸有司,“揭帖案”和“落毒案”其余涉案人士,也就没有走刑部等三法司的程序。※%※%, 立海,由宗人府转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敖保,交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聚贤堂”所有武师,涉“揭帖案”者,交步军统领衙门绞决;其余全部军流至乌里雅苏台。 还有一位,德兴阿。 立海的供词扯到了德兴阿,他曾向惇王递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如何如何,话得十分不堪。于是,德兴阿被视为“玷辱圣德、谬种流传”之始作俑者,慈禧恨极了这个家伙,一心一意,要他的脑袋搬家。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面,关卓凡却有不同看法。 市井之间,八旗内部,甚至,宗室私底下面,这种“话”的,何止千百?如果因为这个事儿杀人,一定会叫人心障,不利于俺收揽人心。何况,关卓凡并不认为他是这种“话”的受害者,事实上,某种意义上,他还是这种“话”的受益者。 德兴阿本来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物,惇王得罪,冰山既倒,他就更加无足轻重,杀他,也起不到“立威”的作用。 有害无益之事,俺是不爱干的。 不过,台面上得另外找个理由。 于是,军机“叫起”的时候,关卓凡装作十分尴尬的样子,道:“启禀两宫皇太后,德兴阿虽然罪不容恕。可是……呃。臣和德兴阿。是打过一架的。如今,臣忝领机枢,若重处德某,不明白的人,大约会……呃,这个,关某人假公济私,狭私报复。臣的名声不足惜。只怕,脑筋不清不楚之人,会议论我皇太后至公至正之圣德。” 别人还没怎样,慈安先笑了出来:“对呀,你为了那个姓吕的女人,跟德兴阿狠狠打过一架呢。” 这下子,关卓凡就真尴尬了。 其余几位大军机,憋着劲儿,心脸上不要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 慈安自知失言,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咳了一声,转向慈禧:“妹妹。我看,关卓凡的也有道理,不然,咱们就放这个姓德的一马?” 慈禧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居然是你来给他求情——好吧,赶这个家伙到打牲乌拉去!” 这样一来,德兴阿落下的处分,比“聚贤堂”军流的武师还轻。同样是军流,乌里雅苏台在蒙古极边之地,打牲乌拉却是在吉林,是旗人的老巢,德兴阿到了哪儿,日子过得可比在蒙古啃沙子舒服多了。 第二,又一道谕旨颁了下来:“着郭嵩焘进军机处学习行走。” 宝鋆既然被斥出了军机,自然就得补一个进去,这位新晋军机大臣会是谁,大伙儿正猜得起劲,现在谜底揭晓,原来是郭筠仙。 嗯,也不能在意料之外,可是—— 郭筠仙是“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关贝勒的心腹之寄,政局一番大变之后,用自己人“补位”,这个,合情合理,不算意外。 问题上,郭嵩焘是汉人。 数一数,六位大军机,关贝勒、恭亲王、文博川,旗人;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汉人,刚刚好,三对三。 这个局面,自世宗创设军机处以来,从所未有。 军机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军机大臣中的汉员,至多两名,籍贯一南一北。事实上,汉员“满编”的时候并不多,就算“满编”,常常两个都是北方人;如果只有一个汉员,那铁定是北方人。 满洲亲贵对南方的汉人,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许庚身是杭州人,入直军机之时,已经令人意外;现在,郭嵩焘入直军机,跌破了更多人的眼镜—— 军机大臣里边,汉员第一次“超编”,就人数来,第一次和满员旗鼓相当。 还有,郭嵩焘是湖南人——也是南方人。 还有,郭嵩焘是“湘系”出身。 这些明了什么呢? 有的人心里边嘀咕,有的人暗地里兴奋不已。不过,满汉之别,是极其敏感的事情,不论大伙儿心里边儿怎么想,都不会形诸言语,哪怕对于至交,也不能轻易吐露。特别是在眼下的这个关节点,可不敢行差踏错啊。 胡言乱语,是万万要不得的。 * 腊月二十二,封印。第二,腊月二十三,年夜,关卓凡推了一切应酬,和白氏、明氏两个嫂子,好好儿地吃了一顿饭,同席的,还有芸和虎两个孩子。 这是极少见的情形。 关卓凡在家里边儿吃饭的时候本来就不多,如果他在家里吃饭,一般情况下只是两个嫂子陪着,芸、虎是不会与席的。两个孩子的饭一直是另吃的。这是因为,关卓凡的饭点儿完全没有准儿,白氏、明氏可以空着肚子等他,孩子正在长身体,可不能这么干。 还有,关卓凡太忙,吃饭的时候,才能腾出空儿来,听白氏、明氏交代一些家务。 这些“家务”,不是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什么的,而是关府和各王公府邸之间的年节往来。 关卓凡号称“不收礼”,但那是对下属和外官而言的,和亲贵之间,礼尚往来,既不能不送,也不能不收。 收礼不必,单送礼。 这些节礼上边,要花许多心思,上到亲王、下到亲戚,一个也漏不得的。且什么人送什么礼,既不能过轻,也不能过重,不然就得罪人。轻了固然得罪人,重了一样得罪人——不是得罪收礼的那位,而是得罪和他同等身份的人士:那谁谁,凭什么比我收得多? 更不能不心触了收礼人的忌讳。不然。送礼就送出仇人来了。 总之。无数的讲究。 初初的时候,这些节礼,关卓凡都要亲自打理——那个时候,白氏、明氏还不大懂这里面的道道。后来,居移气,养移体,见识多了,眼界开了。这些事体的来龙去脉,两个嫂子也都一一明了,关卓凡才放开手,交给白氏、明氏去打理了。 不过,关卓凡虽不具体过问,但其中比较重要的,特别是给宫里边儿送的礼,白氏、明氏两个,还是会跟关卓凡交代一遍的。 这些事儿,孩子是不会感兴趣的;关卓凡听白氏、明氏交代“家务”。也腾不出空儿来和两个孩子沟通、交流,芸、虎若和他一块儿吃饭。必定又气闷、又拘束,那又何苦来哉? 还有,吃饭的时候,关卓凡难免会和两个嫂子几句风话,这个,就更加“儿童不宜”了。 所以,关卓凡早早的就,“今儿一家人好好儿吃个饭”,并叮嘱白氏、明氏,要“今儿一句家务也不聊”,两个嫂子都颇为意外,甚是惊喜。 芸已经十岁了,良好的营养,优越的生活条件,姑娘身上已见凹凸起伏,一个人儿鲜嫩水灵,出落得犹如水葱儿一般,现在往关卓凡面前一站,已是地地道道美人胚子一枚,将来的艳光,亦隐约可以想象了。 虎着芸一岁,还没有开始“抽个”,略显单薄,不过,安安稳稳的,很有个大人的样子了。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十分灵动,和他沉静的表情,相映成趣。 整整五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关卓凡不禁心中感慨。 吃饭的时候,关卓凡果然“一句家务也不聊”,话头基本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问的,大多是他们俩的功课。 功课这回事儿,芸、虎是没法子同自己的姊姊和娘亲聊的,这不仅仅是白氏、明氏的“文化水平”实在有限,聊不到一块儿,更重要的是,关卓凡“钦定”的芸、虎的几门功课中,除了书经词赋,还有洋文和“西学”,这两门东东,对于做姊姊的、做娘亲的,更加是书了。 芸、虎的功课,关卓凡颇有用来做近代初级教育试验之用意,这个若要详述,话就长了,容后再表。 芸年纪渐长,再也不会像时候那样,一见到“三哥”就往他怀里扎了,何况和“三哥”碰面的机会,也是愈来愈少;虎见到他“关大大”,更是拘束,总是大气不出一声,低眉顺眼地“站规矩”。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孩子还是拿捏着,规规矩矩地,问一答一。不过,终究是孩心性,关卓凡问的话,接二连三地搔着了痒处,两个孩子的话,很快便多了起来。且笑。 这顿饭,关卓凡和的话,之前一整年加起来都比不上。 白氏、明氏两位,从头到尾,插不进什么话,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愈来愈浓。明氏还趁人不注意,扭过身去,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关卓凡,芸和虎的功课,今后他要定期“检查辅导”。“检查”是什么,白氏、明氏是晓得的,“辅导”是个什么名目,就不大了然了,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心里边却不由都紧张起来,暗暗地提起了劲儿。 这顿饭,足足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饭后,关卓凡来到书房,摊开纸张,压好镇纸,研得墨浓,蘸得笔饱,嗯,这是要办重要公事的意思了。 白氏沏了一杯酽酽的英吉利的“红茶”,放到他的书桌上,然后退出书房,轻轻地带上了放门。 我要做一个“年度总结”。 再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未完待续。。)u 第一八五章 一起发财,宁不动心? 关卓凡提起笔来,在纸上一一写下: 平捻、靖陕,中国核心区域的变乱已经结束;左宗棠和轩军携手入甘,将回乱从接壤中原的地区一路向西压去,战火逼蹙西北一角。【【, 整体上来,中国已经拥有了一个较长期的建设、改革、发展所必须的和平内部环境。 再来看看外边的世界。 日本的脊梁骨被打折了。也许,它还会试着重新长起来。不过,关卓凡认为,日本的骨头架子,彻底散开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看情况:如果它试图自我接骨,我会再捶它一拳;如果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有心各行其是,却总是欲断还连的,那么,我送佛送到西——帮它拆骨。 总之,在可预见的将来,日本再也不能够像原时空那样,从外部阻挠中国的近现代化进程了。 欧美诸强,以现有的历史资料,看不出有足够的破坏中国近代化进程的**。 何况,美国已经成为中国的盟国。且征日之后,双方“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进一步加深了。 还有,英国已经开始启动和中国的和解进程。一项极具象征意义的的议案,正在英国下议院激烈辩论。目前,各方面的情况都明了,大英帝国表现出了和中国全面合作的强烈意愿。 整体上来,中国建设、改革、发展必须的较长期的外部和平环境,也具备了。 把目光转回国内。 洋务如火如荼,局部的建设、改革已经开始。中国的近代化堪堪上路。 其中。有影响深远、意义重大之改革。时人以为难行,后人以为不可行,但关卓凡毅然决然行之,居然成功起步,为今后万里征途卸下千斤重担——比如,改革八旗。 结束战乱和启动改革的过程中,关卓凡本人,在中央和地方两个层面。初步完成了自己的权力布局。 中央层面,他取得了两宫皇太后的坚定支持,获得了满洲贵族的有条件的拥戴,最终“忝领机枢”,成为政府的最高负责人,拥有了更多的全面推行改革的权力。 中央机枢——军机处内部,他和他的支持者,已占压倒性多数,政策的制定、出台,系于他一人之念。几乎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干不干得成。另。 设立“顾问委员会”,不仅把铁路这类最重要的新政,直接抓在自己手里;还通过国债这个金融大杀器,捏住了国家的命脉,把中国和工业化、近现代化绑在了一起,将中国推上了改革的不归路。 另外,“顾问委员会”还撕开了旧官制的缺口,为今后全面改革官制,打下了第一根基桩。 地方层面,最重要的沿海诸省,江苏、浙江、广东等财富渊薮,已落入关卓凡的直接掌控;山东、福建和直隶的津地区,关卓凡也通过其他手段,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 不过,内地的大多数省份,尚在“关系”势力之外,对地方的掌握,还远远不够。不论是为了集中资源进行工业化建设,还是为了巩固个人权力基础,关卓凡都要进一步大力加强对地方的掌控,这是他下个阶段的工作重点之一。 初步实现了对言路的控制。 不过,这个“控制”,现阶段只局限在“打压”的层面,也就是,只勉强做到了对反对改革的言论的压制。下个阶段,要激励和培养支持、鼓吹改革的声音,真正地站在舆论的制高点上。 武装力量的建设、掌控,则是比较成功的。 首先,经过一整年的进一步的改造、训练,轩军成功完成了“升级换代”。 “扫盲工程”成效卓著。太后阅兵的时候,华尔曾经骄傲地对关卓凡:“轩军一定是全世界识字率最高的军队!” 纪律性和凝聚力都大幅度提升。事实上,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案、马进忠偷溜出营会亲案,才特别引人瞩目,才引起了“军事委员会”成员的激烈争论,才会惊动关卓凡亲裁。 放在别的军队,这些事儿,屁都不算一个。 文化素质、纪律性、凝聚力的大幅度提高,带来的,是战斗力的显著增长。 加上严格的军事训练,以及轩军自行开发的“三三制”等新型技战术,关卓凡可以这么对自己了:这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一支军队,在一场持续时间较短的战争中,有把握击败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支军队。 “持续时间较短”?嗯,如果“持续时间较长”呢? 呃,那就不行了——我的后面,还没有一个可以自生的、源源不绝的支撑体系,战争资源很快就会耗尽,最终将无以为继。 所以,得工业化! 其次,通过负责改编绿营,间接地掌握了中国大部分治安部队。 再次,中国的其余的武装力量,主要是湘军和淮军,都在大幅度持续裁撤中,总数量已不足其高峰期的五分之一。 可以,我已经掌握了中国的大部分武装力量。 还有,民族融合的第一步,虽然还未正式踏出,但大方向、大框架已经确定,并得到了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坚定背书。 总的来,这一年,我似乎干的不坏啊。 接下来,中国的近现代化建设将全面铺开,部分改革措施会进入“深水区”。嗯,我现在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我会和中国的保守势力,发生实质性的冲突?甚至,你死我活? 那么,谁是阻碍中国改革的最强大的保守势力? 当然是——“地主阶级”,或者,“士绅阶级”。 嗯。我首先要确定的是。我是否单枪匹马?我所在的统治集团。到了我和地主士绅阶级发生冲突的时候,是会支持我呢?还是会反对我?或者,我怎么做,到时候,才会让这个集团支持我,而不是反对我? 穿越之后,关卓凡发现,清朝的统治集团——满洲贵族共和。若以“经济成分”划分其阶级属性,会非常为难。他反复斟酌,还是无法把这个集团归入我们通常的“大地主”或“大士绅”阶级。 可以,满洲贵族共和,相当程度上依靠“地主阶级”或“士绅阶级”,但绝不能,他们是“地主阶级”和“士绅阶级”的“代表”或者“代言人”。 因为,满洲贵族共和,对于“地主阶级”和“士绅阶级”,一直抱有高度的警惕。得难听一点,有清两百年。前者一直把后者紧紧压在身下,曷言“代表”、“代言”? 个中原因并不复杂:“地主阶级”也好,“士绅阶级”也罢,前边儿都得加上“汉族”两个字的定语。 满洲内部,当然有贵贱贫富之分,但至始至终,未真正形成自己的“地主阶级”和“士绅阶级”。 满洲贵族共和,掌握国家政治权力,不过,具体到组成这个集团每个个体,其直接拥有的财富——特别是土地,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满族贵族共和,是以国家的名义,掌握国家的财富。 也就是,满洲贵族个人,和“地主阶级”、“士绅阶级”之间,发生的直接的关联,是有限的。 世宗的一系列伤筋动骨的重大改革,最终能够成功,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们把清朝和明朝拿来做一对比,这个情形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成祖之后,明朝的亲藩,不但丢掉了政治权力,还被朝廷严防死守。不过,作为一种补偿,皇帝允许、纵容、支持他的亲戚们,获取占比惊人的社会财富,包括土地。于是,宗室们早早地变成了最地道的“大地主”。 后世的论者,常常惊叹明朝文官集团的强大,皇帝受制于文官集团的情形,几乎可以用“奇葩”二字来形容。通常的解释是,明朝抑武重文,文官集团乃得以嚣张。关卓凡以为,这当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原因是,明朝的皇帝,既不能依靠宗室,孤家寡人一个,为进行有效统治,就不能不依靠士绅地主阶级的代表——文官集团。因此,严格起来,文官集团不是给皇帝打工的,双方的关系的实质是——联合执政。 这是文官集团何以如此之牛逼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也是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工商税收死活收不上来的根本原因。 土地、工商,都是文官集团的肉啊——你叫他们自己割自己的肉? 只有张居正等极少数的明白人,肯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那么一点点儿。 皇帝要收税,要和文官集团争夺治理国家的主导权,就只能出之以太监这种特别工具了。 这是明朝为什么会成为中国历史上太监势力最大的王朝之一——皇帝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惜,太监这种工具,副作用太大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饮鸩止渴,无以为继,什么根本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一方面,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自耕农愈来愈少,人头税愈收愈少;一方面,“资本主义萌芽”坚决不肯贡献新的税源。与此同时,财政支出却愈来愈大。于是,国家财政愈来愈匮乏,愈来愈无以支撑,最终“忽喇喇”一声大响,整座大厦轰然坍塌。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不掌握政治权力、却占有愈来愈多社会财富的宗室们,和他们的财富之源兼保护神——皇帝,一直保持着一个有趣的零和关系。当他们把皇帝的血吸干之后,大厦坍塌,这帮吃的太饱的皇亲国戚,合乎逻辑地被压成了农民军锅里的肉羹。 关卓凡得出结论,清朝的统治集团——满洲贵族共和,受国家豢养,从“经济成分”上来,不属于任何一个阶级,也不依附于任何一个阶级,完全可以因为经济利益的驱使,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 就是,如果国家的财政来源,由地主阶级变为资产阶级,那么,满洲贵族共和,完全可能从依靠和支持地主阶级,转变为依靠和支持资产阶级。 在我手里,国家会控制远较原时空更多的资源和财富,满洲贵族共和既受国家豢养,那么,他们的“经济地位”,就会更加“**”。如此,当我和地主士绅阶级发生冲突的时候,满洲贵族共和的统治集团,有什么理由不支持我呢?毕竟,那个日薄西山的地主士绅阶级,会愈来愈穷,能够拿出来分润给统治集团的好处,愈来愈少。 来!瞅一瞅,瞧一瞧!看看工业化能够创造多少激动人心的财富吧! 一起发财,宁不动心? (第八卷《无限风光在险峰》完,明开更第九卷《黄金时代》) *(未完待续。。) ps: 明开更第九卷《黄金时代》,时值月末,嘻嘻,如果书友们还有没派完的票票,赏狮子一张可好?新的一卷,狮子会更加努力的!谢谢! *u 第一章 腾腾位子 谁都没有想到——包括踌躇满志的关卓凡——年关岁晚,直隶境内,近畿之地,出了个大的乱子。…≦頂點說, 一个叫做张六的盐枭,沧州人,在年二十八那,突然起事,以盐民为主力,裹挟数千之众,从沧州一路向北,过霸州,抵固安,直逼京畿之地。 大伙儿刚刚从两个泼大案中醒过味儿来,一方面盯着新鲜出炉的枢府,猛打自个儿的主意;一方面正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呢——哪儿能料到这一出?! 直隶总督衙门一早就封了印,这下子手忙脚乱,刘长佑紧急视事,飞檄调集各镇绿营阻截。但事出仓促,各镇混头胀脑,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一败于沧州,再败于霸州,眼睁睁看着乱民长驱而北,过了保定,直扑近畿的固安。 明一下,直隶的绿营,尚未由轩军整编。关卓凡原先的计划,各省之中,直隶绿营的整编,要放到最后一个。 丰台大营右提督吴建瀛部奉命出动,一路急行军,在固安城下截住了乱民。乱民一战大溃,掉头南逃,又于大清河北岸,被自津大本营西出的轩军姜德部截住。 逃到大清河的乱民尚有两千余人,不少人有心投降,但吴、姜二将,收到关卓凡密令:不准受降。结果吴、姜二部南北夹击,两千乱民,屠戮无遗。大清河血水染红,为之滞流。张六重伤被擒,枷送北京,凌迟处死。 这场大乱子。倏起倏灭。可留下的首尾。就“一匹布那么长”了。 前文过,英翰给关卓凡发电报,他整顿安徽盐务,致招李世忠之忌恨——这是英翰吹牛;但张六之乱,却实实在在,是因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而起。 长芦是沧州的一个镇子,前明在此设“都转运盐使司”,前冠以“长芦”之名。统管直隶全境的盐务。到了清朝,盐转运使移驻津,不过,“长芦”的名号不变。 长芦盐场分布在直隶渤海沿岸,南起黄骅,北至山海关,绵延数百里,合盐田两百余万亩,乃是中国最大的盐场之一。 盐是国计民生之要害,盐务之流弊。曷胜言哉?刘长佑是个实心任事的,认为大乱已平。应该着手整顿盐法了。他自认心谨慎,没有操之过切,怎么想的到,捅出了这么个大的篓子? 这个年,没人能过得好了,包括紫禁城内的两宫皇太后。 收到首逆就擒、余贼尽数轸灭的报捷折子,两个女人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唉,还是亏了他!” 母后皇太后听圣母皇太后“讲”过了奏折,不由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舒了口气,满面笑容地道。 这个“他”是谁,不言可喻。 慈禧却皱起了眉头:“这样子可不行啊!” 慈安愕然:“什么不行?” 慈禧点了点折子,道:“姐姐你看,直隶那帮子绿营,都不晓得干什么吃的!张六也不是什么真正了不起的大贼,居然一败再败,死活拦不住人家!轩军是野战部队,难道杀什么鸡都要用这把宰牛刀?中国这么大,轩军就算三头六臂,忙得过来吗?” 慈安想了一想,道:“你得对。不过,绿营也有打得好的,山东的绿营就不错啊——我记得,那个什么……黄什么山‘教案’,不就是山东绿营自个儿打的吗?” “是‘黄崖山教案’——山东的绿营改编过了,直隶的绿营还没有改编。” “啊!怪不得,那可得赶快了!” “赶快”,当然是要“赶快改编直隶的绿营”。 “这个事儿,我问过他,他,按照原拟好的章程,直隶的绿营,是放到最后一个改编的。” 慈安又愕然了:“那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京畿重地,须谨慎行事’——其实,不过是避忌罢了。” “唉,这个人……真是的!跟咱们姐俩儿,他有什么好避忌的?难道,咱俩还信不过他?” “正是!可得好好儿的他两句,叫他先办了直隶绿营的改编!不然,再出点儿什么幺蛾子,觉都睡不好!” “是。不过,你的话也别太重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姐姐放心,他顶得住的。” 随即沉吟了一下,道:“咱们拿刘长佑怎么办呢?” 激起变乱于先,应对无方于后,是必定要给处分的。 这可就难住慈安了。 过了一会儿,慈安突然没头没脑地了一句:“这个仗,好像……杀得很厉害的样子?” 慈禧微微一愣,随即惊异地看了慈安一眼:哟,你别,这个姐姐看着笨笨的,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可是却一下子就到了点子上! 慈禧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死无孑类!这个不像黄崖山教案——那个是人家不肯投降,这一次,是咱们不受降!我晓得他的意思:杀怕这帮盐狗子!他和下边儿的人,是铁了心肠,要整顿盐务了!” 慈安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唉,办个事儿,也真是不容易。” 慈禧却是神色平静,道:“这叫‘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这一次死的人多点儿,以后就不用死人了——通前彻后算起来,还是少死了人的。” 这个大篓子是整顿盐务捅出来的,整顿盐务又是朝廷既定的章程,如此一来,肯定就不好重处刘长佑了。 慈安摇了摇头,道:“我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 慈禧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好——还是先跟他商量一下再吧。” * 两宫皇太后觉得为难的事儿,于关卓凡来,却是求之不得的赐良机。 关卓凡一早就想把刘长佑从直隶总督的位子上搬开了。 刘长佑实心任事,清廉自守,和关卓凡个人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他偏于保守,对洋务的兴趣十分有限。关卓凡推行洋务的思路,已经由独重沿海、回避京城,变为“改换头脑”了。直隶乃子脚下,“改换头脑”能否成功,直隶总督的配合是很关键的,这个意义上,刘长佑不是直隶总督的最佳人选。 此其一。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关卓凡要刘长佑给一个人腾腾位子。 谁呢?曾国藩。 *(未完待续。。) 第二章 目瞪口呆 要能办洋务的总督,曾国藩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之一。∮頂∮点∮∮,不过,搬开刘长佑,请曾国藩来做直隶总督,洋务的事情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关卓凡要借此把曾国藩从两江——这个湘军的大本营调离开来。 湘军起家于湖南,但“湘系”势力最大的“地头”,却是两江——安徽、江苏、江西。原因很简单,江苏是太平国的大本营,湘军平定洪杨,最硬的仗都是在江苏以及江苏周边的省份打的。 洪杨乱平之后,枢府大佬心心念念,却又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一件事,就是把曾国藩调离两江。 恭王、关卓凡争权,彼此咬牙切齿,但在这件事情上,立场完全一致。 没有人怀疑曾国藩本人的忠诚,但“湘系”的势力实在太大了,不能不适度“削藩”,不然,迟早尾大不掉。何况,不管啥“系”,向地方收权,加强中央集权,集中资源办大事,本来就是关卓凡既定的章程。 可是,如果曾国藩还在两江总督的位子上,有他这棵参大树罩着,朝廷的手,就不好硬往里面伸——若要硬伸,大约会碰得很疼的。 关卓凡掰掰手指头:两江三省,俺真正拿住了的,不过半个江苏;借着剿捻,安徽勉强插进了一脚,可晃晃悠悠的,到现在还没真正站稳,更加谈不上有什么大的作为了;至于江西,正在外边儿望洋兴叹呢。 若要真正掌握两江,就给将曾国藩请开。 以曾国藩的勋望、地位。若调离两江。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安置。 一个是军机处。 先不曾国藩入直军机。对关卓凡合不合适。就算有百利而无一弊,也是不可行的——曾国藩自己绝不会同意。 旷世勋业经已成就,曾涤生持盈保泰,忧谗畏讥,早生急流勇退之心。他退不下来,实在是旧部故吏太多,个个都要仰仗他的荫庇,他不能不继续留在台上。做这棵大树。 留任封疆已是勉强,又岂肯入直军机,在中央枢府的涛峰浪尖上挣扎,一口又一口呛咸水? 若定要曾国藩入军机行走,他必然会告病、甚至告老的。 绝不能逼曾国藩去职。这既非朝廷待功臣之道,也不是削弱“湘系”的正办。 军机处行不通,就剩下唯一一个位子了:直隶总督。 直隶总督为下疆臣之首,在地方大员中,于实权最大、资源最富的两江,是唯一算得“平调”的位子。除直隶之外。即便两广、湖广,对两江来。都隐隐然降了半级。 总督是曾国藩能够接受的行政职务的上限,直隶是除两江外唯一符合曾国藩身份地位的“地头”,咳咳,曾老师,直隶总督的位子,您不坐,谁坐啊? 曾国藩去两江就直隶,台面上,于公于私,都有极其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驳不倒——论资格、论能力,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台底下呢? 会不会引起“湘系”的疑虑、不安、甚至反弹? 不会。 郭嵩焘入军机,已经打了足够的底儿了。 郭嵩焘是最地道的“湘系”,而且,和刘长佑不同,郭嵩焘、曾国藩两人的渊源极为深厚。 更重要的是,郭嵩焘以“南人”的身份,打破军机处“汉员不过二”之铁律,这个意义,远远超过一个“湘系”大员,在总督的位子上迁陟流转。 这两件事摆在一起,疑心最重的人,也无法得出朝廷要“削湘”的结论。 曾国藩去两江,谁接他的位子呢? 还用,自然是江苏巡抚护署啊。 啊,赵景贤?他的资历……够吗? 署理而已,又不是真除,有什么够不够的?总督走了,巡抚署理,难道不是经地义吗? 呃,是,不过…… 没那么多“不过”。赵景贤的任务,只是把另一半江苏拿过来,暂时不及安徽、江西,动作的幅度有限,不会闹出原时空马新贻那档子事儿滴。 还有,马新谷是外来户,赵竹生却可以算半只本地姜,打下江苏,赵某人有一份扎扎实实的功劳,他的江苏巡抚,也是在本地做上来的,两人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再者了,俺对老曾和“湘系”,还有后手呢。 后手? 是。 可是……不能永远“护署”下去吧。 那当然。到时候……嘿嘿,机不可泄露,反正,到时候再也不用操心两江总督人选这个问题了。 关贝勒看起来满满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好吧,虽然我们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但这个话题得先放一放了,嗯,拿两位可爱的御姐的话问一问:刘长佑怎么办? 不敢上烦两宫皇太后厪虑,刘子默有非常合适的去处。 * 张六之乱平定后,朝廷马上做了两项人事调动。 第一项,吴建瀛迁丰台大营左提督。左高于右,就是,吴建瀛成为丰台大营的第一号人物了。 第二项,原直隶提督免职,姜德任直隶提督。姜德的任命,酬功赏爵还在其次,关键是有了一省绿营最高长官的名义,就可以开始对直隶全省绿营进行改编了。 这两项人事变动,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大伙儿的眼睛,都盯着刘长佑屁股底下的那个直隶总督呢。 上谕紧跟着下来了:召刘长佑进京陛见。 旨意非常简单,完全没提对刘长佑的具体安排。大伙儿立马议论纷纷:刘子默这个直隶总督保不住了!不仅如此,很可能就此致仕还乡了! 因为如果是“降级留任”,或者黜到一个级别较低的位子上,直接在上谕中明就好,不必惜字如金,一默无言。其中,若是后者,刘长佑进京,就是“陛辞”,不是“陛见”。现在,上谕的是“陛见”——不是好兆头! 刘长佑自己也是这么判断的。张六乱起,他日日都在煎熬自责之中,收到这份“廷寄”,反倒出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为免临到头了手忙脚乱,进京之前,他对家人、行李预先做了一番安排。不过,刘长佑宦囊清减,也没有什么太多东西要拾掇的。 进京后,先到宫门外递了请安折子。刚回到贤良寺,关卓凡的帖子和名刺就到了,邀他至贝勒府“酌”。 刘长佑整肃衣冠,打轿到了柳条胡同。手本递进去,不多时,门房跑着过来,一边递还手本,一边贝勒爷吩咐,刘制军若到了,请将轿子抬进二门。 刘长佑大出意外。这位贝勒爷礼贤下士的名声,是早已在外了,但我又不是曾涤生、左季高,且即将落职,这个时候,摆这个姿态,稍稍过了点儿吧? 轿子抬进二门,关卓凡已在堂前滴水檐下相候。 刘长佑上了台阶,跪下行礼,第一句话就是:“刘长佑来跟贝勒爷请罪!” 关卓凡伸手扶起,道:“默公哪里话来?咱们其实因祸得福!没有这两千颗人头,今后的盐务,断不能顺顺遂遂地办下来!默公任谤任怨,披荆斩棘,是咱们的‘开路先锋’!我们跟在默公后边儿,走的可就是坦途了!” 这段话,刘长佑自个儿,既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更加想不到这么透彻,当下气血上涌,几乎滴下泪来。 落座看茶后,刘长佑又提起“告罪”的话头,关卓凡微微皱眉,摆了摆手,道:“这些话就不要再了。我也不跟默公藏着掖着,为搪塞舆情,默公不能不从直隶地方挪一挪位置——我另有借重大才之处。”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刘长佑心中还是微微一沉,他定了定神,平静地道:“请贝勒爷训示。” “我请默公南就云贵总督之职。另外,加一个‘钦差大臣’的衔头,督办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军务。” 刘长佑目瞪口呆。 *(未完待续。。) 第三章 响锣不用重鼓槌 讲起差份的轻重好坏,云贵当然比不得直隶,但是,这是平调,不是降级。…≦說, 更紧要的是——“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大臣”? 道光二十九年,刘长佑助江忠源平李沅发之乱,自此起家,之后平洪杨、平地会、平白莲教,十数年间,大百战,一直做到直隶总督,但从来没有“钦差督办军务”过,更何况三省之多?! “钦差督办三省军务”,这是曾涤生、关逸轩、左季高之流才能领的差使啊! 这,这,这不仅没降级,还升官了! 还有,没听云、黔、桂那边儿出了什么大乱子啊?这“军务”从何而来?又如何“督办”? 刘长佑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道:“长佑愚钝,要请贝勒爷开示——云、黔、桂地方,股土匪是不少的,土司……也有不大安分的,可是,似不足为患吧?这个,最近,西南一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征伐啊?这‘督办三省军务’……” 他打住话头,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关卓凡。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大的征伐’,最近确实不会有。但——五年之内,大战必不可免。” 刘长佑浑身一震,道:“请教贝勒爷——和谁?” 关卓凡一字一顿:“法兰西。” 刘长佑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过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微微颤抖的声音,道:“贝勒爷是——越南?” 关卓凡心中暗喝一声彩。嘴上道:“默公!子眼拙。可不敢错看前辈——默公果然目光如炬!正是越南!” 刘长佑握紧了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他虽然不甚热衷洋务,但绝非耳目闭塞之人。事实上,督抚之中,刘长佑是最关心“国际形势”的人之一,中国周边的情形,更是念兹在兹。不然,怎么可能写得出那份惊世骇俗的“灭日攻略”? 关卓凡道:“越南的情形。默公是晓得的,同治元年的时候,越南和法国签了个《西贡条约》,南圻地方,整个儿丢给了法国,越南三分去其一了!这法国之于越南,狼子野心,其来有自,非止一日,他的胃口。又怎么是一块南圻喂得饱的?这两年,得寸进尺。蚕食不止,咱们若坐视不理,迟早有一,中圻、北圻,都得给法国人吞了下去!” 越南的地势,南北狭长走向,习惯上,将全国分为南圻、中圻、北圻三大块。 刘长佑热血沸腾,难以自控,不禁捏了捏拳头,沉声道:“贝勒爷明见万里!法国一旦吞灭全阮,必北上窥我南疆!所以,所以……” 越南其时的国号为“大南”,皇帝姓阮,因此“大南”亦称“阮朝”,刘长佑乃谓其“全阮”。 关卓凡微笑道:“默公真正高明!所以,我要请默公南下,屈就云贵总督之职!云南、广西和越南接壤,将来中法越南争雄,不论我军南下,还是法军北上,都必然是云南、广西两路进军的,军事上,云、桂是一体的,所以,默公的云贵总督,前边儿得加一个‘钦差大臣’的衔头,节制云、黔、桂三省的军务!” 刘长佑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突然,他离座而起,一个千儿打了下去,高声道:“朝廷有贝勒,真正是国家之福!长佑愿效死力!” 关卓凡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道:“默公,我当不起——我是为国家举贤!” 刘长佑重新落座,调匀呼吸,道:“长佑有自知之明,有轩军在,领兵打仗,是用不着我的。我揣摩贝勒爷的意旨,是要我在云南、广西,整肃地方,修葺城池,铺设道路,囤积粮草,储藏子药,做战备的功夫——不晓得我想的中不中式?” 真正是响锣不用重鼓槌啊。 “中式!正是要借默公的大才,做战备的功夫!” 完这句话,关卓凡双手抱拳,人虽然没有离开椅子,却微微欠身,郑重其事地一揖。 刘长佑赶忙站了起来,偏身让开。 “默公,坐,坐!” 刘长佑重新坐了下来。 “还有一事,要请默公留意。” “请贝勒爷训示。” “不敢。云南、贵州、广西三省绿营,一直没有改编。这是因为,西南边陲,诸族杂处,情形复杂。改土归流虽然一直在办,毕竟还没有完全办利落。没有高明大贤主持,我不敢轻易动手,怕……变动之际,照顾不周,漏出空档,为别有用心者所乘。”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现在,有默公主持西南军政,我就放心了!三省绿营改编,至迟三年之内,必须完成,这样,对法开战之时,咱们的后方,就坚如磐石了!” 刘长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长佑领训!贝勒爷放心,刘长佑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关卓凡刚想“不要这么”,刘长佑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肩上的担子太重了,真怕……一个不谨慎,辜负贝勒爷所托啊。” 关卓凡微笑道:“默公,这个事,你不行,就没有人行了!你长于戎行,威望素著,熟稔舆情,人地两宜,不是我瞎吹捧你,默公,你倒替我想一想,除了你,我还找不找得出更适合的人选来?” 这几句话,还真不算“瞎吹捧”刘长佑。 “长于戎行”、“威望素著”神马不必了,刘长佑自然是当得起的。不过,当得起这八字评语的,不乏其人,非刘长佑可专美。可是,若加上了“熟稔舆情、人地两宜”八字,除了刘长佑,还真找不大出第二个人来。 广西的“三司”——臬司、藩司、巡抚,刘长佑统统做过,而且做得非常出色。 那是咸丰九年的事情,石达开转战广西,刘长佑领兵入桂追击,克柳州,授按察使,寻迁布政使。接着,灭地会陈开、李文茂所建之“大成国”,升巡抚。 朝廷以广西为洪杨起家之巢窦,肃清遗毒,绥靖地方,端赖老成,刘长佑于是留在广西数年,一直到升任直隶总督。 在广西这几年,刘长佑整饬吏治,清理赋税,兴学重教,革除陋习,对地方土司恩威并施,八桂面貌为之一新。 刘长佑想起自己这段经历,不由微微一笑,道:“承蒙贝勒爷错爱,我只好当仁不让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好个‘当仁不让’!默公得好——我辈为国为民,就是要当仁不让!” 顿了一顿,道:“默公,冯萃亭这个人,你熟不熟?” 刘长佑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醒悟过来,道:“啊,他是现任的广西提督。嗯,丹阳一役,冯萃亭打得很好。除此之外,我对他所知不多,也未曾谋过面。”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他之前在广东剿匪,是我的主张,派了他广西提督的差使。去年年底,他粤省的事情了了,过了年,即赴广西提督的本任——现在,大约刚刚到广西。默公,我也没有和冯萃亭打过什么交道,不过,我晓得此人,智勇双全,斑斑大才,兼之他是广西本地土著,我相信,他必定会成为你在军务上的好帮手。” 刘长佑眼睛放出光来:“能得贝勒爷‘智勇双全,斑斑大才’考语的人,这个世上,大约不会太多——冯萃亭必是极了不起的人才!贝勒爷放心,我和他必精诚合作,不辜负你的厚望!” 冯萃亭,号萃亭,本名上子下材,冯子材。 *(未完待续。。)u 第四章 异样的感觉 ps:看《乱清》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接下来,刘长佑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要问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了——这个问题,关卓凡于江苏巡抚任上,进京陛见,途中登门拜访他的时候,他问过。☆→頂☆→点☆→☆→, 那已经是两年半之前的事情了。 “请教贝勒爷,咱们现在——我是轩军现在,能够跟法国人见仗了么?” 刘长佑身子微微前倾,凝视着关卓凡,眼中放光,满脸是压抑不住的渴望神情。 关卓凡心中暗赞,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他平静地道:“可以了。” “好!” 刘长佑猛地一拍大腿,已是涨得满脸通红。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上官面前“失仪”了,赶忙站了起来,微微躬身,道:“长佑失仪了,贝勒爷恕罪。” 关卓凡请他坐下,道:“默公为国为民,一片拳拳之心,真是令人动容。”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我‘可以了’,只是一——还有另一。” 刘长佑一怔:“哦?” “默公带老了兵的,晓得打仗,其实是打粮饷,打子药。粮饷先不去他,单枪炮子药——中法一旦开战,按万国公法,别的国家都要保持‘中立’。不能向交战双方供应兵器。法国无所谓。人家自个儿什么枪炮子药都造的出来。多少都有,源源不绝。咱们可不行!至少,三五年之内,不行。” “仗一打大了、打久了,咱们可就无以为继了!” 刘长佑悚然动容,默谋片刻,道:“贝勒爷高瞻远瞩!如此来,这三五年间。我们要多多储备枪炮子药,攒够打一场大仗的家底儿!” 如果面前是慈禧,关卓凡当然要借此大谈“工业化”神马的,不过对刘长佑,用不着扯这些没用的。 “默公洞悉关窍!咱们花个三五年时间,一日也不停歇,暗地里厉兵秣马——咱们在暗,法兰西在明,到时候,咱们以有备攻法兰西之无备。不信不能一洗辛酉之耻!” “好!”刘长佑差一点又要给自己的大腿一巴掌,手刚刚抬起。生生忍住,顺势攥紧了拳头。 “这是第二,我还有第三、第四,不揣冒昧,就教方家。” “请贝勒爷训谕。” “这第三,是海军。” 刘长佑眉毛一挑,身子再次微微前倾,脸色神色极其专注。 关卓凡道:“法兰西海军之盛,举目万国,仅英吉利过之。中法开衅,法国人绝不会只在中越边壤用兵,必定出动海军,沿岸攻略。咱们若是拿不出像样的海军应对,就只能缩起脖子硬挺了,就算陆路胜了,可海路受制于人,整个局面,最好也就是个不胜不败。” 刘长佑目光炯炯地道:“贝勒爷,‘冠军号’我上去过——只怕,法兰西也没有如斯巨舰吧!”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独木不成林,单虎难敌群狼。再,咱们的海岸如此漫长,南北万里之遥,要首尾兼顾,殊不容易。” 刘长佑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那……”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不过,咱们的海军,到底已经起步了!而且……” 顿了一顿,道:“咱们在英国定造的一批舰只,已经离开了朴茨茅斯港,往中国开过来了。这批舰只到了,‘冠军号’和‘射声号’就有了伴儿,咱们的第一支正儿八经的舰队,就可以成军了!” “好!” 刘长佑到底没有忍住,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即笑道:“唉,贝勒爷话,把人揉来搓去的,真是……” 还得继续“揉来搓去”。 “只是,‘成军’是‘成军’了,但海军不同陆军,一两年之内,无法形成战力,正常情况下,至少五年之后,方能初初派上用场——也不过初初而已!咱们等不了更长的时间,只好夜以继日,一掰成两来过了。” 刘长佑微微气沮,不过略一踌躇,随即便意气昂扬,道:“好,咱们就夜以继日,赶赶这个工!” 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三五年’、‘五年’,贝勒爷了不止一次,长佑冒昧请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有!这就是我要的第四——时机。”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以前,总是外夷合而谋我,这一次,可要倒个个儿了!” * 今的军机“叫起”,关防特别严密,所有的太监都被遣出了养心殿,廊下也不许站人,包括侍卫。 这是因为,今儿要议的事情,不仅紧要,而且机密,一个字儿也不可以泄露出去的。 “前儿翁同龢‘进讲’,”慈禧淡淡地,“跟我们姐俩儿讲了这么一句话,是《易经》里边儿的,叫做‘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易经》我们姐俩儿是不懂的,不过这句话还听得明白,嗯,和各位共勉吧。” 平静的语调,柔和的语气,却带着巨大的威压,连关卓凡在内,头都不由向下低了一低。 “是,臣等谨遵慈训!” 六位大军机齐齐应道。 慈禧道:“军机‘叫起’之后,就轮到刘长佑陛见了,南边的事儿,得商量出个起倒来。” 这一次是关卓凡一个人应声:“是!” “嗯,越南和法国的纠葛,我们姐俩儿不大晓得里就,这来龙去脉,你们且吧。” 是“你们”,但打头回话的那位,自然还是军机领班。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回太后,越南和法国,早在乾隆朝的时候,就纠缠在一块儿了。当时,越南国内叛逆作乱,国主出狩。他穷蹙无归,大发奇想,派一个法国的传教士,带着自己的太子,跑到法国的京城巴黎,觐见法王,请法国出兵,助他复位。” “双方签了一个《凡尔赛条约》,约定事成之后,越南裂土相酬。” “那大约是乾隆五十年左右的事情。” 慈禧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越南不是大清的藩属吗?国内生乱,怎么不来求朝做主,反到跑去和洋夷勾搭在一起了? 忍了忍,问出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嗯,法国出兵了吗?” “回太后,约是签了,可彼时法国朝廷,财政紧蹙,摇摇欲坠,哪里腾得出手出兵越南?不过,那个法国传教士,倒是帮着越南,招用了一批法**人,替越南国主训练士兵,又买了一批法**火,还有……军舰。” 慈禧的秀眉扬了起来:“你是,乾隆五十年的时候,越南就开始……‘西法练兵’了?并且,已经有了……西式的舰只?” “是,太后圣明。” 慈禧、慈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关卓凡之外,其余五位军机大臣,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嗯,应该有异样的感觉。越南“西法练兵”已经好几年了,咱们的乾隆爷还在为那个叫马嘎尔尼的英吉利蛮子不肯行双膝跪拜礼伤脑筋呢。 “越南国主依靠这支‘西法练兵’的军队,不但平定叛乱,重登王位,还进而一统越南全境,称帝建制,国号‘南越’。他上表朝,请求册封。嗯,那是嘉庆八年的事情。” “册封可以,叫‘南越’可不行,仁宗睿皇帝封他‘越南国王’,‘越南’的国号,自此就叫开来了。” “后来他们自个儿又改成了‘大南’,不过,按照老习惯,咱们还是叫他‘越南’。” 这时,母后皇太后开口了,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叫‘南越’呢?”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ps: 狮子祝各位书友节日快乐!劳动最光荣,为示身体力行,狮子打算近期爆发几次,嘻嘻,且请拭目以待! * 第五章 太后真是渊博 这个问题,慈禧也想问,只是怕“露怯”,微一犹豫,被“东边儿”抢了先,嘿嘿,正好。 “回母后皇太后,‘南越’是秦汉之际,咱们中国南边的一个大国,疆域广大,包括了广东、广西一大部,福建一部,国境一直南伸至现今越南的中圻地方。” 慈安虽“笨笨的”,可也明白了:“哟,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是不能够让他叫这个‘南越’。” 慈禧也点了点头:“正是,嘉庆爷英明,绝了越南人僭越之心。嗯,越南和法国不是签了那个什么凡……” “回圣母皇太后,是《凡尔赛条约》。” “嗯,《凡尔赛条约》。怎么样,双方有没有履约呀?” 关卓凡道:“太后明见,洞悉关窍——法国人脸皮厚,要越南人践约,越南人可不干:我这儿,是有一堆法国人帮着打仗,可一个个都是我自个儿请的,法国的朝廷,一兵一卒也没有派,践什么约?” 慈禧微微“哼”了一声,道:“那可有的吵了。” “太后圣明,越南、法国这一架,一吵就吵了五十年,彼此大眼瞪眼,愈看愈不顺眼,终于大打出手了。” “扑哧”一声,母后皇太后笑出声来,她立觉不妥。脸上红了。轻轻咳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朝堂之上,你什么“大眼瞪眼,愈看愈不顺眼”嘛,听着跟顺口溜似的。 关卓凡装作啥也没有听见,继续道:“咸丰八年,越南处死了两个西班牙的传教士,叫法国人抓到了口实,于是法国联合西班牙。出兵越南。次年,法、西联军登陆越南土伦港,这场大仗就正式开打了。” 慈禧秀眉微蹙,道:“越南处死的,是西班牙的传教士,关法国人什么事?” 关卓凡道:“回太后,借口罢了。不过,欧洲的洋夷,彼此渊源甚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常有的事,譬如。法国以前的王室,和西班牙的王室,其实是一族的。” 啊?这个御姐可没有想到。 “以前的王室?” 耳朵好尖啊。 “是,法国的皇帝已经换过了。” 慈禧又皱了皱眉,洋鬼子的事儿,还真是麻烦,不过,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然就绕不明白了。 她突然想起一事,道:“我记得,嘉庆十年的时候,法兰西和西班牙联手,和英吉利打了一场大海战,法、西联军大败,是吧?” “太后真是渊博,正是如此!” 除了关卓凡,其余五位军机大臣无不骇异:圣母皇太后怎么可能知道这段史实?有人心中更加上了一句:这个事儿,我,我还不知道呢! 反应快的,醒悟过来:自然是关某人给她听的啦。 大伙儿不禁冒出这么个念头:“上头”如此精明,如此“渊博”,在她下边儿当这个差,可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了! 也有人暗暗使劲儿:回去可得恶补西洋诸国史料情势了! 臣工们又惊又佩的神情,自然没能逃过圣母皇太后的眼睛,她极为得意,嫣然一笑,朝堂之上,顿时妩媚横生,一派春意盎然。 慈禧嘴角带笑:“法兰西、西班牙,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好,你下去吧。” “是。这场仗,前前后后,差不多打了四年时间,后来,越南的北圻地方,有教徒作乱,内外夹攻,越南国王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向法国人认输。同治元年的时候,法、越双方,签了一个《西贡条约》,越南将边和、嘉定、定祥三省,还有昆仑岛,统统割给了法国,外加四百万的赔款。” 顿了一顿,道:“如此一来,南圻地方,就整个丢给了法国,越南三分去其一了。” 慈禧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默然片刻,道:“这场仗,从咸丰九年,一直打到同治元年?” “是。” 养心殿东暖阁内,一时无语,气氛突然变得非常凝重。 大伙儿想的,还不是“越南三分去其一”,而是——越南国力弱,居然可以独抗法国近四年之久!回过头来看看咱们自己……这是为什么? 自然而然,都想到了:越南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开始“西法练兵”了。 同时,亦有人想:法国不过如此!辛酉之变,如果没有英国人,咱们和法国一对一,整个局面,未必就会那么难看! 一争短长之雄心,油然而生。 慈禧打破了沉默:“你刚刚的‘教徒’,是什么教?” “回太后,是主教。” 顿了一顿,关卓凡补充道:“叛乱的主教徒,乃是越南土著。” “嗯?那——跟长毛倒是挺像。” “太后圣明。” “已经敕平了吗?” “回太后,已经敕平了。《西贡条约》签署之后,两国罢兵,越南得以腾出手来,全力讨伐叛乱,终于在去年,擒获首逆,平定内乱。” “嗯,这个,跟咱们的情形,还……真有点像。” “是。不过,”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越南的麻烦不过刚刚开始。” “法国人贪心不足,欲壑难填。刚拿到了南圻,眼睛就盯上了北圻,由南而北,步步蚕食,其并吞全阮之企图,暴露无遗——这也罢了,最紧要的是,法国人侵吞越南,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北窥咱们中国。” “嗯?!” “回太后,《西贡条约》一签订,法人便由西贡出发,探测澜沧江通往中国之航路。待发觉澜沧江上游不宜行船之后,立即转向越南之北圻,企图由红河而入我中国。” 慈禧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狼子野心,其来有自!越南的事儿,咱们真是不能不管了!” “太后圣明!” “和法国人的这一仗,看来是不能不打了!既雪往昔锥心泣血之耻,亦除来日肘腋生变之患!” “太后圣明!” 有人心里嘀咕:先什么“狼子野心,其来有自”,再什么“既雪往昔锥心泣血之耻,亦除来日肘腋生变之患”,这个遣词用句,不是圣母皇太后一贯的套路啊,难道…… “再过个三五年,”慈禧目光炯炯,“单打独斗,我相信,咱们不会输给了法国人!不过……” 顿了一顿,用很郑重的语气道:“你方才也过,欧洲诸夷,彼此关联,咱们一旦和法国人打起来了,别的国家,比如英国,会不会掺和进来?就像辛酉之变那样?就算英国人不掺和,那西班牙人呢?” 关卓凡道:“太后尽管放宽了心,这一次,英国人是绝对不会和法国人做一路的。先不咱们正在和英国一块儿办着海军,单这法国人侵占越南,其初衷,本就有和印度的英国人别苗头的意思——这可不是英国人乐见的。” “至于西班牙,上一次是因为他的传教士被杀了,不能不和法国人一块儿出兵。其实那一仗,西班牙没出什么大气力,前前后后,基本上都是法国人一家在打。毕竟,西班牙在越南能拿到的好处,十分有限,犯不上下死力气。”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就算西班牙真的猪油蒙了心,来趟这滩浑水,臣跟两宫皇太后回一句大话:西班牙早已日薄西山,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两宫皇太后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这样子,我们姐俩儿就放心了。” “启禀太后——还不止。以前总是外夷合而谋我,这一次,咱们要彻彻底底倒个个儿,好好儿地谋一把法国人。” “你是……和哪家洋夷联起手来?” 我的御姐真是聪明。 “是,太后圣明!” “有这样子的好事?” “臣不敢在御前胡言乱语。” “好,”御姐的语气变得急切,“来听听!”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iashu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iashu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ps:预告:明、后两,即5月日、5月4日,两更,一更上午十一点左右,二更晚上八点左右。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一张保底月票,拜谢! *R19 第六章 龙虎相济?凤虎相济! ps:看《乱清》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关卓凡从容道:“是。∮∮,回太后,事情是这样子的:欧洲大陆,法兰西之外,还有两个国家,国势甚强,一个叫做奥地利,一个叫做普鲁士。这两位,都是德意志一脉,为了领袖德意志诸邦,剑拔弩张,不出半年,必有一场大仗要打。面儿上看,奥地利大,普鲁士一句,这场仗,普鲁士赢定了。” “哦?这两个国家,叫做奥……” “回太后,一个叫奥地利,一个叫普鲁士。” “大的叫奥……地利,的叫普鲁士?” “是。” 慈禧点了点头,道:“既然奥地利大,普鲁士,你何以如此确实——普鲁士胜,奥地利败呢?” “回太后,津阅兵,轩军用的两种枪支,前膛枪和后膛枪,太后都是见过的了?” 慈禧想了一想,道:“见过啊,我记得你过,轩军主力,已经换装后膛枪了,前膛枪是给‘二线部队’用的。” 事实上,轩军不分主次,已经全员换装后膛枪了,“二线部队”是一个委婉的法,指的是绿营。 关卓凡道:“太后真是好记心。这普鲁士,全军都装备了后膛枪;这奥地利,却还是用着前膛枪。” 慈禧大大的“哦”了一声。高声道:“那奥地利可打不过普鲁士!” 她随即微微偏过头。看了慈安一眼。接着转回头,又扫了几个军机大臣一眼,脸上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得意里边儿,隐然藏着这么层意思:我晓得是怎么回事——你们也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么? 你别,真不是人人“都晓得是怎么回事”的。 慈安不必了,自然一片茫然;几个军机大臣,也不是个个都明白前膛枪、后膛枪的优劣之别的。事实上。别中国的这几位文官了,全世界范围内,步枪之前膛、后膛,孰优孰劣,军事将领们还在激烈争论中,根本没有形成一个共识。 比如,人家奥地利就认为,高贵的前膛枪才是王道,后膛枪——从屁股眼儿塞子弹,什么玩意儿嘛! 几个军机大臣心里边儿。方才的那个念头又冒了上来,且愈加深刻、清晰:“上头”如此精明。如此“渊博”,在她下边儿当这个差,可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了! 从津回来之后,这位主儿,真正不一样了! 关卓凡继续道:“普鲁士打败奥地利之后,德意志诸邦,必以普鲁士为宗主,普鲁士必亟亟一统诸邦,建制称帝。普鲁士其事若成,这欧洲大陆上,法兰西卧榻之侧,可就冒出来一个叫做‘德意志’的大国了——且足以同法兰西相敌!” 慈禧反应极快,道:“你是,法兰西必不容这德……德意志?嗯,法兰西、普鲁士若斗了起来,二虎相争,咱们就可以——” 到这儿,慈禧打住话头,关卓凡接上,道:“太后圣明!臣想的,就是‘联普抗法’四字!” 过了片刻,只听圣母皇太后清清朗朗地了声:“好!” 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普鲁士那边儿……有这个意思么?” 关卓凡道:“回太后,普国早有此意。” “哦?”黄纱之后,圣母皇太后的声音充满惊喜。 “太后晓得的,美国南逆作乱,英法名为‘中立’,其实暗中是支持南逆的。因此两国皆不许本国商船,运送轩军赴美。臣到了美国,美国欲向英法为轩军订购枪支子药,英、法亦以‘中立’之名峻拒。” “美国不得以,转向普鲁士求购。其时,对美利坚国内的这场变乱,欧洲诸国,皆以英法马首是瞻,取‘中立’之态度。普国兵部因此犹豫不决。” “臣乃致信普国首相俾斯麦,陈言利害。俾相深明大义,指令普国兵部,暗中售予轩军一切所需枪支子药。轩军美国平叛,历经艰难险阻,终收一篑之功,俾相之义助,实在功不可没。” 两宫皇太后不约而同,都轻轻地“哟”了一声。 慈安笑着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普国的这位首相,是个明白事理的,真正难得!不过,你到底跟他了些什么呀?他这么听你的话?” “回母后皇太后,臣在信上,‘贵我两国,有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至于利益何在,敌人谁何,俾相识穷下,自能默喻。” “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两宫皇太后听在耳中,颇为违和,但意思是明白的。 慈禧深深点头,道:“这个俾……斯麦,眼光放到了好多年之后,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然后,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关卓凡,道:“你也是如此。且时时刻刻,不忘君父之仇,好!” “太后奖谕,臣惶恐!” 慈禧道:“如此来,咱们和这个普鲁士,倒要着意交结一番。嗯,这个事儿,你们看着办吧。” “是,臣等谨遵懿旨!” “不过,总要等到奥地利和普鲁士见了分晓之后,咱们才好有什么真正的大动作,这个,你们是吗?” “是,太后指画明白,臣等不敢孟浪。” 慈禧微微一笑,道:“好吧,咱们就等个半年,看看你算得准不准吧。” 沉吟了一下,道:“奥地利不及普鲁士,似乎不假。不过,法兰西和普鲁士比呢?西洋诸强,法兰西不是仅次于英吉利吗?” 关卓凡道:“回太后,以现下的国力而论,确乎如此。普鲁士之于法兰西,实在还差着一节。可是,普鲁士举国上下,奋起直追,势头极猛,臣以为,普鲁士赶上法兰西,甚至赶上英吉利,都是迟早的事情。” “还有,法兰西的皇帝,称拿破仑三世,此人志大而才疏,色厉而内荏,他的牛皮,总有吹爆的一。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却是位缜密深刻的贤君;首相俾斯麦,更是一世之杰。他们君臣相得,龙虎相济,那拿破仑三世,断然是比不得的。” “所以,臣断定,普、法若不免一战,普鲁士必胜,法兰西必败。” 顿了一顿,关卓凡补充道:“待奥、普之争见了分晓,日后普、法之争,胜败利钝,也就可以窥见端倪了。” 拿破仑三世是火烧圆明园之元凶,一切贬斥他的话,慈禧都本能地爱听;而“君臣相得,龙虎相济”,放在自己和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不也恰如其分?或者……嗯,“凤虎相济”?嘿嘿。 于是,自然而然,对普鲁士的国王和首相更生好感,更添信任,也自然而然,觉得“联普抗法”,实在是高明之至。 她和慈安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 慈禧回过头来,缓缓道:“‘联普抗法’,定为国策,我们姐俩儿,没有异议,你们认真办差吧!” 军机全班齐声应道:“是,臣等谨遵两宫皇太后懿旨!” “联普抗法”,至此算是定规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我方才,‘总要等到奥地利和普鲁士见了分晓之后,咱们才好有什么真正的大动作’——嗯,仔细想想,这句话,多少势利了一点儿!雪中送炭才算金贵,等人家发达了,咱们才腆着脸凑上去,可不能叫患难之交!何况人家当年顶着好大的压力,帮过咱们的大忙?” “你们看看,奥、普相争一事,咱们是不是做点什么,对普鲁士,表示一下支持?我想,奥地利毕竟不同英法,得罪他也是有限的。当然,也不好得罪的太狠了,总之——” 慈禧使劲儿想了一想,吃力地出一个较为雅驯的词儿来:“惠而不费!” 关卓凡是真心佩服御姐了。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u 第七章 豹变 ps:看《乱清》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联普抗法”,于关卓凡,是穿越者的历史投机;于慈禧,接纳这个建议,却是出色的政治判断,难易有别,不可同日而语。頂點說, 至于在奥、普胜负未分之际,即对普鲁士表示支持,更是重大的“风险投资”,需要更加精准的判断力,在政治上,亦需要更多的承担。 普鲁士胜,奥地利败,关卓凡的依据,是历史事实,并不能算是自己的判断;慈禧却要根据关卓凡提供的有限资料,真正对未来做出自己的判断。 可惜你是一个女人,幸好你是一个女人。 关卓凡拿出自己的“套路”,努力放大脸上的敬佩之意:“太后圣明!患难见真情,普国上下,必感念我中国皇太后拳拳至意,如此,血盟可期以成!我中国——” 顿了一顿,高声道:“左擎美利坚之鹰扬,右牵普鲁士之豹变,犹如鲲鹏展翼,一翼垂于美洲,一翼垂于欧洲,怒而飞,则击水万里,翱翔九!” 关卓凡这段话,莫两宫皇太后,就是其余五位大军机,入耳亦觉血热,包括于他心有千千结的恭王。 慈禧明眸闪亮:“得好!” 顿了一顿,稍稍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慈禧朗声道:“我们姐俩儿……嗯。应该。是国家。国家有厚望于诸位焉——洗雪前耻,振奋中兴,击水万里,翱翔九!诸位,且请努力!” 这句话,和前边儿“狼子野心,其来有自”那几句一样,实在不是圣母皇太后的“画风”。不晓得是自个儿憋了许久憋出来的?还是什么人教的? 不过,诸位臣工自然是齐齐称诺:“是,臣等谨遵慈谕!” 这时,母后皇太后插了一句:“讲得真好!不过,‘鹰扬’是什么意思我晓得,这个‘豹变’,是个什么意思呀?” 呃…… 关卓凡庄容答道:“回母后皇太后,周易有云:大人虎变,人革面,君子豹变。这‘豹变’。大意是,豹子出生的时候。体格弱,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花纹,但假以时日,却变得身躯强健,皮毛炫丽。君子为人处世,当如豹子一般,努力自强,臻于至善。臣以为,这普鲁士,由而大,由弱而强,可称为‘豹变’。” “啊,是这么回事!我原先还以为……嗯,我觉得,这个和咱们中国的情形,可有点儿像啊。咱们中国,虽然不,不能叫‘由而大’,可‘由弱而强’的情形,却差不太多吧?” 中国和普国的“由弱而强”,情形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母后皇太后这个意思极好!这位姐姐能由彼及此,想出这样一番道理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而且,要顺风借势,宣传推广! “太后圣明!为人处世和治理国家,道理是一样的,太后‘豹变’之训谕,实为中国由弱而强之关键,大臣工理当奉之圭臬!自省自强,汰旧生新,君子豹变,化蛹成蝶,终于鲲鹏万里!” 这段话,关卓凡巧妙地加进了自己的私货:“汰旧生新”、“化蛹成蝶”。不过,自然而然,毫无违和之感,在场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慈安笑道:“哎哟,我就是不大明白意思,随便这么一问,随便这么一,可不敢就‘圭臬’了!” 关卓凡大捧慈安,慈禧听在耳中,莫名其妙地,心里边儿生出一点酸意来。她不及细品,出来的话,却是这样子的:“姐姐的这番话,意思是极好的,很该叙进上谕里边,关卓凡,这个事儿,你要留心。” “是,谨遵圣母皇太后懿旨!” 慈安真不好意思了,刚刚“哎”了一声,就见慈禧向她微微摇头,只好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军事上的事儿,我们姐俩儿,是不懂的,问多几句,不是要打搅你们的部署——嗯,到时候和法国人见仗,是不是——嗯,顶好……普鲁士那边儿、咱们这边儿,一块儿动手?” 咦,是“不懂军事”,问出来,颇中关窍嘛! “真正圣明不过太后!到时候,普鲁士在欧洲,咱们在亚洲,同时动手,以有备攻法国之无备,法国人‘双线作战’,必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不大败亏输,亦不可得!” 慈禧听得神采飞扬,正要开口,慈安先问了出来:“这个‘亚洲’,是个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料到慈安姐姐必有此一问,道:“回母后皇太后,洋人的地理堪舆,将万国分为几个大洲,英吉利、法兰西、奥地利、普鲁士、西班牙,都在欧洲,咱们和越南,还有日本、朝鲜,都在亚洲。” 慈安道:“啊,我明白了,就像‘四大部洲’!东胜神州、西牛贺洲什么的。” 咦,这个譬喻,倒是不错,孺女可教。 “是,太后圣明!臣上回进的‘世界地图’,上面有所标注,太后可以取来御览。” “哎哟,是呀——你瞧我,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看过,回去可得好好儿瞅瞅,嘻嘻!” 嗯,姐姐,您要不要这么……萌? 慈禧道:“有一个事儿,不是我多心,问多一句,把事儿办得周到些——将来对法开战,轩军自然是主力。不过,我晓得,轩军的洋兵洋将里边,有些个法国人,这个,有没有什么避忌?” “回太后,这个自然是要避忌的。不过,臣请太后且纾厪虑,轩军中的法兵法将,当年打苏州的时候,大多划给了戈登,跟了李鸿章。后来,戈登和李鸿章闹意气,这批洋员,风流云散,不少当时就回国了。” “之后,轩军新增的洋员,都是美国人和英国人,没有一个法国人的。留在轩军的法员,两三年过去,又陆陆续续复员了一批,剩下来的,已经很少了。咱们也不是明就要和法国见仗,再过个三五年,到了时候,轩军里边,一个法国人也不会有了。” “好,”慈禧满意地点点头,“周到得很!” 沉吟了一下,又道:“方才已经了,将来对法开战,轩军自然是主力。轩军现在是六万出头的样子,和法国人打大仗,这点子兵力,够用么?” 既了“这点子”,自然是不够用的啦。 “回太后,自然尚嫌不足。” “我觉得也是。这样吧,国家财力还有限,饭要一口一口吃,先给轩军加三个师的编制——是步队、马队还是炮队,你自个儿定吧!” 轩军现在的编制,是五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一个炮兵师,再加一个工兵团。增加三个师的编制,总兵力便增加了差不多百分之四十。 津阅兵,此时获得了最直接的回报。 “是,臣遵旨!” * 法国人,你且等着,我这就来了。 没有这一战,圆明园的冲烈焰,永远不会从关卓凡的心头熄灭。 不过,报仇雪耻,还不是关卓凡的第一目的。 最关键的是,中国需要这一战。 这是中国的“再立国之战”。 跑到美国,打败邦联,不够——你是配角,主角是人家美国人自己。 跑到日本,打垮长州,不够——西洋人怎么会看得起东洋人? 打败法国人,够了——这是世界次强,打败他,全世界都会承认,你已进入了强者的行列。 中国乃可昂首阔步,屹立世界名族之林,并终有一,重新领袖群伦。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抬起头,中国人的头顶上,必是最湛蓝的那一片。 干吧!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第八章 名满天下,谤亦随之 ps:看《乱清》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刘长佑调任云贵总督,并“钦差督办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军务”,上谕一经发布,朝野大起轰动。…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眼镜跌得粉碎,这个,这个,之前没觉得刘子默的帘眷好到这个程度啊:捅出来那么大一篓子,反而……升官儿了?! 再去从头细细考察刘子默和关逸轩的交集,呃,也看不出来,这两位的交情有多么结实啊? 不过,有一点,大伙儿是有共识的,张六之乱,是因刘子默整顿长芦盐法而起,“上头”不肯重处刘子默,意味着朝廷是铁了心要整顿盐务了! 多有人心中开始打鼓了,不过,多是退堂鼓——那两千颗人头血迹未干,再不知机,一个不心,自己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就得和那两千颗血淋淋的头颅做了伴儿去。 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呀! 可是,如果仅仅因为盐务的事情,不降刘子默的级就很好了,或者“降级留任”——也算不坏,刘子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呃,用不着反而升他的官儿呀? 再怎么着,激起变乱于先,应对无方于后,也不能你立了功呀? 还有,大伙儿和刘长佑初初的反应是一样的:没听西南方向有什么大乱子,这“军务”从何而来,又如何“督办”? 嗯。看来朝廷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呀! 只是这盘棋到底是和谁下。除了两宫皇太后、军机全班和刘长佑本人。暂时没有第十个人知道。 唉,圣谟高远,圣明莫测呀! 刘长佑右迁引起的波澜,起伏太过,一时之间,大伙儿甚至没来得及去推敲直隶总督继任人选的事儿,待到人们的注意力刚刚转到这上面——不需要操心了,上谕发布。曾国藩调任直隶。 这一番轰动,过于刘子默逾格右迁,大伙儿的目光立即从刘子默身上移开,死死地盯着江宁——要看看曾涤生到底会不会痛快奉诏? 大多数人的眼镜再一次跌得粉碎:曾涤生既没有以这儿忙、那儿难为借口,推迟动身北上的日期,更没有来告病请假这一套——曾国藩有眼疾,之前不少人认为他会拿这个称病。事实上,曾国藩一接到廷寄,就行文上海,要江苏巡抚赵景贤至江宁“护印”。同时打点行装,准备北上。 曾国藩的宦囊极轻。几乎无可“打点”,不过,他的幕僚班子非常强大,到“行装”,每一个幕僚的行李,都要比他们的“爵相”的多得多。当然,曾国藩没有把所有的幕僚都带上,带到直隶的,主要是两位:一位赵烈文,一位薛福成。 赵景贤和曾国藩办了交接之后,并没有留在江宁,而是陪同曾中堂,江宁解缆,东浮上海——曾国藩到上海转坐海船,北上津,再由津入京陛见。 地方官去职,都讲究“别留去思”,送“万民伞”、“攀辕脱靴”神马的,官声不好的,没人肯攀辕送伞,还得自个儿花钱,偷偷请人来玩儿这个套路。官场上,流传着许多类似的笑话。 曾国藩呢? 上船那一,曾国藩大轿经过的道路两边——不止,是几乎整个江宁城,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摆了香案,鲜花醴酒,望空舞拜。时辰到了,江宁城内外,钟鼓齐鸣,各营驻军,齐齐放炮,连绵不绝,声震地。 场面之盛,就算是皇帝、太后出巡,亦不能过之。 和皇帝、太后出巡不同的是,江宁满城百姓的举动,完完全全是自发的,官府一点儿也没有掺和。 赵景贤作为陪客,自然和曾国藩同舟。他就这满城的风光,大赞中堂勋业盖世,遗爱在民。 曾国藩微微一笑,道:“赵竹生素以风骨骄人,也来和我这种话?” 赵景贤脸上微微一红,正想有所譬解,曾国藩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这是玩笑话——竹生,不瞒你,我自谓善于克己养气,自期不以荣辱萦心,可对着这个场面,也不能不动心!” 他微微摇头,道:“真要做到得失不系于怀,何其难哉!” 赵景贤道:“中堂大英雄、大丈夫!景贤冒昧一句,真正忧国忧民之士,那个不是性情中人?” 曾国藩难得地“呵呵”一笑,道:“竹生,你这句话,有味道!我若脸皮厚一点,倒是可以拿来自况。不过——” 他微微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道:“沅甫去年四十一岁,他生日那,我写了三首七绝送他……” 这话头似乎转得好生突然,但赵景贤接的极快:“哦?景贤有幸聆玉!” 沅甫是曾国荃的字。 曾国藩又是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顿了一顿,低声漫吟道: “八载艰难下百城,漫箕口复纵横。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隙。低头一拜屠羊,万事浮云过太虚。” “童稚温温无险峨,酒人浩浩少猜疑。与君同讲长生诀,且学婴儿中酒时。” 本来,曾国藩既是上官,又是翰苑前辈,吟咏完自己的诗作,不论仅仅出于礼貌,还是有心奉承,赵景贤都应该马上称赞的。可是,他却一反常态,默然不语。 事实上,这并不是赵景贤第一次听到这三首诗。曾国藩为给他的九弟庆生,一口气写了十三首七绝,这些诗作,赵景贤已通过其他的渠道统统读过了。但曾国藩此时念出来的,却只是这三首,其意何在? 第二首之“屠羊”,典出《庄子》。屠羊是楚国的一个卖羊肉的屠夫,楚国内乱,昭王出奔随国,屠羊随侍,功劳甚大。昭王复国后,欲高官厚赏于屠羊,但屠羊坚辞不受,还是做回了他的羊肉摊贩。 曾国藩微微一笑,道:“竹生,鄙陋粗糙之作,有污君子耳目,望你不吝斧正。” 赵景贤没有接他的话茬,又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功勋盖世,名满下,谤亦随之!景贤甚为中堂痛!” 曾国藩的吊梢眉微微一跳,一对三角眼中波光一闪,随即隐去,也陷入沉默了。 两个人都不话,船舱之内极静,船舱之外极热闹,鲜明的对比,让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曾国藩微微透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道:“竹生,想不到我老境将至,还能结识到你这样一位知己!”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u 第九章 咱们都是自己人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ps:看《乱清》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赵景贤心中一跳,微微欠身,道:“中堂金口,一字之褒,荣于华衮,况‘知己’乎?赵景贤惶恐不已!” 曾国藩平静地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竹生,此行之前,你我虽然从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你风骨铮铮,下人皆目以国士,能交你这个朋友,曾某幸何如之!” 赵景贤心下感动,道:“‘言深而交浅,是忠也。’景贤既蒙中堂许为知己,几句肺腑之言,了出来,中堂或不会怪我唐突。” “请。” “中堂勋业盖世,名满下,无知无识之徒,难免背后议论,也未必没有嫉功妒贤的人,造作流言,所谓‘谤亦随之’!可是,何劳君子忧之深也?” “哦?”曾国藩的吊梢眉微微地扬了起来,“竹生,这话怎么?请指教!” 赵景贤向半空中虚虚地拱了拱手,道:“如今女主当政,虽然牝鸡司晨,但英明睿智,过于须眉!宸衷独断,中堂帘眷之深,磐石不移,岂是人可以离间的?” 曾-n,国藩微微点头,道:“两宫皇太后确实圣明。” “还有,现今关贝勒独领枢府,正是要大力倚俾中堂的时候中堂,贝勒爷可是一向是拿您当老师看的!” 曾国藩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敢。我怎么当得起?” “中堂面前。景贤何敢空口白牙?” 顿了一顿,赵景贤继续道:“中堂是否还记得,您对贝勒爷过这么一段话‘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 曾国藩目光一跳。道:“嗯,好像是过的。” “这段话,我们这班江苏上海跟着贝勒爷的人,没有不晓得的。贝勒爷教训我们办洋务,中堂的这段话,要奉为圭臬!” 曾国藩没有话,但脸上露出了真正意外的神色。 “不过,贝勒爷也,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情势,比之前两年。已经颇为不同。” “洋务若求大兴,独独行于口岸,自嫌不足。现今,贝勒爷领袖中央机枢,主导全国之洋务;那班卫道守旧之士,也暂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上上下下的情势,似已到了‘南北并行,互为表里’的时候了!” “南北并行,互为表里?” “是!贝勒爷,拿洋人的法,京城为国家之‘大脑’,欲身强体健,屈伸如意,‘大脑’一定要灵活转动!他下定决心,要在京城推行洋务了!” 曾国藩心中猛地一震,微微闭上眼睛,移时开目,叹了口气,道:“贝勒爷的见识胆魄,吾不及也!” “中堂哪里话来?贝勒爷,直隶辇毂之下,京城推行洋务,非直省密切配合不能收功。刘新宁虽然勇于任事,清廉自守,但对洋务毕竟不大在行。贝勒爷,环顾下督抚,直督一职,我不求之于曾湘乡,更何往之?” 刘长佑籍贯湖南新宁,曾国藩籍贯湖南湘乡,以籍贯代指某人,是特别尊重的意思。但这种称谓,只能用在资历深、威望高、功劳大的人物身上,普通士人、官员、将领,是当不起这种称呼的。 曾国藩没有话,过了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粗重。如此形容,在讲究“养气”的曾国藩身上,是很少见的。 “惭愧!”曾国藩面色凝重,“是我人之心了。” 这个话的如此之直白,于曾国藩,就更加少见了。 自责并不稀奇,可是,直承“人之心”,等于自认,之前确实有过怀疑,朝廷将他由两江调直隶,是“明升暗降”,其中隐有猜忌压制之意。所以,曾国藩才会在十三首寿诗中,专挑那三首念给赵景贤听。 这三首诗,每一首都在抱屈,都在埋怨世人的猜忌和不公;每一首都在自辩:我没有任何僭越的心思,我所思所想,尽是功成身退,学屠羊,大隐于市,泯然众人,如“婴儿中酒”,醺醺然,昏昏然,了此残生。 至于为什么要给初次谋面的赵景贤听,自然是因为,赵竹生是关逸轩一等一的心腹人,这些自我表白的话,会通过赵景贤,及时转给关卓凡,而且,不虞在传话的过程中,扭曲、变形、走样。 曾国藩的陟罚臧否,“湘系”和曾国藩个人的感受,是有着微妙的差异的。曾国藩去两江,郭嵩焘进军机,一减一加,“湘系”对被“削藩”的敏感度,远不如曾国藩对自个儿陟黜荣辱的敏感度。这一减一加之间,这位“湘系”领袖,于庞大的“湘系”,会生出莫名的孤寂感,甚至,可能会隐有被自己人抛弃、取代的不安和落寞。 曾国藩曲曲折折,剖陈心迹,赵景贤坦然应对,十分之“光棍”、漂亮。 首先,他不藏不掖,直接捅破了窗户纸,示人以诚。 接着,他转述的关卓凡办理洋务路数之“升级换代”,非常有服力。以曾国藩之能,自然能够判断“关式新洋务”之价值;也自能判断,在这个大背景下,关卓凡调他出任直督,确有携手并肩、共谋大事的必要和诚意。 “倚俾甚深”,不算虚言。 当然,这并非,曾国藩不再怀疑,他去两江就直隶的安排,朝廷没有任何猜忌和裁抑的意思在里面。但是,这个“意思”,远不是他原先猜想的那么严重,一大半的心放了下来,他可以接受这个安排了。 赵景贤漂亮,曾国藩也漂亮,因此才有“人之心”的自责这是“把话开”的意思,用意和赵景贤的“捅破窗户纸”是一样的:示人以诚。 * * 船到上海,江苏上下,迎接曾国藩的规格,完全比照关卓凡。到码头迎接曾中堂的,包括:江苏、上海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身上有功名的本地士绅的代表,上海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各国驻上海的领事。 除此之外,曾国藩坐船到埠之时,黄浦江上各国军舰,依次鸣放礼炮致意关贝勒还是关贝子的时候,“观风巡阅”上海,都没有这个待遇! 曾国藩并非国家元首,各国军舰并没有鸣放礼炮致敬的义务,这自然是赵景贤等人,事先在洋人那里,做了足够的“疏通”的关系。 当然,以曾国藩之勋名威望,为他鸣炮致意,各国军舰也不算“掉价”。 这个场面,如果换了好面子的左宗棠,一定“掀髯大乐”。但曾国藩却深感不安,对赵景贤道:“竹生,场面太过了,这不合适!” 赵景贤道:“以中堂之勋望,这点儿场面,恰如其分,何过之有?” 顿了一顿,放低了声音,道:“回中堂一句实在话:现今这个时候,要‘避忌’,关贝勒才要有所‘避忌’。中堂这儿,尽管放宽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全然不必‘避忌’什么的!” 这是极有意味的一句话! 曾国藩转着念头,默喻如下:一,明确表示,“上头”当然包括关贝勒对你没有猜忌,你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二,“关某人才要避忌”在你面前这种“私房话”,表示:我们拿你当自己人对待,毫不见外。 赵景贤陪曾国藩进了公馆,刚刚坐定,一盏茶还没喝完,巡抚衙门的戈什哈来报:“菲尔普斯医生到了。” 曾国藩微微一怔:“是位洋医生?什么事儿呢?” 赵景贤笑道:“菲尔普斯医生是专看眼科的,中堂案牍操劳,目力微恙,请他来给中堂看一看眼睛,再配两副眼镜。”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十章 该不该避忌 曾国藩素有眼疾,视力不佳。他读书治学,案牍劳形,本就用眼过度,偏偏唯一的嗜好——围棋,亦是要攒眉凝目,大费眼力的。近年来,情形愈发不好,右眼尤甚,“看字常如隔雾”。有时发作起来,眼痛头胀,到了难以视物的程度,奏折、廷寄、塘报,都得幕僚念给他听。 多年来四处寻医问药,离奇古怪的方子试了无数,始终一无效用。 不过,这洋医生,却是第一次看。 这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曾国藩是中国最早力推洋务的重臣,但他的生活起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洋派”,不吃洋餐,不喝洋酒,生了病,不会去看洋医生。 这一点,和恭王、宝鋆等人,大不相同。 和关卓凡比,就更加差地别了。 这一来,是曾国藩理学大家的“惯性”使然,二来,大约是出于这样一种奇异的矛盾心理:我推行洋务,完全是为了国家,其中,自己是没有任何私心私意的。我若受了洋风熏染,则无私亦有私,推行洋务,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这个情形,有点像民国肇始,有那倡导恋爱自由的,自己却老老实实接受包办婚姻;又如精神分析学创始人弗洛伊德,强调**对人的潜意识的影响,实际生活中。弗氏却循规蹈矩。私德极谨极慎。生怕予人话柄。 话头又稍稍扯远了一点,回到曾国藩的眼疾上来——主人家盛意可感,曾中堂并没有对赵巡抚请洋医生给他看眼病表示异议。 菲尔普斯是位英国医生,很客气地,能够给曾侯爵看病,他深感荣幸。 一系列的检查做完了之后,英国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道:“眼压过高。眼内发炎,右眼已经有了早期的青光眼的征兆,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 “眼压”、“青光眼”神马的,这个时候,是没有对应的中文词汇的,通译只好翻译成“眼瞳负担过甚”“眼疾甚重”,等等。 “我很奇怪,曾侯爵的眼病,很大程度,是由于用眼过度所致。而曾侯爵的近视、老花都很严重——为什么不早一点佩戴眼镜?哪怕早个三四年佩戴合适的眼镜,都不会导致今的这个局面。” 洋医生的口气中颇有责怪的意思。曾侯爵和赵巡抚都颇为尴尬,赵景贤轻轻咳了一声,道:“前几年中堂戎马倥偬,循国忘身,这一两年不带兵打仗了,才抽得出时间,治疗自己的宿疾。” “徇国忘身”,翻译成英语,又不大容易了。不过,菲尔普斯总算弄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道:“我对曾侯爵的奉献精神表示敬意。不过,保有健康的身体,才能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请今后一定留意。” 这几句话,翻译过来,大入曾国藩之耳,立时对这个洋医生刮目相看,他拈须微笑,道:“先生责备的是,曾某受教。” 当下开了方子,包括眼药膏、眼药水,还有两副眼镜的曲率、眼间距什么的——曾国藩得配两副眼镜,一副近视镜,一副老花镜。 曾国藩虽然没有配过眼镜,但也晓得这种镜子要慢慢儿打磨,非一日之功可成的。可自己在上海只能待一个晚上,明儿一早就要坐汽船北上,这眼镜,难道是做好了再派人送到直隶去么? 不过,想着赵景贤等自有安排,也不必多问。 晚上的一切酬酢,曾国藩坚辞不受,赵景贤也不勉强。另外,曾国藩反复叮嘱,明早上送行,千万千万,别再弄得跟今接船那般场面了。 赵景贤亦不以为甚,反正该做的场面都已经做过了,不在乎少这一场半场。 第二一早,赵景贤率在上海的江苏文武官员到码头给曾中堂送行,本地士绅和外国友人,就如曾中堂所愿,不再露面了。 * * 曾国藩到达北京的时候,气已经开始暖和了。京城虽然不比江南,但新芽剥吐,大地上已有了最初的春意。 先到宫门递了请安折子,再到贤良寺。进了贤良寺,坐定,透过一口长气,第一件事,是叫人打一盆热水来,浸泡已经肿胀起来的双脚。 堪堪缓过劲儿来,水温也凉了下来,正想喊人,赵烈文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爵相,关贝勒来拜!人已经进了贤良寺了!” 曾国藩大吃一惊。 关卓凡是上官,自己是下属,只有下属去拜上官的,哪有上官来拜下属的? 这也罢了,更紧要的是,有清一朝,对亲贵和大臣之间的交往,有着相当严格的限制,原则上,亲王、郡王,都不能和大臣私下往来。除了红白寿喜一类特殊日子,即如曾国藩这般勋望至高的重臣,不奉旨,亲王、郡王也不宜“过府探望”。 关卓凡是郡王衔的贝勒,和王爵已相差无几,加上他执掌中枢,比之普通亲王,分量其实更重,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 饶是曾国藩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一时之间,也惶惑无计。 人家已经进门了,不见是不可能的,曾国藩突然醒起:自己穿的还是“行装”——便服! 一叠声叫人拿朝服来,赵烈文摆手止住了:“爵相,赶不及了,再,关贝勒也没有穿朝服——也是便服!” 话音刚落,外面的戈什哈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关贝勒到!” 曾国藩把双脚挪出水盆,也来不及擦干,湿漉漉地就套进了鞋子里,赵烈文搀着他的胳膊,曾国藩站起身来,赵烈文立即放手,上前打起门帘,曾国藩低头急趋而出。 一出门,便见到关卓凡正站在院中,背手含笑而立。曾国藩碎步下了台阶,关卓凡迈步迎上,曾国藩正要跪下行礼,关卓凡动作极快,已经一把搀住:“涤翁,千万别给我来这个,我可当不起!” “贝勒,国礼不可废……” “哪来这么多礼?要礼,我该给涤翁行礼——我在心里,一直是以师礼待涤翁的!” “这……国藩如何当得起?” “曾湘乡当不起,底下哪里还有人当得起?再者了,咱们都没穿朝服——涤翁,我不穿朝服,就是受不起你这个‘国礼’!你千万千万,放我一马!” 曾国藩正不知该如何接口,关卓凡已大惊怪地叫了起来:“哎呦,涤翁怎么光着脚?鞋子都湿了!是不是方才正在泡脚?快,快!进屋,进屋!赶紧的,擦干了,套上袜子!这个儿,春寒料峭的,着了凉,涤翁是有了春秋的人,不是当耍子的!” 曾国藩被他揉搓得头昏脑涨,这个“国礼”,到底没有行成。关卓凡架着他就上了台阶,赵烈文极其见机,赶忙抢上,在另一边搀住了爵相,一起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关卓凡喧宾夺主,嚷嚷着叫人拿毛巾来、拿袜子来,折腾了一轮,总算大致消停了。曾国藩一边擦脚穿袜子,一边连连告罪,“怠慢不恭”,“无状无礼”。 关卓凡笑道:“涤翁,要告罪,是我该告罪,不打一声招呼,就做了这个不速之客——可是,你也不能怪我!我若事先张扬,你必然搬一大套‘国礼’出来,多半要给我吃个闭门羹的。” 曾国藩道:“贝勒盛情可感!可是,曾国藩怎么当得起?另外,还是要谏贝勒一句——国家有制度,该避忌的……还是要避忌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涤翁不要再‘当不当得起’这种话了。至于制度——从今以后,多少制度都要改过?这也‘避忌’,那也‘避忌’,咱们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 *(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iashu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iashu微信公众号!)(未完待续……)R19 第十一章 你有私心 关卓凡这几句话,听得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但是,他既不能藏之,亦不能否之,只好沉默不语。↖↖, 宾主坐了下来,关卓凡自然上座,赵烈文在下首相陪。茶刚刚端了上来,还没啜上一口,关卓凡就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啊”,贝勒府的听差掀帘进屋,捧着两只长条形的木盒子,轻轻地放在关卓凡身旁的案几上。 关卓凡一手一只,拿起两只道:“涤翁,你的眼镜,请赏收。” 言毕站起身来,亲自将两只木盒子,放在了曾国藩身边的案几上。曾国藩固然没有反应过来,赵烈文动作虽快,已经站起身来,想抢上接过,却也晚了一步。 眼镜?! 是上海配的那两幅眼镜吗?怎么可能……这么快?! 关卓凡笑道:“菲尔普斯大夫给涤翁看过眼病了,两副眼镜的相应的数据,上海方面当就用电报发到了北京。北京的洋匠,连夜开工,昨儿晚上,堪堪完工,刚好赶得及今儿我来做涤翁的不速之客!” 罢哈哈一笑。 曾国藩是真正感动了,他拱手一揖,道:“贝勒无微不至,国藩感念无已。”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涤翁,请试一试,看看中不中式。” 木盒子螺钿黑漆,颇为精致,曾国藩打开盒盖,心翼翼地取出眼镜,微微闭眼。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关卓凡道:“涤翁。这一副是近视镜。请抬头远观。” 赵烈文反应极快,起身趋前,掀开门帘,曾国藩抬起头来,望向门外,不由自主,“咦”了一声,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只听他道:“极好。极好!浮翳尽去,地一清!” 声调微微带着一点颤音。 关卓凡微笑道:“涤翁,再请试一试另一副镜子,这是老花镜——” 他转向赵烈文,道:“惠甫,劳你的驾,给涤翁取一本书过来。” 赵烈文应了一声,取来一本《大学章句集注》,放在曾国藩身边的案几上。 曾国藩取下近视镜,珍而重之地放回了盒子。翻上盒盖。然后,打开另一个盒子。取出镜子,戴好了。 他拿起《大学章句集注》,还未翻开,只看了封面一眼,便又不自禁的“咦”了一声,声音中,透着又惊又喜。 翻开内页,只看了片刻,一双手便微微地颤抖起来。 移时,曾国藩放下了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转向赵烈文,微笑道:“惠甫,瞧这个情形,今后,大约不再需要你们替我念奏折、读塘报了。” 赵烈文道:“恭喜中堂!”然后,向关卓凡拱手为揖:“谢贝勒爷!” “不客气,涤翁是太忙了,徇国忘身,我不过代其劳而已。” 曾国藩取下老花镜,换回近视镜,转向关卓凡,微笑道:“曾国藩惭愧,贝勒厚赐,真不知何以为报?” 关卓凡狡黠地一笑,道:“这个容易,我今儿过来,就是求涤翁帮忙来着。” 曾国藩微微一怔,道:“不敢,请贝勒吩咐。” 关卓凡啜了口茶,道:“有一件事,涤翁必是知晓的。本来,去年年头的时候,就该向英国派驻公使的。这个位子,虚悬至今,已是整整一年了……” 曾国藩和赵烈文两个,都是心中一动,面上神色不变,却都竖起了耳朵。 “英国人前前后后,催了咱们好几次,到了后来,大约都有点误会了,以为朝廷没有什么诚意。”关卓凡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可是,我实在是为难!” “涤翁晓得,这驻英公使,同驻美公使、驻日公使不大一样,不是只管英国一家的事儿的,整个欧洲,暂时都要他管起来,肩上的担子很重,所托非得人不可!因此,我也就不敢不慎重了。” “第一,驻英公使要通洋务——这不消了;第二,最好也通英文。当然,言语不通,有通译服其劳,各国驻华公使,也未必都通中文。可是,涤翁晓得,咱们的情形,和西洋诸国,毕竟不大一样,驻外公使,还是以通晓驻在国语言为最佳。” 曾国藩点了点头:“贝勒的是,驻外公使不通洋文,有时候,难免受人蒙蔽。” “涤翁明鉴!”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第三,要有足够的资历。” 到这儿,关卓凡用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加重了语气:“这个资历,还不仅仅是履历好看。欧洲国家,极重爵衔出身,有职无爵,既不免受人轻视,英国人也会觉得,咱们不够重视他们。” “是。”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涤翁倒替我想一想,满朝朱紫,哪位是合适的人选?” 曾国藩默谋片刻,还真是一时计穷,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怪贝勒为难。” 心下奇怪:方才你要我帮忙,这个事儿,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关卓凡微笑道:“不过,再为难也是昨儿的事儿了。今儿见到涤翁,我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涤翁,这驻英公使的人选,我已有了。” 曾国藩“哦”了一声,随即沉默下来,并没接关卓凡的话头。 驻英公使的人选,非直隶总督职权范围之内的事,关卓凡这句话,既没有直接问他什么,他是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人,也就不主动询问。 心里面还是奇怪:关我什么事儿呢? 旁边的赵烈文,已经猜到了两三分,他的“养气”功夫,可比不了曾国藩,脸上已是微微动容。 关卓凡慢吞吞地道:“这一位,也是姓曾的。” 曾国藩露出讶异的神色,他不能不话了:“请贝勒明示。” “曾劼刚。” 曾国藩的吊梢眉吊得更斜了,眉心攒在了一起,嘴巴微微张了开来。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莫关卓凡,就是赵烈文也从来没有见过。 过了好一会儿,曾国藩醒过神来,道:“贝勒……” 转念一想,这是何等大事,关贝勒岂能拿来笑?一念及此,硬生生地将“笑了”两个字咽了下去,动作狠了点儿,岔了气,不由猛烈咳嗽了几声。 平静下来之后,曾国藩又透了口气,这才摆摆手道:“他如何当得?贝勒,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关卓凡凝视着曾国藩,不话。 曾国藩被他看得心里边有点儿发毛了,关卓凡才开口,声音平静:“涤翁,你有私心。” *(未完待续。。)u 第十二章 一石四鸟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当面指斥曾涤生“有私心”?! 旁边的赵烈文,出其不意,大吓了一跳 曾国藩呆了一呆,道:“贝勒的责备,国藩不敢不领。不过,请示其详。” 关卓凡道:“涤翁,你忧谗畏讥,持盈保泰,大力裁抑自己的子侄,其中,也包括了劼刚涤翁,劼刚才大如海,未必逊于乃父!国家若因此失一干才,涤翁,你,这算不算‘有私心’?” 赵烈文又一次大出意料,却不禁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 曾国藩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赵烈文身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求援的神色。但是,赵烈文却微微别过了脸,装作没有看到。 仲怔了片刻,曾国藩道:“犬的事情,我从不干涉……” 这句话出来,自己也觉得违心,他是理学大家,讲究诚心正意,怎么好当着上官的面讲大话? 曾国藩叹了口气,改口道:“我对他苛刻一点儿,还不是为了他好?这些暂且不去他了……贝勒爷,劼刚实在是没有做驻英公使的资格!你看得起他,是他的造化,但……他太年轻了,实在是不合适!” “涤翁,我请教劼刚的庚齿?” “呃,今年二十七了。” →, “嗯,我今年二十六。” 曾国藩又呆了一呆,道:“犬如何能和贝勒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能够的?咱们中国暮气太深,正正要年轻人出头做事,方能大力振作。有道是‘刀刃若新发于硎’!” “涤翁。我给你掰掰手指头:福建船政三品参议道伍秩庸。负责闽船一切洋务联络奔走,算是张香涛最重要的助手;顾问委员会铁路股总办张樵野,手里抓着几千万两银子的工程;还有开平矿务局的帮办唐景星,轮船招商局的经办徐雨之,这几位,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伍某的年纪,比我还!对了,差一点忘了张香涛本人。他今年二十九岁!涤翁,你觉得我用人的眼光如何呀?” 张香涛,即张之洞。 伍秩庸,即伍廷芳。 张樵野,即张荫恒。 唐景星,即唐廷枢。 徐雨之,即徐润。 福建船政、铁路股、开平矿务局、轮船招商局,家家风生水起,曾国藩呆了半响,道:“贝勒用人。哪个能不服气?可是……” “涤翁,我要请教。劼刚是否通晓洋务?” “这,算是吧……” “再请教,劼刚是否精通英文?” “这……就算他洋务、洋文都的过去,可是,还有第三点:资历紧要!” “涤翁,劼刚可是以三品参政衔主持广方言馆的。驻美公使郑豫轩,驻日公使徐子绥,都是三品衔。” 郑豫轩,即郑藻如。 徐子绥,即徐四霖。 “这贝勒方才过,这个资历,欧洲诸国,更重爵衔出身……” 这句话没完,曾国藩就想到关卓凡接下来会什么了。 果然,关卓凡笑笑道:“涤翁,你身上的这个一等侯爵,将来难道不是劼刚承袭?” 微微一顿,不容曾国藩辩驳,继续道:“至于出身曾劼刚有你曾涤翁这位父亲,如此‘出身’,难道还不能够摆上台面?嘿嘿,遍顾亚欧,我倒不晓得,谁的‘出身’,比劼刚的‘出身’更加好看了!” 曾国藩不出声了。 他踌躇半响,终于一声长叹:“我无话可了。惟愿曾纪泽精白赤心,不负国家,不负贝勒!” * * 关卓凡用曾纪泽做驻英公使,原因有四: 第一,不论考诸于史,还是现实中暗地考察,关卓凡都认为,曾纪泽是驻英公使的最合适的人选。 能力、观念神马的就不必了,现今的中国,想找到比曾纪泽更适合办外交的人,实在不大容易。 年纪也确实不是问题,在欧洲,年纪轻轻的亲王、公爵、伯爵,一抓一把。 曾纪泽虽然还未承袭爵位,但乃父的名声,确实可以给他足够的加持,敢轻看曾国藩的儿子的人,是很少的。这方面,在国外,曾纪泽可能反会比在国内得到更多的尊重。 关卓凡也不担心曾纪泽对自己的忠诚。曾纪泽本来就算是他的人,胳膊肘是不会往外拐的。 第二,通过重用曾纪泽,关卓凡乃得和曾国藩本人,建立真正坚固的联盟。 请留意,这个联盟,不是关卓凡和“湘系”的,而是关卓凡和曾国藩个人的。事实上,关卓凡还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利用曾国藩,进一步分化、削弱“湘系”。 曾纪泽原在关卓凡的手下,主持广方言馆。但是,广方言馆只是一个学术机构,其重要性至少在当时的官僚的眼中的重要性,是不能够和驻英公使相提并论的。 曾纪泽出任驻英公使,曾国藩再也不会有任何“上头”和关卓凡猜忌、裁抑他的怀疑,接下来,一系列和“湘系”有关的变动,会相当程度上得到曾国藩的理解甚至支持,至少,当做看不见。阻力大大减少,事半而功倍。 至于和“湘系”变动没有什么直接关联的“关式新洋务”,相信曾国藩更会全力以赴,不负关卓凡的期望。 就是,驻英公使这个位子,是一个足够“收买”曾国藩的漂亮筹码。 第三,重用曾纪泽,就不用搭理曾老九了。 前文过,剿捻的时候,淮军刘铭传恩将仇报,抢了湘军鲍超的功劳,时任湖北巡抚的曾国荃,处置乖戾。致鲍超忧愤成疾。鲍的霆军几乎要和刘的铭军火并。险些酿成大祸。事后,曾国荃引咎辞职,解甲归田,闲废至今。 这个九弟,是曾国藩最大的心病,老弟四十一岁生日那,老哥一口气写了十三首诗,或者称赞老弟的功勋。或者抱怨世人的猜忌就是他念给赵景贤听的那三首了。 到底,曾国藩还是希望老弟能够复出,并把这个视作朝廷是否真正信任他曾涤生的标志。 曾经有人向关卓凡建议,允许曾国荃起复,以此笼络曾国藩。 关卓凡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方案。曾老九财发够了,孽也造够了,本事呢,也就那么大点儿,后半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在湘乡老家当他的大财主吧。 收服曾涤生。俺另有妙计。 第四,曾纪泽出任驻英公使。可以起到重大的“另类”宣示作用。 宣示什么?请往下看。 * * 曾纪泽派任驻英公使的上谕一经发布,大伙儿一致哀叹:真是有多少眼镜都不够摔得呀。 一个段子在官场上流传开来:刘子默平调云贵,加“钦差督办军务”,叫做“异峰突起”;曾涤生转督直隶,痛快奉诏,可谓“一山还有一山高”;曾劼刚出任驻英公使,那就是“仰之弥高”,或者叫“云深不知处”了。 资历,资历,还是资历。 这个资历,的并不是关卓凡和曾国藩两人热烈讨论的年龄、品级、爵位神马的,而是一个关、曾二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宣之于口的事实曾纪泽从未中式,连个举人都不是。 曾纪泽是“荫生”。这个“生”,指的是“监生”,这个“监”,指的是“国子监”,即所谓“入国子监读书”。前面有个“荫”字,乃“恩荫”之谓,明了这个“监生”的资格,由老爹的余荫而来,不是你自个儿凭本事考进去的。 监生的地位,类似于举人,也有参加会试的资格,但一向不被视为“正途”,况乎“荫生”? 更何况,曾劼刚三次会试皆不第? 事实上,曾纪泽连乡试这关都没能过,就是,至始至终,是个“秀才底子”。正因为科场蹭陀,曾纪泽才绝弃举业,转攻西学,终于,东边不亮西边亮,第一次正式踏上仕途,便得付驻英公使这件“国之重器”。 唉,真是不知道亮瞎了多少人的……那啥啥眼啊。 曾纪泽屡试不第,跟老爹表示俺不玩儿了的时候,曾国藩倒是颇为开通的样子,写信给大儿子:“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但能多读古书,时时吟诗作字,以陶写性情,则一生受用不尽。” 大伙儿暗地里都,曾涤生这是没法子,只好假扮大方,事实上,不知多想儿子里面出来一个进士呢!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果然,曾国藩把希望放在了老二曾纪鸿身上。可是,曾纪鸿的科运,并不比老哥更好,背负老爹和老哥的双重压力,埋头书经,日子过得实在是不轻松。 曾纪鸿日后会在本书露面,有所表现,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话头回到朝野对曾纪泽履新的反应上来。 不是“正途”出身,爬到相当的位置,并不出奇。比如驻日公使徐四霖,干脆是商人出身,连个秀才都不是。可是,一,人家徐子绥有军功;二,论差份好坏,驻日公使怎么比得上驻英公使? 之前,关卓凡大用的一班人,如伍廷芳、张荫恒、唐廷枢、徐润,等等,最好亦不过是个秀才底子,有的干脆没有正儿八经进过学,身上的功名是捐班捐出来的。这班人,大多也没有打过仗,见过血,骤然大用,虽然也轰动一时,但他们的职位,在传统士大夫眼中,或者“营营役役”,或者“追逐铜臭”,喧闹过一阵子,对“读书人”造成的实质性的刺激,是有限的。 可“驻英公使”不同,这是真正的“国家名器”啊!居然交付一个身无尺寸之功的“秀才底子”?这个刺激,可就大了! 曾涤生的儿子又怎么样?也得一步步往上爬呀! 许多人不自禁地冒出了这么个想法:现在洋务大兴,难道,从今以后,显爵高位,不再必定求之于十载寒窗、出生入死? 有那嗅觉更加敏锐的少数人,脑洞开得更大:不读书还好,书读多了,人变傻了,“上头”不定还更加讨厌你呢! 这就是关卓凡想要的“宣示作用”。 科举是迟早要大动的。这可不是一步到位的功夫,得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往前蹭。现阶段,台面上,关卓凡是绝对不肯科举的坏话的,但要开始在底下做动作了。要慢慢儿地在人们心目中打下“科举无用”的印记,以利之所趋,将人们的精力、兴趣,一步步自科举上面引开,尽可能为日后变革,减少阻力。 和中国人不同,英国人对曾纪泽出任清国驻英公使,大表满意。 曾纪泽主持广方言馆,和洋人打交道的机会本来就多,关卓凡又有意识地安排他和英国公使及英国驻上海领事应酬交往。结果,英国公使馆在给国内的报告中,是这样描述曾纪泽的: “曾先生通晓英文,博学多才,是中国最具改革思想和国际视野的人士之一。” “他出身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官宦家庭,是家族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和首相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 “出任驻英公使之前,他是中国唯一一所大学的校长。” 这样的一份履历,英国人焉能不满意? 曾纪泽派为驻英公使的上谕,明发之后第三,英国外务大臣的电报就发了过来,对曾纪泽履新英伦,表示热烈欢迎。 关卓凡打开电报,看着看着,眼中放出光来。 他所在意者,并非英国人对曾纪泽的那些客气话,而是 他合上电报,轻声道:“欢迎回家。” * (三千八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十三章 回家的路 第二,军机处“叫起”。○ “启禀两宫皇太后,”关卓凡神采奕奕,“昨儿晚上,接到了英吉利外务大臣的电报,这儿是译稿,恭呈御览。” 罢,走上前去,将一份白折子,放在御案之上。 圣母皇太后先看。 看着看着,御姐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樱唇微启,鼻翼微微抽动,不仅一双凤眼放出火热的光来,整张美丽的面庞,都如浴初阳,明亮耀目,几令人不可逼视。 捧着白折子的手,微微颤抖。 看完了,慈禧将折子推给慈安,道:“姐姐,你看看吧。” 虽然圣母皇太后努力压抑自己,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此时心情激越——太后的声调在微微发颤。 “哟,我可看不太懂……” “不妨事,电稿写的很白,看得懂的。” 慈安拿起折子,刚刚看了两行,便笑着道:“嗯,英国人的这个折子写的好,都是大白话,我看得懂!” 这就是关某人体贴细心的地方了。英国人的这个“折子”,两宫皇太后于朝堂之上初览,势不能像在私底下那样子,由圣母皇太后一句句解释给母后皇太后听,要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就能看懂,译文就不好骈三四六,得大白话着来。 看着看着,慈安也怔住了: “为庆祝联合王国和大清帝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表达女王陛下对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的敬意,联合王国下议院、上议院和枢密院通过决议。协助中国政府寻还自夏宫流出的部分器物。微意区区。以固邦谊。” 母后皇太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却是困惑多于激动——许多地方,她都不大明白,因此也就不大敢确定:自己想的,对还是不对? “呃……这个‘夏宫’是什么?咱们中国,好像没有这么个地方啊?” “回母后皇太后,这是洋人的法——就是圆明园。” 慈安猛地一颤。声调立即变了:“圆明园?!” “是。” “那……什么‘协助’,什么‘寻还’——是……咱们得自个儿派人去找吗?” 不等关卓凡答话,慈禧抢着道:“场面话!其实就是要把从圆明园抢走的东西吐还出来了!” “圣母皇太后圣明!” 慈安又是浑身一颤,轻声了一句:“爷!” 黄纱之后,两行眼泪,滑下面庞。 慈禧目光炯炯:“关卓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来!” “是!”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回太后,此事之首倡者,是轩军海军助理总教习狄克多——在津的时候。太后接见过狄某的。” “狄克多?”慈禧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嗯,我有印象。” “狄克多抵埠之后,亲睹轩军西法练兵,中国处处大兴洋务,深以为中国改革开放,方兴未艾,照此势头,不但中兴可期,将来亦必为世上最强大国家之一。狄某默谋,中国之未来,断不可侮,英吉利应早为先容,预留退步。” “改革……开放?” “是!” “这个词儿……有点儿意思!这个狄克多,嗯,是个真正有见识的!” “是!狄某得语褒奖,必荣于华衮!” 顿了一顿,关卓凡接着道:“狄克多的叔叔,叫做维克多,官拜海军上将,在英国的海军本部委员会,出任第一海务大臣,算是英国海军武职的第一人。” 母后皇太后很想问一问:狄克多他们家,侄子和叔叔,怎么姓氏不一样,名字反倒一样? 不过,慈安姐姐自知问了出来,十有七八,要闹笑话。再,这也不是什么急务,不好拿来打断正题的,忍了忍,很辛苦地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狄克多给维克多写信,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乃叔详述,建议维某,游朝廷大佬,‘由女王陛下政府出面,帮助返还从中国皇家园林中流出的器物’——嗯,这是狄克多的信上的原话。” “狄克多以为,这是‘消弭仇恨,获取谅解,敦睦邦谊’之最佳路径。” 慈禧点了点头,道:“狄克多是聪明人!实话实,东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他们吐还出来,也不会多么心疼,嗯,这叫‘惠而不费’!” 惠而不费——御姐挺爱用这个词儿的嘛。 “太后圣明!狄克多的想法,是最好由哪位大臣,向议院提交一份议案,议院通过了,此事便师出有名,台面上,也就更加好看了。” 慈安不能不问了:“这个‘议院’是什么呀?是不是就是折子上的,什么‘下议院’、‘上议院’?” “回太后,正是电文中的上议院、下议院。”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这‘议院’,亦称‘议会’、‘国会’。上议院之议员,皆为勋贵,下议院之议员,皆为士庶之俊彦。国家大政,国王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贵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士庶也。议决之后,议案上呈国王辰断。” 这段话,多少是有水分的。不过,现阶段,关于“议会”这个超敏感话题,只能到这个份儿上了。 慈安道:“啊,那不是和咱们的‘交议’差不多?” 人家的议会,和咱们的“交议”,可是差得太多了。不过,这个话题,暂不宜深入讨论,就此打住吧。 “是,太后圣明。” “那……‘枢密院’又是什么?” 嘿,您问题真多。 “回太后,枢密院为国王备而顾问之用,有一点点像咱们的内阁。” “嗯,大学士。”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太后圣明。” “哟,这么,这个‘议案’,如果‘上议院’、‘下议院’、‘枢密院’通通都过了,台面上,还真是……好看!” “是。狄克多之议,维克多深以为然。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维克多便开始为此事奔走。太后晓得的,英国朝廷里边,海军部跟咱们的关系是最密切的,加上维克多一力推动,海军部乃成为此议案最重要之推手。” “不过,这个事儿,海军部只在幕后使劲儿,自个儿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找上了英国驻印度总督劳伦斯。” (今太忙了,略短,见谅) *(未完待续。。)u 第十四章 大功 慈禧心中一动,道:“英国印度总督?这个……和你之前的‘联英拒俄’,有什么关联吗?” 乖乖,御姐的分真正是不得了。 “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 恭王以下几个军机大臣,心中都是大大一震:“联普抗法”之外,又出来了个“联英拒俄”? “不过,臣这个想头,其实还没有跟英国人挑明了。这一次,算是英国人主动找上咱们,是英国要‘联中拒俄’,咱们顺水推舟,英国人高兴得很。” “哦?你下去!” “臣跟太后回过,俄国人一直处心积虑,要南下温暖湿润之地,英国人却是不干,一心一意,要堵住俄国人南下之路,最好叫这只大熊窝在极寒极北之地,自生自灭。前些年,英、俄两家,为了这个事儿,在克里米亚地方,大打出手,结果,俄国人大败亏输。嗯,那是咸丰三年到咸丰七年的事儿。” “克里……什么来着?” “回太后,克里米亚,那是欧洲的地方。” “嗯,你下去吧。” “是。俄国人克里米亚的仗打输了,想南下,西边的路走不通了,就转而东向,如此便加大了中亚地方的攻略——‘中亚’,臣给太后回过的,就是咱们的‘西域’。” 慈禧点了点头,道:“我记得,过了‘中亚’,南边就是印度了!” “是,太后好记心!” 关卓凡和慈禧这一番对话,慈安固然如闻书,五个军机大臣,亦是听得心旌摇动:这个主子,在前边儿莲步朵朵,摇曳生姿,自己快跟不上趟了! “中亚地方,可就不比克里米亚了——离英国本土太远!如果和俄国人打大仗,英国人是没有必胜把握的。虽然,中亚距俄国京城莫斯科也远,但毕竟和俄国接壤,和英国人比,俄国人还是占了地利的。” “事实上,俄国国内,颇有人叫嚣,要一路南下,越过中亚,打到印度,以雪克里米亚一役之耻。” “英国驻印总督劳伦斯,一向深以此为忧。他提了一个法,叫做‘精明无为’,话的好听,其实意思是,一呢,要心防范,二呢,不要去招惹俄国人,以求相安无事。英国国内,颇有人讥讽他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把……尾巴露了出来,以为就此下太平了。” 鸵鸟是只什么鸟,两宫皇太后都是晓得的,不由“扑哧”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慈安笑道:“这话的!不过,虽然损是损了一点儿,倒也……” 抿嘴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微笑道:“这个法,也传到了劳伦斯的耳朵里,他只能付之苦笑——不如此,我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慈禧道:“英国的海军部,必是跑去游这个劳伦斯,‘联中拒俄’?”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劳伦斯闻言大喜,以为得计,立即上书议院,大谈‘联中拒俄’。劳氏,既然‘联中拒俄’,我当示人以诚。何以示人以诚?非归还夏宫外流器物不为也!” “太后晓得的,印度是英吉利最紧要的海外属土,得失关乎国运,劳伦斯的这个议案,应和者甚伙,反对者寥寥,下议院、上议院、枢密院,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得呈维多利亚女王御前。女王御署之后,即由议案而为法案了。” 慈禧道:“聪明的很!这个事儿,如果由海军部自个儿来,英国那边儿,大约会有人,咱们买英国海军的船,又用着英国海军的人,这个,难免彼此勾连嫌疑吧?不定,还会有人,海军部的人,是不是收了中国人的好处?嗯,有句话怎么来着?对了,‘瓜田李下’!” “由印度那边儿的人来这个事儿,可就没人能啥闲话了!” 这番分析,连关卓凡也不由不佩服,诚心诚意地道:“太后圣明!” 完这句话,掏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不晓得写了些什么。 “启禀两位皇太后,这是英国人拟的一个细目——第一批送还的圆明园失物,大致就是这些。臣已派人到英国一一核实过了,恭请两位皇太后御览。” 哦?! 关卓凡将这叠纸分成两叠,放在御案之上,两宫皇太后一人拿起一叠,四只白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一眼看去,琳琅满目,也没有办法一一细辨。但即便如此,看着看着,时不时就会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慈安无以自制,又一次流下泪来;慈禧的眼眶,也不自禁地潮湿了。 没办法再看下去了。 慈禧努力平复心情,抬起头,声音有一点点暗哑:“这份东西,你那里有副本吗?” 关卓凡晓得她是什么意思,道:“回太后,有的,这份细目,太后尽可带回宫去。” “那我们姐俩儿就带回去慢慢儿地看了。” “是。”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又道:“这只是英国人抢走的圆明园器物的一部分,嗯,大多是拿在他们朝廷手里的。还有许多已经流散民间,要一一寻回,不是一日之功。” “这个,我们姐俩儿都明白的——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谢太后!” 这几年,伦敦每年都会举办以“夏宫”为主题的拍卖会,有时候,一年还不止一次,英国劫掠的圆明园器物,大多以这种形式流散民间。 不过,这个情形,不必向两宫皇太后详述。 关卓凡继续道:“至于法国那边儿,情形和英国的不大一样——法国朝廷手里边的多,流散到民间的少。不过,臣以为,这倒是一件好事儿。” “怎么呢?” “回太后,就叫法国人替咱们先保管几年,时候到了,臣替两位皇太后一次过给他拿回来。” 关卓凡的声音淡淡的,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得热血沸腾,两宫皇太后更是不约而同,齐齐了声:“好!” 大伙儿都明白他的意思——也包括慈安:将来对法一战,如若大胜,签署合约之时,归还三山五园所有失物,便是不容法国人讨价还价的条件之一。 关卓凡道:“送还圆明园失物这个事儿,和英国那边函电往来,已经半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奏明两宫皇太后,是怕一旦事机不成,未免……上烦两位皇太后的厪虑!这是臣的一点私心,请太后降罪!” 上面的姐俩儿都听出来了,所谓“上烦两位皇太后的厪虑”,是一种委婉的法,其实是怕事机万一不成,她们姐俩儿伤心失望。这个男人体贴至此,真是夫复何言? 慈禧看了慈安一眼,慈安微微点了点头,彼此默喻。 慈禧转过头来,朗声道:“降什么罪?你有大功!有大功于朝廷、于社稷、于祖宗!” 关卓凡微微一震,把头低了一低,道:“这是臣分内的事情,不敢贪之功为己有。” 慈禧摆了摆手,道:“我们姐俩儿,有点儿事儿要商议商议,这就往西暖阁去。你们几位,在这儿稍稍等一会儿吧。” 罢站起身来,慈安跟着起身,姐俩儿一前一后,出了东暖阁。 这一下子,真正是“异峰突起”,连关卓凡在内,无不愕然,一个个呆在当地,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宫皇太后回到了东暖阁。 重新升座,一俟坐定,慈禧便朗声道:“有旨意!” “是!” 六位军机大臣的身子,齐齐向下俯了一俯。 圣母皇太后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有大功于社稷朝廷,即日起,着进郡王!该如何褒扬功绩,又该拟何佳号,军机处商议妥当了,写旨来看!” *R115 第十五章 何以前倨而后恭? 关卓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不暇细想,撩袍跪倒,道:“臣些些微劳,怎堪膺此分茅之赏?求两位皇太后收回成命!” “不必谦让了,你当得起的。∷∷,” 关卓凡真有点儿急了,声音也略略地高了起来:“圆明园器物归国,全仰赖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如鸿德,臣奔走其间,‘劳’或有一点点,‘功’哪里谈得上?” 顿了一顿,稍稍放平了声调:“臣屡屡逾格被恩,中夜扪心,只觉所为太寡,所得太奢!汗流浃背,辗转难眠,只恐难副殷殷慈望!” 又顿了一顿,继续道:“臣刚刚得蒙加郡王衔之殊恩,正在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旬月之间,又骤晋王爵,这,这——” 关卓凡用极恳切的声音道:“不有骇物议,只——” 他再顿了一顿,道:“臣还年轻,恳请两位皇太后给臣留一个日后进身之阶!” 慈禧微微一笑:“完了?” “呃,是,请太后训谕。” 慈禧转向慈安:“姐姐,你看呢?” 慈安也是微微一笑,道:“嘴皮子还真是利落,起来一套儿一套儿的。” 此言大有调侃之意,这种话,甚少出于慈安之口,更别在朝堂之上了。关卓凡不由大窘,却也不能接话,只是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向下伏了一伏,同时竖起了耳朵。 只听慈禧道:“口才呢,我们姐俩儿。是比不了你了。不过这道理呢。还是得上几句。” 拿起御案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道:“第一,‘进身之阶’这种陈谷子的话,就不要再了。” “譬如六爷,爵位是亲王,已无可再晋,不一样实心实意。勤勤恳恳地,为国家朝廷做事情?我们姐俩儿,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也是再升不了官儿的了,不一样一大早爬起来,坐到这儿,和你们一块儿干活儿?怎么,没有‘进身之阶’,就干不了——干不好活儿了不成?” 最后一句话。的很重,关卓凡真的开始“汗流浃背”了。 恭王在旁边。听慈禧他“实心实意,勤勤恳恳地,为国家朝廷做事情”,不由鼻子一酸,眼睛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这一两年,他动辄得咎,一贬再贬,很久没有听过这种不是官样文章的、温暖实在的语褒扬了,心中不免大起波澜。只是慈禧这段话,把她自个儿和慈安也放了进去,恭王不能就此有什么谢恩的表示,只好沉默不语。 “别你还只是个郡王!什么‘进身之阶’,哼,远着呢!” 这句话看似教训,其实大有深意,大伙儿听着,包括关卓凡在内,心里边都是大大一跳。 “第二,为什么要升你的官——可不是仅仅因为你替朝廷找回来几件文玩器皿!” 慈禧目光炯炯:“我在想,英国人为什么肯把抢走的东西送还回来?自然是因为要‘联中拒俄’——可是,不仅仅是这一个缘故!” “英国人不是今才要和俄国人掰腕子的,他们两家,不是在咸丰年间就大打出手了么?为什么直到今,才想到要和咱们‘化敌为友’,要咱们去帮他的忙?” “这是因为,直到今,英国人才觉得,咱们真正帮得上忙!之前,咱们的身子骨儿,风一吹就晃荡,自顾不暇,哪有气力帮人家的忙?人家也根本想不起要你帮忙——就是,直到今,人家才看得起、看得上咱们!” 慈禧提高了声调:“我的再白一点儿:英国人是不想、也不敢再欺负咱们了!想要和和气气地跟咱们做生意了!愿意伸出手来,跟咱们实实在在地套交情了!” “这也就几年的功夫,英国人的脸子,前倨后恭的,怎么就翻得这么快?” 慈禧的目光落在关卓凡的身上:“关卓凡!” “臣在!” “这就是你的功劳了!” “臣……惶恐……” “你洋务办得好,兵练得更好!英国人眼睛里有水,会看!看明白了就会想:老老实实、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也赚得来钱,还是大钱!若定要强凶霸道,就算能打赢咱们,他们自个儿,也得少条胳膊丢条腿!再者了,就算断了胳膊折了腿,也不见得就一定打得赢咱们!咱们离他们本土,可比‘中亚’更远!” “我想,英国人也不傻,扒拉扒拉算盘,晓得哪个才是生意经!” 这一段话,真正是……透彻! 关卓凡佩服之余,心里倏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照这个样子下去,这位姐姐,我还拿不拿得住?会不会有点儿……失控? 慈禧微微放平了声调,道:“不过,到洋务,万事开头难!这个头,可是六爷开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不能忘了六爷的好处!” 恭王万想不到慈禧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脑子里“轰”的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已是流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臣……谢两宫皇太后奖谕!” 慈禧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摘了六爷冠上一颗东珠,那不过是扬把沙子,迷迷外人的眼罢了,今儿就还给你吧!” “臣……谢太后隆恩!” “你们两位,就好好儿地搭伙计吧!现在,两位还是哥俩儿,”慈禧抿嘴一笑,“过些日子,不定就亲上加亲了呢!” “你们两位”,自然是指关卓凡和恭王。 “亲上加亲”?哟,大伙儿都立即想到了:这的是……关卓凡尚敦柔公主吧?这个话,首次于朝堂议政之地,出于两宫皇太后之口,虽然语焉未详,但有此一语,便已坐实其事,嗯,再不是什么“传言”了! 相关人等,心里自然大跳特跳。 “关卓凡。” “臣在。” “晋你郡王,一方面是‘爵以酬功’;一方面是给下人看,给洋人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这个意思,你明白吗?” “臣……明白。” “还有,你总要娶亲的,晋了爵,娶亲的时候,好看些嘛!” 这句话,可又有另外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u 请假 明要出个长差,前后整八,没法子不请假,当然也不敢真请八,还是老规矩,一半吧,四,就四——5月11日至5月14日请假,5月15日复更。 各位书友,看在狮子上次请假还是在三月份的份儿上,包涵则个,包涵则个! 回来之后,狮子会努力爆更还账的,谢了!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异姓王 圣母皇太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怎么能够,娶亲的时候,关卓凡的郡王衔贝勒不够“好看”呢? 再者了,一定要谁比谁“好看”,那么,贝勒比贝子“好看”,郡王衔贝勒比普通贝勒“好看”,郡王比郡王衔贝勒“好看”,亲王比郡王“好看”——这么比起来的话,可就没头没尾了。∮∮, 所以,圣母皇太后这句话,不是针对关卓凡本人的。咦,关卓凡娶亲,这句话,不对关卓凡,那还能对谁呢? 自然是关夫人了——如果娶亲的时候,关卓凡不是关贝勒,而是关郡王的话,那么就不是“夫人”,而是“福晋”了。 就是,关贝勒的爵位,如果不再往上升一升,就有可能“敌”不过自己的老婆,以致没那么“好看”了。 敦柔公主的爵位是和硕公主,仪同郡王,比郡王衔的关贝勒高了半级,但考虑到敦柔公主到底只是亲王所出,再考虑到关贝勒总领机枢,声威赫赫,敦柔公主和关贝勒的地位,其实基本是“相敌”的。 所以,圣母皇太后话中所指,不是敦柔公主。 哎哟,这可又出来一位关夫人了! 谁比敦柔公主的地位更高,关贝勒在她面前也要矮半头呢? 大伙儿都想到了——丽贵太妃所出之荣安公主。荣安公主的爵位,虽然也是和硕公主,可是,她是帝女。 如此来,娥皇女英的传言。不为虚妄了! 这些话。起来一大篇儿。但过过脑子,也就片刻之间的事儿。 几个大军机都是一等一的人精,都晓得,圣母皇太后为何会在军机“叫起”的场合,将关卓凡的婚事,拿出来公开讲。 二女侍一夫,是极罕见的情形,甚至不合《大清律》。按《大清律》。男子只有在“兼桃”的情形下,才可以娶两位正妻的。 何况是两位公主? 两宫皇太后这是在“造势”,给将来的舆论打底儿呢。 总之,这个郡王,“毋得固辞”。 * 一出养心殿,关卓凡就感觉到,其余五位大军机看他的眼光,乃至彼此之间的气氛,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明白是什么引致了这个变化: 国初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孙可望五人之后,他是第一位生前封爵的异姓王。 虽然。他也是“宗室”,但依旧是“异姓”。 扬古利、黄芳度、傅恒、福康安四人。虽也获封王爵,但都是死后追赠。 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原先,关卓凡有一种错觉,觉得加了郡王衔的贝勒,和郡王已相差无几——现在他发觉,他错了,这两样东东,完完全全不一样。 捅破了窗户纸之后,他才发现,窗子另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进入这个世界,头顶阳光灿烂,身上却隐然生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出来了,孤独无依的感觉出来了。 穿越以来,关卓凡一直高歌猛进,这种感觉,从未真正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在安德海一案中,他被黜出弘德殿了,后来更跪伏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痛哭流涕——即便是那种时候,也没有。 嗯,“高处不胜寒”吗? 不对,离最高点还远着呢,现在就不抗冻了,以后可怎么办? 个中滋味,关卓凡还来不及细细分辨——养心殿距军机处的路,太短了。 回到军机值庐,关卓凡瞅个空儿,低声对恭王道:“六哥,借一步话。” 恭王看了关卓凡一眼,心中微觉奇怪:这个人,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表情? 关卓凡面色十分凝重,眉宇间隐隐一团乌云。 臣子骤获分茅之赏,不论心里边儿如何兴奋,表面上做出“戒慎恐惧”的模样,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关卓凡的形容未免太逼真了,实在看不出是假扮出来的。 此人做作至此?如是,那可真是……大奸似忠了。 两个人走出军机直庐。 关卓凡透出一口浊气,闷闷地道:“出来这么档子事!六哥,你看,我要不要上折子再辞一下?” 恭王更奇怪了。 关卓凡的话的很有意思。 如果关卓凡,“我要上折力辞”,虽然依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言伪而虚,恭王也只会和他虚与委蛇;现在,关卓凡的是“要不要上折子再辞一下”,明:不管真愿意假愿意,他都认为这个郡王自己是当定了,上折子“再辞一下”,纯粹是走个过场,做篇门面文章。 这,就显得很“交心”了。 嘿,愈发看不透这个人了。 恭王微微摇头,用很恳切的声音道:“逸轩,我看你竟不必再辞!在养心殿里,你已经辞过了;‘上头’的意思,也的很透彻了。再辞,就显得咱们矫情了。不定,还会惹得‘上头’不高兴,没有必要!” 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恳切了:“再者了,这个郡王,你当得起!且也是迟早的事情,坦然受之,泰然处之,安之若素,就好了!” 关卓凡微微苦笑:“六哥,我真不觉得自个儿‘当得起’!再,这‘迟早’也未免也早得太过了!我是真没法子‘坦然受之,泰然处之’!没法子‘安之若素’!不瞒你,这满的大太阳,我身上……却是遍体生寒!” 恭王微微一笑,道:“为臣者,蒙恩受赏,戒慎恐惧是必要的,但……过犹不及。逸轩,你……不要学我。” 恭王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最后一句话,关卓凡听在耳中,却是心中一震。 恭王看着他,表情、声音都异常诚挚:“你这个郡王,别人我不,我是心服口服!逸轩,不要以为我跟你打马虎眼儿,那,法国、越南的那番奏对之后,我对你,就是服气到底了!实话实,这番见识,我是没有!” “心服口服”也罢了,“服气到底”这种话,出于恭王之口,实在难得。 “你只索放手去做好了,我蝇附骥尾,给你摇旗呐喊,帮你打打太平拳——这个功夫,我还有!” 关卓凡非常感动的样子,他握住恭王的手,道:“六哥!……唉!我真不晓得该什么好了!” 恭王一笑:“那就啥也别了,他们都在等着咱们俩,再不进去,有人心里边儿,该犯嘀咕了。” “他们”,自然是指其余四个军机大臣——文、曹、许、郭四位,现正在军机直庐里,等着关、恭二人,一块儿为关卓凡拟议郡王的封号。 就是方才懿旨的:“又该拟何佳号?” *(未完待续。。) ps: 昨,狮子由某地而某地,但某地和某地,皆暴雨如注。从中午十二点开始,航班延误、取消、改签,地下上木完木了地折腾,将近晚上十二点,才到达目的地。一进酒店,狮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稿、更新,但手脚再快,上传完毕,看看时间,也是5月16日了。 唉,身不由己,5月15日就算请多一假吧,下周回去之后,一并爆更还账,见谅。 *u 第十七章 封号 清朝的王爵,亲王的封号,都是一个字;郡王的封号,有一个字的,也有两个字的。△說,人们通常认为,一字比两字尊贵,这是隋唐亲王封号一字、郡王封号二字之流风,在清朝,并非着为定例的。有时候,爵号的字数愈多,愈显勋望恩宠。譬如,乾隆朝的福康安的爵号,就是“嘉勇忠锐”四个字。 关卓凡的爵号,也是四个字:“毅勇忠诚”。 不过,那是他做贝子、贝勒的爵号,现在要晋郡王了,爵号最多二字。 于郡王而言,一字爵号、二字爵号,虽没有法定的高低之分,但是,最好自然还是一字爵号。 封号之拟,难度虽然不比谥法,但也是门一等一的大学问,且字数愈少,难度愈高。军机大臣中,笔力最强的,是曹毓瑛,但即便文思纵横如曹琢如,也非此道行家。 真正的行家在哪里呢? 内阁。 大伙儿踌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是文祥:“咱们要不要派人过去,将内阁那几位请过来,一并商议商议?” 呃…… 恭王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必。这一来,懿旨中没有提到内阁;这二来……” 顿了一顿,道:“内阁的大学士、学士,于此道自然更加在行,可是,就因为太在行了,反为不妥——人家拟了一个出来,咱们若有什么不满意,还不好明驳人家的,不然,大学士的面子挂不住!咱们自己人拟了一个出来。若觉得不合适。扔了重来就是。一点子干系也没有的。” 这番道理,大伙儿听得心悦诚服,关卓凡也是暗暗点头。 曹毓瑛道:“王爷的极是,那么,咱们先从贝勒爷原先的爵号着手好了。” 关卓凡的郡王之封,尚未明发上谕,眼下的身份,还得称“贝勒”。 而“先从贝勒爷原先的爵号着手”的建议。确是正办,大伙儿一齐点头。 关卓凡原先的爵号,四个字:毅,勇,忠,诚。 “勇”字能用,可不能单用,不然就显得关卓凡只是个赳赳武夫了。 “忠”字也不好单用,这个字太大了,一般情况下。只能用于盖棺论定,也就是。只能用于谥号。 “诚”字不能用,因为有人用过了——圣祖三子胤祉,封的就是诚郡王,后进诚亲王。 这么算下来,就剩一个“毅”字了。 “‘毅’是佳字!”曹毓瑛道,“《左转》曰:‘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毅’字衬得上贝勒爷的赫赫武功;又,《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这‘毅’字,亦合贝勒爷之力修文治、总理万机。” 恭王点点头,道:“不错。” 转向关卓凡:“逸轩,你以为如何?” 关卓凡道:“‘毅’字确是佳字,不过……” 到这儿,沉吟不语。 曹毓英道:“贝勒爷若觉得有何不美,务必明示。方才王爷也了……” 着,看了恭王一眼。 恭王道:“琢如的是,逸轩,这儿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就直吧。” “不能有什么不妥当,”这句话关卓凡是对着恭王的,接着他转向曹毓英,“更非有何不美之处——‘毅’字不美,世上还有何佳字?” 顿了一顿,继续道:“事实上,刚刚好相反,这个‘毅’字是太过之美了。” 几个军机大臣都微露意外的神色。 恭王道:“逸轩,这话怎么呢?” 关卓凡道:“六哥,你方才的好,在坐的都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顾轻重,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话里边儿,有的地方,也许本该避忌的,但是……” 他微微一顿,继之微微一笑:“咱们都是自己人嘛!” 几个听众都凝视着他。 关卓凡平静地道:“我这个宗室,恩出逾格,实乃非分之荣,所以,我这个郡王,如果实在辞不掉,就万万不敢和显祖的子孙比肩!” 显祖,塔克世,太祖努尔哈克之父,其直系子孙即为宗室。 五个军机大臣听得心里都是一震。 关卓凡这几句话,确实算得上“掏心窝子”,里边儿也确实有“本该避忌”的地方——事实上,关卓凡已经的很委婉了,如果要的再明白一点,就是:“我不姓爱新觉罗,我姓关,我是异姓。” 定鼎扶危之功,势倾下之权,亦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到关卓凡是三藩之后,一百八十余年间,国朝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异姓王爵,再想一想,历朝历代大多数异姓王爵的下场,几个军机大臣都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封王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军机直庐里边的气氛,却隐隐变得凝重而尴尬。 有人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如果赐姓呢? 不过,这种念头,当然不能在这种场合出口来。 关卓凡继续道:“所以,我的封号,就不好走宗王的路子——我是,就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过嘉过美,我当不起!” 关卓凡的意思,大伙儿大致是明白的:什么“不好走宗王的路子”,“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不好“过嘉过美”,来去,无非“谦抑冲退”四字。可是,真正做到这四个字,同时又恰如其分,符合关卓凡的功勋、地位、威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人有心劝进:您就别客气了,您的封号,尽可与宗王一例,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现在“毅郡王”,以后“毅亲王”——多好听呀? 可是,如果关卓凡是真心谦退呢?“一百八十年来第一个异姓王”,这压力,也不能没有道理。 有人想,要不然,用个地名做封号? 一转念,真这么搞,整个封爵的体例——宗爵、世爵都算上——就都改过了。这非但不是啥“谦抑冲退”,还变成了出头椽子,万万使不得的!于是,喉咙动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时皆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恭王微微一笑,道:“这可真是……考到了。逸轩,你自个儿有没有什么想头?出来,大伙儿一块儿斟酌。” 关卓凡道:“想头倒是有一个,也是刚刚冒出来的,不晓得合不合适?呃,我觉得,这个封号,似不必另作他求,嗯,就从我的名或字里边,随便取个字来用,就好了。” “名或字”里边?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轩”字。 轩郡王? *(未完待续。。)u 第十八章 深意 大伙儿面面相觑。 “轩”字的本义,从其形,指士大夫、贵族、君主乘坐的车子。呃,车子虽然是高级的车子,但一千道一万,终究只是一架车子。 就是,“轩”是一件器物,本身没有任何嘉美之意,其“高大”、“重视”、“飞扬”的意思,都是后来敷衍引申出来的,封号、谥号都讲究本义,引申义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您再怎么“谦抑冲退”,这个“轩”字,也寒素得过分了吧? “逸”、“卓”、“凡”三字,更不堪用。 “逸”的本义是逃跑;“卓”的本义是以网罩人,即抓壮丁;“凡”字呢,像器物之模范形,就是铸造器物的模子。 一个个瞅过去,还不如“轩”呢。 好吧,姑且先递上去,恭请圣裁吧。 关卓凡晋郡王的圣旨,军机处拟好后递了上来,封号的位置“留白”,用两指宽的黄纸条,写了个“轩”字,贴在该处——这是臣下不敢自专,恭请宸衷之断的意思。 两宫皇太后正在养心殿西暖阁的“三希堂”歇息,看到“轩”之一字,都颇出意外。不过,对于文字的深层含义,两个女人并不了解,在这上头,也就远不如一众军机大臣那般敏感。还有,折子里边,对关卓凡“谦抑冲退”之苦心。得十分明白透彻。 慈禧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他想把调子降得低一点。就由得他吧——也好,背地里嘴的,大约也会少一点儿。反正,就是个封号,到时候了,高兴的话,还可以改。” “到时候了”,指的是由郡王进亲王;“还可以改”——确实是这么回事。清朝的王爵,中途改封号的,并不十分罕见。 国初的八个铁帽子王,几乎都因为各种原因,改过封号,只是后来又都一一改了回去。 比如,礼亲王先后改为简亲王、康亲王,后改回礼亲王;肃亲王改为显亲王,后改回;克勤郡王改为平郡王,后改回。等等。 这些情形,两宫皇太后虽然未有甚解。但大体是晓得的。 慈安点了点头,道:“是,再……” 她觑着折子,微微颦眉,脸上却是笑容,道:“这个‘轩郡王’,瞅着……倒也挺别致的。” 慈禧一笑,道:“姐姐的是。” 她心里的感觉,和慈安不完全一样——“别致”也可以,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慈禧称呼情郎,人前,当然是全名“关卓凡”;人后,有时候变成了“卓凡”。但关卓凡的字——“逸轩”,从未出于慈禧之口。 轩,轩。 这个字,慈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那种感觉,好像在喊他的名字一般。 女人的脸微微发热起来。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要改动一下下的。 “这个‘毅’字,要叙进旨意里边儿,就是咱们姐俩儿赐给他的,他‘谦抑冲退’,以为‘过嘉过美’,‘不堪承受’,一力辞了,咱们便再赐了个‘轩’字。只是,这个‘轩’字,不要和他的名字扯上干系——至于别的人怎么想,随他们的便!” “很好,就这么办。” 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不过,在政治上,掩耳盗铃是很惯常的做法,自有其不可移替之功效。 慈禧想不到的是——慈安就更加想不到了:关卓凡用“轩”字做自己的王号,“调子降得低一点”,并非主要目的,他其实另有深意。 关卓凡以为,在农耕社会里,封号、谥号这套东西,实在是皇帝、贵族、士大夫的“自嗨”,在统治阶级高度垄断文化及其传播的时代,这套东西是有其重大价值和功用的,但在向工业社会转化的过程中,这套东西如果始终不与时俱进,迟早会变成一套笑话。 文字和名号,在任何时代,都有其强大的力量,但不同的时代,一定会有不同的发挥渠道和表现方式。 拟封号的时候,关卓凡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封号,给谁看,给谁听? 谁是排在第一位的受众? 太后?皇帝?宗室?士大夫? 不,都不是。 排在第一位的,是他的轩军。 广大轩军士兵,哪里搞得清:“毅”字有何“嘉美”?“轩”字如何“寒素”? 他们看到、听到“轩”字,第一反应一定是:这是“轩军”之“轩”。第二个反应是:这是爵帅的名字。 他们的潜意识里,“轩郡王”的封号,几乎等同于:朝廷在法理上确定了——轩军归于关逸轩一人。 这层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意思,军机大臣里边儿,有人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也只是“隐隐”,只是“几分”。 圣旨按照圣母皇太后的意思改过了,誊写之后,分成两份,两宫皇太后一一用印,一份交内阁明发,一份颁给关卓凡——也就是正式授爵了。 颁旨的场面,慈禧原本是想搞得“大一点”的,但略露口风,关卓凡便坚决辞谢,只索罢了。 不过,颁旨的地点的选择,慈禧就不肯让步了。 本来,旨意如果不是颁到接旨人的府上,那么颁旨的地点,就应该在接旨人的办公之地——于关卓凡而言,自然就是军机处了。 除非想“搞大个场面”,观礼之人众多,才会另寻堂皇开阔之处。比如,杜立德受爵那一次,邀请百官观礼,就选择了礼部大堂。 但是。刚刚过。“搞大一点”的方案。已经被否决了。 不过,圣母皇太后,军机直庐“太逼仄了,转个身子都会磕着碰着,还得摆香案、面南背北的,挤不下,不合适”。 军机直庐的内部空间确实不大,可也没到圣母皇太后的这个地步。不过。“上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圣心所属不是军机直庐,这也不必多作争论。 关卓凡自己不好什么,恭王是负责颁旨的,乃开口请两宫皇太后的示,应该在何处颁旨接旨呢? 我看隆宗门不错,地方宽敞的很。 啊? 隆宗门就在军机处旁边,面阔五间,兼之是门道,平日除了侍卫。没有其他的人,“地方宽敞的很”。倒是真的。 不过,隆宗门的地位特别而敏感。 隆宗门是乾清门前广场的右门,亦即西门,进去后,北而内廷中路各处,南而外朝中路各处,是紫禁城内廷、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称“禁门”,非奏事待旨及宣召,即王公亲贵亦不得擅入。 大员们的随从,则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进入隆宗门,只能在门外台阶二十步之外立候。 圣母皇太后指定隆宗门为关卓凡晋郡王颁旨的场所,可谓别出心裁,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呢? 至于这算不算“违制”、“僭越”,仓促之间,谁也不好。 无论如何,先辞为上。 慈禧微微皱眉,道:“你是不是觉得隆宗门打过仗,不吉利?” 哟,我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 嘉庆十八年,理教作乱,遣一支奇兵,换装潜入北京,在信教的太监接应下,居然攻入了紫禁城,一直打到了隆宗门。 这支教党,人数不足百人,最终全军覆灭,但此为“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可以想见,给当时的朝廷造成了何等样的震撼!仁宗为此下了罪己诏,临终遗诏“永不忘十八年之变”。 隆宗门激战,箭矢纷飞,其中有射中门上匾额和檐下椽头的,仁宗谕示,不要拔出上面的箭头,以永为后世子孙戒。迄今,隆宗门匾额和檐下椽头,各留有一支箭头。这两只箭头,关卓凡都是亲眼见过的。 “回太后,臣是带兵的,不忌讳这个。” “我想也是。”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提高了声调,“实在跟你们,正是因为隆宗门打过仗,我们姐俩儿,才要选那儿颁这个旨!” 关卓凡和其余五个军机大臣都是心中一凛。 “请太后训谕!” “嘉庆十八年的事儿,宫里边儿的老人儿,到现在还在,起来就是心惊肉跳!当时,如果隆宗门守不住,真给乱党打进了内廷,晓得会出多大的祸事?” “旨意里关卓凡‘扶危定倾’——隆宗门打的那一仗,不就是‘扶危定倾’吗?在隆宗门颁这个旨,晋这个爵,我看,意思极好,对得上号!” 咦,御姐的这个“象征意义”,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哦。 “这是一层意思,还有——” 慈禧顿了一顿,道:“我掉一句文——‘母庸讳言’,大清的国运,从隆宗门的那一仗开始,就一路跌了下来了!一直到了今,才终于回转了头!关卓凡,这里边儿,你居首功!” 关卓凡心中一震,撩袍跪倒:“臣惶恐!” “在隆宗门颁旨,一是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儿,别忘了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二是要借此告诉下万国,咱们中国,从此抬起头来,望上边儿走了!” 这大道理,才真叫“一套一套”的,关卓凡想,俺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呀。 如果关卓凡真心想辞,还是能找到动慈禧的理由的:比如,圣祖、世宗、宣宗,皆崩于紫禁城外,他们的梓宫,都是由隆宗门迎入大内的。在隆宗门接旨受爵,既有僭越之嫌,又颇不吉利。 “僭越”神马的,自我感觉正无比良好的御姐,未必会放在心上,但到“不吉利”,就绝对不会不在意了。 不过,关卓凡决定:不辞了,隆宗门就隆宗门,这一回,就照着御姐的意思好了。 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 收到关贝勒即将在隆宗门接旨晋爵的消息,景运门那边热闹起来了。 景运门和隆宗门东西遥遥相对,乃乾清门前广场的左门,亦即东门,规制和隆宗门一样,功能也基本一样,都是内廷和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都称“禁门”。 景运门内,北侧为九卿值房和蒙古王公大臣值房,南侧为奏事待漏直所。所谓“奏事待漏直所”,是指国初的时候,皇帝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大臣需一早赶到乾清门外等候奏事,等候之所,便是这“奏事待漏直所”。“御门听政”这回事,是早就没有了,“奏事待漏直所”,其实就是官员们候朝的朝房。 就是,递牌子等候“叫起”的官员、六部九卿在紫禁城内当值的官员,都集中在景运门内。 军机处“叫起”,一定是当的第一“起”,只是今儿军机处的这一“起”,“叫”起来没完没了,不晓得在商议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其他的“起”,今儿还“叫”不“叫”了? 大伙儿正在胡乱揣测,消息传过来了:关贝勒晋轩郡王! 整个景运门轰动了。 景运门距隆宗门,不过一箭之地,谁不要看这个热闹?因此,关卓凡受爵,虽无意“搞大个场面”,但颁旨接旨的时候,“观礼”人数甚多,场面还是相当不。 整个紫禁城轰动了。 整个北京城轰动了。 整个中国轰动了。 * (三千七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R1071 第十九章 双刃剑 回府的路上,关卓凡坐在车子里,闭上了眼睛。︾︾, 嗯,我现在是轩郡王了。 王爷?嘿。 某种不真实的感觉,依然没有完全散去。 还有,兴奋的潮水退去之后,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 呃,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 慢慢儿地,关卓凡想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今的事儿,全然出乎他的意料——猝不及防,穷于应付,事后,便会产生强烈的疲惫感。 就是,晋封郡王,给他的第一个感受,不是惊喜,而是……有那么点儿……失控。 对,失控。 打个比方:我没用腿夹坐骑肚子,没抽坐骑屁股鞭子,总之,没给坐骑任何指示,它却突然间自个儿撒腿狂奔,我因此提前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件好事吗? 关卓凡长长的吐了口气,开始梳理今发生的事情。 首先,英国归还圆明园器物,两宫皇太后会发生强烈的反应,这是在关卓凡的预料之中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反应居然强烈到了“酬以王爵”的程度。 当然,关卓凡不是白身,他的王爵,由郡王衔贝勒而来。不过,这关键的一步,关卓凡还是觉得,迈得早了一点儿。 两宫皇太后的激动,源于她们个人的感情因素——圆明园是她们的家;源于她们体认的象征意义——圆明园器物失而复得,她们将之视为中国由弱转强的象征。 除此之外呢? 关卓凡发觉,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器物”的价值的认知。和二十一世纪是不一样的。农业社会的人。在器物身上,赋予了过多的附加价值。比如,秦王愿意用六座城池,向赵王换取一块和氏璧,这种价值交换,放在现代,异常荒唐,但在春秋战国时代。却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值得的。 圆明园器物失而复得,两宫皇太后反应强烈,就多少包含了这种价值认知。 这当然不是近现代化国家领导人应有的价值认知——看来,御姐的改造之路,还长着呢。 而自己,居然成了一种落后于时代的价值观的受益者,呃,着实有点尴尬。 不过,自己未能准确判断两宫皇太后反应的“烈度”。并非事情的重点。事情的重点在于:封王这么大的一件事——且是一百八十年来的第一个异姓王——御姐片刻之间便作出了决定。 这份“宸衷之断”的魄力,关卓凡略一思之。便不禁微微心悸。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给他。 这,可就不大好了。 津之行,效果绝佳,关卓凡相信,御姐对自己,已经言必听,计必从,除此之外,他还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在御姐那儿,是“例外”的,帝王恩威莫测的那一套,御姐不会再施于己身了。 现在看来,还真就是一个错觉呀。 关卓凡现在对“惊喜”已经不感冒了——“惊喜”常常意味着,局面不在你的控制之下。 现在的关卓凡,不是初初穿越时候的关卓凡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力量,要的是控制局面,而不是被局面控制;是控制别人,而非被别人控制。 上山,自己爬上去才是“正办”;被人提溜上去的感觉,不好。 哪怕这个人是御姐。 或者,正因为这个人是御姐,他才必须分外心:控制她,而不是被她控制。 我要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女人,是中国历史上最精明、最擅权术的女人——至少之一吧。 这也算是一场战争——男和女、君和臣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柔情如刀,稍一疏忽,就会败下阵来。 我来到这个位面、这个时代,不是只为了生存下去,不是只为了追求一己的荣华富贵,我要的是:重写春秋。 所以,谁也不可以掌控我。 关卓凡又粗重地吐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激灵。 掌控? 我应该能做到不为她掌控,但是,我真的能做到掌控她吗? 自己在她面前,最大的优势,是跨时代的知识、认知和预见力。这个优势,到底,是历史投机者的特殊身份带来的,而不是我自个儿纵英明,生来就长了双透视眼,“洞鉴万里”。 另外一方面,穿越五年有余,关卓凡自身也在迅速成长之中,被铁血交织的战争和政争锻炼着,从最初的青涩惶惑,一步步变为老辣缜密,他今日的成就,亦有赖于自身的能力的增强和发挥,并非全靠穿越者开出的金手指。 不过,“自身的能力”——足以同这个女人“相敌”了么? 方才过,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精明、最擅权术的一个女人。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已经开始走出深宫,“睁眼看世界”了。 时代的洪流和她自身的赋交融,她的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如果这个“化学反应”过甚,到时候,脱胎换骨、面目一新的慈禧,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吗? 到时候,自己对“她”的“赎买”,还会发生足够的效力吗? 她会如自己所愿,适时退出政治中枢吗? 甚至,到时候,自己对于她的作用和价值,会不会有所下降? 吁,是我想的太多了吗? 讽刺的是,将慈禧带出深宫、置身于工业社会滚滚而来的钢铁巨流面前的那个人,正是关卓凡自己。 这真是一把双刃剑:慈禧不走出深宫,不“睁眼看世界”,就无法给予关卓凡足够的理解和支持;但一旦她真的走出了深宫,真的“睁眼看世界”了,就有可能不受关卓凡的掌控,脱缰而去。 这位御姐,肯定不会是一匹多听话的母马。 慈禧身上的“化学反应”,经已隐有迹象了。 关卓凡蓦然惊觉:历史的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实质性的改变,自己的历史投机者的优势,将与日俱减。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历史是按照自己设想的趋势改变的,自己正是这个改变的最大的推手,但是—— 唔,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 关卓凡浮想联翩的时候,深宫之中,有一个女人,也正在辗转难寐。 哦,不是御姐。 她的年纪的多,年前刚刚十四岁。 嗯,荣安公主。 *(未完待续。。)u 第二十章 荣安公主的心思 热门推荐:、 、 、 、 、 、 、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住东六宫的永和宫。永和宫就在母后皇太后的钟粹宫的斜对面。这是母后皇太后的特别安排,意在住得近一些,照应起她们母女俩比较方便。 宫里的消息走的最快,隆宗门那边儿的仪典结束了没多久,也就一炷香的光景,关贝勒晋轩郡王的消息,便传到了永和宫。 这个时候,刚刚开始传午膳。 丽贵太妃的脸上,放出异样的神彩来。 荣安公主从侧面看过去,母亲润玉般的面庞,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从额头到下颌,那根柔和的脸部线条,隐隐约约变成了透明似的。 她不由看的痴了:额娘生的真正是俊!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比长春宫的那一位,生的还俊! 自从皇阿玛龙驭上宾,一连好几年,额娘的脸上,都看不见这般的神情光彩了。 丽贵太妃转过头来,脸上笑意盈盈:“你发什么呆呢?” “……额娘,你真是好看!” 丽贵太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仔细端详着女儿:“我的丽妞儿生的才叫好看呢——唉,有的人就是这么好福气!” 荣安公主的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低下头,口地扒着饭,不吭声了。 她晓得额娘口中“有的人”指的是谁,也晓得,额娘为什么会如此高兴。 “有的人”晋了郡王。就该指婚了。大清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一位王爷,二十六岁了。还未娶福晋的。 她的心儿怦怦地跳了起来。 几个月前,她就知道,皇额娘——就是母后皇太后——想把自己指给那个叫关卓凡的。皇额娘几次到永和宫来,和额娘两个摒人密谈——连她也得远远儿地避开,商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 自己早早儿地就封了和硕公主,似乎就和这个有关系。 当然。皇额娘也好,额娘也好。都不会直接跟她这个事儿。但是,这种事儿,在宫里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真正瞒得住人?别人不。单她的贴身侍女翠儿,就搬了无数的道消息来给她听。 在宫里边儿,关卓凡其人的形象,特别是出于宫女、太监之嘴,简直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仙:打长毛,打捻子,打回子,打西洋人。打东洋人,遍下打过去,就没有他打不平的地方。似乎。整个大清都是靠了他才打平了的! 他这么能打仗,是不是那种豹眼环睛、虬髯如戟、一张嘴就震得你耳朵嗡嗡响的形容呢? 不是。 宫里边儿,见过关卓凡的人可不算少,大伙儿都,关贝勒个子高高的,生的很俊。模样斯文得很,话也特别和气。看上去,就是个翰林相公的模样,不知道的话,可想不到竟是位万马千军、斩头沥血的大将军! 还有,拿翠儿的话来:“关贝勒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学问大得很!听,他的学问,就连倭中堂、文大人他们都是顶佩服的!” 是啊,学问不大,怎么能做皇帝的师傅? “还有,关贝勒会洋话!那个美利坚的将军,觐见咱们的皇太后,就是关贝勒带的班,做的通译!叽里咕噜的,哎哟,溜极了!” 翠儿啧啧称赞:“没听关贝勒进过学啊,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学问呢?真是……哎,真正是‘能者无所不能’!” 荣安公主听的心神荡漾:这,不就是地道的“儒将”吗? 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会对自己未来的夫婿,有无穷的想象,贵如公主亦不例外。可是,对于公主来,这个想象空间,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清朝的额驸,地位高的、本事大的,是很少见的,“尚主”的,大多是中层的宗爵子弟。到了清末,这个层面的旗下子弟,是群什么样的货色,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一帮地道的纨绔,走鸡遛狗侃大山,吃喝嫖赌抽大烟,从头到脚,一身恶习,正经本事却丁点儿没有,嫁了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清朝公主的婚姻生活,大多不如意。这一方面,是因为严格的、不近人情的皇家规范的约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们的夫婿,实在少有争气者。 清朝的公主、格格,大多寿促,这和她们不幸福的婚姻,有很大的关系。 像关卓凡这样子的夫婿,稀罕的程度,已经不能叫“万里挑一”,也不能叫“打着灯笼找不到”,根本就是全下独一份!自己若嫁了过去,何止是“终身有靠”?真正是这一辈子每早上都会笑着醒过来! 姑娘的心儿,从这个消息出来的第一起,就高高地提了起来。 这个关卓凡唯一的毛病,就是姨太太多了一点儿。 不过,拿丽贵太妃的话来:“他一个年青精壮的男人,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收几个女人,放在房里,还不是经地义的事情?” 这个话,不是直接对着女儿的,却是当着女儿的面的,荣安公主晓得:额娘这话,其实就是给她听的。 听到“年青精壮”四个字,姑娘的脸儿,当时就莫名地红了。不过,她听得出额娘这话的重点:你不要嫉妒。 丽贵太妃其实是多虑了。这种事情上面,女儿其实随她,年纪虽,但心里边放的下,眼睛里看的开,是那种典型的“不嫉妒”的类型。 “他”奉圣母皇太后从津回銮北京后,指婚这个事儿,两宫皇太后议计过了一轮,就算定了下来。 丽贵太妃的容颜,就是从那时候起,重新变得光彩照人。 但是,荣安公主刚刚放下的心儿,却又提了起来:怎么,一同嫁过去的,还有六叔家的敦妞儿? 她倒不是嫉妒,也理解这是不得已求其次的一个安排:“西边的”想把敦妞儿嫁给关卓凡,“东边的”想把丽妞儿嫁给关卓凡,这个事儿,两位皇额娘如果不能相互妥协,可就“一拍两散”了。 的难听一点——这是翠儿的话——叫做:“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得。” 她是担心,两位正福晋,朝抬头,晚见面,这个关系,可怎么处? 不过,这个担心,很快便打消了。 额娘,你皇额娘了,成亲之后,分府别居,就是,你和敦妞儿,一人一座公主府。他自个儿,自然还有他自个儿的郡王府。还有,他上边儿没有老人,你们两个媳妇,不需要奉养公婆,不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彼此见面的机会是有限的。 男子娶两位正妻,也不是多稀罕的事情,“尚主”的情形固然特殊,但礼部自会拟出相应的仪制规例,不需要你们太操心。 虽然,公主和额驸不住在一起,但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彼此默喻:内务府绝不敢拿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来约束关卓凡,嫁给他,过的一定是正常人家的夫妻生活。 这,是嫁给他的最具吸引力的地方之一。 似乎不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排了。 “不能有”? 千想不着,万料不到,就是有! 母后皇太后对丽贵太妃,丽妞儿出了阁,虽然我不舍得你走,可是——你就跟了丽妞儿去吧,不用再在宫里边儿守空房子了! 额娘的眼泪立时就流了下来,当即跪倒,一边儿哭,一边儿给皇额娘谢恩,惹得皇额娘也陪着她一起哭。 荣安公主一比一盼着自己出阁的日子。 可是,这个日子是没准的,连母后皇太后也不好,是得看“他”的意思——“他”讲究西学,以为女子圆房,不能过于年幼,不然不利生产。 什么“圆房”、“生产”,听得荣安公主面红耳赤。可是,姑娘心里边儿大不服气:我都十四岁了,怎么还能叫“年幼”? 这么等下去,等到什么年纪,才算“不年幼”? 如此患得患失,终于等来了“他”封王的消息。 这下子好了,封了王,再没有不娶福晋的道理了! *(未完待续) 提供无弹窗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乱清最新章节,本章节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1071 第二十一章 小皇帝 午膳之后,宫中的嫔妃女眷,都有午憩的习惯。∽↗∽↗,但荣安公主躺在秀榻之上,想着将来种种,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过去。 实在睡不着了,索性悄悄起身,披上大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自己的镜奁。 明亮的玻璃镜中,一张原本白玉般的瓜子儿脸,红晕淡染,眼眉如诉,看上去真如娇花照水,芙蓉着露。荣安公主自己瞅着,心跳都不禁快了起来。 这套镜奁,是西洋样式的,正是“他”进的东西。只不过,名义上,不是送给她的,是送给丽贵太妃的。 关卓凡每次给宫里边送东西,永和宫是必有一份的,且分量仅次于钟粹宫和长春宫,比其余宫眷,高出一截。因此,一两年下来,永和宫这儿,着实攒了不少贵重精致有趣的洋玩意儿。 还不止,前一段时间,母后皇太后突然赏赐了许多东西给荣安公主——全部都是关卓凡进给钟粹宫的。留意:是赏给荣安公主,不是丽贵太妃。而且调子很高,派了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带了八个太监,过来颁懿旨、送东西。还有,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跟随照料各种物件。 “此中有真意”,钟粹宫和永和宫,彼此自然“心照”。 荣安公主想起前事,心头发热,耐不住,搬过一只黑漆莳绘嵌螺钿的箱子,放到台面之上。 这是她的首饰箱,表面用金丝银箔和螺钿错杂镶嵌,疏密浓淡。描画出花鸟山水。溢彩流金。栩栩如生,工艺精致细微之处,中土所无。 这个箱子,也是“他”进的。不过,不是西洋的,而是东洋的。据,是寄寓大清的日本和樱皇致送,由“他”转送进宫中。 打开箱子。三层抽格,随便抽出一格,紫绒衬地上边儿,都是琳琅满目,宝光流动。如果皇帝见到了,一定会取笑姐姐:“咦,你的嫁妆,可真是不少。” 荣安公主将最下面的一格抽了出来,放到台面上——这一格,盛的都是“他”送的东西。 祖母绿的耳坠。金刚钻的耳钉,蓝宝石的戒指。白金绞丝镶金刚钻的手镯,用各色宝石镶嵌拼花的胸针…… 大多都是母后皇太后那次赏赐的。 美则美矣,可就是太过美了,许多东西,她根本无法佩戴。 比如,这只白金绞丝镶金刚钻的手镯,上手之后,略一转动,精光闪烁,夺尽旁人目光,什么玻璃翠的镯子都比了下去。可是,这个,太……招摇了!如果传到“西边儿”那位皇额娘的耳朵里,不心就出来一簸箕的闲话。 又比如,这只各色宝石镶嵌拼花的胸针,真正是美轮美奂。可是,拿什么衣服来配?别在自己的哪一件衣服上,都不对劲!想来,必得穿洋装,才好搭配的。 洋装,“他”没进过,自己可没有。再者了,就算有,也不敢在宫里边儿穿啊。 只好没人的时候,搬出来,一个人慢慢儿把玩,过过“干瘾”。 此时,耳坠、耳钉、戒指、手镯、胸针……一件件拿起,一件件放下,脑子中想着这些东西,都是经过了“他”的手的,荣安公主一个的身子,和一颗心儿一样,渐渐的热了起来。 就这样神魂颠倒,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荣安公主吓了一跳,扭头去看那座鎏金的自鸣钟——这件东西,也是“他”进的。 呀,已经未正二刻了! 午憩的人们已经睡醒了,皇帝弟弟也下了学,这是过来串门儿了。 自己全然不觉——不晓得在这儿坐了多久? 她手忙脚乱地将首饰格放回首饰箱,赶不及将首饰箱放回原位,先一粒粒扣好自己大衣服的扣子。 外边想起了皇帝清亮的声音:“丽贵太妃好!” 接着,就听到额娘跟话。 刚刚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外边的丽贵太妃便亲自打起了帘子,了声:“谢谢贵太妃!”然后跨过了门槛。 丽太贵妃放下帘子,跟了进来。 荣安公主并不起身,看了道:“你这是一下学就过来了?你好歹先回‘西边儿’打个花胡哨儿,再过来不迟!” 话,丽贵太妃笑骂女儿:“怎么跟皇上话呢?没点子规矩!” 转向皇帝:“皇上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上回的笋脯,味道很好,还有吗?” “有,有!”丽贵太妃一叠声地着,“我叫人给皇上取去!” 出屋子之前,郑重告诫女儿:“不许没有规矩,不许跟皇上拌嘴,好好儿地跟皇上聊话!” 叮嘱了一轮,才掀帘出去了。 道:“你放心,皇额娘今儿的午觉歇得很迟,现在一定还没有醒过来。到时候,如果问了起来,我就怕打搅她老人家歇息,所以下了学,先到别的地方逛一逛。” 荣安公主斜乜了皇帝一眼,笑道:“哟,皇上也会耍心眼子了。” 深宫之中,荣安公主是话,完全脱略礼节。对于,荣安公主是他唯一能真正述心事的人,同时,也是唯一能真正拌嘴吵架的人。 皇帝和另一位姐姐——敦柔公主,感情也很好。可是,这份感情里边儿,佩服、尊敬的成分,更多一些。和敦柔公主在一起的时候,皇帝没法子像和荣安公主在一起这样,脱略自在,无拘无束。 皇帝笑了一笑,转移了话题:“你额娘今儿的气色,看上去好的很呐。” “哟,你还看得出谁的气色好,谁的气色不好?” 荣安公主左一个“哟”,右一个“哟”,皇帝多少有点儿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嘴巴也微微地撅了起来:“你可别看不起人!” 顿了一顿,笑容重新浮上了脸面,不过,变得有一点儿狡黠了:“照我看,你的气色更好!”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二章 皇帝也要求人的 看着皇帝似乎“别有深意”的笑容,荣安公主的脸微微地红了,她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道:“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不对——”皇帝拉长了声调,“你今儿的气色,就是比从前好!嗯,我晓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我有什么喜事……” 话一出口,荣安公主就晓得不妥,可不该接他这个话茬! 果然,道:“关师傅晋了郡王,还不是喜事?” “刷”的一下,荣安公主的脸儿,由微红而大红,语气立马变得急了:“他晋郡王,是他的喜事,关我什么事儿?” “哟,哟,哟!”皇帝语气夸张地连“哟”了三声,“我‘哟’回给你!怎么不关你的事?师傅晋了郡王,难道不算师娘的喜事?” 这一下子,荣安公主可坐不住了,她“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两弯罥烟眉微微地竖了起来:“你!……” 顿了一顿,狠狠地道:“好,我去跟皇额娘,皇帝不好好念书,跑到我这儿来胡八道,欺负我!” 罢一甩手,扭身就往外走。 荣安公主口中的“皇额娘”,自然是钟粹宫的那位皇额娘,不是长春宫的那位皇额娘。长春宫的皇额娘,皇帝看见了,犹如老鼠见猫,当然是怕的;钟粹宫的皇额娘。皇帝是可以在她面前扭股糖儿撒娇的,可不用怕。 但是,今儿是过来求人的。不能真把姐姐逼急了。 皇帝也急忙站了起来,跨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荣安公主的去路:“别,别,算我胡八道,我给你陪不是!” “赔不是”。只能是口头上的。皇帝年纪再,也是皇帝;姐弟俩感情再好。皇帝也不能给荣安公主打躬作揖。 荣安公主“哼”了一声,停住了脚步,高高隆起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一时之间。想不定是就这么放过他呢,还是再给他来点儿狠的? 就在这时,门帘掀开,丽贵太妃端着一个银托盘进来了。 她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姐弟俩又拌嘴了。 丽太贵妃瞪了女儿一眼,道:“我怎么跟你的?不许跟皇上拌嘴,要讲规矩!你都当耳旁风啦?” 着,将银盘放到了大理石面紫檀圆桌上。 :“贵太妃,我们好的很。没有拌嘴,没有拌嘴!” 一边着,一边微微地扭转头。目光落到了银盘上面:五六样异常精致的点心,包括他爱吃的笋脯;还有一瓶鲜红的玫瑰露,和一个白釉暗花云龙纹的瓷碗。 他及时转换了话题,连称呼也换了,笑嘻嘻地:“丽姨,每次到你这儿。都有好吃的,嘻嘻!” “丽姨”——即便在私底下。这也是极少见的亲热称呼。 丽贵太妃的眼睛亮了起来,含笑道:“也没有什么正经好东西,皇上就将就着用吧——不过,不好用多了,不然,传晚膳的时候,就进不下什么东西了。” “是,”皇帝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样子,“丽姨的吩咐,我记住了。” 宫里的规矩,皇帝和先帝的妃嫔话,一要礼貌,二要疏淡,三呢,话不能多。今儿这种情形,是极罕见的,丽贵太妃不敢再耽搁下去,又给女儿叮嘱了一两句“守规矩”之类的话,就出去了。 额娘出去之后,荣安公主又“哼”了一声,道:“抹了蜜吗?嘴巴还真是甜!” 道:“今儿是过来求人的,嘴巴不甜不行啊。” “哟,皇上有啥事求我额娘啊?” “不是求丽贵太妃——是求你。” “求我?”荣安公主的好奇心,被皇帝勾了起来,“我能给皇上帮什么忙?” “我下边儿的话,可都是正经话——你得先答应我,不能我一句,你就立马点炮仗,不然,啥话也不成了。” 荣安公主隐约猜到,的话,必是跟那桩“喜事”有关联的。她咬了咬嘴唇,道:“我不点炮仗,可你也不能太口没遮拦。” “行——咱们这是定了?” “定了。” “唉——”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荣安公主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不由微微皱眉,道:“你光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又不话,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着,“你和二姐都出了阁,这宫里边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以后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二姐”,指的是敦柔公主。还有一位“大姐”,恭王长女,敦柔公主的亲姊姊,荣寿公主。不过,皇帝对这位“大姐”,一向是忌惮的——这不奇怪,就连圣母皇太后都要让着荣寿公主三分,何况皇帝? 也是因为这个,在感情上,皇帝对荣寿公主,就远不如对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那么亲近了。 皇帝这几句话,荣安公主听了,心里不由黯然。她微微张了张嘴,发觉竟是无可安慰。 皇帝弟弟的心境,她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你莫非来求我不要“出阁”?这可是办不到的事情! 皇帝偷偷觑了荣安公主一眼,对姐姐的神情、反应基本满意,于是话头一转,大发牢骚:“关师傅的功课,一年下来,也上不了几堂!不晓得他是太忙了,还是根本没把弘德殿的差使放在心上?唉!” 荣安公主冰雪聪明,隐约猜到道:“一定是太忙了。他又要打仗,又要阅兵,一年下来,拢共在京里也呆不上几,这可是没法子的事情。” 话了!” 不过,自知这种话决不能出口,不然姐姐非跟他翻脸不可。 忍了忍,继续自己的话:“好长一段日子了,见儿都是倭仁、徐桐他们的功课,我都快闷死了!” 荣安公主微微皱眉,道:“倭师傅、徐师傅他们,你就算在背后,也不好直接叫名字的,不然……” 皇帝打断了荣安公主的话头:“我晓得!这不是在你这儿嘛!出去外边儿,我不会乱喊乱叫的!” “就怕你顺嘴儿了……” 皇帝真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上了一的学,不要到你这儿来还要受教训!” *(未完待续) 提供无弹窗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乱清最新章节,本章节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1071 第二十三章 好姐姐 这种时候,荣安公主的分寸拿捏得最好,不会和皇帝继续驳嘴,以免进一步激怒他,因此默然不语。+◆+◆, 话了,自觉对姐姐的口气冲了一点儿,心下微感歉疚,道:“翁师傅还好,倭师傅、徐师傅两位,真的是闷煞人!” 这句话,一是继续诉苦,表示自己前言不虚;二是把“倭仁、徐桐”改成了“倭师傅、徐师傅”,表示“朕从善如流”之意。 荣安公主依然不话。 “关师傅的功课最有趣,”道,“唉,我也不晓得,怎么才不会冒犯你——我是,好姐姐,你出了阁,得空儿了,倒是帮我……吹一吹枕头风,叫关师傅好好儿地在弘德殿当差,别总是三打鱼、两晒网的,他——他又不吃亏!我这个,嗯,承情不尽!” 吧,站起身来,居然对荣安公主松松地做了个揖。 荣安公主面红如霞,听到什么“吹一吹枕头风”,几乎就坐不住了,见他如此,吓一大跳,赶忙也站了起来,偏过身子,向旁边让开了一步,意思是不敢受皇帝的礼,嘴里嗔道:“你这是干什么!” 道:“我拜师的时候,给关师傅行礼,就是作揖的——这个揖嘛,给师傅做一个,再给师娘做一个,这是……‘好事成双’嘛!”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得几乎要着起火来。但眼下情形。又势必无法发作皇帝。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姐姐……” 半响,只听荣安公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也罢了。” 声音虽低,但皇帝听得真切,不禁大喜:这就是允了! 虚虚地拱一拱手:“谢了!” 荣安公主不出声,敛衽还礼。 皇帝心境大好之下,忍不住就要“口没遮拦”:“二姐是个薛宝钗,你是个林黛玉,你俩一块儿嫁过去。关师傅的桃……这个运气,还真是好到不得了!” 荣安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皇帝的这个话,不能不驳,不然就是自认“林黛玉”了。 “你别胡乱譬喻,她当得起薛宝钗,我可当不起林黛玉——我哪儿有林黛玉那么大的学问?” 荣安公主的这个话,倒不是自谦。敦柔公主打就由恭王延请名师教导,她的学问。不是深宫之中长大的荣安公主能比的。 清朝的皇帝,对皇子的教育。抓得极紧,但没有人真正在意皇女的教育。 “那就是‘娥皇女英’!你别不好意思,我跟你打赌,到时候,指婚的懿旨里边儿,一定有这四个字!” “娥皇女英”是什么意思,荣安公主是懂的,但她决定,不在这个话头上继续搭理皇帝了。她回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又指了指旁边儿圆桌上的银盘:“这些东西,你还吃不吃了?不吃的话,我叫人拿走了!” 道:“吃啊!干嘛不吃?”罢,捏起一块笋脯,放到了嘴里。 荣安公主用一把象牙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黑得发亮的秀发,借此平抑潮水般起伏的心情。 皇帝闲了下来,终于留意到了梳妆台上的那只黑漆莳绘嵌螺钿的道:“那个……是……呃,你的嫁妆吧?” 愈愈出好听的来了! 荣安公主一扭头,就待发作,……呃,我跟你……嗯……借一样东西呗。” 荣安公主皱了皱眉:“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道:“你别多心!哪里有什么花样?我是借你的那架千里镜——就是关师傅进的那架!” 关卓凡进给宫里的望远镜,不是军用的,而是绅士淑女们看赛马、看歌剧用的望远镜,不足巴掌大,异常精致。 荣安公主叹了口气,道:“皇额娘可是过的……” 这个“皇额娘”,是指“西边儿”的那位。 慈禧专门吩咐过,一切精致新奇的玩意儿,都不许拿到皇帝面前,以免他“玩物丧志”。 这种管教儿子的手段,当然失之简单粗暴,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知子莫若母”。 “你放心!我自会当心,皇额娘断不会发觉的!” 顿了一顿,皇帝灵机一动:“我拿东西跟你换!前两日,我得了个本子,叫做《金玉缘》,讲的是公子安骥,在悦来客栈,巧遇侠女何玉凤——有趣极了!你一定喜欢的!” 《金玉缘》的作者,是个旗人,叫做文康;书中的女主人公何玉凤,就是后世谓之“侠女十三妹”的。后人将此书润色添减,正式雕版印刷的时候,改了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儿女英雄传》。 当时,《金玉缘》问世未久,只有抄本,并无刻本,主要在旗下人家之间流传,若手获一本,必当做宝贝一般的。 荣安公主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又上来了,嗔道:“我不是林黛玉,你也不是贾宝玉!你的那些本子,我可没兴趣!你可别往我这儿倒腾你那些子闲书!得,千里镜你拿去,也不用还了!” 皇帝讪讪的,荣安公主也不管他,自去开了柜子,取了一架镶金嵌玉的望远镜出来,交到皇帝手里。 皇帝眼睛放光,接过来双手捧起放到眼前,凑上去一看,“哎哟”一声,道:“你怎么……变了?!” 荣安公主忍住笑,道:“你弄反了!” 皇帝垂下手,自嘲道:“我倒成了大乡里了。” 荣安公主教了他如何旋转镜头、如何调整焦距,皇帝拿着个望远镜,近看远看,惊叹不绝。 荣安公主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觉得有些话正可趁机进言,于是平静地道:“我听,前个儿,皇上叫太监们翻跟斗,有个叫包子的,摔折了胳膊?还有个叫丁子的,摔吐了血?这种事儿,好像有过好几回了吧?” 道:“是,你放心,摔不死他们!” 荣安公主不能直接指责:“我倒不是怕把太监们怎么样了,我是怕皇额娘知道了这个事儿,不免又生出一堆闲气来。” 道:“唉,你真扫兴!皇额娘知道了,又能什么?祖宗马上得下,手底下的功夫不能闲搁着废掉了!圣祖爷的时候还跟太监们一起打布库呢!” 荣安公主心想:这可跟圣祖爷不一样,圣祖爷是自个儿下场子摔跟斗,你是在场子边儿看着太监们摔跟斗取乐子。 但她没办法再什么了,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 (预告:明、后,即5月4日、5月5日,双更) *(未完待续。。)u 第二十四章 上海来的人 荣安公主辗转不成寐、坐在梳妆台前发大呆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个叫她歇不成午觉的人,却已酣然入眠。←, 关卓凡本来是没有歇午觉的福气的,但今儿情形特殊,在隆宗门受了爵之后,便奉了懿旨,打道回府。这是两宫皇太后要他“衣锦荣归”的意思,于是,关卓凡下午就不用在军机处干活了,等于放了半的假。 回到柳条胡同的府邸——匾额虽然还来不及换,但现在不能叫“贝勒府”了,得叫“郡王府”或“王府”了——中门大开,从大门外的台阶,一直到二堂的滴水檐,黑压压一片,都跪了人,一片声的“恭迎王爷回府”。 进了门,家里人——包括白氏、明氏两个嫂子——对他的称呼都改过了,不再叫“老爷”,改叫“王爷”了。 关卓凡草草吃了点东西,疲惫感布满了全身,已是倦的眼皮涩重。他情知接下来,贺贴、贺礼、贺客,将如潮水般涌来,上床之前,交代白氏和明氏:贺贴收下;贺礼,若不是宗室送的,不论是谁,统统婉拒;贺客,除了那个谁谁谁,其余人等,不管高低贵贱,一律挡驾。 其他的事儿,等我睡醒了,晚一点再。 白氏轻声道:“是,王爷的吩咐,我们都记住了,您这就请安置了吧。” 吧,和明氏一起,轻轻蹲了一福,起身之后,就要转身出去。 关卓凡一怔,呆了呆。喊了声:“等一等!” 两个嫂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关卓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只手一个,揽住了两个嫂子的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白氏、明氏的脸儿,登时都红了,轻轻地伏在他的胸前,不吭声。 关卓凡低下头。一左一右,在两个女人的光洁的额头上,分别印了一吻。 白氏、明氏的身子,都颤了一颤。 关卓凡又叹了口气,道:“‘王爷’这个劳什子称呼,人前的时候,不能不这么叫。可是,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咱们当然一如从前——如果私底下,你们俩还跟我闹生分。我做这个人,还有个什么劲儿啊?嗯。你们,是不是?” 两个嫂子抬起头来,彼此对视一眼,又垂下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 “是。” “是。” 关卓凡语气欣慰:“好,那么,该怎么称呼我?一遍来我听听!” “卓……凡。” “卓凡!” 关卓凡的胳膊向自己的怀里用力,以示满意:“这就对了!” 两个嫂子不约而同,“嘤咛”一声,轻轻地叫了出来。她们不但和关卓凡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彼此高耸的胸脯,也挤到了一块儿,一时之间,都感觉到了对方的饱满和柔软。 关卓凡哈哈一笑,又一人吻了一下,方才放开了她们:“好啦,出去吧,有些事儿,咱们晚上再好好合计。” 两个嫂子脸上放着红光出去了,关卓凡脑子中有无数事情,但上得床来,几乎头一沾枕,便跌入黑甜乡中。 屋子外,白氏、明氏两个,清楚地听到了屋子里隐隐的鼾声,彼此对视,都是嫣然一笑。 * 关卓凡醒来的时候,已近申正时分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真是一年半载都不会有的奢侈享受! 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极其满足地出了口长气:“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白氏进来,服侍他起身,:钱先生已经在书房等了的,请他先“随意看看书”。 钱先生,钱鼎铭,关卓凡最心腹的幕僚之一,前文是出过了好几次场的。昨儿晚上,钱鼎铭刚到的北京,今儿一早,便到柳条胡同投了帖子。关卓凡上朝之前,留下了话,叫他下午过来。 关卓凡北上入直军机,为“示下以至公无私”,更为了不刺激恭王一系的人,他最心腹的人,都没有带到北京来,也包括钱鼎铭。但此时已时移势易,他独掌大权,接下来又要大举动作,既有能力用自己的人,也必须用自己的人了。 关卓凡用热毛巾擦了把脸,精神奕奕,神完气足。 一进书房,早已垂手候立的钱鼎铭,抢上前来,跪下行礼:“王爷大喜!” 关卓凡坦然受礼,然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定舫,可让你久等了。” 钱鼎铭笑嘻嘻地道:“王爷书房里的好书太多了,我是如入宝山,五色俱迷,一分钟也没有闲着。” 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分钟也没有闲着”这种法,只会出于“上海来的人”之口。 世道真的开始变了。 他的目光闲闲地落到了客座旁的案几上,上边放着本书,封面的文字是“he raverlsar pl”。 哟,居然是英文版的《马可波罗游记》! 关卓凡颇出意外,语气中带着惊喜:“定舫,你在学英文?” 钱鼎铭笑道:“是,奉王爷的均谕,我们在上海的那一拨人,都在学习英文——也包括赵竹生。” “王爷的均谕”,只是“鼓励”大伙儿学习英文,并没有“要求”大伙儿学习英文,但是,大伙儿的学习热情,实在超出了新科王爷的预期。 关卓凡心中大为欣慰,同时也想到,这上海和北京,真正是不能比!“换头脑”的工作,起步维艰,任重道远啊。 关卓凡拿起书来,随意地翻了翻,问道:“怎么样,现在能看懂几成?” “大约七成吧。”钱鼎铭笑笑道,“跟洋人讲话,手舞之,足蹈之,比划来,比划去,大致是不需要通译了。” 关卓凡心中暗暗吃惊:钱鼎铭学习英文才多久?就有这样子的水准了!吴越王钱镠的第三十世孙,端的是不能觑! 再一想,中国体量之大,底蕴之厚,真真正正是人才荟萃,只要观念转过来了,路子走对了,不知道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心头微微发热,大拇指一翘,道:“了不起!定舫,我对你个‘服’字!” 钱鼎铭笑道:“王爷谬赞了。鼎铭不过唯王爷马首是瞻罢了。其实,咱们在上海的那一拨人,这上边儿都不差。譬如赵竹生,案牍之余,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去曾劼刚的广方言馆,到‘大图书馆’里,借洋文书来看。” 哟,赵景贤还干这种事情! 广方言馆的这座“大图书馆”,“核心资产”都是洋文书,就是在美国的时候,从亚特兰大“向海洋进军”萨凡纳途中,北军攻陷佐治亚州首府米里奇维尔,松江军团第四师将佐治亚州立图书馆“收拾干净”的“成果”。 关卓凡想到翎顶辉煌的赵抚台,在高大厚实的橡木书架间转来转去,那是什么景象?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遗憾的是,钱鼎铭很快就破坏了他的想象:“跟王爷个笑话儿。赵竹生是穿便服去‘大图书馆’的,初初的时候,守门的士兵不认得他,他又不晓得要到曾劼刚那儿去办‘借书证’,结果就给门卫拦了下来。赵竹生也不生气,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反而跟门卫讲道理:图书典籍,与其藏诸名山高阁,寂寂无言,何如传诸当世,授业解惑,裨益人心?” 关卓凡微微一怔,他并没有把钱鼎铭的当笑话儿听,沉吟了一下,正色道:“竹兄这几句话,看似书生意气,其实大有道理。” 钱鼎铭微微一笑,道:“王爷高见!不过,这批书,可是曾劼刚的心头肉!还是赵竹生的笑话儿:他从‘大图书馆’借了一本书,公务实在繁忙,到了归还期限,还剩了几页没有看完,想着今晚上挑灯夜战,第二再还,大约也不算迟。不料曾劼刚等不得,派了人,就在巡抚衙门的花厅坐等,一定要拿到书才肯回去的。” 关卓凡哈哈大笑。 钱鼎铭也笑,道:“劼刚首途英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座‘大图书馆’。” 上海的轶事过了一轮,宾主落座,茶端上来之后,关卓凡道:“定舫,这次请你入京,要借重大才的,主要是两件事体。嗯,这两件事,皆属开创局面,若成功施行,必影响深远。” *(未完待续。。) ps: 今、明两双更,晚上的更新,大致在八点前后。 开始爆发,之后陆续有来。各位书友如果觉得狮子的人品还过得去,赏一张票票可好?拜谢! *u 第二十五章 轩军伤残基金 钱鼎铭心中大大一跳。…≦, 他本来以为,关卓凡调他入京,只是为了参赞幕府,现在听“开创局面”、“影响深远”,才知道此行奉委重任,而且,此“重”非同可! 他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才华出众,但从未独当一面。现已年过不惑,功业尚未大立,虽不是有多大野心的人,但深夜以口问心,亦不免自憾。现在隐约感到,人生最大的机遇就摆在面前,不禁浑身微栗,掌心发热。 钱鼎铭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很沉稳地道:“请王爷吩咐。” 关卓凡道:“轩军的弟兄,历年征战,有阵亡的,有残疾的,我想,建立一个……基金,抚恤孤寡,照应伤残,尽一尽同袍之义。” 钱鼎铭心中一动,嘴唇微张,不过,忍了忍,没有出声。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定舫,我知道你要什么。阵亡、受伤,朝廷自然也有赏恤的——不过,那是朝廷的章程,跟咱们这个基金,两码事,彼此没有什么干系。还有,朝廷的赏恤,是一次过的;另外,再句实在话——数目也实在是有限!人家孤儿寡妇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罢,可都是一辈子的事情!” 钱鼎铭略微吃力地道:“王爷的意思是……轩军的兄弟阵亡了,家里边儿,咱们要……一直照应下去?如果哪位弟兄残废了,咱们就要……照应他……一辈子?”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正是!” 钱鼎铭心中大震:这得花多少钱?! 他同时也想到了:这个事儿。如果真的能妥妥当当地办下来。这个人情。可真正是做的大发了!不得了! 关卓凡道:“我是这么想的:阵亡的弟兄,如果是独子,家里尚有老亲在堂,咱们就要一直照应到老人过世;如果留下了孤儿寡妇,就要照应到孩子可以自立——就十八岁吧!或者,照应到……遗孀再嫁!孩子有出息的,譬如——能够进学念书的,视情形而定。还可以多照应几年。” 顿了一顿,道:“至于残疾的,当然是要照应一辈子!” 钱鼎铭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此事若成,轩军士兵从此只知“轩郡王”,再也不知世上有“朝廷”二字了! 关卓凡继续道:“当然,咱们的力量毕竟也还有限,这个‘照应’,到底只是个心意,家境好的,不必咱们照应;家境贫寒的。也并非要白吃白喝、衣食无忧的供上一辈子——量力而为!还有,所谓‘照应’。也不仅限于给银子这一条路子,譬如,替遗孀谋个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的活计,也算!” 钱鼎铭正在想“遗孀能做什么”,关卓凡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定舫,不要以为女人就不能做事情——且也不是只能做浆洗缝补的事儿!只要是足,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大多都能做!” 钱鼎铭点了点头,道:“王爷的是!” 心中微动:这个题目可大了! 关卓凡道:“残疾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看个门总可以吧?还有,若是手上没伤,只是腿脚不方便,有些活计,用不着上腿,只拿手做就可以了。别的不,轩军弟兄都是认字的——乡下人有几个认字的?咱们的兄弟,就算残疾了,回到乡里,也是一等一的宝贝疙瘩!” 钱鼎铭眼睛一亮:王爷这个思路,可算新鲜,值得细品! 他重重地点头:“是!” 关卓凡平静地道:“这个‘照应’,也不是不分青红好赖,一视同仁的——譬如,临阵脱逃的;或是打了败仗,丢盔弃甲逃命的——总之,被子弹从后边儿追上了的,统统不在此列!” 钱鼎铭心中一震,道:“是!谨遵王爷的钧谕!”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定舫,这不是什么‘钧谕”,只是我的一些想头,还非常粗糙,章程细目要靠你一一拟出来。” “是!鼎铭……全力以赴。” “还要算账,总帐、细账,都要算!启动这个基金要多少钱?今后每年要花多少钱?什么时候花的多?什时候花的少?定舫,你可是做过户部主事的,这上面,我正好可以借重大才了!” 钱鼎铭哈哈一笑,道:“这确是我的老本行,王爷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挑我来做这个事儿的。” 关卓凡郑重道:“定舫,我请你来筹备、掌握这个基金,你在户部的履历,自然是一个原因——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你不仅才大心细,更是顾大局、识大体——嗯,眼光放的足够长远!” “才大心细”是非常高的评价;“顾大局、识大体”,“眼光放的足够长远”,更是若有深意焉。钱鼎铭想到这个基金是关卓凡真正的“心腹之寄”,心头发热,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千儿,低声道:“王爷厚爱,鼎铭当效之以死。” 关卓凡虚抬了抬手,点了点头,道:“你坐。” 钱鼎铭坐回椅子之后,关卓凡道:“启动这个基金的本钱,我已经替你预备好了——一共三百万两。” 钱鼎铭大吃一惊: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大笔钱? 关卓凡继续道:“方才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算过账。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也不晓得够不够?你先算,算过了,如果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是!” “定舫,我要提醒你的是,所谓‘基金’,不能只是寅吃卯粮。这个基金设立之后,每年自然还会有一笔钱投进来——多少不等。但是,不能全靠这个!基金自个儿,也得想法子找钱,就是,得‘钱生钱’!” 完这句话,关卓凡和钱鼎铭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钱鼎铭的姓氏,不由相互微微一笑。不过,姓氏是不好拿来开玩笑的,何况钱鼎铭之“钱”,还是一个非常尊贵的姓氏。所以,关卓凡的笑意一闪即逝,钱鼎铭也郑重回道:“是!鼎铭记住了!” 顿了一顿,钱鼎铭道:“请王爷的示,这个基金,该冠以何名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我还没有想好——‘轩军伤残基金’?或是,‘轩军互助基金’?你也替我想一想。不过,调子要低,不好张扬的。” 钱鼎铭心领神会:“是。” 关卓凡润了一口茶,道:“我过,有两件大事,要你来办。这个基金,算是其中半件——咱们来另外半件。” 啊,这才“半件”? *(未完待续。。)u 第二十六章 知我者,定舫也 关卓凡缓缓道:“同治元年,我手创轩军,迄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钱鼎铭双手扶膝,身子微微前倾,竖起耳朵,屏息静听。 “已经奉旨,轩军要多加三个师的编制——这算是第一步,今后,大约还要进一步扩军。此其轩军用人之际也!” “不过,”关卓凡轻轻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拿洋人的法就是‘新陈代谢’——五年了,总有一批兄弟要退出现役了!” 钱鼎铭飞快的转着念头:王爷要的事儿,必是跟这个“轩军伤残基金”大有关联的,但是,官兵退役,和“轩军伤残基金”的交集点在哪里呢?应该不会是什么遣散费之类的事儿吧! “我有个想头,”关卓凡道,“五年来生死与共,火里来,水里去,刀山血海一块儿滚过来的,如果退了役,就此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岂非憾事一桩?亦未免伤我同袍之义!所以……” 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话头。 钱鼎铭心中恍然,他极其机敏,接口道:“王爷所言极是!我想,咱们的‘轩军伤残基金’,除了扶助孤寡伤残,也应该联络退役弟兄,互通声气,譬如,譬如……” 他脑子急转,灵光一闪,给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譬喻:“譬如洋人的‘退伍军人俱乐部’!” 顿了一顿,又道:“如此,咱们这个基金的名字……‘轩军伤残基金’、‘轩军互助基金’……嗯。愚以为。到底是‘轩军伤残基金’更加妥当一些。” 关卓凡用极其欣赏的眼光看着钱鼎铭:真是没有用错人! 钱鼎铭不仅迅速理解和接受了自己的“深意”。自己“调子要低,不好张扬”的指示,也把握的十分到位。“轩军伤残基金”之名,一半名副其实,一半却是挂羊头卖狗肉——但正是因为要卖狗肉,才不能不挂羊头。 “定舫,我你‘才大心细’,‘顾大局、识大体’。‘目光长远’——好!真正是没有一字虚誉!” “鼎铭……惶恐!” 关卓凡用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你当得起!” “谢王爷奖谕!” “咱们这个‘轩军伤残基金’,仿佛‘退伍军人俱乐部’。”关卓凡缓缓道,“嗯,拿洋人的法,也算是一个‘组织’了。” “‘组织’?” 关卓凡一笑,道:“就是‘anizain’——定舫,你在学习英文,晓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经纬相交,谓之‘组织’;龚定庵《怀我生之先箴》中有‘帝组织我阴阳’之语——我觉得,这个‘anizain’。咱们拿它译做‘组织’,是否也算恰当?” 钱鼎铭略一深思。不由大为佩服:“极其传神!王爷高明,鼎铭佩服!” 关卓凡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过,‘退伍军人俱乐部’出入随意,散漫的很,他们这个‘组织’,用力一拉扯就松了;咱们的这个‘组织’,可得编织的扎实些,不能够一盘散沙!” 关卓凡再次用手指点了点几面,加重了语气:“要立规矩!” 钱鼎铭没有马上答话,默谋片刻,神色郑重,深深点头,道:“是,王爷的意思,我晓得了!” 顿了一顿,道:“我会用十分的心思,拟一个切切实实的章程出来,再拿来呈请王爷斧削审定。” 这个话题,暂时不必谈得太深,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静待佳音了。” 罢,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水:“话得多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啊,大约茶也凉了。” 叫人换了热茶之后,关卓凡道:“这‘另外半件事’完了,咱们来‘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和这‘另外半件事’,也是大有关联的。” 关卓凡这几句话,得像绕口令一般,不过,钱鼎铭听的很明白,王爷的意思是:“第二件事”,和轩军退役的官兵,“大有关联”。 关卓凡道:“定舫,轩军平日里操练的情形,你大致也是晓得的,你倒,咱们轩军,算是一个什么水准?” 钱鼎铭沉吟了一下,道:“不是我阿旨顺情,也不是我自己人吹捧自己人,实实在在一句:轩军操练之严、之精,二十四史不载!洋兵洋舰,我也见识过一些了,不见得比得上咱们轩军!一句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顿了一顿,道:“前年年底,王爷在‘津会议’上讲的话,‘咱们轩军,就是一个大熔炉,能把石头炼出铁来,能把生铁炼成好钢’——我看,‘石头炼出铁,生铁炼成钢’十个字,就是轩军之的评!” 关卓凡眼睛一亮:能把自己的“大熔炉”的譬喻搬出来,这个钱鼎铭,还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他微微一笑,道:“定舫,你把轩军讲得这么好,我的脸都有点子发热了。” 顿了一顿,又哈哈一笑,道:“不过,我的脸皮够厚,可以坦然居之而不疑!” 钱鼎铭郑重道:“都是肺腑之言!一个大头兵,入伍轩军之初,两眼一抹黑,任事不懂,大字不识一个;三两年之后,面目一新,脱胎换骨,简直就是点石成金!‘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珠之美者,非人者也’——钱鼎铭若是看不清这一点,眼神岂非有了毛病?连做人都有状况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 在关卓凡的笑声中,钱鼎铭忽有所悟,轻轻一拍自己的大腿,激动地道:“我晓得王爷的意思了!” 关卓凡笑声立止,脸上笑意不去,道:“哦?请来听一听。” “王爷方才过,轩军的士兵,识文断字,就算残疾了,回到乡里,也是难得的人才——残疾了尚且如此,况乎体魄健全之士?愚以为,退役的轩军,不论官兵,都是极难得的人才,若是任其返归乡里,终老田亩,真正是暴殄物!嗯,‘轩军伤残基金’,单单联络……组织退役兄弟,还不足够,总要……” 到这儿,停了下来,斟酌字词。 关卓凡也不催他,含笑静候。 过了片刻,钱鼎铭道:“总要这班兄弟……继续为国家、为朝廷出力才好!” 关卓凡微微地叹了口气,脸上笑意尽去,却是目光炯炯:“知我者,定舫也!”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七章 关选?轩选? “知我者,某某也”,是极高的奖谕,对此,谦逊是不必的,再次表达输诚效死之心,也显得多余。∷∷,钱鼎铭没有什么,但他的兴奋和感动,通过自己的身体语言,表露无遗:双手交握,上身挺直,微微前倾;目光明亮,脸色泛红。 至于“这班兄弟如何继续为国家、为朝廷出力”,想来王爷早已智珠在握,自己静候吩咐就是了。 关卓凡开口了:“定舫,你是做过户部主事的,六部的情形,大同看,和六部打交道——譬如吏部吧,最讨厌的,是和什么人打交道?最烦心的事儿,又是出在什么关节上面?” 钱鼎铭愣了一愣,王爷怎么话头一转,转到了这个事情上边儿? 六部之弊,钱鼎铭固然深知,但关卓凡这个问题有点儿空泛,不太好回答——打交道,得看谁出面和六部打交道?又为了什么事情打交道?还有,王爷专门摆吏部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钱鼎铭分极高,沉吟片刻,关卓凡的心思,已隐约猜到了几分。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庄容道:“回王爷,俗话的好,‘阎王好当,,一个官员,初仕分发,领凭赴任,升迁调补,议叙保案,处分褒奖,京察外察,守制终养。出继入籍。封恤恩荫——总之。从入仕到出缺,生前身后,可以不认识堂官,可以不同司官照面,但每走一步,都是要和书吏打交道的!”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赞道:“定舫,洞悉关窍。一语中的,果然政事娴熟!” “王爷过奖了。嗯,每走一步,就是,每一个关节,如果书吏有心需索,都可以找出种种理由,压住公事,挑剔迁延,欲壑不填。势不罢休!” 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朝有‘事必援例。必检成案’之惯例,可到律例,品级愈高,愈不熟悉!” 关卓凡明知故问:“哦,怎么回事呢?” “回王爷,吏部为六部之首,地位崇高,吏部堂官,几乎都是翰林出身,极少由本部司员循资升上来的——就算有,最多也只能做到副堂。这班翰林出身的堂官,到部之前,一条吏部的律例也不晓得的,不知凡几?公事上面,堂官交代司官,司官交代书吏,书吏办妥了,一层层捧了文书上来,堂官堂皇高坐,其实不过‘画行’而已!” 关卓凡道:“我听,有的副堂,十半个月也不到部视事,可有其事?” “怎么没有?”钱鼎铭微微皱眉,“吏部堂官,两正四副,王爷想想,单是‘画行’,用得着六个人么?有的堂官,心知肚明,自己到部视事,究其竟形同‘唯唯’而已,有什么味道?不知里就,‘画’错了,还得担责任,真正何苦来哉?不如高蹈,乐得清闲!” “有的堂官,在吏部干了好几年了,对于各种部例,脑子中还是一团浆糊——嘿嘿,不到部,不视事,怎么可能不糊涂?”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像阎丹初那般精熟部务的堂官,真正是凤毛麟角——当然,他不是吏部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所以,只好由得书吏们予取予求了。” “可不是?”钱鼎铭面色凝重,“所谓‘到部打点’,第一要打点的,不是堂官,不是司官,而是书吏!多少书吏因而殷富,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比拟巨商王侯!北京城有‘东富西贵’之,这‘东富’,的就是书吏多聚居于正阳门东和崇文门外,豪宅连片,行人侧目!” 又叹了口气:“起来着实荒唐:书吏乃朝廷雇替而来,连未入流都算不得,可是把持公事,举手遮,且父子相承,真正是‘世袭罔替’——朝廷还拿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唉,谁叫你不熟悉律例,人家熟悉律例?” 关卓凡道:“有这么一个法:国初设笔帖式,朝廷有以之分胥吏之权的初衷,不晓得确不确实?” 钱鼎铭看了关卓凡一眼,神色微现讶异,沉吟了一下,道:“王爷渊博!是有这么一个法,虽然不形于明文,但以学生之见,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惜,堂官多视笔帖式为微末之员,少予机会勾当重要公事;笔帖式自个儿又多自甘废弃,部务公事,不问不学,到头来,不过还是一个‘通译’——在汉、满、蒙几种文字之间,反复打转而已。” 他摇了摇头:“‘胥吏之权’,是一分也没有分掉的。” 关卓凡“嘿”了一声,道:“自己不争气,神仙也没有法子啊。” 顿了一顿,微笑道:“定舫,咱们来争一争这一口气——分一分这个‘胥吏’之权!” 钱鼎铭虽然早有预期,还是心头一震,他亢声道:“请王爷训谕!鼎铭愿附骥尾!” “现在裁撤书吏,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一头扎进部里去,和他们掰手腕子,彼此搅成一团——嘿,还干不干活儿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清清朗朗地道:“所以,四个字——‘另起炉灶’!就是:他们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 “……‘另起炉灶’?请王爷明示!” “我请旨,在‘顾问委员会’之下,设一‘文选司’——嗯,到时候,这个衙门不会真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和吏部的‘文选司’重了,太扎眼了,不合适。不过,我现在为了譬喻明白,姑且先这么叫着吧。” “是,学生明白!” “凡轩军官兵退役之后,出仕文职,分发补缺,一切手续,皆在‘顾问委员会’之‘文选司’办理,不过吏部的手,只是事后由该司出面,在吏部备案。” 钱鼎铭心头大震:这不是弄出来了一个“吏部”了吗? 他现在明白了:“另外半件事”,和“第二件事”,两者之间的关联在哪里了! 钱鼎铭脑子中生出这么一个念头:以前,有吴三桂之“西选”,年羹尧之“年选”,现在,出来一个“关选”或者“轩选”了! *(未完待续。。)u 第二十八章 军转干部 关卓凡微笑道:“定舫,你大约在想,哎呦,这不是出来一个‘关选’或者‘轩选’了嘛?” 此人的目力,竟似真可以洞穿肺腑的! 钱鼎铭大窘,脸“刷”地红了,站了起来,嗫嚅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鼎铭糊涂心思,难逃王爷洞鉴。【【,” 关卓凡摆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糊涂心思——你坐。” 钱鼎铭坐了下来,关卓凡道:“私下底,大伙儿大约确会如你之想,把顾问委员会的‘文选司’叫成‘关选’或是‘轩选’的,咱们堵不住人家的嘴——随便!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吴三桂,也变不成年羹尧!” “这里边儿有几个头,”关卓凡又,“‘上头’对之都是首肯的。” “第一个,是方才的,矫书吏之弊!书吏之弊,曷胜言哉?上自两宫皇太后,下至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痛心疾首——矫书吏之弊,乃是朝野共识!咱们拿这个事,赞成的固然高举双手,心里边儿犯嘀咕的,也不好明着反对!” “书吏之弊,根深蒂固,既不能裁撤,又难以整顿,不出奇兵、辟蹊径,何以矫之?” “‘另起炉灶’——的委屈点,不过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另外,书吏虽有办事之权,但毕竟没有品级,拿洋人的法,就是没有‘政治权力’,真要拿他们开刀,不过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反抗不得的!之前一直没拿他们下刀子。是因为切掉他们,便无人可用,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把持公事了。” “再,另起炉灶,只是‘分胥吏之权’,不是取而代之,不是整个儿切掉他们。因此,我想,书吏们生出的意见,不需要太过挂心。” 钱鼎铭心道:这个顾问委员会“文选司”,分掉的,恐怕不只是“胥吏之权”;到时候,生出意见的,恐怕也不止于书吏。 不过,这个话,不必出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关卓凡用心深刻。这个事儿,和“轩军伤残基金”一样,也是“挂半只羊头,卖半只狗肉”。 关卓凡继续道:“既‘另起炉灶’,规章制度,自然也要另拟——当然,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变动得太厉害。” 关卓凡的轻描淡写,但钱鼎铭心中却是大为震撼! 变更规章制度,哪怕“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但这不同于单纯的“分权”,动作再,也是真正的“改革”。反对者虽然不一定能给你安上“变更祖制”的大帽子,但你“紊乱朝纲”是可以的——事实上,这话也没有错,到时候,中央机枢里边儿,就出来两套人事制度了,叫人何所适从? 面儿上,他虽然还是力持镇静,但手心已经微微生汗了。 关卓凡掸了一下袍子,站了起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道:“现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的变化,真叫日新月异,以前的许多规章制度,都不合用了,都得改,都得变!如果还是一味抱残守缺,迟早……哼!再叫人家打进来一次,再来一次庚申之变!” 顿了一顿,道:“这个意思,我在津的时候,给圣母皇太后回过,太后亦以之为然。之后,哪些制度该动一动的,我还写了个条陈,呈于御前——不过,这个不算奏折。圣母皇太后倒是没有驳我的面子,以为条陈上面所言,皆应行之,亦可行之。只是谕示:先后有序,不可操之过切。” “如果是‘改革’,吏部那边儿,咱们可是一根毫毛也没有动他们的——顾问委员会‘文选司’,不过是在外边儿开了一块的‘试验田’,碍着谁啦?八旗改革,我抱着‘粉身碎骨’的宗旨,几个‘试点’,都颇收其效,也没见多少人跳出来哭爹喊娘!哼哼,难道还摆不平北京城里一块的‘试验田’?” 关卓凡停下脚步,凝视着钱鼎铭:“所以,定舫,你大可不必犯嘀咕!” 钱鼎铭早就满脸涨得通红,听了关卓凡这个话,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了起来,低声道:“不敢辜负王爷厚望!鼎铭已经过了——愿效之以死!” 关卓凡微微一笑,虚按了按手:“你坐——还没到打生打死的时候呢!” 钱鼎铭讪讪地坐了下来,关卓凡道:“不另搞出一套东西来咱们自个儿用,咱们这个个路子也不好走下去——你想一想,轩军退役的弟兄,有几个进过学?有谁中过式?也不是个个都保到了红顶子——就算保到了红顶子,武职也不值钱!” “也不能个个都跑去捐班!退一万步,就算捐了班,候任、分发、到省、挂牌,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呢!咱们哪儿耗得起那个辰光?” 关卓凡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狡黠的笑容:“不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规矩,还用回吏部原先的那套玩意儿——嘿嘿,咱们的弟兄,退役之后,如何才能够‘为国家、为朝廷继续出力’?” “这就是这里边儿的第二个‘头’了!” 钱鼎铭恍然:这个,才是王爷要“另起炉灶”的真正原因吧!前边儿的“分胥吏之权”,不过是挂了一个漂亮的幌子而已! 关卓凡继续道:“这条路子,对咱们来,是另辟蹊径——没法子,原来那条路上,塞满了没用处的箱笼箧囊、锅碗瓢盆,磕磕绊绊的,着急忙慌的,走不过去!等走过去了,黄花菜大约也凉了!” 钱鼎铭想:王爷这个譬喻,虽然俚俗,倒是形象得很。 “还有,起行新政、办洋务,譬如工厂、矿务、学校之类,咱们的弟兄,虽然没进过学、中过式,但比起大多数的进士翰林,恐怕还要好用些!” 这个嘛,钱鼎铭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附和关卓凡的话。 关卓凡亦不以为意,心过不了多久,事实就会服你的。 现在,你这位“传统士绅”,自然还不晓得“军转干部”这个大杀器的威力。 在这个时空,轩军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用工业化思维和手段进行训练并组织起来的团体,它的成员,对中国次第展开的大规模工业化来,是目前能够大批量派上用场的最优秀的行政管理人才。这种性质的干部储备,正是原时空g能够在短短数十年之内搭起工业化——且还是重工业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让我来偷个师。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九章 老虎班 关卓凡道:“顾问委员会之‘文选司’——嗯,仿‘铁路股’、‘国债股’例,就叫做‘文选股’?总责其事的为总办,我请旨,‘文选股’总办,定为正三品——定舫,你已经授了三品按察使衔,刚刚好!” 钱鼎铭心头大热:这可不是什么“刚刚好”! “三品衔”、“三品顶戴”之类,其实并不稀奇,因为这只是一种荣衔,连有力量的商人,若为朝廷出力,都可以保到这个衔头的。○譬如,现在的胡雪岩,就是“按察使衔江西候补道”——究其竟,其真正的官身,不过一个“候补道”。 但正三品的实缺,可就不得了了!京官里边,可以比肩“大九卿”了——譬如,大理寺卿、太常寺卿、通政司的通政使,都是正三品。 这对于钱鼎铭来,几乎可算“一步登”了! 还有,如果他进的不是顾问委员会,而是吏部,勾当类似的差使,比如负责文选清吏司或考功清吏司,为一司之长的“掌印”,那么,他的职官,最高只能是郎中——吏部的官秩,副堂——即侍郎之下,就到了郎中,而郎中,不过正五品。 这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侍郎正二品,郎中正五品,中间空出来一大截——足足五级。 事实上,这种官秩的设置,清楚不过的表明:帝国的人事权力,中央的,在皇帝和军机手中,地方的。在督抚手中。吏部只有“办事之权”。没有“任事之权”,吏部的堂官,不过是拿来负“政治责任”的。 这也是为什么书吏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的原因:吏部没有人事任免的权力,其主要的责任,是“走程序”,而程序,掌握在书吏手里。 话头稍稍扯远了点,回到钱鼎铭身上——他离座而起。微微欠身:“谢王爷栽培!” 关卓凡要他坐下,然后微笑道:“定舫,‘文选股’的名字很不响亮,总办却是正三品,如此设置,似乎有些矛盾,我请你想上一想,这是为了什么?” 这颇有考校的意思了。 钱鼎铭不敢怠慢,凝思片刻,道:“王爷高屋建瓴。深谋远虑,我想。王爷的眼光,不在辇毂之下,而在……方面之间。” “辇毂”,指的是京城、朝廷;“方面”,指的是地方督抚。 关卓凡抚掌大笑:“好,果然是‘知我者,定舫也’!我就是要拿这个‘文选股’,动一动督抚们的禁脔!” 笑声甫歇,一字一顿地道:“咱们这个‘轩选’,要办成‘老虎班’!” “这,就是第三个‘头’了!” 前面过,帝国的人事权力,中央的,在皇帝和军机手中;地方的,在督抚手中。候补官员,分发到省,能补上什么缺,是好是歹,是肥是瘦,全在督抚一念之间。有时候,上宪看你不顺眼,或者孝敬不足,欲壑未餍,叫你在省城投闲散置,巴巴的耗上一年半载,都不稀奇。 不过,有一种情形是例外的。 新科进士,取得出身之后,再试于皇帝亲自主持的“朝考”,过了关,最优者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其余或用为各部主事、内阁中书,或派往地方,出任一县正堂。 这类新科进士出身的知县,指名分发,不经候补,到省即用,有的甚至指明州县,督抚不可以讨价还价,称为“榜下即用”,俗称“老虎班”——谓其声势凌厉,督抚亦不得不有所避让。 “轩选”办成“老虎班”?就是,指名分发?到省即用? 督抚们的禁脔,可真是要“动一动”了! 钱鼎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这么搞法,会不会…… 关卓凡看出来钱鼎铭有何顾虑,道:“定舫,我跟你交代一句实在话——收权于督抚,集权于中枢,这是朝廷既定的章程,不论‘上头’,还是军机上边儿的人,都是人同此心!只是,这个话,没法子公开讲罢了。所以,不必担心朝廷里边儿有什么太大的聒噪。” 顿了一顿,道:“咱们也不必担心督抚们会跳脚。” “轩军退役的弟兄,出仕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到新政、洋务上边儿走动——新政、洋务,本来大多就是抓在咱们自个儿手上的。” “如果担当州县,首选会是江苏、浙江、广东这一类地方——江、浙、粤,算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其次,是山东、福建——鲁、闽,咱们也的上话;再次,是云南、广西——滇、桂,地方不算好,又有一个军务的由头,咱们过去,大约不会有什么人不服气。” “如此过多两年,‘轩选’之‘老虎班’成了定例,分发他省,也就没有人能、敢什么了。” 到这儿,关卓凡微微一笑:“不定,到了时候,咱们的地盘,已经大大扩大,今之种种顾虑、种种算计,都属多余了。” 扩大地盘? 关卓凡看到钱鼎铭征询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我已经叫人给津拍了电报,后一早,伊子山就要赴安庆公干。嘿嘿,定舫,你且拭目以待,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伊克桑是安徽提督,那么…… 关卓凡知道钱鼎铭在想什么,点了点头,道:“子山是安徽提督,他去安徽,自然是军务上边儿的事儿。安徽的绿营改编,一直磕磕绊绊、不明不白的,哼哼,要好好儿地捋一捋了!” 钱鼎铭心念电转,接口道:“安徽除了军务,盐务也紧要的!” 关卓凡竖起一根食指,虚虚地朝钱鼎铭点了点,哈哈一笑:“鼎铭,果然知我!” 顿了一顿,道:“张六之乱敕平,单一个长芦盐场,多装到朝廷口袋里边儿的,就差不多够养活轩军新增的三个师了!这两千颗人头,我看‘花’得很值!” 到那个“花”字,关卓凡嘴角微微抽动,面容微现狰狞,钱鼎铭看了,心中不禁微微打了个突。 “这样大的一个财源,指望我放开手?——有些人真正是烧糊了脑子!嘿嘿,也许脑袋搬离了脖腔子,反倒能够清醒一些!” 关卓凡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但话语中的凶狠辛辣,却更加令人心悸。 钱鼎铭大为震动:又要人头滚滚?这一次,谁是那个不开眼的倒霉鬼?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军务捋顺了,盐务自然也就好办了。” “正是!”关卓凡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钱鼎铭,“军务,盐务,这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顿了一顿,道:“从军务、盐务入手,打开缺口,安徽这块硬骨头,就应该可以啃下来了!” 钱鼎铭晓得,关卓凡为什么会把安徽叫做“硬骨头”——有资格称为“财富渊薮”的省份中,安徽的情形,是最复杂、最难办的一个——至少之一。 安徽是淮军发家之地,湘军因为在安徽打了最多的硬仗,在皖省的势力,更加庞大。除了这两大家之外,洪杨和捻子的余孽,在安徽的力量,也极深厚。安徽是江宁西向之屏障,洪杨经营最力;捻子则根本就是从安徽兴起来的。另外,苗霈霖也是以安徽为老巢,李世忠更至今盘踞其地,尾大不掉。 还有,安庆和江宁之间,距离既近,沿江上下,交通也实在太方便了一些,安徽巡抚,时时刻刻,都罩在在两江总督的影子里边儿。 英翰这个安徽巡抚,拿现代的话来,就是个“跛脚鸭巡抚”。 看来,新年伊始,王爷“扩大地盘”的第一炮,要在安徽打响了! 还有,安徽、江苏,关联极其密切,所谓“两淮”,横跨皖、苏,其中,“两淮”之江苏部分,基本上是两江总督的地头。 “扩大地盘”,安徽之后,又是哪里呢? 钱鼎铭那种又兴奋、又不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不过,这一次,是兴奋大于不安。 好吧,搬定板凳,看戏。 *(未完待续。。)u 第三十章 衔之次骨 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张六揭竿而起,消息传到安庆,安徽的盐政上边儿,大大地骚动起来。⊥,巡抚英翰心惊肉跳,整日价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他是怕安徽这边儿的盐枭有样学样。如是,自己这个刚刚坐热没多久的巡抚位子,还保不保的住,就难得很了。 英翰曾向关卓凡“私信”过,他欲整顿安徽盐务,得罪李世忠等极深,乃被人“买参”构陷,终于酿成安徽军费报销案的大风波。这个法,关卓凡姑妄听之,心里是不以为意的:你英西林有整顿盐务这个魄力?想当年俺在江苏,想动盐务,都被人吓回来了呢! 事实上,关卓凡多少看低了英翰。 英翰确实想过要整顿安徽盐务的。 首倡此议者,是英翰的一个叫做刘传桢的幕僚。 此人年纪很轻,三十岁不到,丰仪俊美,衣幍飘逸,蕴藉风流,因为身上有以知府用直隶州的功名,时人戏称“顾影翩翩刘太守”。 刘传桢没有进过学,能够入安徽巡抚的幕府,一是荐人的面子大,二是他生得太俊了,英翰难免动心。虽然,英、刘并没有真的成就断袖之欢,但朝夕过从,谈谈,也是乐事一件。 当然,这两位也可能已经有了龙阳之事,只是瞒着外人罢了。 刘传桢可不比原湖广总督官文那个叫“张”的男宠——就是前文交代过的,奸杀民女、被阎敬铭从总督衙门直接提溜出来、当着官文的面揍了个半死、然后发配边疆的那个混蛋。 刘传桢人极聪明,也极晓事。他拜巡抚衙门的师爷为师。虚心请教。不耻下问,不久之后,不但公牍娴熟,连一笔字,也快赶得上师傅了。 刘传桢极力怂恿英翰整顿安徽盐务,朝廷大兴新政,在在都要用钱,盐务是绝大的富矿。大乱之后,稍加整顿,盐税即可大增。如此,户部的正项收入多了,抚军必能上邀帘眷,枢府大佬,也必另眼相看;另外,上缴国库之余,咱们多少也能留下一些,巡抚衙门的用度。也会宽松许多呀。 英翰动心了,谋之于自己一个叫做裕庚的心腹师爷。 这位裕庚。本姓徐,字朗西,汉军正白旗人。他的名字,起来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是他的两个女儿,可就大大有名了:长女德龄,二女容龄,皆美姿容,通音律,擅舞蹈,精英、法语言——就是后世夤缘入宫,专为慈禧通译、接待西洋命妇的那两位角儿。尤其德龄,慈禧信任宠爱之专,一度过于普通的公主、格格。 德龄、容龄两个,算是晚清两位极著名的交际花。 当然,现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这两位美人,都还没有生出来。 裕庚和其家人的事迹,如果要讲,一部书也未必写得完,暂按下不表,且他听到英翰整顿盐务的打算的反应。 裕庚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好像不认识英翰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道:“东翁,刘文楠此议,万万使不得!” 文楠,刘传桢的字。 英翰愕然,呆了一呆,道:“请教——老夫子何以云之?” 裕庚叹了口气,道:“盐务的难办,东翁有什么不知道的?实在是牵连太广、太深!这个泥塘,踩了下去,还能不能拔出脚来,谁也不好!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句难听点的: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 顿了一顿,道:“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两淮盐场,尽在苏北,那里可是两江总督的地头——东翁,曾涤生都没什么动作,咱们何苦当这个出头椽子?就算不顾一切地当了,也必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最终变成个烂椽子!” 裕庚情急之下,这番话得又急又重,甚至“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大大犯忌的话都出来了。英翰听了,细细想去,半响作声不得。 安徽也产盐,但并非盐的主要产区,安徽吃的盐,大多来自江苏的“两淮盐场”。 “两淮盐场”,是中国目前最大的盐场,地位之重,过于长芦盐场。乾隆朝的时候,两淮盐场额征盐课超过全国盐课的一半,真真正正是,“两淮岁课,当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 到了现今的同治朝,朝廷的正项收入中,关税的比例提高了,盐税的比例有所下降,两淮盐场的重要性略有减低,可依然是一等一的“国计”。 李世忠能够长时间拥兵数万,独霸一方,就是因为他的“豫胜营”,直接、间接地控制了两淮盐场。 李世忠“致仕”之后,依然在台面下保持着对两淮盐场的强大影响力。 安徽盐务的重要性,在于:一,安徽是食盐的主要消费地区之一,会生成大量和食盐有关的厘税;二,安徽的盐务,和“两淮盐场”密切相关——暗地里控制两淮盐场的那个人,不在江苏,在安徽。 事实上,“两淮”二字,已经显示出这种密切的关联性了——“两淮”,即“淮南”、“淮北”,本就是一个跨地域概念,泛指苏、皖两省淮河南北之地域。 这就是裕庚的“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的意思了。 至于曾国藩,平定洪杨之后,确实还没有管过两淮盐场的事儿。 你可以他还来不及动手——大乱方平,江宁一带被兵极惨,曾国藩的首要任务,是办理善后和恢复市面,这里边儿有无数的事情要做,一年半载的,顾不上盐务的事儿。 你也可以曾涤生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插手两淮盐务的,不止“旧人”李世忠,还有“新人”——部分湘军将领。 整顿安徽盐务,一定要动李世忠,还可能和湘军发生冲突。英翰一想到自己要单枪匹马和这两大股势力较劲儿,心中便大大一寒,鼓起来的气,马上就泄掉了。 他皱了皱眉,道:“这里边儿的关节,文楠不晓得么?为什么鼓动我做这个事儿?难道他……” 裕庚晓得英翰的意思,赶忙连连摇手:“东翁不可误会,文楠的操守,不必怀疑的!他献此议……” 顿了一顿,道:“一来是年轻热心,二来嘛……” “年轻热心”是委婉的法,言下之意是“年轻不晓事”。 裕庚踌躇了片刻,道:“本来,我不该背后论人长短,文楠算是我的学生,我们平日过从得也好——可是,话不透,怕东翁对文楠误会过甚——嗯,文楠和李世忠,是有一段恩怨的。” “哦?” “东翁大约不晓得,文楠是出身‘豫胜营’的。” “什么?” “文楠入‘豫胜营’的时候,不过一介白丁,但不足一年,便保到了四品衔——文楠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力,这是李世忠垂涎文楠的……容貌,以官做饵。东翁想,文楠如何看得上那李世忠?微伺其意,即挂冠而去。” “哦!” 英翰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份得意:刘传桢“看不上”李世忠,却“看得上”我! “这段经历,文楠不以为荣,没有放到自己的履历里边,因此少有人知。” 英翰“嗯”了一声,道:“如此一来,文楠就和李世忠结下了梁子?” “这倒不是。”裕庚微微摇了摇头,“文楠真恨上了李世忠,是李世忠‘致仕’之后的事儿。” “有一次,文楠到扬州公干,在一家饭庄,巧遇李世忠。李世忠毕竟是文楠的老上司,当年文楠挂冠求去之时,二人也没有破脸,文楠乃上前庄容见礼。” 顿了一顿,裕庚道:“东翁,你晓不晓得李世忠什么?” 其实,刘传桢、李世忠巧遇的地点,是青楼,不是什么饭庄,裕庚这是为学生在抚台面前“遮遮脸”。 “什么?” “李世忠嬉皮笑脸,‘你别做这个像生儿,怎么着,你忘了在营的时候,你给我刷马桶、倒夜壶的事儿啦?” 英翰脸色铁青,咬牙骂道:“该死,该死!” 心中不由大起怜惜之念,点头道:“换了谁,都得对这个李世忠衔之次骨!也怪不得文楠!也怪不得文楠!” 裕庚曲意弥合,既打消了英翰整顿盐务的念头,刘传桢在英翰面前,也没有因为这个不靠谱的献议而失宠。 可是,还是出事了。 刘传桢献议、英抚台预备整顿盐务的消息,不知怎么就泄了出去,李世忠那边儿,大起骚动。不久,六科给事中王永泰,就上折参安徽军费报销一案,行贿受贿。王永泰是河南固始人,和李世忠是同乡,安徽巡抚衙门心知肚明,这必是李世忠“买参”。 这桩大案,一波三折,迁延甚久,最后,折进去一个军机大臣、一个户部侍郎,还有道员、知府、军机章京一堆。英翰最后关头,及时变计,逃过一劫,只得了个“降二级留任”的处分,算是没有伤筋动骨,可是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再也不敢打李世忠的主意了。 可是,你不打人家的主意,人家未必不打你的主意。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一章 不一般的安徽提督 热门推荐:、 、 、 、 、 、 、 张六起反前后,李世忠门下,出入如川。虽然,李世忠的家,不论“致仕”前还是“致仕”后,其门从来若市,没有一安静过,但热闹到这个程度,还是很不正常! 英翰慌了:莫不成,李世忠和张六有什么勾结,也要造反? 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能贸然上奏,如果搞错了,是不得了的事情!另外,英翰也不敢大举调兵防范,他生怕刺激到了李世忠,本来不反,也被逼反了——那可真正是百死莫赎! 就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调兵,英翰也没有把握,只凭安徽一省的力量,能够制得住李世忠。 李世忠的“豫胜营”,在其“致仕”之后,大半裁撤,剩下数千人,编成“忠朴营”,划归两江总督管辖。曾国藩对这支降人,也极不放心,盯得极紧,其对“忠补营”|优|优|||的态度,不过一个“防”字。 除“忠补营”外,李世忠手牵两淮盐枭数十股,这班人加在一起,力量远远超过一个张六。还有,李世忠和三山五岳的人物都有往来,其中,和青帮的关联尤其紧密。事实上,安庆一带的青帮,俗称“安清道友”的,就是在李世忠“豫胜营”的庇护下,才发展壮大起来的。 如果李世忠造反,这帮牛鬼蛇神都加入进去,岂非遍地烽火? 安徽的绿营,还没有完成改编,英翰对他们的战斗力,没有足够的信心;真打起来,恐怕还是得依靠驻扎在安徽和苏北的湘军。 可一来。湘军裁得也很厉害。不晓得还打不打得了仗?就算打得了仗。湘军的作为,也叫人头疼!第一是开拔费,腰包里没塞满,人家是不肯打仗的;第二是军纪,打完了仗,收拾善后,有时候比打仗还头疼! 第三,打了这一仗。湘军的气焰,不是又抬起头来了? 私下底,特别是八旗内部传过来的消息,“上头”和枢府,都是在暗暗地使着裁抑湘淮的气力的。 自己最好别给朝廷添乱! 难道,要苏南的轩军开过来打这个仗? 英翰在私邸的佛堂里诚心祷祝:佛祖保佑,还是不要打这个仗吧! 咦,心诚则灵,张六之乱,旋起旋灭! 还有。刘长佑虽然逼反了张六,但是。朝廷对他的安置很有意思:平调云贵,加“督办军务钦差大臣”的衔头——好,不但没受处分,还升官了! 大伙儿都看出点子意思来了,英翰更是心痒痒的:也许,刘传桢的有道理?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算了,刘子默那般的好运气,想来不是谁都能有的,无事是福,别瞎折腾了。 他不想折腾,有人想折腾。 李世忠那边儿的动静,不仅没消停下去,反而更加热闹了。而且,有消息,李世忠还派了人,跑到豫皖交界的大别山一带,招兵买马,不晓得要干什么?那一带……嗯,李世忠的老家固始,就在那一带! 此獠居心何在? 英翰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正在患得患失,不晓得如何是好,北京的电报来了:安徽提督伊克桑“赴本任公干”。 英翰大出一口长气:这下子可好了!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让英翰大失所望:伊克桑只带提标亲军五百名赴皖。 五百人?这够干什么的? * * “‘赴本任公干’,这个法稀奇。”英翰,“你们,伊子山是就此在安徽‘本任’上呆了下来,还是‘公干’过了,就回津去?” “你们”,是裕庚和刘传桢。 刘传桢嘴唇动了一下,想什么,忍住了,把目光投向了裕庚。 裕庚沉吟了一下,道:“想来还是要回津去的。轩军里边儿,好几个提督,除了伊子山,还有张克山、姜寄秋——没有一个到赴本任的,都是差使办完了,就回津报到。嗯,丁重黎不算,他已经转了文职。” 寄秋,是姜德的字;重黎,是丁世杰的字。 刘传桢终于忍不住,了一句:“还有吴本淳。” 本淳,是吴建瀛的字。 “啊,对了,文楠提的好,”裕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吴本淳倒算是‘到赴本任’的。” “嗯,就不晓得伊子山要在安庆呆多久呢?” “那得看他过来‘公干’些什么。”裕庚,“东翁,电报用明码,只了‘公干’两个字,笼统得很,学生以为,这不仅是给咱们看的,也是给……其他人看的。若学生所料不差,伊子山一定还随身带着密件,或者是密旨,或者是轩郡王的密谕!” 英翰眼睛一亮,道:“老夫子高见!” 顿了一顿,道:“照老夫子看,伊子山此行,是否为‘二九’而来?” “二九”指的是李世忠,“李”字拆开来,是“十八子”,“十八”为“二九”。自从刘传桢献议整顿盐务被泄了密之后,英翰和心腹谈事情,凡提到李世忠,一律改用代号了。 “很有可能。”裕庚,“不过,东翁,这个咱们暂且不必操心,伊子山到了,咱们听招呼就是。东翁也不必嫌他带的人少。咱们现在也不晓得,朝廷对‘二九’,是个什么章程?是委曲求全?还是惩大诫?又或者,痛下决心,割肉剜疮?” 顿了一顿,继续道:“反正,有功,少不了东翁的一份儿;有过,嘿嘿,塌下来有长人顶!” 英翰捻须微笑:“老夫子见教的是!” 刘传桢插嘴道:“抚军,咱们倒是要先商量一下,该拿什么礼节来对伊子山?” 英翰微微一怔:“礼节?” 裕庚道:“文楠想得很周到。东翁,你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轩军是‘奉旨西法练兵’!” 英翰微闭双目,过了片刻,轻轻“啊”了一声,睁开眼睛,道:“吾知之矣!” 裕庚道:“是。轩军将士,若身着戎装,即便对轩郡王,也只是行举手礼,轩郡王若也着戎装,还得举手还礼。其实就是平礼——不过先后有别罢了。轩军将士,身着戎装,即便在御前,也只是单膝下跪,举手平胸,行古军礼而已。所以,这个,虽然伊子山是东翁的下属……” 英翰连连摇手:“不,不,我可不能不识趣儿,真拿他当下属看!” 提督是从一品,巡抚是正二品,但武将受文官节制,提督地道是巡抚的下属。 “人家除了安徽提督,”英翰含笑道,“身上还有‘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的衔头!这个,我怎么敢管、怎么能管?还有,人家可是一等子爵,我哪儿比得了?” “再者了,人家这个安徽提督,大多数时候,是‘不赴本任’的,遥领!” “嗯,我和伊子山见面,自然是平礼。” 英翰“心水”如此之清,裕庚和刘传桢都颇为欣慰,于是商定:伊克桑行举手礼后,英翰半揖还礼。 *(未完待续……)R19 第三十二章 反还是不反? 热门推荐:、 、 、 、 、 、 、 英翰和其心腹热烈讨论伊克桑“赴本任公干”事宜的时候,李世忠和他的心腹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气氛、心境大异就是了。 英翰方面的疑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六起反,确实联络过李世忠。 张六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一身海盐味儿的大老粗,不晓得请谁写了封很扎实的信,上面,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剥皮噬肉,敲骨吸髓”,兄弟们是没有活路的了。又“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咱们是“唇亡齿寒”,希望“寿王”能够“南北同举,共襄大业”,事成之后,愿意“奉寿王为共主”。 又,在“年关交临之际起事”,朝廷必措手不及,我等“直捣清庭”,将“大酋首一鼓荡之”,“蛇无头不行”,必致“下大乱”,“义兵蜂起”,我等“首倡大义,传檄英豪”,则“大事谐矣”! 又举出嘉庆十八年理教攻入紫禁城的故事,什么“豪杰盛举,荡气回肠,惜功亏一篑,令壮士扼腕,英雄太息”,然后,请“寿王”三思:当时攻入紫禁城的,若不是区区百人,而是一千人、两千人,情势又会如何? 这番事后再看犹如痴人梦的话,李世忠展信之时,可是显得颇有道理。李世忠不是没有动过心,但他的眼界,毕竟不是张六可比,晓得胜算难定,踌躇再三,谋之于心腹部下,下面的人,却是一面倒地认为,刘长佑在直隶折腾,关两淮一根毛的事儿吗?刀子没有切到自己身上,干嘛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去为别人火中取栗? 部下们的话是有道理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整顿盐务,都是一省或者一个总督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在全国范围内同时整顿盐务的。张六信上的“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唇亡齿寒”什么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风险太大,收益不定,又没有人逼着你非造反不可,这个事儿,就算了吧。 李世忠婉言相拒,原本想着,没有自己的襄助,张六会打消起事的计划,没想到这子不管不顾,按期举事了! 更加没想到的是,张六居然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畿的边儿上! 李世忠心中大动:莫不成,张六这子真能够成就大事?! 张六举事之后,和李世忠的联系,不但有没中断,还更加紧密了。信使络绎于途,信中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反复催促李世忠“举兵呼应”,口口声声,事成之后,还是要“奉寿王为共主”的。 那个时候,李世忠是真动了心的,打算真的应张六之邀,“共襄盛举”。不过,他下面的人,意见分歧太大,他的势力,也比较分散,不是旦夕之间,就可以召之即来的,因此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定规。 幸好这个“拖拖拉拉”! 没过几,就传来张六兵败被擒,数千起反的盐民,在大清河边,被轩军屠戮殆尽的消息。 李世忠以手加额:幸好!幸好! “幸好”过了,担心上来了:真的不会“唇亡齿寒”吗? 混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经过了不少,李世忠还是有眼力价儿的:捅出这么大篓子,刘长佑居然没受任何处分,证明朝廷是支持整顿盐务的,呃,真的不会“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吗? 愈想愈是担心。 造反的念头是不敢有了——他也好,他下边儿的人也好,一想到大清河边尸骨成堆、河水变红的景象,就不寒而栗。 李世忠和他的心腹,都是百战之余的人,尸山血海见的多了,但这种情形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大清河一役,一个能喘气儿的盐民都没有留下来,据,围剿的轩军接到了“上头”的命令——“不受降”! 有道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没了后边儿“招安”这条退路,前边儿的“杀人放火”,可就不好玩儿了。 再想一想轩军的犀利,唉! 想来想去,真要造反,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张六们大清河的下场。 这反是不能造的了,可人家如果真的下刀子切肉,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传来了伊克桑“赴安徽本任公干”的消息。 * * 李世忠叫了一班心腹,在自己的大宅里“会议”。 大伙儿做贼心虚,本能地觉得,伊克桑此行,怕有不利于己之处,过来会议的时候,心境是比较压抑的。“会议室”的光线本来就不如何充足,兼之烟雾氤氲,更加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烟雾源于烟榻——李世忠的大烟瘾犯了,必须先过足了瘾,才有精神头会议。 烟榻是一张中西合璧式样的大铜床,床中间横置一个烟盘,烟盘两边,各铺了一条碎花湖皱面儿的被子,叠成条褥,上面各摆一只大迎枕。 此时,李世忠躺在左边的条褥上,右边的条褥,坐着他的一个妾,绰号“白晶”的,细皮嫩肉,手脚,地道的“扬州瘦马”出身。 “白晶”右手一支烟签子,左手一支象牙砧,在水晶烟灯上打着烟泡。只见她一边儿打,一边儿卷,两只白嫩的手上下翻飞,手法极其熟练,不一会儿便打成了一个又黄又松的大烟泡,然后,将烟泡装在“斗门”上,转来转去,边烘边捏,最后,用热烟签在大烟泡上打了个一通到底的眼子。 这就算都拾掇妥当了,“白晶”双手持烟枪,递给了烟盘左手边的李世忠。 李世忠接过来,对准了火,“沙、沙、沙”地抽了起来。 “白晶”挪身下床,套上鞋子,朝着烟榻前四个正襟危坐的人嫣然一笑,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白得好像透明的颈子晃过眼前,有的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她牵着,头也一路地扭了过去,待她出了门,才醒过神来,喉头咕嘟一下,吞了口涎水,心里道:这个骚娘们!如果放在老子身子下边儿…… 正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寿王”,似乎没有发现属下们的异动。 李世忠一口气抽完了一筒烟,放下烟枪,喝了口热茶,闭上眼睛,鼻孔中徐徐地喷出白色的烟雾来。 “寿王”那副惬意的模样,险些把下边儿的人的瘾也勾了起来。 烟雾终于喷完了,李世忠长长地出了口气,坐起身来,道:“这个事儿,该怎么看?都吧。” *R115 第三十三章 抱大腿,攀高枝 首先话的,是坐在右边下首的那位,姓尤,名先达,看着面目敦厚,其实却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门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 尤先达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看,呃,寿王要不要先到扬州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 扬州是两淮盐场的集散中心,两淮盐运使司便驻节扬州。李世忠在扬州有多处房产,一年之中,总要跑好几趟扬州,一来是为了“公务”;二来,扬州繁华荟萃烟花之地,游冶之计,大有可为。 李世忠还没话,坐在尤先达对面的那位不高兴了,粗声大气的道:“尤四,你胡浸什么?你要寿王望风而逃?难道以寿王的威势,还怕了那个姓伊的子不成?没的折了俺们‘豫胜营’的威风!” 这位姓罗,名字很俗气,叫做“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期的中军,保到了参将,现专门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旧部,也包括编制尚在的“忠朴营”。平日话,最爱“俺们豫胜营”如何如何。 尤贤达并不生气,道:“怎么能叫‘望风而逃’?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呸!” 坐在尤贤达旁边的——即他的上首——是个面色黝黑的高个子,听不下去了皱了皱眉,道:“老罗,寿王在上头呢,你话嘴上有个把门的!” 这位姓高,名华林,是一个大盐枭。平时作为李世忠的代表。出面联络两淮盐枭。替李世忠打理“盐务”。 罗德胜看来对这个高华林倒是有几分服气,“哼”了一声,不话了。 高华林道:“不过,我也觉得老四的提议不大妥当。倒不是什么‘折了威风’,而是……假如伊克桑真有什么算计寿王的阴谋,手未必不能伸到扬州去——扬州那边儿,可没有咱们的大队弟兄!” 这个话见得很透,有道是普之下、莫非王土呀。尤先达不吭声了。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坐在罗德胜上首的矮胖老者,他清了清嗓子,道:“各位来去,都以为伊子山安徽一行,将有不利于寿王者,我看,多少杞人忧了。” 这个老头姓韩,名荣翰,禀生出身,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韩荣翰独持异调。却听得大伙儿精神一振,李世忠眼睛眨了一眨。从大迎枕上直起身子,道:“老韩,你!” 韩荣翰道:“咱们总想着伊某到皖之后,将会如何如何,句难听点的,嘿嘿,不过‘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罢了。” 李世忠攒起了眉头,过了片刻,脸上神色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老韩,你这话,有点子味道!” 韩荣翰微微一笑,道:“寿王请想一想,伊子山赴皖,只带提标亲兵五百人,真要打冤家,这点子人马,济得甚事?” 李世忠怔了一怔,一拍大腿:“着啊!五百个兵,还不够填塞我的牙缝的!” 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三个,互相看着,也是微微点头。 “还有,”韩荣翰捻着山羊胡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寿王,你大约没想过,你刚刚帮了关逸轩一个大的忙。” 李世忠愕然,道:“老韩,这话怎么?——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晓得?” 韩荣翰“呵呵”一笑,道:“就是买通了王永泰,上折参安徽军费报销案啊!寿王你想,这个案子,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李世忠再次攒起眉头,他首先想到的,是英翰——这老子只不过“降二级留任”,没怎样他呀! “寿王”兀自在大费心神,下面有人反应过来了,是高华林,他轻声道:“韩老师的意思,是不是,原军机大臣宝鋆……” 韩荣翰向高华林投去赞许的目光,刚要开口,“啪”一声大响,李世忠又狠狠给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同时大喊一声:“嗨!” 下面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姓宝的和姓关的是对头!”李世忠大声道,“我他娘的怎么没有想过这个!” “然也!”韩荣翰,“寿王,你替关逸轩除去了一大政敌,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哪儿能转头就恩将仇报了呢?” 李世忠连连搓手,一叠声地道:“对!对!老韩,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屋子里其余的三个人,也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韩荣翰。 韩荣翰颇为得意,道:“有些事儿,咱们以前,怕是一直想左了的——总想着要和谁谁谁对着干!嘿,难道就不能换条路子?寿王,现在既有了安徽军费报销案这桩见面礼,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抱上条大腿、攀上条高枝儿——变成关逸轩的人呢?” 李世忠一怔,眼睛慢慢儿地瞪大了。 一时间,屋子变得极其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啪”一声大响,李世忠再次照着自己大腿来了一大巴掌。 “我操我自个儿的姥姥!老韩,你他娘的真是个活诸葛!” “寿王”愈是高兴,话的愈是俚俗,这个是大伙儿早就习惯了的,见“寿王”定了主意,一个个的心思,立即活跃起来。 高华林道:“伊……子山安徽走这一趟,正是一条好桥!咱们把他……招呼好了,通往‘上头’的路子,就算打通了!” 韩荣翰点头道:“老高这话的不差!咱们现在要合计合计,该怎么敷衍伊子山?” 罗德胜大声道:“这还不容易?银子、女人一块儿上,保证能把那姓伊的伺候得舒舒服服!” 尤先达道:“还是要像韩老师的,先好好儿地合计合计——别的不,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我听,轩军的忌讳很多,譬如……” 到这儿,尤先达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李世忠看了他一眼,道:“老四,有什么什么!轩军的忌讳多,我这儿,可没有那么多忌讳!” “是。呃……” 尤先达微微踌躇,但还是了出来:“譬如福寿膏,轩军是严禁的——听人,如果有这个嗜好,查了出来,不管当官当兵,都是先赏一顿军棍,然后辇出轩军,一点子情面也不留的!” * (一更奉上,二更在傍晚六点钟左右) *(未完待续……)R19 第三十四章 神魂颠倒小白晶 李世忠“格格”一笑,自嘲道:“娘的!这么,咱们几个,都别指望到轩军里边儿巴结差使了!” 顿了一顿,道:“不过,老四这个醒儿提的好!见人人话,见鬼鬼话,交道才能打好!” 抬起头,想了一想,道:“不许沾福寿膏,嗯,那么赌钱呢?轩军禁不禁?” 尤先达道:“这个倒没有听过。” “那好,咱们请他赌钱!输给他几万银子!” 韩荣翰道:“寿王高明!还有,我想,听大戏,轩军也是不禁的吧?” 尤先达道:“这是自然的。” 到勾兑贿托,这一班人最是心有灵犀,李世忠默喻,道:“对,过了戏瘾,看上了哪个角儿,不论公的母的,都送给他!” 李世忠豢养了数十优伶,所谓“徽班进京”,安徽本为皮黄发祥之地,李世忠手里的几个戏班子,著名于皖、苏二省长江沿岸各商埠、码头,水准相当不低。 韩荣翰道:“这都是私底下的。除此之外,我想,台面上,也要有所交代。” “台面上?怎么呢?” “寿王想,伊子山‘赴本任公干’,这个‘公干’,是干些什么呢?” “莫不是……什么‘整编’绿营?” “十有**。” 李世忠沉吟道:“‘忠补营’驻地在安徽,不过,归两江总督节制,不归安徽管——不晓得在不在‘整编’之列?” “寿王,现在署理两江的,可是赵竹生。” “赵景贤?这个……” 李世忠一拍脑门:“操他祖母的,他们都姓关——是一伙儿的!” “正是!所以,学生以为,安徽绿营之‘整编’,断不会放过‘忠补营’的。” “娘的!还真是要……‘预为之计!老韩,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想,‘整编’一定要花钱吧?咱们狠狠心,拿出二三十万银子,用‘盐务捐输军需’的名义,‘报效’给安徽的绿营‘整编’——如此一来,他们还好意思动‘忠补营’吗?” “二三十万银子”不是个数目,李世忠皱起了眉,转着念头。 韩荣翰继续道:“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寿王你想,咱们用的是‘盐务捐输军需’的名义,这笔钱花出去,盐务上边儿就算有交代了,有些人,也不必见儿的惦记着整顿安徽的盐务了!” 这个由头终于打动了李世忠,他点了点头,道:“好,真能花钱买个平安,也值!哪怕再多花个十万八万呢?不过,给钱之前,话可得好了——咱们不能当冤大头!” “这是自然的,寿王尽管放心。” 议计已定,李世忠颇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心境不由大好。刚刚又过足了瘾,身子下边儿不觉就热热地活动了起来,“白晶”一身雪白娇嫩的皮肉,自然而然地跃入脑海。 他正想有所行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们,那位新科王爷那儿,咱们要不要意思意思啊?” “新科王爷”,当然是指关卓凡。 不过,这个可是连韩荣翰都没有想过的。底下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半响,又是尤先达打破了沉默:“听……轩郡王是不收礼的。” 罗德胜从鼻孔中喷出气来:“屁!底下哪有不收银子的……” 话没完,就被高华林打断了:“这应该是真的——他打了多少大仗?早捞饱了,用不着再收礼了。” 韩荣翰点点头,道:“老高的是。一来,关逸轩不缺钱;二来,他现在正是立牌坊的时候——咱们要对他有所表示,得另辟蹊径。” 罗德胜大声道:“那就送女人!我就不信,底下有嫌女人太多的男人!这个姓关的,为了一个丧门寡妇,和那个叫……嗯,德兴阿的,打得不可开交!一定是个见了美貌娘们儿就迈不开脚的家伙!” 韩荣翰微带惊异地看了罗德胜一眼,笑道:“老罗看着粗糙,这话的可在理儿!” 他转向李世忠,道:“寿王,在关某人身上下功夫,大约真得走老罗的这条路子。” 着着,自个儿先就兴奋起来,道:“这条路子若走通了,顶的上百八十万银子,好处大了去了!”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庸脂俗粉,大约不成。” 李世忠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嗯,你们看,‘白晶’怎么样?” 下边四位,都没有想到,“寿王”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可叫人怎么答? 一时之间,场面颇为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话。 李世忠“哼”了一声,突然哈哈大笑:“做这些像生儿干什么?你们以为,我没看见,你们偷瞅着‘白晶’的那副馋虫样?” 下面的人,更加尴尬了,一个个讪讪的,都不出话来。 李世忠微笑道:“人同此心!都是男人,你们见了‘白晶’,神魂颠倒,那个姓关的,见着‘白晶’了,未必就不动心!” * * 李世忠在巡抚衙门的眼线,传来消息,伊克桑是坐“轮船招商局”的海轮到上海,然后换该局江轮,溯江而上,到埠安庆。 李世忠方面,摩拳擦掌,照韩荣翰的建议,打了一块大大的“乂安全皖”的金牌,预备在码头迎接的时候,以“缙绅翘楚”的身份,代表安庆的乡亲父老,致送给伊军门。这叫“先容地步”,既光鲜漂亮,又光明正大。 谁知,伊克桑到埠之日,安庆码头关防森严,前往码头迎接的,只有安徽的“三大宪”,其余官员,照常点卯、上衙、当值。士绅神马的,更是一位都没有邀请。 就是,李世忠这位“缙绅翘楚”,没能够第一时间和伊克桑见面,“先容地步”。 李世忠和他下边儿的人,郁闷了半,大伙儿只好商量:“寿王”是直接打轿到提督府拜会伊军门呢?还是具名刺、下帖子,请伊军门过李府赴宴? 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够主动上门。 按照道理来,应该是客人拜主人,不是主人拜客人。“寿王”这么急吼吼地打上门去,未免太掉价了——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伊克桑肯见还好,万一他摆谱不见呢?“寿王”这张脸,可往哪里搁? 还是先下张帖子,试探试探。 于是,恭楷泥金全贴一张,“某日某时,洁樽候教”,并附上李世忠的名刺,韩荣翰亲自坐轿子,送到了提督府。 提督府出来接待的,是一个穿着西洋戎装的年轻人,也不晓得是多大的官儿?态度倒是非常谦和,伊军门交代了,李老前辈的名刺璧还,绝不敢收。本来,下车伊始,就该过府拜访老前辈的,可是明日英抚军设宴接风,在此之前,谁的宴席都不敢领,不然就对抚军不恭了。接风宴之后,伊军门第一个要登门拜访的,就是李老前辈,云云。 这个结果,算是非常满意。还有,明有个接风宴?赶快打听,陪客之中,有没有“寿王”? 有。 韩荣翰刚刚回到李宅,巡抚衙门的帖子就到了,也就前后脚的光景。 不久,巡抚衙门内的眼线传来消息,明的接风宴,座次上面,“寿王”和另外两位缙绅,同“三大宪”一起,在首桌陪伊军门。 哟,这是个非常好的兆头! 再查一查,那两个缙绅是谁?“寿王”和他们俩的座次,孰先孰后? 一个是做过礼部侍郎的陈某某,一个是做过内阁学士的王某某,座次嘛,呃,似乎……都在“寿王”前边儿。 礼部侍郎正二品,内阁学士从二品,“寿王”是做过提督的人,从一品。可是——他娘的,武职就是不值钱! 算啦算啦,不计较啦。 *R115 第三十五章 大宴 接风宴定在午初二刻,李世忠午初一刻到达巡抚衙门,本以为不早不迟,也符合他的身份,谁知还没落轿,便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娘的,自己必是到的迟了! 听差掀起轿帘,李世忠从轿厢里钻出来,四下一看,果然,车水马龙,巡抚衙门靠墙根儿、以及围墙对面,停了两大溜的轿子,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夹出了一条仅容两乘轿子并行的通道。∮∮, 好家伙,这是请了多少人啊? 巡抚衙门总司肃客的是裕庚,李世忠见是他,心里先松了口气:如果是那个姓刘的白脸,彼此可就尴尬了。 李世忠身份不同,裕庚亲自引路,“三大宪”和陈、王二位耆绅,正陪着伊军门在花厅叙话,兆公翁且请至花厅一并奉茶。 李世忠原名李昭寿,赐名“世忠”之后,舍不得自己的原来的名字,别出心裁,拿谐音“兆寿”来做了字号,因此裕庚称他“兆公”。 一路行过,人来人往,翎顶辉煌,揖让招呼,走走停停,李世忠忍不住问道:“裕老夫子,伊军门这个接风宴,英抚台请了多少陪客啊?” “安庆城七品以上的官儿全到了!”裕庚“格格”一笑,“全城的缙绅,凡是有点子头脸的,也都下了帖子!嘿嘿,告诉兆公一句话,我在巡抚衙门这么久,从来没看见这么热闹过!” 李世忠心里嘟囔了一句:我他娘的也没见过。 嘴上的却是:“伊军门的面子,可真是不!” 又想:怪不得一路上看见那么多盐商呢。 盐商虽然皆身家巨万,但除了少数拔尖的。身上的功名捐到了道台的。一般的人。平日里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做客巡抚衙门的。 裕庚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道:“兆公有什么不明白的?英抚军也实在是难!” 这句话若有深意,李世忠心中一动,笑了笑,没有接口。 刚进花厅,李世忠便满脸堆出笑来,先做了个团团揖。一叠声地道:“来迟不恭!来迟不恭!” 在座诸人,包括英翰,都纷纷站了起来,含笑招呼。 当中一位身着西洋军服的年轻军人,个子虽然不是最高,但英气内敛,目光清亮,戎装毕挺,李世忠第一眼便看见了,心下大为诧异:这么年轻的?! 英翰把手一让。道:“兆公,这位便是本省新到任的提督。姓伊,大号上子下山,你们都是行伍出身,多多亲近。” 然后转向伊克桑:“子山,这位便是李兆公,威名素著,得一省之望!你在皖勾当公事,必得兆公之大力襄助的。” 李世忠心想:先拿话挤兑我?嘿嘿! 伊克桑已举手行礼:“李老前辈好!” 李世忠长揖还礼,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极恳切的笑容:“伊军门,久慕英名,久慕英名!今日得睹芝颜,真正幸何如之!” 关于和伊克桑的礼节揖让,李世忠方面,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伊克桑和英翰见面,伊克桑行“举手礼”,英抚台不敢以下属目之,半揖还礼。既如此,在官面儿上,“寿王”自然不能漫过巡抚大人去,就长揖好了——礼多人不怪,客气些,只有好处的。 相延落座,戈什哈端上茶来,略一沾唇,便到了开宴的时辰了。于是又纷纷站起,彼此延让,由裕老夫子引路,一起往正厅走去。 筵开数十桌,席面从正厅摆到了院子,又从院子一路摆到了二厅,五品以上的官员和最重要的缙绅在正厅,其余人等就只能往院子和二厅就坐了。 幸好今儿气很好,虽然春寒难免料峭,但阳光灿烂,又时近正午,席面摆在户外,温寒还是很宜人的。另外,把酒看晚梅吐蕊,新绿萌蘖,比诸室内,倒多了几分情趣。 今儿巡抚衙门的大宴,是由安庆城最大的馆子“庆安楼”承办的。为了办好英抚台的差使,“庆安楼”歇业一,上自老板、大厨,下至跑堂的伙计,统统一大早就到了巡抚衙门,一直忙活到现在。 首桌是最后入席的。英翰第一个进入正厅,第二个便是伊克桑,他一身西洋戎装,在坐的大多见多识广,可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见洋式军装,遑论中国人穿洋式军装了,当下犹如春蚕就食,一片低低的“沙沙”声,起了一阵的骚动。 席面已经安置妥当,“庆安楼”使出了浑身解数,今日之菜肴,虽非凤肝龙髓,却也是玉盘珍馐,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英翰轻咳一声,身后的戈什哈扯着嗓子喊了声“肃静”,大伙儿便晓得抚台要训话,正厅、院子、二厅,立即一片鸦雀无声。 “诸位,”英翰清了清嗓子,“请满斟此杯。” 厅上厅下,齐齐动作,如其之言,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英翰朗声道:“两宫皇太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国家大难削平,盛世中兴可期,咱们这第一杯酒,为两宫皇太后和皇上万福万寿,干!” 话完了,自己先站了起来,双手捧杯示意,然后一仰脖,干了。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人们纷纷站起,一片椅子、凳子挪动的声音,然后一一干杯。 英翰示意人们坐下,但是他自己还站着——他如果也坐下来,出话来,正厅外边儿可就听不大清楚了。 “伊军门少年早发,功勋卓著!”英翰提着劲儿,“他是轩郡王的爱将,朝廷派他到咱们安徽来提督军务,是分外重视安徽之意!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这第二杯酒,咱们为轩郡王寿!” 最后一句,颇有神转折之感,大伙儿赶忙重新站起,噼里啪啦的,椅子、凳子又响了一轮。 有人觉得,抚台那句“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颇有深意,酒干了,心事也提上来了。 “这第三杯酒,”英翰转向伊克桑,微笑着,“子山,你来两句?” “是,谨遵抚军之命!” 伊克桑站起,英翰坐下,厅里厅外,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伊克桑的身上。 (各位童鞋,大、朋友,节,日,快,乐!) *(未完待续。。)u 第三十六章 巨变横起 伊克桑目光炯炯,扫视全场,在座的人们,立即就觉得犹如冷风横掠,心里一悸,背上一紧,无形的威压悬在了头顶。 不少人心里面暗暗诧异:听伊子山出身微寒,年纪又如此之轻,哪来的这般威势、气度?这个场面也不算了,他竟……没有一丝一毫武职在文职面前“应有”的……怯弱之意! 他们自然不晓得:在成千上万的士兵面前,战前动员,战后总结,慷慨激昂,乃是轩军高级军官的基本功。和万千热血男儿山呼海啸的场面比起来,这个“大场面”,对伊克桑来,还真算不了什么。 “诸位!”伊克桑开口了,声音似乎不是很大,但隐隐然有金石铿锵之意,连在二厅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人在津的时候,轩郡王谕示:你这趟安徽之行,有两件差使要办,一是整编绿营,二,是盐务!” 下边儿马上就隐隐骚动了起来。 “整编绿营”是伊克桑的本职,并不出乎人们的意外,但是……盐务?你是提督,是武职,怎么可以踩到政务上边儿? 还有,怎么上来就“差使”,一句客套话也没有? 也有人早就猜测,伊克桑安徽一行,必和盐务有所关联,但是,相关事体,只宜在台面下“勾兑”,怎么好直接在台面上摆明军马?还是那句话——你是提督。是武职! 人们道:“我大为奇怪。回王爷,‘我是提督,是武职,盐务是政务,我怎么能够去办盐务的差?’” 好,我们也正有此一问。 厅内厅外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了耳朵。 “王爷。‘盐务是政务,可不尽是政务!’” “是政务。可不尽是政务”——什么意思? 人们愣了一愣,又开始“嗡嗡”一片地低声议论起来。 伊克桑的声音压过了下边儿的嘈切:“我糊涂了,请王爷明示。王爷笑笑道,‘子山。你一会儿就明白啦!’” 底下又静了下来——这是大伙儿又“愣了一愣”。 呃,什么叫“一会儿就明白啦”?轩郡王的机锋,还真是…… 伊克桑继续道:“我又,‘军务我晓得该怎么办,盐务——我可是一窍不通啊。’王爷,‘你不懂,有人懂啊!到地方了,请教行家就是了!’” “我问王爷,‘谁才是行家啊?’” 厅内厅外。鸦雀无声。 “王爷,‘李世忠就是行家!你到安徽,盐务上边儿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好!’” 李世忠的脑子微微地“嗡”了一声。 他一直支起了耳朵,伊克桑的话,一个字也没有放过。心里边儿正在七上八下,万没想到,伊克桑的话头一转,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手足无措,正慌乱间。伊克桑已向他双拳一抱:“老前辈,多多仰仗了!” 李世忠慌忙站了起来,道:“这个,这个,王爷谬赞,世忠……惶恐无地!只怕,只怕,这个,呃,人微言轻,力量不够,帮不上什么大忙……” 伊克桑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前辈副一省之望!这个忙,是一定帮得上的!嗯,王爷,‘只消李世忠借给你一样东西,你的盐务的差使,就算办下来了!’” 李世忠心想:你他娘的!第一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口要钱?! 嘴上却道:“王爷厚爱,但凡所命,世忠无不……” 突然警觉:话不能的太满!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数目超过原定的“三四十万”呢?不能不讨价还价啊! “遵从”两个字,就咽了下去。 伊克桑却好像听到了这两个字一般,道:“老前辈如此慷慨,我就不客气了。” 顿了一顿,朗声道:“子山烦借老前辈首级一用!” 偌大一个巡抚衙门,静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除了英翰、裕庚等寥寥数人,其他所有人,包括“三大宪”中的藩台、臬台,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伊克桑看着张口结舌的李世忠,微微一笑:“怎么,老前辈舍不得?” 李世忠脑子中轰轰然乱成一片,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嗫嚅了几下,终于挤出了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伊军门……真会开玩笑……” 伊克桑淡淡地道:“老前辈既然吝啬,我只好自己来取了。” 突然大喝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正厅竖屏之后转出六名身着西洋戎装的轩军士兵,左右两边一靠,已把站立着的李世忠夹在中间。 “拿下!” 紧靠李世忠左右的两个士兵,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法,李世忠“哎哟”一声,一个庞大魁梧的身子,已被从席面上拎了起来,竟是毫无抵抗能力。又有一个士兵,照他腿弯后用足尖一点,李世忠站立不住,当即跪倒在地。再有两个士兵,取出细牛皮绞成的绳索,将他牢牢地捆住了。 到了这个光景,李世忠才反应过来,他挣扎着大声吼道:“伊子山,你想干什么?!我无罪!你——他娘的!反了你啦?你可当心!我,我他娘的……屠了你的提督府!屠了这个巡抚衙门!屠了这座安庆城!” 只听院子里“扑通”一声响。 原来,巨变横起,有人吃不住劲儿,头一晕,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 伊克桑冷冷地道:“果然是枭獍之心!死到临头了,还要咆哮!” 顿了一顿,高声道:“有旨意!” 这一下子,全场都乱了,噼里啪啦的,人们纷纷离座,连英翰等“三大宪”在内,全部跪倒在地。 摆上香案,伊克桑居中面南,一个轩军士兵双手递上一个黄绫封套,伊克桑取出里边的圣旨,展了开来,高声开读: “密谕:李世忠辜恩背德,怙恶不悛,屡奉诫惩之旨,犹不知敛迹,是无人心!其任用私人,篡持两淮盐务,害伤国计,本已罪不容赦!张六逆乱,李世忠以‘伪寿王’名,勾连盐匪,妄图不轨,反迹昭彰!朝廷宽佑之典,上好生之德,岂及于此枭獍哉?” “又,李世忠伪为就抚之后,原江督、现直督、大学士曾国藩有密奏语:‘该逆虽已投诚,然居心叵测。嗣后,各督抚应随时查看,若有不安分处,一面奏闻,一面即行正法。’朕思该大臣老成谋国,实洞鉴若画!” “特命:安徽提督伊克桑,入皖之后,寻机捕拿李逆,一俟入毂,立行正法,不待后命!钦此!” 念完了,伊克桑合上圣旨,狞笑着道:“李世忠,你谢恩吧!” 李世忠听到“一俟入毂,立行正法,不待后命”,真正是慌了,大叫道:“我冤枉!我冤枉!我没有和张六勾结!这是诬陷!是诬陷!我,我,我要证据,证据!” 滞了一滞,又喊道:“我退出两淮盐场!退出两淮盐场!什么都交回给朝廷!什么都交回给朝廷!” 一个轩军士兵,捧上一柄细长的带鞘的长刀,伊克桑接过,抽出刀身,只见一泓寒水,流转不定,的是好刀! 伊克桑道:“这把刀,有个名目,叫做‘名物大般若长光’,乃是王爷跨海征日、平定长逆之乱时得的,算的上下神兵。王爷,神兵利器,总要时不时喝口血才好,不然,就未免太寂寞了。” 这把刀,就是由庭田嗣子过手、和樱皇赠送给关卓凡的那把,但在台面上,当然不好是异国君主所赐。 两个轩军士兵,拎起李世忠,把他拖到正厅檐下,面南而跪,正对着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官员、缙绅。 李世忠心胆俱裂,挣扎着高声喊道:“我出钱!五十万两!啊不,一百万两!一百五十万两……” 没等他把价钱加到二百万两,两肩一松,挟持他的轩军士兵放开了手,退到一旁。李世忠大喜,正后悔价钱开得太高了,脖颈一凉,伊克桑一刀劈下,李世忠一颗硕大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 * (月初,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一张保底月票,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血染的荫生 伊克桑挥刀之后,后退一步,背后一脚,将李世忠一个无头身躯,踹得俯趴在地。…,其时正午,气血最旺,李世忠颈血狂喷,将巡抚衙门正厅檐下的台阶,都染红了。 院子里的人们,大都还没有站起身来,伊克桑颁旨之时,已是听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见到血了,脑袋一晕,又当场栽倒了几个。 伊克桑将“名物大般若长光”递给一个轩军士兵,那兵双手接过,并不收刀入鞘,而是捧到屏风后面,用白棉布细细擦拭干净之后,再均匀涂上枪油——就是斯潘塞连珠枪所用的枪油,然后才可以收刀入鞘。 “名物大般若长光”下神兵,固有切金断玉之能,但身子骨儿,其实极为娇嫩,保养的功夫,必须做得一丝不苟。 伊克桑转向英翰:“抚军,我已经可以交旨了,接下来就请抚军训谕。” 安徽通省,英翰和他的心腹,是唯一事先知道伊克桑今日动作之人,但依旧看得惊心动魄,听他如此,连连摇手,道:“子山,你是奉了旨的,还是由你继续主持。” 伊克桑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有僭了。” 就在这时,一个轩军军官匆匆走进正厅,立正行礼:“报告师长!李世忠的家人,已全部带到!” 伊克桑带到安徽来的“五百提标亲军”,其实是第三师的一个营,叫的都是“师长”,一时之间。没法子改口成“军门”。 人们还没有放下来的心。提得更高了。有的人脑子里生出了可怕的念头:老爷。不会要满门抄斩、赶尽杀绝吧?! “那就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就蜂拥进了院子,七手八脚,将院子里边的席面,整桌整桌的撤了下去——许多客人,连一筷子菜,都还没有动过呢。 客人们都站在两边。院子的中央空了出来,只见台阶下边儿,一颗孤零零、血淋淋的头颅,眼睛还睁着,嘴巴还张着。 二十几个衣衫光鲜的人物被带了进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妍有丑,都跪在院子中央。 地上的那颗头颅,马上就被认了出来。悲痛、惊恐、愤怒、绝望。交织在一起,这班人顿时大放悲声。有的人哭得声嘶力竭,瘫倒在地。 伊克桑背着手,目光冷如寒冰,任由下面的人哭抢地的哀嚎。 这班人中,有四个比较特别,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大放悲声,他们不是李世忠的家人,而是——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伊克桑向那个带队抓人的轩军军官点了点头,军官会意,掏出左轮手枪,枪口向上,扣动了扳机。 “呯!” 一声巨响,在场人等,都大吓一跳,院子里面的哭声,立即弱了下去。 那军官随即断喝一声:“够了!收声!” 哭声立止。 有的人,伏在地上,背脊不住抽动,但,不敢再哭出声来了。 伊克桑开口了,语气像结了冰一样:“我,伊克桑,他他拉氏,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提督安徽军务,封一等子爵!你们可都记住了!地上的这颗头颅,是我亲手砍下来的,想报仇的,尽管来找我!” 伊克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整座巡抚衙门,无不凛然。 “李世忠怙恶不悛,逆迹著彰,死有余辜!”伊克桑重重地“哼”了一声,“本该查看家产,穷治党羽!” 地上跪着的人,不由自主,身子齐齐向下伏了一伏。 顿了一顿,伊克桑略略放缓了语调,道:“不过,朝廷宽恩厚典,尔等若奉旨唯谨,李逆虽恶,罪止其身,不及妻孥;恩出格外,旧部下属,不事株连!一句话,只要晓事,我不再多杀一人!” “若不晓事,”伊克桑狞笑一声,“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有的人,心里边儿也许正打着不定还有想铤而走险的——很好!本人提督安徽军务,洗剿皖省逆乱,正是责无旁贷——我等着你们!” “有人大概以为,伊某人只带了五百兵来安徽,济得甚事?嘿嘿,济不济事,试一试不就晓得了?” “另外,告诉各位,轩军一部,驻扎镇江,一个电报打过去,坐轮船招商局的汽船,溯江而上,不过两日,即到安庆!嗯,斩两千颗人头,就足以将大清河水染红了,长江嘛,比大清河要宽阔许多,嘿嘿,这个倒是真不晓得:到底要斩多少颗人头,才能够将长江水染红?” 语气中凶狠毒辣之意,不要跪在地上的人听了浑身颤抖,四周站立人众入耳,亦为之胆寒。 “剿洗张六的差使,没轮得上我,”伊克桑“格格”一笑,“如果安徽这边真出乱子了,嘿嘿,我这个一等子爵,大约就可以晋伯爵了!” “明白告诉尔等!”伊克桑变了声调,脸也扬了起来,“明日开始,朝廷就要大举整顿两淮盐务!该吐出来的,给我吐出来!该放开手的,给我放开手!再不要心存侥幸!若还有不晓事的,甚或还想跟朝廷掰腕子的,我也懒得再和你们废话:前边儿有一个张六,这边儿有一个李世忠,都是顶好的榜样!” 这段话,好像……不止是给跪在地上的人听的啊? 站在四周的人,看着地上那颗瞠目结舌的头颅,有的人心里边儿怦怦乱跳,有的人腿肚子好像就要转筋,有的人更甚,尿意大盛,几乎就要失禁。 伊克桑的语调,又微微地缓了下来,对着跪在地上的人道:“李世忠是奉密谕处死的,你们谨守本分,他就不算明正典刑,台面上,可以算是‘暴毙’。皇上和皇太后恩施格外,你们可以自择一子侄,入国子监读书——嗯,听明白了吗?” “入国子监读书”,这就算“荫生”了。不过,用老爸的人头换来的“荫生”,大清开国以来,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例? 跪地的人群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咽着的、参差不齐的谢恩声。 唉,这个情形,实在诡异。 伊克桑依旧紧绷着脸,但心里边儿却暗暗松了口气:咱是没念过多少书的,平日里给士兵们训话讲的都是大白话,今儿这大段大段的“台词”,一口气儿都背了下来,一个结巴也没打——我容易吗我? *(未完待续。。)u 第三十八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今这场大动作,伊克桑赴皖之前,关卓凡以降,轩军相关人等,早就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筹划了。¤,不过,伊克桑将要如何对付李世忠,在他到埠之前,安徽巡抚衙门是一丝儿风声也没有收到的。轩军那边晓得,李世忠在安庆手眼广大,连巡抚衙门里都有他的内线,砍他的头,找安徽方面帮忙,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军调处安徽情报”英翰交出李宗绶、宋尊邦的任务后,并没有撤回北京,继续留在当地“潜伏”,只是更换了“工作对象”——李世忠。关于李世忠及其心腹的情报,基本上是这个组提供的,包括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人的住处、行踪,等等。 午初一刻,李世忠一入巡抚衙门,索拿他的家人和心腹的“提标亲兵”便出动了,巡抚衙门外弛内张,李世忠彼时其实已入罗网,再不容他逸出了;午初二刻,李世忠入席,巡抚衙门立即断绝内外出入,连一只耗子也不许进出。 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则早被军调处盯上了。军调处行动队已先伊克桑到达安庆,午初二刻一到,事先埋伏好的行动队立即动手,将四人一一拿下。为防韩、高、罗、尤四个啸聚反抗,行动队都带了巡抚和提督的“公事”,不过,都没真正派上用场。西洋戎装的“提督亲兵”队随后现身,韩、高、罗、尤四个,本人也好。下属也好。没有一个敢反抗的。 如果单为杀一个李世忠。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若求最大的震慑效力,这个鸿门大宴便必不可少:不仅要震慑李世忠的党羽——这是为免除后患;更要震慑安徽全省,乃至两江,苏北尤甚——这是为接下来的整顿盐务预热。 是的,伊克桑“明日开始,朝廷就要大举整顿两淮盐务”,绝非虚言恫吓。 对中国的盐务——主要是两淮的盐务。做彻底的改革,是关卓凡一以贯之的理想。 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坎坷,作为穿越者,关卓凡一清二楚。但是,正因为他的穿越者的身份,关卓凡同时也一清二楚:这条路,非彻彻底底走通了它不可! 这是因为,盐务于中国,实在太重要了。 重要到什么程度? 其中的两淮盐务呢?又是一个什么地位? 拿乾隆朝为例来吧。 彼时。两淮盐课,每年上交盐税六百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之六成。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清朝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包括三块:田赋、盐税、关税。其时,全国每年地丁收入,大约是两千六百万两。就是,盐税占田赋的一半,两淮盐税,又占全国盐税的大半。 盐税,只是朝廷从盐务获得收入的“正项”。除此之外,国家每有重大军事行动,或灾年荒,或河防工需,或巡行庆典,盐商就捐输报效。留意,这些“捐输报销”,可不是想给就给,想不给就不给,也不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这都是有一套“潜规则”的。你如果不给,或者给得不够数,以后就不要再吃盐商这碗饭了。 盐商“捐输报销”的数目,难以详考,但是,仅两淮盐商的报效,整个乾隆朝,通扯计算下来,就有四千万两之钜——这还是“不完全统计”的结果。 “两淮岁课,当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一字不为虚设的。 清朝盐政之盛,在乾隆朝达到顶峰;之后,和国势一起,每况愈下,到了道光朝初年,已经是一塌糊涂了。盐壅商困,私贩猖獗,纳课不前,亏空巨大,无以弥缝,基本到了“山穷水尽,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两淮盐务之不堪尤甚,几近病入膏肓了。 当时的两江总督陶澍,大举变法,改纲盐制为票盐制,似乎颇见功效,但是—— 关于陶澍的变法,关卓凡有自己的看法;到底应该如何整顿盐务,关卓凡也有自己的一套章程。这些,后文会详细讲述,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我们先来关卓凡的一个穿越以前所无、穿越以后才生出来的想法。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我们会更加了解,他何以会花偌大力气,下偌大决心,整顿中国的盐务,甚至,很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思了。 穿越以前,关卓凡认为,清末的中国,和西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这个看法并不错,但是,穿越之后,关卓凡慢慢儿发觉,这个所谓“全方位”,还是有讲究的:这个时代,中国和西方的差距,主要是在科技、制度、文化上面;但在某个方面,中国并没有被西方明显拉开距离,这,就是货币意义上的财富。 就是,中国还是“有钱”的。 穿越之初,关卓凡苦于这样一个困境:中国要复兴,要重新崛起,要变身为近代化乃至现代化国家,就一定要先完成工业化。可是——工业化所需要的原始积累从哪里来? 原始积累这样东西,来源无非两个,一个是明火执仗,出去抢人家的;一个是关起门来,自己榨自己的。 出去抢——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眼疾手快,大抢了一把,算是有了第一笔“原始积累”。可是,关卓凡晓得,这还不够用的,顶多只能算是“启动资金”。而且,这笔钱,多少算是他的“私房钱”,他得拿来“傍身”,以备不虞之需,不能够一个子儿不剩的投入到国内的工业化中。 剿捻,几百万银子的进账,意思,湿湿碎。 打日本的时候,又狠狠抢了一把。收成嘛,当然比不得美国那次的丰硕。嗯,只好算是差强人意吧。 反正,不,够,用。 短时间内,是没有再出去抢的机会了。 其他的财源呢? 洛克菲勒、摩根、诺贝尔等,还在“培育期”,不好杀鸡取卵。 俺在美利坚的土地、房产,也是这么一回事:“镀金时代”的美利坚,房地产将会狂飙,现在远没到大量放盘的时候。 南非的金矿、钻石矿,则刚刚开始钻探。 好啦,手指头数过了,看来,只好自己榨自己了。 到这个,关卓凡是心虚的。他没有法子像g那样——“勒紧裤腰带”。那种干法,需要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和同样强大的掌控基层的能力,这两样金手指,关卓凡现阶段都开不出来。 还有,更重要的,关卓凡如果想玩“农业支持工业”,就得先把农民和土地从士绅手中抢过来——这就更加不是他现阶段能做、敢做、该做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原始积累不够啊,怎么办呢? 幸好,中国还是“有钱”的。 这个时代,贵金属的主要货币地位,尚不可动摇,虚拟财富还很有限,东西方还没有在货币财富上拉开真正的差距。中国社会各阶层,从政府到民间,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依然是财富的基岩。 这个“有钱”,也是相对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有钱”。第一次工业革命,较之后世的第二次、第三次工业革命,毕竟还是相对原始的技术革命,资金的密集度,还远不能跟后世的那两次工业革命相提并论。 就是,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关卓凡依然有可能筹得相当一部分工业化所需的原始积累。 那么,如何“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将“中国社会各阶层……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集中到自己的手里? 一个开源,一个节流。 关税、厘金,算是开源——这是直接伸手去拿;兴办电报、邮路、新式工矿,也算开源——这是用新服务、新产品,换取国人手中的白银。 节流,就是“力戒浮冒”,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这里边儿的空间,大的吓人。 关卓凡给御姐修颐和园,预算是三百五十万两,打宽一点,是四百万两。照目前工程进度来看,总造价不会超过预算,四百万两怎么都到头了。 可是,这个园子,当初关卓凡曾私底下叫内务府的人打过一个价,对方死活没有准数,只大致在“一两千万之间”。 关卓凡明白,“一两千万之间”的意思是,“最少要两千万两”。 事实上,真拿给内务府去修,百分之百是要超支的,就是,两千万两也打不住。 百分之八十的造价,都落入了私人的口袋。 我靠! 盐务,也算“开源”,不过,其特殊之处在于,这个财源,不是新开的,原本就是有的,只是后来源头壅塞了,银子愈收愈少,现在,关卓凡要做的,是重新疏通它。 话头兜了一大圈,我们应该能够看出,整顿盐务对于关卓凡的重大意义了:如果成功,仅两淮一处,每年盐税的增量,就数以百万两计。形象一点,这笔钱,足够每年修多一个颐和园,或者,再打一场相当规模的局部战争——左宗棠西征,每年花费,亦不过三百五十万两。 这笔钱,不是一锤子买卖,年年都有,于中国的工业化,将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原始积累的来源。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九章 反噬 关卓凡绝不是莽撞的性格,另外,作为一个合格的历史投机者,他拥有足够多的历史资料,做出任何重大决定的时候,都有足够的条件,谋定而后动——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不需要只凭一腔热血,闭上眼睛撞大运。 甚至,如意洲花海帐幕之中,他强推御姐之前,也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经过了缜密的利害得失的分析,才由“头”指挥“大头”,付诸行动的。 到整顿盐务,关卓凡认为,现在入手,阻力最,现在是整顿盐务的最佳时机。 这是因为,纲盐制已经彻底败坏,无以为继,票盐制则尚未成气候,两淮盐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另外,战争和李世忠这两样东东,进一步将两淮盐务打得支离破碎,旧的利益格局已经分崩离析,新的利益格局还未建立起来,虽然看上去千头万绪,其实,却隐然是“一张白纸好画图”。 苏州过后没艇搭,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有这个店了,现在不下手,岂非愚甚? * 伊克桑杀李世忠的第二,“叫起”之后,一众军机大臣回到军机直庐,开议“整顿两淮盐务”。 几位大军机,包括恭王,心头都弥漫着既兴奋、又不安的感觉。 整顿盐务的好处在哪儿、难处又在哪儿,这几位当国者,心里面都是清清楚楚的。另外。关卓凡虽未明。但几乎每个人都可默喻:借整顿盐务的机会。朝廷的手,顺理成章的伸进两江,特别是苏北——那里是湘军的真正的大本营。如果操作得当有力,很有可能,经此一役,就将两江的治权,重新收归枢府。 两江为下之重,两江拿回来了。其余的省份,就不在话下了。 这样一个美妙的光景,略一思之,便不由心旌摇动。 现在的问题是:一,该如何整顿两淮的盐务?二,又该如何借整顿盐务的机会,连两江的政务人事,一并“整顿”? 犹如一众医家,围着一个罹患膏肓之疾的病家,都微微皱眉:该从哪里下刀子呢? “伊子山这一刀砍得好!”文祥先开口了。“毒血流出来了!” 大家都觉得“毒血流出来了”的譬喻甚妙,一齐点头。 恭王道:“博川的是!而且。通前彻后,处置得宜,张弛有度,有古大臣之风!” 转头对关卓凡微笑道:“逸轩,子山跟了你几年,我看,是历练出来了!” 关卓凡心中微动,轻轻摇了摇头,含笑道:“六哥且莫夸他。李世忠党羽旧部,安不安静,是否‘奉旨唯谨’,就靠他这一刀,和一个‘荫生’,到底压不压得住,后面还有没有首尾,还得拭目以待。” 曹毓瑛道:“李世忠朝秦暮楚,纯以钱帛笼络部下,这班三心二意的逐利之徒,朝廷既未往绝路上逼他们,哪里会铤而走险?轩王爷只诛首恶,余党不究,临之以威,继之以恩,这个策略,再合适不过了。” 顿了一顿,转了话题,道:“我觉得,博川‘毒血流出来了’的譬喻好!官盐壅滞,犹如气血不畅,几个要紧的关窍,一定要实实在在地打通他!” 关卓凡看了曹毓瑛一眼,点头道:“琢如所言甚是!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有哪几个‘要紧的关窍’?” 按“座次”,轮到许庚身发言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官盐壅滞,是因为盐价畸高,老百姓都吃不起盐了——穷家户,竞月食淡!” 顿了一顿,道:“盐价何以畸高?总是由场到岸,一路上规费太多!” “场”,指的是盐场,即食盐的生产地;“岸”,指的是食盐的消费地。 郭嵩焘点了点头,接口道:“此其一。其二,总商下面,场商、运商、窝商,诸多名目,都要分一杯羹,则盐价不高,何以分润自肥?” “场商”即“盐场之商”、“坐场之商”,算是食盐的生产商,控制灶户——食盐的个体生产者,垄断向灶户的食盐收购权。 “运商”,也叫“引商”,他们向“场商”收购食盐,运送到“岸”——即食盐的消费地,进行销售,算是食盐的流通环节。 为此,“运商”必须向盐政衙门申请“盐引”——即食盐销售许可证,一“引”大约三、四百斤,并“据引定课”,即缴纳盐税。“运商”又称“引商”,由此而来。 在申请“盐引”之前,“引商”要先出资占据“引地”——即取得食盐消费地的独家销售权。 “引地”又称“引窝”,所谓“窝商”,就是持有“引窝”的商人,他们向“引商”出租“引窝”,坐食巨利。 “总商”,高居于“场商”、“运商”、“窝商”之上,皆为朝廷封敕,算是盐政衙门的代理人,代表朝廷,管理区域内的盐商,协助盐政衙门征收盐税。 清承明制,盐务也是如此,以上种种,基本承自明朝的“纲盐制”。所谓“纲盐制”,大致是将食盐的销售分为若干“纲”,每一“纲”,含若干万“引”,入“纲”者,方有权行盐。 话头扯得略远,回到会议上来。 文祥道:“大约还有其三:盐政衙门,叠床架屋,多有近水楼台、上下其手的,盐商们拿出来打点的银子,自然也要计入盐价的。” 关卓凡心想:这个话,你来,不用我开口,最好不过。 轩郡王乃做总结性发言:“其一、其二、其三——这三点,确实是盐价畸高之关键!盐价畸高,老百姓买不起官盐,又不能不吃盐,只好去买私盐,于是私盐大兴,官盐壅滞!朝廷的盐税收不上来,盐商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嘿嘿,原想择肥而噬的,没想到最终反噬了自个儿!真正是……滑稽!” 恭王叹了口气,道:“逸轩这‘反噬’二字,的极好,盐务堕落到今这个地步,实在是自作自受!” 顿了一顿,道:“既知关节所在,就可以对症下药。嗯,陶云汀主政两江的时候,改纲盐为票盐,似乎颇见功效。” 云汀,是陶澍的号。 *(未完待续。。)u 第四十章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是!”文祥接口道,“陶文毅改纲为票,没过多久,楚西各‘岸’,盐价骤贱,民众为之欢声雷动!” 到这儿,他掩不住自己兴奋的神色,道:“非但如此!我记得,陶文毅行‘纲改票’之前,淮北盐场,每年行盐,不过二十万‘引’,新法之后,每年行盐,大增到四十六万‘引’,翻了一倍有多!真正是‘一纲行两纲之盐,一纲收两纲之课’!‘纲改票’,实在是官民两便之法!” 陶澍谥“文毅”,文祥身份不同恭王,为表示对前辈的尊重,乃以谥号称呼陶澍。, 所谓“票”,和“引”一样,也是一种食盐销售许可证。不同之处在于,获取这个食盐销售许可证的资格,“票”、“引”大有分别。 文祥完,本以为必会大获同僚的呼应,不料除恭王微微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外,关、曹、许、郭四人,都沉吟不语。 他颇为奇怪,想了一想,道:“当然,有人笑就有人哭。陶文毅之‘纲改票’,究其竟三个字——‘解盐禁’!只论盐课之有无,不问商贾之南北!一票不过十‘引’起计,所需本钱无几,纳课之后,即可领票赴场买盐;到‘岸’行销,亦无需斥巨资租借‘引窝’——如此,虽商贩亦可行盐!” 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此一来,什么‘总商’、‘引商’、‘窝商’,再也吃不了独食,卖不了高价。日子就难过了!‘场商’也一样——一票之盐数量有限。‘票商’、‘票贩’买盐。不需要和他们打交道,直接找灶户就好!” 关卓凡微笑道:“博川譬解的明白极了!拿洋人的话来,陶文毅的‘纲改票’,就是‘破除垄断,降低门槛,自由竞争’。” “破除垄断,降低门槛,自由竞争”。众人听在耳中,大感新鲜,略略深想,真正是“指画明白”,相互以目,都是微微点头。 文祥心里更奇怪了:你这十二个字,得多好!但为什么神色之间,对“纲改票”,似有不以为然之意?难道…… 不过,这不像轩郡王一向以来做事做人的套路呀! 他试探着道:“王爷这十二个字。真正深惬我心!只是,‘自由竞争’之下。必然有人笑、有人哭,两淮的盐商,既交不起朝廷的重课,又没有生意可做,破产散家者,不知凡几?有家产庭园皆没于官者,子孙流离失所,甚至外出乞讨!唉,‘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思之令人恻然!” 关卓凡可没“恻然”,他哈哈大笑:“博川,原来你也看《石头记》的!”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关卓凡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文祥心里愈加奇怪了,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博川,你必是在想,我方才似乎对陶文毅的‘纲改票’,有一点不以为然的意思,现在又来什么‘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啊?” 文祥脸上微微一红,但他的心地,风光霁月,随即坦然道:“是有一点不解,就请王爷指教。” 关卓凡道:“博川,你方才的,其实一个字也没有错,‘纲改票’之后,盐价骤降,盐课大增,看上去,确实是‘官民两便’。” 顿了一顿,道:“可是,我担心的是,这个头开得虽好,可日子长了,是否会无以为继?” 无以为继? 关卓凡在文祥和恭王的眼睛中看出疑问:何以云之?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平静地道:“‘纲改票’的初衷,是官盐壅滞,私盐猖獗,为抑私扬官,不得不行。改制之后,官盐的销量,确实有所增长,这个很好。但是,私盐呢?可曾有所裁抑?” 文祥略一深思,不由心头大震。 “纲改票”之后,私盐不但没有得到“裁抑”,反而愈加猖獗,不然,也不会生出来张六、李世忠这等枭獍。“纲改票”之前的私枭,顶多持械冲卡、拒捕,决不至于如张六般揭竿而起,更没有李世忠那么大的势力,为朝廷心腹患! 这是怎么回事? 文祥的背上渗出汗来。 恭王也变得面色凝重。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这其中缘故,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陶文毅‘纲改票’,‘降低门槛’,商贩亦可行盐。这其中,有多少是原先的私枭私贩?难道朝廷许可他们正大光明的行盐,他们就不贩私了?私盐可是不用纳课的!” 顿了一顿,关卓凡加重了语气:“他们原来都是见不得光的,现在可好了,有了‘官身’了!一张盐票在手,经过的地方,关卡上面,明知他们挟私,也难以查处!有这张‘官符’傍身,略假时日,私盐岂有个不做大的道理?” 文祥的额上也见汗了。 关卓凡继续道:“以前,私盐虽多,到底还算得出来,官盐多少,私盐多少?嗯,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数目:‘纲改票’前,两淮每年产盐一百六十万‘引’,实际行盐仅四成,官四私六,就是,每年少卖了六千万两银子的官盐!嘿嘿,整整六千万两,真正不得了!不改确实不行!” 顿了一顿,道:“是吧?” 不晓得他是问“数目是否属实”呢?还是“不改确实不行”呢?文祥含含糊糊地答了声:“是。” 关卓凡道:“现在,官盐多少,固然还算得出来,私盐多少,可算不出来了!人家直接向灶户买盐,晒盐、煎盐那一关,咱们把不住了!就是,每年产盐多少,已然变成一笔糊涂账了!” 文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卓凡叹了口气,“最紧要的是——我担心,官盐刚刚上去的销量,过不多久,就要下来了!” “官盐的销量能够上去,两个缘故:一个是多了许多贩盐的商贩,另外一个,是盐价降低了——这个缘故尤其紧要。可是,官盐的价格再低,低得过私盐?还是那句话:私盐不用纳课的!” “这些商贩,很快就会发现,贩私如此方便,风险也不大,我何苦交那份盐课?再者了,就算我力疾从公,我又怎么争得过私盐?” 文祥无语,半响,轻轻叹了口气。 关卓凡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郭嵩焘,道:“有一次,我和筠仙议论盐务,筠仙,盐务一道,可以向他的一位儿女亲家请教。” 儿女亲家,难道是—— 郭嵩焘笑笑道:“我向王爷荐的这个人,是左季高。” 果然。 关卓凡道:“我当时有点奇怪:没听左季高办过盐务啊。左季高戎马倥偬,真正主政方面,也就是在浙江那一段日子。浙江的盐务也极紧要,可是,左季高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船务上面,没怎么搭理盐务啊?” “我拿这个问筠仙,筠仙,左季高之通晓盐务,其来有自——亦得力于他的儿女亲家。” 大伙儿都看向郭嵩焘:什么意思?这不又转了回来吗? 郭嵩焘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许庚身反应最快:“啊,是陶文毅!” 大伙儿一想,不由哑然失笑。 陶澍的幼子,娶左宗棠的长女,这两位,是地地道道的儿女亲家。 恭王道:“陶云汀和左季高这段风云际会,略有耳闻,只是不晓得内里详情,到底如何?”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一章 风云际会 关卓凡微笑道:“这个,筠仙是最了解的——筠仙,你就给大伙儿讲讲!陶、左二位这段渊源,和今日咱们要议的盐务,也颇有关联!” “是,”郭嵩焘应了一声,“遵两位王爷的钧谕。◎,” 想了一想,沉吟着道:“嗯,那是道光十六年的事情。” “季高乡试中式之后,科运一直蹉跎,最终绝意词章,把精力全部都放到了经世致用的学问上面。幸好——”郭嵩焘微微一笑,“我是,季高科运不佳,屡试不第,国家却是有幸,不然,未必有‘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了。” “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是左宗棠的自许,他自号“今亮”,向以“今世诸葛亮”自居的。 “道光十六年,”郭嵩焘缓缓道,“季高第二次落第,返湘出任醴陵渌江书院山长。不久,陶文毅江西阅军之后,回湖南安化原籍省亲,中途要经过醴陵。当时的醴陵县正堂,央烦季高大笔,写了一副楹联,挂在陶文毅的公馆里面。” “陶文毅一进公馆,就被这副楹联吸引住了。” 许庚身心急,问道:“筠翁,写的是什么?” 郭嵩焘曼声吟咏道:“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日夜流,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曹毓瑛微一凝神,赞道:“好!应该就是上一年——道光十五年,陶文毅入京陛见,宣宗成皇帝温勉有加。赐‘印心石屋’匾。荣耀一时。这个。放在上联里面了;下联,嗯,晋陶潜之曾祖陶侃,掌督八州军事,武勋赫赫,而靖节先生是陶文毅的远祖,这‘八州子弟’四字,格局宏大。门楣生辉!好,实在是好!” 陶潜,即陶渊明,世称“靖节先生”。至于他是不是陶澍的远祖,嘿嘿,那就谁也不晓得了。 郭嵩焘微笑道:“陶文毅如果在世,也当引琢如为知己!” 顿了一顿,道:“这副楹联,陶文毅大为激赏,一定要见一见。这支如椽大笔,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一见之下。真正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陶文毅立即引左季高为知己!” “一老一少,竞夜长谈,不知雄鸡唱白,之既晓。为此,陶文毅还在醴陵多待了一。” “两年后,道光十八年,季高第三次会试落第,终于彻底绝了科场进身的念想,如约赴两江就陶文毅的幕府。” “再会之时,陶文毅请季高居上座,季高怎么肯?陶文毅,‘贤弟当坐此位,他日名位,必在我之上。’” 众人皆微微动容,恭王感叹地道:“先贤风采,令人追慕!” 罢,微微一笑,道:“陶云汀异日之言,今日大约是应验了。” 郭嵩焘含笑道:“王爷的是。” 顿了一顿,道:“就是在这一次,陶文毅为自己的幼子少云,求娶季高的长女慎娟。当时,少云才七岁,慎娟呢,还着少云一岁。” 陶少云,“少云”为号,名桄;左慎娟,“慎娟”为字,名孝瑜。 “陶文毅子嗣甚艰,所出虽多,男丁之中,仅少云将养成人,其余皆为闺女。所以,少云不仅是幼子,还是独子。” 顿了一顿,郭嵩焘继续道:“所以,陶文毅为少云求娶慎娟,不但为成就陶、左二氏的秦晋之好,还有托孤之意——彼时,陶文毅已经年逾花甲,季高才二十七岁,还只是两江总督一个举人底子的幕僚。” 文祥感叹道:“陶文毅慧眼!左季高一生功业,皆肇始于这一次的风云际会!” 许庚身接口道:“博川的是!” 然后转头,郭嵩焘一笑道:“左季高的八字,一定好到不得了,一生有贵人扶助——前有陶文毅,后有郭筠仙!” 郭嵩焘摇摇头,怅然道:“我哪里算是什么贵人?” 许庚身想到郭嵩焘和左宗棠之间的恩怨纠葛,不由暗暗后悔,赶忙乱以他语:“筠翁,我听,左季高到了两江总督衙门,陶文毅接见过左季高之后,把他摆在公馆里整两个月,未加一语,以此试探左季高的心胸气度,到底何如?左季高终于耐不得,拂袖而去,陶文毅得报,‘萧何追韩信’,袜子都没有穿好,光着一只脚,就追出了辕门——可有此事?” 郭嵩焘哈哈一笑:“齐东野语,哪有此事?” 顿了一顿,摇头道:“陶文毅哪里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那不是信不过自己的眼光吗?再者了,以季高的锋芒之锐,脾气之大,眼界之高,又岂能容忍别人如此戏弄?哪怕他是陶文毅!” 许庚申含笑道:“幸赖解惑!请筠翁继续!” 郭嵩焘继续道:“第二年,就是道光十九年,陶文毅在两江任上出缺。季高不负老友所托,赴安化淹陶邸,尽心竭力,教了少云八年的书。陶公馆藏书极富,文舆理,无所不包,季高自己,也在陶公馆里,扎扎实实地又读了八年的书,算是到了他自谓的‘读破万卷,神交古人’的境地了。” 顿了一顿,道:“之后,季高去安化,赴长沙,但是,少云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曹毓瑛叹道:“一诺无辞,终身不渝,真正有古贤人之风!嗯,左季高通晓盐务,原来由此而来。他就两江的幕,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以左季高斑斑大才,陶、左相交又如此之深,足够他通前彻后的了解了。” 郭嵩焘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完,望向关卓凡和恭王,微微颔首,示意:“我的话已经完了。”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如筠仙之教,写信向左季高请教。左季高的回信,很有意思,一开头便,信上的话,皆不足为外人道,所以——” 关卓凡拱了拱手:“六哥,各位,下边儿的话,好歹替我瞒一瞒。” 大伙儿自然称诺,心里都不禁好奇:左宗棠了些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二章 天下最大 关卓凡道:“左季高这封信,最紧要的一句话,大约是这句,嗯,‘盐务乃国计,非锱铢之计;乃庙堂之计,非铜钿之计。↖↖,” 一时之间,大伙儿都没有话,都在转着念头:左宗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半响,文祥率先打破了沉默:“左季高似乎……对陶文毅的‘纲改票’,有不以为然的意思啊?” 这二十个字,没有一个字,提到陶澍的“纲改票”,但几个大军机,人同此心,都想到了这上面,只是不大好意思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文祥率先发声,大伙儿不由都轻轻舒了口气。 恭王微笑道:“怪不得左季高什么‘不足为外人……’” “道”字没有出口,一笑打住了。 陶澍是左宗棠的恩主、挚友、亲家,左宗棠对陶澍的微言,自然不好公诸于众。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句话,既是对文祥的,也算回应了恭王。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左季高的话,的虽然委婉,但意思是很明确的:盐务固然要改,但不论怎么改,朝廷都要将之抓在自己的手里,陶文毅的‘纲改票’,口子开的太大了,只怕终有一,大清之盐政,将如脱缰野马,绝尘逸去,再不受朝廷左右。” 众人悚然而惊。 关卓凡道:“我有这么一个浅见:盐税,究其竟,也算是一种……丁税——是人就要吃盐。吃盐就要纳税!也许。过多五、六十年。国家真正有钱了,再不用在盐上边儿打不定?可是,现在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不能不在民身上,剥多几个子儿——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视盐税为丁税,这个见解,可真正是深刻了! 众人相互以目,缓缓颔首。 曹毓瑛道:“陶文毅‘纲改票’,利民是无疑的,但是,却有病国的可能。” 关卓凡点头道:“‘利民病国’——琢如的好,就是这四个字!” 会议至此,废“纲改票”,朝廷重新主导食盐的产、销——拿现在的话。就是“重新恢复食盐的专卖制度”,已成定局。 “废‘纲改票’”。并不意味着“票改回纲”,前文过,“纲盐制”早已沉疴不起,那么,新的盐法,应该往哪个方向改呢? 关卓凡道:“‘纲盐制’败坏不堪,咱们当然不能吃这棵回头草!那班盐狗子,也实在是用不得了!我想,盐这样东西,灶户晒、煎了出来,之后,盐场收买、运达到岸、设店售卖,到底有多复杂?又有多少了不得的关窍?为什么非得假手于人去做?这个事儿,朝廷自个儿,为什么就做不得?” 恭王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逸轩,你的是‘官运官销’吗?” 清朝前期,“官运官销”,曾行于云南、两广、福建、江浙等盐区,尤其是云南。 文祥的神色也有几分愕然:“王爷,‘官运官销’是行不通的!” 顿了一顿,道:“初初的时候,也许还能对付,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几的!时日一长,必定……人浮于事,冗员满道,效用愈低,靡费愈重!以今日之吏治,拿这个……真正是无可奈何!”“ 顿了一顿,道:“如果行得通,朝廷也不用改‘官督商销’了!” 关卓凡待他完,笑笑道:“六哥,博川,你们误会了,‘官运官销’这件老古董,哪里还能从地下刨出来用?” 恭王和文祥对视一眼,歉然道:“是,我们稍稍着急了一点,逸轩,你请。” 关卓凡道:“‘官运官销’也好,‘官督商销’也罢,别的不,这个‘官’字先就要不得!官派一摆将出来,多少事情就变了味道?本来能办好的,也办不好了!” 恭王和文祥,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刚才还“朝廷自个儿”——“朝廷自个儿”,可不就是“官”么?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的话,的不大明白,嗯,还是先回到左季高的话上——” 清了下嗓子,继续道:“左季高的不错,盐务确实是‘国计’,是‘庙堂之计’。不过,拿一句行伍的话来,‘国计’、‘庙堂之计’,都算‘战略’,都是大面儿上的法;若讲到‘战术’,办盐务,那是一手一脚的辛苦活儿、细致活儿——就得赚铜钿,就得锱铢必较!” 听出点儿意思来了。 “我想,设立一间‘盐业公司’,一切制度,一切运作,包括会计,包括人事,全部照‘公司’的规矩,也就是,全用西法!不过,本钱是朝廷的,至少,朝廷要控股!到时候,两淮盐场的事儿,就由这间‘盐业公司’包圆儿——煎盐、买盐、运盐、销盐,全部由这间‘盐业公司’负责;朝廷的盐课,也全部由这间‘盐业公司’缴纳!” 真正是石破惊。 事先不知道底细的人,固然目瞪口呆;事先已经以不同方式打过招呼、多少知晓点底细的人,此刻听着,依然觉得动荡心魄。 关卓凡还没有完:“盐政衙门,只负责监管,从此不再涉足实务。” 军机直庐的“会议室”中,一时静默无言。屋子外面,侍卫走动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过了片刻,恭王轻轻叹了口气,道:“逸轩,好大的手笔!不过……” 踌躇了一下,只觉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文祥眉头微蹙,庄容道:“事权一统,环环相扣,如心使臂,响应迅速,端的是一步好棋!另外,不必层层分润,无需上下打点,‘浮费’亦必大降——‘纲盐制’之种种弊端,竟似一扫而空!好,确实是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道:“既为‘公司’,自然要设‘总经理’,这个‘盐业公司’的‘总经理’,权力之大,责任之重,前所未见,能力、操守,都要上上之选,这不消了,嗯,他的任免……” 关卓凡道:“朝廷是控股的大股东,任免‘总经理’之权,自然是在朝廷手里。” 顿了一顿,道:“除了盐政衙门要尽责监管,‘盐业公司’自个儿,亦要设立‘监事会’,独立于‘总经理’和‘董事’,专门监察‘总经理’和‘董事’之行为举止。另外,朝廷还要定期、不定期地查‘盐业公司’的账,总账、细账,都要查。” 文祥微微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关卓凡道:“这个‘盐业公司’,不好叫‘官运官销’,更不是‘官督商销’,嗯,该叫个什么名目好呢?” 大伙儿晓得,他这话,是“自问自答”,于是,无人接口,齐齐静候下文。 果然,关卓凡顿了一顿,又道:“我想,这个‘盐业公司’,本钱是朝廷的,也就是国家的,可谓‘国有’;运作全行西法,拿洋人的话来,就是正儿八经的‘企业’。嗯,是否可以称之为‘国有企业’?” “国有企业”? 曹毓瑛道:“好!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国有企业’四字,名正言顺,责权明晰,真正除旧布新!” 许庚身向郭嵩焘道:“筠翁,请教,既为‘企业’,行以西法,是不是该这么:这间‘盐业公司’,一年的‘销售额’,几近一万万两白银,一年的‘纳税额’,数以百万两计?——我想,泰西各国虽强,也未必有这么大的‘企业’吧?” 之所以要向郭嵩焘“请教”,是因为郭嵩焘掌“顾问委员会”,下面的“国债股”、“铁路股”和“奉恩基金”,财务上全部采用西洋制度,“销售额”、“纳税额”这些法,在座众人,除关卓凡外,郭嵩焘是最熟悉的。 郭嵩焘点头道:“是!正是如此法。” 略略一顿,接着道:“星叔的不错,这间‘盐业公司’,乃是底下最大的一间企业——真正字第一号!” 这句话听在耳中,在坐之人,心头无不发热。 关卓凡微笑道:“一‘引’盐,在‘场’收购之时,其值不过六、七钱银子,辗转到了‘岸’,售价就变成了十多两银子!这里边儿,水有多深?简直吓人!盐商以本求利,扣除课税、厘金、皮费、陋规、捐输——一切成本之后,这个‘利’,至少是本钱的一两倍,甚至更多!” 顿了一顿,道:“就是,‘盐业公司’办起来之后,朝廷的好处,除了每年几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外,这个‘利’,也归了朝廷!这,可是数以千万两计的!” 几个大军机,皆是心头火热,有的人,甚至有一点坐不住的感觉了。 关卓凡继续道:“这样的一大块肥肉搁在那儿,如果有人拦着朝廷去取,句不好听的——” 他脸上微现狰狞:“真正是拦我者死!” 狞笑一现即逝,转瞬间,关卓凡已是一团春风:“所以,那个李世忠,九泉之下,真不好瞎抱怨什么啦。”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三章 一刀切了? 这两句话,意在言外。※%※%,几个大军机都明白,李世忠既已授首,就是一只无头的鸡,杀鸡骇猴,那只血淋淋的鸡头,安徽看在眼里,两江看在眼里,下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寝食不安、心惊胆颤? 再雄强的人物和势力,也不能不相信了:“拦我者死”四字,一字不为虚设!再怎么贪婪,再怎么狂妄,也不能不好好地掂量掂量了:铁流滚滚而来,我是继续梗着脖子堵路呢?还见风转篷、退避三舍呢? 想到关卓凡杀李世忠之狠、之准——“狠”就不必了,这个“准”字,更加叫人心悸!李世忠伏法之前,人人都认为,以非常手段加诸此獠,是一件大的事情。一个的张六,都几乎凌犯畿辅,致扰宸衷焦虑,何况李世忠的势力,数倍于张六?真要杀他,得做好再平一场“苗乱”的准备! 李世忠脑袋搬家之后,大伙儿忽然发觉,之前种种犹豫,真是过虑。树倒猢狲散,李世忠党羽虽众,但一盘散沙,凛于威,根本没有铤而走险的可能。再想想当年的苗霈霖,走投无路之下,竟是他的部下,斩了他的首级,献于彼时的一等毅勇公关君卓凡帐前。可知,大势所趋、大义所在,踉跄跳梁,根本不能与抗! 念及于此,对年轻的轩郡王,有人凛凛生畏,有人愈加感服,有人则畏威怀德,兼而具之,心境复杂。不过,不论是谁。包括恭王。都对成功组建“盐业公司”。清除弊端,利归朝廷,进而收权两江,消弭尾大之患,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当然,疑虑还是有的。 文祥道:“‘盐业公司’既为‘企业’,一切皆行西法,自以逐利为第一要务。可是……” 顿了一顿,面向关卓凡,郑重道:“王爷,这个盐价,可不能重蹈‘纲盐制’的覆辙,畸高不下、反噬自身!” 关卓凡道:“博川的极好!我以为,这个盐价,或高或低,不能由‘盐业公司’自行决定,盐价几何。要由朝廷来定——要确保民众都吃得起盐!家徒四壁者,亦不可‘竞月食淡’!‘盐业公司’嘛。照着朝廷定下来的价格开卖就是了!” 不独文祥,几个大军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文祥的脸微微涨红了,激动地道:“王爷此议,真正是视民如伤!‘盐业公司’之设,真正是一大德政!” 微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盐价不能过高,当然也不好过低——不然朝廷就亏了!‘盐业公司’也不好做事情。嗯,我想,制定盐价的时候,朝廷未必一意孤行,也是要和‘盐业公司’商量着办的。” 关卓凡含笑道:“博川的话,持平持正,恰当不过!” 顿了一顿,又道:“还有,所谓‘盐价’,对于‘盐业公司’来,不只是一个‘卖价’,还有一个‘买价’——就是向灶户收购食盐的价格。我以为,这个价格,也不能由‘盐业公司’自行决定,也要由朝廷来定——不可过低!不然,灶户交盐不得值,非售私无以为生——咱们可不能干这种逼良为盗的事情!” 几位大军机,愈加动容了! 抬高售价,压低进价,乃营商之性,由朝廷出面,“统一收购价”,真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灶户是食盐的生产者,作用虽然重要,地位却极低下,近乎“贱籍”,他们的生计温饱,不论哪个朝代,都从未真正进入过上位者的眼界。轩郡王真正是……爱民如子! 这也罢了,更重要的是—— “这是从源头入手,”这次话的是恭王,“彻绝了私盐的来路!售卖的时候,私盐能够压价和官盐‘争卖’,但向灶户收买的时候,私贩、私枭,绝对无力抬价和官盐‘争买’!逸轩,此计大妙!” “六爷的极是,”曹毓瑛道,“这一计,真正是釜底抽薪!” “这是正本清源的堂皇大计!”文祥颇为激动,“灶户都是安分人家,但凡有一口安乐茶饭吃,谁愿意扞法售私?那都是被一班无良‘场商’逼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盐业公司’买盐、卖盐,进价不能过低,售价不能过高,这中间的皮费,咱们就得替‘盐业公司’多打算打算了!” 众人都在“打算”,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文祥率先打破沉默,他咬了咬牙,道:“索性,狠狠心,由‘场’到‘岸’,沿途的厘税,一刀切了!” 这一刀切得好生厉害,真是得“狠狠心”才成。 关卓凡眼睛一亮,但他忍住了,没有马上话。 其他人还在沉吟,许庚身已做出了断然的神态,道:“我看博公此议可行!如此一来,地方可能多少有些损失,但咱们都晓得,沿途关卡,吃拿卡要,名目繁多,浮费比正项多得多!‘盐业公司’掏出来的,十之七八,都进了私人的腰包!一刀切了,地方损失其实有限——真正徒呼荷荷的是那些个私人!‘盐业公司’却皮费大减,这笔账通扯算起来,得大于失,做得过!” 郭嵩焘也点了点头,道:“‘地方’也是朝廷的,‘盐业公司’也是朝廷的,左手右手之别罢了,只要在朝廷手里,放在哪儿不是一样?” 曹毓瑛微笑道:“筠翁的不错。不过,就算都在朝廷的手里,右手若是多了,左手也还是要争的。譬如,你那位儿女亲家。” 郭嵩焘哈哈一笑,其余几位,也不禁莞尔。 大家都晓得,曹毓瑛的“你那位儿女亲家”,是指左宗棠。左宗棠之爱争地盘,是朝野著名的,且“英雄欺人”,手段厉害,六亲不认,郭嵩焘这位“儿女亲家”,就是受害者之一。 关卓凡这才开口:“到‘左手、右手,’我倒有一个想头,既可减‘盐业公司’之皮费,地方又不会怎么吃亏。” 哦,有这么好的法子?大伙儿一起看向关卓凡。 *(未完待续。。)u 第四十四章 清障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道:“我想,固然要力戒浮冒,但‘引岸’地方的正当的正项收入,还是要给人家留一些的,不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左手真要抱怨——这儿对右手太偏心了。” “引岸”,即食盐的销售地。 几个大军机都是会心一笑。 “盐运的厘金、皮费,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数字,拢成一项——给‘引岸’地方的,就此一项,没有第二项了!” 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不过,这个费用,不是过关的时候给现钱——过关的时候,只是查验明白,其数几何,彼此画押留字据。‘引岸’地方的数目,通拢到该省的藩司衙门,到了年底,或者明年的什么时候,由藩司衙门和‘盐业公司’一并结算。” 哎哟,这个法子……好! 这个法子,也不是一点儿弊病都没有,最麻烦的就是数字的统计和账目的核对,对于“引岸”——食盐消费地一方来,尤其如此。这个时代,可是没有电脑一的,中国传统的数目字管理一向薄弱,这个方案的案牍极繁,会不会反复公文往来,到头来,还是算不清楚账、扯不清楚皮,难的很。 不过,如果对不明白账,吃亏的是“引岸”省份,不是盐业公司。银子捏在盐业公司手里,啥时候给,给多少,毕竟收发由心。所以,这个方案,貌似公平,“左右手”之间,到底,还是偏向了“右手”的。 但是,就算有这些个麻烦,可和这个方案的好处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王爷的这个法子极好!”文祥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赞叹着,“如此一来,是一两银子也落不到私人手里去了!” 曹毓瑛道:“是,就算明面儿上的皮费一项不砍,也能省出一大块儿来!” 郭嵩焘沉吟道:“我想,算清楚了账,也不需要由‘盐业公司’直接向‘引岸’各省拨付现银,把数目报给户部就好了——盐税是要交解户部的,‘盐业公司’的盈利,其中一部分,大约也要交解户部;户部和‘引岸’各省之间,彼此往来,有出有入,‘盐业公司’该给‘引岸’各省的厘税,就从这些出入中,奉准扣除就是了。” “好!”许庚身,“如此一来,户部和‘引岸’各省之间,不过多一个数字加减,却免了‘盐业公司’多少麻烦!” 这个“麻烦”,有两层含义:一是人手和费用;二呢,这么一来,如果扯皮,一大半就归户部和“引岸”各省去扯了,“盐业公司”的耳根可清净多了。 关卓凡表示同意:“筠仙的法子确实是好,我原先也没有想到过的——咱们就这么办吧。” 完这句话,心中一动:盐税神马的,真的要一如旧制,全数解送户部吗?还有“盐业公司”的盈利——对于朝廷来,以前根本没有这样东西,也就根本无“旧例”可循。 嗯,这些钱,换个去处行不行?至少……其中的一部分? 阎敬铭虽然勉强算是自己人,但他过清过刚,相对独立,和许庚身、郭嵩焘等毕竟不同。到指挥如意,有时候还比不上曹毓瑛。较之赵景贤、钱鼎铭等嫡系,就更加不能相提并论了。 再者了,户部树大根深,再怎么整顿,也不是阎敬铭一个人能了算的。 “盐业公司”的好处,全数交解户部,并不符他“另起炉灶”之意。 不过,这个是不急之务,让我好好想想再。 “盐业公司”之组织架构、运作规例、总经理之人选,得先拿出方案,才能讨论,今儿是暂时不必议的,不过—— 恭王道:“‘盐业公司’不能只叫‘盐业公司’,前边儿得有个名目,各位,该叫个什么名目好?” 本来这个“盐业公司”,既经管两淮盐场,顺理成章,叫做“两淮盐业公司”就好。可是,大伙儿都觉得那个“两”字,瞅着有点儿奇怪,最后,定名为“江淮盐业公司”。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将本不应该出现在两淮盐场中的势力,清除出去——为“江淮盐业公司”的成立“清障”。 所谓“本不应该出现在两淮盐场中的势力”,有两大股,一股是李世忠余孽,一股是前文提到的部分湘军将领。 李世忠伏法的当,其余党已有做鸟兽散的迹象,将其余孽逐出两淮盐场,不过顺风纵火,顾盼反掌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 可是,湘军那边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恭王道:“赵竹生既署理两江,两淮盐政自然由他来兼。逸轩你看,整治两淮盐场,是不是就由赵竹生来挑头?” 清制,盐区的最高盐务专官,叫做“都转盐运使”,简称“盐运使”,或“运司”,其衙署称“都转盐运使司”。 “都转盐运使司”之上,设“巡盐察院署”,长官为“巡盐御史”,算是朝廷派驻盐区的监察机构。 两淮盐区的“都转盐运使司”和“巡盐察院署”,都设在扬州。 这两个衙门,叠床架屋,责权不明,后来,又改“巡盐御史”为“盐政”,一般由盐区所在地的总督、巡抚兼任,“巡盐察院署”成为废署。事实上,就是把盐业的管理权,下放到地方了。 陶澍行“纲改票”之时,便是自兼两淮盐政。 关卓凡点点头,道:“六哥既这么,就这么办,希望赵竹生能够不负所托,挑起这副担子。” 恭王道:“担子很重,枢府很该想法子为他分担一点。我想,赵竹生可以加一个‘钦差’的头衔,口衔宪,做起事情来,就会顺手许多了。” 关卓凡微微讶异地看了恭王一眼,道:“六哥想的很周到,这个事儿,咱们另行请旨吧。 恭王推荐赵景贤主持整顿两淮盐务,不过顺水人情,并不值钱。但这个“钦差”,可就有些斤两了。 “除此之外,”恭王微微一笑,“这个事儿,有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大约不好全然置身度外的。” 这位“德高望重的人物”谁何,大军机们都是“茶壶煮饺子——心中有数”。 文祥替大伙儿了出来:“六爷的是,整顿两淮盐务,曾涤生不能完全撒开手。” 接着,他对关卓凡道:“王爷,曾涤生那儿,您大约要结结实实的去封信才好。” 关卓凡沉吟道:“单是写信,恐怕分量还不大够。咱们几个人中,大约得有一位,往保定亲自去走一趟。” 听他这么,自然而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郭嵩焘身上。若论及和曾国藩的渊源,没有人比郭嵩焘更合适做这个信使兼客了。 郭嵩焘慨然道:“好,这个事儿,着落在我身上!” 顿了一顿,微微踌躇,道:“可是,我拿什么名义出京呢?” 军机大臣为掌国枢臣,行止皆观瞻所系,出京一定要有个像样的名目,不能悄悄地溜出去,当然也不能:俺是去做曾某人的思想工作滴。 关卓凡想了一想,道:“上谕里就是铁路的事儿吧。‘铁路股’在‘顾问委员会’里边儿,筠仙的本职是‘顾委会’主任委员,去和直隶总督商议勘察直省境内的铁路线路,得过去的。” 众人皆无异议。 关卓凡道:“除了以上种种,赵竹生那里,我想,还得有一点特别的安排。‘护印’之后,赵竹生这个署理江督,一直呆在上海,没再到江宁去点卯。我看,他也不必去江宁了,江督的行辕,就直接设在扬州好了!” “还有,”关卓凡嘴角隐约一丝狞笑,“一个人去扬州,未免有些孤单。驻苏南的轩军,抽一个团出来,叫刘玉林带着,跟着赵景贤过扬州去!” *R115 第四十五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晚上,郭嵩焘赴柳条胡同轩郡王府,听取进止。↑, 关、郭二人独处的时候,气氛和军机处会议时之乐观、热烈,不大一样了。 郭嵩焘面色凝重,道:“‘江淮盐业公司’之设,不仅是重整河山,甚至可加以‘开辟地’之谓,王爷的魄力,嵩焘五体投地!” 关卓凡深深地看了郭嵩焘一眼,道:“筠仙,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 顿了一顿,平静地道:“这出大戏,真正唱黑脸的,其实不是咱们。” 嗯? 关卓凡微微一笑:“那么,谁替咱们唱了黑脸呢?嘿嘿,是陶文毅!” 郭嵩焘目光一跳。 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要废‘票盐法’,台面上,就不能陶文毅什么好话,可是,若不臧否‘票盐法’之对错得失,单讲做事情的气度、担当,我对陶文毅,是真心实意的佩服的!” “筠仙,你想一想,当年‘纲改票’,多少人断了陋规收入?多少人因之毁家败业?俗话的好:‘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浮议四起,哀鸿遍野,暗里咬牙切齿、欲食肉寝皮的,亦不乏人!陶文毅居然能恒持不移,把这个事儿办了下来!我为文毅公赞,亦为文毅公叹!这份魄力,真正令我辈仰止!” 郭嵩焘默默点头。 “‘纲改票’,‘纲盐法’已是支离破碎,但未容‘票盐法’成气候。洪杨之乱。李世忠之擅。便接踵而至。这一锤子又一锤子地砸下去,两淮的盐事,全然是分崩离析了。现在,李世忠余孽已不足为患,只要将湘军从两淮盐场请出去,咱们接手的局面,就是‘一张白纸好涂画’。” 到这儿,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句大白话:咱们是捡了个大漏。” 对这番见地。郭嵩焘心里佩服到十分,略作沉吟,道:“曾涤生是顾大局的人,王爷放心,嵩焘此行,必不辱使命!” 关卓凡点点头,道:“湘军插手两淮盐场,毕竟时日尚浅,介入不深,此时退出。不会伤筋动骨,曾涤生也不会太为难的。” 微微踌躇了一下。道:“轩军一部,移驻扬州,曾涤生也许会有点儿不舒服,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不是谁的脑子都能想得明白事情,骄兵悍将,尽有不识大势的,不见颜色,就不知进退!赵竹生带支兵过去,有些人就醒过神儿了,反倒少些误会,少治些闲气!” 郭嵩焘道:“是!” 顿了一顿,道:“王爷若想顾全曾涤生的面子,就……李世忠余党不大安分,轩军一部,移驻扬州,是去盯着这班牛鬼蛇神的。” 关卓凡一笑,道:“曾涤生识穷下,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也好,台面儿上,就这么吧!” 轻轻叹了口气,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筠仙,两淮的盐事,刚刚好到了过来:真正的麻烦,不在两淮,而在两淮之外!” 哦? “你且瞧好,‘江淮盐业公司’设立之后,出来怪话最多的地方,一定不是两淮盐区,而是其他的盐区——也包括长芦盐区。长芦盐区虽出了一场大乱子,但刘子默只是实心用力地整顿了一番,主要着力于缉私,制度上,行的还是‘纲盐法’,并没有根本的改变。” 郭嵩焘微微皱起了眉头。 关卓凡继续道:“我为什么,两淮盐事之难,在两淮之外?原因很简单,譬如,‘江淮盐业公司’卖盐,一‘引’八两银子,别的盐区卖盐,一‘引’十二两银子——嘿嘿,差别如此之大,你叫其他盐区,情何以堪?有人若问起来,你们的盐,为什么比两淮贵那么多?你叫他们如何回答?” 郭嵩焘心头大震。 “所以,‘江淮盐业公司’虽只在两淮盐区卖盐,未越雷池一步,但别的盐区,却非跳起来不可!” 郭嵩焘正在紧张思索“何以为计”,关卓凡已是“格格”一笑,道:“跳起来也好——也许跳啊跳啊,就跳到坑里去了。” 这句话郭嵩焘确实听不懂了,道:“嵩焘愚钝,请王爷开释。” 关卓凡道:“筠仙,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陶文毅之‘纲改票’,并未废‘纲’,‘票盐法’、‘纲盐法’,其实是并行的?明面儿上,竟可以,我只是‘另起炉灶’,并未动‘纲盐法’一根指头!可是,‘纲盐法’如何争得过‘票盐法’?未几,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听到“另起炉灶”四字,郭嵩焘忽有所悟,这是轩郡王的惯伎啊! 他沉吟了一下,道:“咱们设立‘江淮盐业公司’,和陶文毅行‘纲改票’,倒是异曲同工——有‘江淮盐业公司’比着,其他盐区种种弊端,曝露无遗,日子稍长,舆论是一定支持以‘盐业公司’取代‘纲盐法’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筠仙,的好!还有,别的盐区,不管有多少怪话,只好放在台下面,没法子搬到台面上来——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 郭嵩焘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点头道:“王爷的是!言路上若有所诘责,两淮盐区的事情,只能由两淮籍贯的言官出面。可是,两淮支持‘纲盐法’的势力,陶文毅主政之时,便已分崩离析,加上王爷方才的,洪杨和李世忠又反复折腾了一轮,那班‘吃纲盐’的人,愈发孱弱,如今还有什么心气,敢做仗马之鸣?”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筠仙,得透彻极了!” 顿了一顿,道:“所以,这条路,艰难险阻虽多,但我期之必达!这个意思,请你一并跟曾涤生一。” 他喟叹道:“曾涤生是能够任谤任怨的,这一层,我比不上他。所以,这一次,我要请他来‘分谤分怨’!” * 保定,直隶总督府。 曾国藩看完了关卓凡的信,闭目片刻,摘下了老花镜,换上了近视镜。 他慢吞吞地道:“好长。” 坐在一旁的郭嵩焘微微一愕,曾国藩淡淡一笑,加上了一句:“好文章。” 顿了一顿,嘴角微微地向两边扯了扯,算是又笑了一笑,声音却如枯柴般干涩:“不过,筠仙,轩王请你走这一趟,未免有点瞧了曾某人。” 这一次,郭嵩焘是大大的一愕: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我的身份还不够? 曾国藩见他脸色有异,笑了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王爷若是真正看得起我,这一封信,已经尺足加二,何必还不放心,要再麻烦一位军机大臣、曾某的多年老友,走这一趟?” “筠仙,”他轻轻咳了一声,“曾国藩是国家的大臣,不是湖南的大臣!” 郭嵩焘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气血微涌,正待话,曾国藩轻轻摆了摆手,道:“筠仙,多余的话,不必了。” 沉吟了一下,道:“我给江宁写几封信——一封大约不够。还有,如果……赵竹生不嫌弃,我同惠甫一声,请他赴扬州就赵竹生的幕,事情办妥了,再回我这儿来。” 惠甫,是赵烈文的字。 郭嵩焘真正是动容了! 赵烈文是曾国藩最亲信、最倚重的幕僚,在湘军中威望甚高——这也罢了,关键是他的特殊身份,可以视为曾国藩的代表,有他出面,居中协调,“请湘军退出两淮盐场”这个差事,一定可以最快、最平和地办下来。 曾国藩之“公忠体国”,真正无一字虚设! 郭嵩焘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想了一想,道:“惠甫的品级,似乎还是一个知州吧?这个差事办完了,要赵竹生给惠甫办个密保——至少保惠甫一个道台!” 曾国藩连连摇手:“不必,不必!筠仙,你还是不晓得惠甫,他醉心释学,一点子官瘾也没有的!保他个高些的品级,这个力量,我也有,可是,几次都被他推了!” 郭嵩焘怔了一怔,感叹地道:“惠甫真正是国士!” 曾国藩微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顿了一顿,道:“国家眼见愈来愈好——国家好起来,比什么都紧要!” “别的,”他轻轻摇了摇头,“都不重要。” *(未完待续。。)u 第四十六章 故人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郭嵩焘、曾国藩在保定直隶总督署会面的次日,上谕明发,轩郡王为“特派全权钦差大臣”,赴津,迎接“美利坚合众国访华代表团”。 美国人已经到了日本的长崎,正在做休整,不日就将由长崎首途津。 上谕发布的第二,关卓凡便离京赴津,一也没有耽搁。 掰掰手指头,日子已经很赶了——美国人到埠之前,关卓凡在津还另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 辰初一刻出发,到达津站军营的时候,是次日巳正三刻。 一进军营,关卓凡的第一件事,是叫伙房整治三四样精致些的菜肴,送到自己的“签押房”——就是办公室。 他略洗征尘之后,菜肴便做好送了过来。勤务兵布菜,关卓凡看着不大妥当的地方,一边亲手调整,一边吩咐图林:“请田先生。” 图林去了,不一会儿,门外卫兵高声唱名:“田先生到!” 咦?轩郡王礼贤下士也就罢了,居然连卫兵都称“先生”而不名,这是一位什么来头的人物? 关卓凡朗声道:“请进!” 门帘掀起——是图林亲自打的帘子。 “田先生”进来了,并足立定,举手行礼:[ “报告!田永敏……奉命报到!” 这个报名,中气不足,语气迟疑,且很不标准——忘了报自己的职务、衔头,听起来,一副慌慌张张、不甚自信的样子。 往来人身上看。呃—— 这位“田永敏”。身材十分瘦。却长了一个硕大的额头,他穿的轩军军服,松松垮垮的,似乎大了一号;头上的平顶军帽,被他的大脑门一衬,却又显得了一号。总之,一眼看上去,整个人十分别扭。甚至颇有几分滑稽。 “田永敏”虽然努力挺胸抬头,旁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并没有受过什么真正的步操训练。 古怪的相貌、不合体的服饰,加上别扭的站姿,这个…… 除此之外,“田永敏”脸上的神情,也非常复杂:是一种紧张、疑虑和讶异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再细看,他的臂袖上,缝着“作战参谋”的臂章。 作战参谋?不过是副营级而已。为他掀帘子的图林,虽然顶着“团长”的头衔。却是地道的副师级,高过他好大一截。 这样一位形容卑琐的中低级军官。轩郡王以下,居然礼遇至此? 关卓凡还了礼,含笑道:“良庵先生,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嗯,今儿中午,咱们就别去吃食堂的大锅饭了,我陪先生在这里酌几杯,如何?” 田永敏脸上的神情,愈加讶异了。他放下行礼的右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嗫嚅了几下,低声道:“是,永敏谨遵王命。” “入席”后,田永敏愈加紧张,额上见了汗,手和脚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田永敏,字藏六,号良庵。 不过,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叫“大村益次郎”。 * * 鹫飏岭之役,大村益次郎做了轩军的俘虏,然后被迫表示“愿为贝子爷效力”——不这么不行,大村益次郎心里清楚:若不“输诚”,这位贝子爷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自己,连不问世事、隐居终老的机会,都不会给的。 轩军征日归国的时候,大村益次郎的伤,还没有百分百痊愈。关贝子,轩军的军医,水准较高,军医院的医疗条件也比较好,大村先生就跟了去,到中国养伤罢! 这是面子上的法,真实的原因,彼此心照:既然“愿为贝子爷效力”——这件战利品,关卓凡自然是要带走的。 你要我做什么呢? 到了中国,大村益次郎被安置在津站军营。他的房间外并没有士兵把守,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过,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但大村益次郎除了养伤、看书,几乎不出房门一步。 这段时间,他的唯一的访客,是松江军团参谋长施罗德。 施罗德是个典型的军事狂人,言辞便给,异常健谈;大村益次郎学识渊博,军事之外,船舶、土木、医学、艺术,皆有颇深的造诣,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很多,很快,便互相引为知己。 但是,不管聊得多么热烈,施罗德从来没有提过,“亲王殿下”将要大村先生做什么工作?这个念头,日夜萦绕在大村益次郎的脑海中,但他从来不敢主动询问。 伤愈后不久,大村益次郎的第一份差使来了:军团后勤参谋,归军团参谋长沃纳施罗德管带。 大村益次郎大舒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投入到新工作当中。 自此,轩军津驻军各军营里,出现了一位身材瘦、形容卑琐、口音古怪的后勤参谋。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这个“降人”的话当一回事,而大村益次郎的话也很少,差使之外的话,更是一句也不。 但很快,大家发现,大村参谋的话虽然少,且轻声细语,完全不像一个军人的样子,但言出必中,几不虚发,凡是和他有不同意见的,到了最后,事实证明,都是他对。 慢慢儿的,大伙儿开始对这个形容古怪的个子服气了。 有时候,下值之后,能够看到大村参谋穿着宽大的和服,在军营一隅,缓缓踱步。碰到同僚,面带微笑,点头致意;碰到级别更高的军官,退在一旁,鞠躬为礼。不过,至始至终,他不会主动和任何人一句话。 后勤参谋没干多久,大村益次郎就调岗了:从“后勤室”调到“作战室”,出任作战参谋。 这位貌不惊人的新参谋,很快就在“作战室”内引起了震动。凡“兵棋推演”和“实兵对抗演习”,大村益次郎如果不在“导演部”,而是参与对抗,那么,他所在的那一方,不论“红军”、“蓝军”,几乎都是胜利的一方。 人人侧目。 有人心里面嘀咕:就是运气好吧?真这么能打,怎么做了俺们的俘虏? 不过,施罗德不这么看。 圣母皇太后津阅兵的时候,施罗德找到关卓凡,道:“总司令,大村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军事才,如果做参谋工作的话,至少应该任命他做副参谋长;甚至,他为正,我为副,也是完全合理的。” 私下底,施罗德和关卓凡话,依然保持着在美国时候的习惯,称关卓凡为“总司令”。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 施罗德有点着急了,道:“总司令,我是真诚的!还有,我不相信,以你的眼光,看不出大村的能力?” 顿了一顿,道:“我想知道,总司令,你对大村,到底有什么打算?” 关卓凡平静地道:“沃纳,你问错人了——你应该问问大村:他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 *(未完待续……)r19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四十七章 归化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施罗德愣了一愣,不话了。 东西方思维模式虽然有所差异,但是,他还是听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 不明白的,反倒是大村益次郎这个东方人。 一,下值之后,换上了和服的大村益次郎,正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踱着步,施罗德突然冒了出来:“大村,一起走走?” 大村益次郎自然没有异议。 一边走,一边聊。 聊着聊着,似乎是很不经意的,施罗德把关卓凡的那个问题抛了出来:“大村,你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 当然,施罗德没有:“这是亲王殿下的问题。” 大村益次郎张了张嘴,不晓得什么好:这是我打算得来的么? 施罗德看见他一副诧异的样子,心中不由暗叹,淡淡一笑,停下了脚步。 “大村,你看,多么美丽的夕阳!如果我是你,我会盼望,每都能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 完,掉头而去。 大村益次郎一个人留在原地,愕然不置。 施罗德高大的背】影消失了,大村益次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抬起头。 西残阳如血,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突然,犹如电掣雷轰,大村益次郎明白了施罗德的意思。 他浑身颤抖起来。 夕照鎏金,他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当晚上,在自己的房间内,大村益次郎长时间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交叠抚地。头抵手背。背脊不断抽动。 他泪流满面,但是,不敢让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哭声。 第二,大村益次郎呈文军团参谋长,请参谋长代为上禀“军事委员会”,由军团出面,向朝廷提出申请,准他归化朝。 同时。请求准许他将妻儿自日本接来中国。 大村益次郎原名村田良庵,又名永敏、藏六,他便取“村田”之“田”,为自己的汉姓,名永敏,字藏六,号良庵。 大村益次郎呈请入籍的当,下值之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步。 第二亦如此。 第三。大村益次郎恢复了散步的习惯。虽然,他散步的时候。一向选择僻地,但还是不止一个人留意到,大村参谋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眼熟的“和服”,而是——长袍马褂。 就这样,“大村益次郎”变成了“田永敏”。 * 关卓凡举杯,微笑道:“我晓得先生酒量不弘,我满饮一杯,先生随意。” 罢,仰起脖来,一口干了,然后,向田永敏照了照杯底。 王爷虽然“随意”,田永敏可不敢真“随意”,双手捧杯,暗暗吸了口气,也是一口干了。烈酒一倾入喉,几乎就要咳嗽起来,他努力抑制,总算没有失态,但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 轩郡王满脸笑容,抬手示意:“随意,随意!” 略吃了一两口菜,关卓凡道:“琴子和优子,已经离开长崎,大约这两日就要到津了……” 田永敏浑身一震,颤声道:“王爷是……拙荆和女?” 关卓凡一笑,道:“当然,哪里还有第二位琴子?” 如果田永敏是地道的中国人,关卓凡当然不可以直呼他的内眷的名字,不过,田永敏毕竟是日本人的里子,关卓凡如此称呼,并不算唐突,反显得比较亲切。 田永敏又喜又忧,喜的是一家团聚,忧的是:老婆、孩子过来了,住哪里? 请求接妻儿来中国的呈文是递上去了——这是“输诚”的一种表示,可是,如何安置她们母女,田永敏根本没有准备——这个事儿,他一直没有收到上头批准与否的答复,一直心里惴惴,也轮不到他做什么准备。 正在思绪起伏,关卓凡道:“我在八里台,替先生置了一所宅子……” 啊?! “三进的宅子,不算大,半新不旧的,不过,倒还整齐洁净!家具什物,大致已经配备齐整了,琴子母女到了,直接住进去就是了。哦,明是星期,先生抽个空儿,过去瞅一眼,还缺什么,尽管跟我!” 田永敏连连摇手,脸涨得更红了:“太大了,太大了!……呃,王爷的厚赐,卑职……真正当不起……” 这个宅子,关卓凡嘴上“不算大”,其实真的不算。 一般来,三进的宅子,第一进为门厅,第二进为正厅、上房,第三进为后罩楼,为闺房内眷的住所——这个格局,已经是最标准的“大宅院”了。田永敏还是“大村益次郎”的时候,别看已经总掌长州藩的军事,其住处,大约还没有这个宅子的五分之一大。 关卓凡道:“先生不必客气,这不是什么‘赐’,朋友有通财之谊,算是我给嫂夫人和侄女儿送了一件礼物吧。” 好,话之间,“琴子和优子”就变成了“嫂夫人和侄女儿”了。 “哦,对了,屋契上面,屋主一栏,已经写了先生的大号。” 田永敏还想什么,关卓凡轻轻摆手,微笑着制止了他,然后道:“八里台不比津城繁华,不过,好处是离站军营近!嫂夫人和侄女儿过来探望先生也好,假日的时候,先生回去聚享伦也罢,都方便的很!” 这确实是非常周到的打算。 田永敏胸腹之间,不由气血翻涌。 他如此激动,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一所宅子,田永敏——大村益次郎何人,眼界哪里会那么浅?关键是轩郡王亲自过问,尽心竭力,为他解决“后顾之忧”,由此可知,“上头”对自己,猜嫌已去,信任已生。 半年来深藏心底、无可告人的深切忧虑,一旦而释,田永敏整个人轻飘飘的,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点虚脱了。 他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本就拙于言辞,情绪起伏之下,更加不知道什么好了。 滞了又滞,终于低声道:“王爷的美意,永敏不知何以为报?唯有鞍前马后,效之以死!” 关卓凡含笑道:“先生太客气了。不过,眼下确有一件事体,是要仰仗大才的。” “请王爷吩咐,永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言重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平静地道:“我打算设立一间陆军军事学院,这个,就请先生来替我主持操办。”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四十八章 师法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田永敏的眼睛中,倏然放出光芒。 他在长州藩做“三兵教授”、“军政用挂”,主持改革军制、整顿藩政的时候,就有创办一所军事学校的想法。但是,那个时候,这个想法是如此模糊、如此遥远,只能是一个“梦想”。 战败被俘,异国他乡,改宗易籍,这个梦想,反倒可以实现了?! 还有,军事学校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中国第一所陆军军事学校!设立之后,中国陆军菁英,尽出门下,就是,今后,中国陆军的大多数中高级军官,都将是自己的门生了! 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刚刚归化入籍的“降人”!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田永敏气血上涌,浑身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却不出“尽忠竭智”、“效之以死”一类的话。这些话,方才都过了——更重要的是,面对这份如山之重的信任,什么漂亮辞都显得轻飘飘的,话到了嘴里,还未等出来,便觉得味同嚼蜡。 田永敏的脸,红得愈发厉害了,瞅着几乎就要冒出热气来。 憋了半响,终于道:“王爷高瞻远瞩!我记得,美利坚开国总统华盛顿公,谈到创办陆军军事学校,过:‘如此一所学校; ,对国家来必不可少,其与国家之命运,休戚相关。’王爷……师法前贤,国家幸甚!” 关卓凡深深地看了田永敏一眼,心中暗暗了声“好”。 这个人,没有像一般中国士人那样。没完没了的自谦、推让。等门面功夫做足了。接受任命了,又反反复复的感恩戴德——他几乎一句废话没有,一上来,一张嘴,就切中肯絮,是个真正做事情的样子,也是个真正能做好事情的样子——我没有看错人! 关卓凡道:“先生得好!华公这句话的时候,国家肇始。在在一片空白,没有华公这句话,就没有日后的西点军校!” 田永敏兴奋地道:“不过,华公虽萌此意,但彼时歧议纷纭,创制军校,力有不逮,直到第三任总统杰斐逊公在位,方始成事。考美利坚故事,实在比不得王爷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幸甚,幸甚。幸甚! 他连了三个“幸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嗯,就是不晓得,您的,是“国家幸甚”呢?还是“田永敏幸甚”呢? 关卓凡想:你这话,意思是俺比华盛顿还牛喽?嘿嘿,可不敢田先生不会拍马屁,真拍起来,比谁都高明呢! 他微微一笑,道:“中美体制迥异,做事情的路子,自然也不一样。嗯,起西点,咱们办军校,正要拿这个西点做第一个师法的对象!” 哦? 田永敏不禁微微诧异。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在列强之中,只是一个二流国家,起要“师法”的军校,绝大多数人,不会先想到美国的西点。 他上身挺直,微微俯首:“请王爷训喻。” 嘿,这个姿势、动作…… 关卓凡道:“先生以为,这个西点军校,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田永敏认认真真地想了想,道:“西点的工科和炮科,是最强的,尤其工科,大约不在欧陆诸强之下。” 关卓凡眼睛一亮,双掌轻轻一拍,道:“着啊!” 轩郡王这个动作,颇出田永敏意外,脸上不由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不过,同时也夹杂了一丝疑惑:王爷激赏,所为何来? 关卓凡道:“西点军校之前身,就是驻扎在西点要塞的工兵和炮兵——渊源流传,其来有自,西点便以工科、炮科见长了!” 顿了一顿,道:“不过,这还不是西点工科大盛最紧要的原因!最紧要的原因是,美利坚建国,褴褛筚路,房屋、桥梁、铁路,都要一一在白地上建造出来——开国迄今九十年,第一等亟需的人才,是工程师!” 田永敏微微张了张嘴,已是意有所悟。 “内乱之前,美利坚并无第二所工科学校,本土的工程师,大多出于西点。嘿嘿,话得稍稍夸张一点,这西点军校的工科,算是‘建造了整个美利坚’!” “西点建造了美利坚”——这个看法,田永敏以前是没有的。但他印证于自己对西点和美国的识闻,不能不承认,轩郡王得对!且洞鉴极深! 田永敏颇为震动了! 和许多有真本事的败军之将一样,他深夜扪心,也会有不服气的时候,也会想着,“再来一次又如何”?可是,现在,对这个打败了自己的年轻王爷,他开始真正服气了! 关卓凡继续道:“美利坚内乱,叛军主帅李某,便是出身西点工科——” 到这儿,自失地一笑,道:“还好,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和此君打不上照面,真正对上他的时候,南军已是穷途末路了。” 这几句话,若有所憾,言下之意,几乎等于自承不如罗伯特李。田永敏听在耳中,突发奇想:李将军斑斑大才,王爷对他又如此欣赏,为什么不请了过来,为我所用?李某败军之将,在美国国内,一定过得很不如意。 这个问题,他几乎就要问了出来,忍了忍,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关卓凡看了田永敏一眼,微笑道:“先生必是想,我为什么不礼聘李将军来中国做事情?” ,这个人的眼睛,竟似可以洞穿人心肺腑的! 田永敏大为尴尬,道:“是,永敏一点心思,难逃王爷慧眼洞鉴。”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李某也未必不愿意!可是,美利坚内乱甫歇,北、南之间,猜忌极深,中美既为盟友,我怎么可以去和南逆的首领,做成一路?北边儿的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田永敏念不及此,暗叫惭愧,心想,枢府领袖,秉大政者,果然高屋建瓴,眼光和下面做具体事情的,就是不一样。 “这个事儿,过多一年半载,看看美国国内的情形,未必不能做,但现在还不成。” “是,”田永敏心悦诚服地,“王爷训诲的极是。” 顿了一顿,道:“王爷的意思,咱们办这间军事学校,也要如西点一般,推重工科,以为国家兴作将养人才?” *(未完待续……)r19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四十九章 曲线救国 “正是!” 田永敏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个地方,卑职不是十分明白,要请王爷训谕。,” “请。” “王爷‘西点建造了整个美利坚’之,精辟至极!不过,美利坚立国之初,文明制度粗率,凡事因陋就简,专业工科学校暂付阙如。西点的工科,之所以成为美国兴作之中坚,和这个局面,多少是有些关系的。嗯,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为什么不另设一间专门的工科学校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这句话得好!良庵先生,我请你想一想,咱们如果设立一间专门的工科学校,能够招到多少学生?或者,能够招到什么水准的学生?” 田永敏略一深想,恍然大悟。 “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国人一向视工匠为贱役,只怕……” 到这儿,打住话头,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关卓凡。 “正是!”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国人哪里晓得什么叫‘工程师’?只会当做木工瓦匠一类看待!学工程的,第一要通文墨,第二要通术算——暂时不懂没有关系,但是这方面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脑瓜子要好使!” “先生倒是想一想,”关卓凡微微苦笑,“这二者得兼的年轻人,有几个肯去做木工瓦匠的?” “这方面,‘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嘿嘿,不要和美国比。差地别;就是和日本比。大约也比不过吧。” 这句话。田永敏可就不敢附和了,他努力不使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保持着留意倾听的神态。 “不得,”关卓凡的笑意,变得有一两分狡黠,“只好‘曲线救国’了!” “曲线救国”四字,听得田永敏一愣,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王爷高明!轩军国家柱石,军事学校设在轩军之下,入学即入轩军,八方俊彦,自然趋之若鹜。” 关卓凡点了点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中国,军人其实也不怎么受待见。不过,轩军的情形,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这一来。轩军既能打仗,军纪又好。老百姓看得起;二来嘛,轩军的薪饷高,算是门好营生!” 罢,关卓凡微微一笑,又道:“还有第三点,不少人以为,关某人当时得令,加入轩军,可是做官的一条终南捷径!” “拿福建海军学堂的情形来看,顶着‘轩军’这块招牌,生源确实不用发愁的——其中还有不少士绅的子弟!海军如此,陆军大约也差不到哪里去。” “等到学生们进了学校,一句‘因材施教’,我叫他们学什么,他们就得学什么!再者了,戎装笔挺的,毕了业就是军官,大约也没有哪个学生,会把自个儿和木工瓦匠想在一块儿。” “请先生记住一句话:这间陆军军事学校,将是中国工程师的‘摇篮’!” “摇篮”?好别致的譬喻,不过……嗯,十分生动。 独辟蹊径,开辟局面,卓然达成,对轩郡王这番纵横捭阖,田永敏是真心实意佩服到十分了。他的情绪也被提了起来,壮志豪情油然而生:“是,永敏牢记在心,断不负王爷所托!” 把陆军军事学校的工科,办成中国工程师的“摇篮”,关卓凡还有一个目的,是不方便也不必要给田永敏听的:从这儿出身的工程师,都是军人,甚至,都是轩军的军人。如此,一来指挥如意,叫去哪儿就去哪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二来,几乎都可算是他的私人。 “不过,”关卓凡,“军事学校的主业,毕竟还是军事。” “是。”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道:“这摆在第一位的,是陆军之于海军,颇有不同,这一层,要请先生格外留意。” 陆军之于海军,当然“颇有不同”,曷待其言?轩郡王郑重其事地将之“摆在第一位”,一定不是泛泛而指,其中必有特别的深意。田永敏果然“格外留意”,竖起了耳朵,道:“请王爷训谕。” 关卓凡道:“海军,英国人是最在行的,这上边儿,在英国人面前,咱们只好一心一意地做学生,不能够自己搞什么花样。” 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福建海军学堂,从上到下,我几乎全扔给了英国人去打理——眼下,如果不用英国人主事,咱们自己来办,仅仅聘请几个洋教习,翻译几本洋书,办出来的海军学堂,一定照猫画虎,画虎类犬,绝没有‘青出于蓝’这回事的。” 田永敏默然片刻,深深点头,道:“是,王爷洞鉴极深。”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不过,陆军不大一样。” 他凝视着田永敏:“疆场之上,我和先生是切磋过的;先生在轩军,也做了半年的参谋,嗯,就请先生一,到底哪里‘不大一样’?” “我和先生是切磋过的”,话一入耳,田永敏不由大为紧张。但他马上便明白了,轩郡王这是在“考校”,不是在翻什么旧账。 他静心凝思,过了一道:“哪里不一样?——实在太多了!” “第一个,是轩军各级主官,当得起‘爱兵如子’四个字!未必每一位军官,都有吴起吮疽的心地、见识,但是,制度、军法管着,‘士兵委员会’盯着,上行之,下效之,久而久之,就成风气了!这一层,举目四望,无论中外,我找不出第二支军队来!” “第二个,是轩军全军,除了刚刚入伍的,就连大头兵,也是能认几个字的,也是能够勉强看明白告示和命令的——这一层,真正不得了!别的军队,就是营官,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是司空见惯!嗯,这一层,就是泰西诸强,大约也未必做得到吧?” “不论日常训练,还是战场上见真章,一个士兵,识不识字,真正是壤有别!就凭这一点,嗯,再加上第一点——官兵同心、士气高昂,轩军……即便不下无敌,也不会输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包括英吉利、法兰西!” “第三个,是技战之术!” 顿了一顿,田永敏神情郑重地道:“这一层,轩军……似乎已经走到泰西诸强的前边儿去了!” *(未完待续。。)u 第五十章 以我为主 “哦?”关卓凡微笑,“何以见得?” 田永敏目光灼灼:“今日之泰西诸强,两军对垒,仍列一字长蛇横阵,曰‘线列步兵’,彼此对射,至死方休!卑职以为,这未免有……昧于大势、不知变通、固步自封之嫌!后膛枪较之前膛枪,射速大大加快,射程、准头亦毫不逊色,前者取后者而代之,大势所趋!后膛枪有效射程之内,‘线列步兵’不过血肉标靶!” “至于有人昏黑地,还以为前膛枪优于后膛枪,真正叫愚不可及了!这种人,迟早……碰得头破血流,甚至骨断筋折!” 田永敏愈愈是兴奋:“轩军全军,废‘线列步兵’,行‘散兵战术’,卑职以为,这是举世皆醉我独醒!今日若有一战,即以英、法之强,若以‘线列步兵’对我‘散兵战术’,亦必……北走!” 这些话的时候,田永敏眼中放光,脸上的犹移、惶恐,已经一扫而空。》, 看着这个“进入状态”的个子男人,关卓凡心中暗暗感叹。 穿越以来,在关卓凡面前,全面否定“线列步兵”,一力推崇“散兵战术”,全然不加保留的,田永敏是第一个。 我知道后膛枪必取代前膛枪,知道“散兵战术”优于“线列步兵”,这些,都是占了穿越者的便宜,可是,田永敏不是什么穿越者吧?他的见识和判断,完全源于自身的敏锐的洞察力。 事实上,在田永敏的“大村益次郎”时代。以“奇兵队”等“诸队”为基础的、经过他亲手全面改制的长州藩军。已经采用了原始的散兵战术。在这支新型军队面前。老朽的幕府和亲幕的诸侯,一触即溃。 除了“技战之术”的精到见解,田永敏对轩军的官兵关系、文化水准的认识,亦一语中的,切中肯絮——这三点,确实是轩军最大的优势,是轩军最超越时代之处,也是关卓凡在轩军身上最著力之处。 田永敏——大村益次郎。确实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事才之一。 田永敏还有话:“我军之‘三三制’,尤为精妙!以前,卑职以为,进攻之时,士兵们散开就好,没有想过,还可以如此这般相互配合!” 到这儿,突然发觉,一直是自己在长篇大论,简直是滔滔不绝了。这其间,轩郡王只了一句“哦。何以见得?” 不由微觉惶惑,道:“卑职一点浅见,也不晓得中不中式?呃,请王爷……教谕。” 关卓凡并不答话,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干了,放下酒杯,轻轻呼了口气,然后道:“我为先生这番话,浮一大白!” 田永敏的眼光,霍的一跳。 关卓凡缓缓道:“陆军之于海军,既然有这些不同之处,那么,陆军学校之于海军学堂,也要有所区别了。” 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含笑望向田永敏。 轩郡王的心思,田永敏已经完全了解,他接口道:“王爷的是,办陆军学校,洋教习是要请的,洋书也是要看的,但是,必须——以我为主!不可以胶柱鼓瑟,更不能走了回头路!” “好!” 关卓凡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以我为主’——就是这四个字!很该为了这四个字,再浮一大白!” 顿了一顿,道:“我再送先生八个字,‘去芜存菁,推陈出新’!” 去芜存菁,推陈出新,以我为主。 田永敏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点头道:“是,永敏铭记在心。” 关卓凡道:“不过,这十二个字,只能放到步兵身上,别的——譬如炮科,咱们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做学生。” 田永敏道:“是,卑职明白。” 顿了一顿,试探着问道:“起炮科,嘉兴已经有了一间炮兵学校,这个,不晓得王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不相干,各干各的。拿破仑一世过,炮兵乃战争之神;我以为,五十年之内,火炮都必为兵事之第一利器。咱们的大炮,还远远不够多,好炮手更少;且新火炮、新炮术,将来必层出不穷——一个炮科,一个炮兵学校,加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尽敷所需。” “是!” 关卓凡微微皱了皱眉,道:“倒是有一点,得提早预为之备。” “炮兵学校,用的是普鲁士的教习——火炮也是普鲁士的;可咱们的炮兵师,从师长到大炮,全都是美国的。美国的炮兵,学自法国,和普鲁士那一套,多少有些不同。这里边儿有一个彼此融通的问题。这也罢了,真正的问题是——” 他顿了一顿,道:“我以为,拿破仑一世之时,法国炮兵,下无敌,可如今——法国人有些食古不化了!普鲁士已经赶了上来,且眼看着过了法国人的头!特别是普鲁士的‘克虏伯炮’,精钢打造,后膛装填,法国炮、英国炮,都比不了,美国炮就更加不必了!我已经决定,轩军炮兵师,全员换装‘克虏伯炮’!” “这一点,安德森也是赞成的。嗯,第一笔五十门订单,已经下了!” 田永敏暗暗咂舌:全员换装?好大的手笔! 又想:普鲁士那个什么“克虏伯炮”,真有这么好? 不过,这个疑问,他没有出口来。 炮兵是田永敏的短板,了解颇为有限。他主持长州藩军政的时候,手上一门像样点的大炮也没有。不然,以大村益次郎之能,对阵轩军,未必就会输得那么惨——一败涂地,爬都爬不起来。 再,他现在已经很佩服这位年轻的王爷了,虽然“克虏伯炮”声名不著,但轩郡王如此法,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想了一想,道:“既如此,陆军学校的炮科,是否也应仿炮兵学校的例,请普鲁士的教习,行普鲁士之法?” 关卓凡点点头,道:“正是!不仅陆校的炮科要行‘普’法,炮兵师更要由‘美’转‘普’!新炮到了就开始转,有多少新炮就转多少‘普’——今年,炮兵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入役,刚刚好!到所有的大炮都换成了‘克虏伯炮’的时候,这个‘美’转‘普’,大约也就**不离十了。到了那个时候,陆军学校第一批炮科学生也差不多该毕业了,‘无缝衔接’,又是刚刚好!” “无缝衔接”?又是一个新鲜法。 田永敏想了想,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默谋片刻,道:“果然妥当。”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那……咱们换下来的大炮该怎么办?两百好几十门呢!” 关卓凡哈哈大笑,道:“先生难道怕闲废了它们不成?卖呀!不是谁都晓得普鲁士‘克虏伯炮’的好处的,咱们淘换下来的这班旧炮,多少人还当成宝贝呢!嘿嘿,不愁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田永敏讪讪的:何以念不及此? 突然醒觉:之所以念不及此,是因为自己正是轩郡王口中的“不晓得普鲁士‘克虏伯炮’的好处”的人,这才会把旧炮当成“宝贝”,敝帚自珍,自然也就不会生出脱手求售的念头。 他不禁背上微微生汗:所谓学校,研究学问,无论术、道,都应该是新鲜物事萌生、荟萃之地,自己既领受创建军校之重任,这个脑子,可不能固步自封!否则,一步差,步步差! 他正容道:“永敏惭愧!王爷步武在前,永敏勉力追踪,不敢落后!” 关卓凡眼睛一亮,心中暗暗赞道:好,真正是一点就明!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一章 古有明训 “另有几点,”关卓凡,“要请先生留意。,” “请王爷吩咐。” “第一点,工科、炮科、步科、骑科——不论哪一科,第一门紧要的课程,是‘physial eduain’。” 田永敏的英语,较之荷兰语,也就是低地德语,略逊了半筹,因此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稍稍一想,不禁奇怪,这“第一门紧要的课程”,不是本专之科的课程,而居然是:“physial eduain?” “是!”关卓凡郑重地点了点头,“‘physial eduain’!我想,译作中文,大约可以称为‘体育’。” “‘体育’?”田永敏仔细想了一想,不由大赞,“王爷高明!果然形神兼备!”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你是不晓得,在另外一个时空,“体育”这个词儿,还是从你的祖国传到中国来的。 “军事学校的学生,一入学便军籍在身,毕业之时,理所当然,须成为一等一的军人——一个也不能少!不然,不能毕业!” “身为军人,体魄之强健为题中应有之要义——非如此,何以出入血火,坚忍不拔?这一层,是全然不消得的,不过——” 关卓凡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道:“中国的士人,五体不勤已久,起‘学生’二字,想到的。大约都是私塾书院之中。手把书卷。踱着方步,摇头晃脑,曼声吟咏——嘿嘿,步子迈得大一点,急一点,都叫‘失仪’,怎么能够——” 他打住话头,摇了摇头。道:“这一层,真的还不如日本!日本的士人,几乎没有不学‘剑道’的吧?” 田永敏觑着关卓凡的脸色,道:“是,王爷渊博。” “这‘剑道’,唉,”关卓凡,“就是学不出来,也可以起到强身健体、砥砺精神的作用啊。” 田永敏心中一动。 学习“剑道”,他就是典型的“学不出来”的那种人。虽然早早就丢开了手,但每一思及。都不免懊丧。现在听到“强身健体、砥砺精神”八字,不由精神一振,似有一缕阳光,撕开阴云,自穹泻下:是呀,“剑道”固然是搏杀之术,可如果仅仅将之做为“体育”,不也很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六艺’之中,也有‘射艺’和‘御艺’的。” 关卓凡略略讶异地看了田永敏一眼,点了点头,道:“正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就有‘射’、‘御’二‘艺’,是要抡胳膊伸腿儿的,还有一个‘数’,是要费心思打算盘的——老祖宗的玩意儿,其实着实不坏!” “可是,先生瞅一瞅,现下都成什么样子了?‘射’、‘御’是不必提了,就是‘数’,也早成了商人和吏的事情,士人亦视之为‘贱役’!” “不然,咱们招工科的学生,用得着兜那么大个圈子吗?” “后人不肖,老祖宗的好东西,愈玩儿愈走样,最终面目全非!这也罢了,关键是自个儿不争气,却反过来抱怨自个儿的祖宗——我靠!” “我靠”——呃,这……是什么意思? 轩郡王这几话,似大有深意,也不像什么好话,田永敏可不敢胡乱接口了,只好挤出尴尬的笑容,“嘿嘿”了几声。 关卓凡吐完槽,颇觉爽快,道:“福州海军学堂那边,就有不愿意挪胳膊动腿儿的学生——刚开始的时候,爬个缆绳,都觉得弄脏了他的手!我跟海军学堂的‘总办’海曼奇,这种人,如果抽鞭子还抽不明白,就趁早赶出海军学堂去!免得将来毕了业、上了舰,耽误大事!” “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我句实在话,要不是英国人做海军学堂的‘总办’,这个局面,恐怕会弄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譬如张香涛,这位大翰林,别的都好,就是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张香涛,即张之洞,时任福建船政大臣。 臧否同僚,田永敏更加不敢接口了,又是“嘿嘿”了几声。 “学校毕竟不同军营,”关卓凡,“学生大部分的时候,要上课、温书,步操的时间不多,不能只拿步操来锻炼体魄——所以,‘体育’课之设置,便特别之重要了!” “是!” “现在,轩军已经引入了橄榄球和足球,这两样,要加入军事学校的体育课里边儿!” “是!” “体育课的考核,绝不可以敷衍因循!不过关,就得留级,不过关,就不能毕业!” “是!” 顿了一顿,田永敏道:“启禀王爷,卑职有一个想头——对体育课之设置,若有人微词,咱们倒是可以请出‘六艺’来……” 未等田永敏完,关卓凡便轻轻敲了敲桌子:“先生此计大妙!‘古有明训’!看看那帮子腐儒,还有什么话可!” 谈完了“体育”,谈“班教学”。 “‘,“是我杜撰出来的一个法,如何实行,请先生慢慢儿斟酌。” “我是这么一个意思:一门学问,先生教习,学生学习,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军事上尤其如此——阵战之时,瞬息万变,攻防趋避、进退行止之道,如果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难免胶柱鼓瑟,甚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顿了一顿,道:“先生当世奇才,个中关节,自然深知,毋庸我之多言。” 听到“当世奇才”四个字,田永敏心中大大一跳,赶忙微微俯首,惶然道:“王爷谬赏,永敏万不敢当!” 他平伏心情,道:“岳武穆,‘阵后而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王爷这个意思了。” 关卓凡点头道:“先生的不错。” 完了这句话,轩郡王面带微笑,看着田永敏,并无下文。 田永敏微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我已经指了路,看你晓不晓得,我的“班教学”,何之谓也? 他沉吟了一下,道:“课堂之上,师生之间,相互切磋,彼此研议,犹如孔子与门下弟子,坐而论道,如此,学生方才谈得上‘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不过,既然彼此磋磨砥砺,课堂之上,人数就不宜太多,不然众口纷啄,乱成一团,先生也照应不过来——王爷‘,是否此之谓也?” “正是如此!”关卓凡抚掌大笑,“与先生语,正所谓‘良唔’,痛快!” 顿了一顿,道:“师生之间,磋磨砥砺,原本也是老祖宗的好玩意儿,可是,后世‘师道尊严’四字,愈讲愈偏,磋磨砥砺变成了倒模浇铸,拿出来的货色,千人一面,这儿——” 关卓凡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难免就变成了榆木疙瘩!” 田永敏道:“是,不过,这上面,西洋教习还是比较开通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那就是,咱们自己的教习不够开通——这一层,先生多多留意吧。” “是。” “还有一点,”关卓凡,“也是要先生多加留意的。” “军校的生源,难免良莠不齐,严加把关是必要的。但草创之际,似也不宜过分挑剔,不然,未免有伤下士子进取之心。不过——”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既进了军校,就要从严要求!不合格者,不能升级,不能毕业!补考试亦不能中式者,清退出校!嗯,军校可以摆明军马,行‘淘汰制’——大浪淘沙,汰芜存精!一句话,绝不能够叫不合格者混蒙过关,潜入军队,为我千里堤坝之溃穴!” 田永敏肃然答道:“是!王爷教诲,卑职谨记在心!军事学校的毕业生,每一位,都必须是一柄千锤百炼的好刀!” “‘千锤百炼的好刀’——”关卓凡点头,“好,这个法好!” 他微微一笑,道:“起‘好刀’,咱们有十来柄‘好刀’,已自英伦辗转到了中国,大约明就开到津了——到时候,先生一并去看看热闹吧。” 田永敏眼睛一亮:“王爷的,可是新舰——” “是!咱们的舰队,终于要真正成军了!”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二章 不拘一格用人才 关卓凡还不知道,朝野上下,对他用田永敏这个“降人”,做陆军军事学校的“总办”,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肯定有人不以为然的——包括他的嫡系、甚至轩军内部,大约也会有人暗自嘀咕。∏∈∏∈, 还有,关卓凡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但他又非常好奇的是:如果原时空的人们,知道了他用一个归化的日本人,做中国第一间陆军军事学校的校长,又会有什么反应和评价? 对“降人”委以重任,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不过,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两种特殊的情形下:一是战争进入胶着状态,胜负难分,厚待投降的敌人,在政治上,可以起到瓦解敌人军心的重大作用;二是政权草创之初,人才匮乏,自然求贤若渴,哪有功夫管他什么来路呢? 当大局已定,政权稳固了下来,就不能再轻易地重用“降人”了。一是厚待“降人”的政治需求已不存在,二是自身的人才梯队已经建立起来,既没有足够的重用“降人”的人事需求,也要防止“空降干部”对正常的人才递升机制造成不良影响。 关卓凡用田永敏,当然不是为了“瓦解敌人军心”——对长州藩,轩军始终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战事从来没有“胶着”过,基本没有“瓦解敌人军心”的政治需求,何况,他重用田永敏,是刚刚的事情,距征日结束,已经整整半年了。 那么,大清开国已经两百余年。大局早定。政权早就……稳固……下来。呃,“自身的人才梯队”…… 呃,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时逢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帝国犹如一只老朽巨轮,一头扎进狂风暴雨之中,使出浑身解数,堪堪闯过风最急、浪最高的险滩,现在的局面。只能是堪堪从“风雨飘摇”中走出来,看见了际的一缕阳光,“稳固”二字,是早早就做了明日黄花的。 帝国的人才培养、选拔机制,同样老朽不堪。关卓凡感叹过的中国的“人才荟萃”,仅仅是纸上富贵,或者,最多是只“潜力股”,在帝国的人才培养、选拔机制不做出全面、彻底的变革之前,无法真正变现。 “人才梯队”神马的。是根本谈不上的。 就是,关卓凡面对的局面。就是不折不扣的“草创”。 因此,不拘一格用人才,就是必须的了。 在这个时代,田永敏——大村益次郎,是关卓凡能够找到的、可以为己所用的、最优秀的人才之一。 日本的“兰学”,渊源久长,其来有自。大村既通汉学,亦通兰学,而且,他之“通”,是真的“通”——未必有多么“精”,但深知底蕴,明晓优劣得失,不是浮光掠影,不是皮相之见。 这一点,中国绝大多数办“洋务”的人,都比不了。中国办“洋务”的人,哪怕最通如郭嵩焘、李鸿章者,对西洋的文明制度,最多也只能是“知其然”,但人家的里子、底子,是“不知其所以然”的。 大村的兰学,不仅“务虚”,还能“务实”。除了老本行兰医,对船舶、机械、土木,大村都有相当程度的涉猎,且都能称得上一个“通”字。 在军事上,大村不仅是指挥作战的才,还是理论著述的大家,他著有《兵家须知战斗术》、《兵陵战》、《筑城典型》、《舶工须知》等著作。 这种实践、理论一把抓的大拿,莫当时的中国绝无仅有,就是在狂飙突进、英才辈出的幕末日本,也是极其突出的。 现阶段,关卓凡不可能把军队交给田永敏指挥,但到“以我为主”的陆军军事学校的校长,关卓凡实在想不出有比田永敏更合适的人选了。 大村刚刚被俘投降的时候,对轩军的体系、制度、运作,自然还是隔膜的,但做了半年的后勤参谋和作战参谋,以大村益次郎——田永敏之能,不但什么都一清二楚了,且理解之深,拿捏之准,后来居上,超过了大多数的轩军官兵。 事实上,即便不指挥作战,田永敏的能力,也不是一个军事学校的“总办”能够局限的。 他在长州藩主持的军制改革,不仅仅是军事制度上的脱胎换骨,还是极其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 其中最重要者,是大村益次郎废除了日本千年以降的“马廻众”制度。 所谓“马廻众”,就是骑马围绕在主公周围的亲兵。大名的叫“马廻众”,幕府将军的叫“旗本”。长州藩的“马廻众”制度,又称“八组制度”,由八家重臣世袭藩主的“马廻众”——其实就是由这八家子弟世代垄断藩军的各级官职。 因此,对长州藩来,“八组制度”不仅确定了军制的格局,还是整个政治和社会格局的根基:大名居中,八大家族环绕拱卫,共同统治长州。 旧藩军就是由这八大家族的私兵组成的,大村益次郎大手一挥,通通解散,连藩主毛利家的也不例外。然后,以“奇兵队”等“诸队”为骨干,再选拔旧藩军之精锐者,重新编成军政、军令一统的新藩军。 选用军官上面,一手将大村提拔起来的高杉晋作,首先打破了士农工商的界限,但好歹还弄了个“武士”和“匹夫”的袖标,以示区别。可大村益次郎更进一步,连这个袖标也不要了,彻底打破了阶层之间的限制,晋升选拔,不问出身,全看能力。 如此一来,不但军制彻头彻尾地变过了,长州藩的整个政治、社会利益格局,亦重新洗牌来过。 商人、低级武士、作坊主、农民,一股股新鲜血液,呼啸着注入长州的肌体,长州脱胎换骨了。 原时空,长州能够以一藩之力,打败幕府倾国来攻,大村益次郎的改革,是最重要的原因。 大村益次郎对政治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废除“马廻众”制度,等于在强敌压境之下,以“强军”的名义,为长州藩不声不响地完成了意义极其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 甚至,关卓凡以为,可以这么:近现代日本国家之滥觞,亦由大村益次郎废“马廻众”制度而来。 如此一个人才,只要能够保证他的忠诚,为什么不予重用? 办陆军军事学校之外,关卓凡的心目中,田永敏是定位为“军师”的——参赞一切,并不局限于军事。 那么,能不能保证他的忠诚呢? 能。 关卓凡的“忠诚”,并非要田永敏为他本人上刀山、下火海,而是:能否抛弃残存的日本族群认同,全心全意为中国服务? 能。 首先,大村益次郎不是一个武士。 这不仅仅指他的出身——大村益次郎出身一个医生家庭。更重要的,是指他的思维、行为。 大村益次郎过这么一句话:“吃败仗的时候,与其无谓地继续抵抗,不如早早撤退为好。” 他的脑子中,全然没有“武士之道”这根弦,在幕末一大群狂热的牛人中,这是极其另类的。 在当时的日本,没有武士身份的自我认同,就不大会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因为不存在明确的效忠的对象。 大村益次郎因此成为了一位“政治上的沉默者”。 他基本没有表示过在“尊王”、“攘夷”、“佐幕”、“倒幕”这些“大是大非”问题上的立场。 他是长州人,却由宇和岛藩入仕。在幕末门户森严而对立的政治格局中,大村益次郎没有表现过任何明显的“门户之见”。 大村是一个“士”,但不是“武士”,他更像春秋战国的“游士”。只不过,他不靠嘴皮子过日子。 或者,用现在的话,大村益次郎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技术官僚”。 这个时代,日本的国家认同,还远未形成——也许永远也形成不了了。在这样的背景下,大村益次郎这样的一个人,不仅可能改换门庭,还可能改宗易籍:从一个“准日本人”变成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为了开好这个头,关卓凡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先抑后扬,磋磨了大村益次郎大半年,一直到大村所有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被磋磨掉了,终于醒悟过来,真正“输诚”了,才大加辞色,委以重任,酬以厚禄。 嗯,如此冰火两重,这个由大村益次郎而来的田永敏,应该真正爽到了吧?从此以后,应该死心塌地、鞍前马后,为俺打工了吧? 好啦,啰嗦了这许多,够了。 明,该去看看我的新舰船了。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三章 新舰队! 津大沽口码头。●⌒頂點說, “冠军号”、“射声号”两位大哥身边,十位昨刚刚到埠的新伙伴,按吨位大,次第排开。 “装甲巡洋舰”两只,“龙骧号”、“虎贲号”。 “穹甲巡洋舰”两只,“驱雷号”、“策电号”。 “标准巡洋舰”两只,“伏波号”、“超海号”。 “全甲炮艇”四只,“镇东号”、“镇南号”、“镇西号”、“镇北号”。 这十只军舰,从设计、制造到下水,轩军海军和花旗洋行欧洲司,全程参与、监督。军舰出厂后,在英国验货合格,由英国人开到香港,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新任驻英公使曾纪泽,率大队赴香港接舰。交接之后,曾纪泽便自香港首途英国赴任,丁汝昌则带领自己的新舰队,一路迤逦,返回津。 旭日东升,十二只大大的军舰,通体沐浴在朝阳之中。 桅杆、缆绳、铁锚、烟囱、舰桥、甲板、大炮,还有涂得漆黑的船身、雪白的船艏雕塑,无不闪闪发光。 每一只军舰上,“红浪血睛蓝鲨”海军旗,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闭上眼睛,仅仅凝神倾听旗子的声音,就足以叫人热血沸腾:这不是三、四面旗子,而是三、四十面旗子同时啸动,宣告—— 中国第一支近代海洋舰队正式成军了! 这是一支崭新的舰队。 留意这个“新”字——这不仅仅是,这是一支“新生”的舰队;也不仅仅是,这些军舰。大多都是新近下水的。这个“新”字。也是指:这支舰队中的大部分军舰。都是目前世界上最新式、最先进的军舰。 尤其是新到埠的“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全甲炮艇”。 这三种军舰,是英国荟萃本国船舶设计、制造之精英,按中国的要求,单为中国设计、制造出来的,当今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连英国人自己也还没有装备。 当然,所谓“中国的要求”。其实就是“关亲王的要求”。 日本一行,关卓凡深感,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必须高低搭调,合理配置,不可以一味追求吨位。何况中国海军建设,毕竟刚刚起步,资源、人才有限,大军舰太多了,会吃不住劲儿。 更重要的是。中国的海军建设,有自己的特殊的阶段性战略目标。那就是:在中国近海,和世界第二海军强国,进行一场中等规模的舰队对决。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中国近海”,一个是“中等规模”。 所谓“中国近海”,最远,东至日本,南到印度支那,再远,就是好高骛远了。 所谓“中等规模”,就是:对阵双方投入的军舰数目,各自十来只左右。超过这个数字,关卓凡认为:这儿是远东地区,远离欧洲本土,即便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只怕也力所不能及了。 第一个“五年规划”中的海军建设,军舰配置、战略战术,一切一切,都要围绕这个大目标。 “冠军号”九千一百吨,这种全铁甲巨无霸,超级远洋大拿,拿来做旗舰和主力舰,一只就足足够够了——五年之内,都不必考虑第二只。否则,先不必自己吃不吃得住劲儿,“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如何也不必,那个“世界第一海军强国”,大约会首先表示“不理解”。 暂时没有让“友邦惊诧”的必要。 “射声号”四千五百吨,也是一等一的远洋大咖。对于一支中等规模的舰队来,前边已经有了九千一百吨的“冠军号”,那么,五千吨上下的这个级别,有了“射声号”这样的一只主力舰,暂时也就算是够了。 新添舰只的着重,关卓凡放到了两千吨至三千吨这个级别上。 这个级别的舰只,大致属于“巡洋舰”的范畴。 “巡洋舰”这个概念,进入二十世纪,开始变形走样,给人一种重型舰只的感觉。其实,在“巡洋舰”初初诞生的时候,真正是顾名思义,其任务就是“巡洋”。 包括: 保护商船,打击海盗,巡弋海外殖民地——所谓“周莅属部”;战时,给主力舰——铁甲舰打打下手,做一些通讯、侦查的活儿,以及和对面的同事们进行竞争——袭击敌方的商船,破坏敌方的海上运输线。 一般来,“巡洋舰”是不直接参加舰队决战的。 因为以上的特殊用途,自然而然地,“巡洋舰”就具备了以下特:高航速、大续航力,同时,轻防护或无防护,火力也比较有限。 可是,“关亲王”要的是“巡洋舰”——两千吨至三千吨,提出的具体要求,却极为奇葩: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 英国人愣住了,皱着眉头,心里:这家伙瞅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么外行的话呀? “大火力”还好,适当减少舰上火炮数量,大幅度增加火炮口径就是了。 可这个“重防护”和“高机动”,却是然的矛盾,拿你们中国人的话来:鱼与熊掌,怎么可能得兼呢? “重防护”,就要给军舰披上铁甲——这样一来,“巡洋舰”变成了“铁甲舰”,军舰重量大增,还怎么能跑得快?跑不快,怎么“高机动”? “关亲王”轻描淡写地:换个大马力的发动机不就成了? 这句话就更加外行了。 英国人哭笑不得:亲王殿下,更大马力的发动机,需要更大的机舱和更大的煤舱,舰上的空间是相对固定的,最好的设计师,也没有办法变出新的空间来,安置好这两样同时变大了的东西。 亲王殿下了头,道:你的对,机舱变大,大约是免不了的。可是,煤舱嘛,我看就不用变大了——“巡洋舰”的煤舱本来就太大了,别变得更大了,我看,缩一也是可以的嘛。 因为要执行的大多是远洋的或是时间较长的任务,为保持大续航力,巡洋舰都有一个超大的煤舱。 英国人愕然:缩煤舱?那么,如何保持大续航力? 关卓凡笑了:我提出了三个要求——“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您瞅瞅,这里边儿,有“大续航力”么?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超越时代的巡洋舰 英国人定睛一看:咦,还真没有“大续航力”这条,可是—— 没有“大续航力”,还能算正儿八经的“巡洋舰”吗? “关亲王”心里鄙视:英国人可真是榆木疙瘩脑袋! 嘴上是这么的:“巡洋舰”就是个名字,我会在前面加上合适的定语的——再者了,我又不出去抢殖民地,要那么大的续航力干什么? 后面这句话,起到了非常微妙的政治效用。∑,谈笑之间,“关亲王”给英国人吃了颗大大的定心丸:嗯,中国人没有任何和我们正面竞争的意图,真是……最佳合作伙伴! 没有大续航力的要求,煤舱就可以减,“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就成为可能了。 关卓凡进一步提出:装甲敷设,可以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只对重点部位进行保护。 这个方案,舰体重量增加有限,对速度影响较。 舰船最重要的部位是什么?当然是发动机啦。 英国人召集船舶设计精英,不久便拿出了第一份方案:在机舱的顶部,平平地覆盖一层装甲甲板;装甲甲板之下,在机舱两旁、靠近两舷的地方,各设置煤舱。这样,顶部的装甲甲板、两侧的煤舱,从三个方向,共同对机舱进行保护——装满煤的煤舱,炮弹是没有法子打穿的。 关卓凡对这个设计表示赞赏,不过,他指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保护机舱的装甲甲板。位于水线之下四英尺处。呃。这个,万一,水线处被打穿了呢?那么,海水必然趁势涌入,整个装甲甲板的上方将被淹没,最终……会导致军舰倾覆吧? 第二,高航速需要大机舱,装甲甲板如此之低。一定会压缩机舱的空间,俺想加台锅炉都不成,操作起来也逼仄得很,实在不大方便哪。 这两条提了出来,英国人面面相觑:怎么还好这位亲王殿下“外行”?这两个问题,即便是最优秀的工程师,也未必能够看得出来! 该怎么改进呢? 英国人正在绞尽脑汁,“关亲王”:我有一个想法,大伙儿瞅瞅,行不行得通? 嗯。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把平面的装甲甲板,改成中间平、两边斜的穹面装甲——就叫它“穹甲”好了。“穹甲”中间的平甲。提到水线之上;两边的斜甲,落到水线下四英尺处。这样一来,因为中间的平甲高出水线,即便水线处被打穿了,海水涌入,也无法淹没高出水线的装甲甲板,军舰依然能够保持较大浮力,不致倾覆。 这么干,除了军舰即便破损也进不了多少水外,两边的斜甲落到水线之下,可以对机舱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还有,大家都晓得的:有一定倾角的斜面,能够消解炮弹的相当一部分动能啊。 这一次,英国人目瞪口呆了。 实在太有道理了,我们竟无言以对。 万万没有想到啊,这位亲王殿下,除了政治家和军事统帅这两个身份外,竟然还是一位工程设计的才! 设计团队按照关卓凡的设想拿出了最后的方案,“穹甲巡洋舰”就这样诞生了——比起原时空,足足提早了十几年。 需要明的是,“穹甲巡洋舰”的相关专利,由关卓凡和英国设计团队共享。 轩军海军订购了两艘“穹甲巡洋舰”,一名“驱雷”,一名“策电”,技术参数是完全一样的:排水量两千四百吨,舰长六十八米,宽十四米,吃水近六米,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装备两门八英寸后装滑膛炮、两门六英寸后装滑膛炮、八门六十四磅前装线膛炮。 最高航速十七节,几乎赶得上“冠军号”了,一点儿都不算慢。 装甲敷设的第二种方案,是仿“冠军号”和“射声号”,自舰艏至舰艉,在舷身上加装水线带装甲,即竖甲。这个方案,事实上就是把“巡洋舰”变成了“铁甲舰”,可称“装甲巡洋舰”。 “装甲巡洋舰”敷设的装甲的数量,远远超过了“穹甲巡洋舰”。因此,不可避免的,“装甲巡洋舰”的速度,就比不上“穹甲巡洋舰”了。 不过,到防护力,“装甲巡洋舰”却远远超过了“穹甲巡洋舰”,二者算是各有千秋。关卓凡不分轩轾,和“穹甲巡洋舰”一样,“装甲巡洋舰”也订购了两只,一名“龙骧”,一名“虎贲”。 “龙骧”和“虎贲”的技术参数,也是一样的:排水量两千九百吨,舰长七十一米,宽十三米,吃水六米半,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水线带装甲厚五至六英寸,装备两门八英寸后装滑膛炮、四门六英寸后装滑膛炮,六门六十四磅前装线膛炮。 最高航速十五节,虽不比“穹甲巡洋舰”,但也颇看得过去。 设计、制造“穹甲巡洋舰”、“装甲巡洋舰”,英国政府极其重视,首相亲自过问,海军大臣总责其事,荟萃了本国的船舶设计、制造精英,真正是全力以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不算过分。 英国人如此上心,自是见到,由“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始,中国的订单源源而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中国的军用、民用船舶市场,这是多大的一个蛋糕啊?眼见着一大半都落到俺们英国人手中了,能不上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是用中国人的资金,来开发新技术、试验新产品。若果然好用,英国人马上就可以跟上;若不好用,英国人一个英镑的损失都没有——这样子的好事,怎么可以不上心? 原时空,德国人为北洋水师设计、制造“济远号”、“经远号”,同上述情形,颇为相像。 “济远号”是德国人设计、制造的第一只“穹甲巡洋舰”,“经远号”是德国人设计、制造的第一只“装甲巡洋舰”——这两笔订单,都来自中国。 实话实,作为德国人的试水之作,“济远号”也好,“经远号”也好,水准都着实有限。 尤其是“济远号”,顶“穹甲巡洋舰”之名,却行“平甲巡洋舰”之实,就是关卓凡批评过的:覆盖在机舱顶部的装甲甲板,位于水线之下。只不过,这层装甲甲板,不是平的,而是弧形的——勉强好算是“穹甲”。 “济远号”毛病无数,“其穹甲低水四尺,浮力几无,隔堵水久,歧侧难免,斯时炮炮势成上重,驾驶特难,危险特甚。” 还有,“机舱逼窄,绝无空隙,只身侧行,尚虑误触。前日试机,已有触手成废者!” 至于“暑月炎熬,临战仓皇”,相较之下,已经算是毛病了。 其时,正儿八经的“穹甲巡洋舰”,已经由英国人造了出来,德国人照猫画虎,却画虎类犬。 这倒不是德国人不上心,德国人的敬业精神是不必怀疑的。可是,造船业是当时的第一等“高新科技”,为集新技术、新工艺之大成者,德国后起之秀,机械制造已经赶了上来,且但在船舶制造上的积累还非常有限,初试啼声,难免走调。 中国人只好把这个闷亏吃了下去——不过,也没啥好抱怨的,谁叫你不请教老师傅,而是去招惹新学徒呢? 这两桩生意,德国人却是赚了大便宜的。这倒不是,生意本身德国人赚了多少,而是,拿着中国人的钱,做够了试验,试够了错,攒够了经验值,德国人就开始为自己制造“穹甲巡洋舰”和“装甲巡洋舰”了。在此基础上,德国造船工业迅速登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嗯,因为俺们轩郡王的英明睿智,世界造船工业得以免走了一大段弯路,一夜之间,相关技术、工艺向前推进了十好几年——嘿嘿,这是否应该视为轩王爷对人类文明的伟大贡献呢? 至于“伏波”和“超海”这两只“标准巡洋舰”,其实就是传统的“无防护巡洋舰”。关卓凡觉得,“无防护”三个字实在太难听了,思来想去,终于发明了“标准巡洋舰”这么个叫法。 “伏波”和“超海”,都是铁肋木壳,即龙骨为铁,船身为木,排水量皆为一千四百五十吨。 这个级别的巡洋舰,不是关卓凡将来和“世界第二海军强国”舰队对决的主力阵容。它们主要的作用,是侦查、通讯,以及海口、内河作战——即浅水作战。这种用途的军舰,若硬要加上装甲,既变态,又累赘,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必要。 关卓凡想了想,算了,就这么着吧。 不过,拿“伏波”和“超海”来“周莅属部”,比如,到日本和越南去晃晃,一千四百五十吨的排水量,依然是压倒性的存在。 当年的“阿斯本舰队”,最大的旗舰“镇吴号”,一千三百吨;日本幕府舰队最大的军舰,也是旗舰——“富士山号”,一千二百吨。 “伏波”和“超海”的火力,亦颇为可观。舰艏一门八英寸前装线膛炮,两侧船舷分列六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 总之,镇压叛乱、清肃海盗、欺负弱国家,一千几百吨的“标准巡洋舰”,依然是一等一的好手。 最后,是“全甲炮艇”。 几种新舰中,最能体现轩郡王的奇葩创意的,大约还是这种排水量只有二百五十吨的“全甲炮艇”。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五章 全甲炮艇,拨乱反正 关于“炮艇”的设计,关卓凡的要求是这样子滴:排水量不超过三百吨,全防护,重火力,至于速度、机动、续航力神马的,嗯,算啦,不做任何要求。 “全防护”,就是除了舷身——甲板以下要防护,甲板以上也要防护,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炮位。 即,把一只船,从头到脚,用铁甲、铁板包裹起来,只露出……炮口。 三百吨不到的船,套上这么一身盔甲,自然没有任何“速度、机动、续航力”可言。 关于“重火力”,关卓凡做了一个补充明:一门炮就够了,不过口径嘛,不能低于九英寸。 九英寸?! 英国人张口结舌:“穹甲巡洋舰”、“装甲巡洋舰”上,都没有这么大口径的炮!九英寸?放到铁甲舰上,也是做主炮的料啊! 英国人终于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炮艇”?这就是一个水上移动炮台嘛! 您还真是有……创意啊。 至于这个“全甲炮艇”的设计工作,关卓凡特别指定,要由一位名叫乔治伦道尔的年轻设计师负责。 这可有点儿奇怪! 之前,设计“穹甲巡洋舰”和“装甲巡洋舰”的时候,亲王殿下都是《 只提要求,不对具体设计事务做任何干涉,更不会指定设计师,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何况,这个乔治伦道尔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亲王殿下何以就看上他了呢? 当然。不管怎么。要尊重客户的意见。也许。人家私下底已经沟通过了,甚至,“全甲炮艇”的设计思路,就有乔治伦道尔的贡献也不定。 海军部猜对了一半:私下底,中国人并没有和乔治伦道尔沟通过,但是,关卓凡“全甲炮艇”的设计思路,确实“有乔治伦道尔的贡献”。嘿嘿。 乔治伦道尔做梦也没有想到,万里之外的中国人,会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名气的设计师,更想不到,中国人居然看中了自己!咋回事?我……可是从来没有和中国打过什么交道啊! 不过,他晓得,这是扬名立万的赐良机!抓住了,由此一步登也不稀奇! 听明白了中国人的具体要求,伦道尔也张口结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和海军部那帮子官僚一般没见识,以为这个要求太过匪夷所思。而是——上帝,这和我的想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怎么会这么凑巧?! 那位万里之外的中国亲王殿下,真正是古往今来,我的第一位……知己! 乔治伦道尔一头扎进船厂,全身心地投入到“全甲炮艇”的研制工作中,家也不回了,女朋友也不要了。 在充足的资金、人力的支持下,“全甲炮艇”很快便面世了。 试验艇排水量仅两百吨,长二十三米,宽八米,吃水两米,无桅,无帆,纯蒸汽动力,两台卧式双气缸蒸汽机,两台圆式锅炉,主机功率一百三十四马力,航速七节半。 后来,定型的时候,排水量增加到了两百五十吨——两个原因:一是增加重甲;二是调整、降低重心,以加强稳定性。航速则降到了六节——这不过是纯风帆舰的正常航速。事实上,如果顺风,风帆舰的最高航速可以超过十节,就是,“全甲炮艇”这个“纯蒸汽动力”的速度,连纯风帆舰都比不上了。 没关系,反正客户对“速度、机动、续航力”没有任何要求。 “全甲炮艇”彻底抛弃了传统的船旁列炮法,在船头置一门九英寸前装线膛炮——全艇就这么一门炮,也只能这么布置了。 最终,关卓凡眼前的“全甲炮艇”,是这么一副奇葩模样: 沿着船舷的边沿,高高竖起一圈超过一人高的锻铁围壁,最关键的部位,厚度几达一英尺,超过目前世界上所有铁甲舰装甲的厚度——包括“冠军号”。炮艇的甲板,被这圈围壁整个的围了起来,船舷边沿,几无立锥之地。 只留出船头一块三角形的甲板,此为“锚甲板”,上设锚杆。炮艇内部,无法腾出多余的空间设置锚舱,起锚、下锚,都在这一块“锚甲板”上操作。 “锚甲板”亦为铁板,中间微微凸起,形如龟背。“全甲炮艇”船身低矮,海水容易涌上锚甲板,锚甲板的特殊设计,可以达到更好的破浪效果,使涌上甲板的海水迅速流泄回大海,不致滞留甲板,涌入炮舱。另外,如此设计,多少能够增加一点船速。 正面的围壁,中间开一道炮门,仅容炮口伸出。炮位的上方,平覆一层锻铁板,犹如在正面的围壁上,朝向舰艉,搭了一面凉棚,整个炮位,都在这面凉棚荫庇之下。这几乎等于把大炮装进了一个铁盒子里面——只有后面是敞开的。 不过,因为炮门太窄,炮口几乎不能左右转动,如果要调整横向射击角度,就必须采用“整船瞄准”法——通过军舰自身转动,来实现火炮横向转动。 在这个关键点上,伦道尔展现了惊人的设计赋:他将炮艇的操作系统设计得极为灵便,转舵速度远较一般军舰为高,仅用两分四十五秒,全艇便可旋转一圈! 这个旋转速度,甚至超过了许多重型岸防炮。 主甲板中央,竖立着一根高高的烟囱。 这是全船唯一无法充分防护的部位。不过,烟囱受损,炮艇固然无法正常航行,但并不影响大炮的发射——那个时候,炮艇早已部署到位,能否正常航行,并不十分重要。 前面不是过吗?这个“全甲炮艇”,本质上是一个水炮台,对“速度、机动、续航力”。通通“不做任何要求”。 还有。这个“全甲炮艇”。除了一个狭的“船长室”外,没有任何船员居住的空间——要住在船上,就得在甲板上打地铺。 还有,既然没有桅杆,也就没有法子悬挂海航信号旗。 呃,这样的一只船,怎么……出海作战啊? 谁我的“全甲炮艇”要“出海作战”? 再一遍:这是一个“水、炮、台”! 和“标准巡洋舰”一样,“全甲炮艇”的叫法。是关卓凡自己的杜撰。原时空,伦道尔设计的这种炮艇,中国的译名,称“蚊炮船”——看,这个土鳖名字,比咱们轩郡王“全甲炮艇”之高大上,差远了吧? “蚊炮船”在后世,是争议很大的一种兵器,支持者认为它本利大,诚“守口利器”也;反对者认为它然并卵。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从未在战争中有过像样的表现,根本是十九世纪中后期海军发展史上开错了的一朵奇葩。 关卓凡认为,“蚊炮船”的不尽如人意,根本原因,不在自身,而是人们一厢情愿,使其后续发展,完全偏离了伦道尔的设计初衷。 “蚊炮船”设计之本意,是一种纯粹的防御兵器,主要作用,是在港口防御作战中,和岸防炮台“高低搭配”,形成更合理、更立体的火力网。 “蚊炮船”的优势有二,一,可以自由移动,可以布署在任何港口的任意水面位置,海港可以,河港也可以;二,造价远远低于岸防炮台,生产周期也短,不比岸防炮台,非数年经营不为功。一句话,成本低廉,可以大数量布署。 中国的特殊情况,使“蚊炮船”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很早之前,关卓凡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中、法开战,我的最大的软肋在哪里? 不是云桂边壤,不是福州马尾,不是台澎金马,也不是津大沽口。 是上海,是上海的高昌庙。 上高昌的“工业园”,下高昌的“自贸区”,是中国精华所在,是中国复兴腾飞之根基,其价值,怎么样强调,也不过分。 可是,因为情形特殊,面对来自海上的威胁,上海又是中国自我防护力最弱的地方。 中**队,无法大规模在上海的海岸及黄浦江岸修筑炮台,沿岸固防,战端一启,万一法国人竟然溯江而上,炮击高昌庙,则我何以为计? 虽然,出现这种情形的概率不会太高——在上海大动干戈,法国人顾虑也多。但是,凡事不可侥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关卓凡不可能把整支舰队布署到上海,但是,如果仅仅布署一批“全甲炮船”呢? 这是做得到的。 进攻上海,对于法国人来,冒下之大不韪,得失难定,本来就是下下之策。面对“全甲炮船”的凶猛火力,法国人不能不想到,一战下来,付出的成本将会大大增加,手上这盘生意,一不心,就倒赔了进去。 于是,冒险以逞的念头,就不大容易生得出来了。 这是“蚊炮船”正确的“打开方式”。 但是,原时空,因为“蚊炮船”坚实的装甲和犀利的火力,人们给予了“蚊炮船”过高的期望,总想拿它以搏大——拿蚊炮船去搏铁甲舰。于是,蚊炮船的甲板上,竖起了桅杆,速度变快了,吨位也变大了——从两百吨一路涨到了五百吨。 终于,蚊炮船可以出海作战了。 这个时候的“蚊炮船”,其实就是“微型铁甲舰”。 可是,五百吨怎么可能和五千吨比?底下哪有这样子的好事?蚊炮船速度再快,和真正的铁甲舰比,还是差着一大节,在茫茫大海上,在一群几千吨的大家伙中间,五百吨的人儿,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被吊打的命。 事实上,原时空,北洋水师的“蚊炮船”,唯一像样的战绩,就是它碰巧恢复了“守口利器”的本色的时候。 甲午战争,1894年8月9日,三十只日舰偷袭旅顺军港,三只“蚊炮船”和撞击巡洋舰“超勇号”一起,配合岸防火炮,猛烈还击,日舰队不逞而退。 这一次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日军也并未大举强攻,但可以见到,若得其法,蚊炮船的威力,绝对不能觑。 可惜啊。 本时空,就让俺来拨乱反正好了。 最后,来看一看“全甲炮艇”上的九英寸大炮。 这门巨炮的安装和运作极有特色:炮身安装在一套带有四个支柱的地井式炮架上,整个系统异常复杂。平时,大炮的底座,藏在船体内部,以防重心过高,影响炮艇的稳定性。战时,通过液压系统,将大炮整个举升到甲板上。每发射一弹之后,在自身巨大的后坐力的推动下,大炮的底座,再次缓缓将到甲板下,进行下一次射击的装填工作。 不过,因为大炮的后坐力太大了,发射前,炮艇必须下锚,不然,很难保持炮艇的稳定性,浪稍稍大一点,整只船震翻都不稀奇。 关卓凡很想到炮艇上亲眼看一看大炮发射的整个过程,可是,被丁汝昌婉拒了。 王爷想看打炮当然没问题,但是,不能上船。 “全甲炮艇”可不比“冠军号”,船上空间太,一炮出去,整个炮艇,炮焰弥漫,目不见物,安全隐患太大,王爷千金之躯,不能涉险。 关卓凡还想坚持,一旁的乔百伦严肃地道:“亲王殿下,在遵守规章制度方面,你应该起表率作用。” 关卓凡只好怅然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是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持刀枪、和长毛面对面浴血拼杀的七品知县了。 亲身接敌的机会,这辈子,大约再也不会有了。 好吧,那我就在新的岗位上,以新的身份,为中国努力奋斗吧。 * (狮子祝各位书友端午节快乐!) *(未完待续……)R19 急事,请假一天 如题。今的欠账,最迟后就会还上,乞谅! *(未完待续。。)u 第五十六章 李鸿章的不安 湖北,武昌,湖广总督府。◎, 这几,李鸿章接见下属,延会宾客,气度雍容,一如其旧,但内里,却颇有点心绪不宁。 原因嘛,有两个。 第一个,两前,李中堂闹了个不大不的笑话,这会子,估计整个武昌城都传遍了,街谈巷议,大约都拿来当古记了。 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官居江西布政使,母亲李氏,原本是跟着大儿子住在南昌的。李鸿章升了协办大学士,授了湖广总督后,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享用自非藩司可比,于是两兄弟商量,将老母亲接到武昌,由李鸿章负责奉养。 于是李瀚章亲自奉送,前呼后拥,安车蒲轮,先将母亲送到了九江。轮船招商局汉口分局,专门派了一艘汽船,布置得十分精洁舒适,在九江候着,李老太太和大儿子分了手,上了船,一路舒舒服服地到了武昌城。 笑话出在“接驾”的码头。 湖北藩司以下,李鸿章率满城文武,到码头跪接老母,场面极盛。 汽船靠岸,搭起跳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从船舱中现身而出,手上一根旱烟袋,翡翠烟嘴儿还叼在嘴巴里面。丫鬟想上前搀扶,李老太太喷出一口烟,挥挥烟袋,丫鬟只好后退。 众目瞩视之下,只见李老太太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腾、腾、腾”地就过了跳板,上了岸。 哈,原来李中堂的慈君是足啊! 码头上。一片低低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李老太太坐进二儿子的八抬绿呢大轿。轿起。扶着轿杠的李鸿章一低头,看到老母亲的一双大脚,一大半露在轿帘外面。 他心里正在不自在,忍不住了句:“娘,你把脚往回收一收。” 李老太太火了,大声道:“你老子不嫌我,你倒嫌我!” 听到这句话的,可不止李鸿章一个人。在旁边侍候的藩司、臬司。武昌府、县,总督府的幕僚,还有一众轿夫,都听到了,大伙儿憋足了气,才没有笑出声来,有的人的肚子都憋疼了。 这桩“轶事”,当便传了开去。可以想见,李老太太一对大脚上来的笑话,不仅迅速成为了武昌人的饭后谈资。就是走出湖北,走向全国。为全国人民津津乐道,大约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李鸿章无可奈何。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出了这么个笑话,饶他城府再深,涵养再好,也不由颇为沮丧。 不过,昨收到的一份“廷寄”,里面的上谕,却让李鸿章在这件事上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上谕的内容,和他倒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道上谕,是颁给八旗的: 严禁旗人女子缠足。 朝廷发布命令,禁止女子缠足,这并不是第一次。 入关前,太宗就曾下令,禁止仿效关内女子缠足陋习。 入关后,顺治二年,朝廷正式下诏,不分旗、汉,严禁女子缠足。 之后,朝廷多次禁令,不许女子缠足。 其中,以康熙三年诏定法例最为严厉:康熙元年之前出生女子,缠足不再追究,元年以后生女,严禁缠足。违者,其父有官职者交吏、兵二部处置,系平民则交刑部,痛责四十大板,处十年流刑。家主有失察者,枷号一月,责四十板;官员失察者,交部议处。 可是,法例虽然严厉,却得不到认真的执行。汉人士绅,更是明里暗里,一边倒地反对。 康熙七年,左都御史王熙上奏,认为康熙三年的规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请“驰缠足之禁”。 此的满洲贵族,也觉得汉人女子缠足,并不会对满洲人的统治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你们既然爱跟自己过不去,我们也不必狗拿耗子,唱黑脸得罪人,就随你们去吧。 于是,“裹足自此驰”。 此后,女子缠足的事儿,朝廷基本不管汉人了,只是盯着旗下女子,这一次,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上谕的口吻,极其严厉,具体的处置,则更甚了:在旗女子有缠足者,指定日期“放足”,过期不行,一,父兄有官职者一律免官;二,不论官民,举家出旗;同治五年后出生之在旗女子,若不遵禁令,偷偷缠足,一经发现,一例办理,即:父兄有职者免官;不论官民,举家出旗。 杀气腾腾,较之康熙三年的故例,犹有过之。 康熙三年的法例,没有要求“放足”,没有不由分的“免官”,更没有威胁“举家出旗”。 当然,康熙三年的法例,是“旗汉一体,不分畛域”,这一次,仅仅是针对旗人的。 按理,李鸿章身为汉员,对这道上谕,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他是极敏锐的人,总觉得,朝廷这一次的处置,狠辣得有点出格,呃,这里边,有没有……“杀鸡骇猴”、“敲山震虎”的意思? 就是,接下来,有没有可能,由旗而汉,像顺治二年、康熙三年那样,再次“不分畛域”,禁止缠足? 如是,自己又该秉持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预则立,不预则废,最好还是通前彻后的想清楚,预为之计。 本来,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就该召集幕僚,研议一番。但李鸿章一想到码头上闹的那个笑话,就不禁有几分心障:讲到“缠足”这个话题,谁知道那班幕僚,对着自己,会不会面皮紧绷、肚里暗笑? 犹豫了半,还是决定:放一放再。 叫他心绪不宁的第二件事,是关于竹木税的。 彼时的中国,近代化发端伊始,钢铁工业尚在襁褓之中,建筑宫苑房屋,制造舟车器具,最主要的原材料,依然是木材和竹材。江南和直隶,人口最多,经济最为发达,木材、竹材需求最大,但林木稀少,所需竹木,必须求诸云、贵、川、湘的深山老林。 长江中下游地区为木材、竹材之消费地,长江中上游地区为木材、竹材之出产地,于是,自然而然,长江水道,便成为中国木材、竹材之输送大通道。 汉口居长江之中央,九省通衢,为长江上第一个大码头,这条竹木大通道的总枢纽,理所当然地落户汉口。 采自西南深山中的木材、竹材,扎成木排、竹排,沿澧水、沅水、资水、湘水,由上游而下游,皆归入洞庭湖,然后,经岳阳入长江,最后,在汉**易。 汉口的木材、竹材交易量,极其巨大,但朝廷的管理,却全不上路,既不得法,又毫无力度,接近放任自流的程度。“竹木税”一项,税收额最高的乾隆朝,也不过一年五、六万两白银的样子。 李鸿章认为,汉口的竹木税,若“切实整顿”,其实是一年上百万两白银的大进项。他雄心勃勃,做了详尽的调研,拟了周密的计划,然后上奏,请在汉口设“竹木新关”,抽厘收税。 奏折上,名为“切实整顿”,其实,完完全全是“开创局面”了。 本来,李鸿章认为,自己的这个条陈,为朝廷新开一大财源,是件大大的好事,且和朝廷当家人做事情的思路,也是一脉相承的,因此必蒙允准。 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朝廷的回复是:“兹事体大,俟异日该督进京陛见,面陈详细。” “俟异日该督进京陛见”——呃,“进京陛见”这回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行?所以,这个回复,对自己奏请的事项,等于是婉拒了,至少也是“暂缓办理”,不过是给自己留了面子,不明罢了。 李鸿章心中大为不安:难道自己的帘眷已衰?还是什么地方,不心忤了当国者的意,自己都懵然不知? *(未完待续。。) ps: 预告:爆发下,明、后两,即6月日、6月4日,两更。 另,向各位书友求一张票票,狮子拜谢! *u 第五十七章 先清旧弊,再兴新利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深里细细想去,李鸿章又认为:并无是理。【, 不久前,湖北巡抚严树森报了丁忧,巡抚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往常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之间,朝廷若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会指派藩司暂时“护印”。但这一次,朝廷直接下令:“着协办大学士、湖广总督李鸿章兼抚鄂省。” 李鸿章大出意外之余,又不由喜不自禁。 “兼抚”二字,虽然略觉含混,但明明白白,没有“署理”的字眼,所以,这是实任,不是暂署!不论“兼抚”的时间长短,自己总是集总督和巡抚大权于一身了! 督、抚同城,彼此掣肘,不论督、抚,都觉得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李鸿章名正言顺,专行独断,真是不出的顺心畅意! 他并不认为,朝廷的人才,匮乏到连一个湖北巡抚都找不出来了,因此,这是朝廷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表示!在轩王独掌大政之初,这个特出逾格的任命,于自己更是一个极佳的兆头! 这也是为什么,两前,码头上迎接李老太太的文武官员,李鸿章之下,就到了湖北藩司了——湖北巡抚,就是他本人。 请设“竹木新关”被拒,“兼抚鄂省”,这两件事,是几乎同时发生的,因此,李鸿章可以确定:自己帘眷未衰,也不是有什么事情惹得秉国者不高兴了,不设、或缓设“竹木新关”,上头应该另有深意。 只是,这个“深意”。自己一时还揣摩不透。 “揣摩不透”。一颗心就没法子放到肚子里去。得想个法子,摸出朝廷真实确切的意思才好。 还有,这段日子,京里翻地覆,自己人在外省,情形总是隔膜,就算不为了“竹木新关”,也该派人进京。打探打探一番。 于是,李鸿章派了自己最亲信的幕僚周馥,携带大笔川资,入京“公干”。 周馥昨晚上回到武昌,已经约好,今儿上午,李鸿章公事一毕,即面谈详细。 * 行礼寒暄落座,茶端了上来,听差刚刚出门。周馥的第一句话就是:“爵相,这一次进京。我见到了轩王。” 李鸿章目光霍的一跳:“哦?” “我只是一个候补道,位份差的太远,根本就没有动过请见轩王的念头,”周馥,“是他叫了我去见他的。” 李鸿章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这可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周馥,“见了面,轩王是这么的:我是‘故人’,他和我之间,是不好以名位羁縻的。” 到这儿,周馥微微一笑:“爵相,真正的‘故人’是你,轩王这句话,是冲着你的面子,我是沾了你的光。” 这的是,当年在上海、江苏,李鸿章和关卓凡,并肩作战、克复失土的往事。 李鸿章心头一热,但他不好在这上面多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咱们这位新晋王爷,看来还算念旧——嗯,你继续吧。” “拜见轩王的情形,”周馥略带狡黠的笑了一笑,“我等一会儿再——爵相,我先和文博川见面的情形。” 李鸿章愣了一愣,哈哈一笑,道:“玉山,你倒是会吊胃口——你这是在书么?” “爵相,过片刻,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李鸿章微笑道:“好,我等着——嗯,这一次,文博川也见到了?不错啊!” “是。”周馥点了点头,“求见文博川,我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文博川倒是很客气,帖子一递进去,立即延见。” 顿了一顿,周馥郑重道:“爵相,你晓得我为什么要去见文博川?有一件事,咱们都疏忽了:竹木税是工部在管着的!” 李鸿章微微一怔,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 清朝的各种税收,总归户部,但惟有竹木税一项,归工部管理。 文祥的本职,是工部尚书。 李鸿章皱起了眉头,道:“这还真是疏忽了!咱们脑子中,根本就没有这根弦!怎么,必是工部和户部之间,有什么皮要扯了?” “扯皮倒谈不上。”周馥,“文博川很明确的跟我,竹木税一项,本来就不应该放在工部,工部的人,不是干收税这个活儿的料呀!竹木税不死不活,和这个尴尬局面,关系很大。” 李鸿章微微动容:“文博川有见地,心里明镜似的!还有,摒弃门户之见,这份雅量难得!嗯,他的意思,是不是……” 周馥点了点头,道:“是,文博川一力支持,将竹木税划出工部。还,拿汉口‘竹木新关’来做一个试点,是一个上好的过渡——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李鸿章沉吟道:“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工部、户部,两边儿都要有所调整,工部要裁几个位子,户部要添几个位子,彼此交接明白,就更麻烦了——也不晓得多少年的账!咦,等等——” 到这儿,李鸿章停了下来,想了一想,道:“‘划出工部’?文博川没‘划归户部’吗?” “这倒没有。只是,除了户部,还能划到哪里去?” “这可难——” 李鸿章微微皱眉,凝神思索,过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好——嗯,咱们的事儿,就是因为这个,耽搁了下来?” “是。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爵相,我现在可以继续拜见轩王的情形了。” 李鸿章心中一跳:关节果然还是在关某人身上! 他做出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玉山,你。” “轩王的话不算多,主要了两个事儿。” 顿了一顿,周馥道:“第一个,轩王,长江水道上的竹木商人,负担其实并不算轻,只不过,他们掏出来的银子,大都落进了私人的腰包,缴不到朝廷的库房里罢了。” 李鸿章目光又是霍的一跳:“轩王是……” “轩王的意思:先清旧弊,再兴新利,不然,新政就会变成苛政,替旧弊背黑锅了。” 李鸿章不话,他抬头仰面,眼珠微微转动,过了片刻,深深点头:“见得极深!不能不服气!” “第二个事儿,”周馥,“轩王问我,怎么看黄昌歧这个人?” “黄昌歧?” 黄昌歧,字昌歧,名翼升,时任长江水师提督。 “是,黄昌歧。”周馥,“我当时很奇怪,我和黄昌歧并不太熟,轩王怎么会问我这个?再者了,我一个候补道,怎么好臧否一品大员……” 话没完,李鸿章已是失声道:“哎哟,黄昌歧这个长江水师提督,怕是保不住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五十八章 深不见底 热门推荐:、 、 、 、 、 、 、 周馥不由大为佩服,道:“爵相睿见!这一层,我当时可没有想到——我是从轩王府出来了,回公馆的路上,才突然恍然大悟的!” 李鸿章道:“长江水师自设关卡,抽值征厘,左手收了钱,右手就揣进了自家的腰包,完全不过地方和户部的手,这在战时,有一个‘补军需之不足’的名义,勉强得过去。现在不打仗了,他们还这么干,‘上头’如何能够容忍?也不他们借巡江、缉私、捕盗为名,勒索往来客商钱财之种种恶形恶状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若这长江上的‘旧弊’,黄昌歧的长江水师,大约得排到第一位!” “不过,”李鸿章面色凝重,“难!” 周馥晓得,爵相口中之“难”,是指“清弊”之难。 “我那位老师,”李鸿章脸上露出一丝讥嘲之色,“陆地上的湘军,裁得七七八八了,唯有这一支长江水师,毛都没有拔过一根,嘿嘿!” 长江水师为曾国藩一手筹划创办,黄翼升则是曾国藩亲信中的亲信。黄的妻子认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曾经纳妾,前前后后,都由黄翼升一手操办。可以,于曾国藩,黄翼升虽无“义子”之名,却有“义子”之实。 不过: ,长江水师之弊难清,并不仅仅因为这支军队和黄翼升同曾国藩的密切关系。 这里面的水,深得望不见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得明白。 李鸿章的话。语涉曾国藩。周馥不敢轻易接口,正在沉吟,李鸿章道:“轩王问到了黄昌歧,你怎么?” 周馥道:“我想,不好背后别人的坏话,可是,掌国的王爷面前,假话就更加要不得了——再。这是政事,不是私事。” 李鸿章微微一笑:“正是!” 周馥也是一笑,道:“我,黄昌歧能打仗,结部下以恩义,这是他的长处。不过,他待部下,多少太厚了一点,治军失之宽柔——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 “妥当的很!”李鸿章点了点头。“我是曾湘乡门下出来的,话。也只能到这个份儿上了。” “是!” 周馥笑了一笑,又道:“不过,我人微言轻,的话,只能在私下底……供当道者参赞取舍之用罢了。” 这两句话,大堪玩味。 李鸿章看了周馥一眼,微笑道:“玉山,你的话,还没有透——在我这儿,有什么话不好的?请毕其词!” 周馥道:“是,爵相寄我以心腹,我就放肆了。嗯,我觉得,轩王虽然没有明,但话里话外,有这么一层意思:该爵相出来话的时候,爵相要出来话。” 李鸿章没有马上答话,抬起了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周馥有一点近视,如果他的目力再好一点,就能够看到,李鸿章微阖的眼皮,轻微地颤动着——这是在轻轻眨眼。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表示李鸿章正在进行激烈的思索,即将做出重大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李鸿章睁开眼睛,目光明亮。 “这是自然的,”他慢吞吞的,“我是国家大臣,既督湖广,又抚荆楚,凡涉地方,责任攸归,自不能囿于门户,钳口不言。” 完,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诡异的笑容。 周馥连连点头:“爵相一秉至诚,廓然大公!” 冠冕堂皇之下,李鸿章的真实想法,周馥自能默喻,因为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若要办“竹木新关”,就一定要先整顿长江水师,至少,要将长江水师伸到沿江地方行政、财务上面的手拨开,逼其老老实实,就范于军事、治安一隅。 还有,长江水师提督,是底下最特别的一个提督。别的提督,都在总督、巡抚节制之下,唯有长江水师提督,一力担负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江西五省江防,自成格局,湖广总督、两江总督,不奉特旨,都不能直接节制,湘、鄂、皖、苏、赣五省巡抚,就更加不必了。 当然,之前,两江总督是曾国藩,长江水师尽出曾湘乡门下,几乎算是曾某人的“私军”,曾涤生的话,在长江水师,比圣旨还管用——不过,这毕竟不是台面上的。现在的江督换了赵景贤署理——赵瘸子是绝对指挥不动长江水师的。 赵竹生支使不来长江水师,他李少荃一样不成。这个局面,李鸿章早就牙痒痒的了。如果“整顿”之后,长江水师竟然归了自己节制——或者,湖广、两江,一边一半,岂非妙之极矣? 至于该怎么“整顿”,实话实,李鸿章也不晓得。不过,这也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李少荃是绝对不会牵头来做这种事儿的,不过,如果仅仅是要他敲敲边鼓,摇旗呐喊几句,他既责无旁贷,也乐意为之。 李鸿章还存了更深的一层心思,是心腹如周馥者也没有完全见到的。 朝廷裁抑“湘系”,李鸿章冷眼旁观,已有所悟,他想的是:自己能不能顺势施为,更上层楼? 如是,别“不能囿于门户”了,就是把老师踩在脚下,又如何? 长江水师是“湘系”势力最厚的地方,“湘系”真正的禁脔,几乎到了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步。这块又臭又硬的挡路石,如果真的能够搬了开来,就会变成最好的踏脚石。 本利大,值得一试! 想清楚这一层,李鸿章心境大好,虽然“竹木新关”暂时还办不起来,但他的心已经踏踏实实地放回了肚子里。 “玉山,”李鸿章,“昨收到的‘廷寄’,里面的上谕,是关于禁绝旗下女子缠足的——这个事儿,京里边儿,可有什么头吗?” 周馥不禁微觉奇怪。 他原本以为,议过“竹木新关”的事情,爵相必会询问那件当下全国轰动、北京更是举城如沸的大事,不想,他先问的,是这道上谕。 原来,李鸿章想,周馥是昨晚上回到武昌的,自己母亲大脚上边来的那个笑话,十有**,周馥还没有听,正好和他从容讨论“严禁旗女缠足”这道谕旨。不然,拖得一两,周馥也必听了这个笑话,再提起相关话头,就难免彼此尴尬了。 周馥想了一想,道:“这个事儿,在京的旗人里边儿,还是颇有些议论的。” *(未完待续……)R19 第五十九章 歌唱祖国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顿了一顿,周馥道:“不过,议论固然热闹,可似乎也没多少人,真把这个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事不关己。” 李鸿章奇道:“玉山,你方才的,可是‘在京的旗人’?这道谕旨,是专门颁给八旗的,怎么能够‘事不关己’?” 周馥一笑,道:“爵相一想就明白了——虽流风所至,旗人中也有了缠足的女子,可是,第一,官宦人家里极少——缠了足就没了参选秀女的资格,这不仅仅是‘违旨’了,可以算是‘抗旨了’,哪里敢?” “第二,北京毂辇之下,朝廷盯的紧,即便没有官身,寻常旗下人家,缠足的也极少;盛京、东北亦然——流风不及!” 李鸿章若有所悟,道:“你是,愈向南走,旗下女子,缠足的愈多?而且,都是|优|优|||更|新|最|快|uus|家户的孩子?” “正是!”周馥,“还有一点,满人少,汉人多——旗人缠足的,大多都是汉军旗的!譬如,驻防广州的汉军旗,缠足的女子,就不在少数。” 李鸿章轻声一笑,道:“如此来,缠足的旗下女子,大都出自外省户人家,还多为汉军——嘿,真的是‘事不关己’!” 顿了一顿,又道:“怪不得张嘴‘免官’,闭嘴‘出旗’,毫无顾忌!嘿嘿,软柿子总是容易捏的!” 周馥也是一笑,道:“爵相明见!” 李鸿章皱了皱眉,敛去笑容,摇了摇头。道:“玉山,还是不大对劲儿啊。” 周馥微愕,道:“爵相,怎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谕旨中的用辞?什么‘大干和’,什么‘摧肢裂体’、‘痛心疾首’。什么‘稍有人心者亦不忍为’……真正是狗血淋头!旗下女子缠足的并不多,就有,也多是门户——还是汉军。你,有什么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呢?还‘免官’、‘出旗’——就差绑上菜市口了!” 周馥仔细想了一想,李鸿章的确实有道理,可是—— “学生愚钝。呃……不明其所以。这个,以爵相之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玉山,你觉不觉得,这道谕旨,有那么一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 对李鸿章这句话。周馥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爵相是,这个‘桑’,是旗人,这个‘槐’……是汉人?” 李鸿章沉吟道:“我不大好,不过,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如今‘上头’那两位,可是年轻的太后!”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道:“都是女人,感同身受。看不过眼——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馥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师康熙三年的故智?这……行得通吗?” 顿了一顿,又道:“太后是妇……呃,心肠软,也罢了。轩王……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鸿章“嘿”了一声,道:“未必不会!玉山。别的先不,你且想一想。他的女人,有一个是缠足的吗?” 周馥默然。 李鸿章微微摇了摇头,道:“到底是师故智,抑或是蹈覆辙,现在还难的很。至于咱们这位新晋王爷——看不透!虽是‘故人’,可是,瞻乎在前,忽焉在后,我是愈来愈看不透他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鸿章“呵呵”一笑,道:“想不通透,就暂且不去想它了。玉山,讲讲那件‘字第一号’的热闹事?” 所谓“‘字第一号’热闹事”,指的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埠、进京。 周馥眼睛放出光来:“还真的是‘字第一号’——整个北京城都疯魔了!拿内务府堂郎中贵宝的话:北京人那个口沫横飞的劲儿,也就是‘大婚’才能够比得了了!” 这位内务府司官口中的“大婚”,专有所指:皇帝践祚之前没有成亲,登基后才迎娶皇后,谓之“大婚”。 “美国人在津上岸,轩王加了个‘全权特派钦差大臣’的衔头,亲自赴津门迎接。‘代表团’到埠的那一,这码头上的场面——” 顿了一顿,周馥道:“不仅热闹,还有意思的很!” 李鸿章大感兴味的样子:“如何有意思?,!” 周馥微笑道:“是。不过,爵相,津迎宾的场面,我可没有亲眼目睹,以下种种,也是旁人转述的。” “无妨,无妨!” “大沽口码头,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平整夯实,中间搭起一座三尺高的台子,此为‘礼宾台’。‘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之‘团长’,乃美利坚国副总统约翰逊氏,名安德鲁。轩王陪着这位约副总统,登上‘礼宾台’,并肩立定之后,轩军军乐队,即奏美利坚国之‘国歌’,曰‘星条旗永不落’,以为致意。” “国歌?” “是。美利坚国‘国歌’奏过,按万国公议的仪注,就该奏大清国的‘国歌’——可是,咱们哪里有什么‘国歌’?于是,轩军军乐队拿了一支轩军的军歌,叫做‘歌唱祖国’的,暂充大清的‘国歌’,以全礼仪。” “歌唱……祖国?” “是,‘歌唱祖国’,”周馥笑了笑,“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颇有突兀之感。‘祖国’,自然是‘祖宗之国’、‘祖先之国’,亦即‘本国’、‘家国’之意。嗯,这个法,虽然生僻,倒也不是没有人用过。譬如,魏默深著《圣武记》,就有‘巴社者,回回祖国’之。” 魏默深,即魏源。 “这支军歌的名字……有趣!“李鸿章,“‘祖国’之如此生僻,‘歌唱’二字却又如此俚俗?放在这里,大约是……歌之、咏之、颂之、扬之……之意?” “爵相高明,正是如此。嗯,到俚俗,这支‘歌唱祖国’的歌词,更加俚俗!不过,这里头是有讲究的,据,轩王过:这些歌子,都是叫大头兵们唱的,歌词如果太雅驯了,大头兵们听不懂,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 李鸿章心中微微一震,过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顿了一顿,道:“玉山,这支歌的歌词,你还记得么?” “记不大清爽了,”周馥,“不过,我的笔记里边有记录,回头整理明白了,我抄一份,给爵相送过来。” “好,偏劳了!” 有一句话,李鸿章咽了下去,没有拿出来和周馥“研议”:这支军歌,为什么叫《歌唱祖国》,而非……《歌唱大清》? 祖国,祖宗之国,祖先之国。 他的心底,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丝莫名的异样感觉。 *(未完待续)r580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章 鞭辟入里 李鸿章突然想起一事,微笑道:“不晓得这支‘歌唱祖国’,会不会就此做了咱们中国的国歌?” 周馥一愣,道:“还真是有这个可能!现在办‘洋务’,同洋人彼此过从,仪注上不能不往万国公议上边儿靠,没有一支‘国歌’,许多时候,确实不大方便。∑大气磅礴,甚为雄壮,拿来做‘国歌’,大致是合适的。不过,‘歌唱祖国’的词儿,拿来做‘国歌’,就未免失之俚俗了。” 李鸿章道:“这好办,只要轩军肯割爱,重新填词就是了。” 顿了一顿,道:“还有歌名——” 一句话了一半,自己打住话头,笑了一笑,道:“这不是咱们的事儿,咱们也不必在这儿白操心了——玉山,请你下去。” “是。”周馥,“奏过两国的‘国歌’,有一员大将——应该就是轩军近卫团的图凤石,来到台下,举手行礼,请台上二公,移玉台下,检阅轩军的‘礼兵队’。” 图凤石,就是图林,当上近卫团团长之后,和轩军的其他高级军官一样,为自己取了一个“凤石”的字号。 “‘礼兵队’列‘一字长龙’之横队,约副总统和轩郡王,并肩在队列前步行而过,图凤石在前,以‘正步’徐行,以为导引。” “‘正步’?” “是,”周馥,“这种样式的步操。咱们没有见过。轩军也是这一年来才推行开来的。似乎和戈登‘常胜军’的步操。不大一样。” 话一出口,周馥就后悔了:戈登和“常胜军”,那是爵相心里永远的痛啊——可不该揭这个疮疤! 幸好,李鸿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周馥赶紧继续了下去:“检阅过‘礼兵队’,约副总统和轩郡王,当着中、美两国几百位官员、士绅,先后有所谕示——拿洋人的法。就是‘演讲’了。” “无论宾主,讲的自然都是客气话,大约也不脱‘敦睦邦谊’一类的意思。不过,听人,约副总统那头,着实客气,“演讲’中,有‘美中两国之邦谊,乃鲜血浇铸,磐石不移’之。” 李鸿章“嘿”了一声。道:“那就是‘血盟’了——放到以前,大约还要杀牲歃血一番吧。” 周馥听李鸿章的口气。略带讥嘲,不由笑了一笑,没有接这个话头,道:“‘演讲’过了,轩郡王和约副总统,才算正式会面,谈了什么,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听时间不长,应该也只能些场面话。” “咱们这边儿,拿津海关道的地方,请客人做休整,用了顿‘接风宴’,然后启程上路,往京城而来。” “这顿‘接风宴’,”周馥笑了笑,“是崇地山的手笔,里边儿,大还有个笑话儿。” “据,圣母皇太后津阅兵,在津城北的北仓,接见了崇地山。自此之后,崇地山就再也找不到瞻仰慈颜的机会了。崇地山这个人,爵相晓得的,最热衷的一个人,太后就在自己的地头上,却咫尺涯,叫他如何不急?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整治了一桌席面,连厨子一并送到了行宫。”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还有这段故事!崇地山之豪奢讲求,下闻名,他整治这桌席面,必然尽心竭力,法宝出尽,这味道,啧啧,只怕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吧!我略一思及,也要流口涎了!怎么样,慈颜大悦?” “哪里!”周馥笑着,“席面送进去,懿旨传下来:赏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及海军诸英国顾问燕菜席一桌,着海军提督丁汝昌陪筵!” 李鸿章愣了一愣,放声大笑。 周馥也笑:“崇地山竭尽心智,没想到,圣母皇太后味儿还没闻到,就拿他的一番心血,转手送了人情——这个懊丧,也不必了。” 李鸿章笑道:“我晓得了——上一次放了空枪,崇地山必是大不甘心;这一次,要抓住机会,再露一手,挽回颜面?” 周馥道:“他应该是这么想的。不过,恐怕还不止于此。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他必是想着,眼下的洋务,自以接待‘美利坚代表团’为第一要差,他露这么一手,宾主尽欢,轩王也好,美国人也好,都必然大加赞赏,也必然为他好话,‘上头’听到了,不就觉得:崇厚此人,确实会办洋务?” 李鸿章一声冷笑:“他是厨子还是国家大臣?” 顿了一顿,继续从鼻孔中出气:“洋务上边,‘上头’确实唯轩王一人之言是从,但我就不相信,轩王看得上崇地山这种货色!” 周馥沉吟了一下,道:“崇地山毕竟占了旗人的便宜。再,这个办理筵席的差使,是他自个儿跑去向轩王讨过来的——轩王也没有驳他。” 李鸿章微微一笑:“便宜?嗯,这个差事,他办得到底如何呀?” “这还用?佳馐美肴,水陆并陈,我拾一句爵相的牙慧——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 李鸿章沉默片刻,道:“玉山,你看好,黄昌歧的长江水师提督保不住了,崇地山的三口通商大臣,只怕也干不了几了!” 周馥一愣,这一次,心里颇不以李鸿章的看法为然。 黄昌歧的长江水师提督快保不住了——这个,爵相的见地是对头的,但崇厚—— 俗话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崇厚上杆子巴结的热乎劲儿,令旁观者不耐,但被他巴结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因此翻脸啊? 李鸿章见周馥默然不语,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看法,笑了一笑,道:“玉山,你想一想,上一次,崇地山进了一桌燕菜席,‘上头’看都没看一眼,一转手就送了出去——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馥心头一震,犹豫了一下,道:“这……就是‘不纳’了吧?” 李鸿章点点头,道:“着啊!崇地山已经被‘上头’甩了一巴掌,只是‘上头’顾着他的面子,没使劲儿——他倒好,巴掌拍到了脸上,竟然懵然不知!这一回,又把脸子凑上去了!” “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这个位子,其实总责淮河以北的洋务,至关重要!可他除了搂钱享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正经差事不汤不水,却一门心思跟‘上头’玩儿这些把戏!现在的‘上头’,要的是能做事情的人!嘿嘿,崇地山以为自己是‘献宝’,不晓得自己是‘献丑’,我呢,只怕他会‘现报’!” 这个见地,鞭辟入里,是真正“到家”了! 周馥大为佩服:还是爵相见得深!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到办洋务,满朝朱紫,除了轩王,有几个能及得上爵相的?” 李鸿章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玉山,我就当你不是在客气话好了——不过,我现在还谈不上这些,得先把这个湖广总督干好!” “是!” “再者了,湖广总督这个位子上,也不是不能办洋务的嘛。”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一章 欢迎来到中国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周馥心中一动,正要话,李鸿章笑着摆了摆手,道:“离题了。+,玉山,请你继续——接风宴之后,就该上路了吧?” “是,”周馥,“这一路,壮观得很!” “这个‘美利坚代表团’,约翰逊副总统以下,显宦巨贾,加在一起,数以十计,其中最重要者,让我算算,有——” 顿了一顿,开始扳手指头: “国务卿西沃德氏,名威廉。” “财政部长切斯氏,名赛门。” “商业部长戴维斯氏,名戴维。” “战争部长斯坦顿氏,名埃德温。” “军械部长拉姆齐氏,名乔治。” “联邦军队总司令格兰特氏,名尤利西斯。” “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氏,名威廉。” “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谢尔曼氏,名约翰——这两位谢尔曼,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卡梅隆氏,名西蒙。” “这十来位,是‘代表团’中最紧要的人物,在美国朝廷中,也是地位最高的要角,拿咱们中国来做譬喻,差不多把一个军机处和半个内阁都搬了过来。” “另有数十位工商巨贾——爵相晓得的,西洋以商立国,大商人的地位极高,不在朝廷大员之下。不过,人数太多,我也记不大过来,佼佼者如希尔氏,名威利;摩根氏,名约翰;洛克菲勒氏。亦名约翰。” 李鸿章大拇指一翘:“玉山。了不起!换了我。这么多叽里拐弯的洋名字,可是记不清爽!” 周馥笑道:“爵相谬誉。也有许多名字我记不得的,不过,都抄录在笔记中了,回头整理好了,一并给爵相送过来。” “好,”李鸿章,“玉山。你真是有心人!” 顿了一顿,道:“这里边儿,有些名字,似乎是听过的。譬如,那位——嗯,‘联邦军队总司令’格兰特氏,还有,‘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氏。” 李鸿章只听了一遍,官职、姓名便记得一字不爽,周馥也不由佩服。道:“是!爵相好记心!这两位,在轩王当年从美国发回国内的奏折上。都是露过脸儿的。” 李鸿章微微一笑,道:“这么,也是‘故人’了。” 周馥笑道:“爵相,‘故人’二字,形容入妙!尤其是那位‘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美利坚平叛,轩王南下亚特兰大,之后势如破竹,最终打到了南逆的都城里士满,这一路,一直就是和这位谢将军联袂作战的——这个情形,犹如爵相之于轩王,并肩携手,战上海,定江苏!” 李鸿章哈哈一笑:“不好比,不好比!” 其词若憾,其实甚喜。 “算上文书、随从,”周馥,“这一支‘访华代表团’,超过两百之数。” “在此之前,‘顾问委员会’已向美商,订购了一百架西式马车——这种车子我见过,形制和咱们的车子,大不相同,轻便灵活,跑起来,也要快得多。” 李鸿章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不坏,人没到中国,先做成了一大笔生意。” “是,周馥,“不过,有人,这种车子,出品最佳者,还得算英吉利。当然,比起美国货,英国货多少也要贵一点。” “品质就算有所差别,”李鸿章,“大约也有限。关键是,美国人坐美国车子,客人心里妥帖嘛。” “是,”周馥,“‘顾问委员会’那边儿,大约也是做如是想的。” 李鸿章点了点头:“这才是办洋务的样子,崇地山那么搞,根本就是瞎胡闹!” 顿了一顿,又道:“呵呵,一百架车子,这条车水马龙,当真是‘行色甚壮’了!” 周馥道:“这支队伍,可不止这一百架车子——每架车子前边、后边,各有两名轩军近卫团的骑兵,既为前引后扈,也为关防保护;整支车队的前边、后边,又各有一队一百五十人的近卫团骑兵。加上巡行在队伍两侧的游动哨,轩军近卫团拢共出动了大约八、九百人的样子。” “整条队伍,由首至尾,迤逦数里。” 李鸿章含笑道:“果然热闹。” “车队穿过津城的时候,已经是热闹的不得了。人山人海就不必了——这个西洋景儿,谁不要看?还有,车队经过的大街上,扎起了一座又一座花坊,上边儿用了中、英两种文字,写了各种欢迎致意的词儿。” “这些词儿,口耳相传,从津一路传到了北京。爵相——” 周馥笑笑道:“我倒是从中学了一句洋文,叫做‘elehina’。”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中国。” 周馥大大一愣,万万没想到,爵相居然晓得这句洋文! 两人对视片刻,不由同时放声大笑。 笑过了,李鸿章道:“我着实有些好奇:整个‘访华代表团’,两百多口子人,到底安置在哪里呢?” 周馥道:“分成两拨儿。一拨儿是我方才的:约翰逊副总统以下,至‘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卡梅隆氏——这十位大员,和他们的随从,入住烧酒胡同。” 李鸿章微微一怔,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伸出一个巴掌,张开了五指,道:“是这个数?” 周馥点了点头:“正是!” 原来,十位美国大员入住的,是“五爷”的旧邸——奕誴被褫夺爵位、逐出玉牒,府邸也被朝廷收回了。 李鸿章缩回手,叹了口气,道:“‘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不能不叫人感慨啊!” 顿了一顿,道:“听,这位——” 又伸出手来,张开五指,晃了一晃,道:“还住在烧酒胡同?” “就是一个极偏僻的院子,”周馥,“在原王府的东北角,砌了极高的墙,宗人府的看守、照料服侍人犯的家人,出入都走一个的角门,和原王府其实是全然隔开了。美国客人就算见到了,也必以为高墙那头,是公馆外边儿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又悠悠的叹了口气,道:“‘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周馥一怔,颇出意外。 李鸿章念的,是孔尚任《桃花扇》里的句子。 周馥之意外,一是没想到爵相也看“杂书”;二,孔尚任的《桃花扇》,虽没有什么明显犯忌的词语,但字里行间,颇见故明之思,圣祖看了,很不高兴,找了一个由头,免了孔尚任的官,打发他回了老家。时移世易,现在自然没了康、雍、乾时那么多的忌讳,不过,摆《桃花扇》到台面上,多少还是有些出格的。 李鸿章并没有留意到周馥些微的异样,道:“不过,亲王府典制恢弘,层台累榭,烧酒胡同这座,又是刚刚腾空,一切都没有走样,略加修饰,拿来延接贵宾,倒是合适的很。嗯,还有一百几十号人呢?” “这一拨,住在会同四译馆。” 这一次,李鸿章大大一怔,真正是奇怪了:“会同四译馆?怎么会?”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二章 藩属和洋人 会同四译馆,是专门接待朝鲜、琉球、越南、南掌、暹罗、苏禄、缅甸等藩属的地方,美利坚是“盟邦”,不是“藩属”,这是朝廷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又怎么会把“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安置在会同四译馆? 周馥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才明白李鸿章何以做如是,赶忙道:“是我没有清楚——不是玉河桥的会同四译馆!是会同四译馆在宣武门内瞻云坊的旧馆舍——因为闲置日久,无人居住,嘉庆五年的时候,就交回给了内务府,和会同四译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会同四译馆的这种旧馆舍,正阳门外南横街还有一处,后来,也是因为无人居住,闲搁了太久,一般交回给了内务府。” 顿了一顿,周馥又道:“宣武门内瞻云坊的这片宅子,上百间的屋子,好几十年了,也没派上什么正经用场,还得花不少钱来维护。‘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定了下来之后,‘顾问委员会’看上了这块地方,请旨要了过来,加以修葺改造,改成了‘外事宾馆’。” “‘外事宾馆’?”李鸿章仰起了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又是一个新鲜词儿啊!” “词儿新鲜,”周馥,“里头更新鲜!” “据,‘外事宾馆’里头,儿再冷。也不用生炉子——都装了西洋的‘暖气’。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晓得这个‘暖气’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人,大致是在屋子里布设一种铜管子,将烧热的水汽,灌进铜管子里边儿,屋子便通体暖和起来,还没有一丝火气!” “这个‘暖气’,就连烧酒胡同的惇王府,也还是没有的。” 李鸿章一笑。道:“这么,衣、食、住、行,若单论住,下边儿这一百几十位,比上边儿那十位,还要舒服喽?” 周馥也是一笑,道:“如果儿冷,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眼下三月阳春,除非遇上特别凌厉的倒春寒。不然,应该是用不着‘暖气’的。” 李鸿章轻轻叹谓:“玉山。我又要发感慨了。” 周馥想,爵帅感慨什么?是因“暖气”有感而发,慨叹夷之长技? 不是。 “你方才,”李鸿章,“以前,除了玉河桥,会同四译馆还有……宣武门内瞻云坊、正阳门外南横街两处馆舍,后来,宣武门和正阳门那两处,都派不上用场了,如今,只剩玉河桥一处馆舍——玉山,你,这是为了什么?” 周馥知道李鸿章感慨什么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自然是因为进贡的藩属、进贡的次数,都愈来愈少之故。” “是啊!”李鸿章叹了口气,“拿暹罗来,咸丰二年遣贡使,刚刚好撞上闹长毛,道路阻隔,贡使竟不能至。长毛是同治二年就打平了,到如今已经快三年了,暹罗的进贡,可还是没有恢复!嘿嘿,不晓得是音信隔阂到这个地步,还是人家根本就是在装傻?” “还有越南,上门的次数也是愈来愈少了!没法子——脖子被法国人掐住了嘛!” 顿了一顿,李鸿章道:“暹罗和越南,都是近年来的事情——玉山,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错觉,总觉得藩属跟朝疏落,是因为近年来国运不济,咱们在洋人那里吃了瘪,长毛又扯旗放炮,乱成一团,人家不能没有一点子想法——其实不尽然!” “你方才的,会同四译馆宣武门内瞻云坊的馆舍,嘉庆五年就撤了——则在彼时之前,藩属和朝,就已经开始疏落了!” 周馥心中大大一震,脑子急速的运转起来。 “何以至此?”李鸿章语气沉重,“则在彼时之前,咱们的国运,已经开始‘不济’了!” “寒鸦凫水,冷暖自知——咱们就是好大一片‘水’,藩属就是‘寒鸦’,时节变了,一开始,‘水’自个儿懵然不知,人家‘寒鸦’,可是‘冷暖自知’!” 周馥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点点头:“爵相睿见!” “朝、藩属,”李鸿章微微冷笑,“起来好听,其实藩属觑朝,最是底下一等一势利的眼光!你这儿有好处拿,自然愿意往你这儿跑;你这儿好处少了,甚至没有好处拿了,再千万里迢遥的往你这儿跑,人家自然就不情愿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周馥,“我这一次入京,因为‘外事宾馆’的缘故,对会同四译馆的情形,倒是多了解了不少。大清会典有载,‘各国贡使负载方物,自出夫力,携至京城,颁赏后,在会同馆开市,或三日,或五日,惟朝鲜、琉球不限期限。贡船往来所带货物,俱停其征税。’” 到这儿,周馥笑了一笑,到:“进贡这件事儿,于藩属而言,是底下顶好的一门生意——不但不收税,携来的货物,如果卖不完,朝廷还会替他们兜底儿,包圆儿买下来!断不会叫他们空不出舱位来,满载赏赐和咱们中国其他的好东西回去的。” “可不是?”李鸿章,“国家愈,愈靠‘进贡’过日子!像琉球,几乎举国恃以为生!嘿嘿,咱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不在乎赔几个钱,自然可以大包大揽,你的货物,运来多少,我收买多少,价钱嘛,随你开!” “可是,”李鸿章继续道,“乾隆末年以降,咱们中国,外表光鲜不光鲜不,里子是已经空上来了,再撑这种场面,做这种赔本生意,可就愈来愈吃力了!于是,不大肯兜底儿、包圆儿了,价钱上也要讨价还价了,赏赐,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进贡’的赚头愈来愈,藩属们自然也就和你疏落了!” 周馥深深点头:“爵相洞鉴极深!” 李鸿章悠悠地道:“玉山,我的感慨,不止于此。我感慨的是,藩属不大肯上门了,洋人们,却是削尖了脑袋,一边儿夹枪带棒,一边儿甜言蜜语,死活要向咱们怀里钻!——世道,真的是不一样了!” “爵相,”周馥,“真是你的这么回事!就拿‘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入觐一事来——看到美国人蒙准入觐,我离京的时候,英、法、俄、荷四国公使,已群起鼓噪,要仿美利坚例,觐见皇上,面呈‘国书’,这件事情,沸反盈的,现在还不晓得闹成什么样子了呢!” 李鸿章大大一怔,面色变得极其郑重:“这可是大大的热闹了!” *(未完待续……)R19 第六十三章 天子正衙 周馥晓得,李鸿章何以“这可是大大的热闹了”。∈♀, 泰西诸国公使,请求觐见大清皇帝,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之所以一直不能成事,关节在于礼仪。 这个行礼如何仪,从乾隆朝的英使马嘎尔尼开始,一直扯到咸丰八年的《中英津条约》,总算扯出个名堂来了。 周馥道:“有一帮子人——数目还不少,对洋人不行跪叩礼,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美利坚也罢了,那是‘血盟’;英、法、俄、荷四家,算怎么回事?主人不愿见面,你打上门来,强求主人延见,那不是‘恶客’吗?” 顿了一顿,周馥微微苦笑,道:“可是,有《津条约》在那里摆着,美国人又开了个头,英、法、俄、荷四家,理直气壮,这一次,想蒙混过去,恐怕不大容易。” 李鸿章道:“玉山,你等我一等。” 言罢,站起身来,掀开袍子,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大大的柜子,寻了一会儿,找出一份档案来。 “这是《中英津条约》的抄件。” 李鸿章回到座位,打开档案,一眼扫去,便找到了要找的:“是第三款——嗯,‘英国自主之邦与中国平等,大英钦差作为代国秉权大员,觐大清皇上时,遇有碍于国体之礼,是不可行。’这是,英使觐见咱们的皇上,不按中国的礼仪,不行跪叩礼。” 完,将档案递给周馥:“玉山。你也看看。” 周馥接了过来。注目片刻。道:“爵相,这后面还有一句,‘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与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敬。’这是,英使拿觐见他们本国和泰西各国君主的礼仪,来觐见咱们的皇上——就是行单膝跪礼了。”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道:“这一句只‘泰西各与国’。没提到英吉利本国。” 周馥微微一怔,定睛看时,果然如此。 “这,难道是……”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恐怕就是这么回事——英使觐见他本国的女王,自然行单膝跪礼;觐见‘泰西各与国’,未必都行这个礼仪,有的‘与国’,不定鞠个躬就完事了。” 周馥“嘿”了一声,道:“就是。英国人暗地里打的主意,是拿鞠躬礼来对咱们的皇上了!” 他想了想。再开口,声音里已带出了不忿:“《中英津条约》是桂燕山签的,这个差使办得……” 桂燕山,即桂良,恭王的岳丈,原军机大臣,年耆荣休,关卓凡进军机,就是接他的位子。 李鸿章叹了口气,道:“平心而论,也实在怪不得桂燕山——《中英津条约》本就是一条缓兵之计,签的时候,朝廷就没有打算认真履约。不然,两年后,咸丰十年,怎么会再次跟英法大打出手?” 周馥道:“咸丰八年签《中英津条约》的时候,咱们吃的亏,其实还不算大;但咸丰十年,输的可就惨了!以致文宗出狩,最终热河升遐!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鸿章从鼻孔中透出气来:“这个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顿了一顿,问道:“这个事儿,我是,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求觐见的事儿,‘上头’——轩王那里,是个什么意思?” “‘上头’的意思不清楚——大约也得看轩王的意思吧?至于轩王,只过一句,‘稍安勿躁,必有切实答复。’” 李鸿章微微一笑,道:“句不大恭敬的话,这个麻烦,是轩王自个儿惹出来的——他如果没把美国人放进来,英、法、俄、荷,也不会如此来劲儿。好吧,让咱们瞅瞅,咱们这位新晋王爷,到底如何收这个篷?” “对了,”李鸿章,“美国人已经觐见过了,情形经过如何呀?这两百多号人,什么地方才铺排的下啊?” “乾清宫。” 李鸿章不由轻轻“哎哟”了一声:“紫禁城?!子正衙?!” 顿了一顿,忍了一忍,还是没有忍住,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世道,真正是不一样了!” 两百红发碧眼的洋人,浩浩荡荡,迤逦而入紫禁城,这个景象,略一思及,便叫人心旌摇动。 咸丰八年,朝廷跟英、法等国,签了《津条约》,好来年“换约”。可到时候了,英、法公使欲进京换约,文宗及一班亲贵重臣,却视洋夷进京为“奇耻大辱”和“肘腋之患”,坚持要将“换约”地点改在“上海”。 公使入京,明载于《津条约》,英、法视中国此议为背约,何况之前花了偌大气力,就是为了驻节中国首都,以便和中国开展正常的外交,因此坚决不允。两下里僵了,英、法乃大举强行叩关,致有辛酉的大变。 那个时候,洋人十几二十人的使节入京,朝廷都予以峻拒,甚至不惜兵戈相向;今,洋人十倍于彼之数,却不仅进了京,还进了紫禁城——子居所,下中枢!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并不是最早进入紫禁城的洋人,前面还有一个杜立德。不过,杜立德虽然是洋人,进入紫禁城,却不是以洋人的身份,更不是以使节的身份——他是以大清的子爵的身份,“进宫谢恩”的。 还有,乾清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内廷之首、子正衙! “该在什么地方接见美国人,”周馥,“是有过一番争议的。有人曾经提议——似乎是恭王那边儿的意思,皇上和两宫,在西苑的紫光阁。召见美国人。比较合适。” 西苑分中海和南海。紫光阁在中海,有驰道,可走马。其中,筑有一高台,名“平台”。前明崇祯一朝,凡有命将出征,思宗总在“平台”这个地方,召见大将。赐宴封赏的,即所谓“平台召见”。 “紫光阁的地方倒是宽敞,”周馥,“可是,爵相晓得的,高宗纯皇帝于平准平回后,绘是役功臣一百人像,悬于紫光阁中,并御笔为功勋最著者五十人撰写赞文,所谓‘勒图画壁思伟绩’。之后。又钦定紫光阁为藩属觐见之地。”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高宗此举。其意在耀武扬威,震慑外藩,美利坚既为‘盟邦’,在‘紫光阁’觐见,似乎就不大妥当了。” “是这么回事,”周馥,“因此,这个提议,被轩王打消掉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入紫禁城,”周馥笑了一笑,“应该是轩王的意思,他那边儿的人,很早就放出风来:不入紫禁城,算得上什么‘血盟’?”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我听到个法:只要美国人能进紫禁城,轩王便心满意足,并不一定要挑乾清宫这般要紧地方觐见,御乾清宫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最起劲的那位,还不是轩王,是——” 到这儿,周馥抬起右手,虚握拳,翘起拇指,微微地晃了一晃,略略压低了声音:“是这边儿。” 李鸿章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面南坐北,则左东右西,周馥口中的“这边儿”,就是“西边儿”。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道:“嗯,不出奇——乾清宫是子正衙,如果不是以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名义,皇太后哪里有临御的机会?” “爵相见得透彻极了!”周馥,“有人提议在紫光阁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初衷其实不见得是为了贬抑美国人,而是为了——” 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该如何措辞,李鸿章却没有他的顾虑,微微一笑,接口道:“裁抑皇太后?” 周馥没想到李鸿章的话,竟的如此直白,心中大大一跳,道:“是——学生胡思乱想,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么回事。” 李鸿章又是微微一笑,道:“两宫垂帘,祖制所无,亲贵重臣,不能不多费一点子心思。” “是。” “不过,看起来,现在有点儿拢不住的意思了?” “是,现在,‘上边儿’那两位,可不是单枪匹马了。” “玉山,你的不错。”李鸿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这些事情,咱们不在中央机枢,也不必太操心。何况,这……其实是人家的家务事!” “还有,”李鸿章脸上的笑意,变得有点捉摸不定了,“我以为,‘上头’现在的情形,于国家,未必是什么坏事。” 这句话,周馥一时捉摸不透,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 “乾清宫和养心殿是挨着的吧?”李鸿章努力回想自己陛见时候的情形——两宫皇太后是养心殿接见他的,“美国人从哪个门进的紫禁城呢?” “从午门进——当然,是走侧门。入紫禁城后,过金水桥,入太和门,瞻仰太和殿——当然是不进去的。然后西出右翼门,一路向北,至隆宗门,右转而入,至乾清门广场,入乾清门,乾清宫便在望了。” “玉山,难为你记得清爽!”李鸿章含笑,“这一路,可够美国人走的!” * 第二,周馥将笔记中相关内容整理好,誊抄到白折子上,赶在晚饭前,送给了李鸿章。 吃过晚饭,李鸿章回到书房,打开了周馥的折子。 他迅速找到了最感兴趣的内容——那支《歌唱祖国》的歌词: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华夏人,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我们勤劳,我们勇敢, 顶立地是我们的理想。 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的兴旺! 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 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李鸿章背上生津,掌心冒汗,浑身微栗。 *(未完待续。。) ps: 明:本章不计《歌唱祖国》的歌词,已经超过了三千一百字,所以,水这一段,不会影响书友们的权益。 *u 第六十四章 烈火烹油 关卓凡心情很好。【頂【【【,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乾清宫觐见次日,代表团便发出一份“照会”,感谢中国政府的盛情款待;同时,约翰逊副总统以个人名义,给关卓凡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主题思想和“照会”是一样的。 这两份文字随即被公之于众。 同时“曝光”的,还有“访华代表团”随团记者给美国国内报纸写的一份“通稿”。 这三份文字,虽然长短、语气、详略不一,但有一个明显的共同:除了努力渲染中国政府和人民的“热情、友好”之外,还极力揄扬中国的宫殿苑囿之美,通篇充满了“极其壮观”、“前所未见”、“真正的奇迹”一类字眼,反复赞叹“帝国文明”之“伟大”,一再声称,对“中国人民的勤劳和智慧”,留下了“终身难忘的美好印象”。 这固然是关卓凡和美国人勾连好的“舆论宣传”,但美国人的嘉言懿语,也并非违心的谀辞。美利坚的土包子们,确实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和杜立德入觐的情形仿佛,紫禁城宫殿群的恢弘壮丽,令“访华代表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几分“软文”,确实起到了烈火烹油的效果。 上至两宫皇太后,下至市井民,都难免得意:多久没听到洋人这么捧咱们了? 支持放美国人进紫禁城、在“子正衙”的乾清宫觐见的人,面对不以为然者,也更加理直气壮:客人来了。自然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摆出来。穷家户尚且如此。况乎朝?不如此,何以“盛陈威仪”?随便找个偏僻地方见客,没的叫洋人看轻了咱们! 北京城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引起的热烈气氛,较之周馥在京之时,犹有过之,已接近“狂热”的程度。 代表团的成员,发现自己几乎没有法子在北京城内自由活动。不是中国政府不许可,而是只要被认出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人,北京市民便会大量聚集,嬉笑围观,以致前后道路都水泄不通。 美国代表团的人,若要出门,必得中国政府事先做好安排,派出足够人手,关防开道,方能成行。 宣武门瞻云坊“外事宾馆”的关防。也不得不加强了。因为,胡同口外。从早到晚,一直聚集着一大群抻脖子看热闹的闲汉,入夜才会慢慢散去。 茶馆、酒楼、戏园、赌场、妓窦、浴室,市井阛阓之间,第一个话头,一定是这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内务府堂郎中贵宝过的“那个口沫横飞的劲儿”,“大婚”都已经比不了了。 话北京子脚下,人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并非没有见过洋人,但这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对北京人来,却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这是怎么回事呢? 和别的洋人不一样,美利坚人是“盟友”,还是“血盟”——和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第一次把关系拉得这么近,这个感觉,颇为奇妙。 还有,这批美国人,是进过紫禁城的,和咱们的皇上和皇太后,可都是见过面儿了的。 紫禁城、皇上、皇太后……从宫里出来后,再看这帮子美国人,不但愈加亲切,简直还有儿晃眼——怎么金光闪闪的? 除此之外呢? 关卓凡发现,这个时代的中国,真的是一个“群氓”的社会,对于文化水平低下、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普通民众,影响和控制他们的思想,把某件事情吹得花乱坠,叫民众为之欢欣雀跃,不算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前提是“上头”坚定如一,真正压制住朝臣中的异见,尤其是言路上的异见。 不能以“虚己以听”的名义,左摇右摆。 特别是某些事情,其实只是观念问题,并不直接伤害反对者的切身利益——这种时候,只要“上头”足够强硬,反对者迟早会偃旗息鼓。 洋人进京、进宫,以万国公议的礼仪,觐见皇上和太后——就属于这种性质。 对外来事物,由“脱敏”而“接受”,由“接受”而“欢迎”,在这种心态下,技术、制度、文明的引进、更替,才成为可能,才会事半功倍。 嗯,势头很好啊。 关卓凡还有一个收获,看似并不起眼,但其实意义重大: “访华代表团”给中国政府的文书,汉译的名字,正式采用了“照会”二字。 “照会”在中文中,有以上凌下之意,朝廷对藩属行文,就多用“照会”一词。因此,道光二十年之前,朝廷行文洋夷,有时会用“照会”的字眼,但倒过来,却是“违制”,是绝对不予接受的,一定要洋人用“申呈”、“禀贴”等头。 道光二十年之后,洋人不肯再低声下气了,要求行文用词,“彼此平行”。这个皮,一扯就扯了二十多年。对此,朝廷一直含混推诿,中国和西洋诸国文书往来,其实弄成了各各话的局面。 美国请轩军“助剿”,驻华公使蒲安臣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递的那份《请准华尔等募义勇赴美平乱贴》,就是一份“禀帖”。那一次,是美国有求于中国,在文书的格式、词句上,不能不屈己从人。 这种字眼上的较劲,源于陈旧的“朝”体制和观念,对正常的外事往来,造成了相当负面的影响。如果不改,中国就无法和“文明国家”展开真正的正常交往,近现代化神马的,也就不必提了。 借“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东风,朝廷终于以明发上谕的形式,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对泰西各国行文,“彼此平行”,一律都用“照会”。 外交文书,“彼此平行”,各用“照会”之,其实在辛酉之后,便已既成事实——不然你的文书,人家根本不接。这道上谕,只是对于这个事实予以了官式的承认。不过,各国驻华公使馆,依然对此一致表示欢迎。 “照会”分“正式照会”和“普通照会”,“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发出的“照会”,是这道上谕发布后,中国政府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照会”。 * 门房来报:“英吉利国公使阿礼国爵士求见。” 关卓凡接过帖子,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具名“教愚弟阿礼国顿首”——是汉字,还是毛笔写的。 不由一笑:“他也学会这一套了。不晓得若讲起‘礼仪’,合不合他驻华公使的身份?” 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刚交申初,了头,道:“他倒是准时——请阿礼国爵士书房见面。” 外国公使和中国官员谈公事,正常情况下,地不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是在顾问委员会,拜访私宅,是很少见的情形。 这意味着,这一回,阿礼国要和关卓凡谈的事情,第一,十分紧要;第二,不宜入第三者之耳。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英美相争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关卓凡走进书房,阿礼国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个子,虽已年近花甲,但举止依然干练敏捷。他两腮留着浓密的连鬓胡,上唇和下巴却刮的溜光——这是这个时代非常流行的一种“须型”。 阿礼国摘下圆顶礼帽,鞠了一躬。 关卓凡的眼前,一个半秃的脑壳,晃了一晃。 “亲王殿下,您好。” 关卓凡心中嘀咕:你不如戴着帽子行礼,还好看一点。 脸上堆出笑容:“阿礼国爵士,你好。” 一个梳着条油亮漆黑的大辫子的妙龄侍女,走上前去,接过了阿礼国的帽子和大衣,退下来,低声问关卓凡:“王爷,不晓得阿爵士喝什么茶?绿茶还是红茶?” 轩王府里,上得台面的侍女、仆人,都算是有见识的,洋人喝茶的习惯,已经是“门儿清”了。 关卓凡一笑,道:“啊,蕊你提的好,我差点没想起这个茬来。” 转向阿礼国:“爵士,你是喝红茶呢,还是喝绿茶?” 阿礼国愣了一下,道:“入乡随俗,我喝绿茶。” “好,”关卓凡,“我这儿,正正有人送了几斤‘头茬’的明前龙井,品相好,都是一芽一叶,味道也着实不错。爵士,你来得巧,正好尝上一尝。” 阿礼国在中国待了这几年,已经算是“中国通”了,龙井茶也是喝过的,也晓得其中的好处。但“明前”还是“明后”。并不大分得出来。这“头茬”的明前龙井,是肯定没有喝过的。 他听了关卓凡的话,不由得心里痒痒的,眉花眼笑地道:“好好,看来我有口福了。” 那个叫“蕊”的侍女去了。 不久,便见她端着一个螺钿漆盘,袅袅娜娜地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丫头。手里提着一只紫砂水壶,壶嘴还冒着热气。 阿礼国看时,漆盘上面,除了两样点心,还有一只镂雕精致的锡罐,和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除此之外,并不见茶具,不由微微一愕。 关卓凡笑道:“爵士,我请你换个新鲜喝茶的法子:将刚刚滚沸的玉泉山的泉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满,然后取一撮茶叶。轻轻掷下。热气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着,可以看一芽一叶,在水中慢慢舒展,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美不胜收!” 听到“玉体横陈,纤毫毕现”一句,蕊清秀白皙的面庞上,不自禁飞起了两朵红云,但她很快恢复常态,从丫头手中接过紫砂水壶,注水入玻璃杯中,接着打开锡罐,用一只的木夹子,夹了一撮茶叶,轻轻掷入水中。 然后,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扶杯口,捧起玻璃杯,递到阿礼国面前。 杯底极厚,虽然注了八分满的热水,却也并不烫手。 十指纤纤,皓腕如玉,阿礼国不敢多看,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凑近了,果然茶香弥漫,微微吸气,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轻轻喝了声彩:“好茶!” 蕊抿嘴一笑,替王爷也斟好了茶,双手奉上。 关卓凡接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在她腕底托了一托。肌肤相接,蕊微微一颤,剪水双瞳,在关卓凡面上一绕,迅即垂下了眼皮。 脸上的红云,又飞了起来。 她将紫砂水壶安置妥当,福了一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此时,阿礼国那只玻璃杯中的芽叶,已经一片接一片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果然“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 咦,到这儿,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阿礼国是不会中文的,关卓凡和阿礼国,一直是用英文对话的,那句“玉体横陈,纤毫毕现”,自然也是英文。 呃,难道,这个蕊……听得懂洋文? 芽叶尽数浸入水中,阿礼国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好香的茶!”阿礼国,“不仅回甘悠长,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层极薄极薄的油脂!” “货卖识家!”关卓凡哈哈一笑,“爵士,你是‘识家’!” “亲王殿下,”阿礼国,“这么好的茶,不能只‘卖’给我一个人,应该想法子让全世界喜爱绿茶的人都能够买到它。” 关卓凡一笑,心想:这不大可能。不别的,这“头茬”明前龙井,产量奇低,是多么稀罕的物事?甭全世界了,中国能喝到这种茶的人,也只是凤毛麟角。 不过…… “我记得,“阿礼国,“1851年——就是中国咸丰元年,伦敦举办‘万国工业博览会’,贵国商人徐荣村先生,寄‘湖丝’十二包参展,结果艺压群芳,拿了金、银大奖。女王陛下特颁赐‘翼飞洋人’执照,以资鼓励。贵国朝廷也很欣慰,诰授徐先生奉政大夫,赏戴花翎,候选郎中,真正是光耀门楣。” 怎么从“明前龙井”一步跳到了这儿? 顿了一顿,阿礼国继续道:“我想,如果中国的龙井茶,参加了1851年的‘万国工业博览会’,十五年之后的今,应该已经行销全世界了。” 关卓凡心中暗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过,这个话头,对于你今过来要打的擂台,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阿礼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为何而来。 阿礼国见关卓凡一直微笑不语,也就不兜圈子了,他放下茶杯,郑重道:“请教亲王殿下,中国政府和美国访华代表团,是否已经达成了一项协议:由美国政府牵头,在中国首都北京,建设一座大型的‘博览馆’?” 果然。 关卓凡做出惊讶的表情:“爵士,你是听谁的?” “呃,是非常可靠的……渠道。”阿礼国,“恕我不能够披露消息的来源——亲王殿下,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嗯……当然。” “那么,”阿礼国目光炯炯地盯着关卓凡,“亲王殿下,您可以对这个消息予以证实吗?” 关卓凡踌躇了一会儿,道:“是有这么回事。” 阿礼国的神情变化非常微妙:松了口气后,又重新紧张起来。 “恕我直言,亲王殿下,”阿礼国,“恐怕,美国政府并不是负责这件工作的最佳选择。”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六章 底牌 关卓凡做出了逼真的意外神情:“爵士,何出此言?” “呃,亲王殿下,”阿礼国踌躇了一下,“详细陈述我的意见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个道歉:我这么,于美国政府,可能有悖于通常意义上的外交礼貌。◎,呃,这也是我向您请求非官式会见的原因。” 关卓凡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表情,让阿礼国略觉心虚,但微微一顿,依旧面不改色地道:“可是,我秉持着全心全意为中国朋友打算的真诚立场,不能不直言不讳。”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爵士,你的真诚和友谊,我所深知。” 心里,样,我还知道,你的“真诚和友谊”,包括:逼上海道将英租界从八百三十亩,扩展到二千八百二十亩;还有,尽一切努力,达致“鸦片贸易的永久合法化”。 阿礼国微舒一口气,道:“感谢您的理解,亲王殿下。既然如此,朋友面前,我就不好隐藏我的任何观点了。” 顿了一顿,道:“我认为,对于中国来,‘博览馆’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工程,将大大改变中国人的……观念,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亲王殿下,这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呃,意义如此重大的一项工程,需要最高水准的设计、施工,以及经营、维护——我听,‘博览馆’将是一个永久性的设施。” 关卓凡心中一动:英国人的“真诚和友谊”虽然可议,但眼光却真正是第一流的!阿礼国对这个“博览馆”的认知——“具有划时代意义”、“将大大改变中国人的观念,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真正是切中肯綮! 中国这边儿。除了自己。能有这个认识的,大约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正在感慨,只听阿礼国道:“我很遗憾——不过,事实如此,我不能回避:我们的美国朋友,并不是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因此,我严重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承接和运营这个项目的能力。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们无法使这个伟大的项目的效益最大化。” 关卓凡微笑着道:“‘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嗯,自然是英吉利了。” 阿礼国的眼中放出光来:“亲王殿下,感谢您的公允之言。不过,对此,大英帝国,可以居之不疑。” 顿了一顿,随即目光灼灼的道:“既然如此,亲王殿下,该选择谁来负责‘博览馆’的项目。不就是清清楚楚了吗?” 这句话咄咄逼人,关卓凡在心里“靠”了一声:你以为老子会这么“顺摊”?做梦吧! 他叹了口气。道:“爵士,我承认你的有道理——可是,中国有句老话,你想必也听过的,叫做‘先来后到’。如果,在美国人之前,贵我两国,已经就这个项目进行商谈了,该有多好?” 阿礼国有点着急了:“亲王殿下,难道这个项目,中国和美国,已经……正式签约了?” “那倒没有,”关卓凡,“不过,已经达成了意向性的协议。” “不过是一份意向性协议嘛,”阿礼国松了口气,“那尽可以……” 滞了一滞,“推翻”一词,无论如何不出口,不然,这个话柄落在中国人那里,以后有些事情就不大好理直气壮了。 阿礼国见关卓凡脸上微露讶异的神气,想来亲王殿下已猜到被他咽下去的那个词儿是什么了,不由微觉尴尬。他飞速地转了一遍念头,决定翻出第一张底牌:“我想,我们应该找到中、英、美三方都满意的方案——亲王殿下,我建议,中国的‘博览馆’项目,由英、美两国共同负责。” 亲王殿下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阿礼国继续道:“您放心,亲王殿下,这么做,不会损害到美国的利益!我做一个譬喻,‘博览馆’项目就像一张面饼,有了大英帝国的参与,这张饼,会做的更大——远远大过美国人单独承办!这样,虽然是和英国共同烙制,但这张饼,美国人分到手的部分,却比单打独斗来的更多!这个道理,我相信,我们的美国朋友,一定能够想通的。”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对于中国来,就更加不必了,这张饼,会大出好几倍——中国将是英国加入‘博览馆’项目的最大受益者!” 好,的花乱坠。 不过,也是真有道理。 关卓凡沉吟不语。 阿礼国见关卓凡似已意有所动,赶紧继续加码:“亲王殿下,以您的渊博,一定晓得,主持1851年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项目的,是王夫阿尔伯特亲王。对中国,阿尔伯特亲王一向抱有美好的感情;对您本人,阿尔伯特亲王更持有崇高的敬意。如果英国参与中国的‘博览馆’项目,阿尔伯特亲王答应,他会继续负责这个项目,并因此访问中国。” 顿了一顿,道:“阿尔伯特亲王,他非常期待着和您的见面。亲王殿下,您一定同意,这,对于增进贵我两国的友好往来,是大有助益的。” 王夫?咦,有点儿意思。不过,我对王夫本人兴趣不大,对他和女王陛下生下的某位公主,倒是颇有兴趣。 不过,关卓凡还是叹了口气,道:“爵士,你的都对,我也非常期待和阿尔伯特亲王的见面。可是,‘博览馆’的项目,就算英美合作,对美国,中国依然是违约了。这不守信用的名声若传了出去——唉!” 阿礼国大为沮丧,张了张嘴,一时不晓得再些什么好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阿礼国打破了沉默:“亲王殿下,如果在‘博览馆’的项目上,您能够接受我的建议,那么——” 顿了一顿,终于翻出了第二张底牌:“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大清皇帝,礼仪上面,女王陛下政府,愿意尊重中国政府的意见。” 好,样,你总算自己跳出来了。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求觐见大清皇帝,一如既往地卡在了“礼仪”上面。不过,这个“礼仪”之争,不是该不该行跪叩礼——跪叩礼“有碍国体,是不可行”,这个,明载于《津条约》,已经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这一次,大伙儿争的,是泰西诸国公使,觐见大清皇帝,是行单膝跪礼呢?还是行鞠躬礼呢?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七章 不惜代价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觐见中国皇帝行单膝跪礼,对泰西各国公使,并不存在“有碍国体”的问题因为他们觐见本国君主,就是行的这个礼。 但公使们搬出《中英津条约》第三款,“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与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敬”俺们觐见友邦国主,都是行鞠躬礼的,对大清皇帝,亦应一体办理呀。 靠,你要扯《津条约》,咱就扯《津条约》。 关卓凡毫不客气,指斥四国公使之言“不尽不实”:你们向泰西各国国主递交国书的时候,确实是行鞠躬礼的,但其他的场合呢?什么舞会、酒会呢?难道每一次和驻在国国主见面,你们都行鞠躬礼? 你们和驻在国国主见十次面,大约只行一次鞠躬礼,其余九次,都是单膝跪礼吧? 我们中国的皇帝,年纪还,尚未亲政,除了最重大的典礼,原则上不和臣子见面;代行皇帝职权的是两宫皇太后,因为是女性,按照中国的习俗,不宜善听善见。所以,各国公使,除了递交国书之外,几乎不再有觐见皇帝的机会怎么,就这么一次机会,你们却打算用那个只有百分之十概率的鞠躬礼,而不是那个有百分之九十概率的单膝跪礼? 这是什么道理? , 再请你们看看清楚《津条约》第三款:上边儿有提到“递交国书”四个字吗?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无言以对。 美国访华代表团乾清宫觐见之后,在这个问题上。四国公使就更加被动了:约翰逊副总统以美利坚副国主的身份。行一鞠躬礼。然后赐坐;代表团其余人等,一律行单膝跪礼,礼成赐平身。 美利坚还是共和国哦。 其实既然没有“有碍国体”的问题,行单膝跪礼,法、俄、荷三国公使是没有什么太大所谓的,但各国驻中国使节,在这一类事情上,一向唯英国马首是瞻。阿礼国既哼哼叽叽,不情不愿,这个事儿,便一直拖了下来。 其实阿礼国也不是真的“不情不愿”,但他是职业外交家,讨价还价是他的职业习惯,几乎等同本能和性了。他不能够那么容易就关卓凡的范,这张底牌,得留着,得在最合适的时机。才好翻它出来,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关卓凡。坚持驻华公使觐见皇帝和两宫皇太后,行单膝跪礼,可不是为了维护“下跪的权利”,而是为了维护中国的尊严。 美国访华代表团觐见的时候,美国人行鞠躬礼和单膝跪礼,他却要率领中国的亲贵大员,行三跪九叩礼,两相对照,无比别扭。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当时,他就在心中暗暗咒骂,很对自己了几句狠话。 可是,现阶段国情如此,无可奈何。 变革之路,任重道远。 因为中国人在皇帝面前,暂时还站不起身来,就不能不把洋人往下拉一拉,叫彼此的高度,差得没那么多,距离没那么扎眼。 还有,四国公使行单膝跪礼,对关卓凡,是重大的政治利好。 关卓凡已经叫人放出风去:四国公使请行鞠躬礼,明载于《津条约》,黑纸白字,咱们非常被动要怪,只能怪当初条约没签好。 这种舆论形成了,到了时候,四国公使觐见皇上,却不得不行单膝跪礼,这岂非皆轩郡王折冲樽俎、力挽利权、旋转乾坤之功? 至于《津条约》那些微妙的文字纠葛和泰西各国的实情,除了他,中国有几个人搞得清楚? 到时候,朝野内外,不论新派、旧派,还不都是一片欢声雷动? 关卓凡和阿礼国各怀心思,你来我往,终于在“博览馆”一事上,彼此的利益,形成了交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成行,英国人是非常紧张的,阿礼国接到伦敦的训令,严密监视美国人和中国人的互动,要确保美国不会对中国的市场,形成垄断,以致损害大英帝国的利益。 铁路是前车之鉴。 中国庞大的铁路网建设,“一期工程”几乎全部落入美国人之手,英国人异常懊恼。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而且,英国人判断,“一期工程”之后,美国人修筑超长距离、复杂地形铁路的经验和技术,会更加成熟,英国恐怕更难和美国竞争中国的铁路份额了。 毕竟,人家有一条“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太平洋铁路,正在国内修着呢。 论工业能力,其他任何一项,英国都有完爆美国的把握,唯独铁路,比较心虚。 但是,铁路的覆辙,决不能重蹈,就是:啥事都要开个好头等人家签了约,开了工,自己再往里边儿掺和,可就晚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动静,英国公使馆盯得极紧,但是,美国和中国的所有实质性事务的会谈,都是“闭门”的,很难打听出来,他们到底达成了哪些协议? 阿礼国想方设法,终于拿到了这么一条情报:中国委托美国,在首都北京,建设一个大型的“博览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阿礼国了解到,这个“博览馆”,重点并不为展示中国自己的物产和成就,而是要搜罗世界各国最新式、最先进的技术、机器,以及款式最新、品质最佳的出品,荟萃一堂就是,这是为给中国人“看世界”,在首都北京开的一扇“窗口”。 很像1851年伦敦举办的“万国工业博览会”。 只不过,“万国工业博览会”主要是展示英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的先进成就,以“邀请‘日不落帝国’的‘世界’,来达成真正的‘世界’博览会”。 中国的这个“博览馆”,思路更像是真正的“世界博览会”。 当然,“英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 “‘日不落帝国’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也差不了多少了。 阿礼国的嗅觉极其敏锐,他判断,这个“博览馆”,必将对中国人的视觉和观念,造成巨大的冲击;这个冲击波,将从首都北京,迅速辐射全国。 这个“博览馆”,必将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最重要的加速器之一。 如果“博览馆”由美国人单独承办,那么,可以想象的到,美国人必然用最大、最佳的展位,力推本国的技术、成就,中国人先入为主,自然以为,这些技术、机器,就是世界上“最新式、最先进”的了,中国开办新式企业或对企业装备进行更新换代的时候,就会首选这些技术、机器法克!这如何能够容忍? 所以,要不惜代价,将这个“博览馆”的承办权抢了过来!至少不能让美国人吃独食!实在不行法克,搅黄它! 一拍两散,拿句中国人的俗语来,就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其实,为了拿到这条情报,英国人已经付出了一点“代价”。 阿礼国对关卓凡的“可靠的渠道”,其实是不名誉的:这条情报,是由英国公使馆一位姓史密斯的一等秘书的妻子,从“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成员之一、国务卿西沃德的一个随员那里,轻怜蜜意之后,“拿”过来的。 这位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妻子,除了外交人员及家属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地形测量和统计局”的雇员。 不要被“地形测量和统计局”的名字骗了,这其实是英国第一个近代意义上的情报机构,十一年前即1855年,正式成立,后世的神马“军情n处”,统统是它下的蛋。 中国目前的情形,洋太太的身份,很难有对中国人直接开展工作的机会,所以,这位叫做艾米的史密斯太太,主要的工作对象,暂时是西洋各国驻华的机构和人员,包括公使馆、舰队、商人,等等。 *(未完待续……) ps:没有爆更,狮子不晓得,可不可以厚着脸皮,向各位书友求一张保底月票?这几忙得有点喘不过气儿来,过了这个劲儿,一定努力爆更,回馈书友们的支持!拜谢!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八章 皆大欢喜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进京后,自然成了艾米的重点工作对象。○ 在欧洲各国驻华公使团为“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举办的一场舞会上,艾米锁定了美国国务卿西沃德一个叫做瑞恩的贴身随员。面对举止高雅、姿容姣美的艾米,瑞恩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两个人很快就打得火热。 可是,英国公使馆和艾米本人都不晓得,史密斯太太的真实身份,对某些中国人和美国人来,并不是秘密。 这得怪史密斯夫妇自己。 轩军自然是“地形测量和统计局”最感兴趣的目标之一。史密斯夫妇负责京津地区的情报工作,轩军津大本营,全封闭式管理,滴水不漏,英国人无从下手,瞄来瞄去,盯上了北京城朝阳门内大街的“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英国人想着,这个“驻京办”的“副主任”是美国人,“主任”虽然是中国人,但洋行出身,精通英语,又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一定是“洋派的”。这两位,总有一位要掉到艾米的温柔陷阱中来吧! 史密斯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陈主任”也好,“马副主任”也罢,居然都是自己的同行。 第一次见面,陈亦诚和马丁内兹,就觉得对方不大对劲儿,特别是这位史密斯太太,一定有古怪!就算是洋女人,这么抛头露面,也有点儿过了,更何况第一次见面。就有意无意地对人抛媚眼儿? 陈亦诚和马丁内兹。都是那种极其敏锐、却又铁石心肠的人。艾米的秋波虽然动人,却不能迷惑他们的心智,反而叫他们生疑。这个念头一起,循迹探究,草蛇灰线,愈来愈多,史密斯太太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便掩不住了。 艾米不晓得。在她试图“打入轩军内部”的时候,她已经反过来被轩军盯上了。 她和瑞恩的不正常交往,也没有逃出军调处的眼睛。 国务卿西沃德对瑞恩挑明他和史密斯太太的“特殊关系”时,瑞恩慌了手脚,以为这一次大祸临头,要么丢掉饭碗,要么史密斯先生打上门来,要求决斗了。 或者,又失业,又要吃史密斯先生的枪子儿——听那家伙是个神枪手! 不晓得俺还能不能活着回到故乡亚利桑那? 西沃德。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瑞恩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万没想到,国务卿是要俺……嘿嘿! 转瞬之间,地狱变成了堂。 没错,“美国将独家承办中国的‘博览馆’”这个消息,是中、美勾连好,故意泄露给英国人的。 其实,建“博览馆”这个事儿,从一开始,关卓凡就没有打算将英国人排除在外——非但如此,他心目中,英国人还应该是“博览馆”最主要的操盘手。 原因很简单,就是阿礼国的:英国是“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正是大英帝国如日中的时代,“世界工场”真正名副其实,最好的技术、机器,尽出于英伦三岛。 还有,“万国工业博览会”珠玉在前。 别的不,单这个博览会的主会场——“水晶宫”,就不得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铁制骨架支撑的……玻璃屋。 长五百六十三米,宽一百三十八米。 这个尺寸,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足够惊人,何况,它诞生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之初?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建筑,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工业能力的最完美的作品。 关卓凡想,我根本不要做任何变动,直接把这个“水晶宫”复制到中国就好了——想象一下,阳光穿过高高的、透明的穹顶,遍洒整个展馆,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身处这样一座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水晶宫”,将会如何之目眩神摇? 还有,英国人的运营能力,也是第一流的,办这个“国家名片”性质的“万国工业博览会”,居然还赚钱了:纯利十八万六千英镑。 这笔钱,够新建一只“射声号”铁甲舰了。 所以,中国的“博览馆”,怎么能够少得了英国人呢? 不过,关卓凡并不打算直接去找英国人。同样一件事,是我去求人,还是人来求我,可是大大不同啊。 人来求我,除了在“博览馆”的出资和权益的分配上,中国会拿到更好的条件,还有,如果是你来求我,叫我勉为其难,那么,别的事情上,你就该主动有所表示了吧? 比如,你觐见中国皇帝,到底是鞠个躬就了事了呢,还是和觐见你的女王陛下一样,单膝下跪? 但是,也不能让英国人吃这份独食。不然,英国人肯定又把它办成“日不落帝国的世界”了,并有意无意地排斥竞争对手国家的技术和产品。 我要的,可是真正的“全世界”。 因此,关卓凡和美国人一起,给英国人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美国人非常乐意配合关卓凡演这出双簧。 美国人自知,尚无力单独托起“博览馆”这根大梁,现在,可以从英国人那里,分一大杯羹,心满意足。 最便宜的是那个瑞恩。 不会被炒鱿鱼,更不会被吃醋的人夫追杀,奉命“泄露”国家机密之余,还能够理直气壮消受美人恩,这样的好事居然让俺撞上了,难道,俺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这真是皆大欢喜:中、美、英三国,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经手情报的两位当事人:瑞恩和艾米,前者认为自己赚了大便宜,后者认为自己出色地完成了获取重要情报的任务。 * 关卓凡沉吟半响,终于摆出了一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的模样:阿礼国爵士,你的诚意令我感动!唉,既如此,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由我去游我们的美国朋友,更改“意向性协议”吧!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如下协议:中国首都北京的“博览馆”项目,中国出地,英、美出资,如果有利润,中国一半,英、美一半。 英、美出资比例,原则上英国百分之六十,美国百分之四十,那一半利润,自然也是英国百分之六十,美国百分之四十。 “博览馆”为永久性设施,土地及其上附着物,中国政府拥有百分百产权。 头十年,“博览馆”的运营,由中、英、美合组的公司负责,总经理由英国人担任,副总经理二,一位中国人,一位美国人。 十年后,合资公司停止运作,将“博览馆”转交中方,由中方独自运营,英、美停止从“博览馆”的利润中分红。 女王陛下政府承诺,鼓励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的商人,前往中国北京“博览馆”参展,女王陛下政府将视实际情况给予相关商人必要的补贴。 阿礼国走的时候,关卓凡请他带上两斤“头茬”明前龙井,阿礼国谢了,珍而重之地接过蕊打好的一个包裹,眉花眼笑地去了。 英国人出门后,关卓凡得意洋洋地舒了一口气:大一个项目,老子一两现银也不花,就办了下来! 当然,土地平整,道路扩修,是要自己花钱的,可是,和“博览馆”自身的投资相比,毕竟是钱。 还有,有了这个“博览馆”,从津往北京修铁路,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掏出怀表看看,嘿,老子是真忙啊,刚打发走英国人,就得准备晚上的饭局了,唉! 明……明的差使倒是比较有趣——陪圣母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九章 世易时移,荣枯之辨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慈禧对慈安,关卓凡请咱们姐俩儿,“巡视颐和园工程”。◇↓, 慈安正在沉吟,慈禧:“姐姐如果懒得动弹,或者嫌动静太大,就我一个人悄悄儿地去一趟好了。” 慈安愣了一愣:我没“懒得动弹”,也没有“嫌动静太大”呀? 慈安的犹豫,纯属“习惯性”的,并不意味着她对这个事情不赞成。她不是一个有决断力的人,比起慈禧,更是什么事儿的反应都要慢一拍,因此,对于从未做过的事情,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思索,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听到关卓凡请两宫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慈安的心先跳了一下,心底隐隐就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正在想着,走这一趟,要花多少钱?言路上会不会有啥道?慈禧就已经给她戴了顶“懒得动弹”和“嫌动静太大”的帽子。 既然戴上了,就不好摘下来了。 何况,这是自己一贯的形象。 慈安虽然觉得今儿慈禧的这个“建议”有点儿古怪,但并不虞有他,微笑道:“那好,就偏劳妹妹了。” 慈禧暗暗舒了口气,心头那块石头,轻轻地放了下来。 遗憾的是,慈禧并没有看见慈安微微惊愕的表情。 慈禧提出这个“建议”之后,眼光有意无意,转向了旁边,没有直视慈安,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慈安脸上微妙的反应。 这是慈禧有意做出轻描淡写的模样,以慢慈安之心。而实质上,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本能地回避慈安的目光。 慈禧毕竟是一个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女人。虽然手握帝国最高权力。在政治上,已经算是老练成熟,但在另外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上,还是不能自己地心虚。 * 圣母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果然是“悄悄儿的”:懿旨中要求,“敕罢一切銮仪”,一切关防,皆由轩军近卫团负责。 明面儿上。不花官里一两银子。 至于为什么只有“西边儿”一个人出面,大伙儿在下边儿也喷不出什么新鲜口水了,反正一向如此。 圣母皇太后坐着“黄金马车”,潇潇洒洒地就出了宫。 出紫禁城西华门那一刹那,慈禧的心儿倏然扬了起来:一种脱却樊篱、宽地广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后这座九重宫阙,深不见底,究其竟不过一座黄金打造的鸟笼,有什么好?!自己这个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唉! 打侧坐的玉儿,左顾右盼。也是一脸兴奋不能自持的样子。 作为宫女,这个样子。可是多少有点“君前失仪”。 慈禧微微皱眉,斥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属猴儿的!都是许了人家的人了,扭来扭去的,像个什么样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出宫,至于这个模样吗?” 语气是斥责,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玉儿的脸红了,赶忙正襟危坐,声应了声:“是,奴婢知错了”。 过了片刻,还是耐不得,用压抑不住的兴奋语气道:“主子,您看这儿多好!蓝盈盈的!还有树叶儿,都开始抽芽了,见着嫩嫩的绿色儿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哟,春来了,蹄子的春心动了!怪不得,痒痒的坐不住了呢!” 玉儿本来就红的脸儿,“刷”的一下,由淡红而大红,如同着了火一般。 她轻轻喊了声:“主子!……”就再也不敢“乱乱动”了。 慈禧本来还想再调侃她两句,但“春心动了”四字出口,自己的心儿,若有所感,先“动”了一下。紧接着,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也开始“痒痒的”了。 她透过“黄金马车”的前窗,看着右前方那个正在纵送控辔的高大背影,轻轻舒了口气,目光火热而明亮。 銮驾自西直门出城,一路西向,巳正时分,到达了颐和园,自东宫门入。 东宫门为帝、后入清漪园专用,清漪园改颐和园,开工之后,因为东宫门为一园之门面,所以是最早缮建完工的,比今儿关卓凡向圣母皇太后重点推荐的“蓬莱三岛”——涵虚楼、藻鉴堂、治镜阁,还要早。 为了节省工料和时间,还利用了圆明园废园的一些材料。 比如,东宫门门前御道丹陛上的云龙石,上雕二龙戏珠,就是从圆明园的安佑宫废墟上移来的。 慈禧原本以为,除了“蓬莱三岛”——涵虚楼、藻鉴堂、治镜阁三处,颐和园其余地方,必定还是荒草蔓长、乱石倾圮,不想还未进颐和园,第一眼便是一座崭新的宫门,不由大为惊喜。 入园之后,慈禧发现,现在的颐和园,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荒草蔓长、乱石倾圮”的模样。 道路平整,干干净净,没有荒草,没有乱石,极目所见,除了烟波浩渺的昆明湖,到处都搭起了高高的手脚架,密密麻麻的,包括昆明湖北岸的万寿山。 不少手脚架里边儿,亭台楼阁,已见规模。 虽然今儿因圣母皇太后巡幸,颐和园的工程,停工一,除了值星的工匠,绝大多数施工人员都暂时撤出了颐和园,整个园子静悄悄的,但这一片片高高耸立的手脚架,充分地显示出,这里是何等兴旺、何等热闹的一个大工地? 圆明园就在颐和园旁边,世易时移,这荣枯之辨,慈禧略一思之,一股酸热之气,便自心底涌了上来,眼热鼻酸,几乎不能自持。 “黄金马车”沿昆明湖东堤,一路向南,不多时,慈禧便见到,前边儿一条玉带般的长桥,犹如长虹卧波,自湖岸伸向湖中,连起了湖中的一座岛。 她轻轻喊了声:“玉儿,你数数,这条桥,有多少个桥洞?” 同时,她自己也在心中迅速的计算着。 过了片刻,玉儿道:“回主子,拢共是……十七个桥洞。” 几乎在同时,慈禧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十七孔桥! 没想到,看图样的时候,这座萦绕心头的长桥,也已经修缮好了! 慈禧没想到的是,十七孔桥是全石建筑,宣宗撤“三山陈设”,清漪园荒废,但几十年内,全石的十七孔桥,并不会产生什么实质变化;英、法劫掠三山五园,十七孔桥也因此受损不大,所以,修复起来,是比较容易的。 更重要的是,“十七孔桥”通向“蓬莱岛”,“涵虚楼”即在岛上,不把这个“十七孔桥”修好,怎么好请圣母皇太后驻跸“涵虚楼”呢? 所以,颐和园“一期工程”中,“十七孔桥”和“东宫门”一样,都是重中之重,都是先“蓬莱三岛”完工的。 车子在桥头停了下来,关卓凡过来请旨:“启禀太后,十七孔桥是可以走车子的。不过,太后要不要亲移玉趾,安步当车,一路上也好观赏风景?” 呃……自然是要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七十章 涵虚之时,望蟾之日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关卓凡拉开“黄金马车”的门,面带微笑,伸出手去。¥f, 慈禧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伸手,搭住了关卓凡的胳膊,低头弯腰,踩住脚踏,走下车来。 当着众人,做这个动作,不是第一次。可是,那是在津,是在官港行宫,而这儿,是北京。 本来,这个动作,即便是在方家园和柳条胡同,都是做不得的——皇宫御苑就更加不消了。但慈禧一转念:此时此地,这个颐和园,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和官港行宫又有什么区别? 不然他也不能伸手来接我啊。 此念一起,心头大热,手便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 慈禧下车企定之后,关卓凡才和李莲英“换手”,御姐的手,才从情郎的胳膊,转到了李子的胳膊。 阳光灿烂,清风拂面,满目碧波,慈禧轻轻吸了口气,微觉晕眩。 十七孔桥坡度甚缓,拾步而上,毫不费力。 桥面宽阔,就算两架车子并行,也绰绰有余。 关卓凡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笑着:“北京有句老话,不晓得太后听过没有?叫做‘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可是,这座十七孔桥,两边儿栏杆上的石狮子,一共有五百四十四只——比卢沟桥的狮子,还多了四十三只!” “哟!” 慈禧轻轻惊叹了一声,这才留意:果然,石雕栏杆的每一根望柱上面。都蹲着一只石狮子。大不同。形态生动,各异其趣。 心中油然而生得意之情:这在全中国,算是“独一份”了吧? 心中略略计算,道:“如此来,卢沟桥的狮子,拢共是五百零一只?” 关卓凡道:“是。” 他想,俺穿过来的时候,卢沟桥的石狮子确是五百零一只。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底有多少只可就不晓得了,也许多几只也不定?不管他,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七孔桥的石狮子,必须比卢沟桥的多——这是“政治需要”。想来,也不会有人跑到卢沟桥,一只只数过去,硬要较这个真儿。嘿嘿。 行至桥中央,南望。北顾,皆是烟波浩渺,万顷一碧。挟带着水汽的风吹过,隐隐然有凌虚之感,此时此地,方知以“虹”喻“桥”,真正贴切不过! 如此气象,就是圆明园也是没有的!慈禧心怀大畅,心想先不“蓬莱岛”上风光如何,单单这一座长桥,已足慰生平! 情郎的这个差使,办得真是漂亮! 慈禧从未到过清漪园,她想象中的清漪园,华屋早成丘墟,一片断瓦残垣,“荒草蔓长、乱石倾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园。亭台楼阁,殿闼桥榭,哪些荡为寒烟,哪些尚存规模,全然没有概念。 因此,自然而然,见到颐和园“总图”的第一眼起,就把上面的鸿图华构,尽数当成了情郎私人的手笔,当然,也包括了这座十七孔桥。 御姐这个美丽的误会,关卓凡自然是顺水推舟,居之不疑。 十七孔桥连通的岛,为“蓬莱三岛”之“蓬莱岛”,即后世之“南湖岛”,岛上最主要的建筑,是岛北端的“涵虚楼”。 此楼后世名“涵虚堂”,只有一层,但在乾隆朝清漪园时代,它却有三层,叫做“望蟾阁”。顾名思义,此阁乃夏秋赏月之佳绝去处。“望蟾阁”是在嘉庆朝由三层变成了一层,名字也改成了“涵虚堂”。 关卓凡想,这由高而低,由“望蟾”而“涵虚”,已经从一个侧面,显示出帝国的国力和心气的消长变化了。 唉,感慨。 在关卓凡手上,“涵虚堂”又变成了“涵虚楼”,由“堂”而“楼”,可以想象,这座身世沧桑的建筑物,个头又重新拔起来了。 “涵虚楼”两层,比“望蟾阁”少了一层,但高度却是一样的,就是,每一层,都较“望蟾阁”轩敞了许多,这是因为,“望蟾阁”只做赏月之用,憩可以,但不能过夜,“涵虚楼”却是拥有完整的居住功能的。 和十七孔桥不同,“涵虚楼”真正是关卓凡的“手笔”。辛酉年英法之劫,“涵虚堂”已被一火焚之,只留下了一个地基。 至于此楼名字还是“涵虚”,没有改回“望蟾”,原因有二: 一来,关卓凡以此表示对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的尊重。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现在还是一个“涵虚”的时期,还没到“望蟾”的时候。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然后才能谈及其余。用后世某公的话来,就是四个字:“韬光养晦”。 待到“望蟾”之时,我会让它名副其实的。 “涵虚楼”的“顶子”,和原时空的“涵虚堂”仿佛,也是“两卷殿”,就是有两个屋顶,一大一,都是卷棚歇山式。 草木掩映之中,远看不觉其异,但走近了,慈禧便看出这座“涵虚楼”与众不同之处了。 这是一坐“中西合璧”的建筑。 “帽子”是中式的,但“身子”,却是洋式的。 有了津官港行宫的“底儿”,御姐一眼便看出,这座“涵虚楼”,是砖石结构,不是砖木结构。还有,窗户十分阔大,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得见窗子后边儿挂着的鹅绒帘子,镶着样式繁复的花边。 再看细一点——窗棂,嗯,有仙桃、葫芦、石榴、扇瓶、卍字等等样式。咦?却是一水儿的“中式”。只是——似乎都做了某些变化,比平常所见,要简洁、洗练许多。 哟,就连窗户,也是“中西合璧”的。 进入“涵虚楼”,御姐眼睛大大一亮,其余先不,对着昆明湖的那一面,一水儿的落地长窗,透过造型优美的窗棂,湖光水色,尽入楼中。 推“窗”而出,外面是一个极大的露台。极目远眺,对面的万寿山,隔着淼淼湖水,遥遥相对。现在,万寿山上,布满了手脚架,想象一下,完工之后,一山苍翠,琼楼处处,朱甍点点,那是什么风光? 由不得不心移神摇。 走到露台边缘,扶栏低首,却是微微一惊:下面居然是一片峭壁。 可是,峭壁上的石头,形容怎么如此……奇特? 旁边的关卓凡看出了御姐的疑惑,道:“启禀太后,这座‘涵虚楼’,其实是起在一座假山之上的,您看到的峭壁,其实就是假山石,所以嶙峋奇异,形状万千。” 御姐笑了:“我呢——倒是别出心裁。” “谢太后奖谕。” 慈禧嘴角含笑,眼波流转,斜睨了情郎一眼,然后转回头,细细看去,果然,这不是一面真正的峭壁,从露台伸出有两条石梯,贴着“峭壁”,左右斜下,直到岸边。这个“岸边”,其实也算一个露台,由石雕栏杆围了起来,只在中央部分,开一个口子,伸出一块平台,拾阶而下,延入水中。 这块平台是做什么的,就很容易猜想了,慈禧问道:“那是一个码头?” “是!”关卓凡,“回太后,这个码头,不是仅仅拿来游昆明湖用的。护城河和昆明湖,其实辗转一水相通,将来,太后驻跸颐和园,可以直接坐船过来,若要临幸涵虚楼,在这里上岸就好。” “护城河和这儿……居然是通的?”慈禧大为惊喜,“我可不晓得!” “是,不过,要先做一点儿疏浚的功夫,请太后再容臣一些日子,臣一定替太后办一条顺顺当当的……‘御水道’出来。” 慈禧满脸笑容:“我不逼你——我等着你。” 呃,这句话…… 慈禧转回头:“不必下去了——咱们到楼上看看吧。” “是,臣侍驾。” 回到“涵虚楼”内,沿着宽敞的楼梯,扶着关卓凡的胳膊,慈禧一步一摇地登上了二楼。 这一回,“侍驾”的,只有关卓凡一人,玉儿和李莲英两个,相互使了个眼色,都没有跟上去。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七十一章 疯魔 关卓凡推开房门,慈禧走了进去,一抬头,轻轻的“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意。,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西洋画儿,画中一位丽人,凤冠戎装,却不是自己是谁? 津官港行宫寝卧的墙上,也有自己一张戴凤冠、着戎装的“御像”,不过,那张画儿,自己拄剑而立,这一张,却是端坐在一张高背锦袱椅子上。 只是,画师似乎是站在自己的侧首,画中的自己,并未正对观者。自己的正前方,有一束明亮的光线——不知朝霞还是夕阳?自画外而入,映照在脸上,勾勒出极明丽、极柔美的面部线条,灼灼其华,灿然若神。 画师?不对,没有哪个画师给自己画过画儿呀? 那么,就是—— 慈禧想起来了,在官港行宫照的那批相片里边儿,就有戎装端坐的,且有正有侧,怪不得,这张高背锦袱椅子,瞅着有些眼熟呢。 她记得,戎装坐像是在行宫檐顶下的一排大理石柱前拍的,可是,画中人的身后,却不是什么石柱,而是长寥廓,云飞云走。凤冠戎装,人美如玉,彼此先有一层奇妙的反差;阔大深沉的背景和明艳姣丽的军人,再次形成了异样的对比。慈禧心弦微动,似闻空谷足音,可是,这神秘的脚步声,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却又捉摸不着,更无以言述,不禁眼涩口干。 圣母皇太后正在做佛家之“欢喜赞叹”,左手一热。被一只男人的手轻轻地掌握住了。温暖。有力。 男人的动作极其自然,就好像直到昨——不,直到现在,他们俩还在津官港行宫似的。 慈禧浑身一颤,但并没有抽回手。 关卓凡微笑道:“这边儿还有一副画儿,请太后御览。” 两个人拉着手儿,转过身来,果然。房门的这面墙上,和戎装坐像相对,也挂着一副“御像”。 画中的圣母皇太后,也是坐着的:身着宝蓝缎子的“百蝶袍”,外罩貂皮出锋的“大毛”坎肩,披着哆啰绒的斗篷,手上捏着一只白玉琢草地竹龙双耳杯,皓腕轻抬,正欲往嘴边送去。不过,画中丽人的目光。却是落在面前的一只康熙窑的五彩青花瓶上,瓶里边儿。一大簇早发的红梅,正在怒放。 画中人樱唇微启,低颦浅笑,较之一立一坐的两张戎装像,可是有“生活情趣”多了。 这一次,慈禧第一时间就想了起来,这一幅“赏花品茗图”,是在官港行宫花园的青铜玻璃亭子里拍的。她还记得,手上的这只白玉琢草地竹龙双耳杯,造型繁复,平日喝茶,是不会用的,不过照相师拍出照片来好看,关卓凡也附和,于是就把黄瓷盖碗换成了白玉双耳杯,拿现代的话来,纯属“摆拍”。 慈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象的自己:长长的睫毛,似乎正在微微颤动,微微下垂的眼皮,遮不住曼妙的流波。嘴角含春,靥生绛云,呃,不晓得,是被面前的红梅映红了面庞,还是若有绮思? 这个,这个,当时的自己,真是这个样子吗?…… 关卓凡低下头,在圣母皇太后白皙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附耳低声道:“人比花娇,魅惑众生!” 慈禧的脑子里,轻轻的“嗡”了一声,身子马上就热了。 她的注意力,再也没有法子放到画儿上了,微微恍惚了一下,清醒过来,开始留意观察室内的布置陈设——这是下意识地转移焦点,以抑制体内的热度和躁动。 嗯,房子里边儿,也是……“中西合璧”。 “贵妃椅”、“梳化椅”是西式的,大床、梳妆台、圆杌和穿衣大镜的镜框,都是紫檀雕花。不过,即便紫檀家具,也有“中西合璧”的,譬如那张大床:床背极高,下半部光滑,可以倚靠;上半部却雕镂着极繁复的花样,粗粗看去,大约是松竹梅兰、福寿延年之属。这个款式格局,和官港行宫寝卧的那张大床,倒是颇为相像的。 至于床上,织锦丝被之下,自然是一张极厚实、极有弹性的西式的床垫。 面湖的一边儿,同楼下仿佛,一水儿落地长窗,只是窗棂的花样更加简洁、洗练,因此也就更加明亮、通透。 慈禧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是迷醉的神情,道:“这个好!呆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湖水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关卓凡笑了一笑,道:“太后的是!水色光,白云清风,尽入怀中!” 罢,放开御姐的手,走过去,一扇一扇,将落地长窗全数推开,顿时,满室春风,叫人心胸大畅之余,又有醺醺欲醉之意。 然后,关卓凡走了回来,轻轻地抱住了慈禧。 慈禧低低的嘤咛了一声,她真的有一点喝醉酒的感觉了,喃喃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臣陪太后上床看湖。” “刷”的一下,慈禧的脸儿,直红到了耳根子,她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当然,是挣不动的。 “你……你把门窗都打开了……” “是——不如此,何以‘水色光,白云清风,尽入怀中’?” 男人的手,开始来解女人的衣扣。 女人下意识地推拒着:“光白日,你……你这不是疯魔了吗……” 女人的手,软弱无力。 “怕什么?前面只是一片碧波浩淼!再者了,这儿……是太后自个儿的园子!” 碧波浩淼……太后自个儿的园子…… 女人终于放弃了挣扎,嘴里的话,如同梦中呢喃:“我……我也疯魔了……” …… 风起云涌,光恍惚,水色迷蒙。 …… 喘息声渐止,可慈禧的眼睛,依然睁不开来,依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还在云端轻飘飘地浮着。 清风拂过,女人轻轻打了个寒颤,光洁如玉的酮体,起了一层极细的微栗。 慈禧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被风掀动的窗帘,视线外延,“是一片碧波浩淼”。 慈禧合上了眼睛,唔,我从云端下来了,漂浮在水面上了。 又一阵风,从烟波浩浩的湖面,吹进了屋子里来,女人往男人的怀中靠了靠,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冷。” 织锦丝被拉了过来,盖住了两个**的身体。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二章 罚!罚!罚!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过了良久,关卓凡怀中光滑柔软的酮体轻轻挪动了一下,只听女人柔声道:“这座‘涵虚楼’,也装了……抽水马桶和暖气管子吧?” 关卓凡倒没想到,圣母皇太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微微一怔,道:“是,涵虚楼虽然了点儿,但规制同津官港行宫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一顿,又道:“整座颐和园,但凡太后可能驻跸之所,都是一样的——都装置了抽水马桶和暖气管子。” 慈禧轻轻舒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满足:“真好……难为你。” 关卓凡低头,在御姐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笑道:“为太后办差,哪有什么为难的?” “那么……宫里边儿,能不能也装上抽水马桶和暖气管子呢?” 这又是一个出乎关卓凡意料的问题。 “另起炉灶”的事情,关卓凡爱干;在老旧格局上修补、改造,不爱干。 一张白纸好画图,怎么折腾都是自己了算,也不会直接动人家的乳酪;改造紫禁城可就麻烦了,技术可行性、工程量大尚在其次,关键是那种地方,你就算只拆一块砖,只要不合“旧制”,都会有人瞎三话四。甚至,碍了谁的眼,妨了谁的事,挡了谁的路,你可能都茫然不觉。 尤其是现阶段,资源、精力有限,不能做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慈禧见关卓凡踌躇不答,微微一笑,道:“还‘不为难’——我就知道。宫里边儿的事儿。哪有这么容易?” “谢太后体谅。” “别这么——我对你。可没有一点儿怨怼的意思。” 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憾若喜,道:“所以,有咱们自己的一个园子,是真好!” 完这句话,女人温暖柔腻的身子,又往关卓凡怀里靠了靠。 温香软玉贴满怀。 “咱们自己”? 关卓凡确定,御姐这句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并非刻意为之。 不由自主,他的心,和下身的某个器官,一起热了起来。 慈禧发现了关卓凡的异动,吓一跳,赶忙在他的胸膛轻轻一捏,嗔道:“你这个人!这才……多一会儿?又……总是这个样子!你好歹叫我喘口气儿……我到现在,头还有点儿晕晕的呢!” 关卓凡的手。已经移到了圣母皇太后的胸前,触摸之处。饱满柔嫩,脑子中想着,我是遵懿旨呢,还是不遵懿旨呢? 慈禧察觉不妙,急中生智:“你既授了郡王,就得指婚了——你,这道懿旨,什么时候‘明发’好呢?” 这叫“乱以他语”。 好,这种“关键时刻”,俺怀中的女人,和俺讨论俺迎娶另外两个女人的事儿。 这个感觉,真是……怪怪的。 关卓凡伸到圣母皇太后胸前的爪子,停止了动作。 这个情形,似曾相识啊。 慈禧见关卓凡不答,轻声一笑,道:“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换了我,早一娶回家早一好!娥皇女英,左拥右抱,你那可不是……神仙的日子?还踌躇个什么?” 关卓凡停留在圣母皇太后胸前的那只手,重新开始动作,捏住了某个关节点,轻轻一用力。 圣母皇太后嘤咛一声:“嗯!……人家是为你好嘛!” 身子又往关卓凡的怀里扭了扭。 过了片刻,喘息略定,道:“再者了,敦妞儿、丽妞儿,都过了十四,都合了你的‘西学’——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关卓凡叹了口气,揽住圣母皇太后身子的那只手,手指头在御姐圆润的肩膊轻轻地滑动着。 慈禧又笑了一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娶美貌老婆娶得唉声叹气的!” 顿了一顿,声音虽轻,却变得郑重:“你娶了亲,翁、婿一块儿呆在军机处,就不大妥当了,六爷……就不能不退出军机处了,这……不也很好?” 关卓凡开口了:“我这位六哥的事儿,就是我的顾虑之一——我总觉得,请他现在就退出军机处,稍稍嫌早了一点儿。” 慈禧一征,默谋片刻,微微点头,道:“你的也有道理。不过,也不是懿旨一‘明发’,老六就得出军机——还得‘放定’、‘放大定’,到了你把两个公主迎进门洞房的时候,半年也过去了。” 这个“微微点头”的动作,青丝摩挲,弄得关卓凡的胸口和心里边儿,都痒痒的。 “有这半年时间,”慈禧,“该做的准备,应该也都妥当齐全了。” 关卓凡晓得,圣母皇太后的“该做的准备”,当然不是指“把两个公主迎进门洞房”的准备。 “你心里要有数,”慈禧,“这个事儿,不好再拖了。不然,‘东边儿’固然不干,两个女孩儿的脸面,也不好看——她们两个,指给你,是几乎过了明路的事情,你不阴不阳的,底下的人,又不晓得会造出些什么奇谈怪论来?这些子流言,万一传进了永和宫和凤翔胡同,叫丽妞儿和敦妞儿的脸儿,往哪里搁?” 这是公允实在的话。 “是,臣明白。”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我差点儿忘了!敦妞儿和丽妞儿,一人得给一座公主府!如果没有现成的空宅子,就得新起——这得多少日子才能完工?就算有现成的空宅子,也得好好儿地装修拾掇一番,花的时日,也不会少!所以,指婚的懿旨,真的不能再拖了!回去就得‘明发’——你听到了没有?” “是,臣谨遵懿旨。” “最好能有现成的空宅子,不然拖得时间就太长了。”慈禧踌躇了一下,“可是,敦妞儿、丽妞儿出阁的时候,必定要晋固伦公主的,她们两个的公主府,若拿现成的空宅子充数,至少得是座郡王府——哦,加上你的,拢共是三座王府!上哪儿去找这三座空王府?这——可得早早儿做准备!” 关卓凡柳条胡同的府邸,相对于他的郡王爵位,得太过分了,但“上头”几次要赐新邸,都叫他推了。 不过,既迎娶公主,再怎么“谦逊自持”,也不能不换宅子了。 慈禧晓得,若为关卓凡新起一座王府,他必定“坚辞”的,因为那样太“招摇”了,也不符合轩郡王在在讲求“开源节流”的光辉形象,所以,干脆提都不提了。 “太后为臣打算,真正是至尽至矣,臣……铭感五内。” 这两句话,虽有点儿奏对的格局,但并不算违心之语。 “我对你,”慈禧轻轻戳了关卓凡的胸膛一下,“还真是……” 顿了一顿,道:“总盼你……要有良心,别忘了……我对你的好。” “臣至死不渝。” 慈禧沉默了。 她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一股酸热之气,已自胸腹升了上来,正在口鼻之间盘旋。 过了好一会儿,心境平复,重新开口,却转了话头:“你方才,老六的事儿,是你的‘顾虑之一’——就是,娶两位公主,你还有别的顾虑?是什么?” “这,自然是太后。” 那股酸热之气又升了上来。 两个人都不话了。 “只要你……有心,”圣母皇太后打破了沉默,声音微微发颤,“今儿这样……今后,咱们总是可以的……” 女人面颊火热,紧紧地贴着男人的胸膛,声音开始低了下去:“还记得官港行宫我的话么?你也是答应了的……” 什么话啊? 哦,想起来了。 先是,“要不然……再赏一个太后”? 接着,“这样的日子,咱们能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自己怎么回答的? “当然能!” 无限风光在险峰啊。 他搂紧了女人的身子,清晰地感觉到,美好的酮体,开始发热了。 “是,臣都记得——臣,绝不食言。” 这可有一点儿山盟海誓的意思了呀。 又沉默了片刻,慈禧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一笑,道:“敦妞儿、丽妞儿出阁的时候,都是固伦公主,可是压了你一头了。” 咦,这个时候,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气氛太沉重了,圣母皇太后要开两句玩笑吗? 不像,因为御姐的身子愈来愈热了。 “可是,”女人声音细若蚊鸣,“在床上,却是你压着她们……” “轰”的一下,关卓凡整个人都热了,哪里还能再忍得住?他翻过身来,狠狠地压了下去:“现在,是臣压着太后!” 慈禧长长地呻吟了一声,两条玉臂,抱住了关卓凡的背脊。 太后,你真正是学坏了!居然能讲出这种话来?要狠狠地罚!罚!罚!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七十三章 筚路蓝缕,汉武之启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这个湖,为什么叫‘昆明湖’?昆明……不是在云南么?” 闲闲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圣母皇太后正斜倚在长长的“贵妃椅”上,对着落地长窗外的浩淼烟波,微微眯起了眼睛,原本清澈的目光,变得有些许迷离。⊙, 不珥瑶碧,不御铅华,长发如瀑,慵懒如猫。 她穿着一件绛红的鹅绒睡袍,大大的立领翻了过来,上面织绣着大片极精致的白色“蕾丝”花边——这件睡袍,自然是关卓凡进的,春秋时节穿着,最为合适。 领口开的甚低,下延至峰峦之间,皓质呈露,沟壑深邃。 一只雪白的纤足,伸出了袍底,脚面绷直,五只柔嫩的脚趾,却微微翘起。修剪得极齐整的趾甲,用凤仙花汁染成了美丽的粉红色。 申正的阳光,斜进室内,洒落到圣母皇太后的身上,这只微微晃动的玉足,在阳光下,几乎变得透明了。 呃,太考验俺的……忍耐力了。 是的,已经是申正时分了。 激烈的“罚!罚!罚!”过后,施者与受者,都饥肠辘辘了。圣母皇太后手足酸软,实在不愿动弹,于是,接下来的午膳,居然就传在了紫檀高背大床上。 圣母皇太后背倚床背而坐,面前置一长几,双腿可舒展于几下,几上则摆满从宫里带出来的菜肴、点心。 这种长几,似乎是……专门造来做床上进膳之用的? 奇哉怪也。 轩郡王在哪里呢? 嗯,自然是和圣母皇太后并坐——不然。如何“陪膳”呢? 耳磨厮鬓。意洽情浓。至于有没有演出“互食”这一类的戏码,狮子未曾觑得真切,不宜妄言。 传过膳后,圣母皇太后的倦意上来了,于是,轩郡王陪过了膳,还要“侍寝”。 今儿的“午憩”,春风沉醉之中。御姐恬然入梦,醒来之后,已是申初时分了。 整整睡了一个时辰。 起床之后,圣母皇太后入“盥洗室”沐浴。 平日,御姐是不会在这个点儿沐浴的,可大床之上,你来我往,虽然气清凉,但亦难免玉体生津,薄汗沾衫。还有。回到宫里边儿,可就没了一拧开“水龙”。便有冷、热水出的“享用”了,所以,赶紧的。 这一“赶紧”,就是半个时辰。 洗个澡,居然要花这么长时间?也不晓得,尾随而入的轩郡王,究竟是怎么给圣母皇太后太后“侍浴”的? 时间太长,是有代价滴。 眼下,关卓凡的视线,似乎被那只雪白的纤足踩住了,挪移不开,但却只能干咽唾沫,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只好…… 镇定,镇定。 * “回太后,”关卓凡,“这昆明湖,和云南的昆明,还真是大有关联。” “哦?”慈禧的兴趣来了,“可是想不到!这一个南,一个地北的,怎么扯到一块儿的?” “回太后,‘昆明’二字,以州县而名世,是元朝时候的事儿;不过,早在汉初,云南就有‘昆明’了——乃是当地的一个国。” “国?这么,云南那时候,还不归咱们中国管?” “是,彼时,云南还是一片荒蛮,地地道道的烟瘴之地。”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这个昆明国,不晓得下之大,居然敢跟朝为难——派往身毒的汉使,都叫昆明国给截住了。哦,身毒,就是今的印度。” “哟,那个时候,云南还不是咱们的地界,这从中原去印度,可是……远得很呐!” “太后明鉴!路不仅远,还难走!穷山恶水,遍地生番,较之今,难走十倍!汉使者一批接着一批,前仆后继,拢共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关卓凡这番话,叫慈禧心底,隐隐约约,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奇怪在哪里,一时之间,她也不清楚。 沉吟片刻,慈禧道:“花这么大的气力,是为了什么呢?那个身……” “回太后,是身毒。” “嗯,这个身毒,有什么……好出产吗?” “回太后,遣使身毒,乃为借道。彼时,汉武帝欲大击匈奴,合纵连横,想到了西域一个叫做大夏的国家。这大夏的老国王,为匈奴所击杀,大夏、匈奴,两家乃是世仇。汉武帝想着,若结盟大夏,东、西并举,对匈奴即成夹击之势,岂非大妙?” 慈禧点了点头,道:“倒是一条好计。” “是。不过,彼时通往西域的道路,为匈奴所遮,汉使难以通达。有人,身毒可通大夏,于是,武帝便遣使西南,希望可以找到通往身毒的道路,由身毒,而大夏。” 慈禧的声音透着惊叹:“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是!”关卓凡的声音十分郑重,“往西域走,戈壁流沙,酷暑严寒,水草不生;往西南走,山穷水恶,烟瘴出没,毒虫遍地,其实都是绝路!而且,不论西域还是西南,诸夷皆未向化,不凛威,一百个汉使者派出去,回不来一个!” 慈禧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真不容易!”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这……可比打仗还要难!” 御姐能出这句话来,是关卓凡没有想到的,他的声音带出了隐隐的激动:“‘比打仗还难’——太后真正圣明烛照!不是打仗才死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今的锦绣河山,前人非止为之流汗流血,简直是用一条条性命填出来的!” 慈禧凝视了关卓凡片刻,点了点头,道:“我不大晓得‘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什么意思,但我晓得你的意思——咱们中国,好大的地方,是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一点点攒下来的——祖宗的基业,咱们可得看住了。” “是——太后圣明!” “初初听你……通身毒的事儿,”慈禧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心里边儿,颇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却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异样’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且跟你个事儿。” “请太后教诲。” 慈禧微微一笑,随即平静地道:“我记得,长毛闹开来的时候,咱们和南边儿几个藩属的联系,一时间都断掉了。当时,朝廷想找几个人,到越南、暹罗、缅甸那边儿,联络一番,给大家伙儿派颗定心丸,可是——” 她微微摇了摇头,道:“找来找去,竟是找不着人——一个都找不着!没人肯去!升官没有用,给银子没有用,什么都不及性命来得紧要!” “为了这个事儿,先帝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是,也没有用!” “当然,也尽有不怕死的。”慈禧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是,光不怕死不够用呀!得识文断字,得能会道,最紧要的——得会那边儿的话呀!” “我当时就想:偌大一个中国,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才?——还就是找不出来!” “我想,”慈禧的声音,微微变调了,“闹长毛的时候,出使南藩,再险,再难,也过不了你的,汉武帝通西域、通西南吧!那个时候,一批批的使者,前仆后继,今儿却……” 顿了一顿,怅然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肩部拉伤,请假一天 不心把右肩给拉伤了,试了又试,实在是码不了字儿,只好请假一,希望明可以恢复正常,见谅。 *(未完待续。。)u 第七十四章 开疆拓土,爵以赏功 姐姐,您真是提出了一个好问题。, 不过,这个题目太大了,从哪儿起好呢? 关卓凡沉吟片刻,道:“臣先跟太后回一个人物,此人姓张名骞,便是禀告汉武帝,身毒可通大夏的那一位。张骞使西域,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多人;十三年后,终于归国,当初的一百多人,却只剩下他和一个贴身的仆人,真正叫百死余生。” 关卓凡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慈禧却听得惊心动魄:这十三年中,这个叫张骞的,不晓得身历多少惊心动魄、万险千辛? “合纵连横的差使,”关卓凡,“虽然没有办成,但张骞此行,西域的地理、人情、风物,却摸得门儿清。之后,汉大击匈奴,张骞从大将军卫青出塞,便以‘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封博望侯。”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关卓凡继续道:“太后大约听过,汉朝有一位叫做李广的将军——” “李广?我晓得,‘飞将军’嘛。” “是,这位李广,武艺高强,名气也大,可是,他打了一辈子仗,到死也没有封上一个侯爵——这个,比起他的同僚张骞,可是远远不如了。” 慈禧目光一跳。 “还有,”关卓凡慢吞吞的,“拿本朝来,打平长毛,削平大乱,臣子之中,居首功的,自然是曾国藩——论功行赏,亦不过一个一等侯。” 慈禧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她晓得关卓凡要什么了。 “可知朝廷名器至重。”关卓凡凝视着慈禧,“臣想。如果这位张骞生在本朝。凭‘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能不能也博取一个侯爵?——他并没有攻城略地,到底,不过是一个向导。” 向导?侯爵? 怎么可能? 在本朝,张骞这类人物,打完了仗,顶多在“保案”中带上一笔,给个“出身”罢了。 慈禧心中。震撼而混乱。 哪里不对劲儿? “方才太后,”关卓凡微微一笑,“‘升官没有用,给银子没有用’——臣不晓得,给多少银子,升几级的官?” 这几句话,微含讥讽之意,慈禧当然听了出来,不过,事儿不是她手上的事儿。讥讽也不是讥讽她。 “你是,”慈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赏格,还是不够高?” “太后圣明。” 慈禧微微皱眉:难道……真给一个侯爵?这怎么可能? 过了片刻,慈禧道:“本朝和汉朝的情形,似乎不大一样?听你方才的,汉武帝之时,中国的北边儿、西边儿、南边儿,都不安静,似乎……都还不是咱们的地方?张骞的作为,似乎和……开疆拓土也差不离儿了,因此,值得一个侯爵。如今,下早定……” 到这儿,慈禧打住了话头,微微地摇了摇头。“下早定”一语,出口来,自己先就觉得底气不足。 “‘开疆拓土’四字,”关卓凡,“太后的好极了!张骞之功,正在这四个字上!少了他这个向导,汉就打不败匈奴,进不了西域!也就没有咱们今儿的新疆!甚至,西南的疆土,也未必是今这个格局——汉大举事西南夷,也是发端于张骞的‘由蜀而身毒,由身毒而大夏’之建策!” 顿了一顿,继续道:“另外,臣冒昧揣测,太后亦不以‘下早定’四字为然——可是,中国有太多人,太早以为,‘下早定’,再不必做‘开疆拓土’之想了!” “如今四面漏风,”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东北、西北,还有好大一块地方,落在罗刹人手上,没有拿回来,‘下早定’——出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底气。” “可是我也不大明白,”御姐的语气变得迟疑,“今若还要‘开疆拓土’,该往……哪儿去……开拓呢?” 这又是一个极好的问题。 “太后点出关节所在了!”关卓凡,“嗯,这么吧——臣请太后想一想:英国人两次打上门来,强凶霸道,是不是为了抢占咱们的疆土呢?” “似乎……不是。” 这个时候,香港岛和九龙半岛,已经割给了英国,可是,弹丸之地,对于朝廷来,实在难有疆土受损的感觉。事实上,英国强占香港,最主要目的,确也不为扩大领土。 “那么,”关卓凡含笑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常的君臣奏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话,绝不可以出自臣子之口。不过,眼下的君臣奏对,“臣”这边儿不,“君”那边儿,皓质呈露,玉色掩映,怎么都不能是“正常”的。加上“臣”温言细语,如诉家常,因此,“君”并不觉得有任何唐突冒犯之处。 “这……是为了逼咱们开埠、通商。嗯,就是,是为了逼咱们跟他们做生意,买他 们的东西。” 这句话的时候,慈禧已隐约明白关卓凡的意思了。 “太后圣明!拿洋人的话,这叫‘占领中国的市场’——这个‘市场’,虽然不是实实在在踩在脚底下的‘疆土’,却可以换成真金白银,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地盘’,对英国人来,就等同于‘开疆拓土’了!” 这也叫“开疆拓土”? 慈禧还在沉吟,关卓凡继续道:“臣再请太后想一想,若倒了过来,咱们出去,‘占领’洋人的‘市场’——臣并非,咱们也要向英国人那样,强凶霸道,拿枪顶在人家的脑门上,逼人家跟咱们做生意——” 顿了一顿,道:“这么吧,譬如,若有那么一,咱们国内某人,造出了一种最新式的机器,各行各业,都要使用;西洋各国,也都要来买——不买不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如此,不论国内还是国外,这个‘市场’,都叫咱们占全了!” “爵以赏功,这种情形下,朝廷肯不肯以某人功同‘开疆拓土’,锡以……侯爵?” 慈禧心中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微微苦笑,道:“我不晓得。你这个法,实在太过……我是,题目太大了,距离现在,似乎……也稍稍远了一点儿。” 你能存着这个念想,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很好了。我也不是要谈一次话,就把你整个人的想法都扭转了过来。 “太后的是,”关卓凡微微一笑,“那么,咱们把话头拉回到实实在在的‘疆土’上好了。” “臣方才,咱们中国,早就有人,以为‘下早定’,再无多余的疆土可拓,甚至,再也不用往外边儿看了,只盯着国内就好了——嘿嘿,外边就那么几个藩属,有什么好看的?这个情形,非自本朝始——嗯,前明刚刚开国不久,就开始这么做了。” (右肩还疼着,本章的字数少了点儿,见谅)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五章 以海为疆,以岛为土 热门推荐:、 、 、 、 、 、 、 “洪武四年,”关卓凡,“也就是前明开国的第四年,明太祖以‘海道可通外邦’,‘苟不禁戒,则人有惑利而陷于刑宪矣’,下诏敕谕大都督府禁海,‘濒海民不得私出海’,‘有犯者如律’。”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到这个‘律’,臣请太后听一段《大明律》。” 轻轻咳了一下,道:“‘凡将牛马、军需、铁货、铜钱、段匹绢、丝绵私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货物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等分率,三分付告人充赏,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 慈禧微微皱眉,道:“够狠的啊。” 关卓凡一笑,道:“还没完——这些只是对付人犯的,下边儿还有别的——‘因而走泄事情者,斩。其拘该官司,及把守之人,通同夹带,或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失觉察者,减三等,罪只杖一百,军兵又减一等。’” “嘿……” 顿了一顿,慈禧道:“你的记心……可够好的呀。” “谢太后奖谕。”关卓凡微微一笑,“彼时,欧洲人尚未涉足南洋,如果没有这个禁海令,只要咱们中国愿意,南洋好大的一片地,都是可以拿了过来的——什? 么无疆可开,无土可拓,海不是疆?岛不是土?英国人下至强,不就是起自蕞尔三岛,纵横万里海疆,最终制霸万国?” 慈禧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 海也是疆。岛也是土! 似乎。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向她缓缓打开了大门——半开半掩,门那边的光景,模模糊糊,还看不大清楚,但,已足够令人心动。 其实,关卓凡晓得,自己对朱元璋海禁政策的评价。并不十分公平。 朱元璋禁海,并非因为“下早定”,再无壮志雄心,一心关起门来过日子;刚好相反,彼时最多只能“下初定”,麻烦还多着呢。北有蒙元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复国”;南有方国珍、张士诚残部盘踞沿海岛屿,内连奸党,外结倭寇,伺机卷土重来。朱元璋禁海的重要考量之一。就是把方、张余部,挡在国门之外。以便专心北事蒙元。 还有,关卓凡认为,以明初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在经济上,中国根本没有将南洋纳入疆域的足够动力,硬要这么干的话,投入一定远远大于产出,南洋很快便会成为帝国的不可承受之重——这真的不仅仅是一个观念的问题。 所以,指责明朝念不及南洋,不以海为疆,不以岛为土,为烟消云散的郑和宝船捶胸顿足,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古人的一种不公平。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给御姐听了——若关卓凡真傻乎乎地这么做了,必会模糊焦点,影响他的“开疆拓土”的立论和服力。 我给您听的,都是事实——不过,是选择过的事实。 政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何况,就算对朱元璋有什么不公平,也是有限的——无论如何,海禁是一种最消极的防御政策,饮鸩止渴,只好是短期行为。可是,明朝的海禁,虽然反反复复,时驰时紧,但总的来,还是“祖制”和“国策”。正是起于朱元璋,中国才真正开始“内视”,数百年以降,愈来愈看不清、看不见世界浩浩汤汤的潮流。 这,是不争的事实。 “洪武之后呢?”慈禧问,“一直是这个样子么?” “回太后,”关卓凡,“洪武之后,永乐朝不仅‘一遵洪武事例禁治’,且变本加厉,敕令民间海船皆须改为平头船——太后,平头船不能远洋航行,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厉害不过!所以臣谓之‘变本加厉’。” 慈禧有点儿奇怪了:“可是,三宝太监不就是永乐朝的事儿吗?” “回太后,”关卓凡,“所谓海禁,是禁民间下海,不是禁朝廷和官府的。” “啊,我明白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关卓凡笑了:“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继续道:“永乐以后,时紧时松,到了嘉靖朝,再次严申海禁,甚至‘查海船但双桅者即捕之,所载虽非番物,以番物论,具发戍边卫’。” 慈禧微微皱眉,道:“可是有些过分了,这不是冤枉人么?” 关卓凡道:“太后慈心悯然,可是,在当时的朝廷眼里,这不算什么冤枉。双桅海船属‘违式海船’,本就是不该造出来的——后来,更到了‘一切违禁大船,悉数焚毁’的地步。” 慈禧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双桅船可以走远洋,禁双桅船,和永乐朝敕令改海船为平头船,道理是一样的。” “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海禁虽严,可是,禁不胜禁!有明一代,真正禁干净了的,只有永乐一朝,永乐以下,禁令愈严,贩私愈兴,海盗愈多!” “这是为了什么呢?” “太后一想就明白了:沿海人多地少,单靠耕种是过不了日子的,濒海民众,本来就靠海吃海,你不许他下海,他难道白白坐在家里,袖起手来饿肚子?自然铤而走险,安分些的,偷偷贩私,强悍些的,索性就做了海盗,更多的是亦私亦盗,分不开来的。” 慈禧面色郑重:“这可是逼良为……” 那个“娼”字,身为女人,毕竟不出口,打住了。 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永乐朝又为什么能够禁得干净呢?” 关卓凡道:“那是有一个三宝太监的缘故。太后想想,郑和宝船,那是多大的一支船队?什么生意都给他们包圆儿了,一时半会儿的,外番也不必和中国其他的商人做生意了。再,郑和船队威行海上,灭国如拾芥子,进出南洋如泛内湖,什么海盗、私贩,都吓得不敢露头了。” 慈禧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三宝太监的船队,能够不撤就好了。” 关卓凡微微摇首:“长将以往,国家财政,哪里吃得住劲儿?” 慈禧点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我就是白感叹一下。” “是,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继续道:“到了隆庆朝,朝廷实在顶不住了——禁来禁去,啥也没禁住,反而损失了无数关税银子!于是勉强开禁——当然,口子并不大,而且,一边儿开禁,一边儿又不断重申禁令,总之是左右为难——”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拿洋人的法,就是‘精神分裂’。” 慈禧微微皱眉,仔细想了一想,也笑了:“这个譬喻,可够损的,不过,还真是……形象。” “本朝定鼎,”关卓凡,“文明制度,大体随了前朝,海禁亦不例外。顺治一朝,台湾郑氏未平,海禁尤其严厉,真正到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程度。” 这几句淡淡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慈禧自然也听了出来——关卓凡刚刚把前明的海禁政策,批得体无完肤,就本朝“文明制度,大体随了前朝,海禁亦不例外”,怎么能是啥好话? 不过—— “康熙二十二年,台湾伏顺;次年,圣祖即下诏,‘先因海寇,故海禁不开为是,今海氛廓清,更何所待!’命尽停沿海各省先前所定海禁处分之例,许满汉人民出洋贸易,定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四地,为对外通商口岸。” “海禁是无可如何之事,”关卓凡加重了语气,“只能为一时权宜之计,事过境迁,就该改弦更张,绝不可当做‘祖制’、‘国策’——这上面,圣祖仁皇帝真正是纵英明!” 这两句话,若有深意,慈禧听了,眼眉微动,心中大动。 *(未完待续……)R19 第七十六章 睁开眼,看世界 慈禧表情的细微变化,都落在坐在对面的关卓凡的眼中,他趁热打铁,道:“臣恭读过《圣祖实录》,记得关于开海贸易,圣祖仁皇帝有过这样一段谕示——” 到这儿,微微一顿,目视慈禧。≥≥, “你。”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心中嘀咕:听人诵读《圣祖实录》的时候要“恭立”——这是谁造的谣言?御姐一丁点儿这个意思都没有嘛! 他略清了清嗓子,道:“‘向令开海贸易,谓于闽粤边海民生有益。若此二省,民用充阜,财货流通,民生有益,各省具有裨益。且出海贸易,非贫民所能,富商大贾,懋迁有无,薄征其税,不致累民,可充闽粤兵饷,以免腹里省份转输协济之劳。腹里省份钱粮有余,民有获安养,故令开海贸易。’” 慈禧留神倾听,关卓凡收口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到了今,别闽粤两省了,半个国家,都要靠海关税收养起来——如果突然没了这笔收入,这个日子,真不晓得该怎么过下去!圣祖爷真正是纵英明!” “是。”关卓凡,“不过,康熙五十六年,复行南洋海禁,未几,沿海地界,疲敝萧条,盗贼蜂起。” 慈禧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开禁之后,”关卓凡,“出海贸易者,每年皆有千人之多,这些人,不少留居南洋。回来的。不过十之五六。有人以为。南洋历来为‘海贼之渊薮’,这帮留居海外的人,弃祖宗之国,必居心叵测,不能不防,圣祖信了他们的话,于是下诏,重严海禁。” 慈禧微微皱眉。显出凝思的神情。 过了片刻,她摇了摇头,用断然的口气道:“这不对!”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能够因为人家背井离乡讨生活,就人家‘居心叵测’!譬如,轩军里边儿,就有许多人,出身美国的‘华工’——美国,可比南洋远多了!这些人,迫于生计。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可是,一旦国家有事,一般的一呼百应!明忠义之心犹在,而且,不见得就比留在国内的人少多少!” 关卓凡心中暗喝一声彩! 轩军在美国招募华工入伍的例子,原本是他准备拿来“开导”御姐用的,没想到御姐居然“无师自通”——这位姐姐的分,果然不得了! “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 关卓凡这句颂圣,诚心诚意,慈禧自然听得出来,她心中得意,道:“你方才,重申海禁是康熙五十六年的事儿?” “是。” “唉,圣祖爷年纪大了,难免……” 到这儿,慈禧自觉不妥,抿嘴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替她补上:“是,圣祖仁皇帝春秋高了,和盛年时候的想法,难免不大一样。” 慈禧斜乜了他一眼,低声轻笑道:“好啊,你敢圣祖爷老糊涂了,好大的胆子!” 着,伸出一只雪白的纤足,在关卓凡的膝盖上,轻轻一点。 关卓凡血往上冲,俯下身去,一把将这只雪嫩柔美的玉足抄在手中,微一用力,慈禧一声惊呼,一时之间,骨酥筋软。 “松手!” 反应过来了,慈禧低低叫了一声,本能地用力回抽。关卓凡一个不备,居然被她抽了回去。 关卓凡正待扑将上去,慈禧已经把两只纤足都收进了睡袍,同时竖起了一根柔嫩的手指,对着关卓凡做仙人指路状:“你不要谈正事儿了,就尽管上来!” 这句话噎住了关卓凡,他踌躇半响,终于坐了回去。 圣母皇太后面上红晕未褪,眼角、嘴边却已笑意盈盈,只听她低声道:“看我治不了你!” 见自己这句话惹得男人又有躁动,赶忙道:“康熙五十六年的海禁,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了么?” 关卓凡怔了一怔,总算将注意力放回“正事儿”上了,道:“这倒不是——大约十年之后,即雍正五年,海禁再开。不过,加了这么一条规定:出洋贸易之人,三年内必须回国,否则不准归籍。” “嗯,还是放心不下啊。” “是。”关卓凡,“到了乾隆二十二年,朝廷再次厉行海禁,这一次,门关得十分严实,只留下一条缝儿——只许广州一口通商,一直到——” 顿了一顿,沉声道:“一直到道光二十年,英国人拿大炮轰开了咱们的大门。” 君臣一时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打破了沉默,道:“你兜了这么大一圈子,了这么大一篇儿,——我,大约晓得你的意思。” 关卓凡紧盯着女人清亮如水的眸子:“请太后训谕。” “这海禁,”慈禧,“断人生计,逼良为盗,而且,白白放掉了好大一块财源——或者白白送给了宵之徒,或者白白扔进了汪洋大海!除此之外——” 顿了一顿,慈禧平静地道:“我记得你过一句话,叫做‘睁开眼看世界’——嗯,这海禁,就像关上了门,关上了窗,看不见外边儿的‘世界’了!” “真正圣明不过太后!” 关卓凡眼中放出光来,他是真正的了! “咱们中国,”关卓凡,“三皇五帝以降,对着外边儿的世界,都是一直睁大了眼睛的!远的不,就汉武、张骞,那真是百折不挠、拼了性命也要走出去、看明白的!不然,何来今日之神州混一,山河锦绣?” “可是,自明太祖禁海,中国人的眼皮儿,就垂下来了,就转过了身子,背对外边儿的世界,只顾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了!” “如果外边儿的世界,真的只有咱们那几个藩属,也罢了——可惜不是!宽地广,还有许多国家,咱们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如果人家跟咱们一样,也是垂下了眼皮儿,转过了身子,也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也罢了,可惜,也不是!” “泰西诸国,正是在明太祖禁海之时,眼睛盯上了……东边的世界,以为大洋以东,皆是黄金遍地,财富渊薮——嘿嘿,实际情形,倒也差不了多少。于是,有那雄心勃勃、又悍不畏死的,乃驾一叶扁舟,奋身万里怒涛,前仆后继,络绎而东。” “泰西诸国王室,不仅不以为这班人‘心怀叵测’,还出钱出船,大力襄助——不然,远洋行船,花费甚钜,单靠私人,也撑不下来。” 慈禧目光一跳。 “这期间,也不知道翻了多少船,死了多少人?年复一年,终于叫他们打通了东、西洋的航线!” 关卓凡一口气到这儿,停了下来,意在叫慈禧“消化消化”。 慈禧已是听得目光炯炯,她略略沉吟一下,道:“泰西这个情形,和咱们的汉武、张骞,倒是相像得很呐!” 这个“相像”得好! “太后圣明!”关卓凡,“正如汉武、张骞,西通南拓,由此发端,终于成就华夏万世不拔之基;泰西诸国,也正是发轫于打通东、西洋的航线,继之四面出击,坚船利炮,威行数万里之外,终于制霸全球!” “全……球?” 关卓凡讲得兴起,脱口而出,“全球”二字,首入于御姐之耳,听来颇觉违和。 关卓凡微微一愕,赶忙道:“是,这个,西洋人以为,大地为一个圆球,称‘地球’——呃,这个,太后是晓得的。‘全球’,即‘世界’或‘万国’之意。” 慈禧心中嘀咕:大地难道真的是圆的? 大地是方是圆,现下可不宜展开讨论,不然就转移了注意力,模糊了焦点。 关卓凡赶紧道:“泰西诸国,几百年来,愈来愈兴旺发达,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地盘愈来愈大,连南洋也叫人家装到口袋里了,还踩进了咱们的藩属的地界——这些情形,咱们要么懵然不知,要么就是糊里糊涂!” “这,都是关上了门窗、捂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所致!”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七章 先圣谟烈 热门推荐:、 、 、 、 、 、 、 “你的是,”慈禧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海禁,讲不定,咱们早早儿就有了洋枪洋炮,早早儿就‘西法练兵’,英国人再强凶霸道,也不见得能讨得多少便宜去——也未必就会有辛酉年的大劫!” “太后圣明!”关卓凡目光炯炯,“咱们中国,本来样样强过泰西诸国,可是,自从关上了门窗——拿洋人的法,就是‘闭关锁国’——就好像一个人睡起了大觉,这一睡就睡了好几百年!” “这几百年间,泰西诸国,狂飙突进,花样百出,文明制度、技艺机器、舰船枪炮,样样都追了上来——不仅追了上来,还过了咱们的头!待咱们睡醒了——还不是自己醒的,是被人家敲醒的——外边儿的世界,早已经翻地覆了!” 慈禧看了看关卓凡微微涨红的脸,心中也不禁感动于他的“公忠体国”,柔声道:“咱们毕竟已经醒了过来——嗯,不仅醒了过来,还开始奋起直追了。我想,只要……君臣同心,总有重新追上去的那一。” “就怕不是人人都能和太后同心共德!” 话一出口,略觉不妥,关卓凡又道:“臣是——只怕有人还没有睡醒!咱们要奋起直追,有人会,跑什么?一跑就乱了步子,嗯,这个步子,可是‘祖制( ’!” 慈禧凝视关卓凡片刻,然后微微一笑,道:“好啊,前边儿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关卓凡也不话。微笑着看着慈禧。 沉吟了一会儿。慈禧道:“祖制自然是紧要的。不过,我记得,你过句什么‘与时俱进’——这个‘与时俱进’,也算祖制。” 关卓凡目光大大一跳。 “不然的话,”慈禧慢悠悠地,“康熙二十三年,圣祖爷何以开海禁?雍正五年,世宗爷又何以再开海禁?” “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 关卓凡单膝跪地。握住圣母皇太后的一只柔夷,抬到自己的嘴边,轻轻一吻。 御姐格格娇笑,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硬往回抽,反而把另一只手也送了出来。不过,不是朝关卓凡嘴边儿送,而是竖起一根柔嫩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我都叫你绕晕了!” 关卓凡握住圣母皇太后的手儿不放。又在白皙细嫩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才抬起头。笑嘻嘻地道:“臣岂敢?再,太后圣明纵,哪里是臣能……” “你不敢?你不能?” 慈禧又戳了关卓凡的额头一下——这一次,可是用上了力气。 关卓凡夸张地“哎哟”了一声。 “松手!不然,再给你来一下更狠的!” 关卓凡只好松开了手。 慈禧抬起手,将一缕秀发,抿到耳后,嫣然一笑。 “让我想一想,今儿这一大篇儿话,话头是怎么起来的?啊,对了,昆明湖!瞅瞅,被你牵着,左兜右转,直绕到现在,我还不晓得,这昆明湖和云南的昆明,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靠,这个茬,我差点儿都忘了。 “呃,臣荒唐!” “汉武帝大事西南夷,”关卓凡,“云贵一带,河流众多,须水陆并进,分进合击,方为上策。北人不习水战,于是,汉武帝在长安上林苑中开凿了一个极大的池子,方圆三百馀顷,用以操练水军。” “三百多顷?咱们这个昆明湖,有多大啊?” “回太后,大约三千亩,就是……三十顷。” “哟!”慈禧轻轻惊叹了一声,“十个昆明湖?” 关卓凡也被自己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我没有搞错什么吧? 没有。 “是,整整十个昆明湖。先圣谟烈,真正叫后人追慕。” 顿了一顿,继续道:“臣方才给太后回过,秦、汉之时,云南有国名‘昆明’,不服王化,遮闭汉使。这个巨池,既然为征伐西南夷操练水军之用,汉武帝便名之‘昆明’,以激励士气,昭示罚。” “啊,是这么回事。”慈禧,“咱们这个昆明湖,是不是有……追慕这个昆明池的意思?” “追慕”这种文绉绉的词儿,很少出于御姐之口。关卓凡刚刚了句“先圣谟烈,真正叫后人追慕”,御姐现学现卖,虽然用的略觉不伦不类,但是……咳咳,这种好学活用的精神,还是应该鼓励赞扬滴。 “正是如此,”关卓凡微微一笑,“这是高宗纯皇帝手上的事儿。” “哦?” “昆明湖原名瓮山泊。”关卓凡,“高宗纯皇帝二征金川,形势和汉武事西南夷,颇有相似之处——金川也在西南,也要用到水军。于是,高宗纯皇帝取汉武昆明池故事,将‘瓮山泊’改名‘昆明湖’,就在昆明湖上,操练、校阅八旗水师。” “八旗……还有水师?” “呃,是,高宗纯皇帝校阅的水师,隶属前锋营,算是‘御林水师’。此外,东北、荆州、江南、福建、广州,也驻有八旗水师。” “不过,”关卓凡微微苦笑,“这些,都是康、雍、乾时候的事情了,今……” 到这儿,摇了摇头,打住了话头。 慈禧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形同虚设,或者风流云散。 这倒不意外。 旗营——想一想,陆上的都是副什么情形?水里的就更加不必了。 关卓凡想,昆明湖和“八旗水师”还真是有缘。乾隆在这儿弄了支“前锋营水师”;到了光绪朝,醇亲王奕譞又在这儿办了间奇葩无比的“水师内学堂”——在人工湖里培养海军人才。 在本时空,不晓得奕譞这位活宝,会不会也弄个类似的主张出来? 哼哼。 正在心中“哼哼”,只听慈禧道:“起水师,嗯,上次提过的整顿长江水师的事儿——该派谁去,你想好了吗?” 关卓凡精神一振。 上一次他跟两宫皇太后提长江水师的事儿,重点并不是“派谁去办整顿长江水师的差使”,而是“要不要整顿长江水师”? 整顿长江水师,兹事体大,牵连极深,若处置不当,引起的风波,只怕非止于口舌之争,“动摇国本”都不是不可能的。 若论难易程度,整顿长江水师,其实还过于整顿盐务。所以,关卓凡只是提出建议,并明此事不能不行的原因,并未要求两宫皇太后马上就做出决定。 当然,关卓凡也强调了,此事既然要办,那就是晚办不如早办,拖得愈久,愈是尾大不掉。 现在慈禧做如是,就是同意了他“整顿长江水师”的要求了。 “回太后,”关卓凡,“臣以为,办这个差使,最适宜的人选,莫过于彭玉麟了。” “啊?啊……是他……” 前面那个“啊”,音调不由自主地上挑,明了,对关卓凡的这个举荐,圣母皇太后大出意料;后面的那个“啊”,音调下垂,音量也低了下来,表示圣母皇太后的内心,对这个人选,是不解和犹豫的。 关卓凡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慈禧道:“彭玉麟清介刚直,不避权贵,这,我是晓得的;可是,他和长江水师的渊源,你应该也晓得吧?” “臣晓得的,”关卓凡,“都是曾国藩手创长江水师,其实,长江水师的规划、制度,大半出于彭玉麟之手,的确切些,应该是‘曾国藩和彭玉麟合创长江水师’才对——这支水师,于彭玉麟,真正像亲生儿子一般宝贝的。” “既如此,”慈禧狐疑地,“你叫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刀子,这,行得通吗?” “回太后,”关卓凡,“整顿长江水师,确实是下刀子。不过,下刀子是有讲究、有分别的——是割喉咙呢,还是切腐肉?割长江水师的喉咙,彭玉麟自然不肯;但如果只是将长江水师身上的腐肉切下来呢?臣以为,正因为彭玉麟视长江水师若己出,才不能容忍黄翼升等人,将长江水师弄得乌烟瘴气、面目全非!” 慈禧又“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这也倒是。” *(未完待续……)R19 第七十八章 一生知己是梅花 “还有,”关卓凡慢吞吞地,“以彭玉麟的资历,以及他和长江水师的渊源,不论拿长江水师如何搓扁揉圆,黄翼升以下,也不敢一个‘不’字——大约会去找曾国藩叫苦,可是,既然这个差使,是彭玉麟在办,曾国藩想必也不好什么,就算有所婉讽,彭玉麟也不会听——彭玉麟可是弹劾过曾国荃的,还不止一次!” 慈禧想了一想,道:“啊,是有这么回事——我想起来了。△↗,”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为了彭玉麟一再和他九弟为难,曾国藩还很不高兴,两个老朋友,在信里大吵了一通,从此就生分了——太后,彭玉麟是国家大臣,不是谁谁谁的私人,如果他有所维护的话,维护的也是整个‘湘系’的利益,而非某人、某姓之利益。” 顿了一顿,又道:“彭玉麟是断不会容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 慈禧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整顿长江水师,”关卓凡,“主其事者,第一须是‘湘系’大佬,不然,‘湘系’不服;可是,单单‘湘系大佬’四字还不够——如果其人之资历劳绩皆自陆上而来,从未带过水师,水师依旧不服!” 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此,太后请想一想,办这个差使,彭玉麟之外,还能做第二人想吗?——除非是曾国藩自己来办!可是,太后也晓得的,曾国藩哪里肯兜搭这件活计?硬逼着他去办。必然办得不痛不痒、不汤不水。” “确实如此。” “还有一个好处。”关卓凡含义暧昧地微微一笑。“由彭玉麟来主持整顿长江水师,就算操切峻急,‘湘系’也只好相互抱怨,脾气发不到朝廷头上来。” 这是很紧要的一点。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看了关卓凡一眼,脸上露出极其赞许的神情,点了点头,道:“周到得很。”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你方才,彭玉麟若‘有所维护的话,维护的也是整个湘系的利益’,那么——” “这个嘛,”关卓凡,“不劳太后厪虑。臣做个不大适宜的譬喻:彭玉麟是一柄好刀,不论他本心如何,他这一刀,总是砍出去了。万事开头难。砍了第一刀,开了个口子。砍第二刀、第三刀,就容易了——这第二刀、第三刀,臣以为,就不必再麻烦彭玉麟了。” 慈禧微微颔首,深深默喻。 她沉吟了一下,道:“不晓得彭玉麟会不会痛痛快快接这个差使?洪杨一平,他立即上疏致仕,朝廷本来是叫他做漕运总督的,但他去意极坚,我和老六,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赐金放还了。” 到这儿,慈禧叹了口气,道:“可是,别什么‘赐金’了,就是养廉银子,他都没有拿——都捐出来充作军饷了!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肯‘出山’,你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臣请太后且舒厪虑。彭玉麟清廉刚介,淡泊名位,臣佩服得紧!不过,这里面儿也还是有些讲究的。” “哦?你看。” “彭玉麟虽然只有一个‘附生’的底子,”关卓凡,“又是以武职入仕,但骨子里,却是最地道的文人——功成身退,逍遥林下,长伴梅花,固其愿矣!” “可是,和那种沽名钓誉、待价而沽的文士不同,彭玉麟绝不是矫情的人!若国家有事,临危受命,义不容辞,彭玉麟是不会推脱的!” “只是,”关卓凡笑笑,“漕运总督这种差使,在彭玉麟眼中,只能算做‘庸酬’,不能算作‘国家有事’——这个‘庸酬’,拿过来,不仅没地儿搁,还碍着他画梅花。因此,他是没有兴趣的。” “还有,臣记得,彭玉麟上疏请辞漕运总督,自谓‘不明漕政’,又自己‘性情褊急,见识迂愚’,难以与各方圆通相处,等等。这些,虽然是他的谦辞,但彭玉麟对民政不感兴趣,又生就一副耿介孤岸的脾气,却是事实——这是彭玉麟聪明的地方,明晓己身短长,不肯舍长就短。” 慈禧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情郎:“你这番见识,可比当初老六他们,深上一层了。” 关卓凡也不晓得,“老六他们”,“当初”是怎么看彭玉麟坚辞漕运总督的? 他笑一笑:“臣不敢当。整顿长江水师,既是‘国家有事’,且非彭某不能为,水师又是他最为熟悉、最为擅长的差使,太后想一想,这彭某人,岂有不肯出山之理?” 慈禧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来——恐怕,彭玉麟真是你的这么回事。” “咸丰十一年,曾国藩以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奉旨督办苏、皖、浙、赣四省军务,举荐彭玉麟出任安徽巡抚——当时那种情形下,曾国藩的‘举荐’,几乎就等同‘任命’,朝廷是自然照准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彭玉麟却不干了。” “我记得,彭玉麟,他‘已习于军营而疏于民政’,请朝廷勿‘弃长用短’。刚开始的时候,朝廷还以为他假谦虚,谁知他一连三次上疏,口气愈来愈坚决,怎么也不肯赴安徽巡抚的任,朝廷这才知道他是当真的,只好收回成命,给他加了个‘兵部侍郎’的衔头,叫他依旧督带水军。” “回想起来,”慈禧微微皱眉,“彭玉麟这么做,当时,曾国藩似乎不大高兴呢。” “太后……圣明。” “是你见识得深。” “太后奖谕,臣惶恐。” “好了,别跟我假客气了。” 顿了一顿,道:“你,要不要叫彭玉麟来京陛见?” “臣以为,”关卓凡,“给彭玉麟加个‘钦差’的头衔,‘简阅水师,周历察看’,就足够用了。叫他为了这个事儿,长途跋涉,进京陛见,白白地兜一个大圈子,费时费力,其实没有什么必要。” “可是,”慈禧沉吟着,“我总觉得,你最好还是和他见一面——有些事情,当面交代,清楚透彻,才更放心些。” “是。那么——就叫他到上海好了。臣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上海的时候,和他好好儿谈一谈。” 顿了一顿,又道:“彭玉麟现居原籍衡阳。自衡阳浮舟湘水,北上洞庭湖,于岳阳入长江,迤逦而东,一条水路,最终可到上海。这一路上,可先将沿途的长江水师,暗暗地勘察一遍,到了上海,待臣跟他谈过了,定规了进止,再由上海出发,掉头而西,一路整顿过去。” “好!”慈禧面现喜色,“妥当得很!而且,一点儿冤枉路也不用走!嗯,这个长江舆理,你熟悉得很嘛!” “呃,谢太后奖谕。因为长江水师的事儿,臣不能不在这上面花多一点儿心思。” 一件大事定了下来,慈禧的心情甚为放松,她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儿,道:“你方才彭玉麟‘画梅花’什么的,我隐隐听,彭玉麟画梅花,似乎……和一个女人有什么牵连?这个事儿,是真的么?” 关卓凡目光一跳,道:“回太后,是真的!” “这个女人,乃是彭玉麟外祖的养女,芳名竹宾。不过,大家都叫她‘梅姑’。这个,到底是她本来就有这个雅号,还是因为有了‘画梅花’这段公案,才附会开来的,就不可考了——自然是没有人敢去向彭玉麟求证的。” “彭玉麟幼时,是养在外祖家的。梅姑和彭玉麟,托名姑侄,其实年纪相若。青梅竹马,耳磨厮鬓,时间长了,情愫暗生,大约也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然诺。” “可是,彭母——彭老夫人,怎么肯把自己的妹妹——虽然是义妹——嫁给自己的儿子?这不是逆伦了么?到底棒打鸳鸯,将梅姑许给了姓姚的人家;又替彭玉麟做主,娶了邹家的姐。” “四年之后,梅姑不幸殁于难产。彭玉麟乍闻噩耗,身心俱碎,哭誓此生之余,画十万梅花,以祷亡人。” “彭玉麟自此画梅不辍,戎马倥偬,枪林弹雨,出没波涛,亦从未中断。他每成一画,必钤二章,一曰‘伤心人别有怀抱’,一曰‘一生知己是梅花’。” 慈禧已是听得痴了,心里想:鼓儿词唱的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也比不上彭玉麟和梅姑的哀怨凄婉、荡气回肠呀! 她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脑子中,回转着一个关卓凡再也想不到的念头:你待我,能如彭玉麟待梅姑吗?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九章 贵太妃姐姐 圣母皇太后“视察颐和园工程”的第三,轩郡王尚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懿旨,终于“明发”了。≧, 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盛事”——莫本朝了,考诸二十四史,哪一朝,哪一代,有臣子蒙受如此逾格之殊恩?又有哪一朝,哪一代,有过这样的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朝野轰动,举城如沸。 关卓凡尚两位公主,拿慈禧的话,“是几乎过了明路的事情”。宗室文武,在朝在野,市井阛阓,毂辇之下,地方之上,都是心知肚明的。犹如一场华丽的大戏,酝酿已久,台下观众,屏息以待,大幕一拉开,立时满堂大彩。 人们对这件“盛事”的兴奋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婚”。因为皇帝成婚,场面再大,也是“例行公事”;轩郡王尚两位和硕公主,却是真正“逾格”,真正叫“空前绝后”。 虽然娶公主的那个人不是俺,可是,俺们一个个却都有喝醉了酒的感觉! 在“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掀起的热络发烫的氛围中,轩郡王“尚主”的“喜事”,犹如一只冲而起、炫丽无伦的巨大彩花,哗然绽放,满铺夜空。抬首仰望,真叫人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感。 * 轩郡王尚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懿旨一“明发”,变化最大的一个地方,不是柳条胡同,不是凤翔胡同,而是永和宫。 一向清清冷冷的永和宫,立即“其门若市”了。 上门的。自然都是宫眷——文宗的妃嫔。丽贵太妃昔日的“姐妹”。 啊。不对,没有“姐姐”,只有“妹妹”。 不论年纪大,这些先帝的妃嫔,现在只能管丽贵太妃叫“姐姐”——这还是私下底彼此表示亲热的时候;台面上,她们只能规规矩矩地“贵太妃吉祥”“给贵太妃请安”。 她们中间,位份最高的,也还只是个“妃”。 真正是荣枯有别。 文宗在世的时候。丽贵太妃——那个时候还是“丽妃”,真正像一只凤凰一般,谁见了都要对她陪笑脸,都要费心思讨好她。那个时候的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对着她,人人都是一脸的欢喜赞叹。 可是,自文宗龙驭上宾,一夜之间。这些笑脸,全部都不见了!她的宫里。除了母后皇太后和皇帝,几乎再也没有人踏足了。白长日寂寂,夜晚孤灯莹然,欢声笑语,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丽贵太妃性情柔顺,屈己从人,承恩得宠之时,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以势压人的事情。虽然她也知道,这九重宫阙,是底下最势利的地方,但人情冷暖,又何至于竟到了这种地步? 她体味到一个叫人恐惧的事实:这里边儿,人情冷暖之外,还有大伙儿都怕惹祸上身的心思——当年,文宗受不了某人倔强强硬的脾气,移宠于温柔和顺的她;现如今,那个当年被她“夺宠”的人,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心理上巨大的落差和压力,使得柔弱的丽贵太妃,萌生了仰药殉主的念头,而且,几乎就要付诸实施。 由荣而枯,孤守冷宫五年半,一道指婚的懿旨,犹如春风化雨,一夜之间,永和宫由枯而荣了。 大伙儿都看清楚了,这场旷古未有的“栓婚”,妻以夫贵,母以女荣,丽贵太妃的好日子,又重新开始了! 而且,某种意义上,她今后的日子,比之当初承恩于先帝,更叫人艳羡! 想一想:女婿是“当朝第一宣力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懿旨还叙明,荣安公主出阁之后,丽贵太妃出宫随荣安公主居住,由荣安公主奉养——在女儿、女婿家里,她可不就是太后?可不就是千人万人捧着的凤凰?富贵荣华,只怕宫里边儿都比不了!还没有宫里边儿那些规矩拘束着! 这般舒心畅意的日子,可不就是神仙?幽居深宫之中,岂能及其什一? 还有,这道“栓婚”的懿旨,明白宣示,圣母皇太后和丽贵太妃两位,那段若有若无在恩怨,已经完完全全地“翻篇儿”了,旁人再也不需要担心遭受池鱼之殃了。 这也是永和宫重新热闹起来的重要原因。 最爱往永和宫跑的,是玫妃。 玫妃,徐佳氏,宫女出身,娇俏动人,善伺上意,得文宗幸,封为常在,不久又升了贵人。这个玫妃,容貌虽然姣好,却有一样不好,她本是宫女出身,却御下最苛,一个不对付,自个儿宫里边儿的侍女,就要倒霉。 有一次,玫贵人又发了性子,打得一个侍女哭喊地,刚好叫文宗撞了个正着。文宗本来就已大大不愉,偏偏当时,玫贵人还跟一个姓孙的太监,相互嬉笑嘲谑,拿侍女的哀鸣取乐,文宗乃大怒,将玫贵人一撸到底,降为了官女子。 那个姓孙的太监,则发遣到打牲乌拉的皇庄里做苦工去了。 事后,徐佳氏反复婉转哀求,文宗终究也舍不得徐佳氏娇俏可人,气消了之后,复了她的常在位子,徐佳氏加意逢迎,终于又回到了贵人的位子。 以徐佳氏的脾性,是很难进到妃位的,不过她运气好,居然怀上了龙种,诞下了一个阿哥。文宗大喜过望,阿哥刚刚满月,便进玫贵人为玫嫔。 然而乐极生悲,阿哥没有养住。玫嫔受此打击,痛彻心扉,终日以泪洗面,文宗受不了她哭哭啼啼,慢慢儿就疏远了她。 穆宗登基,先帝妃嫔一律加恩,进玫嫔为皇考玫妃,并把那个早夭的弟弟,追封为悯郡王。 文宗在日,丽妃和玫嫔,算是“有交情”的。这个“交情”,并非两个人的脾气多么对路,而是在宫里边儿,丽妃是极少数肯听玫嫔诉苦的人之一——这个“诉苦”,就是反反复复,抱怨自己以前“不懂事”、“不积德”,结果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这个“不懂事”、“不积德”,指的就是凌虐侍女了。 对,就是祥林嫂那种风格了。 一旦可以往永和宫自由走动了,玫妃憋了几年的苦水,自然要大倒特倒。丽贵太妃人逢喜事,其实厌闻悲声,但玫妃嘴巴极甜,且别出心载,别的妃嫔,要么叫“贵太妃”,要么叫“姐姐”,玫妃却是一口一个“贵太妃姐姐”,叫得又是尊重,又是亲热。 她的年纪,其实比丽贵太妃还大了两岁。 丽妃心肠既软,也觉得玫妃确实可怜,只好当她倒苦水的痰盂,一面要开解抚慰她,一面还要陪她掉眼泪,实在是辛苦不堪。 永和宫的客人,玫妃是走动的最勤的,却是最不受欢迎的——只是她自己懵然不知。 丽贵太妃最欢迎的客人,除了母后皇太后和皇帝,要数婉妃。 *(未完待续。。)u 第八十章 学问之道,男女有别 婉妃,索绰罗氏,若论起出身,较之玫妃,那是壤有别。☆→頂☆→☆→☆→, 玫妃的父亲诚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领催,女儿能够入宫当宫女,已经算祖坟冒青烟了;婉妃呢,不仅出身高贵,还是诗书传家,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 婉妃的父祖,自曾祖始,一连三代,都做到了一品大员。曾祖德保,在乾隆朝官至礼部尚书;祖父英和,在嘉庆朝官至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父亲奎照,在道光朝官至军机大臣、左都御使、礼部尚书。这祖孙三代,位高权重之外,文名亦盛,先后辉映,英和的书法,奎照的诗文,尤其出色,皆为一时之选。 婉妃自幼便由父亲奎照亲手教导,诗文书画俱佳,较之她的皇帝老公,亦不遑多让,实在算是后宫的“第一才女”。 婉妃,丽贵太妃乐意深接纳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婉妃的“才学”上头。 丽贵太后存了一个念头:敦柔公主自幼得恭王延名师教导,诗文书画,十倍于自己的女儿——丽妞儿在这上面,拿《石头记》中贾老太君的话,“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可是,如此一来,一起嫁过去之后,丽妞儿岂非就被敦妞儿比下去了?若因此而在夫婿心中有所轩轾,可是太吃亏了! 在宫里,皇女不能如皇子般“上书房”,想有所增益,这条路子是无法可想的;从宫外边延请师傅。更是绝无可能——既如此。婉妃这样一位“明师”。如何可以放过? 女儿出阁,总还要半年时间,抓紧这半年时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丽贵太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婉妃:“我叫丽妞儿给你磕头行礼拜师傅!” 她的心思,聪慧如婉妃者,岂能不知? 私下无人的时候,婉妃拉着丽贵太妃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姐姐真是一个痴人儿!我请姐姐想一想,先帝在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若论眷爱宠重,第一个,自然是姐姐;第二个——” 她的头,向右手边微微一扭,努了努嘴——那是西边儿:“大约是‘西边儿’那位。” 永和宫在东六宫,长春宫在西六宫。 “第三个。大约要算玫姐姐——我,什么时候排的上号呀?” 丽贵太妃微愕:“你是……” 婉妃道:“姐姐这么聪明的人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句打嘴的话,姐姐你、‘西边儿的’、玫姐姐,你们三位——哪一位是以什么‘诗文书画’见长的?” “啊……” “先帝对我,”婉妃缓缓道,“大约多少谈得上‘敬重’二字,可是——” 顿了一顿,婉妃的声音变低了,也带出了一丝苦涩:“侍寝的时候……是极少的。讲文戏墨之余,手谈一局,也就去了。到底,先帝待我,不过一个‘女清客’罢了。” 丽贵太妃心中大受震动,她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 踌躇了一会儿,心翼翼地问道:“这个‘戏墨’、‘手谈’……呃,是什么意思呢?” 婉妃微微一笑,道:“‘戏墨’就是画画,‘手谈’就是下棋——告诉姐姐一句话,这些个词儿,女人不晓得什么意思,或者装傻不晓得——还更好些!你拿出来问男人,你就看男人那个得意洋洋的劲儿吧!如果你什么都晓得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男人还有什么劲头?” 丽贵太妃呆呆地看着她,好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 “姐姐,”婉妃微嗔,“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怪瘆人的!” 丽贵太妃回过神来,连忙道:“不,不,是你的……真正有道理!这番道理,我是再也想不出来的!唉,我是太笨了!” “姐姐哪里笨了?”婉妃,“姐姐是大智如愚!我呢,以为读过几本书,就——” 顿了一顿,摇了摇头,继续道:“和姐姐比起来,我那只不过是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好这么的……” “唉,先帝也不在了,咱们也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和姐姐实话,这些个道理,我原先也是不懂的,是守了多少年的空房子,最终悟出来的!如果早一儿明白这些个道理——” 婉妃轻轻一笑,道:“姐姐身上的恩宠,我大约多少也能够分过来一儿。” 这句戏谑的话,丽贵太妃听在耳中,却是由衷的感动,她握住了婉妃的手,轻轻喊了声:“妹妹!” 默然片刻,婉妃道:“男人可不都是戏中唱的状元相公,就算是状元相公——嗯,姐姐听过一句话没有?叫做‘红袖添香夜读书’——姐姐请看,人家只叫你‘添香’;读书,是人家自个儿的事儿!” 丽贵太妃深深头。 “还有,”婉妃,“外边儿的事儿,我虽然也不大懂,但以我的见识,轩郡王这个人……” 到这儿,打住了话头。 丽贵太妃晓得婉妃的意思,赶忙捏了捏她的手,用急切的声音:“你,你!” “他的学问当然大,”婉妃,“不大怎么能当皇上的师傅?可是,他是军功出身的人——”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的学问,是治国理政、杀伐决断、折冲樽俎、攻城略地的学问,是真正的‘大学问’!诗词书画什么的,其实都是‘道’——不见得入他的眼,也不见得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丽贵太妃怔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本来想叫丽妞儿拜你为师的,现在看来,该拜你为师的,竟该是我才对!” 婉妃格格一笑,道:“姐姐这么,我哪里当得起?” 顿了一顿,换了郑重的口气,道:“姐姐放心,丽妞儿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嫁了过去,断不会吃亏的;嗯,倒是敦妞儿那个孩子,好是好,就是……” “太端着一儿了,反倒——” 到这儿,一笑打住。 丽贵太妃放开手,站了起来,竟是蹲了一福:“妹妹,谢谢你。” 婉妃万没有想到,丽贵太妃居然会给自己行礼,吓了一跳,赶忙也站了起来,先还了一礼,再伸手搀住了对方。 “姐姐,瞧你!这怎么使得?” 丽贵太妃低声笑道:“就当我‘拜师’了!” 两个女人,此时距离极近,彼此呼吸可闻,婉妃怔怔地看着丽贵太妃,好一会儿不话。 丽贵太妃心头浮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轻轻喊了声:“妹妹!” “我方才的话,有一句不大对。” “哦……哪一句啊?” “我,‘咱们也都这把年纪了’——这句话不大对。这句话放在我身上,是对的;拿来姐姐,可没有道理了!” 婉妃抬起手,触到了丽贵太妃的鬓角。 丽贵太妃下意识的躲了一躲,却没有躲开。 “姐姐的头发,黑得像漆一般,滑得像缎子一般……” 她的手,慢慢下滑,滑到了丽贵太妃的面颊。 丽贵太妃浑身一颤。 “姐姐的皮肤,细得像象牙一般,滑的……像白瓷一般……” 丽贵太妃的心儿,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可不行了。”婉妃凄然一笑,“刚进宫的时候,我大约也不比姐姐差多少,可现在——咱们俩是同岁吧?” 丽贵太妃黯然。 “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儿。” “呃,是什么……事儿啊?” 突然之间,丽贵太妃生出了一个极荒唐的念头:她不会要和我那什么吧……哪! “这九重宫阙,”婉妃缓缓道,“其实就是一具活棺材——姐姐,你能跟着丽妞儿出去,句实话,我羡慕得觉都睡不着!如果能够像你一般,姐姐,我拿什么换都是乐意的!哪怕是我的……一只眼睛,一只手,一条腿!”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有人逾格以求,有人一反常态 丽贵太妃是真正被震撼到了,以致身子微微地发软,声音也发颤了:“妹妹!……” “这些话,”婉妃,“我对谁也不敢,对我自个儿的老子娘也不敢——除了你!姐姐,在这个宫里边儿,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我晓得——你不会害人!” “妹妹!” “姐姐,你这位乘龙快婿,是个有大本事、大担当的人物!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胡思乱想,可是,我总觉得,在他手上,许多几百年的老规矩……都可能要变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姐姐,求你替我在他面前美言几句,叫我——” 顿了一顿,婉妃咬了咬牙,终于把话了出来:“叫我有生之年,也能够看得见紫禁城外边儿的!” 呆了一呆,丽贵太妃才明白过来,不禁目瞪口呆。○ 你要出宫别居? 怎么可能?! 你如果生了儿子、女儿——还得养大成人,尚有一线希望——譬如我;可是,你一无所出,作为先帝的妃嫔,怎么可能出宫别居? 丽贵太妃脑中一片混乱,又一次不晓得该什么了。 “姐姐,”婉妃柔声道,“我不是故意叫你为难——这个事儿,眼下自然是没有可能的。我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呃,我的意思是,大局面……变了,和眼下不一样了,这种事儿……终于有可能了——那个时候,姐姐,求你别忘了我!” “好妹妹。”丽贵太妃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忘了你?可是。你的话,我还是不明白啊!呃,什么叫……大局面变了?” 婉妃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如果真的了出来,一定会吓坏温柔善良的丽贵太妃,甚至,吓得她再也不敢和自己接近——哪怕,这个想法是为丽贵太妃“好”。所以。是绝对不得的。 “姐姐,我嘴笨,不晓得怎样才能把话明白?嗯,这么吧——” 顿了一顿,婉妃道:“放在以前,咱们哪里想得到,这个世上,居然有一种船,无桨无帆,吃煤吐气。跑得飞快?又哪里想得到,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居然打进了京城,烧掉了三山五园?” “还有,”婉妃压低了声音,“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两宫垂帘’这种事儿?牝鸡司晨,这可是‘祖制’没有的!” 丽贵太妃心中大大一跳。 她隐隐约约“看”明白点儿婉妃的意思了。 当然,她能够“看”到的,仅仅是婉妃拿出来给她“看”的,婉妃真正的“意思”,她是无论如何看不到也想不到的。 “我是,”婉妃,“不定哪一,朝廷的章程就改了,宫里的规矩也改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好姐姐,你要替妹妹我一句话!” 丽贵太妃的心境,复杂而茫然,婉妃的想法和要求,实在太“逾格”了,仓促之间,她无法判断,自己如果点了头,是得是失,甚至——是祸是福? 可是,其势已无法推脱。 她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大约明白了。好妹妹,如果真有那么一,我——必定替你这句话的!” 婉妃深深地福了下去:“多谢姐姐!” 丽贵太妃刚刚把婉妃扶了起来,就听见外边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两个女人都是微微一愣: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午膳后,皇帝还有“国语”的功课。“国语”课罢,一的功课就算正式结束了。这时,大约是未正一刻至未正二刻左右。 在这之后,拿荣安公主的话来,皇帝要先回长春宫“打个花胡哨儿”——就是向圣母皇太后汇报一所学所见。皇帝回到长春宫的时候,圣母皇太后刚刚歇过午觉,时辰刚刚好。 如果皇帝在课堂上有什么得意事——譬如师傅夸奖“圣学精进”,或者卷子上多了几个红圈圈,还得连皇帝带卷子,一并送到钟粹宫去,叫母后皇太后也高兴高兴。 如此折腾过一轮,大约是申初二刻左右,从这个点儿开始,一直到传晚膳,就算是皇帝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这大半个时辰里,以下两件事体,皇帝一般会二择其一:要么看话玩儿。 就是,如果过了申正时分,皇帝还没有造访永和宫,当就应该不会过来了。 现在,已经是申正二刻了。 这是十分少见的情形。 “皇上既然来了,”婉妃,“我就先回避开好了。嗯,我出去会跟他打照面儿,啰里啰嗦的——我走角门好了。” “那……就委屈你了。唉,原本,还打算你在我这儿一块儿传晚膳的。” 婉妃嫣然一笑。 这一笑,如花之绽,满室生辉。 丽贵太妃觉得,婉妃那句“我可不行了”,实在算是谦辞。 她,依旧美得很哪。 * 荣安公主有点奇怪,今儿的皇帝,和平日里的,可不大一样。 “栓婚”的懿旨一“明发”,皇帝几乎每都要到永和宫来,每次都是兴高采烈,每次都要拐弯抹角地拿姐姐打趣,就算荣安公主发了火,皇帝赔了不是之后,还是忍不住继续撩拨姐姐,弄得荣安公主不胜其烦,都出“你再也不要过来了”这种话了。 给皇帝表演翻筋斗、打布库那班太监,倒是大大地喘了口气。 今的皇帝,一张脸儿灰怏怏的,和丽贵太妃打招呼的时候,就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竟没有正眼看他的“丽姨”。进了荣安公主的屋子,往“梳化椅”中一倒,四仰八叉地摊在那里,皱着眉头,鼻孔中隐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倒好像刚刚翻了多少个筋斗似的。 荣安公主虽然觉得奇怪,但原本是不想主动兜搭他的。可是,眼角余光,只见皇帝在“梳化椅”中扭来扭去,鼻孔中的“呼哧呼哧”愈发响亮了——这是明显的有话想、却又不肯主动开口、希望别人来问他的意思。 荣安公主只好道:“怎么,今儿的功课,实在繁重么?” “那倒不是,”皇帝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今儿只有徐师傅一个人的功课。” “那是为什么呀?” “倭师傅今儿翰林院里有差使,好像是分派人员稽查史书、录书——又或者是派员稽查官学功课?反正都差不多,搞不清爽!” 所谓“史书、录书”,是指当朝的奏章、诏书,由六科负责一一辑录,一式两份,送内阁的称“史书”,留科存档的称“录书”。这是朝廷最重要的档案资料,每年都要由翰林院派员认真稽查。 所谓“官学”,是指宗人府的宗学、觉罗学,内务府的咸安宫官学,还有八旗官学——总之,就是专门为旗人子弟服务的各种“公办学校”,只是档次各有不同。 宗学、觉罗学是地道的“贵族学校”,只接收宗室、觉罗子弟;咸安宫官学次之,学生都是官宦子弟;八旗官学等级最低,接受普通旗人子弟入读。这三处地方,每年亦要由翰林院派员稽查。 荣安公主心中嘀咕:稽查史书、录书,稽查官学功课,两样大不相同,怎么会“都差不多,搞不清爽”? 怪不得,两位皇额娘为这个皇帝弟弟的功课头疼呢。 这份“腹诽”,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翁师傅呢?” “告假了——回了常熟老家,不晓得什么事情。” 这……就更不像话了! 回常熟原籍,一去一回,迁延日久,必是告了长假。在朝的大员告长假回籍,几乎只有一个原因:父母病重。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报丁忧了——“不晓得什么事情”?! 翁同龢可是他的师傅!对师傅高堂的病殁,无知无觉,不闻不问,传了出去,朝野上下,还不议论皇帝“寡恩凉薄”?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二章 不跪之臣 这可实在不妥! 荣安公主正在转着念头,如何婉转进言,即点醒皇帝,又不伤他的自尊?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皇帝在姐姐这儿,不是没有唉声叹气的时候,不过,调子拉得如此之长,煞有介事,好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却是极少见的。 荣安公主不由好笑,皱了皱眉,道:“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啦?是谁欠了你二两银子吗?” 皇帝也不晓得“二两银子”是多少钱,只见他眼睛一瞪,好像一只金鱼浮出水面冒泡一般:“谁欠我钱?要欠也是你欠我钱!” 这句话可没有道理。 荣安公主心想:你在我这儿,顺了多少东西?一件都没有还回来,倒成了我欠你的钱了? 于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哦?我欠了皇上的钱?那么,请教皇上,到底欠了几两银子啊?” “你——不是你,是你们家!” “你们家”? 这话奇怪!而且,可大可,可轻可重! 难道——是自己的母家? 荣安公主的脸子,放了下来,冷冷地道:“皇上这话稀奇!怎么?我现在才晓得,我和皇上,竟不是一家人?” 错了话,但是他不肯认错,憋了一会儿,脸都憋红了,一横心,终于了出来:“是——关师傅!你们……不是一家子?” 荣安公主心中“咯噔”一声。 皇帝这话,不像是戏谑玩笑。 她放缓了语调,用平静的声音道:“哦?是不是……他哪件差使没有办好啊?嗯,是不是上一次皇上过的。他不能常川入直弘德殿的事儿呀?” 荣安公主没有反驳,等于默认,自己和“他”,确实是“一家子”了。这个。在她和皇帝的“互动”中,是前所未有的。 “是差使没有办好——不过,不是弘德殿的差使!” “哦?那,请皇上明示。” “是——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的事儿!” 荣安公主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按照“祖制”,她和皇帝的对话。是不合规矩的:,她们姐弟俩,都没与臧否前朝政事的资格。 这一点,皇帝懵懵懂懂。荣安公主却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可是,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是“他”的事情! 皇帝年纪再,也是皇帝,若心里有了芥蒂,出入之间,关系重大,不能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个事儿。”荣安公主面色如常,尽量出以一种闲闲的口吻,“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可是,大伙儿都,他这桩差使……办得顶好的呀!到底哪里不妥当呢?” 道:“你当然不懂国家大事!你听到的,都是些太监、女人嚼舌头——她们又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 “女人”两个字。除了宫女,连先帝的妃嫔、甚至丽贵太妃。都扫了进去,而且。还什么“嚼舌头”——十分之不礼貌。 皇帝没有发觉自己措辞的不妥,荣安公主亦不动声色:“原是要请皇上开导的。” 弟弟没有听出姐姐话中的讥讽之意,得意洋洋地道:“我告诉你——徐师傅,四国公使觐见的礼仪不对!” 荣安公主心中,再次“咯噔”一声。 徐桐? 她隐隐约约猜到,今儿的弘德殿上,发生了些什么了。 “哦?哪儿不对呢?” “徐师傅,殿陛之下,自古无不跪之臣!”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儿! “这个事儿,”荣安公主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早有定规了么?英吉利他们,不是咱们的藩属,不好拿藩属的礼仪,硬安在人家身上的呀。” “不是藩属——也还是臣!是臣——就该跪!” “皇上的‘跪’,该是‘跪叩’吧?可是,人家在自个儿家里,对着自个儿的主子,也是不行跪叩礼的呀!” 她本来还想“再者了,咱们又打不过人家”,犹豫了一下,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入乡随俗!”皇帝振振有词,“咱们的人,到了他们那儿,照他们的规矩;他们的人,到了咱们这儿,照咱们的规矩!” 荣安公主笑了:“这么一来,咱们岂非两头赚便宜?人家又不笨,哪里肯干?” 顿了一顿,又道:“我听,原先的什么条约,其实已经定规,洋使觐见,只鞠躬,连一条腿都是不要跪的,他……跟人家谈来谈去,洋人终于肯跪一条腿了——这,不是争回了利权,不是……办得顶好的么?” 道:“好什么好!原先那个《津条约》,就签得该死!现在不过曲多了一条腿,又算什么‘顶好’!” 荣安公主听他居然出“该死”两个字,吓一大跳,连忙道:“你……是六叔他们手上签的!你可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皇帝奇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荣安公主有点儿心虚,努力装出轻描淡写的模样,道:“我知道什么?不过是听太监们瞎叨叨罢了。” 微微一顿,赶快“乱以他语”:“我是,你还没亲政——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以皇帝的理解,荣安公主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你亲了政,大权在握,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呢,只好忍一忍。”这个意思,皇帝非常“中听”,心里妥帖,觉得毕竟姐弟连心,姐姐还是站在自己这头的。 于是也放缓了语气,道:“我也不是抱怨关师傅,没本事叫洋人行叩拜礼——我是,客人悖情无礼,主人难道非见不可?这是什么道理?不见就是了嘛!” 荣安公主心想:这还真是非见不可。 正踌躇怎么跟他这个话,道:“先不礼仪了,就放洋人进京——不是呆个十半个月就回国,那些个公使馆,可是长年累月的赖在咱们京城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那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打着些什么鬼主意?徐师傅,这可是心腹肘腋之患!” 又是徐桐。 “徐师傅的话,”荣安公主,“我可不大明白了。美利坚不了,咱们在英吉利的京城,不是也派驻了公使吗?听,还是英国人三番四次地求着咱们派人过去呢!英国人倒不怕什么‘心腹肘腋之患’?” 皇帝可没有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憋了又憋,不由就恼羞成怒了,大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自古以来,无不跪之臣!偏偏就我这个皇帝有不跪之臣!那几个洋鬼子公使,谁爱见谁见,反正我是不见!”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摒人密谈 热门推荐:、 、 、 、 、 、 、 好,转了一个圈,又兜回来了。 姐弟俩最终不欢而散。 传晚膳的时候,荣安公主悄悄地:“额娘,传过膳了,我和你几句梯己话儿。” 丽贵太妃见女儿一脸郑重,不禁愣了一愣。 她随即想起,皇帝走的时候,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对自己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可是有点反常! 以往,姐弟俩不论怎么拌嘴,皇帝离开永和宫的时候,大体总是已经和好了。今儿的情形,实在少见。 她的心不由微微地提了起来——女儿要的事儿,和这个有关系吗? 晚膳过后,母女俩摒人密谈。 待荣安公主将今儿皇帝的言行,原原本本地了一遍,丽贵太妃才晓得,情形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十倍。 “皇上什么来着?”丽贵太妃的声音微微发颤,“哦,‘那几个洋鬼子公使,谁爱见谁见,反正我是不见’!他,他不会……真的耍脾气不见吧?” “借他一个胆儿!” 荣安公主的回答,带着些微的不屑。 不过,她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大对,于是道:“额娘你放心,皇上也就是在我面前扮扮‘硬气’,这种话,到了两宫皇太后跟前,他是绝对不敢的。洋使觐见,那是国家大事,见还是不见,可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做得了主的。” 丽贵太妃稍稍地放下了心,点了点头,道:“你得对,皇上还没有亲政——还早着呢。” “不过,”荣安公主微微皱眉,“也不是就能够全然放心了——万一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接见使臣的时候,故意摆一张臭脸出来,甚至弄出什么‘失仪’的事情,可就……难看了。” 丽贵太妃怔了一怔。看着女儿的目光,带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女儿的话,女儿的神情,都不大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荣安公主并没有发现,母亲的神情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自顾自继续道:“这还不算最可虑的……” 到这儿,她突然打住了话头,顿了一顿。道:“额娘!你想什么呢?你在听我话吗?” 丽贵太妃醒过神儿来,伸出手,握住了女儿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的丽妞儿,可是真正长大喽。” 荣安公主一愕,随即微嗔道:“额娘,你什么呀?这话咋没有没脑的?人家跟你正事儿呢!” 丽贵太妃面带笑容,继续“没头没脑”:“今儿你婉姨过来,‘丽妞儿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嫁了过去。断不会吃亏的’——现在,我信了她的话了!” 荣安公主的脸儿,“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她扭了一下身子,把手挣了回来,带一点点赌气的道:“额娘!你——我不了!” “你,你!”丽贵太妃赶忙道,“我不打岔了!” “我忘了到哪儿啦!” 丽贵太妃忍住笑,想了一想,道:“你到——嗯。‘这还不算最可虑的’……” 到这儿,丽贵太妃自己,心里先大大一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会……有什么别的麻烦事儿吗?” 就这么一会儿。荣安公主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境,道:“会有的!皇上以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有不跪之臣的皇帝——他认为,这个事儿,都得怪当政的人。不能够拒绝洋人公使觐见的请求!” 丽贵太妃呆了一呆,突然间反应过来,低低地一声惊呼:“‘当政的人’——那不就是‘他’?” 荣安公主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地了声“是”。 丽贵太妃满脸的忧色,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顿了一顿,道:“要不要跟太后一声……” 话未完,荣安公主已经在微微摇头了,丽贵太妃自己也摇了摇头——这么做是不可以的。 这个“太后”,当然是母后皇太后。丽贵太妃母女都晓得,母后皇太后绝没有叫皇帝“洗心革面”的本事,这个事儿,一定会闹到圣母皇太后那里去。 圣母皇太后绝不会对皇帝“春风化雨”,一定是劈头盖脸一顿好骂。皇帝嘴上唯唯,心里必定不服,势必迁怒于告他黑状的丽贵太妃母女,荣安公主和皇帝一向亲密的姐弟关系,势必大生裂隙,从此反目都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心里面扎上了这根刺儿,待他成人亲政了,这“离间皇上母子”的罪名,可是承受不起。 还有,这个事儿闹开来,徐桐一定会被牵扯进来,被黜出弘德殿也不稀奇。徐桐是帝师,算是“重臣”,那么,此事引起的风波,就不止于后宫,必会延及前朝,最后能闹到多大,如何收场,谁也不晓得了。 不论丽贵太妃母女是对是错,一句“后宫干政”,就受不了了。 刚刚明发了“栓婚”的懿旨,绝不能自寻这样子的烦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给“他”添乱子。 荣安公主沉吟着道:“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可是,这个事儿,应该……叫……‘他’知道。” 到那个“他”字,脸上更红了,声音已是细如蚊蝇。 不过,丽贵太妃还是听清楚了。 “啊,对……可是……” 丽贵太妃正在踌躇,荣安公主又道:“皇上能有这个糊涂想头,都是那个徐桐挑唆的!整个上午,就姓徐的一个人的功课,‘相机进言’,真是方便不过!” 荣安公主曾经教训皇帝:“倭师傅、徐师傅他们,你就算在背后,也不好直接叫名字的。”可是,现在她自己不但直呼徐桐之名,还以“姓徐的”谓之,到“真是方便不过”一句,简直有点儿咬牙切齿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我有些疑惑。徐桐固然是道学,可是,这是多大的一件事情?且朝廷早已经定案了的,凭他一个人。就敢对着皇上,大放厥词?” 丽贵太妃大大地打了个突:“你是?……” “是!”荣安公主,“徐桐后边儿,讲不定还有人呢!” “还……有人?!那……能是谁呢?” 荣安公主摇了摇头:“这可没法子猜了——不过,若给……‘他’听。‘他’一定寻得出来……” 女孩儿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一张粉嫩的脸儿,又红了起来。 丽贵太妃怔怔地看着女儿,又一次走神儿了。 “额娘!” “哦,哦!” 丽贵太妃回过神儿来,慈爱温柔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爽然若失,轻声道:“你嫁了过去,真能成了‘他’的贤内助——讲不定,里里外外。都帮得上忙呢!” “额娘!你……又这些有的没的!……”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懿旨都‘明发’了,这夫妻男女之间,额娘要给你听的,还好多着呢……” “额娘!” 丽贵太妃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轻声笑道:“哎哟,烫手!” 荣安公主再也坐不住了,一扭身站了起来:“我走了!” 丽贵太妃拉住她的手,笑着道:“这儿是你的屋子。你走去哪里?——好啦好啦,这些话,迟些子再,咱们先你的‘正事儿’。” 荣安公主勉强坐了下来。脑子中还回绕着母亲的那句“夫妻男女之间”,心儿还在怦怦直跳。 丽贵太妃声音压得很低:“该怎么给‘他’知晓呢?” 母女俩都明白,后宫交通外朝,是极大的忌讳,这中间,一丝儿差错都不能出的。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丽贵太妃先打破沉默。道:“请镇国夫人传这个话……成不成呢?” 镇国夫人,指的是白氏。 “不成的。” 提到白氏,荣安公主的脸颊,又热了起来——“他”的双亲都不在堂,镇国夫人算是“他”那边儿的女主人了。 定了定神,荣安公主继续道:“咱们以前,同镇国夫人是不大往来的,虽然,今后……” 到这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白氏入宫,只会呆在长春宫和钟粹宫,不会去兜搭其他的宫眷——既没有时间,彼此也没有来往的由头。所以,虽然前前后后,永和宫收了许多关府进的贵重新奇的物事,但双方并未直接往来过。 “今后”自然就不同了。“栓婚”的懿旨已经“明发”,男家、女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白氏和丽贵太妃,一定要“常来常往”了。丽贵太妃不能出宫,则白氏入宫,给两宫皇太后请安之余,一定要来永和宫拜访丽贵太妃的。 如无意外,这两,白氏就会第一次造访永和宫。 丽贵太妃打的主意,就是由白氏带话,将这个重要而机密的信息,传给关卓凡。 见女儿反对,丽贵太妃先笑了一笑,道:“‘今后’可是要常来常往了。” 顿了一顿,敛了笑容,问道:“你‘不成’——为什么呢?” “额娘一想就明白了,”荣安公主的声音,还是很轻,“这么机密的事情,得‘摒人密谈’……” “啊——我明白了。” 白氏初次造访永和宫,在公主指婚的大背景下,是极其引人瞩目的。如果双方第一次纯礼节性的会面,就“摒人密谈”,传了出去,任谁都会大起狐疑,包括两宫皇太后。 “那……该怎么办呢?” *(未完待续。)h118R105 第八十四章 额娘圣明 也不能请镇国夫人给关卓凡带信。【【, “后宫交通外朝”是极其忌讳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落下字纸。就算不考虑这个,以荣安公主的笔头,也没本事把这样一件事情写得条分缕析、透彻明白——丽贵太妃就更加不必了。 唉,这一层,是真心比不过六叔家的敦妞儿啦。 “我想,”荣安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事儿,得托老太太来做。” “老太太”,就是丽贵太妃的母亲,荣安公主的外祖母。 丽贵太妃愕然:“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老,还不到知命的年纪,倒是经常初入宫禁,给自己的女儿“请安”。母女两人,再怎么“摒人密谈”,也不会有人稀奇,可是—— “你的意思,该不会叫老太太……过柳条胡同传话吧?” “额娘你想哪里去了?”荣安公主笑了,“那不是比在永和宫和镇国夫人‘摒人密谈’还要扎眼?”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道:“其实,咱们跟‘他’那边儿,现成通着一条十分妥当的路子。” 丽贵太妃愕然加茫然:“路子?哪儿呀?我……怎么不知道?” “二舅家的惠丫头,不是许给了‘他’手下的那个叫伊克桑的吗?” 丽贵太妃轻轻“啊”了一声,她隐约知道女儿的“路子”是什么了。 这个“二舅”,其实是“表舅”,即丽贵太妃的一位表兄。 前文过。关卓凡替伊克桑做了一头媒。女孩子是丽贵太妃之父、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庆海的“内侄孙女”——这位“内侄孙女”。就是丽贵太妃这位表兄的独女。荣安公主口中的“惠丫头”,即此女也。 “这桩婚事,”荣安公主,“女家的大媒,是咱们老太爷;男家的大媒,其实就是‘他’自个儿……” 到这儿,荣安公主脸儿又红了一红。 “咱们老太爷”,指的就是庆海了——倒也没多老。五十出头而已。 “你是,”丽贵太妃不大肯定地,“请老太太把话转给老太爷,再请老太爷去见‘他’——用……媒妁‘吃讲茶’的名义?” 荣安公主又笑了:“额娘,哪儿能呢?‘他’这个媒人,哪里能够走到台面上来?再者了,叫一位王爷,出面为手下的将军的婚事‘吃讲茶’,出去,那不是笑话吗?还有。要是没有公事,也不能叫老太爷去见他——太扎眼了!可是公事——工部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哪儿有什么紧要公事,必得越过本部堂官,跑到军机领班王爷的家里面禀的?” “那……” “老太爷没有极合适的由头,”荣安公主,“不好去见‘他’,可是,见伊克桑却是经地义的——大媒嘛!” “啊,是了!”丽贵太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太太给老太爷听,老太爷和伊克桑见面的时候,请伊克桑,将这个事儿,转给‘他’——伊克桑是‘他’的亲信!” “亲信是亲信,”荣安公主犹豫了一下,“可我也不好,该不该把这个事儿直接告诉伊克桑——我想,最妥当的法子,是老太爷含含糊糊的,只有一件极紧要的事情,是……宫里边儿递出来的,要禀告给王爷知晓。”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一听就明白是……是……额娘有话要给他,也一定能够掂得出,这个话的分量!至于是他和老太爷直接见面,还是由伊克桑转述,或者其他的什么法子,由‘他’定好了,咱们就不必操心了——他必定有极恰当的法子的。” 丽贵太妃呆了呆,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竟是一个诸葛亮!” 荣安公主微微偏首,嫣然一笑,眉眼间飞起了儿女的得意神态。这个时候,才看得出,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不过,”丽贵太妃轻声笑道,“什么叫‘额娘有话要给他’?明明是他没过门的福晋,‘有话要给他’!” “额娘!你——” “哟,的不是实情?” “你——我不来了!” 荣安公主不能“顿足而去”,只好一扭身子,把脊背给额娘看。 “好,好,”丽贵太妃连忙,“正事儿,正事儿!” 顿了一顿,道:“事不宜迟,明儿叫人给家里边儿送点儿东西,后儿老太太自然就要入宫谢恩——就可以这个事儿了。” 静默了片刻,荣安公主半转回了身子,脸上红云未散,却已是笑吟吟的了:“额娘……圣明!” * 丽贵太妃、荣安公主母女,绞尽脑汁,想法子“交通”关卓凡的时候,柳条胡同轩王府的书房里,关卓凡正在打叠心思,婉转陈词,希望能够服坐在自己旁边的女人,赞成自己的计划。 这个女人是白氏。 两个人坐在紫檀圆桌边,关卓凡慢慢儿地啜饮着玻璃杯中的龙井茶,白氏看着他,笑吟吟的道:“你倒是大方,这‘头茬’的明前龙井,拢共不过还有三四斤,你倒一大半儿送给了那个英吉利公使,咱们自个儿,剩下不到两斤,喝完了,可就得等明年了。” 关卓凡一笑,道:“这‘明前龙井’,喝着,倒真是齿颊留香。不过,我是没什么瘾头——要喝茶,我更愿意喝你泡的‘八宝茶’。” “哟,还‘八宝茶’——那是‘三泡茶’,普普通通的玩意儿,从你的嘴里出来,怎么就变得这么金贵了?” 这“三泡茶”,原是回回喝茶的一种法子,茶叶为底,加入冰糖、红枣、枸杞、核桃仁、桂圆肉、芝麻、葡萄干、苹果片,以沸水冲泡。所谓“三泡”,其实是“三炮”,指的是冲泡这种茶用的“三件头”——连盖的茶碗和底座碟,回人谓之“三炮台”。 这种喝茶的法子,近年从北京的“回回街”——牛街传了出来,白氏很是喜欢,自己又略加改良,譬如,去苹果片,加菊花,更加清香,口感更加怡人。 “你数一数,”关卓凡,“冰糖、红枣、枸杞、核桃仁、桂圆肉、芝麻、葡萄干、菊花——这不是‘八宝’?” “没一样值钱的,算什么‘宝’?怎么能够跟‘头茬’的明前龙井相比?” “你泡的,还不是‘宝’?什么‘头茬’、‘二茬’、‘明前’、‘明后’——哪个能比得了?” 白氏脸上微微一红,轻声一笑,道:“哎哟,嘴巴上真是抹蜜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啊?” 这句话,原是笑,不想关卓凡却道:“双双,我还真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白氏怔了一怔,微笑道:“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什么事儿啊?” 关卓凡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到紫檀圆桌上,道:“我先给你一件顶有趣的事儿——也顶紧要!” 顶有趣——顶紧要? “我和美国人议定了,”关卓凡,“今后每一年,咱们都往美利坚国,遣派一批留学生。” “留学生?那是什么?” “就是把咱们中国的孩子,送到美利坚,在美国人的学堂里学习,学成了,再回到中国来。” 白氏轻轻地“哎哟”了一声,道:“这还真是有趣。” 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这个好!现在办洋务,用的都是洋人的法子,咱们直接到洋人那儿去学,学到手的,不变样,不打折扣!” 关卓凡惊讶地看了白氏一眼。 这几句话,基本脱口而出,并未经过什么“深思熟虑”——这份见识,了不得啊。 满朝朱紫,大约也没有几个,有这份见识吧? 这个白双双——真是今非昔比了。 白氏并没有注意到关卓凡的惊讶,她脑子里想的是:果然有趣,果然紧要——可是,和我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他要“求”我呢?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五章 小留学生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笑道:“的真好!我看,什么翰林,什么进士,多少朝廷大佬,也比不得我们家双双有见地!那些个‘饱学宿儒’,跟我们家双双比,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白氏的脸儿红了,轻轻啐了一声,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关卓凡神色郑重,“双双,句实在话,朝廷里,如果能多几个像你这么头脑清楚的人,中国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好啦,好啦,”白氏笑着,“愈愈出格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什么?你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是戴不住!” “妇道人家怎么啦?历朝历代,女人做官、带兵,多得是!像我们家双双这般人才,若出来做事情,就做到女丞相,我看也不稀奇!” “什么女丞相?你别唬我——那都是戏文里唱的!以前,我也以为是真的,后来才晓得,哪儿有的事儿呢?” “戏文?今后的世道,大约会比戏文里唱的,还出彩呢!” 白氏好奇地看着关卓凡,道:“你今儿是怎么啦?尽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顿了一顿,笑笑道:“看来是真有事情求我!嗯,是跟这个‘留学生’,有什么关联吗?” 双双,你果真聪明。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就直吧,”白氏端容道,“不用再兜圈子了。不过,我还真是好奇,这个事儿,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还得再兜兜圈子。”关卓凡笑了一笑,“这个‘留学生’,分成两种,一种呢,是已经成人了的。十八岁以上,至少得有一点洋文的底子,派出去,直接进美国人的大学堂。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就是,一到三年之后,就能回国派上用场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还有一种。是十来岁的孩子,开了蒙,聪慧好学的,也不必有洋文的底子,出去了,先入人家的学堂,一边儿补习洋文,一边儿学习功课,打好了底子,再升中学堂。最后,入大学堂。” 白氏轻轻地“哎哟”了一声,道:“这可得不少年头啊!年纪就出洋了,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了——这,他们的父母,舍得吗?” 好问题——我也正想问您这个问题。 至于“学堂”、“中学堂”、“大学堂”,和关卓凡“多年相处”,耳濡目染,白氏都晓得是什么东东。并不需要特别的解释。 关卓凡道:“不舍得是肯定的。可是,如果头脑开通、会想事儿的话,会晓得,这不仅是真正为了孩子好。也是真正为了全家上下好!想一想,这班孩子,可是第一批‘放洋’的,将来学成归国,浑身上下,那不是金光闪闪的?” “不论他们学的哪个行当——机器、铁路、矿务、电报、水利、银行、律法。一回国,都是该行当的‘翘楚’,略假时日,都是‘中流砥柱’,一个一个,都是将来的尚书、侍郎的底子!” 关卓凡的花乱坠,白氏听着,不禁眼睛放出光来,连连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学成归国,一个个可都是‘洋翰林’了!也算光宗耀祖了!家里边儿,如果有几个孩子,还真是可以挑一个,送到美利坚去‘留学’——特别是穷家户的,孩子‘放洋’归国,全家子可都跟着发达了!” “洋翰林”?嘿嘿。 不过,什么“几个孩子”,什么“穷家户”——不知不觉中,白双双一句一句,可都是“切中肯綮”,都到点儿上了——厉害! 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呢? 如果不是穷家户呢? 呃,还有,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男孩子,而是……女孩子呢? 关卓凡暗暗地吸了口气。 他已经预感到:今这个“擂台”,不好打。 关卓凡计划中的“留学生”,和历史上的“留美幼童”,差相仿佛。 “留美幼童”由容闳首倡——就是本时空襄助关卓凡办理洋务的那个容闳;曾国藩、李鸿章大力支持,师弟联名上奏,最终促成其事。 曾、李的奏折中,“选聪颖幼童,送赴泰西各国书院,学习军政、船政、步算、制造诸学,约计十余年业成归国,使西人擅长之技,中国皆能谙悉,然后可以渐图自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同治十一年至光绪元年,即187年至1875年,清廷先后选派四批幼童,赴美国留学,原拟学习十五年,即学、中学、大学“一条龙”。可是,光绪七年,即1881年,清廷便撤回大部分留美幼童,此时,距同治十一年,还不足九年。 可以,“留美幼童”的事业,是半路夭折了的。 十分遗憾。 事实上,清政府对于这批最早的官派留学生,非常重视,真正是花了大功夫、下了大本钱的。 初初的时候,招募学生,艰难异常。十余岁的孩子,远赴异域万里,一别父母亲人十五年,还要签订生死契约,形同生离死别。以彼时之社会风气,招募难度可想而知。 最终,第一批三十名“留美幼童”,广东籍二十五人,江苏籍三人,山东籍一人,福建籍一人,全部都是沿海省份。其中,二十五名广东籍幼童中,有十三人为香山籍——容闳的同乡。 “留美幼童”籍贯的分布,很明些问题了。 虽然艰难万端,但总算开了个好头。 留美幼童的一切费用,朝廷是全包的。特旨从海关税收中,拨出一笔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巨款,用于“留美幼童”。每批留美幼童三十人,四批总计一百二十人,则平均下来,朝廷在每一位留学生身上,花费白银一万两。 同时,清廷在美国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设“驻洋肄业局”,派驻专员,管理、照应留学生们。 “留美幼童”事实上的投入,并不止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光绪三年,即1877年,驻洋肄业局以美国近年物价腾贵,原款不敷所需,请求添拨。 李鸿章立即上奏,力陈美国“税增物贵,束脩、膏火、房租、衣食各费倍于从前,”支持添拨经费。 奏折中,李鸿章了这么一段话:“此举为造就人才,渐图自强至计,关系甚大。据报,头、二批学生,一、二年间,已有可进大书院之童,既应专心研究,以裨实用,断无惜费中止之理!” 然而,四年之后,“此举”便“中止”了,何故? 确不为“惜费”,而是另有重大缘故。 后世的史评,一般都认为,“留美幼童”的半途夭折,是由于“保守势力的阻挠和破坏”所致,但关卓凡认为,事实刚刚好相反,要对此事负最大责任的,不是“旧派”,而是“新派”。 究其竟,是留美幼童的管理者——“驻洋肄业局”内部,对“办学方针”,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分歧,彼此势同水火,无法协调,以致“留美幼童”整体上有偏离既定轨道、脱幅而去的危险。 于是,清廷只好自断手足,偌大心力、花费,统统付之流水,空留一声叹息。 关卓凡认为,此事的第一责任人,正是首倡“留美幼童”、并一直为之尽心竭力的容闳。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是容闳自己一手毁掉了自己呕心沥血的事业。 “驻洋肄业局”内部,分歧众多,但主要集中在两点上:一,有相当数量的留美幼童,加入了洋教——基督教或主教;二是,留美幼童普遍只重“西学”,十分轻视、甚至荒废了“中学”。 容闳不仅支持留学生们信教和“轻中”,事实上,他本人就是留美幼童这些行为的幕后推手之一。 *(未完待续。)R105 第八十六章 势同水火 容闳的思想和作为,若窥端倪于他的人生履历,以下几点很可以明问题: 第一,从七岁入读英国人在澳门开办的教会学校,一直到二十六岁于耶鲁大学毕业,容闳从到大,接受的教育是完整的“西学”,和“中学”基本不沾边儿。对“中学”,容闳既没有什么深入的理解,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 第二,容闳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第三,二十四岁那年,在耶鲁大学就读的容闳,加入了美籍。 关卓凡并不怀疑容闳对于祖国的忠诚和感情,不然也不会委以重任,倚为臂膀。但同时,他也承认,容闳这种身份和经历,使其很难对中国当时的合法政府,抱有真正的尊重。不然,容闳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他有意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时候,先去投靠的,是太平国,而非朝廷。 当然,容闳的这个特点,对于关卓凡个人来,在某种意义上,倒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可是,若容闳因此而支持“留美幼童”信奉洋教和轻废“中学”,却是不能接受的——原时空的朝廷,不论“保守派”还是“洋务派”,包括“留美幼童”最大的支柱李鸿章在内,都不能接受。 关卓凡更加不能接受。 关节点在“留美幼童”的年龄上——这是一把地道的双刃剑。 自就接受西方近现代科学、文化的教育,学、中学、大学“一条龙”读下来,较之成人后再“放洋”之半路出家,所学自然更加扎实、透彻。思路也更加灵活、开通,更少牵绊,用之于“新政”、“洋务”——中国的近现代化建设,自然更加之得心应手。 在当时中国民智未开、保守势力强大的背景下,曾国藩、李鸿章、容闳等人。对“留美幼童”的苦心设计,是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的。 可是,事情还有另外一面:“留美幼童”年纪太,心智尚远未成熟,极易受外界的影响,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如何保证他们的族群、国家认同不动摇、不转移?如何保证成人肄业之后,回到中国的,不是一群“黄皮白心”? 必须承认,对于十来岁的,彼时美国的教育和生活。吸引力十倍于自己的祖国。更加有趣的学问,更加人性的教学,更加平等的人际关系,更加自由奔放的空气,没有一个正常的孩子,能够抵御住这些无所不在的诱惑。 你不能把他们装到套子里——事实上也不可能办得到,因为你是在人家的学校里上学、读书。何况,“增长见闻”——观察、了解、认识留学目的地。从更先进的社会制度中汲取养分,本来就是设计“留美幼童”的初衷之一。 为此,刚开始的时候。留美幼童不是集中住宿的,而是分散到美国当地几十户不同的人家中。 这种做法,就算套以二十一世纪的标准,也是顶“时尚”、顶“先进”的。要知道“留美幼童”可是十九世纪中后期的事儿呀。 既然不能把孩子装到套子里,管理者能做的,就是守住底线了: 一。不入洋教。 二,“西学”、“中学”并重。在美国学校教育之外。从国内派出教员,常驻美国。对留学生进行相当力度的“中学”教育,以此保证“留美幼童”不忘根本。 朝廷定规:“出洋后,肄习西学仍兼讲中学,课以孝经、学、五经及国朝律例等书,随资高下,循序渐进;每遇房、虚、昴、星等日,正副二委员传集各童,宣讲《圣谕广训》,示以尊君亲上之义,庶不至囿于异学。”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关卓凡本人,对这些“中学”课程,并不感冒。可是,他承认,在当时的环境下,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方案,可以保证留学生们心系祖国,不改族群和国家的认同。 当然,在本时空,事儿落到他的手上了,具体课程设置,自然要略作调整,譬如,那个《圣谕广训》,大约会拿下来,换上别的。 可是,大方向不会改变,即以“中学”教育,保证留学生不变“颜色”。 遗憾的是,容闳就是要挑战这两条底线。 “驻洋肄业局”定规:“幼童以三个月一次来局学华文,每次十二人,十四日为满,逾期则此十二人复归,再换十二人来。以此轮流,周而复始。” 这个规定,初初的时候,是得到了较为严格的执行的,效果也不错。但是,愈往后,愈是滞碍难行。 个中原因,一是因为留美幼童浸润“西学”日久,对“中学”兴趣日减,甚至到了“厌弃儒学”的程度;二,也是更重要的,作为“驻洋肄业局”主要管理者之一的容闳,不但不坚持既有原则和规定,反而顺风纵火,支持学生抵制“中学”。 对此,李鸿章深感忧虑,致信当时的驻美公使陈兰彬:“学徒抛荒中学确属实情,由于莼甫意见偏执,不欲生徒多习中学,即夏令学馆放假后正可温习,莼甫独不谓然。” 莼甫,容闳的字。 就是,不但三个月一次的“轮训”,容闳不支持,甚至学生放暑假了,利用假期补习中文,容闳也从中阻挠。 轻废“中学”之外,学生纷纷信奉洋教,参加礼拜,而容闳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更是以“信仰自由”为经地义——朝廷有什么干涉的权力? “留美幼童”本人们,不论“中学”、“西学”孰轻孰重,还是允不允许“宗教信仰自由”,不消,一边倒地站在容闳一边。 至于美国人,自然明里暗里,支持容闳——在中国第一批官派留学生中,多发展几个亲美派,甚至“带路党”,有什么不好? 在这两个问题上,“驻洋肄业局”内部,彼此针对,势同水火,衍生出来的其余问题,譬如什么留学生变服饰、和美国女孩谈恋爱,与这两个问题相比,都算ase了。 朝廷终于不能不出手干涉了:将容闳调任驻美副公使,不再兼管“驻洋肄业局”。 做驻美公使,自然是大大升官,但容闳并不领情,他: “若专就予一身而言,以区区留学生监督,一跃而为全权公使,是政府以国士遇我,受知遇而不感激,非人情。但以教育计划言,是予视为最大事业,亦报国之唯一政策。今发轫伊始,植基未固,一旦舍之他去,则继予后者,谁复能如予之热心,为学生谋幸福耶?况予与诸学生相处既久,感情之亲,不啻家人父子,予去,则此诸生且如孤儿失怙,是恶可者?……请政府收回成命,裨得仍为学生监督,以期始终其事。” 就是,容闳视自己为“留美幼童”的唯一保护者,中国留美学生的“教育计划”,是容莼甫的禁脔,不容他人染指。 朝廷只好退了一步,在调任容闳至华盛顿出任驻美副公使的同时,“驻洋肄业局”方面,给予了他一个含糊的“相帮”的权力。 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容闳利用这个名义,专门从华盛顿跑到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驻洋肄业局”所在地,继续指手画脚,一如其旧。可是,因为他毕竟已经不是“驻洋肄业局”的“总办”、“帮办”了,“驻洋肄业局”现管理层极为不满,积蓄已久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不可收拾了。 此时,整个“留美幼童”计划,已到了无法正常推进的地步,而朝廷明白,即便和容闳破脸,彻底免去他在“驻洋肄业局”内的任何职务和名义权力,也没有用——容闳对“留美幼童”们的影响以及在整个留学计划中的作用,是无可移替的。事实上,和美国政府、学校、当地各有力人士打交道,全部都是容闳的首尾。 如果容闳不愿意放手,你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他是美籍。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自废武功,已经没有更好的路子可走了。 “留美幼童”虽半路夭折,但关卓凡认为,这个计划的初衷极好,纵有难度,经过适度调整,还是很值得在本时空再次实施的。 历史的教训必须记取,换了我,该怎么做呢? *(未完待续) ps:大约会有书友抱怨本章“水”——狮子承认,确实是枯燥了一点儿,抱歉。下一章开始,就会比较有趣啦。 *R466 第八十七章 女人出头天 首先,留学管理层——“驻洋肄业局”的“总办”、“帮办”,必须统一思想——出去之前就要秉持相同的“办学方针”,而不是出去之后再慢慢儿地磨合。异议者,再能干,也不给插手这个事儿的机会。 就是,本时空,容闳之流是不可以碰留学生了。 对外,直接和美国政府打交道;对内,一切交由利宾负责——这个,上次利宾陪“南非花旗矿业公司”候任总经理拉克鲁斯到津来的时候,关卓凡已经交代过了。 其次,是宗教信仰的问题。 关卓凡对美国人,中国政府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但是,中国现阶段的国情,嗯,你们懂的,如果留学生们改宗洋教,必然失去政府高层的信任——“政府高层”,呃,可不止我一个人哦。如此一来,必危及甚至破坏整个留学生计划。这种因失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绝对不能做。 美国人承认关卓凡的有道理,虽然不情不愿,但在关卓凡的坚持下,还是同意把这一条写入“备忘录”,承诺不对留学生做任何形势的宗教灌输,并同意,如果发现,∞学生改宗洋教,中国政府立即予以召回,美国政府不持异议。 再次,是住宿的问题。 关卓凡认为,初到美国,将留学生分散到当地人家住宿,依然是有必要的——这对于留学生尽快跨过语言关,有着不可移替的作用。但是,负责接待的人家。要好好挑选——到底还是宗教的问题。美国人并不是都信教。信教的也不都是狂信徒。总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不信教,或者虽然信教、但对于“传播主的福音”态度温和、不以为甚。 到了礼拜,就将留学生集中起来,或者补习中文,或者进行远足、郊游之类的集体活动——这样,接待人家就没有机会带他们去教堂做礼拜了。 事先,要对了,主人家那边。至少要教他们明白,除了不好随意“传播主的福音”,一见面就抱着中国来的的孩子左啃右啃,呃,也是不大合适的。 跨过语言关之后,就改为集中住宿。 适当调整“中学”课程,要想出法子,使之变得更加有趣、生动——至少在形式上。这样,相较于“西学”,不至于叫留学生感觉到过大的落差。不至于产生逆反心理,出现原时空留美幼童“厌弃儒学”的情形。 关卓凡打算在这上面很下一点功夫。不定,能以留学生的“中学”教育为突破口,找到一条可以行之于国内的“教育改革”的路子呢。 意义重大,意义重大。 如此这般下来,这个留学生计划,应该就不至于如原时空那样半路夭折,而是能够始终其事了。 关卓凡不排除,留学生计划,还会遇到眼下估计不到的、原时空未曾记述的困难和麻烦,但是,他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后世的史家,对“留美幼童”计划的必要性,是有争议的,主要是觉得花费太钜,见效太慢。 关卓凡认为,类似计划,放到二十一世纪,肯定是没有必要的。可这是十九世纪中叶,中国虽然勉强睁开了眼睛,但依旧迷离朦胧,庞大的身躯,依旧臃肿疲惫,因此,这个计划,绝对是有必要的。 这个时代的中国,最开通的人士,最出色的人才,如郭嵩焘、李鸿章之流,也没有接受过最基本的近现代的科学文化教育,他们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相对于中国目前亟亟以求的工业化、近代化,依然有着结构性的缺陷,而且,几乎无法后弥补。 一张白纸才好画图,远赴异域的留学生们,归国之际,将是中国第一批不存在这种结构性缺陷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一万两银子买一个,怎么能太贵了? 还有,十五年听起来长了一点儿,但以历史的维度看,十五年之后,中国依然处在工业化、近代化的“初级阶段”,正是对人才需索孔亟的时候,怎么能费时太长了? 另外,留学生计划,在政治上,有着强烈的宣导作用,能够将人们的视线,强行牵引至国门之外——这方面,同为留学生,未成年留学生产生的效应,远远大过成年留学生。 十来岁的孩子,都可以远赴异域,骨肉一别十五年,还有什么是绝计不能够出入国门的?还有什么是绝对不能够改动的? 因此,虽然有难度,虽然投入大,但是,绝对值得一试。 既然投都投了,为了进一步提高“产出”,关卓凡打算,给留学生计划,再增加一点儿“难度”。 * 白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送芸……去美利坚……留学?” 关卓凡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白氏的眼睛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着。 这副神情,可以叫做“张口结舌”了。 关卓凡极少见过白氏这个样子,心中暗暗道:似乎不大妙啊。 过了半响,白氏还是保持着这个表情,关卓凡忍不住,轻轻喊了声:“双双!” “啊……” 白氏回过神来,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勉强地笑了笑:“你……你是笑的吧?” “不是笑,我是认真的。”关卓凡,“不过,这不算我的决定,我是……跟你商量来着。” 白氏茫然道:“可是,可是,芸……是女孩子呀!” “呃——正因为芸是女孩子。”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双双,我方才跟你,今后的世道,大约会比戏文里唱的,还出彩!女人,做官、带兵、甚至做到丞相,都不算稀奇——这些话,也不是笑。” “你是要芸……将来……出去做事情?” “是!” 白氏又呆住了。 “双双!” “啊……我,我是不明白,女人,难道不是应该呆在家里,照顾好……这个家吗?” 关卓凡伸出手,握住了白氏的手,白氏微微一颤。 “是,你得对,”关卓凡柔声道,“这个‘家’,都是靠女人照料的。可是,女人也不能都呆在家里。” 白氏看着关卓凡,脸上的神情,混乱而茫然。 “今后的世道,和之前,真正是不一样的。办工厂、办银行、办电报、办邮路、办学校……要做的事情,比以前,多上十倍不止!单靠男人——” 关卓凡轻轻地摇了摇头:“做不完的。因此,女人也要出来做事情。” 白氏张了张嘴,没有出什么——她不晓得该如何接这个话头。 “双双,你还记不记得,”关卓凡,“严禁旗人裹足的那道谕旨?” “严禁旗人裹足……啊,记得。” “我跟你,这道谕旨,是‘指桑骂槐’——明面儿上指着旗人骂,其实是给汉人听的。打了这个底儿,接下来,就要不分旗汉,一律禁止裹足了!” “哟!”白氏轻轻惊呼了一声,“这,怕是……不容易吧?” 到“不容易”三字,已是带出了担忧的口吻。她现下头脑里虽然一片混乱,但一旦事情涉及关卓凡,她还是异常敏感,并本能地为他挂心。 关卓凡心中感动,将白氏一对柔夷拢在两手之中,道:“是不容易!可是,再难也得做!裹了足的女人,其实就是半个废人,路都走不利落,还怎么出来做事情?” “啊,是为了这个……” “要做大事情,一定要读书。”关卓凡用热烈的语气,“我想,咱们带个头儿——芸出洋读书,正可昭告下:女人,可以读书,可以做事!” *(未完待续。。)u 第八十八章 天花乱坠 白氏并没有受到关卓凡刻意做作出来的“热烈情绪”的感染,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试探着道:“双双,你呢?” “可是,芸才多大点儿啊?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几万里之外……”白氏眼圈红了,已是带出了哭音。 关卓凡有点着慌:“双双,双双,你别着急啊!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如果不愿意,我绝不会硬要芸出洋的,一丝儿勉强也不必有的!” 白氏几乎就要涌出来的泪水总算又回去了。 关卓暗暗凡叹了口气。 之前,白氏对着他的“留学生”计划欢喜赞叹,那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够出以客观欣赏的态度——其实也不见得多“客观”,凡是关卓凡的主张,原则上,她都是“欣赏”的。 她那几句关于“几个孩子”、“穷家话,才是她更加真实的想法,且都“切中肯綮”——现在的白双双,是富贵荣华的镇国夫人,可不是什么“穷家户”,更加没有几个孩子——一个孩子都没有。 因此,怎么肯把她唯一可以当做己出的亲妹妹,送到万里之外,一别十五年? 男女之别,对于白氏来,反倒不是重点。 “双双,你先听我把话完——”关卓凡平静地,“我再一遍:咱们是商量,你如果不愿意,我绝不会硬把芸送出去,一丝儿勉强也不要有的——好吗?” 白氏迟疑着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我晓得。芸算是你唯一的血亲。长姊如母,你其实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一别十余年,换了谁……也舍不得啊!你的这个心境,我是全然能够体认的!” “不过,如果如果——你倒不必担心没有人照料她。嗯,你在美国,不是还有两个……洋妹妹吗?” 白氏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雅妹妹和米妹妹?” “是,我想,就让芸住在她们俩那里,雅克琳和米娅,一定拿芸当自己的亲妹妹待的。” 顿了一顿,又道:“那幢房子足够的大,丫头、仆人也都是现成的——再给芸专门添一个贴身的丫鬟!嘿嘿,她在自己家里,反倒还没有自己的丫鬟呢!总之,你放心。芸绝对不会受一丁点委屈的!” 白氏轻声道:“我……倒不担心这个。再,她真要出去了。是去读书,又不是去……孩子,享用上面,倒不好太惯着她。” 关卓凡听她口气,似乎有所松动,不由大喜,道:“总是不能叫芸受委屈的!双双,你晓得的,我在美国,朋友多得很,个个都是显贵大贾,我的妹妹去了,谁不要照应?包括林肯总统!洋人又比咱们中国人尊重女子!芸在国内,只好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美国,可真正就是公主了!” 这番话,的花乱坠,白氏听着,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你这张嘴啊……” 关卓凡用极郑重诚恳的语气道:“双双,我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忽悠你的。其实,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 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下来。 果然,白氏的心,被他提了起来:“还有什么……更紧要的吗?” “有!”关卓凡的语气,更加郑重了,简直到了“沉重”的程度,“芸现在虽然也在读书,但读得再多,再好,也不过像林黛玉一样——到了破瓜年纪,就得嫁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然看嫁给什么人?如果遇人不淑,那真是要流一辈子的眼泪了!自己的命数,自己全然做不得主!” 白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有你在,总不能……叫她嫁得不如意吧?” “唉,双双,我只能保证我这个妹夫的功名、爵位,其他的——这么吧,有些事情,譬如,脾气,身子骨儿,你不嫁过去,永远也不晓得底细的!” 白氏默然,关卓凡这个话,她感同身受,无可辩驳。她自己的老公——关卓凡的大哥,就是这么个情形。她嫁过关家之前,未婚夫的身子骨儿,其实就已经不行了——可是,她不晓得。 白氏轻轻叹了口气。 关卓凡看她的意思,好像进一步松动了,赶忙趁热打铁:“所以,自己的命数,自己一定要做得主!芸留学归来,可就是女官儿了!将来做到女侍郎、女尚书,都不稀奇!那个时候的芸,谁不敬重爱慕?这就叫‘自己的命数,自己做得主’!嗯,保不齐我这个妹妹,还能做到军机大臣呢!那样,咱们中国,可就真出了女丞相了!” 白氏扑哧一笑,道:“你这也太……” 一时之间,嘴边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好打住。 关卓凡依旧板着脸,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双双,芸可是姓白!到时候,光宗耀祖,光耀的,可是你们白家的祖宗啊!” 这个前景实在太过美好了,白氏不禁微微一阵昏眩。 她垂下了头,不出声了。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关卓凡拿不准她此刻的心情,也不敢催促她,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阵子,白氏终于轻声道:“卓凡,我现在……实在拿不定主意,你让我好好儿想一想,明儿——再答复你,好么?” 关卓凡微觉失望,但当然不能表示出来,点头道:“好,你慢慢儿地想,这个事儿,不着急的。” 白氏的声音更低了:“今儿晚上,你去明氏那儿吧,我……” 到这儿,粉面微红。 关卓凡一怔,连忙道:“好好,我不来罗唣你,你……慢慢儿想。” 白氏轻轻“嗯”了一声,道:“起明氏,我倒想起一个事儿来了——虎呢?你也打算送他出洋吗?” 关卓凡又是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沉吟了一下,道:“可以问一问明氏的意思——不过,我想,明氏是……绝计舍不得虎的。” 顿了一顿,道:“这个事儿,倒不着急,迟一点再。” 白氏明白关卓凡的意思:等她答复了。 当晚上,关卓凡并未如白氏之言,“去明氏那儿”,而是一个人在自己的西厢房里睡了。轩郡王自觉有必要独守空闺,这个,镇国夫人今儿晚上必是柔肠百结,自己若是——嘿嘿,不合适,不合适。 *(未完待续。。)u 第八十九章 柳暗花明 第二,还没大亮,关卓凡就起来了,由, 两个嫂子,白氏和明氏,都没有露面。 这是惯例了。关卓凡自从进了军机处,就再也没有早上赖床睡回笼觉的福气了——军机“叫起”是全的第一“起”,他必须一大早就赶进宫去。如果,前一晚是和白氏或明氏或白氏加明氏同床共寝,那么穿衣洗漱吃早点这些子活计,自然是两个嫂子伺候;若像昨晚上那样独寝,两个嫂子就没有必要起个大早,陪着他折腾了。 今的事情很多,午膳就在军机处吃厨房,出宫的时候,已近未正。紧接着又到了银杏胡同的“顾问委员会”,连着开了两个会。回到柳条胡同的时候,已向晚。 进了二门,带着丫鬟出来迎接他的,只有明氏一人,关卓凡心中不禁微微一沉。 开出饭来了,还是不见白氏的踪影,丫鬟来报:太太了,她不大有胃口,也不饿,请王爷先用着。 不祥之兆! 饭桌上,觑了个空,明氏低声道:“今儿不晓得怎么回事?姐姐一整了,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她却没有什么,就是身子有点子不爽利。我要叫人请大夫,她又不用,略歇一歇就好的。” 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可是,姐姐的眼睛红红肿肿的,背地里,一定是哭过好几次了。” 关卓凡呆住了。 这餐饭用得毫无情绪。佳肴美食。味同嚼蜡。 表面上。关卓凡神色如常,但明氏看得出,白氏的状况,缘故何在,他是晓得的。明氏很想问个明白,但关卓凡既不挑这个话头,她也不敢主动询问。偷觑着关卓凡的神情,明氏几次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两个人没有再提这个事儿。 饭后,已是掌灯时分,关卓凡来到白氏的屋子外,屋子里还没有点灯。他轻轻敲了敲门:“双双,是我。” 过了好一会儿,“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借着屋子外房檐下挂着的灯笼的光芒,一瞥之间,关卓凡已看清楚了白氏的形容,他的心立即猛地一缩。 白氏的眼睛。肿得核桃仁一般,头发蓬乱。一夜之间,整个人就好像瘦了一圈。 这个形容,从所未见。 白氏勉强笑了一笑,脸上神情,反愈加显得凄楚。 关卓凡的心,好像被一把刀子插了进去,再用力一剜。 他张开双臂,将白氏揽到了怀里。 白氏轻轻一声惊呼:“门……还没关上……” 关卓凡腾出一只手,掩上了房门,又重新抱住了白氏。 “双双,对不起,芸这个事儿,是我思虑不周,叫你……” 话没完,白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是……舍不得她呀……怎么办啊……” “不要再了,”关卓凡在她眼皮上轻轻一吻,“这个事儿,就当我从来没跟你提过,咱们一如其旧,不要再把这个事儿摆在心里了——千万,千万,好不好?” 白氏的哭声低了下去:“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唉,都别这种话了,咱们是一家子人,血肉相连,谈得上谁对不起谁?这个事儿,是我操之过切了——呃,不再提这个事儿了,像我方才的——咱们一如其旧,千万不要再把这个事儿摆在心里了,好不好?” 静默片刻,白氏低低地答道:“好……” * 进到书房,关卓凡往“梳化椅”上一倒,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氏破涕为笑了,他的心境,却异常沮丧。 这是他穿越以来,一次少有的挫折,而这个挫折,是他最亲近的人给他的。 关卓凡为什么要把芸摆进这个留学生计划呢? 他对白氏声称“我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忽悠你的”,可是,那些花乱坠的辞,多少还是有“忽悠”的成分的。 现阶段,关卓凡并没有大规模开展女子教育的计划。事实上,别在中国了,就是在欧洲、美国,十九世纪中叶,女子教育也不普遍。譬如,美国虽然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女子学校,但美国女校的大规模发展,却是自十九世纪后期才开始的。 男女混校这回事儿,这个时候,全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关卓凡不会干那种拔苗助长的事情。 现阶段,女子就算出来做事情,担任其服务机构的中高级职务,可能性也极低,政府部门就更加不必了。当然,芸如果出洋,毕业回国,是十余年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中国发展到一个什么程度,谁也不好,也不排除关卓凡的忽悠变成事实的可能性。 女人读书不是重点,现阶段,女人进入政府、业企、事业单位,担任管理职务,也不现实,但是,“女人读书做事”的舆论,现在就得开始造了,因为,“女人出来做事情”,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第一个要“女人出来做事情”的,是纺织厂。 工业化初级阶段,积攒原始积累,大兴纺织业是必由之路,何况,中国还有蚕丝这件大杀器。 纺织厂需要大量的女工。 这些未来的女工,现在还呆在家里,还呆在家庭作坊里,得想法子,把她们从家庭和家庭作坊里“解放出来”。 这是一篇极大的文章,做起来,绝非口头上几句那么轻描淡写,更加没有丁点儿的温情脉脉——大约一定是要死人的。 此事若期之以成,有两个条件必不可少,一个是女人要放足,一个是大家要接受“女人出来做事情”这个观念。 关卓凡打的如意算盘,就是拿芸做一面“女人读书做事”的旗帜。 第一,芸不是穷家户的女儿,她是轩郡王大嫂、镇国夫人的亲妹妹,这个身份,几与宗室格格无异,具备强大的号召力。 第二,留学生出洋赴美,为轩郡王一手操办——轩郡王总不能送自己的妹妹跳火坑吧?所以,这个事儿,一定是好事儿!就是,芸参加留学生计划,对这个计划本身,也有极大的助益。 关卓凡和利宾约好,一人负责找一个女孩子,一旗一汉,加入留学生计划。关卓凡负责的,自然是旗人这边儿。 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唉! 利宾那边儿,尚无眉目,如果终究亦无所获,这个留学生计划里,可就一个女孩子也没有了。 关卓凡正在自怨自艾,蕊进来上茶了。 看着她窈窕灵动的身段,关卓凡突然心中一跳:她不是……咦,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 他的脑子,急速地转动了起来。 *(未完待续。。)u 第九十章 女秘书 片刻之间,关卓凡就打定了主意。↖↖, 他本来想以“蕊,你想不想出洋去看看”之类的话头打开话题,但转念一想,如果她回答“不想”呢?那样一来,下边儿的话可就不好了,于是决定不兜圈子了。 “个事儿。” “是,请王爷吩咐。”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道:“这一次,不是什么吩咐。嗯,你晓得‘留学生’是什么意思吧?” “留学生?……是,奴婢晓得。” 咦,这可有点子奇怪了:连主母都不晓得的东东,一个丫鬟,倒晓得? “我和美国人议定了,”关卓凡,“今后每一年,咱们都往美利坚国,遣派一批留学生。” 蕊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 不是讶异往美利坚遣派留学生的事儿,而是——这是国家大事,王爷怎么会给自己一个丫鬟听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当然,她也知道,王爷的话还没有完。 “这是咱们中国,开辟地第一回,正儿八经往外国遣派留学生——唐朝的玄奘、鉴真那班僧人,不好算真正的留学生。嗯,这班留学生,学成回国以后,一个个,都是要派大用场的。” 看来,蕊不但晓得什么是“留学生”,也晓得,“玄奘、鉴真”是什么人物。愈发奇怪了——这个丫鬟,似乎……是读过书的? “我想,这第一批留学生里边儿。算你一个。你——愿不愿意呢?” 蕊脸上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困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的话。 当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时候,眼睛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和白氏初初听到关卓凡打算送芸出洋的时候仿佛,一般的“张口结舌”。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嫣然一笑,道:“王爷在取笑奴婢呢。” 关卓凡微微皱了皱眉,道:“我的样子。像是在笑吗?” 顿了一顿,用诚恳的语气道:“蕊,能派出去留学的,第一,要读过书,第二,要粗通洋文。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好找——你呢,二者兼具!还有,你是足——” 到这儿。关卓凡的视线,落到了蕊的绣花鞋上。 蕊的脸儿“刷”地就红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可是,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撒脚裤,一双纤足,无处可藏,原本落落大方的一个人,转眼就变得忸怩起来,手手脚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 这般娇羞可人的模样,叫关卓凡的大头、头,一并热了起来。若不是在谈一件顶大的“正事儿”,他就要将蕊一把揽了过来,放在腿上,除了她的绣花鞋,将她的一对玉足,拢在手中,摩挲揉搓。 可惜,可惜。 关卓凡定了定神,道:“你,这不是四角俱全?——也算意!” “可是,”蕊的声音极低,只能勉强听清,“奴婢……算哪个牌名上的人啊?怎么敢……” 关卓凡又摆了摆手,道:“你别这种话。你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也算书香门第,拿你做丫鬟,本来就是委屈了你。只是你自己一意坚持,拗不过你罢了。再者了,丫鬟又怎么样?——你是我关三的丫鬟!图林原先的出身,和你是一样的,现在呢?二品大员,身上加着骑都尉的世职!” 蕊看着关卓凡,眼睛亮晶晶的,透射着热烈的光芒。 这个神情,和白氏就大异其趣了,关卓凡心中大定:这个事儿,十有**能成了! 蕊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声音还是低低的:“奴婢是女人,这个……” 关卓凡正等着这个问题呢,于是把忽悠白氏的那一套,花乱坠地再搬弄了一次,听得蕊一整张脸儿都透亮了起来。 最后,关卓凡道:“你在国外,拢共不过三年,学成归国,嗯,就做我的秘书好了。” 到这儿,关卓凡心里,先就大大跳了一下:秘书——女秘书? “秘……书?”蕊不能确定这两个字的意思,试探着问。 “不是掌图书的‘秘书监’、‘秘书郎’的‘秘书’,”关卓凡微微一笑,“也不是掌机要文件的‘秘书令’、‘秘书丞’的‘秘书’——” 顿了一顿,继续到:“也不是公使馆里‘一等秘书’、‘二等秘书’的‘秘书’,而是——” 又顿了一顿,加强了语气:“我的贴身文学侍从。” 蕊的目光一跳。 “这个‘文学’,”关卓凡又笑了笑,“不是诗词歌赋、训诂典籍,而是案牍文件,这里边儿,除了中文,也包括洋文。” 蕊美丽的眸子中,有两团的火焰在跳动。 静默片刻,她垂下眼脸,轻声道:“我是王爷的人,王爷怎么,我就怎么做。” 哈哈,成了。 关卓凡要蕊参加的,自然是成年留学生计划,而不是留学生计划。这个,可就比芸出洋简单得多了:找一间靠谱的女校,将蕊摆进去就好。寒暑假嘛,嗯,可以住到某位美国朋友家里。 譬如,美国的第一所女校,是186年成立的佐治亚州女子学院,蕊如果在这所学校读书,寒暑假住到威利希尔家就好了。威利希尔夫妇,一定屁颠屁颠的,把她当做公主来捧的。 如果是在美国东北一带读书,那选择的余地就更大了。纽约、华盛顿,到处都是俺的人,甚至都不用托朋友了,山度士就可以照应。放了假,住到雅克琳和米娅那儿,也不是不可以。 了出去,自然不大好听。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她的出身其实并不算差,叫白氏认她个干妹妹,就什么都妥妥当当的了。 大的难题,三下五除二,就叫俺就解决了,佩服一下自己先。 芸的事儿非常遗憾,但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啊。 关卓凡原是根本没有往成年留学生中塞女学生的打算的,因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时代,哪里找得到这样子的年轻女子——读过书,通洋文,足,父母家人肯放手,她本人也愿意,独自一人,远赴万里异域的? 自己身边,竟然就摆着这样的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明确地意识到——惭愧,惭愧。 蕊的来历,颇为奇特。 她是白氏和明氏从外边儿“带”回来的。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一章 夫人救我! 那是大约四个月前的事情。∈♀, 那一,白氏和明氏两个,结伴到法源寺进香。一大早就到了宣武门外的轿子胡同,车马由胡同南口入,法源寺主持人等,已在山门外候迓了。 山门外已聚了些香客,但进了山门,偌大一个法源寺,却几不见人影,只闻木鱼课祷之声,分外清静。白氏和明氏都大奇:这法源寺地处宣武门外,不过堪堪出了内城,一向是香火极盛的,今日何以如此清净? 白氏忍不住向主持请教。原来,这法源寺上下,听镇国夫人要来进香,分外巴结,今儿竟然关闭山门,不接待其余香客,待镇国夫人走了,再重开山门。 白氏听了,大为不安。先不这么搞会不会予人“倚势凌人”的印象,单这法源寺的香客之中,和自己身份仿佛的王公亲贵、文武大员的内眷,亦不在少数,万一人家今也过来进香,不得其门而入,岂不是大大得罪人,替关卓凡惹麻烦? 于是将这个忧虑,向主持委婉地了。那主持呵呵笑道:“夫人望安,寺哪能这么不晓事?哪家的奶奶、太太,到寺来进香,都要事先打招呼的——都安排好了,今儿没有别家,夫人尽管安心礼佛。” 主持口中的“奶奶、太太”,自然是王公亲贵、文武大员家的“奶奶、太太”,一般官员的内眷,不在此范畴,普通人家,就更加不必了。 话虽然这么。白氏心里。还是颇为不安。存了这个心思。就待不了太久,礼过佛,和明氏两个,分别拿自己的梯己,签过了功德簿,也不领斋筵了,同主持家里边儿有事儿,就要告辞。 那主持留不住。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道:“僧要给两位夫人告个罪——山门外边,有一个洋和尚,同一个女孩儿,在那里拉拉扯扯,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哭哭啼啼,不晓得为了什么?香客、闲人看热闹,已经围了一大圈儿。嘿嘿,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闹事。寺自个儿就赶走了他们,可是……这里面夹着洋人……” 顿了一顿。道:“已经报了顺府,官差还没有到。夫人若现在离寺,走山门似颇有不便,呃,是否可以委屈两位夫人,走这个……侧门?” 走正门、侧门,倒是都无所谓,但明氏听洋和尚欺负中国女孩子,不由激起了侠义之心,道:“洋人也不能欺负人!姐姐,咱们出去瞅瞅!” 白氏踌躇难决,明氏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过是怕给他惹麻烦——照我,做错了事才会惹麻烦,若做对了,只有好处,哪里有什么麻烦?” 这话在理——做对了,不定就出来“关贝勒为民做主”之类的口碑了。 白氏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就出去瞅瞅。” 那主持倒没有想到这两位如此多事,心里想,你们女人家,最好还是别去兜搭这种烂事,何苦来哉呢?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出口来——镇国夫人可以多事,俺不可以多事。反正,就算惹出了什么麻烦来,也不是法源寺的麻烦,镇国夫人一定要管这个闲事,不必拦着——也拦不住啊。 还没走出山门,便听到外边儿熙攘笑闹,人声鼎沸。 出了山门,果然看见门前空地,黑压压一大圈人围着,对着圈中,指指点点。 白氏、明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去,圈中一共三个人,其中最惹眼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洋和尚,身材高大,留着一部蓬蓬松松、足有尺把长的红褐色大胡子,正在拍胸顿足,激动不已,口中叽里咕噜的,也不晓得嚷嚷些什么。 他面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梳着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斜斜地跪坐在地上,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时不时回两句嘴,居然也是叽里咕噜的——的也是洋文。 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人,一脸尴尬,搓着手,洋和尚这边儿两句,少女那边儿两句,尽量压低着声音——看模样像个通译。 山门大开,看热闹的人们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台阶上的这群人吸引过去了:中间是两位满头珠翠、明艳照人的贵妇人,几个身披锦衣袈裟的大和尚陪着,一群青衣悍仆,前后左右拱卫,个个剽悍精练,眼神凌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人群的喧闹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变成了窃窃私语。 主持将手向白氏微微一让,拉长了调子道:“这位是关贝勒府上的镇国夫人,嗯,下边儿那几位,因何事争吵不休,打搅佛门清净啊?” 人群里的议论声,“哗”的一下,就高了起来。 那个青衫通译,脸上先露出了惊愕的神色,紧接着,地上的少女也反应过来,她一咕噜爬起身,不顾一切地挤过围观的人群,向台阶上的白氏冲了过来。 两名护卫上前,伸手一拦,少女整个身子就扑在了护卫的手臂上,大声喊道:“夫人救我!” 白氏倒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吩咐道:“让她过来。” 护卫缩回手,少女往白氏面前一跪,又喊了一声:“夫人救我!” 少女虽然满面泪痕,但仔细端详,模样儿生的着实清秀,白氏、明氏两个看了,先就有了几分好感。 白氏又道:“请那两位也过来吧。” 人群让出一条路,洋和尚和通译走上了台阶。那洋和尚已从通译嘴中知道了白氏的身份,虽然心境仍然激动,但脸上已换上了慎重的神情,右手比划了个十字,道:“上帝保佑你,尊敬的夫人。” 这两句话,四声不正,怪里怪气,却勉强听得明白——是中国话。 一边儿是洋和尚,一边儿是土和尚,这个境况颇为怪异,白氏微觉尴尬,觑了一眼法源寺的主持,大和尚倒是满面微笑,一副夷然不以为忤的样子。 白氏放下心来,对着洋和尚微微颔首:“大师客气了。” 这个同洋和尚拉扯吵骂哭闹的女孩子,就是蕊;这个洋和尚,乃是宣武门主堂、俗称“南堂”的“司铎”庄汤尼。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二章 我要带了她走 经过一番激烈的哭诉、詈骂、争吵,白氏和明氏两个,总算弄清楚了这桩公案的来龙去脉。 蕊是安徽颍上人氏,祖上也曾进士及第,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都曾出仕。到了蕊父亲这一代,乡试中式之后,两度会试,皆未能再进一步。不过,家中数代积有薄产,虽非大富,但衣食无忧,也就不以为甚,绝了入仕之念,安心伴着贤妻娇女,读书戏墨,倒也逍遥自在。 蕊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亲便拿她当儿子来教。蕊聪明灵慧,父亲不止一次宣称:蕊如果是个男孩子,将来的功名,一定远在自己之上。 长毛乱起,一切毁于战火。蕊一门十余口,尽皆死于乱军之中,只有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侥幸逃出生,随着大队难民,一路向北,颠沛流离,吃了无数苦楚,最后竟然给她走到了北京。 这算是一个奇迹。回头想一想,实在要感激过世的父母,当年一时心软,没有替她缠足,不然,脚伶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走到北京。 原来蕊幼时,一缠足便哭闹不休,力竭声嘶,至于昏厥。试了几次,都是如此。父亲视这个独女为掌上明珠,实在狠不下心来,便:“罢了,罢了!” 母亲发愁:“△±这……将来可怎么嫁人啊?难道……去给人家做不成?” 父亲“哼”了一声,道:“真嫁不出去,就一辈子守着爹娘好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冻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蕊,终于昏倒在路边。 她瘫倒的地方,正正在宣武门主堂门前马路对过,当时的“司铎”艾布纳,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 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的“南堂”,就是这座宣武门主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主教堂。 不过,利玛窦手创的主堂,只是一座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艾布纳“司铎”的这座“南堂”,规制宏伟,地道的欧洲巴洛克风格,乃是顺治朝由掌钦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终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主教,主教堂统统被收归朝廷。辛酉之变后,按照条约予以发还,艾布纳就是罗马教廷派来“接收”这个“南堂”的。 蕊就留在“南堂”帮佣。 艾布纳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时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还有简单的科学文化知识。几年下来,蕊熟练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余的“西学”,亦颇有所得。 从堂跌入地狱,又从地狱中爬了出来,过回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蕊心满意足。她没有更高的要求,就这样做一个女佣,平平静静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 可是,她的人生,注定平静不下来。 艾布纳被梵蒂冈调往其他教区,接任“南堂”司铎的,就是留着一部红褐色大胡子的庄汤尼。 庄汤尼一到任,就发现这个女佣,居然还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怎么可以? 事实上,艾布纳也曾问过蕊,要不要入教?蕊婉言谢绝了。艾布纳性格温和,不以为甚,这个事儿,就搁开了手。 但庄汤尼不同。他的性格,激切偏执,觉得教会对这个姑娘有活命之恩,她却不肯皈依主,真正是岂有此理! 冲突就此展开。每次争吵,庄汤尼总是一副咆哮帝的模样,不但脸红脖子粗,而且张牙舞爪,似乎随时就要动手打人了。他身材魁梧,面目狰狞,不但粗言秽语,口水还屡屡喷到蕊的头发上,叫蕊既恐惧,又厌恶。 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庄汤尼发了狠,他声称,若蕊还继续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蕊关起来,向上帝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辈子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关着! 以蕊对庄汤尼的了解,这个家伙,真干的出这样子的事情。她无暇细想,觑了一个空子,冲出了教堂。庄汤尼勃然大怒,拔足便追。一个姓文的通译,阻拦不及,也慌忙自后赶了上来。 法源寺和“南堂”,都在宣武门附近,距离并不算远。蕊原本想着,进了法源寺,佛门净地,庄汤尼总不能再强凶霸道。不想一奔进轿子胡同,却发现法源寺山门紧闭,竟不得其门而入。这个时候,庄汤尼和文通译,已经一先一后赶到了。 * 白氏平静地道:“请问大师,这位蕊姑娘,同贵教堂,签了卖身契吗?” 庄汤尼一愣,道:“这个倒是没有。” “那么,嗯,那个……‘劳动合同’呢?” 庄汤尼和文通译,没想到这位年轻的贵妇人,居然晓得“劳动合同”这回事,不禁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几位身披锦衣袈裟的中国大和尚,却是一脸茫然。 “呃,这个,也没有。” “这么,蕊姑娘就是‘自由身’了。” 顿了一顿,白氏继续道:“那么,是留是去,去向何处,自然听凭本人自便——蕊姑娘,你自己的意思呢?” 蕊哭道:“回夫人,他们那个教堂,我是打死也不回去了的!求夫人垂怜,留我在府上……做一个粗使丫头——蕊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白氏转向庄汤尼:“蕊姑娘的话,大师听清楚了吗?” 庄汤尼急了:“这……这实在太荒唐了!我不能同意!” 白氏淡淡一笑,道:“大师是哪国人士?” “我?我是法国人。” “那好,若大师有什么异议,请贵国公使馆向我们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交涉。或者,请贵国公使直接来找我们贝勒爷,也是可以的。” 庄汤尼和文通译又是大大一愣。 原来,在华主教会,直辖于罗马教廷,并不归西洋各国政府管理。不过,因为梵蒂冈在中国未设“机枢主教”,也没有“办事处”一类机构,所以,在华教会和中国政府、人民一切纠纷,暂时委托法国公使馆代管。 这一层,白氏其实并不晓得。她以为庄汤尼是法国人,若和中国人有了纠纷,自然是法国公使出面交涉。但在庄汤尼和文通译听来,却以为她在这方面“门儿清”,不由大为惊讶:这些事情,不少身居高位的中国官员还糊里糊涂着,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一张嘴就“切中肯綮”?真正不得了! “若贵我两国朝廷,”白氏,“都以为——不过,眼下我却是要带了她走的。” 庄汤尼大急,展开双臂一拦:“不可以!” 哪里轮到他“不可以”?一个扮成仆人的近卫团卫兵肩膀一拱,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庄汤尼,便一个趔趄,向旁边撞撞跌跌好几步,差点摔了个跟斗。 “对了,”白氏止步,回首一笑,“这几年,蕊姑娘的饭食银子一共是多少,请大师算了出来,我叫人给贵教堂送去。” 于是,庄汤尼和文通译两个,便眼睁睁地看着白氏带着蕊,一大帮子人,香车怒马,扬长而去。 *(未完待续。。) 急事,今天请假一天,明天两更还账 如题。明两更,第一更上午十一点左右,第二更傍晚五点左右。 *(未完待续。。)u 第九十三章 反转 关卓凡回府之后,白氏和明氏,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知了他。︽,两姐妹本来心里忐忑,怕关卓凡怪她们冒失唐突,不想关卓凡静静地听完了前因后果,脸色舒展开来,大拇指一翘:“好!这个事儿,你们办得漂亮!” 顿了一顿,拿十分欣赏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个女人,含笑道:“我倒不晓得,两位嫂子,竟是巾帼英雄一流人物!” 白氏和明氏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的脸儿红了,心里面却是异样的妥帖。 关卓凡提着气,等着法国公使过来提出“严重抗议”——他真心希望法国人过来找他麻烦的。 可是,关卓凡失望了,法国人并没有露头。 事实上,事发当,庄汤尼一离开法源寺,就去了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本来,在主教务上面,法国人最喜多事,可是,这个事儿不同:蕊没签卖身契,没签劳动合同,也没有入教——根本就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嘴”。 再者了,为了这么件鸡毛蒜皮的事,同中国政府的首相,发生直接的冲突,也不是生意经。 不过,法国公使表示,可以为教堂向关亲王方面追讨“经济赔偿”——就是白氏的“饭食银子”。 庄汤尼的脸皮倒没有这么厚——那么搞,还能叫“做慈善”了吗?传了出去,“南堂”的名声往哪里搁?再,真要追讨什么“饭食银子”,他也不需要法国公使馆出面。那个“镇国夫人”已经主动有所表示了。 最后。庄汤尼只好空着手。怏怏而归。 蕊就此在贝勒府呆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因为蕊通文墨,白氏派她专门侍候书房的差使。关卓凡很快就对蕊大表满意。白氏隐然觉得,关卓凡对这个姑娘,似乎另有心思,于是顺水推舟,就派了蕊做了贝勒爷的贴身侍女。 当然,蕊进书房之前。她的出身来历,军调处是“起过底”的,一如她自己所,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法源寺山门前这一出,在当时的北京城,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法源寺镇国夫人义救孤女”,甚至被编成了书段子,书场、茶馆、酒楼,讲传一时。 这个事儿。对关卓凡来,起到了非常正面的舆论加持:一是。从洋鬼子那儿,硬生生“虎口夺食”,国人自然舒心畅意,痛快叫好。二来,一部分守旧卫道之士,素来明里暗里,攻击办洋务的,“崇洋媚外”,甚至“交通外夷”——之前的恭王,现在的关卓凡,皆不能免于此类明讦暗诽。法源寺的事儿出来,这班人的嘴,就响亮不起来了。 这三来嘛,这一类“拔落难孤女出火坑”的事儿,本来就是中国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戏码。 真如明氏的:“做错了事才会惹麻烦,若做对了,只有好处,哪里有什么麻烦?” 第四点,则是关卓凡方面,暗中主动加以引导的:这个事儿,换了哪个朝廷官员来办,不定都无所措手足,可是,镇国夫人一介女流,却“有理、有力、有节”的办了下来,洋人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何故? 这都是因为镇国夫人和关贝勒是一家人,耳濡目染,晓得洋人关窍所在,因此打蛇打七寸,一出手,洋人便动弹不得了!所以,若要在洋人面前自尊自强,就必须“知己知彼”,就是,必须“张开眼”,“走出去”,不然,对外边的地,一头雾水,和洋人打起交道来,一脑子浆糊,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了。 * 白氏“婉拒”了。 白氏无法掩饰她的惊讶,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微妙。 不过,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包括认蕊做“妹妹”。 “可是,”白氏试探着问道,“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好再叫蕊做丫鬟的差使了?” 关卓凡想,俺们可以不叫这个差使做“丫鬟”嘛,改称“生活秘书”,如何?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会这么。 他笑了一笑,道:“这倒不必,你叫她白吃饭,她反倒心中不安。” 白氏就不再什么了。 次日,事情发生了变化——不是蕊的事情。 晚上,白氏一进书房,关卓凡就发现她的神色有异:眼睛红红的——又哭过了。 关卓凡吓了一跳。不过,仔细觑她的神色,和前的倒不大一样:并没有那种绝望伤心的意思,而是在困惑、茫然之中,混杂着一丝莫名的欣慰——总之,非常复杂。 关卓凡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双双,你不能见儿地哭啊!你这不是拿我的心搓来揉去吗——我怎么受得了?” 白氏的脸儿红了,抽出一只手,轻轻打了关卓凡一下,然后抿了抿自己的头发,道:“没有心思和你笑。” 顿了一顿,轻声道:“了,她……自个儿,倒是……愿意。” 啊?! 关卓凡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了嘴。 轮到他“张口结舌”了。 白氏苦笑道:“我想,这个事儿,全然瞒着她也不好,总是要打个招呼的。我是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愿意!而且,讲到后来,都有点子跟我急眼了!” 关卓凡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快点,快点,快理出个头绪来! “唉,”白氏拿手帕轻轻拭着眼角,“我也不晓得这个妹妹是怎么一回事?我……我算是白养她这么多年了!” 到这儿,又哽咽起来。 “可不好这么!”关卓凡连忙道,“俗话,‘女大不由娘’……啊,不对不对,我这么不对!呃,我是,鸟儿大了,翅膀硬了,总要自个儿飞一飞的……” 还是不对啊。 关卓凡颇为恼火:俺的伶牙俐齿,都跑到哪里去了? “算了,”白氏道,“她的想头,叫她自己跟你吧,这个事儿,我不管了——也管不来了!” *(未完待续。。)u 第九十四章 齐活儿啦! 芸一进门,便规规矩矩、清清朗朗地喊了声:“三哥好!” 关卓凡眼前微微一亮:芸本就是个美人胚子,优渥的生活,良好的营养,十来岁的女孩子,已经拔起了身条儿,隐隐然凹凸有致了。∮頂∮点∮∮, 白氏道:“你们俩聊吧,我先出去了。”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咱们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像广府人的,‘三口六面’,‘讲清讲楚’的好。” 白氏只好坐了下来。 关卓凡没叫芸坐,脸色微微一沉,道:“芸,我听你居然对姐姐发起脾气来了?好啊,长出息了呀!” 语气似乎不善,但芸根本不怕——这座轩王府中,她是唯一一个全然不怕关卓凡的人。芸年纪渐长,不会再像时候那样,一见到三哥就往他怀里扑,但她晓得,三哥最疼惜的,全家就数自己,这般装腔作势,不过是在姐姐面前“唱白脸”罢了。 于是嘟起了嘴巴,道:“姐姐冤枉我呢!我哪里是跟姐姐发脾气?姐姐是辩不过我,就到三哥这儿来告我的状!” 白氏气结,道:“你听,你听,她这张嘴!” 叹了口气,又道:“我是辩不过她!她那番道理,竟同你的,**不离十!好像我不给她出洋留学,就害了她一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兄妹俩事先勾兑好了呢!” 她那番道理,竟同我的,**不离十? 年纪。哪来的这份见识? 关卓凡心中暗暗称奇。嘴上却苦笑着道:“你们俩。谁冤枉谁,我不晓得,但你一定是冤枉我了——且一口气冤枉了我两回。” 顿了一顿,继续道:“第一,我和芸,没有事先勾兑好;第二,我可没有过,不给芸出洋留学。就是害了她一辈子。” 白氏轻轻一笑,道:“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罢了。” 关卓凡无奈地笑了一笑,然后转向芸,柔声道:“芸,姐姐不是不给你出洋——她是舍不得你!你是她唯一的妹妹,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的,你晓得吗?” “我晓得的!”芸微微咬着下唇,“我也舍不得姐姐!可是,外边儿的世界那么大,总该出去走走、看看——姐姐连北京的地界都没有出去过。难道不觉得可惜吗?我,我代姐姐出去走走、看看!” 关卓凡和白氏。都不由笑了。 白氏轻轻啐了一口,道:“你个丫头片子,把自个儿的跟花木兰似的——哟,你出洋留学,我倒要领你的情?这算什么道理?” 芸立即顶了回来:“我才不做花木兰!花木兰把自己扮成男人,憋了许多年,那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要光明正大摆出女儿身,出洋读书,回国做事!” 关卓凡心中暗喝一声彩! 他欣赏的神色,溢于言表,芸年纪虽,却是极敏锐的一个女孩子,看在眼中,便晓得自己这话合了三哥的意。 “《石头记》里边儿,”芸愈加来劲儿了,“贾探春,‘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贾探春是没有法子,她那个时候,没有‘女人出洋留学’这回事,自然无可奈何,今日有了,我倒要失之交臂?我难道就不如贾探春,就不能走出去立自己的一番事业?” 这副振振有词的大人模样,听得白氏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你是‘才自清明志自高’!不得了!了不得!” 顿了一顿,忍不住调侃道:“也是一位将来‘必得贵婿’的!” 芸忸怩起来:“三哥!” 关卓凡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白氏,意思是:你意下如何啊? 心里想:好一部《红楼梦》!真正是这个时代的心灵鸡汤!《读者》加《知音》都比不得呀!我得好好儿谢谢曹霑同学! 白氏眼圈儿又红了,泫然欲涕:“可是,十多年呢!我……我可怎么办?” 没等关卓凡出言劝慰,芸又抢在里头了:“唉,姐姐,你又是这个样子!十多年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见不了面——你可以到美利坚来看我啊!” 白氏皱了皱眉,道:“你又来胡八道了,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响,白氏和芸都吓了一跳,看时,却是关卓凡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子。 关卓凡暗叫惭愧:一个人的思维,真是容易出现盲点——这么简单的解决方案,我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头脑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芸,”关卓凡大拇指一翘,“你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好孩子,好妹子,好样儿的!” 芸的脸儿,像太阳似的放出光来。 白氏低声道:“她疯,你跟她一块儿疯——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关卓凡郑重道,“双双,你别把出一次洋,看得多么了不得!经年累月,九死一生,那是老黄历了,是没有蒸汽船时候的事儿!现在,中国到美国,坐大海船,不过一个多月!” 顿了一顿,继续道:“还有,中国去美国,都是在西海岸泊岸登陆,美国的太平洋铁路就快修通了,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一路火轮车,方便得很!芸就算在东海岸读书,你去看她,也多花不了多少时间!” 白氏呆住了。她自然弄不清楚“西海岸”、“东海岸”、“太平洋铁路”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道:“你是,我如果去美国,来回一次,只要……” “只要三个多月!”关卓凡,“你每年都可以去一次,每一次,都可以在美国住上三五个月的!” 白氏张了张嘴,却不出话来了。 关卓凡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不论芸在哪个地方读书,咱们都可以在那儿买一幢大房子,丫鬟、仆人、护卫、通译,统统配齐了,到了周日,芸就回家住——你们姐俩,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 顿了一顿,又笑着道:“周一到周六,愿意的话,你可以坐火轮车,美国各地到处转转,省得芸笑话你‘连北京的地界都没有出去过’!” 白氏低声道:“那……家里怎么办啊?” “这好办!”关卓凡,“美国到处都通电报的,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打电报回来,打电报过去,方便的很!” 白氏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我不在家,你怎么办? 随即醒起: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尚主”了!到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媳妇儿——还是一双两好,未必还要自己这个嫂子继续照料起居——包括在……床上? 心里边儿,又酸,又痛,又甜,又苦,又是失落,又是欣慰,又是茫然,翻来覆去,搅在一起,不清楚的味道! 关卓凡可不晓得她想到了这一层,见她怔怔的,微笑道:“坐海船容易晕船,是有些辛苦的。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咱们挑最大的船,坐头等舱房;或者,就坐自家的船,布置最大的一间舱房给你,也难受不到哪里去。” “自家的船”,指的是“轮船招商局”的船。 不过,白氏倒不是怕辛苦的人。 见她还是不话,芸忍不住了,道:“姐姐,你倒是句话呀!” “啊……” 白氏醒过神儿来,犹豫了一下,道:“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芸一顿足:“这有什么好想的?三哥已经的这般明白了!不行,你现在就得给个准话儿!” “那——好罢,好罢,就依了你们兄妹吧……” 芸双手一拍,笑逐颜开:“姐姐你真好!” 关卓凡心里大舒一口气:齐活儿啦! 白氏百感交集,滴下泪来:“唉!……” 芸递过自己的手帕来:“姐姐,多高兴的事儿啊,你可别这个样子——我还有话要问三哥呢!” “哦?哦……那,你自己跟你三哥吧……” 芸转向关卓凡,道:“三哥,我想问的是——呃,你也打算送虎出洋留学吗?” 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一旦分离,自然是舍不得的。 关卓凡道:“虎的事儿,其实和你一样,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主的——得问过你明姐姐的意思。” 顿了一顿,道:“不过,我以为,你明姐姐是一定舍不得虎的——这一点,你要心里有数。” 芸轻轻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还有,”关卓凡,“退一万步来,即便你明姐姐舍得虎出洋,你读女校,他读男校,你们俩,十有**不在一个城市——平时是见不到面的。” “最紧要的一点:男孩子都是‘集中管理’,你和姐姐的这个法子,不能够拿去套虎和明姐姐,不然,就会大大的‘动摇军心’——你晓得吗?” 静默片刻,芸轻声答道:“是,我晓得。”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君不密,臣不密 凤翔胡同,恭王府,“房子”。 前文有过介绍,所谓“房子”,是恭王书房里边的一个“套房”,只能从书房进入,另外一边则推窗面水,没有任何“壁角”可听,最是隐秘。这个地方,只有恭王和人商议最机密的事务,才会启用。 此时的“房子”里边,两个人相向对坐,一个是恭王,另外一个,是关卓凡。 今中午,一班军机大臣,又是在军机直庐吃的厨房,临到下值,已经过了亥正了。 关卓凡觑了个空,笑吟吟地对恭王道:“六哥,有日子没过府上看望六嫂了,不恭的很——今儿如果得空,我过去给六嫂请个安,可好?” 恭王脸上,意外的神情一现即逝,呵呵一笑,道:“自然是好,也省得你六嫂见儿在我耳朵边唠叨,什么‘不常来常往的话,亲兄弟也生分了’。” 关卓凡“替六嫂请安”,可不是空口白牙,而是有备而来的。他事先已准备了一副极精致的西洋头面,上边儿镶满了着金刚石、祖母绿、蓝宝石、红宝石,五彩生辉,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恭王福晋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却也看得笑逐颜开,道:“六嫂都是老太婆了,哪里还好戴这么漂亮精致的头面?那不成了——好,我且收着,敦妞儿出阁的时候,留给她做嫁妆!” 恭王呵呵大笑,关卓凡倒是脸上微微一红。 在福晋那里周旋过了,恭王吩咐:开“房子”。 他心知肚明。关卓凡今过来“看望六嫂”。目的虽然复杂而微妙。但到底,还是一个幌子,摆在第一位的,必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谈的。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进“房子”了。上一次,是他在江苏巡抚的任上,进京陛见,游恭王支持他提带轩军、赴美平叛的计划,事涉机密。恭王叫人开了“房子”。 那个时候,在旁人眼中,关卓凡还只是“恭系”的一个二线角色,恭王则以“议政王”之尊,独秉国政,高高在上。现如今呢?关卓凡已经成了轩郡王、军机领班,势力地位,已远远凌驾对面这位当年权势熏的亲王——“独秉国政”的,已经变成了他关逸轩。 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两个人中间的圆桌上,布了四干四湿的八个果盘。除此之外,还有一支西洋红葡萄酒。 恭王和关卓凡。坐在“梳化椅”中,一人捏着一只高脚的水晶玻璃杯,杯中酒色殷红。 关卓凡轻轻啜了一口,慢慢品着,脸上露出怡然的神色。 “法国人虽然讨厌,”他微笑着道,“可若论红葡萄酒的醇厚,到底还是要推法兰西为第一——六哥府上的窖藏,尤其是佳酿。” “这种酒,我这儿,还有差不多两箱,你喜欢,今儿走的时候,就带了一箱去。” “那我先谢谢六哥了。” “起这个红酒,”恭王自失地一笑,“我想起一个事儿来。周商城第一次在我这儿喝到这种酒,品咂了半,皱着眉头,了这么一句话:‘唉,都是这种洋玩意儿,累苦了王爷!’” 关卓凡心中一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既“累苦”,那么,是洋务初兴、恭王被骂为“鬼子六”的时候,还是蔡寿祺上折弹劾、两宫皇太后黜落了他的那一次? 如果是后一次,可跟他关卓凡颇有些关联,恭王做如是,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周商城,名祖培,前大学士,河南商城人,恭王因而尊称他为“周商城”——此人前文露过脸,就是和宝鋆合审胜保,被胜保恶毒辱骂“全家妇女,不分老幼,全被奸淫,无一幸免”、以致中风瘫痪的那位。 胜保被赐死之后不久,周祖培也就过世了。 正在沉吟,恭王又道:“现如今,我已一卸仔肩,若‘这种洋玩意儿’累人,该轮到累你喽。” 这句话就大堪玩味了! 关卓凡含笑道:“商城相国隽言妙语,当浮一白!果真如此,我就是追踪六哥步武,得与前贤为伍,真正与有荣焉!” 恭王哈哈一笑,大拇指一翘,道:“逸轩,这话客气,可也气魄!嘿嘿,的我也脸上有光了!” 敛去笑容,道:“弘德殿的事情,你是晓得的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是,已有所闻——徐荫轩好大一篇宏论!我今来,除了给六嫂请安,就是要请六哥的指教,听取进止。” 徐荫轩即徐桐,荫轩是他的字。 恭王道:“我哪儿有什么‘指教’?逸轩,你把话反了——如今是我蝇附骥尾!不过,嘿嘿,这一次,咱们哥俩儿,还真是难兄难弟!” 徐桐趁着倭仁和翁同龢都不在场的时候,对皇帝“相机进言”,长篇大论地攻讦公使觐见和各种洋务,以为不致泄露于外,其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弘德殿有值星的太监,皇帝自己也带着一班太监,这班人,耳朵是最灵的了。 关卓凡和恭王,在宫里面儿,都有自己的“线人”,因此,即便荣安公主不告密,关卓凡也会知晓弘德殿上发生的事情,恭王亦然。 当然,荣安公主的告密,还是有其特殊的价值——皇帝下学之后,在永和宫的言行举止,她如果不,关卓凡可没法子知晓,恭王就更加不必了。 “公使觐见,行礼如何仪,”关卓凡,“这个事儿,打从六哥这儿开始,一手一脚,前前后后,费了咱们多少心血?如今总算定案,舆论也颇以为利权不失。徐荫轩却独持异议,如果皇上竟因此受了……蒙蔽,横生事端,动摇邦谊,这——” 到这儿,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然,关卓凡和恭王都晓得,徐桐绝非“独持异议”,他后面,是有一大帮子人的。 “事情不仅仅是公使觐见的礼仪,”恭王微微冷笑,“弘德殿上,但凡是洋务,徐荫轩就啐上一口——皇上毕竟圣学未成,这种话听多了,日子长了,就像你方才的,难免不受蒙蔽——那怎么得了?” “哪里需要什么‘日子长了’?”关卓凡平静地,“六哥,你是只晓得弘德殿上的事儿,不晓得下学之后,皇上都了些什么?” “哦?这个……都了些什么呀?” “有人,关某人‘洋使觐见’的差使,办得‘顶好’;皇上,‘原先那个《津条约》,就签得该死!现在不过曲多了一条腿,又算什么顶好?’” 恭王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起来。 (预告:明两更)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关恭合流 恭王脑海中,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这“该死”二字,是否是关卓凡造谣,挑拨我和侄儿皇帝的关系?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怀疑——此何事哉?关卓凡绝不可能造这个假! 心潮起伏之中,恭王强自平抑情绪,缓缓道:“雷霆雨露,无非恩,可是——” 他重重地冷笑了一声,道:“《北京条约》是我签的,《津条约》——”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其实不是我的首尾——不过,自然也都算到我的头上!我一力承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语气怨毒,激愤之情,溢于言表。頂點說, “我晓得,先帝在日,就对《津条约》颇为不释,不然,哪里来的后边儿的《北京条约》?如今——” 后半句话,强行咽进肚子里,脸色铁青,默然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唉——” 恭王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津条约》签是签了,但朝廷不愿履约,终致英法再次大举内犯,结果文宗出狩,三山五园被一火焚之,留守北京的自己,不能不委屈求全,在城下之盟的《北京条约》上面签字。 关卓凡也听得见他咽进肚子里的半句话:他老子当年发的埋怨,做儿子的,如今又翻起了旧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关卓凡,“——我是,早知今日要签更加吃亏的《北京条约》。何必当初推翻《津条约》之成议?力不如人。就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待吞吴之日!不然,只能求荣反辱!” 恭王一拍大腿:“逸轩,就是你这个话!不论《津条约》,还是《北京条约》,局中人折冲樽俎,真正是呕心沥血!我就不明白了,换了那班唱高调的人‘入局’。这两个条约,难道就可以不签?或者签下来条件就会更好?” 顿了一顿,语气愈发激烈:“好,站在外边儿看热闹的,个个气节凛然;真正干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汉奸’,全做了‘卖国贼’了! “书生误国,往往如此。”关卓凡叹了口气,自失地一笑。“清议,清议。到底值得多少钱一斤?” 恭王也叹了口气:“清议——分量是有的,只是——” 他正在斟酌合适的措辞,关卓凡替他了出来:“只是明明是一斤废铁,却偏要卖一斤黄金的价钱!” 恭王眼睛一亮:“逸轩,你这个譬喻有味道!就是这么回事!” 关卓凡庄容道:“所以,为政者,要做的,就是明码标价,废铁要标上废铁的价钱,黄金要标上黄金的价钱,绝不能倒转了过来!” 默然片刻,恭王深深点头:“逸轩,拨乱反正,任重道远!” “有六哥的指点,我勉力去做。” 恭王微微一笑,随即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起清议,以前倭艮峰做领袖的时候,老夫子虽然滞而不化,但到底是个肯讲道理的人;这两年,倭艮峰愈发沉默寡言,卫道之士,似有往徐荫轩周围聚集的意思,这个人——” 恭王一声冷笑:“可就是冥顽不灵,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了!” “六哥,我以为,‘清议’也好,‘卫道之士’也罢——都不要有什么‘领袖’。” 恭王微微一震。 蛇无头不行,守旧卫道之士,人数虽多,但若无具备足够号召力的领袖,形不成合力,反对新政、洋务的能力,就会大打折扣。 “帝师”——是一个颇具号召力的身份。 “逸轩,你见得深!” 至此,两个人已形成共识:不论为公为私,都必须“去徐”了。 恭王沉吟了一下,道:“逸轩,你觉得,徐荫轩弘德殿上唱这一出,后边儿,有没有倭艮峰的……提调?” 关卓凡微微皱眉,道:“我也不好。不过,倭艮峰虽然守旧,却是真道学,知进止,守分寸,不像徐荫轩,半桶水的学问,只是拿来妆点道貌罢了。” 恭王点点头:“嗯,‘知进止,守分寸’,确是倭艮峰之‘的评’,他应该不会做帝师不该做的事情。不过——” 顿了一顿,恭王道:“徐荫轩到底依附倭艮峰。” 关卓凡明白恭王的意思:“是,倭艮峰的面子,不能不顾。” “房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了。 “我想,弘德殿这个差使,”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最好是叫徐荫轩自己开口请辞——他若脸皮太厚,赖着不走,最好……倭艮峰能替他醒醒神儿。” “哦?” 恭王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随即笑道:“好,能者无所不能!逸轩,我静候你的佳音。” “这个事儿,自然要请六哥主持——我就是跑个腿儿。” “我不跟你来这一套——”恭王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时候,若有要我‘跑腿’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我就先谢过六哥了。” “唉——”恭王似笑非笑的,“逸轩,这个事儿,起来,也要怪你。” 关卓凡微微一愕:“请六哥明示。” “你也是‘帝师’——弘德殿的差使,你如果可以常川入直,皇上哪里有机会受人的蒙蔽?你,这个事儿,怪你不怪你?” 原来的是这个。 “当然,”恭王含笑道,“你确实是太忙了!”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道:“六哥这话,真叫我羞惭无地!原本以为,自己分身有术,可是,到底不过一颗脑袋、两只手罢了!” 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就算我常川入直,也不见得能够如六哥的,真对圣学进益有所助力——六哥是太高看我了。” 这句话的意味就深了,大约有这么两层意思:第一,现在的“圣学”是没有“进益”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换了谁来做这个“帝师”,都是那么回事。 两层意思拢在一起,不啻在暗示:这个学生,根本是教不好的。 “回想起来,”关卓凡摇了摇头,“当初接这个差使,实在是太冒失了——真正叫不自量力!” 恭王深沉地看着关卓凡,眼底隐隐有异样的光芒:“你不容易!” 顿了一顿,语调变得冷峭:“我也不容易——都不容易!”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趁虚而入 这几日,人前的徐桐,依旧摆着一张苦瓜脸,道貌冷峭;但独处之时,笑容却是一直挂在脸上,根本拿不下来。有时候,觑着周围无人,还要声哼哼一段西皮流水《三家店》:“将身儿来到大街口……” 内心更是要放声高歌了:尊一声过往的宾客听从头呀! 嘿,春风得意,扬眉吐气! 本来,弘德殿的几个师傅里边,他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既不受皇帝学生的待见,也不受翰苑儒林的待见。现在不同了:几乎一夜之间,皇帝学生就对他青眼有加,他自觉,简直就是“圣眷独渥”! 徐桐当初入直弘德殿,是很有争议的。他以理学装点道貌,真实的学问其实非常有限。肚子里的货色,不过一部《太上感应篇》,一部《了凡四训》。整捧着一部《袁了凡功过格》,填填写写,叫人好笑又好气。 徐桐的出身,其实相当“正途”:道光三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赏检讨。可是,因为他后来的路子走“偏”了,同时也暴露了肚子里真实的货色,翰苑儒林之间,一向是瞧徐桐不起的。 可是,不晓得徐桐用什么手段搭上了倭仁,倭老夫子还特别的欣赏他,甚至都有点儿五迷三道了。后来,倭仁一力举荐,徐桐居然进了弘德殿,当上了皇帝的师傅,真正是……唉,不晓得啥好了! 徐桐讲的《大学》,《中庸》,本来就是烦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他又干巴巴地只会背书。皇帝哪里提的起兴趣?倭仁讲的《尚书》。更加诘屈聱牙,但皇帝有什么不耐烦,不敢在倭师傅面前表示出来,可是,对于徐师傅,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甚至,倭仁那儿受的气。也一并发到徐桐身上去。 于是,若别的师傅不留意,徐桐时不时地就要看皇帝的白眼,或者听学生从鼻孔里喷出的轻蔑的哼哼唧唧。有时候,徐桐话,皇帝就当没听见。 这些“特殊待遇”,徐桐只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甘受不辞”,从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一个字。若出去了。皇帝对师傅不礼貌,固然要受责备。但是,同皇帝学生的关系搞坏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者了,这又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情——别人晓得了,还不在背后指指点点,笑话自己? 最重要的是:若两宫皇太后因此觉得自己不会教学生,竟请自己出弘德殿,万金不换的“帝师”头衔,可就鸡飞蛋打了! 关卓凡和翁同龢入直弘德殿之后,徐桐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有关、翁两个——尤其是关卓凡比着,皇帝对徐桐和他的功课,愈加厌恶了。对于徐桐来,原先弘德殿的师傅,只有他和倭仁两个,皇帝再怎么“白眼有加”,他的地位,也是“仅次于”倭仁,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心理落差。可关、翁进来后,自己真真正正是垫了底儿,真真正正地开始难受起来。 再难受也得受。可是,因为这个,徐桐愈加恨上了关卓凡——原本就死活看他办的那些子洋务不顺眼! 终于,徐桐对关卓凡动起了心思。 他开始有意识地结纳“同道”。这种“同道”,数量并不算少,徐桐的底缺,虽然只是一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但“帝师”的头衔实在耀眼,他的身边,不久便聚集起了一批卫道守旧而不得志的人士。 这就是恭王的,“卫道之士,似有往徐荫轩周围聚集的意思”。 徐桐晓得,自己周围这班人,分量不足,真正够分量的人,又看自己不起,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自己的皇帝学生——得想法子扭转皇帝对自己的观感,想法子叫皇帝接受自己的观点,同时,要想法子破坏关卓凡在皇帝那儿的形象。 他认为自己有机会:关卓凡太忙了,功课愈来愈少,有时候一个月都排不上一堂,皇帝愈来愈是失望。 徐桐开始用劲儿了。 他没办法叫自己的功课变得更加有趣——这超出了他的能力,但他开始对皇帝“放水”,开始“无原则”地褒奖皇帝,动不动就夸“圣学精进”,他的功课,皇帝卷子上面的红圈圈,愈来愈多。 这一招很有效,皇帝的“白眼”愈来愈少,终于,对徐桐“另眼相看”,当然,还算不上“青眼有加”。 不过,徐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正在寻思着怎么“相机进言”,上就掉下来个绝好的机会:翁同龢老母病危,请假回籍;翰林院分派人员稽查史书、录书,倭仁作为掌院学士,要主持其事;关卓凡就不必了,最近根本没有值弘德殿的计划。 好,偌大一间弘德殿,就剩下俺一个人了。 正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呀。 且让俺剀切陈词! 徐桐还是很聪明的,他没有直接攻讦洋务,因为他晓得,皇帝并不反感洋务,对西洋的新奇玩意儿,还很感兴趣。但同时,徐桐也晓得,皇帝极重君臣之别,也极好面子——这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楔入点了! 徐桐,“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若以单膝跪礼入觐,皇上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面对“不跪之臣”的皇帝,真是其情何堪啊? 皇帝果然激动起来。 徐桐又慷慨激昂地道:“夫朝廷之礼,乃列祖列宗所遗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殿陛之下,俨然有不跪之臣,不独国家无此政体,亦上烦厪虑,焦扰圣学,即我皇上恩出逾格,在廷议礼诸臣,问心何能自安?” 这一段话,非常厉害。 这一来,跪叩礼为“列祖列宗所遗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一意行以单膝跪礼,则致皇帝于“悖祖不孝”之地。二来,所谓“上烦厪虑,焦扰圣学”,是暗示皇帝尚未亲政,政权掌握在秉国大臣手中——即所谓“在廷议礼诸臣”,逼皇帝行泰西礼节,就是做臣子的,藐视皇帝年纪,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 皇帝最恨的事情,就是欺负他年纪,拿他不当一回事,徐桐的话,真正是踩到了他的尾巴,不跳起来都不成了。 徐桐更进一步,将洋使觐见和大兴洋务勾连起来,暗示,洋使做“非分之求”,“议礼诸臣”又答允了他们的“非分之求”,都是近年来办洋务闹的。惹得皇帝对“洋务”二字,也开始皱眉头了。 至于“议礼诸臣”以何人为首,“新政”、“洋务”,又是由何人主持?哼哼,这就不用俺徐荫轩挑明了吧。 关卓凡不能常川入直弘德殿,皇帝所求不遂,本来就对关卓凡积有怨言,心里边儿已经隐隐存了一个“你看不起我”的念头——事实上,关卓凡忙是忙,可皇帝这个念头,倒也不算全然冤枉了他。 徐桐一番高谈阔论,虽然从头到尾未提“关卓凡”三个字,但什么事儿,最后都能归拢到关某人身上去。 皇帝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在弘德殿里边,规矩制度拘着,他不能随便发作,可一口气无论如何憋不下去,一定找一个发泄的地方。 这个地方——只能是永和宫了。 这才有了荣安公主讥讽的那副“谁欠了你二两银子”的面孔。 这一次,姐弟俩的话,怎么也不开来,最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离开永和宫的时候,皇帝在心里边大大发狠:“你们都看不起我?好,等我亲政的那一!” (新的一月开始了,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一张保底月票,拜谢!)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大烧冷灶 前一,弘德殿上独自面君,“剀切陈词”;第二,徐桐就明显感觉到,皇帝对他的态度,倏然升温,颇有一点以为“倚为肱骨”的意思了。∈↗頂點說, 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就是:之前,经过徐桐的无原则吹捧,皇帝已对他“黑转路”;大大攻讦了洋使觐见的礼仪之后,皇帝开始对他“路转粉”了。 徐桐开始遐想:既然圣眷优渥,皇帝亲政之后,自己以帝师之尊,当然入阁拜相,辅佐圣主,剪除权臣,领袖军机,独秉国政,然后,尽复祖宗之制、圣王之道,哈哈哈哈!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自然是“不若与人”啦!“朝廷之礼,乃列祖列宗所遗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这么好的消息,亦非自己“一人所得而私也”!哈哈! 于是,徐桐下了帖子,请他的“圈子”中同他走得最近的几个人过府“酌”。 这里边儿,有一个叫刘佑安的,职务是太常寺博士,正七品。若论对洋务和轩郡王的怨念,刘佑安实不在徐桐之下。不过,原因并不一样。 徐桐是真正讨厌一切和“洋”字沾边儿的东西,亦颇有恢复“祖宗之制、圣王之道”的理想。刘佑安却是没有任何志向和抱负的一个人,如果有,那么就是保住他这个正七品的太常寺博士的位子,混一口安闲茶饭吃——问题是,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位子。迟早不保。 这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位子。闲到了真正是“吃闲饭”的程度。这种位子。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等一类冷曹衙门里,一抓一大把。 刘佑安的为人,算是机敏,他发现了一个许多人都没有留意到的一个现象:近年来,这几个衙门,若有位子空出来了,朝廷十有**不会派人补缺,几年下来。这几个衙门,人愈来愈少,到处都是“窟窿”。 可是,“窟窿”虽多,这几个衙门的日常运作,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可见原先的冗员多到了什么程度! 偶尔忙起来,一人身兼两职就好——完全照应得过来。 也曾经有人提过意见:怎么不派人补缺呢? 朝廷的回答总是:没钱。 钱去哪里了呢? 给京官“恢复原俸”了呀——整整涨了一倍呢!喂,你们是不是觉得,添多几张嘴,伸多几只手。从你们在职的人的荷包里,挖多几两银子走。会比较好一些? 提意见的人只好闭嘴了。 所以嘛,咳咳,补缺这个事儿,等真不够人手用的时候再吧。 眼见得几个冷曹衙门愈来愈是“凋零”,刘佑安产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这几个衙门,会不会有朝一日,朝廷干脆一口气全都裁掉了? 如果是那样,自己还能做什么?好一点,做个西席先生;差一些,就要走上街头,替人写信写挥春了。 他奶奶的,那怎么可以?! 刘佑安并不以为,朝廷是因为“没钱”,才不派人补缺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没钱”,也不是因为给京官“恢复原俸”。 那么,钱都去了哪里了呢? 都拿去办洋务了! 因此,刘佑安恨上了洋务,也恨上了主持洋务的人。 关卓凡是主持洋务的人;同时,刘佑安也认为,冷曹衙门“出缺不补”,都是出于关某人的主张——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冤枉关卓凡。 刘佑安顺理成章恨上了关卓凡。 他认为,只有洋务停办,关卓凡下台,他的这个太常寺博士的位子,才能够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至于因为关卓凡的缘故,他们这班京官才能够“恢复原俸”,刘佑安就选择性地遗忘了。 洋务停办,关卓凡去职,这种事儿,本来是只能够出现在梦里边的。但是,眼下看去,却似乎真有了一线变成现实的希望! 这线希望,就在徐桐身上。 刘佑安的想法,跟徐桐本人其实是基本一样的:皇帝亲政之后,徐桐以帝师大用,主持国政,便可尽废新法,恢复旧制——这不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儿,不绝于史,咱们大清朝,怎么就不能来它一次? 于是,刘佑安决定狠狠地烧一烧徐桐这个冷灶。 火烧旺了,将来自己的好处,可绝不仅仅是一个正七品的太常寺博士! 因此,刘佑安对徐桐,特别巴结,给徐桐递了门生帖子,高调跻身门墙——徐桐并不是他的坐师。 这一次,徐桐请“同道”过府“酌”,他自告奋勇,自掏腰包,到外边的馆子,定了一桌四两五钱银子的席面。 四两五钱银子,对于刘佑安来,并不是个数字——他自己也是要靠借贷度日的。 咳咳,为了将来的徐大学士、徐大军机、徐大相国,刘佑安也是拼了。 席上,徐桐面带矜持,将自己“剀切进言”而致“圣眷独渥”的情形,“大致地”了一遍。 几个客人都激动起来,刘佑安举杯道:“皇上年纪虽,可是圣明纵!有老师的教导辅弼,必为一代圣君!咱们……恭祝皇上万福金安!” 席上众人纷纷站起,举杯仰脖干了。 其他人都坐下了,刘佑安却还站着,他先替徐桐斟了酒,又替自己斟满了,双手捧杯,郑重道:“拨乱反正,溯本清源,万斤重担,全靠老师一力承担。大清朝的气运,都在老师一人的肩上!学生敬老师一杯!” 其他人纷纷附和,又都站了起来,徐桐满面红光,也要起身,却被刘佑安按住了,于是半推半就,坐着受了这一杯酒。 “拨乱反正,溯本清源——得好!”徐桐摇头晃脑地道,“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吉甫,这也是你的事情——也是在座各位的事情。” “吉甫”是刘佑安的字,他连连点头,道:“谨遵老师的教诲!众人拾柴火焰高,老师的麾下,有志有识之士,总要愈多愈好。” “可现今的世道,”一个姓王的春坊中允愤愤道,“倒是头脑不清不楚的,愈来愈多!你们看,那个什么‘美利坚代表团’,但凡出行,总是有许多人,拥堵围观,欢呼喝彩——都迷障了!” “唉,市井氓愚,可怜复可恨!”一个姓孙的鸿胪寺主簿摇头道。 “头脑不清不楚的,”徐桐一声冷笑,“何止于市井氓愚?我不别的,单这‘美利坚’三字,就荒唐得很!这三个字,可不是出于‘市井氓愚’之手!” 这句话,却没有人马上接上,“美利坚”——挺好听的呀,荒唐在哪里呢? 沉默片刻,刘佑安开口道:“学生愚钝,请老师开示。” “你们想,那……美国,何美?何利?何坚?竟膺此佳号?我大清,才是既美,又利,又坚!美善之辞,尽皆送给了洋夷,真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恍然大悟,刘佑安轻轻一拍大腿,高声道:“老师真知灼见!还有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都是嘉言善语,统统给了洋夷!有的人,为洋夷张目,不遗余力,真正是……卖国求荣!” “不过,”姓王的春坊中允笑着道,“也有奇奇怪怪的名字的,譬如,什么‘葡萄牙’、‘西班牙’……” 话没完,徐桐就连连摆手,道:“唉,你被他们骗了!” 王中允愕然:被他们骗了——被谁骗了?此话从何起呢? “请荫翁指教。” “葡萄有牙,西班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呃,荫翁的意思是——” “这底下,美利坚是有的,英吉利、法兰西,也是有的,可哪里有什么‘葡萄牙’、‘西班牙’?那都是英夷、法夷屡屡生事,为壮伊之声势,混淆我之视听,胡编乱造出来的国名!”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与鬼为邻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这番议论,听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只有刘佑安一个人,击节赞道:“老师一语道破机!泰西诸夷,人面兽心,只知利害,曷论道义?强凶霸道有之,坑蒙拐骗有之,编几个子虚乌有的国家出来唬人,对于他们来,正是一惯之技!满朝朱紫,多少人入其毂中,尚一无所觉,真正可笑至极!” 王中允脸色不愉:我当然算不得“朱紫”,可是,你这么,我自然也要归入“可笑至极”一类了。 “有的人是真糊涂,”徐桐又是一声冷笑,“有的人,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刘佑安,“只怕还有勾连外夷、顺风纵火、欺瞒圣主……等等情事!一句话——卖国求荣!” “还是糊涂人太多的缘故。”那个姓孙的鸿胪寺主簿,捻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道,“拨乱反正,溯本清源,端赖我辈!这个……糊涂人少了,明白人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戏也就演不下去了!” “这话有道理!” 徐桐轻轻一拍桌子,正待大发议论,忽然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传了过来,他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众人仔细听时,这丝竹之声,十分清晰,乐人应该距此不远,隔着徐宅,大约就是一两幢房子的距离。 有意思的是,这丝竹之声,“丝”不是听惯的胡琴一类,“竹”也不是听惯的笙笛一类,不晓得是什么乐器? “这是洋人的家伙事儿!”徐桐脸色阴沉。“淫滥之音。终日不绝。堵住耳朵也没有用!唉,我真正是……与鬼为邻!” 大伙儿马上就想起徐宅大门上贴得那副楹联了:“望洋兴叹,与鬼为邻。” 原来,徐桐的家,就在东交民巷,同各国公使馆,几乎算是邻居。 这真是一个极其讽刺的情形:一个最厌恶洋人的人,抵制和“洋”字沾边儿的一切事物。却不得不和一大堆洋人,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朝抬头,晚见面,彼此声息相闻。 “这是降大任于斯人也!”刘佑安赶紧安慰,“老师是在为国家忍辱负重!总有一日,要还大清一个清平世界的!到时候,咱们在此置酒,为老师寿,想起今日之境况。嘿嘿,也是……别有一番感慨和意趣呢!” 所谓“清平世界”。自然是指尽逐洋夷于国门之外,祖宗之制恢复、圣王之道大行的“世界”。那个时候,东交民巷不再有一个洋人,也就不会有洋人的“淫滥之声”了。 这番话,得徐桐的脸色大大地舒展了开来,他十分欣赏地看了刘佑安一眼,道:“吉甫的好!为了‘清平世界’早临华夏,咱们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相互碰了一轮,正待往唇边送去,二门外边,突然脚步纷沓,一阵喧哗。 徐桐大皱眉头,放下酒杯,喝道:“怎么,走水了还是起反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已经涌了进来,中间两个家人,架着一个软塌塌的人,满脸是血。管家徐福,在一旁照应着,一脸惊慌。 徐桐一眼就认了出来,架在两个家人中间、满脸是血的那个,竟是自己的大儿子徐承煜! 他大吃一惊,“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屁股下面的凳子,面前桌子上的酒杯,一并带翻了。 “这,这——怎么回事?!” 徐福哭丧着脸:“回老爷,大少爷在外边儿……叫人给打了!” 徐桐还没话,刘佑安已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真正岂有此理!辇毂之下,朗朗乾坤,居然出此骇人听闻之事!还有王法没有?赶快报顺府,报……步军统领衙门!捉拿凶犯归案!” 徐桐刚要话,刘佑安又抢先一步:“世兄伤在哪里?伤势重不重?快请医生,快请医生!” 话之间,家人已经抬过已经一张软榻,将徐承煜扶到上面躺好,大伙儿围拢上去,只见徐大少爷鼻青脸肿,额头破了一道口子,似乎也不是太长太深,可是血披满面,看上去,形容颇为可怖。 客人们个个义愤填膺,都必须将凶犯绳之于重典。 “已经叫人去请医生了,”徐福,“一会儿就能到,可是……” “那就好!”徐桐没听见“可是”两个字,“报案了没有?” “这个,还没有……” “还没有?” 徐桐正要发作,突然醒起:“对,对,要带上我的片子!快,快去取一张我的片子来!” “这个……”徐福嗫嚅了一下,却没有挪动脚步。 徐桐眼睛一瞪:“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老爷,大少爷这个事儿……”徐福看了看客人们,放低了声音,“呃,能不能,换个地方,给您……详细禀报?” “你还有什么要啰嗦的?”徐桐不耐烦了,“这几位大人、老爷都是自己人,就在这儿——你有话就,有屁就放!” 徐福没法子,只好道:“大少爷被打,报不得案的。” “什么?”徐桐双眼圆睁,眉毛也竖了起来,“报不得案?” “呃,是,报不得案的……” “放屁!” 徐桐照徐福的脸啐了一口,大声道:“怎么,打人的那个,是什么王公权要子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亲王本人动的手,我也要上折严劾!你,打人的那个,是个什么人物?” “好像是……一个在城东地面儿上混的……叫做杜二的……” “就是个混混儿的头儿是吧?” “是……” “我呸!我还当丈八金刚、三头六臂呢!承煜是贡生,是有功名在身的!他一个平头老百姓,把一个贡生打成这个样子,该当何罪?我一个片子,顺府派两个衙役就办了他!叫他在大牢里呆一辈子!” “可是,”徐福嗫嚅了一下,“大少爷是在……八大胡同被打的……” 徐桐没有听清:“哪条胡同?” “呃……八大胡同……” 徐桐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这个孽障!他,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预告:明两更)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百章 看花了眼,看花了脸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做什么?去“那种地方”,还能做什么?徐福微微苦笑,嗫嚅了两下,没有回答老爷这个问题。n∈, 徐桐已经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软榻上的徐承煜,手抖个不停:“孽障!怎么不打死了!来人,给我拿大杖来!” 客人们赶紧上前,作好作歹劝住,什么“这件事必定是有误会的,世兄伤势好转之后,问清楚了再”。 不过,这个案子,确实是不能报官的,不然,讲求道学的“帝师”,儿子**被打,传了出去,徐师傅这张脸,往哪里去搁呀? 这个哑巴亏,吃定了。 “独渥圣眷”的兴奋和得意,被儿子的不争气打掉了大半,又在一班“同道”面前,大大出丑,徐桐的心境极其恶劣,客人们识趣,纷纷借故告辞,这顿气氛热烈的“酌”,草草而散了。 医生过来看过了,大少爷的伤势并不算轻,额头上的那个口子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鼻梁断了,伤愈之后,破相难免。还有,是否受了内伤,总要过个两三才看得出来。 总之,必须安心静养相当一段日子。 徐桐对儿子伤势的担心,终于压过了对儿子荒唐行径的愤怒。再,事情不能再往大里折腾了,不然,一不心,消息走了出去,不仅脸没地方搁,还可能影响到他的弘德殿行走的差使,于是,“大杖”什么的。也不再提了。 医生替徐承煜上了药。包扎停当。 送走了医生。看儿子沉沉睡去,徐桐勉强放下心来,他出了徐承煜的屋子,回到书房,叫了徐福进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从头来,一个字也不许漏掉了!” “我也不大晓得,”徐福哭丧着脸。“我也没跟着大少爷去……” “你不晓得?你不晓得就没有人晓得了!你不肯实话,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不!”徐福,“呃,我也只知道个大概……” 这个事儿,起于两之前。 有一个叫做吴永的商人,身上捐着个“盐大使”的功名,托人找到徐承煜,请他为过世的父亲写一篇墓志铭,润笔极其丰厚:五百两白银。 徐承煜怦然心动。手心都发热了。可是也不由疑惑:自己不过一个贡生,毫无名气。这个吴永,如何晓得自己,又如何单挑自己发财? 中间人的很直接:令尊大人是“帝师”,皇上亲政以后,必然是要大用的,这个姓吴的,是提前过来“烧冷灶”的。 徐承煜一听,有道理呀!心下大为释然,吴永之请,不仅痛快应承了下来,还冒出一个念头:老爹这个身份,可要好好利用——以前我咋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徐承煜虽然谈不上什么真才实学,但一、二百字的墓志铭,熟烂的套路,自然是一挥而就。 吴永看了,大为激赏,五百两白银的润笔,当场奉上,同时,要请徐承煜和中间人两个,去八大胡同吃“花酒”。 徐承煜一愣,“花酒”两个字,听得心里面痒痒的,可是—— 吴永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道:“载酒看花,听曲唱和,这是文人雅士的行径,没有一点儿不妥当的!再者了,八大胡同,有三等堂子,也有第一等的‘清吟班’——咱们去‘清吟班’!这种地方,里边儿出挑儿的‘红倌人’,才貌双全,自高身份——我句得罪人的话,即以楠士兄这般学问风采,想要‘借干铺’,也要吃过三五次花酒之后,才肯婉转相就呢!” 罢,哈哈大笑。 “楠士”是徐承煜的字。只是,“楠士兄这般学问风采”,吴永这段话,并不全然听得明白,譬如,什么叫“借干铺”? 他不好意思问,不过,大致意思,隐隐猜得出来,心跳得更加快了。 人交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反正第一次“吃花酒”,就是吃酒、听曲儿,不及其余,没有什么干系。 以后嘛——走一步,看一步呗。 徐承煜嘿嘿一笑,道:“那——我就跟着吴大哥,去开开眼,见见世面!” 果然“开眼”,果然“见世面”,“清吟班”的“红倌人”,果然“才貌双全”,手挥五弦,秋波流转,婉转莺啼,徐承煜全身的骨头都要酥掉了。 正在如痴如醉,猛听得外面一把暴雷似的嗓子高声嚷嚷:“那里来的瘪犊子,在里面咿咿呀呀,败坏老子吃酒的兴头?” 徐承煜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帘倏地飞起,一条壮汉跨过门槛,闯了进来,一个**,慌慌张张地跟了进来,忙不迭的连声道:“杜哥,使不得,使不得!” 这汉子满脸通红,手里拎着一把酒壶,已是喝得醉醺醺的。 吴永皱眉道:“妈妈,这位是……” **还未答话,“杜哥”白眼一翻,拿手指着徐承煜,喝道:“哈,这里有个白脸儿!他妈的,方才咿咿呀呀的那个,就是你了?” “姑娘”唱曲儿之时,徐承煜确实跟着摇头晃脑的哼了几句,但声音甚低,外边哪里就能听见?他脸色煞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吴永站起身来,厉声道:“这太不像话了!” **一边对着“杜哥”打躬作揖,一边伸手来扶:“杜哥,你喝醉了,咱们找个地儿,躺一躺,醒醒酒……” 那“杜哥”一挥手,**一个趔趄,差点没闪个筋斗。。 “杜哥”又“哈”了一声,这次是对着手里还抱着胡琴的“姑娘”:“云娇儿!不来陪你杜哥,原来是另有了白脸儿相好了!他奶奶的,气死我了!” “云娇儿”赔笑着道:“杜哥,瞧您的……” 一句话没完,“杜哥”大喝一声:“我打死你这个白脸儿!” 话音未落,他手里酒壶的盖子,突然就飞了出去,正中徐承煜的额角,血立即冒了出来。 紧接着,“杜哥”一跃而起,抡起酒壶,“啪”的一声,正正砸在了徐承煜的鼻梁上。 房间里登时大乱。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到底挨了多少拳脚,徐承煜昏地暗,已经记不清爽了。不过,他还有一线清明,“杜哥”扬长而去之后,他叫人不要报官,赶快送他回家。 送徐承煜回来的,是那个吴永和中间人,对徐福大致交代了几句,也就匆匆告辞而去了。 听过了徐福的话,徐桐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这里边儿,有没有什么古怪?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左右)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零一章 前世因,今世果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政治上,徐桐虽然保守偏执到了冥顽不灵的地步,但对儿子被打这件事,他的直觉却是准确的。∈↗, 确实有古怪。 事实上,徐承煜被打,是轩军军调处秉承关卓凡意旨,一手策划实施的。把徐大少诱到妓院,制造冲突,然后大肆渲染,广而告之,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破坏徐老爹的“清誉”,达到逼其主动请辞弘德殿的目的。 中间人徐承煜是认识的,并无可疑,但吴永却是军调处的人。 那个动手打人的“杜哥”,倒不是轩军的人,如徐福所,他就是个混混儿的头儿,一向在城东一带讨生活的。本书开篇不久,此人曾经露过脸儿——对,就是关卓凡二哥关卓仁请来跟关卓凡为难的那位,孰料运气太坏,撞上了关卓凡的乔迁之喜,被步军统领衙门的白明礼打了个半死。 这几年,杜二的日子,实在难熬。他眼看着关卓凡一路高升,由侯爵而公爵,由公爵而贝子,由贝子而贝勒,最后竟然封了郡王,领班军机,独秉大政,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起自己当年不知起倒,得罪了轩郡王那单子事儿,杜二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如今的轩郡王,若要修当年旧怨,要自己的性命,真的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一般。不晓得哪一,自己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就要不翼而飞? 军调处找到杜二,杜二以为大祸终于临头,不想竟是给自己“派差使”来的! 这一下喜从降!这样一来。不仅再也不必担心脑袋搬家。我他妈的不还成了轩郡王的人了吗?操。别个贡生,就是翰林,也照打不误! 徐大少爷就这样平白挨了一顿狠揍。 徐承煜年纪轻轻,并未有过什么恶行,因为老爹的缘故,被此无妄之灾,似乎有些……不大公平? 这事儿得两。 原时空,这个徐承煜。可是一只真正的“枭獍”。 食母之鸟曰“枭”,食父之兽曰“獍”,徐承煜很符合这个标准。 野史笔记的法,是八国联军入北京城,徐桐决意自尽殉国,希望儿子陪他一块儿“全节”。徐承煜一口应承,但服侍老爹上了黄泉路后,自己却逃走了——放了老爹的鸽子。 后世论者,也基本持类似法。 然而,对徐桐父子城破后的反应。《清史稿》却有这样的记载:“联军入,桐仓皇失措。承煜请曰:‘父庇拳匪,外人至,必不免,失大臣体。盍殉国,儿当从侍地下耳!’桐乃投缳死……承煜遂亡走。” 就是,徐桐本来没想死的,是徐承煜把老爹忽悠得上了吊,自己再溜之大吉。 应该,有的话,徐承煜并没有错。 徐桐是死定了的——联军逮捕徐桐后,倒不会杀他,但是会要求中国政府杀他。判处徐桐死刑,必然是和议的条件之一,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不自杀,徐桐最好的下场就是赐死——他根本无路可逃。 反正都是个死,逃出去也是个死,死的还很不光彩,不如留下来,自挂东南枝,还能够博个“全节”、“殉国”的名声。 徐承煜认为,老爹的这个名声,对保住他徐楠士刑部侍郎的官位,是大有助益的。 所以,老爹赶快去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加上了那句“儿当从侍地下耳”,这样,老爹就不好意思再推三阻四了。 陪徐桐一齐自尽的,是徐氏满门一十三口,其中,应该包括了徐承煜的母亲、兄弟、妻子、儿女。 只余下了一只枭獍。 嗯,徐承煜是唯恐老爹一人的血不够用,不能确保他的顶戴不变颜色,于是,他用上了全家人的血。 不过,徐承煜费尽心机,却没有能够逃出北京城,他落到了日军的手里。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逃了出去也好,没有逃出去也罢,下场都没有什么分别。 和议成后,日军将徐承煜移交给中国政府,他被拉到菜市口,咔嚓一刀。 痛快,痛快。 徐桐之死,并不值得同情。他就算死一百次,也弥补不了对国家和人民造成的深重伤害。可是,他毕竟留下了一个“殉国”的名声,较之刚毅、崇绮、赵舒翘之流,虽然逃了出去,但或自裁,或赐死,终究都不免一死——有的死的还很难看,徐桐的“身后之事”,毕竟顺眼了许多。 这个,竟然是拜他生下了一只“枭獍”所赐。 历史,实在吊诡。 无论如何,徐承煜挨的这顿打,不冤枉。 当然,原时空的枭獍之行,本时空的徐承煜,还没来得及做,大约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做了,可是,前世因,今世果,报应一番,也算道好还。 儿子流连花丛,荒唐无行,对讲道学的老爹,当然有非常负面的影响,可是,这毕竟不是徐桐本人的事儿,如果他和儿子“划清界线”,譬如,声称“赶不肖子出家门”之类——以徐桐的尿性,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然后,老起面皮,死活不肯请辞弘德殿的的差使,似乎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嗯,一单事儿,分量略显不足?好,咱们再加上一单。 第二,徐桐下值,回到家里,一进大门,徐福便匆匆地迎了上来。一看他的神情,徐桐心里面“咯噔”一声:难道那个孽障的伤势起了反复? 不是徐承煜的事儿。 “老爷,”徐福难掩神色的惊慌,“舅老爷来了。” “舅老爷”就是徐桐的舅子,徐夫人张氏的幼弟,叫做张福祥,对姐夫一向是巴结唯恐不周的,他来了,有什么好惊慌的? “他?”徐桐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什么事儿啊?” 徐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呃,舅老爷,‘福源记’……被步军统领衙门……查封了。” 徐桐猛然停住了脚步。 “福源记”是张福祥开的一间当铺,徐桐与之亦“颇有渊源”。 开当铺,要领“牙牌”——就是营业执照,张福祥自己办不下来,求到了姐夫这儿,徐桐却不过太太的情面,悄悄替舅子打了招呼,终于拿到了“牙牌”。张福祥大表感激,长姊如母,今后,“福源记”每年盈利的两成,他要拿了出来,“孝敬”姐姐。 大家彼此心照,舅子的这个钱,其实是给姐夫的,既为酬功,也为买姐夫日后的“照应”。 反正这钱名义上也不是给自己的,徐桐睁只眼闭只眼,半推半就了。 儿子被打,舅子的当铺被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两件事儿……有没有什么关联? 进了二门,便见到张福祥那张哭丧脸了。 “姐夫……” “进屋话!” 坐定后,徐桐喘了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啊?”张福祥话带着哭音,“我什么‘匿销贼赃’……” “贼赃?” “有个人,昨儿拿了几件首饰过来,都是……挺好的东西。今儿一大早,步军统领衙门就上门了,睿王府报了窃案,他们要一间间当铺清查过去。结果一看到那几件首饰,就嚷嚷着是睿王府丢的……” 睿王府? “然后,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就‘福源记’‘匿销贼赃’,要封店!还,明儿要传我‘到案’什么的……我跟他们好歹,没有用;塞银子,也没有用——不收!搬出你来,还是没有用……” “什么?你……把我搬了出来?!” “是啊……” 徐桐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撑,就想站起来给舅子一个大嘴巴子。屁股刚刚悬空,长叹一声,颓然跌回了椅子。 他感觉,一条沉重的锁链,已经套到了自己的身上,力图挣扎,却难以动弹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零二章 奸臣!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你听了没有?那个徐桐……哪个徐桐?汉军正蓝旗、弘德殿行走、翰林院侍讲学士皇上的老师!他家那个老大……叫什么徐承煜的,在八大胡同和人争一个粉头,没争过人家,被打了!哎哟,鼻子都打断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啧啧,你,徐师傅那么道貌岸然一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子不教,父之过!‘道貌岸然’嘿嘿,得好啊!面子是挺光鲜的,谁知道里子是啥模样呢?” …… “我一个姨表兄弟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他跟我,他们查封的那个‘福源记’,是徐桐的本钱!” “不对吧?我听东家姓张……” “什么东家?那是他舅子!究其竟不过一个朝奉罢了!开当铺,徐大师傅当然不能自个儿出头,拿舅子摆在前边儿,那不是合适不过?” “哎哟,一间当铺,‘架本’少也得十万两银子!你,徐师傅那张脸,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一个‘廉’字,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嘿嘿,高调谁不会唱?银子又有谁不爱?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徐大人的官儿,比知府大吧?” …… 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类似的言论,一两功夫,就满四九城地传开了。 很快,宫里边儿也晓得了。 两宫皇太后大皱眉头。 她们为皇怠师傅,学问大高低,还在其次。“品行方正”。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当年。安德海拿吕氏之事进谗,以关卓凡的功勋地位、亲信之专,一旦“品行有亏”,都要被黜出弘德殿,何况徐桐? 就在这个时候,言路上也有动静了。 六科给事中谭祖安上了一个折子,现在外面关于徐桐的传言很多,“物议汹汹”。“甚骇视听”。“启沃圣学,端赖君子”,“帝师名节至重”,传闻是否属实,“臣徐桐是否教子无方,敕身不谨,应着该大臣明白回奏。” 折子里还有这么一句:“若坊间喧传,不为无因,臣徐桐当知所进退。” 这个折子,看上去好像没有一句实在话。但其实差不多是在指着徐桐的鼻子骂了: “启沃圣学,端赖君子”。就是他不是“君子”。 “帝师名节至重”,就是他“名节有亏”。 “是否教子无方,敕身不谨”呃,这不就是在他“教子无方,敕身不谨”吗? 那句“当知所进退”则在暗示,徐桐应该主动请辞弘德殿的差使。 谭祖安的折子,“上头”批了一个“依议”,发了下来。 就是,徐桐要“明白回奏”。 “上头”的意思很明白了。 谭祖安的奏折发下来的当,还有一个事儿,引起了大伙儿的注意:军机处“叫起”之后,紧接着,是倭仁的一个单独的“起”。 倭仁已经很久没有独自觐见两宫皇太后了。 于是,大伙儿纷纷议论:这一次,徐荫轩这个“帝师”,可真正是保不住了,两宫皇太后这是在给倭艮峰打招呼呢。 猜的不错。 第二,徐桐回奏。 他自然不认自己是“福源记”的东家事实上也确实不是;但是,却不能不承认“教子无方”,“羞惭无地”。最后,以“学问浅薄”、“体弱多病”,不敢“延误圣学”,请辞弘德殿行走的差使。 两宫照准。 当然,懿旨上多少还是有几句温谕的,徐桐的面子,并不算太过难看。 可已经是朝野震动了! 大伙儿隐隐觉得,徐桐这两件倒霉事儿,并在一起出来,未免太巧、太突然了!背后……似乎颇有玄机?徐桐在弘德殿上的那番言论,慢慢儿也泄了出来,头脑灵活的,两下里联系起来,不免就想:徐荫轩做此不合时宜的仗马之鸣,大约就是他倒霉的缘故了! 堂堂帝师,仅以口舌招尤,不过数日,便被赶出了弘德殿!而且,不但一生清誉尽毁,还祸及家人!某人的手段之辣,威权之重,真正令人心悸! 暗地里聚集起来的守旧卫道的力量,正要尝试着抬起头来,就被重重一击,又伏倒了下去。 通过“去徐”,在打击反对新政和洋务的守旧派的同时,关卓凡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 其中,一个极重要的收获是:在共同的威胁面前,“关恭合流”的速度加快了,恭王不仅在姿态上承认关卓凡的“共主”地位,在心态上,也开始朝这个方向转化了。 不过,并非没有不服气的人。 最不服气的那个,是皇帝。 皇帝功课虽然不好,但人并不笨。廷臣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尤其是,在这个事儿上,他算是半个“当事人”,不能不特别敏感一些。 他刚刚看徐桐对了眼儿,兴头刚刚被徐桐挑起来,这个他看对了眼儿的、挑起了他兴头的人,就被赶出了弘德殿,皇帝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他年纪还,但性疑心甚重,这种强烈的不适感,驱使他自然而然地生出“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啊”一类念头。 太监们吞吐的语气、闪烁的眼神,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就像正玩得高兴,手中心爱的玩具,被人粗暴地一把扯走,强烈的被侵犯、被蔑视的感觉,点燃了皇帝的怒火,他咬牙切齿:这个姓关的,太可恶了! 他的心底,还隐约冒出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历来奸臣篡权,不都是一步一步,剪除皇帝身边的忠臣吗? 更恐怖的念头深埋心底。自己都不敢仔细去想:待皇帝变成孤家寡人的时候。奸臣可就要……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皇帝绕室彷徨,时而咬牙切齿,嘟嘟囔囔,时而握紧拳头,虚挥几下。往他的脸上看:眼睛瞪得大大的,鼻翼时不时抽动一下,脸色忽红忽白。 唉,徐师傅在就好了现在。自己身边,一个能“与共机密”的人都没有! 那种“孤家寡人”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愈发觉得,有人是在“一步一步,剪除皇帝身边的忠臣”! 他这个样子,叫一旁侍候的太监发慌了:万岁爷该不会是……迷障了吧? 但他一声儿不敢出,他晓得的,这个时候打搅皇帝,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皇帝自己努力安慰自己:关某人虽然嚣张跋扈,应该尚不至于此吧?不过,如果不及时“敲打”、“裁抑”。有朝一日,难保不会…… 自己还没有亲政。“裁抑”什么的是不用想了,那么,只好想法子在“敲打”二字上做文章了。 “敲打,敲打……” 该怎么“敲打”呢?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在一旁躬身垂首、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的太监身上。 突然,灵光一闪,皇帝得了一个主意。 一丝阴冷的笑容,挂上了他的嘴角。 第二,到永和宫串门的时候,皇帝对荣安公主:“我查出来了把徐师傅跟我的话透出去的,是哪个王八蛋了!” 荣安公主做贼心虚,脸色马上就变了:“是……是哪个啊?” “就是我身边的那个桂子!” “……桂子?这个……不会吧?” “怎么不会?徐师傅的功课,是他伺候的笔墨,我们君臣些啥,他都听得见!这个黑良心没卵子的!不晓得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出卖主子?!真正该死!你瞅着,看我怎么拾掇他!” 次日,荣安公主的贴身侍女翠儿,悄悄地给她听:皇上身边儿的那个桂子,死了! 荣安公主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死了?!……怎么回事!” “在御花园里,淹死的!” “淹死的?!” “是!有两种法”翠儿压低了声音,“一个法,是皇上逼着桂子跳湖玩儿,湖水不深,淹不死人,顶多喝两口水,就叫人捞他起来。” 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了:“还有一种法,是……桂子落水,其实就是皇上趁他不备,推他下去的!” 荣安公主的脸色,已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了。 “反正,桂子掉到湖里边儿后,挣扎呼救,有几个太监赶了过来,皇上却不让救,桂子会水,这是在闹着玩儿呢!” 顿了一顿,轻声道:“可是,桂子是保定人,打净身进宫,哪里会什么水?” 荣安公主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等到人再也不冒头了,皇上才一顿足,什么:‘我不管了!反正是他自个儿滑了一跤,跌进湖里边儿的你们都看见了?!’” “太监们……怎么?” “自然是全都‘看见了’!”翠儿低低冷笑一声,“哪个敢‘没看见’?” 到这儿,翠儿停了下来,屋子里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后……来呢?” 荣安公主打破了沉默,声音在不可自控地发抖。 “皇上走了之后,才把人捞上来。听桂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大伙儿都,他是……死不瞑目!” 荣安公主浑身一震,呆了一呆,问道:“这个事儿,两宫皇太后……晓得吗?” “这种事儿,谁敢到皇太后那儿嚼舌头?全家子性命都不要了?不过给皇上新添个伺候的太监罢了两宫皇太后问起由头,不过闲闲回禀一句:原先那个桂子,没福分,失足落水,没救过来。” 无可抑制,荣安公主的泪水,滑下了白嫩光洁的面庞。 翠儿慌了:“公主,公主,你…怎么啦?” “我……” 荣安公主哽咽半响,到底找不出一句可的话来。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零三章 大计划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皇帝搞出来的花样,关卓凡很快便知晓了。…,他异常平静,未作出任何特别的反应。不过,如果足够细心,还是能够看出,轩郡王的神色是反常的:他似乎木无表情的脸上,隐约透着一丝无可捉摸的古怪笑意。 这个事儿,且摆在一边,俺忙着呢。 轩郡王确实是忙——他正在日以继夜地和美国人谈判。 终于,在关卓凡陪美国友人赴上海“参观考察”之前,中、美两国政府,签署了“中美人才互通计划”备忘录。这是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抵埗以来,双方达成的最重要的协议之一。 是“互通”,其实,这条“通路”基本是单向的,即由美而中,而非由中而美。现阶段的中国,除了华工,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可以“通”到美国去的——就算有,也得留着自己用。不过,为了顾及政治现实,这个“互”字,非加上去不可。 这个“中美人才互通计划”,和前面提到的“留学生计划”,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美国向中国的近、现代化建设,大规模派遣顾问人才的计划,包括:“工程技术”、“经营管理”、“财会金融”、“文化教育”、“医疗卫生”等五大类。 为配合关卓凡的“五年计划”,“中美人才互通计划”五年一期,到期后进行检讨,确定第二期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调整。 “中美人才互通计划”第一期中,最重要的一批顾问人才,并非“五大类”排第一位的“工程技术”类人才——事实上。“工程技术”上面。关卓凡并无意独沽美国一味。当今世界。美国的工程技术并不是最强的,还会有大量的英吉利、德意志的工程技术人才进入中国,就算已经准备与之大打出手的法兰西,工程技术人才方面,关卓凡也没有封死大门的打算。 最重要的一批“美国顾问”,都是“经营管理”、“财会金融”这两大类的人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进入“顾问委员会”新设的一个部门——“国企股”。 关卓凡在整顿两淮盐务时提出的“国有企业”。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所知者尚十分有限。“国企股”,这个日后不断升格、最终负责统管全中国国有企业、扮演原时空“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角色的机构,诞生之日,不显山,不露水,少有人关注。 关卓凡的标准中,企业的股本,财政资金——不论是那种形式的财政资金——控股,或占最大股的。都算“国有企业”。 这批美国人,将被派往中国各地设立的“国有企业”。担任“财务顾问”,其中的少数人,会被直接委任为“财务总监”,甚至是负责财务的“帮办”、“会办”和“副总经理”。 这个庞大的、雄心勃勃的计划,名义上仿佛“西法练兵”:由“美国顾问”帮助中国的“国有企业”,建立符合“万国通例”的西洋财务制度——近现代财务制度,即“资产负债表”、“损益表”那一套东西。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幌子,这确实是关卓凡把美国人塞进“国企股”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同样重要的一个目的:在建立近现代财务制度的基础上,请美国“客卿”替我“看家”,解决导致原时空洋务运动最终失败的一系列痼疾:新式企业效率畸低、浪费、贪污、内部人控制、公私不分、化公为私,等等。 同时,还要达成另外两个目的: 一,在工业化的进程中,确保中央对国有企业的控权制,进而确保中央对整个近现代化进程的主导权,防止地方坐大。 二,防止在“阶级”的意义上,出现“官僚资产”这个东东。 从头起吧。 中国实现工业化、完成近现代化,关卓凡并没有把希望放在一个“新兴资产阶级”上面。 首先,从宋朝开始,中国那些叫人意淫的“资本主义萌芽”,实在是太过“萌芽”了,把这些“萌芽”培养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实在事倍而功半,根本不晓得猴年马月方能收功? 我又不能拔苗助长。 中国的周围,群狼环伺;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 一句话:时不我待。 其次,未经过大规模的社会革命,新的资产阶级,必定大部分脱胎于旧的士绅阶级——这个士绅阶级,是关卓凡最不顺眼、最不放心的一件东东。 士绅阶级,自祖龙行郡县制以来,起于两汉,士族、庶族交替上场,到了宋朝,终成庞然巨物。之后一千年,这个阶级成为中国实际上的真正统治者;而皇帝,的好听点儿,算是这个阶级的“代言人”,的不好听,其实就是这个阶级的一个“高级打工仔”。 士绅阶级和国家、社会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零和关系——这个阶级的贪欲和胃口是没有止境的,当他们的体量,膨胀到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再也无法容纳的情况下,原有的政治、社会架构无以承受之重,终于轰然坍塌,于是便改朝换代了。 身为“代言人”和“高级打工仔”,皇帝对国家的统治,不能不依靠士绅阶级;但同时,又不能不努力抑制士绅阶级的胃口。当皇帝足够强势,能够控制住士绅阶级的胃口不过分膨胀,王朝便得以延续,不定还会出来个什么“盛世”、“中兴”。 不过,皇帝的能力必然逐代递减,同时,士绅阶级的体量又必然逐代增加,此消彼长,终有一,士绅阶级的个头,会挤爆整个国家、社会,同时,也把皇帝挤下宝座。 改朝换代的过程中,一部分士绅也会跟着倒霉,但作为整个阶级而言,无所谓,换一个“代言人”和“高级打工仔”罢了。 关卓凡不打算继续充当这个阶级的“代言人”和“高级打工仔”了。 如果由得士绅阶级自然演变为资产阶级,那么,这个“资产阶级”,必然会是“官僚资产阶级”。 中国的近现代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并同时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了:这个“官僚资产阶级”的本性,和其前世——士绅阶级,根本无二:和国家、社会的关系,就是一种地地道道的零和关系。 对于财富,普通资产阶级之着力点是“创造”,官僚资产阶级的兴趣却仅仅是“占有”——不论是哪个阶级的财富,也不论采用什么样子的手段。 清末,社会新增长的财富,主要源于近代化、工业化的尝试和努力,这部分财富,自然而然成为官僚资产阶级最主要的侵夺对象。 这部分财富,名义上大多属于国家。因此,某种意义上,清朝之亡,正是士绅阶级和从中成长起来的官僚资产阶级要更换“代言人”了——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国有资产”的侵占,为了固化既得利益,必须干掉这些财富的原合法持有人。 北洋政府,官僚资产阶级进一步坐大;国民政府,官僚资产阶级干脆直接掌握政权。 我们都看见了这两个政府的吃相,也看见了,他们是怎样一前一后,被历史和人民抛弃的。 官僚资产阶级,真正是亡国灭党的大杀器,是关卓凡必须严防死守的一样东西。 上文已经过了:要防止在“阶级”的意义上,出现“官僚资产”这个东东。 关卓凡的如意算盘是,除了一部分“开明士绅”转化为“资本家”外,士绅阶级的大部分成员,在工业化、近现代化的过程中,其生存空间,被一股新兴的强大力量,一步步地侵蚀、挤占,逐渐没落,乃至消亡。 这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被逐渐分化开来的士绅阶级,在保有足够反抗力量的时候,始终无法明确意识到危险的逼近;等到终于看清楚局面了,残余力量已经衰弱,就算有心反戈一击,也无力回了。 关卓凡的算盘中,这股“新兴的强大力量”,就是“国有企业”。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今天请假一天,明天两更还账 如题。明两更,一更上午十一点,二更可能会稍晚一点,大约晚上八点钟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大清特色MBO 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必也正名乎! 关卓凡改“官办”为“国有”,不为好玩,无关趣味,实实在在是有“正名”的必要。¢£頂¢£点¢£¢£, 这个时代,近现代“国家”的概念,还非常淡薄,更加没有“公务员”的概念。“官办”之“官”,既是“官府”,也是“官员”,二者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非但如此,单拿“官府”二字来,也是有问题的——到底是哪一级、哪一处的“官府”? 这种暧昧含混,在相当程度上,导致了“官办”企业“内部人控制”、公私不分、最终化公为私;同时,也是“官督商办”企业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重要原因之一。 还有,办企业有办企业的套路,这个套路,不因所有权不同而异。“官办”的企业,总是要把“官派”摆了出来,忘记了自己是做生意的,只记得某品某级、庭参揖让,这个企业,还怎么办得好? “国有企业”四字,开宗明义: 首先,确定了所有权。国家既出了银子,企业即为国家所有,今后一切贪渎情事,即可以“侵占国有资产”入罪。 其次,这是“企业”,不是部院司道府县,主其事者,做起事情来,要走做生意的套路,不能走做官的套路。 再次,“国有企业”四字,对培养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近现代“国家”观念,也会有一定的助益。 当然,关卓凡绝不会真到认为。同样一间企业。仅仅换个名字。就能脱胎换骨了。他很清楚,如果不施以更强有力的手段,事情不会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原时空,洋务运动及其后兴办起来的那些“新式企业”,其经营管理,若用近现代企业制度标准去套,几乎无一例外地惨不忍睹。 第一,效率畸低。十两银子只能办一两银子的事情——就这一两银子办出来的事情,也往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遇风吹雨打,不免烟消云散,最终的结果,是一两银子也没有了。 第二,财务混乱,任意开销,“三公消费”尤其畸高。几乎没有任何成本概念。 第三,冗员充斥。冗员的来源。不仅有主管官员的私人,还有许多中央、地方大佬的人情,一封“八行”、一张条子、甚至一个口信,就能塞一个人进来。即便主管官员和请托者并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为不得最罪人,原则上也不会拒绝类似的要求,反正发薪水又不是掏我自己的腰包! 其中有相当数量的冗员,根本不点卯上班,甚至人都不在本省,完完全全是在“吃空饷”。 第四,损公肥私,明扣暗扣,买空卖空,各种“戴帽子”——这就更加不必了。 洋务运动伊始,直至清朝灭亡,符合“国际标准”的、真正意义上的近现代企业制度,始终未在中国建立起来。 留意,这种情形,和主官官员本人清廉与否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譬如,左宗棠、张之洞,本人都以清廉著称,但他们经办的企业,上述毛病一个不少——也包括他们本人。别的不,单公款消费——他们确实没有把银子揣进自己的腰包,但在“三公消费”上面,花起钱来,却是毫不手软,决不后人。又比如,拿公家的钱,“照顾”老朋友的子女家属,也是异常大方的。 下边儿的人,公家的各种大便宜占着,左季高、张香涛高高在上,大都会当做没看见;即便贪渎不法,如果此人是自己的嫡系,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了事,一样是要“力保”的。 左宗棠离开闽浙之时,原本是想请沈葆桢接管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但关卓凡反对,原因就在这里:沈葆桢之为人、为官,以及办洋务的套路,和左宗棠、张之洞其实如出一辙——清廉,可上述各种毛病,一个不少。 咦,好像哪里不对啊?按关卓凡的意思,接任福州船政大臣的,不是……张之洞吗? 上文,张香涛和左季高……一块儿被狠狠损了一通,言犹在耳啊!这个,张之洞之于左宗棠、沈葆桢,区别又在哪里呢? 区别有二: 其一,此时的张之洞,年纪还轻,资历还浅,必然是要听关卓凡的摆布的;而左宗棠、沈葆桢两个,勋重望著,办事情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章程,又都是典型的顺毛驴,不爽了就撂蹄子,哪里是关卓凡轻易摆布得了的? 其二,张之洞任福州船政大臣,主要是去负“政治责任”的,暂时不及实务。福州船政的实务,掌握在两个英国人手里:海曼奇,原皇家海军学院副院长,出任中国福州海军学堂“总办”; 毕夏普,原“哈兰德和沃尔夫”造船厂副总工程师,出任福州船政局“总办”——相当于总经理。 事实上,此时的张之洞,对关卓凡最大的作用,是拿来招抚“清议”用的,而“清议”里边,关卓凡找不到比张之洞更合适的人选了——矮子里拔高个儿,“清议”里边,张之洞毕竟是脑筋最开通、能力最强的一个。 就是,其实,张香涛是一个大花瓶。 主官官员即便清廉,所办企业尤一塌糊涂至此,若主管官员的私德不检,操守可议,那么,问题就更大了,就会发生“内部人控制”,公私不分,最终化公为私。 李鸿章就是其中典型了。 李氏“化公为私”的经典之作,是轮船招商局由最初的“官办”变为最后的“官督商办”。 这个案子,李鸿章幕后主使,盛宣怀前台操盘,十足十一部精彩的商战大片,但来龙去脉极其复杂,若详细讲明白了,狮子难免“水”之讥,只好大略言之了: 光绪二年,即1876年,盛宣怀动议,轮船招商局收购美资旗昌公司。旗昌股票面票价格每股一百两银子,但当时其实际价格已跌至每股五十六两。盛宣怀暗地用官款以实际价格收购旗昌股票,报给朝廷的,却是票面价格。于是,每一股四十四两银子的差额,就落入了李鸿章、盛宣怀的腰包。 通过这种手段,李、盛共侵吞了“官本”七十余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还不算厉害。 真正厉害的是在七年后。 光绪九年,即188年,中法战争爆发。李鸿章上奏,以两国开衅、法国人必攻击轮船招商局之船只,请将轮船招商局暂时过户到某中立国名下,俟战后再转回中国——哎,给人家一点子手续费就可以啦。 朝廷糊里糊涂地批准了这个方案。 万没想到,这个“户头”,一“过”了出去,就再也没有“转”回来——没有转回到朝廷手里。 法战结束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轮船招商局虽然变回了“华籍”,但在这个过程中,“官本”被迫全部退出轮船招商局,轮船招商局的股本,变成了百分百的“商本”,成了所谓“官督商办”。 晚清最赚钱的“国有企业”,就这样被纳入了李鸿章、盛宣怀等私人的怀抱。 每读这段历史,关卓凡总能想到二十一世纪一个非常流行的词汇:b。 嗯,大清特色b。 李鸿章过世的时候,家族财产高达四千万两白银之巨。这个数字,绝对不是单靠传统意义上的贪污受贿能够积致的。李鸿章不是和珅,他始终在地方上工作,并没有那么多卖官鬻爵的机会。 盛宣怀过世后,他指定的遗嘱执行监督人——很有意思,是李鸿章的长子李经方——用了两年时间,才统计出盛家庞大的财产:总额为一千三百四十九万两白银。 盛宣怀的身份,和胡雪岩不同,始终是朝廷官员和“国企负责人”。 我们要问一句:李、盛之流的惊人的财富,到底从何而来? 事实上,李鸿章正是中国官僚资产阶级的始作俑者,他和他周围及后续衍生出来的庞大利益团体,上下其手,将中国近代化的成果,用各种方式和手段,不间断地自国家搬到自家。当他们认为:搬的差不多了——“国家”那边儿,已经基本空了——便轻轻一推,清朝皇帝,这个他们侵夺的财富的名义上的合法持有人,就从宝坐上跌了下来。 好啦,改朝换代了,我们在“前朝”那里拿来的银子,袋袋平安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监军 关卓凡发现,当时的朝廷,对这种“大清特色b”,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 原因并不太复杂:洋务运动的早期,中央还保有对“洋务”的一定的控制力;到了后期,办洋务,愈来愈依靠李鸿章等地方督抚,最终,朝廷完全放弃了对洋务的主导权。南洋大臣、北洋大臣等奇葩之设,就是洋务的主导权,由中央转向地方的标志。 中央机枢,已经没有真正懂洋务的人才,更加没有文祥这种不但精通洋务,且头脑清楚、自有主见、上位者不能移志的人才。办洋务,上位者稀里糊涂地做着甩手掌柜,自然只能听任李鸿章、盛宣怀等上下其手,任意施为。 李、盛等人玩儿的把戏,并不是都那么高明。轮船招商局收购旗昌公司,其中弊端,左宗棠、刘坤一等封疆大吏,都有所发觉,并上书攻讦。可是,李鸿章的自辩亦足眩耳目,朝廷难辨真假,纵有怀疑,也只能放在肚子里。 更重要的是,办洋务,少不得李鸿章,倚俾过深,无法翻脸,所以,对李氏类似的攻讦,总是大事化,事化了。 宗室亲贵并未完全失去对地方督抚鸠占鹊巢的警惕。德宗、慈禧先后升遐,溥仪继位,掌权的一班少年亲贵,终于要“拨乱反正”了。 先是弄出一个“皇族内阁”;接着,要收下财权于中枢,还要清理北洋的财务——“收下财权于中枢”固然是痴人梦,北洋的账。从李鸿章到袁世凯。数十年下来。那是底下第一盘烂账、黑账,如何清得? 最后,载沣、载泽、载涛的兴头愈发大了,居然要杀袁世凯。 这帮二货,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此身尚在康、雍、乾之世!他们云里雾里做着清秋大梦,官僚资本已经下定决心,要更换“代言人”了。 史鉴殷然。关卓凡想,我该怎么办呢? 怎样才能保证,我治下的“国有企业”,不重蹈原时空“内部人控制”的覆辙呢? 关卓凡一个脑袋两只手,分身无术,不能自个儿去办企业。可是,他能用的人,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原时空创办、经营、掌控“新式企业”的那拨人——这拨人。毕竟是这个时代最开通、最能干的一批人。 譬如,关卓凡用之于开平矿务局的唐廷枢、轮船招商局的徐润、福建船政的伍廷芳、顾委会铁路股的张荫恒。 容闳就更不必了。已经成为他办理洋务的左膀右臂之一。 但是,起观念、操守,这个时代的人,本时空较之于原时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这个时代,“公仆”、“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观念,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关卓凡已开始在轩军中培养类似的观念,也算是有所成,但若要深入人心,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个金手指,一时半会儿的,关卓凡无论如何也开不出来。 现阶段,关卓凡能够保证轩军的战斗力以及对他本人的忠诚,但是,轩军干部一旦走出军营,放诸企业,关卓凡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巨大的利益的诱惑下,变身为“内部人”,行李鸿章、盛宣怀之事。 轩军的干部,关卓凡自认是这个时代最符合工业化要求的人才了,在“内部人控制”问题上,尚无法真正信任,别的人,就更加不必了。 事实上,历史上的唐廷枢、徐润、伍廷芳、张荫恒,“廉”之一字,都不无可议之处。 但关卓凡还是得用他们,还是那句话——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开通、最能干的一批人。 所以,不能仅仅因人成事,国有企业,必须从一开始,就建立符合近现代化企业治理标准的经营机制、监督机制。 关卓凡决定,从建立近现代财务制度入手。 工业社会的经济活动,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农业社会。中国原有的财务制度,简单粗疏,标准不一,根本不足以应对工业化进程中愈来愈复杂的生产、贸易。原时空的洋务运动,企业效率畸低、管理混乱、漏洞百出,“内部人”上下其手、无所顾忌,这是重要原因之一。 近现代财务制度之设,收支盈亏,囊括无遗;条分缕析,一目了然,对企业控制成本、趋盈避亏之作用,十倍于中国旧有的“记账”;若有舞弊情事,循迹按究,哪个环节、哪个经手人出的状况,亦无所遁形。 单靠中国自己,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完善的近现代企业财务制度,是不现实的。关卓凡认为,仿佛“西法练兵”,办企业,一样是需要洋“教官”的。 这才有“中美人才互通计划”。 洋人顾问中国企业财务,甚至直接掌握企业财务,则该企业一切机密尽为其洞悉。关系如此重大,“财务顾问”、“财务总监”的敏感和重要,不是普通技术人员可比,除了能力、操守之外,还需要得到中国政府的政治信任。这种政治信任,除了拥有“鲜血浇铸,磐石不移”之“邦谊”的美国,不做第二国想了。 还有,即以能力、操守论,有合众国政府的背书,这批“美国顾问”亦比关卓凡自己出去找来的人强。关卓凡不是找不到有能力、有操守的人才,可是,找到这么大数量的符合要求的人才,就不是任何个人办得到的事情了。 再好的制度,如果得不到严格的执行,或者在执行过程中变形走样,也是白搭。“美国顾问”的任务,除了帮助中国的“国有企业”建立现代财务制度,也要保证、监督制度的执行。就是,这帮子美国顾问,其实是关卓凡派驻各地国有企业的“监军”。 “监军”这个差使,实在不放心交给中国人自己来做——哪怕这个人是关卓凡的“自己人”。巨额利益面前,那种内外勾结、猫鼠同窝、沆瀣一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美国人并不是不能收买,但收买起来,毕竟要比中国人困难的多,更何况“美国顾问”后边儿,还有美国政府的背书。 关卓凡并不指望,“中美人才互通计划”能够彻底杜绝“内部人控制”现象——“彻底杜绝”四字,任何时候都是不现实的。“官僚资产”依然会现身于本时空。不过,关卓凡有足够把握,能够把“官僚资产”控制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畴内,数量有限的“官僚资产”,变不成“官僚资产阶级”。 同时,国有企业的产出投入比,会大幅度提高;盈利能力,会大幅度增加。 中央以及他本人,会牢牢掌控各地国有企业,进而掌控全国财政,地方无以坐大。 关于“国企”用“西法”,关卓凡早早地就埋下了一个非常有力的伏笔:“奉恩基金”之款项来源,乃按一定比例,从各地新式企业之盈利中计提。关卓凡以此为借口,要求一切新式企业统一采用西洋财务制度——不然我怎么算的明白? 当时,洋务初兴,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地方大员,为取得“上头”和宗室的支持,都力赞其议。 更妙的是,既行西法,新式企业的财会人员,便几乎全部出于上海的“广方言馆”及其下设的财会速成学校——全中国就那儿才有足够数量的通晓西洋财务的人才。 “广方言馆”可是轩郡王一手创办的哟。 国企之财务,高级管理人员是我请来的美国人,中低级财会人员是我的“广方言馆”的人,嗯,双管齐下,看看我究竟拿不拿得住这些子企业? 好啦,如意算盘噼里啪啦打过了,我该陪美国朋友去上海了。 到了津,先耽搁两,那儿,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东西要看,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要做。 *(未完待续。。) 今天请假,明天一更,后天两更还账 如题。这两事情实在是多了一点,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尖端兵器 关卓凡并没有和“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同出京,为了那件“有趣的东西”,他提前两到了津。▲∴頂▲∴点▲∴▲∴,随行的美国人,只有山度士一位。 站军营门口。 “人呢?” 这是下车伊始,彼此行过了军礼,关卓凡对出营迎接他的华尔、张勇、福瑞斯特等人的第一句话。 华尔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了:“在靶场。” “好,去靶场。” 好家伙,这么干脆,营区都不进,水都不喝一口? 华尔命卫兵先行快马赶赴靶场,通知相关人等王爷要过来视察了。 张勇在一边眉飞色舞:“王爷,东西真是好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争了十几,”张勇嘿嘿一笑,“到了后来,个个都脸红脖子粗了,可还是拿不准,到底该怎么……摆它?” 摆它? 这话似乎没头没尾,但关卓凡晓得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不着急,凡事总是愈辨愈明白的——先看看东西究竟好在哪里?” 一行人怒马如龙,来到了靶场。 靶场入口,“相关人等”已经在恭候了,其中,有三四个身着猎装的洋人。 山度士偏过身子,对关卓凡了句什么。关卓凡点了点头,第一个跳下马来,大踏步走了过去,还差着几步路,手已经伸了出来:“加特林先生,咱们总算见面了。” 理查乔登加特林赶忙迎了上来,先是深深一躬。直起身来。才握住关卓凡的手:“亲王殿下。能够为您服务,是我莫大的荣幸。” 理查乔登加特林,加特林机枪的发明者。 * 前文有过交代,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向理查乔登加特林买下了他的“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的专利,并承诺,提供后续研发、改进的资金,不设上限。另外。还约定,将聘请他负责日后定型了的“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的制造、生产。 加特林无法拒绝关卓凡提出的价格和条件。同时,和克里斯托弗斯潘塞一样,加特林对这位来自中国的公爵大人的“知遇”,亦有久旱逢甘霖之感。事实上,他的这种感觉,比斯潘塞还要强烈。 斯潘塞在推销他的“斯潘塞连珠枪”的过程中,虽然屡遭冷眼、白眼,但“斯潘塞连珠枪”怪是怪,好歹还是一支“枪”。勉强还在世人的理解能力范围之内。可加特林先生,您究竟能不能够讲清楚。“连用速射武器”……到底是个什么鬼东东?加特林感觉到,在一个又一个游对象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怪物。 并不好全怪人家没眼光,事实上,加特林自己也确实不清楚,他的“连用速射武器”到底是什么——枪,还是炮? 事实上,在排队枪毙时代,加特林的设计思路太超前了,当时的战术体系,根本没有机枪的任何位置。只有等到前膛枪转为后膛枪,散兵战术出现了,机枪的火力压制和支援的概念,才有实质的意义。 就在加特林对美国的市场已基本绝望、打算到欧洲去碰碰运气的时候,山度士衔关卓凡之命出现了。 关卓凡之所以要将“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的专利买下来,是因为加特林申报的专利极具排他性: 这个专利中有两点声明,一个是“提供锁膛的内有击针的圆柱旋转体,与枪管一起旋转”;一个是“每根枪管都有独立的击针”。 这就使得,以后所有与加特林机枪相似的设计都不能再获得专利了。 这是马克沁机枪问世之前,数十年间,再没有其他类似的机枪被“发明”出来的最重要原因。在专利权问题上,洋鬼子——特别是“先发”的英、法——还真是算规矩的,不大随便山寨人家的东西。 至于马克沁机枪,以自身火药燃气为动力,和加特林机枪的外力机械驱动,设计思路已经完完全全不同了。 关卓凡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他不对外宣传、售卖“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英国人、法国人就没有机枪可用,特别是法国人——最起码,在老子跟你打过冤家之前,你没有机枪可用。 英国人呢,嗯,也会在祖鲁人、布尔人那里吃更多的苦头,我也许会更早一点观赏到日不落帝国的美丽夕阳。 当然啦,美国是“血盟”,如果有兴趣,我是可以卖几支给你们的——拿去打印第安人罢!不过,既然加特林先生不再继续推销他的“连用速射武器”了,我很怀疑,美国人是否会如原时空那样,按时按点,对这种非枪非炮的“鬼东东”,发生足够的兴趣? 如此一来,关卓凡就能够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对西洋列强保持一定的武器代差优势。碾压神马的当然谈不上,但未来彼此可能发生的冲突中,己方胜利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这是一条釜底抽薪的绝妙好计。 我有多少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 加特林是次来到中国,属于“汇报演出”性质。他以及他的研发团队,紧跟着“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来到中国,到埠日期,相差不过三、四。他并不是“访华代表团”的成员,没有进京,而是待在津站军营,和轩军诸将及技术人员一起,用带来的样枪,做一系列的演示、试验。 好吧,我们来看看“演出效果”如何? 第一眼看过去,就颇出关卓凡的意料。 三架不同型号的“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一字排开。 这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尖端、最新锐的三件兵器了。 中间那架,是关卓凡印象中的加特林机枪的样子:六根长长的枪管围成一圈,枪身架在双轮车子上面,膛体上方,高高地插着一支细长的弹夹。 右边那架,也架在双轮车子上,但枪管并不裸露,一眼看去,就是一门火炮的样子。仔细再看,“炮口”上,十个的圆洞围成一圈——哟,这架加特林,居然有十支枪管! 关卓凡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架算是六支枪管的那架的“加强版”,除了多了四支枪管,并无本质不同,只是在枪管外,套上了一个金属圆筒。 不过,除了多了四支枪管和一个“枪筒”,还是另有一个不同之处的——弹夹不同。 “十枪管版”的弹夹,是一个巨大的圆柱体,关卓凡估计,大约得两个人合力,才能够正常装卸。靠近了细看,他看明白了,这个弹夹,其实也算是“六枪管版”所用的细长弹夹的“加强版”:圆柱体中,十来个类似的细长弹夹围成一圈——只是长度缩短了一半左右。 就是,这种圆柱体弹夹的容弹量,大约是一个普通长弹夹的五、六倍。 左边那架,不是架在双轮车子上,而是架在一个大大的三脚架上,形状和“十枪管版”仿佛,可是,枪身的长度,却足足短了一半。 枪管是六只。 膛体上方插着的弹夹,亦不同于其他两架:扁圆形,中央有一个洞,远看就像一枚大大的铜钱。或者——嗯,有一点像老式电影放映机的胶片盒。 当然啦,“老式不老式”的,是相对于关卓凡来的,这个时代,正儿八经的电影,还没被发明出来呢。 关卓凡的印象中,加特林机枪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笨重”,必须架在车子上,不然难以转动,行军的时候,更加要依靠畜力牵引——和一门炮无异。 眼前这架“微缩版”加特林,若将弹夹、枪身、支架拆了开来,则三者的重量,都是一个成年男性可以担负的。一个四到五人的班组——需要多一两个人,以携带更多的弹夹——就可以徒步背负一架加特林行军了! 这对于更大范围、更高效率地运用加特林机枪,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嗯,当初收购专利的时候,提出过的“减轻‘连用速射武器’的重量”的要求,加特林居然做到了,不错,不错。 (提示:明两更)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枪声大作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六枪管版”被命名为“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1型”,“十枪管版”为“型”,“微缩版”为“型”。↖, 命名的先后顺序,对应于它们被设计制造出来的先后顺序。 三种弹夹,细长的为“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供弹料斗1号”,圆柱体的为“号”,扁圆的为“号”。 “供弹料斗”? 关卓凡心想,加特林先生,怪不得你推销你的“连用速射武器”的时候到处碰壁呢,“连用速射武器”的法已经够含混不清的了,你还加上个莫名其妙的“供弹料斗”——哪个晓得是什么意思啊? 加特林,理论上,三种“供弹料斗”,在三种型号的“连用速射武器”上都是可以通用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供弹料斗号”不适用于“连用速射武器型”,原因嘛,“供弹料斗号”太大,“连用速射武器型”太,射击的时候,枪身连续震动,不易保持平衡。 咦,三种“供弹料斗”,在三种型号的“连用速射武器”上都是可以通用的? 这是了不起的改进!关卓凡隐约知道,原时空加特林机枪诞生之初,“供弹料斗”和枪膛之间,各种奇葩,各种啼笑皆非,所以,收购专利的时候,他特别要求,供弹要做到“标准化”,要建立“通用模块”。 这一点,加特林也做到了,不错,不错。 加特林继续:必须指出的是。“连用速射武器型”枪管较短。射程以及精度。就比不上“1型”和“型”了。 三种型号,威力最大的,是“十枪管版”的“型”,理论射速可达每分钟四百发。 每分钟四百发?我……靠! 让我算一算: 单发撞针式后膛枪,普通合格射手,一分钟大约可以进行五次射击。 斯潘塞连珠枪,普通合格射手,十二秒内就可以把弹仓内的七发子弹全部射出——如果不考虑精确瞄准的话。不过。并非一分钟可以射出三十五发子弹,因为要更换弹夹,这个费点事儿。嗯,一分钟内,一个普通合格射手,大约可以打光三个弹夹——就是,射出二十一发子弹。 那不是……一架“十枪管版”加特林机枪,赶得上八十支单发撞针式后膛枪,又或者是二十支斯潘塞连珠枪? 轩郡王不由喜动颜色。 “亲王殿下,”加特林道。“我必须明,每分钟四百发。只是一个‘理论射速’,实际战斗中,不能长时间维持这个射速——不然,枪管会过热,会发生机械故障,最严重的情况下,会发生炸膛事故。” 关卓凡不以为意。要“理论射速”,单发撞针式后膛枪一分钟五发,斯潘塞连珠枪一分钟二十发,也是“理论射速”。进弹、闭锁、击发、开锁,都是力气活,不论单发撞针式后膛枪,还是斯潘塞连珠枪,普通士兵也都无法长时间维持“理论射速”——人受不了,枪一样受不了,也会过热、卡壳、炸膛,各种故障。 “不过,”加特林继续,“经过不断的改进,‘连用速射武器’发生故障和事故的概率,已经愈来愈低了,我认为,已经处于一个可以容忍和接受的水平了。” 顿了一顿,道:“我主要在两方面进行了改进——” 第一,加特林机枪原先使用的子弹,是纸壳米尼弹,这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火药气体泄露的问题,而加特林机枪特殊的送弹方式,使它的弹膛和枪膛被设计成分离的,这进一步加剧了火药气体的泄露。 火药气体泄露,除了降低子弹的速度和精度,累积到一定程度,还可能导致炸膛。为解决这个大麻烦,加特林一方面改进闭锁机构,一方面“釜底抽薪”,彻底放弃纸壳弹,采用当时刚刚开发出来的金属定装弹。 这个思路,和斯潘塞连珠枪的设计思路,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关卓凡听到“金属定装弹”五字,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照加特林机枪一分钟四百发的射速,得打掉我多少黄澄澄的铜啊! 我的铜矿在哪里呢? 近现代化战争,打的就是工业能力,这个法,一丁点儿也不错。 “第二,”加特林,“弹膛和枪膛彼此独立,但二者必须同轴,不然子弹不能准确送入枪膛,会造成卡壳。为此,我改进了枪管的设计,枪管后部直径较前部直径略大,这样,子弹进入枪膛将更加顺利,在机械转动过程中,即便弹膛和枪膛不能百分百地同轴,也不影响将弹膛中的子弹送入枪膛。” 这段话,关卓凡听的就不是很明白了。 关卓凡见过的枪支,弹膛和枪膛都是一体的,他一时想象不出来“弹膛和枪膛彼此独立”是什么样子? 正在努力行进形象思维,加特林又话了:“可是,这么做,有一个缺点,枪管直径偏大,弹头在飞行过程中会加剧翻滚——” 顿了一顿,道:“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射击的精度。我正在努力寻求解决之道,不过,亲王殿下,我得承认,暂时还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案。” 听他这么,关卓凡反倒释然了:我不是技术人员,不必把什么细节问题都搞得那么明白。还有,这位加特林先生,不但聪明,而且诚实,这——很好,很好。 “加特林先生,”关卓凡微笑道,“‘连用速射武器’和步枪不同——用途不同,精度不是对它的第一要求。再,我相信,你终究找得到最佳解决方案的。” “感谢您的理解和信任,亲王殿下!”加特林的眼睛亮了起来,“‘连用速射武器和步枪用途不同,精度不是对它的第一要求’——您的这个见解,非常有启发性……指导性!” 关卓凡心想:老加,你挺会拍马屁的嘛。 “这些,”他笑了一笑,“我的将军们,大约一直在争论这个问题。不过,这个事儿,暂且往后摆一摆,咱们先来看看‘连用速射武器’的威力吧!” “汇报演出”正式开始。 “演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射击密度、精度演示”,一部分是“对敌阻遏能力演示”。 “射击密度、精度演示”比较简单:对单一标靶进行射击,看看在正常情况下,一分钟之内,共射出多少子弹,上靶多少子弹? “正常情况”,是指以“正常力度”匀速摇动加特林机枪的曲柄。 首先进行演示的,是“六枪管版”的“1型”,用细长的“供弹料斗1号”。 加特林亲自操作手柄,一个助手在一旁扶着弹夹。 机枪咆哮起来。 枪管、手柄,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转动着,烟雾笼罩之中,枪口火光如织。 斯潘塞连珠枪之“连珠”,只是一个形容词,此刻之枪声,真正叫“密如连珠”了! 关卓凡掌心微汗,血脉贲张。 不过十几秒,一个容弹量六十发的弹夹就打光了。 更换弹夹的速度,比关卓凡想象的要快的多。两个助手,一个负责拆,一个负责装,和斯潘塞连珠枪更换弹夹相比,也慢不了多少——当然啦,斯潘塞连珠枪所有的操作,都是由枪手本人完成的。 机枪再次咆哮起来。 一分钟内,堪堪打光了三个弹夹,即一百八十发子弹。 加特林请亲王殿下亲自检点标靶。 经过仔细点算,上靶一百六十六发。 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对于一架机枪来,这个精度,是很可以接受的了。 还有,这个数据,和之前加特林到埠后做的一系列演示、实验,基本持平,不算什么“超水平发挥”。 不过,看着满地黄澄澄的弹壳,关卓凡免不了地肉痛了一下。 他随即想起,这些弹壳,是全部都要回收的。 还好,还好。 接下来,是“对敌阻遏能力演示”,由“十枪管版”的“型”负责,用圆柱体的“供弹料斗号”——即容弹量最大的那个。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今天的第二更后延,抱歉 出了点状况,刚刚才回到家。今二更是无论如何赶不及了,只好后延。欠的这一更,本周内一定补上,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换了人间 军团参谋长施罗德等人,挖空心思设置了一个“模拟实战场景”: 在纵向五十五米、横向六十五米的一块区域内,挖了二百五十个散兵掩体,每个掩体内藏一个士兵,人手一具人形标靶。⊙頂點說,散兵坑的分布没有明显规律,不过,大致是由远而近,由密变疏。 这二百五十个散兵掩体,是用来模拟以下的一个实战场景的:在六十五米宽的地带内,一支五十人的敌方部队,向我军阵地发动冲锋,看一看,在五十五米的“冲锋距离”内,一架加特林机枪,能否有效遏制五十名敌军的进攻? 具体方式如下:散兵坑内的士兵,由远而近,依次举起人形标靶,以模拟敌军的进攻——就是,平均下来,纵方向上的五个人形标靶,模拟一个敌军士兵的冲锋路线。 散兵坑内的士兵,务必记住不可冒头,不然,可就成了“人肉标靶”了。 最远处的一排标靶竖了起来——这意味着向我阵地进攻的敌军已开始冲锋了。 “加特林型”吼叫起来。 望远镜中,一个个人形标靶上,碎屑纷飞。 有趣的是,这些人形标靶,会不断地上下左右移动——这是对敌军的闪避、机动动作,做有限模拟,以增加“战场真实性”。 整个过程,更换了两次“供弹料斗”,射击结束后,第三个“供弹料斗”,还剩下两支弹夹没有使用。“供弹料斗号”由十二支长弹夹组成,每支弹夹三十发弹容。总弹容三百六十发。就是。一共打出了一千发左右的子弹。 “供弹料斗号”非常沉重。必须两个人合作,才能正常拆卸,如果想加快更换速度,就得两个人拆,两个人装。就是,“加特林型”和“供弹料斗号”的组合,至少得五个人共同操作,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威力。 一一点算。共有一百二十一个人形标靶中弹。 大致可以认为,“敌军”的“伤亡率”,超过了百分之四十。 进攻不同防守,理论上,世界上不存在伤亡率超过百分之四十还不中止进攻的军队。 “对敌阻遏能力演示”证明,一架“加特林型”机枪,打退一支五十人的进攻部队,绰绰有余。敌人再多个二、三十人,大约也难以冲破加特林机枪的火网。 且真上了战场,阵地上不可能只有一架加特林。防守阻击的火力中,还会有一定数量的单发或连发步枪。 真实的战场。较之演示设置的“实战场景”,当然不会完全一样。标靶不能大范围机动,真人却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话,也有可能比标靶更加笨拙和迟滞。标靶的设置,引入了轩军的散兵战术的概念,真人——这个时代,西洋列强的步兵战术,排队枪毙依旧是主流。 所以,可以认为,演示的结果,基本如实反映了“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的威力。 经过一系列的演示,关卓凡对“加特林连用速射武器”的质量和效能,都表示满意,并认为,可以考虑定型投产了。 加特林的脸上,犹如升起了一轮红日,简直是光芒四射。 他激动地浑身微微发抖。 “我希望,”关卓凡,“明年的这个时候,这种武器已经大规模列装我的部队了。” “是!亲王殿下,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过,‘连用速射武器’这个名字……” 加特林愣了一愣,但他迅速反应过来:“亲王殿下,您一定能够赋予它更加恰当和美好的名字。” 嗯,很懂事嘛。 “‘连用速射武器’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不过,对于普通士兵来,稍稍显得复杂了一点儿……嗯,这样吧,既然它以机械驱动,我们就称它为‘ahine gun’如何?当然,前面要‘加特林’这个前缀。” “‘ahine gun’……啊,非常恰当,亲王殿下,我们就称它为‘ahine gun’罢!” “机枪”一词,就这样隆重诞生了。 * 两后,“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达津。 不过,并没有立即抵大沽口上船南下。 关卓凡带着一大班美国友人,去了大沽以北二十几里地的另一个港口——北塘。 北塘的名气远不如大沽,这个默默无闻的港口,能有什么要紧的物事,吸引了轩郡王和整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 有的。 什么呀? 本时空中国的第一条铁路。 这条铁路,北起永平府滦州开平镇乔头屯,南抵北塘,全长一百八十六里——就在上个礼拜,北塘站才刚刚完工。 “乔头屯”这个名字,因为不够“雅训”,已奉旨易命名为“唐山”。“乔头屯”有一座山,本名“大城山”,唐朝太宗皇帝赐山唐姓,于是也称“唐山”。关卓凡因之提议,改“乔头屯”为“唐山”。 一个的村庄改个名字,要劳动掌国王爷费心,是因为这个地方,乃开平矿务局之核心所在。 这条铁路,便被命名为“唐津铁路”。 关卓凡一作出设立开平矿务局的决定,便开始着手规划、勘测“唐津铁路”了——当然,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彼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召开的那场“铁路会议”,还没有举行呢。 “铁路会议”一结束,铁路成为既定国策,“唐津铁路”立即大兴土木。 “唐津铁路”的建设,不惜“偷步”,紧赶慢赶,是因为这条铁路要充当开平矿务局煤炭外运的专线,开平矿务局今年七、八月左右就要正式投产出煤,“唐津铁路”必须赶在开平矿务局正式投产之前完工。 “乔头屯”为中心的开平地区,富集优质煤矿,但却处于内陆平原,附近也没有像样的河流,因此,必须建设一条通往海港的煤运通道。 原时空,李鸿章上奏,请准造一条开平至芦台的铁路,全长九十里。开平矿务局出产的煤炭,拟用铁路运至芦台后,再换船沿蓟运河至北塘出海。 朝廷不准。 李鸿章只好从芦台向开平挖一条人工河,试图将开平和芦台用水路连接起来。 这条“煤河”挖到胥各庄,因为地形隆起,再也无法前进,李鸿章再次上奏,请准造开平至胥各庄的铁路——只有二十四里。 不给造这条铁路,开平矿务局的煤就运不出来;另,李鸿章声称,这其实是一条“快车马路”——不用机车,而是用骡马拉动车厢。 朝廷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 原时空,中国的第一条正式的铁路——唐胥铁路,就这样诞生了。 那是光绪七年,即1881年的事情。 现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中国第一条铁路的诞生,提前了整整十五年。 还有,唐津铁路全长一百八十六里,几乎八倍于唐胥铁路。 对了,开平矿务局——中国的第一座大型近现代化煤矿,投产的时间点,也比原时空整整提前了十五年。 真正是换了人间。 北塘不是“唐津铁路”的终点,它将继续南展,延至大沽。然后,折而西北,以“京津铁路”之名,一路直奔北京。 规划唐津铁路之时,唐廷枢为节省成本,曾有铺设窄轨的打算,但被关卓凡坚决否定掉了。他通过容闳训示唐廷枢:唐津铁路并非只为开平矿务局服务,这条铁路,必须成为日后中国庞大铁路网的一部分,具体点来,就是成为“京奉线”的一部分。所以,必须采用标准铁轨。 关卓凡和约翰逊副总统共同主持唐津铁路的“通车剪彩”仪式之后,将和“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起,登上中国的第一列火车,奔赴一百八十六里之外的唐山,参观“一期工程”已基本完工的开平矿务局。轩郡王和约副总统将再次主持一次“剪彩”仪式——开平矿务局的“投产剪彩”仪式。 回到大沽后,轩郡王、约副总统将第三次“合作”,共同打下“京津铁路”的第一口道钉。 之后,京津铁路就要正式动工了。 汽笛长鸣,彩旗招展,关卓凡心潮澎湃:中国的工业化、近代化,扎扎实实地迈开了脚步! 而且,步伐将愈来愈快!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侧福晋 上海,清雅街,清雅苑。 这个“清雅苑”,就是原先的浙江巡抚衙门。 关卓凡交卸了浙江巡抚的差使后,惺惺作态,表示自家要搬出浙抚衙门,给署理浙抚的赵景贤腾地方。赵景贤“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浙抚衙门乃另觅新址,旧址就成了关卓凡在上海的公馆。 公馆的女主人嘛,自然就是扈晴晴了。当然,后来又多了一位杨婉儿。 “浙江巡抚部院”的牌匾拆下来后,一直没有新的牌匾挂上去。浙抚衙门旧址的大门是三开间的,分正门和左、右侧门,女主人只在右侧门上,贴一红纸,上书“关寓”二字,表示家主谁何而已。 不过,以前这么做,是为了“低调”;现在,关卓凡已晋了轩郡王,这座宅子已经特旨赐了给他,算是“过了明路”,还玩“低调”,就没有必要了。而且,关卓凡晋王爵,宅子的女主人的身份,也将随之变化,“关寓”二字,不符朝廷制度,这座宅子,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了。 宅子既在清雅街,顺理成章,就叫“清雅苑”好了。 于是,就在关卓凡和“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达上海的前一,“浙江巡抚部院”牌匾原先的位置上,挂上了一块白底黑字的“清雅苑”。 目下之清雅苑,人人颜开,个个色喜,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扈晴晴和杨婉儿两位女主人,都忍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关卓凡看着自己的一子一女,从头至尾。一直呵呵笑着。就没有合拢过嘴。旁人看去。轩郡王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傻里傻气。 还好,没到失态的地步。 不过,这是因为有负责传旨的钦差在场的缘故,一会儿就要颁旨、接旨,关卓凡必须拿着劲儿,不能“失仪”。 不然,嘿嘿。难喽。 孩子都已取了名字。杨婉儿生的儿子名“杲”,扈晴晴生的女儿名“晓晓”——取叠字名,是向她母亲“致意”的意思。 美国那边儿,米娅生的儿子名“晟”,雅克琳生的女儿,单名“昕”。 四个孩的名字,都有一个字从“日”,关卓凡决定,以后照此办理——凡是自己下的蛋,名字统统从“日”。 至于“”字——按照族谱。关卓凡是“卓”字辈,但他的儿子。并非“”字辈。不过,关卓凡根本没把本时空的“关卓凡”的祖宗当成自己的祖宗,所以,也根本不打算按本时空的这本“族谱”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兄弟姐妹排下来,就是:老大关昕,老二关晟,老三关杲,老四关晓晓。 两子两女,一个“好”,又一个“好”,好,好!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哈哈哈哈! 热闹了一大轮,朱学勤觑了个空儿,压低了声音,对关卓凡道:“王爷,咱们这就颁旨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随即满脸笑容地道:“好,好!颁旨,颁旨!” 朱学勤就是负责颁旨的钦差。在“恭系”中,他和许庚身、方鼎锐原是同样的角色——处于“核心”的边缘、介乎“核心”和“二线”之间的位置。辛酉政变之后,朱学勤先放了刑部,后转礼部,现已做到了礼部侍郎。 这个旨意,劳烦一位礼部堂官,离京千里,抵沪亲传,分量自是极重的。 摆上香案,关卓凡率扈晴晴、杨婉儿等合宅人口,跪聆圣旨。 原来,这是册封扈晴晴、杨婉儿为“轩郡王侧福晋”的旨意。 清制,“侧福晋”虽比“嫡福晋”低了一级,但为“平妻”,并非妾侍。和“嫡福晋”一样,“侧福晋”嫁给王爷,也有正式的婚礼,只是仪注较“嫡福晋”的略减些罢了。即是,侧福晋是“娶”的,不是“纳”的;侧福晋的娘家人,是王爷丈夫的正经亲戚,两家是正经亲家。 最重要的是,侧福晋一样是入玉牒的,一样算是皇族的媳妇。所以,侧福晋和嫡福晋一样,必须由皇帝亲自下旨册封。 在清朝,出身高华的贵族、世家女儿,成为王爷的侧福晋,是很普遍的,这是荣耀,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嫡福晋、侧福晋之外,王爷的女人,就统统都是妾侍的身份了。 某种意义上,清朝的宗王,实行的不是“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而是“多妻多妾”的婚姻制度,只是,这个“妻”,有地位高低的区别。 扈晴晴、杨婉儿两个,都是以“妾”的身份抬进关家的门的,册封为“侧福晋”,是大大地升官了。 侧福晋的数目,有严格的规定。乾隆朝之前,亲王可以娶两位侧福晋,郡王就只能娶一位侧福晋。乾隆朝开始,规制略略放宽,亲王可以娶四位侧福晋,亲王世子和郡王可以娶三位侧福晋。 就是,册封扈晴晴、杨婉儿为轩郡王侧福晋,关卓凡已经把自己的名额用掉了三分之二了。 两宫皇太后和关卓凡这个事儿的时候,慈安笑着道:“你只剩下一个侧福晋可封了。以后,若要册封米氏和雅氏,你就只好二择其一啦。这个侧福晋,到底该给谁,你回去垫高了枕头,好好儿想一想。” 这话半真半假。若帘眷优渥,侧福晋的名额,“逾格”增加一、二,也不是不可以的。这其中道理规矩,关卓凡自然是明白的,他晓得母后皇太后是拿自己取笑,脸上倒是难得地红了一红。 不过,米娅和雅克琳都没有正式过门,暂时还谈不到册封的事情,关卓凡暂时还不必“垫高了枕头,好好儿想一想”。 册封扈晴晴、杨婉儿之诏书,除了“淑慎性成,雍和纯粹”、“勤勉柔顺,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这一类俗烂的套话外,还着重指出了两点: 其一,她们都有和轩郡王“同艰共险”的经历。 其二,她们都为轩郡王诞育了子女。 这两点,都正经算是她们的“勋劳”。 所以,册封她们为轩郡王侧福晋,其中还包含着“国家酬功给效之至意”。 诏书上,重复了对她们的子女的封赏:杨氏诞育之子关杲,由骑都尉进一等轻车都尉;扈氏诞育之女,封“县君”。 “一等轻车都尉”为正三品,即是,关杲——这个路还不会走、爬还没爬明白的家伙,已经算“大员”了。 宗室女的爵位共有八级,“固伦公主”为第一级,“县君”为第六级。 诏书上没有提到的美利坚的那两位,之前也已经加恩了:米氏诞育之子关晟,由云骑尉进骑都尉;雅氏诞育之女,封“乡君”。 “骑都尉”为正四品,“乡君”为宗室女子爵位的第七级。 为此,米娅和雅克琳两个,还像模像样地从美国发来了“谢恩折子”的电报——这种东西,她们俩自然是没本事写的,这是关卓凡叫人写好了,发到美国去,她们照原样发回来罢了。 旨意颁过了,冠服、赏赐什么的也派出去了,关卓凡、扈晴晴、杨婉儿谢了恩,一个个站了起来。此时,朱学勤“颁旨”的差使就算办完了,“钦差”的身份也就打住了。他立即上前,请了个“总安”:“给王爷道喜,给两位侧福晋请安!” 扈晴晴、杨婉儿都慌了,本能地敛衽还礼。 这个礼,其实是还不得的,朱学勤只好再请了一次安。 繁文缛节总算折腾完了,关卓凡对朱学勤:“修伯,现在乱糟糟的,你且回公馆安置了,改我单请你喝酒,咱们从从容容地聊儿。” 这正是朱学勤想要的一句话,他满面堆笑地告辞而去。 “王爷,”扈晴晴笑盈盈地,“咱们自家人热闹过了,可不好冷落了客人——你先见一见客人罢!” 关卓凡微愕:“客人,谁呀?” 扈晴晴眼波流转:“你可真是贵人忘事。走罢,到了后院就想起来了。” 呃,我侧福晋,你打什么哑谜呢? 刚进垂花门,关卓凡便看见花架之前,浓荫匝地,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光影疏落之中,亭亭玉立,眉目如画。 他一阵恍惚,心底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孩,我……不认得,可是……我是见过的。 少女裣衽为礼:“给王爷请安。” 声音甚轻,但圆润柔美,只是声调有点怪怪的。 “这位是……” “王爷,你真不记得了?她是高子妹妹——楠本先生的女儿呀!”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啊……楠本高子。》頂點說, 在日本的时候,关卓凡只见过这个女孩一面,彼此并没有过一句话。那是从日本启程回国的时候,登船之前,人声鼎沸、穿流如织的长崎码头上,她怯生生地站在母亲的身旁,海风吹拂,衣袂飘扬,单薄的身体似乎随时要随风而去。 那个场景,一瞥之间,给了关卓凡极深刻的印象。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她的面貌,并没有真正看清楚。只记得,的瓜子脸上,面色青白,神情惶惑。 去国离乡,大海茫茫,前路未卜。 回国的海程,楠本稻、楠本高子母女,不但不和关卓凡同船,甚至不是同路:关卓凡率轩军主力赴津,楠本稻母女随刘玉林部赴上海。 因此,长崎之后,今日之前,关卓凡和楠本稻母女,再没有见过面了。 到了上海,按照关卓凡的安排,楠本稻母女就在清雅苑住了下来——当然,那个时候,这儿还不叫“清雅苑”,大门上还贴着“关寓”的红纸。 眼前的这位丽人,就是长崎码头上那个单薄、苍白、惶惑的女孩子? 不晓得是错觉,还是十几岁的女孩儿“拔条儿”了?关卓凡觉得,眼前的楠本高子,比长崎码头上的那个女孩,高了至少半个头——这才过了大半年的光景呢。 不过,这大半年的生活,应该是她这十几年来过的最优渥的生活。 人明显丰满了起来,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兼之没穿宽大的和服。换了汉装。梳了汉髻,愈发显得身段窈窕。 只是,秀丽无俦的面庞上,一股淡淡的迷茫和忧郁,依然游移于眼眉之间,似有若无,难以名状。 这个神情……好熟悉啊。 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就在她那张被称为“幕末第一美人”的照片上。 那张照片。是她十六岁的时候拍的,现在,她十四岁。 思绪纷繁,不过,关卓凡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平静的:“是高子——看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怎么样,在这儿住着,还习惯吗?” “回王爷,”楠本高子轻声道,“极好的。扈姐姐、杨姐姐都极照顾我的,我——” 到这儿。突然打住,脸上微现惶色,向扈晴晴、杨婉儿微微地蹲下身去:“啊不对……高子……僭越了,侧福晋……恕罪。” 关卓凡笑了,扈、杨亦不禁莞尔。 扈晴晴伸手握住高子的手:“傻妹子!” “‘侧福晋’什么的,”关卓凡,“是给外人和下人们叫的,在家里边,她们两个,就是你的姐姐,你不叫‘姐姐’叫什么?没的生分了!高子,这儿就是你自个儿的家——你晓得吗?” “是……高子明白,高子……谨遵王爷的吩咐。” 楠本高子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多吩咐。她们俩既然是你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姐夫,跟姐夫话,用不着这么客气。” 扈晴晴抿嘴一笑:“就是!” 拉着高子的手,转向关卓凡:“王爷,要不然,挑个日子,我和婉儿,就正经认了高子做妹妹,可好?” 关卓凡怔了一怔,看了婉儿一眼,意有所询。 “姐姐这个主意,”杨婉儿笑道,“真正是极好的!有这样好的一个妹妹,我是求之不得呢!”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姐俩儿都这么,就这么办吧。我沾你们姐俩儿的光,也平白得一个好妹妹!” 高子的脸儿,已是涨得通红:“我……我哪里高攀得起?” “哪有什么‘高攀’、‘低攀’?”关卓凡呵呵一笑,“高子,我等着你给我磕头喊‘姐夫’!” 顿了一顿,道:“不过,这个事儿,到底要先知会楠本先生一声才好——楠本先生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嗯,打个电报到莱顿去罢!” 转向楠本高子,道:“你外祖父病重,你母亲亲侍汤药,总要再过两三个月,待西博尔德先生病情好转,才能启程回国,这个,你晓得吧?” “是,”高子难以掩饰自己的忧色,“我已经知道了。” 楠本稻母女到达中国后,关卓凡践诺,将楠本稻送去了欧洲,和其定居在荷兰莱顿的生父西博尔德团聚。其时,西博尔德缠绵病榻已久,见到女儿,惊喜交加,如在梦中,在剧烈的情绪波动的刺激下,他竟然可以下床走动了。但这只是回光返照,没过多久,一口气泄了下来,西博尔德又重新卧床不起。就在关卓凡和三个女人话的时候,西博尔德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药石罔效了。 另,关卓凡口中的“归国”,自然是“归中国”。 “高子的功课,”关卓凡转移了话题,“我晓得,一向是楠本先生手授的。楠本先生不在国内的这段日子,不晓得有没有耽搁下来啊?” “你放心,”扈晴晴,“请了两个师傅,一华一洋,一点儿也没有耽搁的。” 关卓凡微笑点头。 “不过,”扈晴晴含笑道,“你你‘晓得’,有些事儿,恐怕你还不‘晓得’——高子的‘功课’,可并非都由楠本先生‘手授’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高子的‘三弦琴’弹的极好,‘和舞’跳的极好,还有,歌子也唱的极好!这几样,怕是楠本先生也未必如何精通吧?” 关卓凡大出意外。 确实,没听过楠本稻精擅歌舞丝竹之属。 这个姑娘,看来还另有故事呢。 他当然不好问:“你是在哪儿学的呀?”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是多才多艺了。若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 高子的脸红红的:“姐姐太过誉了,我……我只是略窥门径,王爷……一定是看不过眼的。” 上海的第一个晚上,轩郡王自然是安置在扈侧福晋的房内。 别胜新婚,何况这一别已是一年有多,更何况扈晴晴打定主意要再生一个儿子?于是乎,波峰浪谷,几番起落,待终于云收雨散,以轩郡王之强,也筋疲力尽了。 女人蜷在男人怀里,更是软得似乎一根骨头也没有了。 …… “我又多了一个妹子了。” “嗯。” 女人轻声一笑:“当初,婉儿也是我的妹子。” 什么意思? “你……别多心,我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我没多心,”女人又是轻声一笑,“我是……有点儿不放心。” 呃…… 男人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将女人搂的更紧了些。 “不过……” “不过什么?” 女人再次轻笑了一声,不话了。 男人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不放心,实话实,我对自己,也不是十分放心。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英雄气概美人风 关卓凡在上海要见的人很多,其中最紧要的一个,也是他第一个要见的,是彭玉麟。+◆頂+◆点+◆+◆, 彭玉麟仅比关卓凡早两日到达上海。到埠之后,听关卓凡已自津浮海南下,便谢绝一切酬酢,闭门静候。连署督两江的赵景贤登门拜访,都被挡了回去,只给了句话:“神交既久,忝属知己,无效俗辈之态。” 被彭雪琴引为知己,自然是要脸上放光的;但同时,又被当做后辈不大客气地教训了一番,这个闭门羹,吃得实在很有味道。赵景贤本在扬州督办盐务,为了招呼彭玉麟,提前赶回上海,却也只好苦笑而返。 关卓凡一俟抵沪,便派图林持了自己的名刺和事先备好的帖子,到彭玉麟下榻的公馆,请彭玉麟次日过府相见。 彭玉麟原本是要次日亲至清雅街投贴的,万没想到关卓凡动作如此之快,竟抢在了自己的前头。这虽然是礼遇的表示,但他奉诏而来,按朝廷体制,自应主动求见上官,现在倒了过来,不由心下颇为不安。 第二一大早,彭玉麟整肃衣冠,打轿往清雅街而来。 到了清雅苑,帖子递了进去,过不多时,中门缓缓打开,彭玉麟心中大大一跳:开中门?竟礼遇至此?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跑着过来,先打了个千儿:“给彭大人请安!” 直起身来,道:“王爷吩咐,彭大人的轿子,请由中门一路抬了进去。” 彭玉麟又是大大一怔。摇了摇头。道:“这个可万万当不起!” 张顺笑着道:“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彭大人不必客气。” 彭玉麟正色道:“这不是客气。烦贵纲纪回禀王爷,国家体制,虽王爵亦不得轻擅,玉麟何人哉?敢僭越逾格至此?” 顿了一顿,道:“王爷礼遇,彭某心感,我就走进去好了,轿子是无论如何不能走中门的——要不然。就搁在外墙的墙根罢。” 那怎么可以?张顺只好叫人开了右侧门,将轿子抬了进去。 彭玉麟便由张顺陪着,由中门走进了清雅苑。 张顺一边走,心里一边嘀咕:什么“虽王爵亦不得轻擅”,这可是连王爷也扫进去啦,这个彭玉麟,嘿嘿,还真是名不虚传。 进了二门,远远地便看见关卓凡轻袍缓带,在二堂滴水檐下含笑立候。 彭玉麟快步走上台阶。下跪行礼。 关卓凡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然后伸出双手。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咫尺之间,看得清楚,这彭玉麟,虽已到了知命的年纪,但面容清癯,剑眉星目,眼中神光闪烁,炯炯逼人。关卓凡禁不住心里暗喝一声彩:好个美男子!衬得起他缠绵千古的那段情愫! “英雄气概美人风,铁骨冰心有谁同?”关卓凡握着彭玉麟的手,慨然道,“雪翁,仰慕已久,终得识荆,真正大慰平生!” 彭玉麟目光霍的一跳。 他立志画十万梅花,每成一画,必自题一诗,无一雷同。“英雄气概美人风,铁骨冰心有谁同?”即出于他的一首咏梅诗,算是他最自得的诗句之一。只是这些诗作,彭玉麟向来只自浇胸中块垒,少公之于同好,更未刊行,想不到轩郡王竟然晓得! “惭愧,鄙陋之作,有污王爷耳目。” “雪翁,‘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这两句诗,百世之下,有人吟咏起来,必依旧荡气回肠!” 彭玉麟心头火烫,连眼眶都微微的热了。 “英雄铁骨”自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自然是他的竹宾,他的梅姑。可是,知道他的心事的人不在少数,但在他面前,有哪个敢、有哪个会拿这个事? 彭玉麟其实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这段蚀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数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无可资排遣之道。中夜萦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银牙,泪湿衣襟。 数十年来,当了他的面、大声称颂这段情愫的,关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听在耳中,那种痛快,无可言喻,真正是直抉心底! “王爷太过誉了。”彭玉麟按耐住激越的心情,以尽量平静的声音道,“孟子这几句话,的是伯夷、柳下惠——都是圣人,孟子推崇备至,许为‘百世之师’,彭玉麟再狂妄,也不敢比肩的。” “伯夷、柳下惠算‘圣人’?”关卓凡放声大笑,“论起为国为民,至情至性,他们两个,究竟哪一点比得上雪翁?” 好家伙,这睥睨伯夷、柳下惠之余,连孟子都刺了一下子,且硬把彭玉麟往“圣人”的位子上按,彭玉麟确实“再狂妄”,也不能认的。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该什么好,滞了一滞,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玉麟有幸!玉麟有愧!” 很好,如此来,就这么一会儿,咱们俩就成了“知己”啦。 关卓凡伸手肃客:“雪翁请!” “王爷请!” 落座上茶之后,关卓凡微笑道:“雪翁,先给你个笑话儿——恽次山写信给我,抱怨你来着。” 彭玉麟微微一怔。 恽次山,名世临,字季咸,号次山,时任湖南巡抚。 离湘之前,彭玉麟刚刚跟恽世临打过一次交道。 “赐金放还”之后,彭玉麟一直住在原籍衡阳,逍遥林下,读书戏墨,优哉游哉。恽世临由省城长沙,跑到衡阳,满面春风,是“专程过来看望雪翁”。 这当然是假话。 恽世临接到了钦命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的廷寄,他生怕彭玉麟不肯出山,自己既然做着湖南巡抚,彭玉麟就是自己的“部民”,如果彭玉麟和朝廷僵住了,自己这个“老公祖”,免不了要遭受池鱼之殃——“上头”一定埋怨自己不会办事。 因此,他专程跑到衡阳来“请驾”。 当然不敢硬催。恽世临扮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雪翁,朝廷也太能支使人了!你这才过了几清净日子?唉,又得鞍马劳顿,出没风波了!不过,你若不急于成行,不论上头怎么催,都归我去敷衍!” 彭玉麟看了廷寄,沉吟道:“次翁盛情可感。不过,旨意是要我到上海,面禀轩郡王,听取进止。王爷的行程是定好了的,我这儿不能拖,不然就耽误正事儿了。嗯,我……后就上路。” 恽世临大喜:早知道你这么痛快,我费这老鼻子的劲儿干嘛?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彭郎夺得小姑还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彭玉麟想:恽世临抱怨我什么呢? 关卓凡微笑道:“恽次山,他本来是要给你饯行的,席面备好了,帖子也下了,陪客也请了,不想你回信恳辞,语气虽然委婉,却是斩钉截铁,然后匆匆放船,好像怕他追上来罗唣似的。£∝,” 原来如此,彭玉麟不由一笑。 恽世临明面上似乎在“抱怨”,实在是暗捧彭玉麟来着。 “送行、饯别那一套酬酢,”彭玉麟,“我是最应付不来的。在寒舍的时候,已经一再请恽次山不必费心,不想他还是隆重其事,我只好落荒而逃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 他和彭玉麟都没有想到的是,恽世临这个老滑头,帖子是下了,但根本没备什么席面,也没请什么陪客,因为他晓得,彭玉麟一定“恳辞”,绝对不会赴席的,根本用不着多费这一番手脚。 谈笑过了,话入正题。 “雪翁,”关卓凡,“这一路上,风光如何啊?” 彭玉麟晓得,关卓凡问的“风光”,不是山水之胜。 “朽败至极!”彭玉麟的脸色沉了下来,“连……绿营都不如了!真正叫人痛心疾首!” 这的,是长江水师。 洪杨覆灭之后,彭玉麟即归隐林下,而湖南的绿营至今尚未改编。就是,他还没有见识过改编后的绿营是什么样子。改编前的绿营是副什么德行,就不必了,人人都晓得的。“连绿营都不如”。可以想见。长江水师已经败坏到什么程度了。 “别的不。先住宿——”彭玉麟峻声道,“曾湘乡和我拟定请旨施行的长江水师规制,黑纸白字,‘都司、守备各官以至兵丁,以船为家,不得陆居’!现在,莫都司、守备这些当官的了,连‘桨勇’都搬到岸上住了!” “这也罢了——最不可恕者。居然连上操都移到了岸上!我在湖口镇见识过一次长江水师的操练——竟然是练拉弓射箭!射扎成草人的靶垛子!” 顿了一顿,继续道:“如今水战,用的都是洋枪洋炮,他们还玩儿拉弓射箭的这一套,真是今夕何夕?以为还是‘草船借箭’的年月吗?” 长江水师提督下辖五镇总兵,分别为岳州、汉阳、湖口、瓜州、狼山,彭玉麟口中的“湖口镇”,指的是湖口镇总兵的辖区,并非一个叫做“湖口”的镇子。当然,湖口镇总兵的“镇标”就设在江西湖口。只是,这个“湖口”。是一个县,不是一个镇。 “真正是荒唐!”彭玉麟难掩激愤之情,右手食指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这还能叫‘水师”吗?” 随即醒起,上官面前,这个动作可是大大不妥!彭玉麟微觉惶惑,欠身道:“玉麟失仪,王爷恕罪。“ “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十万貔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姑回!” 关卓凡曼声吟咏之后,顿了一顿,道:“雪翁真性情,真汉子!触景生情,真情流露,何罪之有?” 彭玉麟双目灼灼。 这首诗,是他的得意之作,讲的,是他的得意之战。 这一战,就发生在湖口及附近地区。 咸丰九年,胡林翼督湘军水陆诸部,围九江,攻湖口。彭玉麟的水军是进攻湖口的主力,他兵分三路,先克湖口,接着,进窥彭泽。 彭泽临江一带的地形、地名都很有意思。 东岸名彭浪矶,江心有座山,叫做孤山。民间以“彭浪”做“彭郎”,“孤”做“姑”,附会出一段香艳凄婉的传。宋朝陆游《过孤山大孤山》一诗中,有“舟中贾客莫漫狂,姑前年嫁彭郎”之句。 湘军在大江之东,太平军在大江之西,湘军由东岸的“彭郎矶”向西打,主帅恰好也是一位“彭郎”。 孤山扼控江心,太平军在岛上列炮,正对湘军战船,一炮轰来,大江之上,避无可避。彭玉麟下令:“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不可避则听之。” 他自己率先“植立船头”,声称:“今日,我死日也。义不令将士独死,亦不令怯者独生也!” 主帅身先士卒,哪里还有怕死的兵?“有俯侧避炮者,皆目笑之,以为大耻。” 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终于压倒了太平军,湘军一股作气,攻占了孤山。 这就是“彭郎夺得姑还”。 每读史至此,关卓凡都不禁要击节赞叹。 论“出身”,彭玉麟不过是一个“附生”的底子。附学读书或初入学的“生员”,谓之“附生”,就是,在“生员”——秀才里边,“附生”几乎是最低的一个等级。 就这样子的一个出身,却最终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中兴四大名臣”。 实非幸致啊! 关卓凡正在感叹,彭玉麟开口了:“王爷我‘触景生情’,确实不错。想当年,这是何等样一支虎狼之师?脑袋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不打仗了,不过一、两年光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堪至此!” 顿了一顿,提高了声调:“平洪杨的时候,他们用的就是洋枪火炮!他们难道不晓得弓箭再也不中用了?不过是船居耐不得辛苦,拉弓射箭呢,必得在陆地上安设靶子,这样,就有了弃舟登陆的由头了!” 到这儿,彭玉麟已是微微涨红了脸。 关卓凡心中暗道:此人真正叫“公忠体国”! “雪翁一针见血!”他点了点头,“有一种人,从军打仗,原是为了‘富贵’二字,仗打完了,自然是要享受一番的,再叫他们去吃打仗时候吃的那些苦,可是难了!” “王爷的是。”彭玉麟道,“此辈不是读书人,原不能拿‘义利之辨’去局限他们。可是,富贵若求之于功名,可;若求之于不端、不轨、不法,不可!” “怎么?”关卓凡明知故问,“有扰民的情事?” “王爷明鉴,底下,哪里有纪律废弛而不扰民的军队?” 顿了一顿,彭玉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愈加冷峭:“我沿途所见、所闻,又何止是‘扰民’二字?”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一三章 专杀之权 关卓凡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请道其详。←頂點說,” “凡长江水师收泊战船、立汛建署之地,”彭玉麟,“岸上都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水勇,敞开衣襟,挺胸凸肚,一子风纪也没有!吃白食的,压价强买的,甚至向摊贩、商家直接伸手要钱的,我都亲眼见过!” 顿了一顿,微微摇头,眼中精光闪烁:“这还不是最恶劣的!我在彭泽,遇到过这样子一桩事情:几个水勇,需索未餍,竟当场将一个贩踹翻在地,他‘通水匪’,要拉回营去拷问。” “那贩哭喊地,哀嚎‘进了阎王殿,再不能活着出来了’。我不能表露身份,但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再忍?当下站了出来,大声喝止,力斥其非。那几个水勇摸不清我的来路,大约以为我是个举人缙绅之类的人物,又见人群愈聚愈多,只好放开那个贩,悻悻的去了。” “当晚上,我叫人持了名帖,请彭泽县正堂到我的坐船话。我,立汛于彭泽县的水师,弁勇横行无忌,鱼肉乡民,全然到了无法无的地步,你这个父母官,到底是怎么为民做主的?” “万没想到,听了我的话,彭泽县令竟嚎啕大哭,涕泗交流。他一边哭,一边,眼见‘彭泽协’的水勇横行不法,每每以‘通水匪’为名,拘捕良善百姓,苦刑拷打,只为勒索钱财,他身为一县父母,却无可奈何。真正羞惭无地!内疚神明。原本是已在托人。想法子调离彭泽;不成的话,就干脆辞官回家种地了!” “我又惊又怒,什么叫‘无可奈何’?水师虽不归你管辖,你难道不可以详申之于上台吗?” “彭泽县令,怎么没有报上去?可是,没有用!上面不是要证据,就是把案子移交给‘彭泽协’的该管上峰。宫保明鉴,抓进去的无辜百姓。活着出来的,都已屈打成招,画了押,要‘证据’,都是水师的‘证据’!横死在里边儿的,家人也没有一个敢出首作证的——怕报复!叫我哪里去找‘证据’?” “至于要水师自己查自己,那不是与虎谋皮?” 彭玉麟封太子少保,所以彭泽县令称他为“宫保”。 关卓凡面色凝重,道:“正是!” “王爷不晓得,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 彭玉麟顿了一顿。微微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住激愤的心情。继续道:“彭泽县令,这些案子,虽然暗无日,但好歹草蛇灰线,多少落个痕迹;有一种案子,你却是一百年也破不了的!” “哦?” “彭泽一带江面,有商旅为水匪洗劫,报到县衙,是水匪驾的船,极似水师的舢板和长龙船,用的兵器,也是制式的兵器!这,分明是水师兵勇,脱了号衣,公然行劫,无所顾惮!” “江面上的案子,不属地方管辖,都得报到水师——王爷想,请做贼的,自己办自己,这种案子,是不是一百年也破不了?” “果然。” “绿营虽然习气深重——我的是未改编的绿营,却也只在打仗的时候,才会公然做为匪为盗的事情,平日里是不敢这么猖獗的。所以我,现在的长江水师,真正连绿营都不如了!” 顿了一顿,彭玉麟咬牙道:“这个‘彭泽协’的管带,我必具折严参——非杀他不可!不然,理何在?” 关卓凡微微摇头:“雪翁,‘彭泽协’的管带,官位不过一个千总,你要杀他,哪里要这么麻烦?再,奏折往返,逮捕进京,刑部审核,御笔勾决,迁延日久,若人犯上下打,往后一推二推,死来死去死不成,也不稀奇。” “王爷的意思是……” “雪翁,我请你看一道旨意。” 听到“旨意”二字,彭玉麟赶忙站了起来。 关卓凡连忙道:“雪翁误会了,我不是传旨——我请你看的,是旨意的稿子。传旨的钦差是朱修伯,明日,他会到你的公馆颁旨的。” 罢,取出一份白折子,递了过去。 彭玉麟双手接过,坐了下来,打开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这道旨意,算是对之前恽世临给他看的那份“廷寄”的补充明,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这句话:“提督、总兵以下,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等职官,黜陟生死,该钦差皆可临机处断,无需请旨施行。” 就是,长江水师,除了提督黄翼升和五员总兵,其余将佐,彭玉麟只要高兴,都可以一刀砍了他们的脑袋。 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权力。 三品以上,就算“大员”,理论上来,对他们的处置,是皇帝的权力,非臣下可以“专擅”。副将从二品,参将正三品,都在这个范畴内。 不请旨而杀“大员”的权力,只有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中,钦差督办数省军务的“大将军”一类人物,才可能拥有。有清两百年,拥有过这个权力的,不过两个半:一个年羹尧,一个关卓凡,半个曾国藩。 现在,又多了个彭玉麟——至少,可以算“半个”吧。 彭玉麟胸臆之间,气血翻涌,滞了一滞,才道:“圣明纵,圣明高远!彭玉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然,他也晓得,皇帝才十多岁,这个事儿,其实和“圣明”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他真正要感谢的,是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王爷推心置腹,信任之专,过于贤者!玉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竭力,把这桩差使彻彻底底办个水落石出!” “雪翁,”关卓凡微笑道,“这一趟,还有一件物事,我向朝廷请了过来,你带上,算是用来一壮行色吧!” 罢,站了起来,双手一拍。 彭玉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站起来,但王爷既然站了起来,做下属的,自然也要跟着起立,于是也站了起来。 两个西洋戎装的军官,抬着一座龙亭,进入厅中。 彭玉麟一眼便认了出来:龙亭里面,一旗一牌,原来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代表“如朕亲临”,怪不得王爷要起身迎候呢。 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长方形的蓝缎旗子,还有一面七寸五分大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满汉合璧的一个金色“令”字,上面钤着兵部的大印。 关卓凡道:“本来,旨意就已经足够用了,这个‘王命旗牌’,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不过,雪翁带上,办事的时候,终究热闹些。” “办事”,指的是杀人——处决为非作歹的将佐。 “热闹”,彭玉麟也可默喻:虽前、后两道圣旨和“钦命巡阅水师”的衔头,已经给了他完整的专断之权,但杀人的时候,擂鼓放炮,请出“王命旗牌”,还是能够大大增加震慑力,使“立威”的效益最大化——对于中下级的武人,“王命旗牌”尤其具有强大而特殊的魔力。 彭玉麟道:“王爷算无遗策,玉麟心感!只是……” 犹豫了一下,道:“我这趟差使,除了一个书童,只带了两名卫士,伺候‘王命旗牌’,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关卓凡道:“这好办,我派一队兵,替你护送‘王命旗牌’。” “这个……” “雪翁,我晓得你的顾虑。你办差使,从来轻车简从,完全不讲排场——不错,排场一大,就看不见下面的情形了!你放心,这队兵和‘王命旗牌’,另乘一船,不显山、不露水,远远儿地跟在你的坐船后面,你要用了,派卫士过去招呼一声;不用的时候,他们就当闷嘴葫芦好了。” “谢王爷!”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种祸之根 “这一次的差使办完之后,”关卓凡,“雪翁对这支长江水师,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话问得好生奇怪,长江水师又不是彭某人的私兵,怎么谈得上什么“打算”?就有什么“打算”,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啊。 彭玉麟微愕之余,隐生警惕:“王爷的话,我不是很明白,烦请明示。” 关卓凡一笑,道:“怪我没把话清楚。我是,黄昌歧是不能再做这个长江水师提督了黄昌歧去职之后,这个位子,该叫谁来坐呢?” “这……提督位居从一品,乃国家重臣,黜陟之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得妄议。应该……由王爷集议枢府诸公,拟定名单,然后上呈两宫皇太后御裁,玉麟何能置喙?” “雪翁,这儿是我的公馆,不是军机处我是真心请教。长江水师的情形,再没有人比你更明白的;哪个适合坐长江水师提督的位子,也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的。” 彭玉麟心下感动,脑子里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的“过审”,踌躇半响,终于用不大确定的口吻道:“李与吾勇悍诚朴,得吏士心,或堪膺重任。”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大拇指一翘,道:“李与吾从杨厚庵起家,雪翁,你居然全然不存门户之见,我得个‘服’字!” 李与吾,名成谋,字与吾,湘军水师大将。 杨厚庵,名岳斌,字厚庵,湘系大佬之一,和彭玉麟并为湘军水师统帅。 关卓凡口中的“门户之见”,的是彭玉麟和杨岳斌的一段积年恩怨。 彭玉麟虽然“附生”出身,却以武职入仕。其时,杨岳斌的层级高于彭玉麟,两个人又都是在平李沅发一役中起的家。关系十分密切。但是,彭玉麟后来转了文职。杨岳斌反要受他节制,心态乃大大失衡,愤懑累积,终于和昔日的好友反目了。 咸丰五年,湘军水师攻打湖口不利不是上文提到的咸丰七年的湖口之战,彭玉麟坐船桅杆中炮折断,动弹不得。成了太平军炮火的靶子。 此时,杨岳斌的坐船刚好经过,彭玉麟大声呼救,杨岳斌居然装作没听见,迅速驶开。要不是彭玉麟的部将成发翔划一条舢板,拼死冲过来接应,大约就没有两年后的“彭郎夺得姑还”了。 之后,在曾国藩的大力撮合下,彭、杨二人表面上捐弃前嫌。合力对敌,但是,“私交”二字。是永远不存在了。 李成谋出身于杨岳斌部下。 彭玉麟怅然道:“玉麟何敢因私废公?杨厚庵做到封疆大吏,下乡视察民情。戴草笠,骑驴子,不晓得的,都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清廉质朴,不改本色,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关卓凡点点头:“可是,到‘心胸气量’四字,杨厚庵就万万比不得雪翁了。好,咱们先不杨厚庵了。雪翁。我有一件顾虑,萦绕心头已久。清夜思量,辗转难眠,要请你指教。” 彭玉麟微微动容,道:“‘指教’二字,我当不起,王爷有什么谕示,就请吧,玉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卓凡缓缓道:“长江水师之积弊,雪翁施以霹雳手段,雷厉风行整顿一番之后,自然面貌一新,可是” 顿了一顿,继续道:“雪翁方才也过了,‘想当年,这是何等样一支虎狼之师?脑袋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不打仗了,不过一、两年光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堪至此’” “嗯,我的顾虑是:再过个一两年,这支水师,会不会故态复萌?李与吾是否真有这个本事,约束若辈,永不重蹈旧辙?” 彭玉麟张了张嘴,却没有出话来。 关卓凡凝视着彭玉麟:“雪翁称李与吾‘得吏士心’,其实,黄昌歧也是‘得吏士心’的,结果嘿嘿,这上面,不晓得李与吾、黄昌歧两位,到底有什么不同?” 彭玉麟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话来。 “如果李与吾力有不逮的话,那么,谁堪膺此任?难道,再过个一两年, 我还得再来请雪翁的驾,再来一次‘巡阅长江水师’,再杀几个不法的将佐,再参掉一堆冗员,再换一个提督?” 彭玉麟再次张了张嘴,依然不出话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除非是雪翁自己来做这个长江水师提督。” 彭玉麟微微苦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彭玉麟“不爱做官”是出了名的,巡抚不肯做,总督不肯做,兵部堂官不肯做,怎么可能反去屈就一个提督? 彭玉麟脑中一片混乱,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关卓凡道:“我记得,雪翁和曾湘乡合拟的长江水师章程,里面有这么一段,‘凡总兵由本境总督节制,副将、参将以下各官由本境巡抚节制,如遇各本境督抚檄调剿捕操练,须立即奉檄前往,不得借口等待提督回文,致滋迟误;其余水师政务,各督抚须商之于长江水师提督,听候主持’嗯,不晓得我记得有没有什么错漏?” 彭玉麟终于开口了:“王爷过目不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玉麟钦服。” 心里已隐隐觉得不安。 “雪翁心里明镜似的,”关卓凡,“我要请教,章程定规,‘如遇各本境督抚檄调剿捕操练,须立即奉檄前往,不得借口等待提督回文,致滋迟误’嗯,不晓得实际情形如何呢?” 彭玉麟呆了一呆,但他自然无可回避:“阳奉阴违,檄调不灵,比比皆是所以才要大力整顿……” 讲到“整顿”二字,声调已经低了下去。 心里面发虚了。 “阳奉阴违,檄调不灵”之关节何在,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一层,不比军纪、训练,如何“整顿”? “如何整顿?”关卓凡却不容他轻轻滑过,“章程,‘凡总兵由本境总督节制,副将、参将以下各官由本境巡抚节制’,可是,‘总兵’也好,‘副将、参将以下各官’也好,都是长江水师提督的属官,不是‘本境总督’、‘本境巡抚’的属官而任何一个总督、巡抚,都管不着长江水师提督!” “‘其余水师政务,各督抚须商之于长江水师提督,听候主持’这,长江水师提督之于沿江各省督抚,不但是‘敌体’,简直隐隐然侵乎其上了!” 彭玉麟的背上生出汗来。 “‘本境总督’、‘本境巡抚’,既非长江水师各将佐之该管,出来的话,长江水师各将佐为什么要听?请教雪翁,这,到底该如何‘节制’呢?” 彭玉麟无言可对。 “既无人可以节制,当然自行其事,无所顾忌!长江水师不过一、二年间,即由一支虎狼之师,堕坏成今这般模样,雪翁,愚见此不为无因啊!” 彭玉麟脸上忽红忽白,阴晴不定。 关卓凡这段话,几乎是在指责长江水师今日之堕坏,根源在于他和曾国藩合拟的那个“长江水师章程”好,自己居然成了罪魁祸首! 两个人一见面,关卓凡就搔到了彭玉麟的痒处,之后的谈话,也一直是对他赞誉有加,且每有褒扬,都切中关窍,彭玉麟实在大畅心胸! 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把这位年轻的王爷引为“知己”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不是虚言。 可谈到长江水师今后的“打算”,情形就不同了!轩郡王的口中,长江水师几己无可救药,就算大力振作,亦不过回光返照,略假时日,总要“故态复萌,重蹈旧辙”的自己还无法反驳! 到最后,自己手定的“长江水师章程”被搬了出来好嘛,原来种祸之根,全在这里! 这洋激烈的转折,一时之间,彭玉麟实在难以接受。 对他个人的指责,还不算最糟糕的。真正严重的是,这个指责里边,隐隐包含着这么层意思:他和曾国藩拟定长江水师章程之时,便处心积虑,意图使这支水师成军之后,脱离朝廷监管,不受朝廷节制这,这不是“不臣之心”吗? 彭玉麟的背上的冷汗,又渗了出来。 他真正乱了:授专杀之权、王命旗牌,信任之专,真正前所罕有,怎么会转眼就怀疑自己有什么“不臣之心”呢?不应该呀!朝廷或者,面前的这位年轻的王爷,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独立王国 事实上,“不臣之心”是一定没有的,不仅彭玉麟自己问心无愧,连曾国藩他也可以打包票的。△頂點說,问题是,“处心积虑,使这支水师成军之后,脱离朝廷监管,不受朝廷节制”,却不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这个,彭玉麟可就没法子“问心无愧”了。 只是,他和曾国藩,在这个事情上,有颇不得已的苦衷。 “王爷的责备,玉麟不敢不领,只是……” 彭玉麟微微踌躇,他晓得,接下来的话,出入之间,干系极其重大,一个字都不能错的。 他正在斟酌字词,关卓凡已摆了摆手,道:“雪翁,‘责备’二字壁还——我是一儿这个意思都没有的!彼一时,此一时,彼时竭尽心血,完备制度,哪里想得到此时局面之变化?” 这几句话听在耳中,彭玉麟心头一热,道:“谢王爷体恤!不过……” 他又一次微微踌躇,关卓凡又一次抢了话头:“不过,我知道,你和曾湘乡,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彭玉麟目光一跳。 关卓凡缓缓道:“湘军水师,百战功高,戴花翎,俯拾皆是,多少人都保到了红子?可是,合适的缺分,却是僧多粥少!仗打完了,能够补上实缺的,就那么几个!人都是要吃饭的,这班血水里滚出来的老兄弟,不能不给他们一条出路!不然,空着一个虚衔,衣食无着,落魄江湖。咱们在上边的人。固然心下不安。时间长了,他们也必生怨望,滋生事端!” 这一段话,真正叫“切中肯綮”。 长江水师,脱胎于湘军水师。而长江水师之设,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安置湘军水师的“有功员弁”。 湘军和太平军的战斗,基本上都发生在长江流域。长江成为双方彼此攻伐的最重要的战略通道,谁能控制长江水道,谁就能取得战略优势,并最终获得战争的胜利。在某种意义上,在湘军和太平军的战争中,水师比陆师更加重要。 负责组建、管领水师的彭玉麟,一直在曾国藩麾下作战,却最终和曾国藩齐名,原因就在这里。 在这个大背景下,湘军水师迅速成长壮大起来。当时。整个长江水道,由西到东。由南至北,官军战船,无不悬挂湘军旗帜。 这个情况,终于引起了某些满洲亲贵的不安。官文就曾上折,建议朝廷,在绿营的编制底下,设立经略长江水道的“水师专营”,以替代湘军水师。 这自然是行不通的。绿营如果堪用,哪里会出来“湘军”这样东东? 官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奏折,不但让曾国藩警惕起来:必须未雨绸缪了;同时,也给了曾国藩对应的灵感。 不久之后,曾国藩奏请设立“长江水师”。表面上,他好像在附和官文的建议,内里却刚好相反:官文是想另行组建一支水师来取代湘军水师,曾国藩却声称“利器不宜浪抛,劲旅不宜裁撤”,新组建的长江水师,应以湘军水师为班底。 其实就是湘军水师换块牌子罢了。 新组建的“长江水师”,是朝廷的“经制”部队,就是,打完了仗,也不必裁撤的。 这样,战争结束后,湘军水师的“有功员弁”就有地方安置了。 为了保证这个目的之达成,曾国藩、彭玉麟拟的长江水师将弁任用制度,近乎荒唐:长江水师的副将、参将、游击出缺,其中七成,要从长江水师将弁中题补,剩余三成,才由兵部选派。都司以下出缺,则全部由长江水师提督从长江水师人员中遴选。 前文提到,长江水师提督独立于沿江各省督抚,并和“本境督抚”一起,对长江水师各职官实施“双重领导”——这样,名义上就对朝廷有了交代:长江水师还是朝廷的“经制之师”嘛。可是,实际操作上,“本境督抚”的“领导”是虚的,只有长江水师提督的“领导”是实打实的。 这其实也出于曾国藩、彭玉麟的精心设计,以保证长江水师的独立性,使外来之人,无法进入长江水师,分薄湘军的缺分。 就是,基本上,曾国藩、彭玉麟把长江水师搞成了湘军的“独立王国”,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不过,这个“独立王国”,却是合法的。因为,所有的定规、制度、章程,都经过了“御准”。 总之,彼时的曾国藩,一言九鼎,啥是啥,两宫皇太后和诸位枢府大佬,心里边再怎么有想法,明面上也不会驳的。 洪杨平定之后,湘军做大比例裁撤必不可免,其他什么因素都不考虑,单单从经济上来,农业社会的生产力,不可能长时间按战争时期的标准供养庞大的军队。陆师的裁撤,曾国藩十分大方,到如今大约只剩不足五分之一了;可是这支长江水师,从头到尾,毛都没有动过一根。 轩轾轻重,可以想见。 这支长江水师,曾国藩、彭玉麟都是要一力维护的,只是具体的方式大不一样: 曾国藩自奉甚简,对下属却是极厚,兼之功成之后,冲退谦抑,持盈保泰,愈来愈不喜多事,黄翼升又是他的“私人”,所以,对长江水师的种种弊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装作啥都没有看见。 彭玉麟的性格,刚直清介,却不能容忍黄翼升之流肆意败坏自己手创的劲旅。且他认为,黄翼升等人这么瞎搞,实是售人话柄,自毁长城,若不予以彻底整顿,外界的压力会愈来愈大,迟早压垮这支自己费了无数心血的水师。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像陆师一样,长江水师也被裁撤,安置老兄弟们的一番良苦用心,也就付之东流水了。 这不,已经有人隐露狰狞了! 曾国藩、彭玉麟创建长江水师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但当面透,无遮无掩,关卓凡却是第一人。 彭玉麟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他在片刻之间,做出了决定:对方既然已经挑明了话头,自己就要用示人以诚的姿态,正面应对,不能再拐弯抹角,左闪右避。不然,拖得了一时,拖不过一世,对方就算这一次放过了长江水师,亦难保不会在暗地里加紧动作,终致“覆巢之下无完卵”之不堪结局。 “王爷明鉴,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彭玉麟叹了口气,“水师不比陆师!句大实话,湘军打完了仗,陆师的腰包都是鼓起来的——光复失地,不论城池大,第一个进去的,都是陆师嘛!水师却不同,不管之前出了多大的气力,这个时候,都只能在水面上呆着,看着陆师发财!” 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湘军的裁撤,陆师比水师容易的多——陆师的弟兄,兜里揣够了银子,就不再继续吃这一份皇粮,三年两载的,亦衣食无忧。水师的兄弟,却大多除了一份粮饷,便再无进项,遽然裁撤,必如王爷所,‘空着一个虚衔,衣食无着,落魄江湖’,时间长了,‘必生怨望,滋生事端’!” 关卓凡了头,道:“雪翁,你和曾湘乡不容易!我晓得,即便设立了长江水师,依然是僧多粥少的——崇衔大员太多,缺分又太少,只好‘大衔借补缺’,‘提、镇借至副、参、游止,副、参、游借至都、守止,都、守借至千、把止’。” 彭玉麟没想到,关卓凡居然还知道这个,不由心头一热,道:“王爷真正是体察下情!不过——” 顿了一顿,道:“这个‘止’字,其实是谈不上的,以提、镇之衔借补千、把之缺者,亦比比皆是!”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所以,雪翁,我得罪一句,设立长江水师、安置湘军水师有功员弁的路子,怕是事倍功半,两头不讨好吧?嗯,雪翁,我倒有个主意——咱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交易 彭玉麟微微一征,道:“‘交易’二字,我是万万当不起的,王爷有什么谕令,就请开示吧。≤≤,” 关卓凡一笑,道:“长江水师经过雪翁一番大力整顿,裁汰冗员,去芜存菁,留下的,都必是堪用之员了吧?” 言罢,目光炯炯地盯着彭玉麟。 彭玉麟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压力:关卓凡这话,是要他做出“裁汰冗员,去芜存菁”的明确保证。 “请王爷安心,”他缓缓道,“这次巡阅过后,长江水师中,若还有尸餐素位、城狐社鼠之辈,占据津要,虚耗钱粮,鱼肉百姓,不劳王爷面斥,玉麟自当还乡闭户,再也羞问世事。” “雪翁言重了!不过——”关卓凡右手食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掷地有声,好!” 顿了一顿,他用异常郑重的口吻道:“既如此,我应承雪翁一件事情:沿江各省绿营,都是有水师的编制的,现在,各省绿营都在进行改编,我应承雪翁的事情是——改编之后,沿江各省绿营水师,尽数裁掉,不过,编制缺分,却都要留了下来,如此,应该够安置长江水师的老兄弟们了!” 彭玉麟呆住了,张了张嘴,却没有出话来。 关卓凡微笑道:“其实方便的很!目下之长江水师五镇,岳州镇在湖南;汉阳镇在湖北;湖口镇在江西;瓜州镇在扬州,狼山镇在南通——瓜州镇、狼山镇都在江苏,一个在两江总督辖区。一个在江苏巡抚辖区;提标则设在安庆。看。沿江湘、鄂、赣、苏、皖五省。皆有辖属,绿营水师裁撤后,长江水师不必搬家,不用换人——换一块绿营的牌子就好了!着实方便!” 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如此一来,咱们也不必再去头疼谁来接黄翼升的位子了,岂不省心?” 彭玉麟脑中一片混乱。 若仅仅是换一块牌子。那确实是“方便”,问题是——换了“绿营”的牌子,“长江水师”的牌子就没有了! “长江水师”分成六块,各归入沿江五省绿营的建制,“长江水师”的建制,从此就不存在了! 自然,也就不需要长江水师提督之设了——所以,“也不必再去头疼谁来接黄翼升的位子了”。 “雪翁,我保证两点——”关卓凡,“第一。我晓得,长江水师的薪饷沿袭湘军水师之旧制。比绿营是要高出一大块儿的。我保证,‘换了牌子’之后,薪饷不变——一钱银子也不会减少!第二,只要规规矩矩,严守军律,没有违法犯科的情事,五年之内,湘军水师的老兄弟,我一个不动!” 彭玉麟眼中波光一闪,不过,还是没有话。 “我再加个码。”关卓凡平静地道,“我会设立一个‘基金’——嗯,仿佛‘奉恩基金’,不过,专为照应湘军水师‘有功员弁’而设!这班老兄弟,如果身上没了差使,又没有合适的营生,只要循规蹈矩,奉公守法,这个‘基金’,都一例照应!断不容出现‘空顶着一个虚衔,衣食无着,落魄江湖’的情形的!” 彭玉麟的眼皮,微微一跳,脑子急速地转动着。 “雪翁,你看这个‘基金’,就叫‘湘江基金’,如何?” 过了半响,见彭玉麟还是没有动静,关卓凡淡淡的道:“雪翁,我自问,以上种种,为湘军水师的老兄弟打算,算是尽心竭力了。如果雪翁还是不满意,嘿嘿,我就不大明白了——难道,当初曾湘乡和雪翁设立‘长江水师’,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不成?” 这个话,真正如山之重! 脑中微微“嗡”的一声,彭玉麟额上见汗,他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微微躬身,道:“王爷厚意,至尽至矣!彭玉麟若无动于衷,岂非无人心者?我是,我是……呃,我是有所顾虑——沿江水师,彼此不相统属,若有战事,江防……只怕会出现漏洞。” 彭雪琴,你还真会找理由。 “雪翁,你先请坐。” 彭玉麟坐了下来,但姿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直着身子,背脊没有靠在椅背上,双手虚搭着大腿——这是一个非常紧张的姿势,甚至有点儿“斜签着”的意思了。 以彭玉麟之勋望地位、脾气性格,不论在谁面前,都极少会采用这种坐姿的。 “我是后辈,”关卓凡,“有些话,在前辈卖弄,原本是不合适的,不过……” 关卓凡微微沉吟,彭玉麟赶快道:“王爷太客气了,玉麟实在不敢当!就请王爷训示!” “那我就唐突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雪翁,别的不,我以为,‘江防’二字,已经不合时宜了。” 彭玉麟愕然:“王爷何以言之?” “我记得,曾湘乡奏请设立长江水师的折子,里面大致有这么一段意思:长江横亘东西,分中国为南北,由北而南,江南视长江为堑之险;由南而北,江北目长江亦然。若由西而东,顺流而下,则实为建瓴之势。长江水师居其中,连接南北,呼应东西,则可‘壮我江防,永绝中外之窥伺’——嗯,不晓得我记得是否确实?” “确实。” 彭玉麟心想:这段话,正是自古以来长江形胜之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吗? “我请教雪翁,若咱们和泰西诸强开战,吴淞口失了守,洋人的兵舰逆流而上,咱们的‘江防’,挡不挡得住?” 彭玉麟张口结舌。 当然挡不住,彭玉麟也当然不能做昧心之言,他的脑海中,又是一片混乱:真的是不对劲儿?!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雪翁,曾湘乡的这番话,不能不对,可是,这是刀剑弓马时候的事儿!拿洋人的话,就是‘冷兵器时代’的事儿了!现在打仗,洋枪洋炮,蒸汽兵舰,拿洋人的话,已经是‘热兵器时代’了!器械之利,百倍于从前,长江上,由西而东,‘顺流而下,为建瓴之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东西如此,南北亦然——还指望着一条长江,即可分隔南北,成所谓堑之险,也是愈来愈难了!” 彭玉麟脑子中轰轰作响。 “冷兵器时代”。 “热兵器时代”。 对于时代的变迁,彭玉麟其实是敏感的。 比如,他清醒地认识到,今后的水战,是洋枪洋炮的下,弓箭将彻底退出战场,所以,他才会对长江水师复操弓箭深恶痛绝。 他最早也是最深地感知到个中变化的,是在前文提到的“彭郎夺得姑还”的孤山一役中。 孤山之战,太平军沿岸列炮,弹发如雨,大江之上,无遮无拦,湘军水师不得不绞尽脑汁,琢磨挡避炮弹的法子。 湘军战法,大多脱胎于戚继光之“南塘兵法”,遇到难题,自然还是要向戚大帅请教的。彭玉麟找来找去,终于在《纪效新书》中找到了一件物事,名为“刚柔牌”:将棉花和头发压成板状,蒙以牛皮,可御炮子。 彭玉麟立即组织人手,依法炮制。 制成后,实弹演练,结果“炮子一穿即过”。 他倒不气馁,以为“刚柔牌”厚度不够,“料”也不够。于是又在“刚柔牌”中加入了竹篾,并裹以湿棉被。 拿去试炮,还是“一穿即过”。 这个时候,彭玉麟深深感到,某些东西,“真正是变了”。 万般无奈之下,彭玉麟终于喊出了“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不可避则听之”。 不过,彭玉麟感知的“变”,还只是器物层面的“变”,他还没有能够在“时代”的层面上理解这种变化,到“思维模式”,其实还是“刀剑弓马时候的事儿”。 “冷兵器时代”、“热兵器时代”,这十个字听在耳中,真正是雷轰电掣,振聋发聩。 “时代”,真的是变了吗? *(未完待续。。)u 第一一七章 入我之毂矣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看着彭玉麟脸上微微抽动的肌肉,关卓凡晓得,自己的话生效了。¢£, “雪翁,愚见这个‘防’字,只能是‘海防’,不能是‘江防’,‘海防’一失,‘江防’便形同虚设!” “海防,江防……”彭玉麟低声喃喃。 关卓凡侃侃而谈:“其实,莫‘江防’,就是‘海防’——如果单靠‘海防’,也是不够用的!这摆在第一位的,不是‘海防’,须是‘海战’——打得赢‘海战’,才谈得上‘海防’!若不能和洋人在大海上争雄,御敌于国门之外,沿岸炮台,建得再牢靠,火力再犀利,究竟挪不了窝,究竟是人家的靶子!人家今儿打不下来,明儿再来,总有打得下来的一!” 彭玉麟浑身一震。 “我记得,”关卓凡继续道,“魏默深著《圣武记》,‘自上世以来,中国有海防而无海战’。嗯,‘上世’二字极妙——‘上世’,老黄历了,该翻篇儿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凝视着彭玉麟,用极诚恳的语气道:“雪翁目光如炬,洞若观火,只消把眼光放远些——放到长江的出海口,再远些,放到大海上,一句话,放到国门之外,就什么都明白了!” 彭玉麟脸上神色变幻,过了半响,轻轻叹了口气,道:“王爷的谕示,我是驳不了的。可是,若果真如此,各江各湖的水师——包括长江水师,也包括绿营水师——还有什么用处?岂非……都可以……裁掉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雪翁哪里话来?怎么会没有用处?剿除水匪,巡防缉盗。平靖江湖。维护商旅。救援船难,不都是他们的活计?只不过,打大仗,从今以后,确实不再是他们的差使了!” “这……若一旦国家有事——呃,我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国家有事——则何以应对呢?” 彭玉麟口中的“国家有事”,指的是洪杨一类的大规模内乱。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海军呀!海军有‘冠军号’、‘射声号’一类艨艟巨舰,可远洋争雄;也有‘伏波’、‘超海’一类‘标准巡洋舰’,可横行内河。接下来,还要购入更多适合浅水作战的舰船的!所以——” 顿了一顿,继续道:“若一旦国家有事,自然是海军为主,其余水师为辅,彼此协力。剿平逆乱。” 彭玉麟不出声了。 “还有,”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雪翁睿见,以国家目下之情形,异日再冒出一个洪秀全来,到底有几分的可能呢?” 彭玉麟心头一震,缓缓道:“君臣同心,励精图治,气象一新,再出来一个洪秀全——” 他微微摇了摇头,道:“一分的可能也是没有的。” 关卓凡点点头,道:“既如此,内河水师之擘画规制,就没有必要以‘国家有事’为本,而是要以‘剿除水匪,巡防缉盗,平靖江湖,维护商旅,救援船难’为本!” 顿了一顿,道:“就连‘水师’这个名字,嗯,大约也要改上一改。” “不叫‘水师’?那……叫什么?” “‘水警’——出警入跸之‘警’。” “水……警?” “是。‘警’为‘警察’之略,‘察’,即‘察察为明’之‘察’。” “警……察,警察,警察……” 彭玉麟低头,默念了几遍,抬起头来,道:“我记得,《金史》中有载:诸京巡警院使一员,正六品,掌平理狱讼,警察别部,总判院事’——这里面的‘警察’……” 关卓凡眼睛一亮,道:“雪翁渊博!意思仿佛了!” 顿了一顿,又道:“这个‘警察’,大致就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角色了。” 近现代的警察,和清朝的步军统领衙门,其实颇有不同。不过,姑且先这么着吧,一来,便于彭玉麟理解;二来,拿步军统领衙门比他的长江水师,听在耳中,也舒爽得很,总不成“大致就是县衙的‘快班’的角色”? “三班”——皂班、快班、壮班,在《大清律例》中,可是“贱籍”,子孙三代不得入仕的。 果然,彭玉麟的脸色,舒展了开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关卓凡,“言不顺则事不成!‘水师’二字,意思含混得很,实有正名之必要——海面上的水师,已改了‘海军’;河面上的水师,接下来,就要改成‘水警’。” “总之,江河湖海上的事儿,‘海军’负责打仗,‘水警’负责治安,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国家有事’之时,则海军为主,水警为辅,彼此配合,相互协作,共赴王命。” 彭玉麟点了点头,道:“王爷擘画明白,玉麟……钦服。” “这么,”关卓凡含笑道,“咱们……成交了?” 着,右手伸了出来。 彭玉麟晓得,这是洋人的“拉手礼”,一拉上了,就有“一诺无辞”之意。这是“平礼”,王爷以此礼相待,自然是推重自己之示,也透着十分的亲切,不过,更包含着不容反悔、不容推脱的意思。 其势亦无法再推脱了。 彭玉麟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关卓凡的手:“玉麟……唯王爷马首是瞻。” 关卓凡哈哈大笑。 他是真正得意了。 关卓凡认为,设立长江水师,安置湘军水师“有功员弁”之外,另有一层永不会对人言的极深刻的意思,彭玉麟未必有,但曾国藩未必没有——就是:拥兵自重。 并不是曾国藩真有什么“不臣之心”,更不是他有造反的打算,而是在这个时代,任何强大的政治势力,都必须以相当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曾国藩作为“湘系”的领袖,为维护“湘系”的整体利益,他必须保证“湘系”手中掌握足够的军事力量——这个军事力量,必须听命于“湘系”,半独立甚至独立于朝廷。 这样,朝廷在谋划“削藩”的时候,就不能不有所顾忌,“湘系”利益受到的损害,就可以局限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畴内。 可是,关卓凡却不能够容忍,中国大地上,还留有一支他指挥不动的武装力量。 如果这支军队力量有限,躲在哪个偏僻的犄角旮旯,关起门来自个儿过日子,无足轻重,也还罢了,可实际情形却刚刚好相反! 长江水道是中国东西方向的最重要的大动脉,而长江流域,又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长江水师控扼整条长江水道,真正叫“坐断东南”,关卓凡的感觉,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难受。 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呀! 曾国藩选择放弃陆师,保留甚至加强水师,第一,自然是因为战争结束,没有足够的保留陆师的理由,而水师,却是“填补了国家防务的空白”——原先的长江上,并没有建制统一、指挥体系贯通的部队——有足够的不予裁撤的理由;第二,就是如上文所言,控制长江水道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了。 原时空,朝廷几次打算裁撤长江水师,但每次“湘系”都极力反对,朝廷竟是一直拿这支水师无可如何。其余部队,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唯有这支长江水师,从来没动过窝,终于持续到清朝灭亡,算是“相始终”了。 本时空,长江水师组建短短两年之后,就在关卓凡手上“化整为零”了。其人员虽然暂时得以保留,但建制彻底打散,彼此不相统属,而且,顶头上司换了人,再不是自己人管自己人了,独立王国烟消云散,实际上,已基本等同“裁撤”。 最妙的是,还不必关卓凡亲自动手——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之后,就会上奏,除参掉黄翼升和一大批不法将弁外,另上呈长江水师“改制”之章程,请求御准。 自然是“照准”的。 长江水师“改制”之后,全中国范围内,轩军和改编的绿营之外,建制部队中,数量、战力都可观者,只剩下西北的左宗棠部了。但是,和左宗棠平洪杨时的“楚军”一样,西北靖定后,这支部队就要裁撤,不在朝廷的“经制”部队之列了。 轩军,是我的手创;绿营,经改编而由我控制。 下,渐入我之毂矣。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一八章 美丽的合伙人 一乘精致的翠幄青?轿,从东角门抬进了清雅苑,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就算有人留意到了,也只会以为是过府拜访侧福晋的什么官宦人家的内眷。 轿子走了约摸一箭之地,停了下来,随侍的仆妇上前,打起轿帘。 一个少妇垂首移步,款款下轿。 这是一个身材娇的女子,面容秀美,神态温柔,年纪嘛呃,不大好。 她的身上,穿着大红皱绸的“间着”,外罩杏黄纶缎的“打褂”,柔软光滑的衣料上,金丝织缀的枫叶图案光泽流动。 咦,这是日本的“吴服”啊这位女子,难道是东瀛人? “吴服”,即和服。日本的和服源于中国的吴地,江户之前,一直被称为“吴服”。此时,已经有了“和服”的叫法,不过不是正式的,“吴服”正式变成“和服”,是明治中期的事情可是,本时空再没有“明治”这样东东了,“吴服”到底会不会变成“和服”,呃,谁晓得呢? 再看女子的发饰,果然,留着当时日本上层武家女子最流行的“片桐髻”。 一个梳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的侍女迎了上来,微微一福,含笑道:“夫人到了,这边请吧。” 女子一瞥之间,便已判定了蕊的身份:虽然是侍女的打扮,但度其形容举止,绝非普通的仆人,于是脸上生出极自然、极亲切的笑容,躬身还礼:“有劳姑娘了。” “不敢当,夫人请。” 蕊在前边领路,女子跟在后边,迤逦而行。 有点不对劲儿啊蕊?蕊不是在北京的轩郡王府吗?怎么出现在上海的清雅苑了? 到了书房,蕊轻轻叩门,里面传出了清朗雄厚的男声:“进来吧。” 推开房门,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轻移莲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书架前的关卓凡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阿庆夫人。别来无恙?” 女子黑如点漆般的眸子,极灵活地朝关卓凡脸上一绕,随即垂下眼皮,跪了下来,双手抚地,俯下身去,额头轻触手背。成平伏之礼。 “大浦庆拜见王爷。” 大浦庆。 第二次长州征伐之时,高杉晋作打不下轩军设在仓城的“后勤基地”,不得不弃守下关,撤向内陆。轩军乃跨过下关海峡,大举进占。 长州首富白石正一郎假装顺效,并奉献自家别墅“薰园”为关贝子驻节之所。暗地里,白石却联络豪商,成立“庄屋联盟”,誓要“诛敌枭”。他自府邸挖掘通向“薰园”的地道。意图半夜破土而出,刺杀关卓凡。 这个消息,龟山商社的伊东佑亨。酩酊大醉之后,泄露给了情人大浦庆。大浦庆和白石正一郎为商场死敌。于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长崎秘密潜行至下关,向关卓凡首告。 轩军近卫团和新选组缇骑四处,大肆搜捕,乃有“长州灭商事件”:白石正一郎以下六十三名长州豪商,被处以缳首之刑,并抄没全部资产。长州的经济支柱垮了下来,关卓凡却大发其财,仅仅现银。就入手一千万两之巨。 作为庸酬,白石正一郎名下的船行和“关门制造所”。交给了大浦庆。同时,她获得了为关贝子“伴游”的机会。 由此,大浦庆还另有两项极重大的收获: 第一,关卓凡答应,同她一起,合组“股份公司”。 第二,平定长州之乱后,关卓凡向幕府打了招呼,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大浦庆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大浦庆成为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 在如此强大的政治保护伞的支持下,加上商场劲敌已去,大浦庆的“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的茶叶出口,并垄断了新兴的漆器出口。 白石正一郎的船行,原本就是长州最大的水运商行,在此基础之上,短短一年之内,大浦庆把“庆记船行”由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的近七成的份额。 除此之外,大浦庆开始涉足矿业、金融,并大有斩获。 此时的大浦庆,已经成为全日本地地道道的“第一豪商”了。 “财阀”的面目开始逐渐清晰了。 当然,“庆记股份公司”一半的股份,是关卓凡滴。 大浦庆此次中国之行,“汇报工作”之外,还另有所求。 为此,她自然是盼望可以和关卓凡“再续前缘”的。 大浦庆在上海置了公馆,布置得极其精致,里面还放了两个她从日本带来的女孩子,都是经过了千挑万选,色艺双全,相信倚玉偎香之时,虽柳下惠亦不能自持的。 她原本希望,关卓凡可以到公馆来和她相会。但是,“手本”上午递进清雅苑的门房,下午收到的帖子,却是请她次日至清雅苑见面。 这个时候,大浦庆才明白,此地不是日本,此时不是战时,那个昔日自己“伴游”的男人,身份、地位已变,心思也就不一样了。 或者,这张帖子,是一个非常清楚的暗示:公谊犹存,私情已尽。 当然,好处也是有的:能够进入轩郡王别邸,获得轩郡王的正式接见,是很荣耀的一件事情,回到日本,可以作为非常有力量的“宣传资料”。 在日本,再有钱的商人,也没有觐见幕府将军的可能其实在中国也一样,身上若没有相当级别的“功名”,普通商人也不可能有觐见掌国王爷的机会。 * 起身,落座,上茶。 叙温寒之后,话入正题。 “上次夫人来信,”关卓凡道,“那个三池煤矿,幕府已经划给了‘庆记’?” “是,”大浦庆柔声道,“幕府以为,‘庆记’是最适合接办三池煤矿的这,都是托赖王爷的照应。”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是夫人长袖善舞我可不能贪之功为己有。” “这个煤矿,”大浦庆,“三井家其实也是极想要的。可是,王爷晓得的,三井家和朝廷那边的人,一向眉来眼去的,这个情形,我跟幕府的人提了一提,他们也就晓得该怎么办了。” 大浦庆口中的“朝廷”,指的是京都的皇室和公家;所谓“提了一提”,出来轻描淡写,其实不晓得底下费了多少工夫,做了多少手脚? *(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 巧取豪夺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关卓凡想,好,原时空三井赖以起家的三池煤矿,现在到了老子手里,“三井财阀”这样东东,大约不可能现于本时空了。 幕府现在做的,相较于中国的“官督商营”,更接近于“私有化”,即将原本幕府或藩国控制的矿产,以“合适”的价格,渡让给大商家。以大浦庆的政治背景、雄厚财力和敏锐嗅觉,自然要在其中上下其手,大快朵颐。 “煤矿之外,”大浦庆,“还有铜矿。别子铜矿,亚洲首屈一指,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王爷其有意乎?” 着,双瞳剪水,秋波流动。 关卓凡觉得,整个人似乎浸入了一泓温暖的泉水中,水面香氛氤氲,醺人欲醉。 他不由想起了在长州“携美共浴”的那段神仙时光。什么汤田温泉、汤野温泉、汤本温泉、表山温泉、川棚温泉、油谷湾温泉……嘿嘿,每次“泡汤”之时,温泉外围,层层戒严;温泉里边,只有他和……咳咳,温泉水滑洗凝脂啊。 公谊犹存,私情已尽。 他定了定神,道:“别子铜矿?这个,似乎不比三池煤矿,怕是……会有些关碍吧?我晓得,别子铜矿一直是住友家在做的他们家,大约在元禄年间,就得到了幕府的许可,开,始经营别子铜矿了吧?迄今,嗯,已经差不多一百七十年了。” 大浦庆微微一笑,道:“王爷何等英雄豪杰,些些‘关碍’。算的什么?再者了。别子铜矿的脑门上。到底没刻着‘住友’两个字,若做得好,自然该他们家做下去,若做得不好,凭什么还要尸餐素位?我看,住友家做这个别子铜矿,很是一般呢。” 大浦庆这话,其实是昧心之言。 住友以铜矿精炼和铜加工起家。几经辛苦,开发出了从粗铜中提炼出银的“南吹蛮”技术,被行内奉为“南吹蛮之正宗”,其商户所在地大阪,也因此成为日本铜矿精炼业的中心。 在此基础之上,住友取得了别子铜矿的开采权,奠定了家族百年基业之根基。 住友做别子铜矿,其实是非常用心的。当然,如果硬拗,也可以指其“做得很是一般”。譬如,尚未采用“西法”未引进西方的设备和技术。 关卓凡一笑:“我看。阿庆夫人才是女中豪杰!” 大浦庆嫣然一笑:“王爷谬赞。” 关卓凡脑海中,出现了加特林机枪疯狂抛吐子弹壳的画面,那一地黄澄澄的,可都是铜啊! 站靶场上,我曾经自问:我的铜矿在哪里?现在,我知道我的铜矿在哪里了。 关卓凡下定了决心:把这个别子铜矿弄过来! “你的也是这个住友家,也确实该退位让贤了!既如此,夫人尽管放手去做吧,要我什么、办什么,我照、照办就是了。” 大浦庆眼中放出了热烈的光芒。 一时间,关卓凡又产生了曾经有过的那种错觉:眼前的女人,犹如纫,通体发出了耀眼而火热的光芒。 大浦庆站起身来,蹲了一福:“谢王爷!” 动作幅度不大,却是非常标准。 重新落座之后,大浦庆身上,这股逼人刺目的光芒消隐不见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婉约的“大和抚子”。 “这个事儿,”关卓凡闲闲问道,“夫人是否已有了什么可措手之处?” 大浦庆一笑,道:“回王爷,我倒是胡乱地想出过一条路子,就是不晓得行不行得通?” “请。” “住友家在大阪开了间什么‘并和会’,做抵押贷款的生意,嗯,和朝的钱庄、票号,大致仿佛。这间‘并和会’,本钱其实都是由别子铜矿而来,吸纳的款子,不少又反过来用在了别子铜矿上。” 关卓凡心中一动:“并和会”?原时空,那是住友银行的前身啊。 他隐约猜到大浦庆的思路了。 “我想,”大浦庆继续,“这个‘并和会’,如果放出去的款子,有一两笔挺大的数目收不回来,同时,又有几个大客户,不约而同,上门提现,那么……” 到这儿,大浦庆又是嫣然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微微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暗暗道:这个女人,可够狠的啊。 他点了点头,道:“住友家如果周转不灵,不得不拿别子铜矿变现,嗯,同道有援手之义,那个时候,‘庆记’倒是不好袖手旁观。” “是,王爷高义,阿庆谨遵王命。” 大浦庆的这一招,颇似原时空李鸿章、左宗棠斗法,李鸿章一系为剪除左宗棠之羽翼,断绝其财源,“射人先射马”,拿胡雪岩开刀的路子。胡雪岩偌大事业,就是从“阜康”被有心人挤提,产生连锁反应,最终全盘轰然坍塌的。 不过,胡雪岩之败,李鸿章、盛宣怀、邵友濂的打击,只不过是从外面推了一把,根本原因,还是他自身的经营出了大问题:摊子愈铺愈大,亏损愈来愈重,摁下葫芦浮起瓢,终于,窟窿盖不住了,资金链彻底断掉了。 住友现在的情形,关卓凡并不十分了解。不过,这个时代的采矿业,确实属于“资金密集型企业”,吃钱吃得厉害;“并和会”又是刚刚成立,实力有限,未必没有可乘之机。 再,既然手里掌握着足够的政治权力,需要的话,该出手时就出手,不一定从头到尾走“商战”的路子嘛。 原时空日本四大财阀:三菱、三井、住友、安田。其中,三井没了三池煤矿,住友没了别子铜矿,不用指望往“财阀”上边儿靠了。 三菱的岩崎弥太郎,此时应该窝在土佐藩的官营商馆“开成馆”里,做一个的吏目,郁郁不得志。日本的水运市场,已为“庆记”把持,岩崎弥太郎异日想施原时空之“故技”,成功的概率接近于零。 安田的安田善次郎,三年前在江户开办了名叫“安田屋”的钱庄,迄今规模虽然还不太大,但算是发展顺利。此人是金融奇才,不可觑,倒是要提醒大浦庆留意。 日本的财阀,是在明治维新、国家统一的大背景下产生的,没有了这个大背景,相关人等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财阀,不过,就算是了几号的“微型财阀”,也还是少一个好一个有一个“庆记”就够啦。 关卓凡正在浮想联翩,大浦庆又柔柔发声了:“阿庆还有下情上陈王爷。” 你还要做什么? “夫人请。” “是。我想,‘庆记’应该办自己的缫丝厂。”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二零章 新旧之别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缫丝厂?关卓凡心中大大一动。¥f, 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怎么,‘庆记’已经涉足丝业了么?嗯,我还不晓得呢。” “还没有呢,”大浦庆柔柔地看了一眼关卓凡,“这,不是过来请王爷的示么?” “做生意,”关卓凡,“我哪里比得了阿庆夫人?这些事儿,夫人自己抓主意就好了,何必问我?” “王爷太谦了,”大浦庆道,“能者无所不能呀!开平矿务局、轮船招商局,不都是王爷亲自擘画?庆记的船行,是拿轮船招商局做摹本的;还有三池煤矿——我交给幕府的禀帖,关于如何经营三池煤矿,种种措施,从头至尾,其实都是照抄开平矿务局的。” 到这儿,嫣然一笑:“所以,我正经是王爷的学生呢!王爷,您这个学生,离真正出师,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可不能够半路就放手呀!” 这一碗又一碗迷汤,灌得关卓凡如饮醇酒,整个人醺醺然的。 他呵呵一笑,道:“夫人再这么下去,我的脸可就要红了。” 心里却似明镜一般:什么学生不学生的,大浦庆一定是有了难以通过的关碍,才会向自己“婉转陈情”的。 “长州乱平之后,”大浦庆,“幕府和法国人签的那个‘包销’全日本的生丝的‘意向书’,自然就废除了——长州逆乱,全靠王爷一手敕平,法国人什么忙也没有帮上。他们替幕府训练的那支‘步、炮、骑’什么的‘三军’。在艺州口一役中。一触即溃了嘛!” 顿了一顿,继续道:“全赖王爷英明神武——不然,丝这一块儿,幕府和法国人彼此勾连,可就包圆儿了!哪里有‘庆记’搀和的地方?” 此时,大浦庆看关卓凡的眼神,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望着心仪已久的明星偶像。充满了由衷的崇拜和爱慕,自然之极,毫无ps痕迹。 这个女人,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演电影的话……咳咳。 “可是,”大浦庆终于开始转折了,“日本的丝,都是由脚踏的木缫车缫出来的,颜色微微泛黄,也不是十分顺滑。王爷明鉴,如今的洋人。眼界也开了,胃口也大了。对日本的丝,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长将以往,日本丝的销量,一定大受影响。” “我从法国订购了一架新式的缫车:铁制骨架,缫丝锅是陶瓷做的,蒸汽驱动,安置好了之后,试了一试——哎哟!” 大浦庆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不得了!缫出来的丝,不毛不断,又白又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那么滑的丝!脚踏的木缫车缫出来的丝,放在旁边,就像……就像一个粗使丫头站在一位公家姐旁边,根本没有法子比!” “还有,缫丝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一台新式的蒸汽缫车,顶得上十几台土缫车!拿人工来算,一台新式缫车,顶的上三十个人工!就是,新式缫车一日的产量,用人工要一个月!如果可以保证茧子的供应,不晓得产量能够提高多少倍?” “品质更好,产量更高,用料却比土缫车更加简省——用新式缫车,一枚茧子,能够缫出更多的丝,浪费掉的,便更加少了!” “法国人练兵不行,这个新式的缫车,可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王爷请想一想,”大浦庆稍稍放缓了语气,眼睛中的光芒却更加明亮了,“咱们如果建一个缫丝厂,放几百台新式的缫丝机在里面,那……还得了?”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洋人是必定挤破了头来买咱们的丝的!且因为丝的品质更好,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到时候,整个日本,谁还比得过咱们?日本的生丝出口,成了‘庆记’的独家生意,也不定!” 关卓凡点了点头,含笑道:“果然令人心动。” “可是,”大浦庆秀眉微蹙,“为了建缫丝厂的事儿,我去找幕府,谁知,上上下下,一个一个,却都是阴阳怪气的。” “先是竹内四郎。这家伙滑头得很,这个事儿太大了,他一个长崎奉行,实在做不了主,得向江户请示。过了些日子,江户的‘指示’到了长崎,什么,‘庆记’做丝是极好的,不过,最好还是用回本国的缫车,洋人的机器,不知底细,冒烟走水的,若出了什么状况,就不好了。” “这个口气,怪异的很!先前,三池煤矿的那份禀帖,也是要用洋人的机器的,可不见有人什么‘不知底细,冒烟走水’——这次是怎么回事?” “应该不是因此有所需索——不论是长崎奉行所还是江户幕府,平素和‘庆记’相与得都好,该给的,我是一个铜板也没少他们的呀!” “后来,竹内四郎受逼不过,总算跟我了实话:这新式的缫车,既然一台能顶三十个人工,岂非进一台新式缫车,就有三十个吃丝饭的工人要打破饭碗?民穷极无聊了,不定就会来找官府的麻烦——幕府的麻烦事儿已经够多了!” “竹内四郎还什么:‘我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总要求求阿庆夫人,赏我再吃两年平安茶饭!’” 到这儿,大浦庆樱唇微撇:“这个胆鬼!” 顿了一顿,眼睛水汪汪的:“王爷,这个事儿,只怕非您出面不成呢!” 沉吟片刻,关卓凡微微一笑,道:“阿庆夫人,这个事儿,恐怕竹内奉行的,是对的。” 大浦庆大出意外。 新式的缫丝机,会抢养蚕人家和大“丝坊”的饭碗,大浦庆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一层,竹内四郎的,确实“是对的”。 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大伙儿“心照”就好了,轩郡王为什么会在台面上附和竹内四郎的辞呢?你是中国的王爷,日本民有没有饭吃,关你什么事情呢?咱们俩又不是没有相处过,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日本民的生计呀?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二一章 治乱之辨 关卓凡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我这么,夫人大约有一点意外。⊙,” 隐约的愕然,已经从大浦庆面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温柔而纯净的笑容:“阿庆愚钝,求王爷开导。” “方才夫人提到的‘冒烟走水’,”关卓凡,“我觉得,这四个字,放在目下之幕府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沉默片刻,大浦庆低声道:“是,王爷睿见,幕府的日子,不算好过。” “长州的叛乱是打下去了,可是,大大的‘一揆’,似乎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吧?” “这……是。”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 大浦庆是何等样聪明之女子?她已经隐约知道轩郡王要的是什么了。 长州乱平,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幕府上下兴高采烈,以为“下从此大定”。但事实上,幕府只是暂时渡过难关,按下葫芦浮起瓢,第一个火头暂时熄灭了,第二个火头很快就烧了起来。 这“第一个火头”,是地方武士向幕府夺权;这“第二个火头”,则是来自于底层人民的反抗。 保四年,即18年,日本各地大饥,史称“保饥馑”。饥荒持续至保八年,即187年,情况恶化,终于爆发了大盐平八郎领导的贫民暴动。 从那时开始,大大的“一揆”,此起彼伏。时至今日。隐然已有燎原之势。 这是我们熟悉不过的王朝末期的景况。而幕府的“开国”,相当程度上加重了这一局面。 生丝、棉花、茶叶等商品大量出口,导致国内物资短缺,物价因而上涨。这种物价上涨,具有强烈的传导性,最终致使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从而对中下层人民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日本国内银贵金贱,洋商便用国际比价低廉的白银在日本大肆套购黄金。使日本各藩藩库的黄金储备迅速告磬。为挽救财政危机,各藩只好降低新铸的货币的含金量,或者滥发“藩札”——相当于纸钞,造成严重的货币贬值。 物价上涨、货币贬值互相作用,使通货膨胀愈来愈严重。 农民、普通市民、下级武士,都陷入了急剧的贫困化。 第二次长州征伐的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幕府和参战各藩的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为支付军费就不得不增加赋税,人民的生活愈加困苦。 第二次长州期征伐间,大和国宇陀郡、安艺国佐伯郡、赞歧国多度郡、隐歧国原田郡等地,接连爆发农民暴动;大阪、兵库。也发生了城市贫民的骚乱。 就在关卓凡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江户内城、参加和樱皇的登基典礼的时候,江户发生了要求“平抑物价、救济穷民”的“请愿”事件。只不过幕府拼命捂着,没让彼时的关贝子亲眼见到而已。 日本会发生类似太平国那种大规模的“一揆”吗?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届时,不但武士阶层会参与,寺庙宗教势力也很有可能介入。 倒幕势力会趁机再次发难,甚至夺取“农民运动的领导权”,“窃取革命胜利果实”。 日本乱一乱,关卓凡并不反对,不过,这个乱,是有讲究的,最好的状态是“不死不活”,一直病恹恹地吊着口气,老老实实地,做中国工业化的原材料供应地,并提供部分原始积累。 为此,关卓凡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其一,不能允许日本“由乱而治”。 “大治”常常出现在“大乱”之后,大规模的战乱,会彻底清洗掉老旧的政治势力,为新鲜血液腾出足够的空间。 关卓凡绝不能允许日本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新统治者,不能允许自己冒日本摆脱控制、自行其是的风险——他认为,对于中国来,再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适的统治日本的人选了;对于他本人来,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适的“代理人”了。 只要“幕藩体制”得以维持,日本就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更遑论迈入近现代国家的门槛了。 同时,“幕藩体制”的虚弱,使幕府永远也离不开关卓凡和中国的支持,摆不脱对关卓凡和中国的依赖。 日本,就只好乖乖地做中国的“半封建半殖民地”了。 所以,日本只宜“乱”,不宜“大乱”。 所以,关卓凡不能做刺激日本国内阶级矛盾大爆发的事情。 其二,关卓凡不能引火烧身,损害自己在日本的利益。 “若真像竹内奉行的,”关卓凡,“民‘穷极无聊’了,他们第一个要找麻烦的,只怕还不是官府,而是……‘庆记’。” 大浦庆微微一震,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垂下眼皮,低声道:“是。” “夫人也晓得,幕府就那点子本事,真出了什么大乱子,怕是难以护得‘庆记’之周全的。” “这……确实如此。” “还有,到时候,‘庆记’所被之祸,只怕不止于缫丝厂,茶业也会受到波及的——我晓得,有一班头脑不清不楚之人,对日本的茶业出口,早就啧有烦言了。” 大浦庆悚然心惊。 这就是上文提到的:生丝、棉花、茶叶等商品大量出口,导致国内物资短缺,物价因而上涨。这种物价的上涨具有强烈的传导性,最终导致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从而对中下层人民的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 “缫丝厂迟早是要建的,不过,不急在一时。反正,咱们手头上要做的事情,非常之多,单单一个别子铜矿,就够阿庆忙得了。” 了这么久,关卓凡口中,第一次把“夫人”二字,从“阿庆”后面拿掉了。 大浦庆心中大大一跳。 他……有心还是无意? 不由自主,便媚眼如丝,朝关卓凡脸上一绕,再一绕。 “阿庆心悦诚服,凛遵王命。” * 端茶送客,蕊送大浦庆出去。 关卓凡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袅娜的背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他否决了大浦庆建缫丝厂的计划,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并没有对她明——也无法明。 担心民“穷极无聊”闹事神马的,固然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允许日本的丝业跑到中国的前头去。 *(未完待续。。)u 第一二二章 时不我待 丝、瓷、茶,本是中国“自古以来”出口之“三大件”,独霸世界市场n多年。但是,到了关卓凡这个时代即十九世纪中期的时候,瓷器的制作,泰西诸国早已超过了中国;茶的生产,亦早就多点开花,无需再独沽中国茶之一味了。 唯有丝,依然几乎是中国的独门生意。放眼全世界,在生丝出口上,中国只有日本这一个稍微像样点的竞争者。 泰西诸国对生丝需求孔殷,但正如大浦庆所的,洋人“眼界开了,胃口大了”,对生丝的质量和产量,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是,中国现有的技术水平、生产模式,已无潜力可挖。 本来,以中国得独厚之条件,丝业的近现代化,完全应该成为工业化原始积累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技术上的难度也是最低的。 可惜,原时空的当政者,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一点;或者,就算意识到了,但怵于广大土法生产、经营者的反对,由始至终,没有从政府乃至国家层面,对丝业近现代化,做任何实质性推动,由得民间新、旧两派,自行竞争,自生自灭。 如果矛盾激化,两派打起来了,政府为求息事宁人,出面压制的,一定是采用“西法”生产经营的那一边。 反观日本,明治维新伊始,片仓公司富岗制丝所,便从法国引进了金属制造的蒸汽缫丝机,称“直缫车”那是1870年。距今不过四年;两年后,即187年,日本便成功仿制出自己的“直缫车”,从此不必进口了。 彼时,出任日本首相的松方正义,将生产和出口生丝定为国策,并决定“除旧布新”,淘汰土缫车。力推“直缫车”。 1875年,“直缫车”在日本全国推广开来;第二年,即1876年,日本的生丝生产就迎来了大发展。之后,日本丝业一路高歌猛进,至1909年,生丝的产量和出口量。终于都超过中国。正式成为世界第一丝绸大国。 读史至此的时候,关卓凡总会想:钢铁、煤炭、石油神马的,比不过人家也就罢了,丝居然也被人家后来居上?!这个**丝逆袭的故事,未免励志得太过分了。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198年,日本的生丝产量达到历史新高,占全世界生丝产量的76%,产量也好。出口量也罢,都超过中国十倍以上。 中国的丝业,和日本比起来,连“兄弟”都算不上了。 这个故事,就永远留在原时空好了,本时空,让俺来拨乱反正。 首先,要做一点弊,替中国丝业的发展。争取几年宝贵的时间差。 上文了,日本于1870年引进了第一台“直缫车”。本时空,明治维新是没有了。但是,日本引进第一台“直缫车”的时间,反倒提前了整整四年就是大浦庆从法国购进的那台新式缫丝机。 历史真正吊诡。 这自然是作为穿越者的我,带来了一对蝴蝶的翅膀的缘故。所以,应对的责任,自然也应该由我承担起来。为此,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根本利益,我不惜在相当程度上牺牲我个人的利益。 大浦庆的“庆记”,我是有一半股份滴。 我放弃我本人垄断丝业之庞大利益,此代价不可谓不大这个代价,必须换来中国丝业的脱胎换骨! 我推迟“庆记”建立缫丝厂的时间表,就是推迟日本丝业近现代化的时间表,就是为中国丝业的近现代化争取时间差。但是,日本丝业的近现代,不可能无限期地推迟下去,中国的丝业,如果不尽快迈出更新换代的步伐,迟早还是会被人家追了上来。 时不我待。 照原时空的经验,如果政府不强力介入,不以公权力乃至暴力进行主导,单靠私人资本“自由竞争”,中国的丝业,根本没有戏唱。旧有的生产模式,极其顽固,新旧之争,迁延日久,甚至头破血流。 土法缫丝终有被潮流冲刷殆尽之时,可是,到了那一,同时冲走的,还有中国在世界丝业市场上的绝大部分份额。 中国丝业那一撮“新生的民族资本”,不过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几只鱼虾,不论对买家来还是对竞争者来,都不够人家填牙缝的。 覆辙不能重蹈。 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极其艰巨的挑战。 中国的丝业,以江浙为根本。 江浙人家,养蚕缫丝,极为普遍。三餐之继,迎婚嫁娶,养老送终,全赖于此。而且,不同于日本的丝业由大大的“丝坊”组成,江浙的丝业,基础单位为家庭,自家养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收丝的“丝行”。所以,如果引进新机器,一台“直缫机”顶三十个人工,“社会影响”方面,中国比日本更大。 江浙是关卓凡起家之地,他必须确保,新的生产模式造成的社会动荡,能够维持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至少,不能“一揆”呀。 那么,我该如何措手呢? * 关卓凡抵沪之前,胡雪岩就从杭州来到了上海,早早地候着了。关卓凡一到埠,他就亲自打轿到清雅街递了帖子。胡雪岩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向关卓凡请示汇报,但他素以轩郡王的“私人”自居,王爷既到上海,自然是要过来伺候的。 不过,这已经好几了,他还没有收到接见的通知,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 陪胡雪岩到上海来的罗四太太,倒是已经拜见了扈侧福晋。 扈晴晴对她干姐姐,胡观察是自己人,王爷必定是要见的。不过,这几王爷实在是忙,各种接见,各种会议,还要陪着那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参观高昌庙的“自贸区”、“工业园”。白,就算王爷没有出门,呆在清雅苑,我也是见不着人的必定是和哪位大员谈公事的。 所以,请胡观察稍安勿躁,耐心再等两。只是,胡观察是大忙人,这……会不会耽误他的正事呀? 罗四太太赶忙笑着:怎么会?哪里还有比伺候王爷更紧要的正事儿?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红顶商人 当就寝之后,鸳枕之上,扈福晋将罗四太太的话,给轩郡王听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接扈晴晴的话头,而是:“如今的雪岩,已经不比前两年了——该是非常得意了吧?” 扈晴晴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可不是!除了‘阜康’的联号愈开愈多,正经是江南的第一大钱庄外,典当铺也开了起来!嗯,我来扳一扳手指头——” 顿了一顿,继续道:“第一间叫做‘公济典’,接下来‘广顺典’、‘泰安典’……浙江的杭州、湖州、嘉兴、海宁、金华、衢州,江苏的苏州、镇江,都有‘胡财神’的典当铺开张,总计……十七间。” “‘胡财神’?” “是——这个外号,不晓得是哪个起的,一下子就叫开了。” “财神?嘿嘿,了不得!” 顿了一顿,关卓凡含笑道:“我的晴晴也了不起——如数家珍嘛!” 扈晴晴嗔道:“什么叫‘如数家珍’?乱用词儿!那是我家吗?一年之中,王爷大半的辰光不在这边儿,这边儿的事儿,能替王爷留心的,我自然要替王爷留心的。” “是,是,要不然,怎么我们家晴晴能干呢!” 关卓凡揽过扈晴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扈晴晴轻声一笑。 “不过,也不算乱用词儿——罗四太太是你的干姐姐,雪岩就是你的干姐夫,大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只不过……” 扈晴晴竖起了耳朵。 关卓凡却打住了。 “只不过什么嘛?一半。留一半!” “只不过。希望雪岩真能够像一家人一般,和咱们……一条心思。” “他怎么可能自外于王爷?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两年,他翻着筋斗云似地发达了起来,还不都是……仰赖王爷的荫庇?” 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位干姐姐,每一次来上海见我,翻来覆去,唠的就是这套嗑。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罗四太太的话,不能是违心之语,不过——” 又“不过”? “嗯,生丝‘销洋庄’的生意,雪岩也做得很大了吧?” “销洋庄”,即出口。 话头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扈晴晴想了一想,道:“是。胡观察本来就做生丝‘销洋庄’的生意,不过——” 到这儿,不由抿嘴一笑:“都是王爷闹的——我也‘不过’了。” “王爷晓得的。‘销洋庄’是非常压钱的一门生意,原来。胡观察的本钱有限,不能不联合杭州、湖州的几个大丝商,共同进退——他还不占大股。” “可是,现在的局面,完全翻转了过来!胡观察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银子的出入,其余丝商都要唯他马首是瞻了!” “嗯,江浙丝商之中,雪岩确实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了。” “多少人都在疑惑,‘胡财神’发迹得也未免太快了!胡某人想来也不能屙金尿银,他那么多的钱庄、典当、丝庄……本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所以……他怎么可能对王爷有二心呢?” 扈晴晴这段话,委婉地点明了胡雪岩发迹的本金来源。 这第一个来源,是左宗棠西征的军费。 西北军兴,不同内地,饷事不可不继。 内地用兵,一旦缺饷,总有时间、渠道,周转腾挪。又或者银子虽然暂时到不了手,粮食能够筹到一些,士兵的肚子不至挨饿。只要断饷的日子不长,不致于造成什么太大的麻烦。 用兵陕甘,一旦断饷,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就算内地筹足了欠饷,递解过去,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若就近筹饷,除了一个贫瘠的山西,根本无所依恃。冰雪地之中,将士们饥肠辘辘,如何挨得?万一因此而生溃变,怎么了得? 所以,不能像在内地那样,时间上以“月”为单位,由各省每月向西征大军解饷。不然一不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就耽误大事了。 所以,左宗棠西征,必须一次性带够一年、至少是半年的饷。 “开拔费”,粮饷,马匹,军火,屯田用的种子、农具,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第一年就要三百五十万两。 就算半年,也是一百七十五万两——这笔钱,从哪里来? 西征大军的军饷,到底还是各省各领一个数字,拼在一起,凑够一个大数。但你不能要求人家一次性拿出一年的数字来——各省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户部也没有这笔钱。 谁有呢?关卓凡提醒左宗棠:洋人的银行里有。 这就有了借洋款、充军费之事。 前文过,一开始,关卓凡并未主动请缨,替左宗棠办理这笔洋债。左宗棠有一个胡雪岩在那里,自然是先叫胡雪岩去办这个事情。 胡雪岩一番奔走,办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汇丰银行答应借出巨款,但要中国的海关出票担保。就是,到时候,由海关向汇丰还款,至于各省的协饷和海关怎么扯皮,不关汇丰的事。 这也罢了,关键是利息:月息一分三厘。 月息一分三厘,年息就得一分五厘六毫。 彼时银行放款,一年期的款子,一般的行情是月息八厘,年息不超过一分。 “暗盘”太狠了,戴的“帽子”太重了。 关卓凡勃然大怒,将胡雪岩狠狠训斥了一通,然后顺理成章,将这笔贷款,“截胡”到 了花旗银行——没有人晓得,关贝子是这家美资银行的实际东主。 利息则下调到正常的月息八厘。 这样,既为国家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关卓凡自个儿也……嘿嘿。 胡雪岩也没有吃亏。 他勾连汇丰,开出如此凶狠的“暗盘”,是为了弥补他代理浙江藩库时,在盐务上弄出来的亏空。关卓凡关照花旗银行,给胡雪岩放了一笔款子,助他渡过了难关。 虽然在接洽贷款银行上碰得灰头土脸,但是花旗银行的贷款,关卓凡还是交由胡雪岩的“阜康”,向西征大军解寄。 胡雪岩的好日子开始了。 上文过,左宗棠出关的时候,要带足半年军饷,有了这半年军饷打底,之后,就可以分期解寄,一、二月一解,或二、三月一解。可是,银行放款,却是一次性放半年的款,因此,会有相当一部分贷款,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呆在“阜康”的账上。 如此一来,胡雪岩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差,“以钱生钱”——拿西征大军的军费,赚他自己的钱了。 *(未完待续。。)u 第一二四章 过于王侯 辗转腾挪、低买高卖,原是胡雪岩的拿手好戏,拿现代的话,他算是一等一“资本运作”的高手。∏∈∏∈,在胡雪岩的手上,钱确实“生”出了钱,“阜康”的联号,就是从这个时候迅速增多,“公济典”、“广顺典”等典当行,也是从这个时候开起来的。 洋债既过“阜康”的手,顺理成章,胡雪岩出任设在上海的“西征转运局”总办,为左宗棠西征大军采买枪炮、粮食、医药、被服等一切军需物资,交易的佣金和回扣亦颇为可观。 胡雪岩的资金来源之二,亦同关卓凡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就是由“阜康”代理江苏、浙江二省的藩库。 代理藩库,特别是江苏、浙江这种一等一大省的藩库,当然是美差一件。但是,有一个必要条件:代理者必须拥有强大的资金实力。代理藩库的钱庄,常常要替官府垫款,实力略微不济,美差随时可能变成噩梦。 譬如,胡雪岩第一次代理浙江藩库,就是因为资金实力不足,官款进来,“挪动”之后,无法及时填补,暴出了盐务上的大漏洞,如果不是关卓凡施以援手,事情闹了开来,胡雪岩革职拿问,都不是没有可能。 西征军费抓在手中的胡雪岩,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代理浙江藩库,算是游刃有余了。于是,胡雪岩给浙江巡抚衙门和藩司衙门,上了个禀帖,求重为冯妇。恰好,当时浙江巡抚换了刘郇膏。大家都是关贝子的人。在刘抚军的暗示下。浙江藩司就把浙江藩库交回给胡雪岩代理了。 刘郇膏支持胡雪岩代理浙江藩库,并不完全因为关卓凡的关系。他认为“阜康”确实是代理浙江藩库的合适选择:一,本金雄厚,信誉良好;二,联号众多,遍布南北,包括京城也有“阜康”的分号,汇兑十分方便。 浙江藩库代理得顺手。胡雪岩再谋之江苏。江苏方面经过考察,也决定将藩库交给“阜康”代理了。 江苏、浙江,是中国最富庶的两个省份,巨额官款从“阜康”过手,胡雪岩调动资金的能力,大大加强。他纵横捭阖,钱庄、典当两项,江浙一带,无出其右者;做“丝庄”,不到一年时间。便成为同业翘楚。“财神”的帽子,牢牢地戴到了胡雪岩的头上。再也拿不下来了。 胡雪岩发迹,最重要之本金来源,皆直接或间接密切关联于与关卓凡,所以,扈晴晴才,胡雪岩“翻着筋斗云似地发达了起来,还不都是仰赖王爷的荫庇”,又,“他怎么可能对王爷有二心呢?” “广府人有一句俗语,”关卓凡平静地道,“叫做‘一事还一事’。雪岩对我忠心,应毋庸议,可是,不见得我要他做什么,他都能痛痛快快去做。” 顿了一顿,继续道:“何况我要他做的,不啻打倒昨日之自己!如果他现在的生意做的不顺手,还好些,偏偏一切顺风顺水,遽然调转船头,这儿——” 关卓凡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未必转得过弯儿来。” 王爷要胡某人做什么事情,竟然严重到要“打倒昨日之自己”? 扈晴晴想:我要不要问一问? 正在犹豫,关卓凡沉吟着道:“还有,雪岩重情义,好面子,这个事儿,牵连极广,他放不放得下脸面,难得很。” 到底什么事儿啊? 扈晴晴忍不住了,樱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出声,关卓凡又话了:“对了,前些日子,你回杭州替舅舅扫墓,是住在雪岩家吧?” “舅舅”两个字之前,没有一个“你”字。 这一字之无,叫扈晴晴心头大热。 扈晴晴自幼父母双亡,全靠舅舅一手带大,舅甥感情之深,和亲生父女无异。舅舅殁于杭州城破,在上海的扈晴晴发下大誓,残破杭州城的长毛主将谭绍光不死,她绝不委身于人。这才有彼时的上海县正堂关卓凡那句“杀谭绍光,这有何难”的豪言壮语。 她极深情地看了一眼关卓凡,柔声道:“是,胡观察和罗姐姐,照应得极是周到。” 你住在谁家,谁家都会“照应得极是周到”,这不是重点。 “我听,”关卓凡的语气,显得颇为随意,“雪岩元宝街的宅子,有意思的很,你是亲身住进去了,到底怎么个状况呢?” 扈晴晴微微一怔,但她是极冰雪聪明的女子,转念之间,已隐约猜到了关卓凡这么问的用意了。 “是挺有意思的。”扈晴晴,“胡观察的大宅,占了整条元宝街——不过,这条街,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 “这条街,从头至尾,重新用青条石铺过了,中间高,两头低,形似元宝之心,‘元宝街’之名,就是这么叫开来的。不过,胡家并非有意摹状元宝,如此铺路,是为了排水——雨水由高往低走,尽数流入街边的暗渠。暴雨如注之时,杭州城其余地方,哪怕积水三尺,元宝街也是干干净净的。” “哦?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扈晴晴,“我下了轿子,一抬头,先吓了一跳:这所宅子的围墙,一眼看过去,竟然足有五、六丈高!单是墙脚基石,就比我还高!” 关卓凡“嘿”了一声,道:“紫禁城的围墙,也没有这么高!” 扈晴晴心中一震,默不作声了。 关卓凡感觉到了女人的异样,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道:“我就是随便一,你别摆在心上,该什么还什么。” 怎么能够不“摆在心上”?什么又是“该”的? 扈晴晴沉默片刻,突然轻轻一笑,道:“胡家有一处所在,你必定觉得极好的——大宅里有一座好大的‘走马楼’,既气派,又精致,你倒猜猜,里面住着什么人?” “我哪儿猜得着?” “是胡观察的十二个妾,号称‘十二金钗’。” 关卓凡忍不住,又轻轻地“嘿”了一声。 扈晴晴微微偏过头,含着笑,斜睨着他,道:“怎么样,好生羡慕吧?还有你羡慕的呢——这‘十二金钗’,全不劳胡观察自个儿费心,一个一个,都是我罗姐姐亲手挑拣,亲自接进府里的!” 关卓凡再次“嘿”了一声:“这份贤惠……可是有点儿……过了。” “过什么呀,”扈晴晴,“好处大着呢!” 顿了一顿,道:“胡观察单为罗姐姐造了一座‘百狮楼’,乃是整座大宅最华奢、最气派的所在,我在胡家,住的就是这个‘百狮楼’——果然华奢,果然气派!” “‘百狮楼’?”关卓凡奇道,“怎么取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这……可不像闺房绣楼的名字啊。” “罗姐姐行四,”扈晴晴,“熟人称她‘罗四太太’。外面的人,不知底细,以讹传讹,以‘罗四’为‘螺狮’——罗姐姐出身杭州的‘螺狮门’嘛!于是,都叫她‘螺狮太太’。胡观察听了,觉得有趣,索性将错就错,就给她的绣楼,起了这么个名字。” “原来如此——‘百狮楼’,嘿嘿,好大的气魄!” “楼如其名呢!”扈晴晴微微一笑,“未入楼内,远远望去,只见四边的栏杆上,金光闪烁,耀目生辉,我当时奇怪了:那是什么呀?” “进了‘百狮楼’,登上二楼,推门而出,才弄明白:原来每一根栏杆的望柱上,都用紫檀打磨出一个狮子,一共一百个,正合‘百狮楼’之名;狮子的眼睛,竟是用黄金铸成的——我看到的那些光闪闪的物事,就是这些狮子的金眼睛!” “好家伙!” 关卓凡惊叹了一句,又道:“外边都传雪岩‘起居奢华,过于王侯’,看来,人言不虚啊!” 扈晴晴轻声一笑,道:“京城的王府,我没福气见识,我只见过轩郡王在上海的别邸——和人家胡观察的宅子,还真是比不了。” 关卓凡心里悠悠一叹:原时空,胡雪岩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确实不为无因! *(未完待续。。)u 第一二五章 生意和主意 胡雪岩终于接到了轩郡王召见的通知。 帖子上注明“请着便服”,不论这种客气是真是假,胡雪岩自然都是不敢当真的,依旧袍褂朝珠,一丝不苟。 不过,磕过了头、行过了礼,因为是“通家之好”,“请换便服”的待遇,胡雪岩就不必再客气了。 在偏厅去了大帽子,脱了袍褂,换上了便服,重新进入花厅,先给王爷做了一个长揖,轩郡王落座之后,胡雪岩又是一揖,然后才斜签着座了下来。 关卓凡一瞥之间,已看清了客人袍子上的花样:用颜色和袍子底色相仿的丝线,绣着梅花朵朵,苞蕾初开,是刚刚绽放的模样。 这件丝袍,花色看上去似乎颇为“低调”,但关卓凡晓得,京里一班极讲究衣食的旗下贵介子弟,有这么一种风气:一日之内,不同时辰,衣饰上的花样都不一样,清晨含苞,上午初绽,中午怒放,如果错了,便会为人耻笑,以为“不上道”。 目下是巳处一刻,正是“初绽”之时。 嗯,看来,这个“时尚潮流”,胡雪岩也赶上了。 “王爷扶危定倾……” “雪岩,咱们俩是朋友,”关卓凡摆了摆手,“不这些有的没的。” 一大篇歌功颂德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关卓凡打断了,胡雪岩不由得一滞。 他没读过太多的书,文绉绉的话,其实不大来。这篇辞。是事先反复打叠好了“稿子”的。还经过了门下清客的“润色”,被逼得全部吞回肚子里,颇为难受。 不过,“咱们俩是朋友”这种话,想来王爷不会跟谁都,胡雪岩听在耳中,精神一振,打好腹稿不得展布的遗憾。也就不大觉得了。 “我请你来,叙旧之外,有一样物事,要借你的法眼,一窥究竟。” 胡雪岩赶忙道:“不敢,请王爷谕示。” 心里想:什么物事? 关卓凡喊了声“来人”,便有一个青衣听差,捧了一个绸布包裹,趋步上堂。 关卓凡点了点头:“请胡大人过目。” 听差微微躬身,将绸布包裹向胡雪岩递了过来。 胡雪岩赶忙站起。双手接过。 关卓凡做了个“解开它”的手势。 胡雪岩将包裹放在椅子旁边的案几上,心地解了开来。 一眼看去。胡雪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绸布包裹之中,是一束雪白的生丝。 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胡雪岩想:这不该是生丝生丝怎么可能这么白呢?嗯,是不是洋人弄出来的什么新鲜花样?就像“哔叽呢”一类的东西? 以手轻触,他终于确定了:这就是生丝。 可是,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生丝顺滑无比,雪白耀眼? 一时间,胡雪岩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了。 胡雪岩脸上表情的变化,逃不过关卓凡的眼睛,他暗暗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雪岩,你怎么看?” “啊?”胡雪岩一惊,从仲怔中清醒过来。 “光墉失仪,王爷恕罪!”胡雪岩,“我实在是……实在是……呃,我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好的生丝!”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光墉冒昧,请王爷示下,这束生丝,呃,从何处得来?” “日本。” “日本?” “是,日本有一班人,从法兰西国,购进了一批新式的缫车,金属骨架,蒸汽驱动,这束丝,就是用这个新式的缫车缫出来的。” 胡雪岩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头了。 “我还听,”关卓凡缓缓道,“这种缫车,缫丝的速度,一架顶得上十几台咱们现用的木缫车。若以人工计算,一台新式缫车,顶得上三十个人工就是,新式缫车一日的产量,用人工,要一个月。” 胡雪岩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关卓凡不再话,端起盖碗,轻轻地拨着水面上的茶叶。当然,这个动作,并不代表“端茶送客”,并没有听差扯起嗓子喊:“送客” 过了好一会儿,胡雪岩突然眼睛放光,他轻轻吁了口气,道:“幸好,幸好!幸好是日本!” “幸好?”关卓凡微微皱眉,“怎么?” 胡雪岩微微欠身,赔笑道:“王爷的话,在日本国,那不是一言九鼎?”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卓凡似笑非笑地,“你是,叫我想个法子,打消了日本那边买新式缫车、建新式缫丝厂的事情?” “呃,是,这个……一切都在王爷洞鉴之中。” “雪岩,”关卓凡淡淡道,“你打的这个主意,好生没有出息。” 胡雪岩浑身一震,脸色立即白了。 他滞了一滞,颤声道:“光墉……糊涂,请王爷……教训。” 关卓凡放下盖碗,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雪岩,咱们是通家之好,又是交心的朋友,所以我不跟你客气换一个人,我也不会这么。” “是,是,王爷眷爱,光墉铭感五内。” “你是做大生意的,”关卓凡,“素以信誉著称。嗯,做生意,难道不是靠给客人供应上好的货色来赚钱吗?什么时候改了道道靠把人家的好货色打消掉,逼客人买自己的次等货来赚钱的?” 这话得更重了,胡雪岩再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躬身道:“王爷教训得极是!光墉惶恐,光墉惭愧!” “退一万步,就算我照你的去做了可是,如果在日本开新式缫丝厂的,不是日本当地的人,而是英国人、法国人呢?你,我有什么法子,能叫洋人不用自家的新机器,而是非用咱们的土缫车不可?” “这……光墉思虑不周,惶愧无地!” “我就奇怪了”关卓凡盯着胡雪岩的眼睛,“‘胡财神’难道就没有法子,做出和这束丝一般滑、一般白的丝来?” 胡雪岩嗫嚅了两下,过了片刻,终于艰涩地道:“‘财神’二字,是外边人的玩笑话,光墉如何当得?呃,王爷明鉴,其实,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缫出一般滑、一般白的丝来也去购置这种新式的缫车就可以了!” 顿了一顿,道:“可是,光墉还有下情上禀。” “你。”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潮流,潮流 胡雪岩想了一想,道:“王爷晓得的,江浙的养蚕人家,大多是自产自销——自家养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乡下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一部缫车,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业。” 顿了一顿,继续道:“句实在话,一年下来,一家人是混个温饱还是忍饥挨饿,乃至迎婚嫁娶,养老送终,都和这部缫车,有莫大的关联。” “新式的缫车,既然……一架顶得上十几架土缫车,一架顶得上三十个人工,岂非……岂非……呃,岂非购进一架洋缫车,就有十几家的土缫车……再无用武之地?岂非……就有三十个养蚕缫丝人……打破了饭碗?” 这段话,胡雪岩是壮着胆子出来的,他一边,一边偷觑着关卓凡的脸色,见轩郡王神色平和,是凝神倾听的样子,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还有,这束生丝,”胡雪岩指了指案几上绸包里的那束丝,“是可以直接上织机的!这个新式的缫车,我虽然没有见过,不过,大致想象的出来:茧子这头进去,丝那头出来,然后就可以拿去织绸了——真正了不得!” “呃,王爷,土法缫出的丝,却是不能直接上机织绸的。先得‘捻丝’、‘拍丝’,然后进染坊练染,‘纬丝’捻成‘经丝’,再有‘掉经’、‘牵经’等等工序,最后才能上织机——这一堆工序,又不晓得养活了多少工人?如果改用新式缫车——这,非止养蚕人家。连这班工人的饭碗。也全都要敲破了!” 胡雪岩用极恳切的声音道:“王爷。江苏是您亲手从长毛手里光复的,浙江也蒙受您的大恩,江浙百姓都视您如父母!如果,一意推行这个新式缫丝机,愚夫愚妇,却不明白上头的苦心,起了什么……风潮,这。是不是有些……呃,划不来?” 胡雪岩尽量“委婉陈词”,话的虽然不算十分得体,但意思是明白的:江浙二省,为关卓凡势力之根基,若为了推行新式缫车,自己摇动自己的权力基础,未免……咳咳,那个……不智。 “浙江也蒙受您的大恩”,指的是关卓凡杀谭绍光。为杭州人复仇这一段故事。 仓促之间,你出来的。居然还是一套一套的,不容易啊。 关卓凡点点头,道:“似乎确实是有点划不来。” 胡雪岩脸现喜色,正想吹捧轩郡王“从善如流”,关卓凡又下去了:“那么,咱们就坐在这里,干等着日本人缫出更顺、更滑、更白的丝来,干等着洋人都跑去买日本人的丝,干等着……咦,如果洋人都跑去买日本人的丝了,不晓得你‘胡财神’收上来的丝,打算卖给谁呢?” 胡雪岩张口结舌,嗫嚅了两下,答不上话来。 他原本以为,关卓凡已经多少为他动,不想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由连额头也见汗了。 “我想问一问,”关卓凡闲闲道,“如果今年的丝卖不出去,明年你还收不收丝?如果不收了,这班养蚕缫丝人家的饭碗,不晓得是被谁打破了的?” 胡雪岩额上的汗,流下来了。 “到时候,”关卓凡,“这班养蚕缫丝人家,是你‘胡财神’白养起来呢?还是我关某人白养起来呢?如果咱们都养不起,嗯,会不会起来什么……‘风潮’呢?请你‘胡财神’替我算一算,这个,到底是划得来,还是划不来呢?” 胡雪岩颤声道:“光墉糊涂,实在是想得左了,全赖王爷教训!这就请王爷……谕示,光墉……奉命惟谨,不敢有违!” 关卓凡淡淡一笑,道:“雪岩,我的话,多少刻薄了些,可是,不如此,你大约醒不过来!” 顿了一顿,峻声道:“有一句话,请你记住: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可以与斗,与地斗,与人斗,就是不能与潮流斗!蒸汽缫车就是潮流!土缫车之于蒸汽缫车,就像舢板之于蒸汽船,马车之于火轮车,弓箭刀矛之于洋枪洋炮——你怎么斗?!” “是,是!光墉铭记于心!嗯——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对抗潮流,”关卓凡的语气,已没有了讥嘲之意,却是愈加郑重,“不论是谁——丝商也好,养蚕缫丝人家也好,还有什么做‘捻丝’、‘拍丝’的工人,总之,吃丝这碗饭的人,从上到下,统统都是要打破饭碗的!” “反之,顺应潮流,不是打破饭碗,是换一个更大的饭碗!” “是,是!不过……”胡雪岩吞吞吐吐的,“光墉愚钝,如何……呃,方能够……两全其美?请王爷开示。” 你这是反过来将我的军吗? “两全其美?”关卓凡嘴角又露出了讥嘲的笑容,“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 顿了一顿,又道:“可是,若新式缫车一入国门,缫丝厂一建起来,养蚕缫丝人家就没有饭吃了,却是杞人忧了。” “呃……请王爷训谕。” “其一,缫丝厂难道不用工人?这班工人从哪里来?自然就是原先养蚕缫丝的人家了——在工厂做工难道不算饭碗?况且,吃这碗饭,未必比关在家里煮茧、缫丝更加辛苦,赚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缫车更少!” “未必比关在家里煮茧、缫丝更加辛苦”,大致是实情。 煮茧、缫丝是极其辛苦的活计,在屋内高温蒸煮,门窗却要密不透风,由始至终,没日没夜,犹如一直呆在一个大蒸笼里边。“蚕季”都在春,屋外的气温其实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缫丝厂不晓得什么模样?想来再怎么辛苦,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赚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缫车更少”,目下倒不大好。不过,江浙农村,养蚕缫丝人家,“蚕季”辛苦到头,也就勉强挣个温饱。在工厂里做工拿薪水,似乎确实也不应该少多少。 “可是,养蚕缫丝的,都是女人家……” “那有什么关系?江南乡下女儿,都做得活计,都和外人打得交道,有几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者了,将来在缫丝厂里做工的,定规都用女工,不用男工,‘封闭式管理’,外人也进不去,没有男女大防之虞的。” “男女大防之虞”也许能够避免,但并不是就没有不可解的难处了。胡雪岩想到一事,张了张嘴,却感到甚难措辞。心里转着念头:这个事儿,该如何向王爷陈,才算委婉得体呢? *(未完待续。。)u 第一二七章 自古华山一条路 关卓凡却看透了胡雪岩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雪岩,你是不是在想,这个缫丝厂,女工们煮茧、缫丝之时,四周潮湿闷热,难免汗透衣衫?如果是在自己家里,门窗关严实了,就仅着中衣,可在工厂,就算身边都是女工,也不好脱了外面的衣服,彼此裸埕相向啊。何况,工程师和工厂东主和总是男人,总会到‘车间’里去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劳作之时,衣衫被汗水浸湿了,叫做没有法子——这也罢了,难道放了工,也这么湿漉漉的穿回家去?既观瞻不雅,启人邪思;冷风加体,也有着凉生病之虞。” 胡雪岩心下骇然:王爷的眼光,难道真能够穿透人心?这真叫“洞鉴”了! “是,是,光墉一点顾虑,瞒不过王爷。” “这其实好办的很。凡缫丝厂,都要为女工设‘更衣室’,放了工,女工可在‘更衣室’内,抹净身子,换上干爽衣裳,再出厂回家。” 胡雪岩仔细一想,果然周全,不由心悦诚服:“王爷擘画,无微不至!” “咱们继续讲这个‘饭碗’——以上为其一。”关卓凡,“其二,‘养蚕、缫丝’,新式缫车,取代的只是‘缫丝’这一部分,‘养蚕’那一部分,可是取代不了。原先的‘养蚕、缫丝人家’,一部分进工厂做工,剩下那一部分,专一‘养蚕’就好。到时候。缫丝厂派人下乡。向他们收茧。彼此分工合作,岂不四角俱全?” 胡雪岩沉吟了一下,道:“启禀王爷,其实目下就有收茧的‘茧行’。可是,茧行收茧,价格经同行公议,划一不变,养蚕人家不能讨价还价——这个价格。实话实,实在不能算高。所以,养蚕人家卖茧子,一定吃亏——单靠卖茧子,是很难……吃饱肚子的。” 顿了一顿,道:“所以,江浙养蚕的人家,才要自家养蚕,自家缫丝,丝的价格。自然比单卖茧子要好得多,如此。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就有着落了。” 关卓凡淡淡一笑:“雪岩,你这话,倒是点出了关窍——单靠养蚕过不下去,就是因为茧行把茧子的价钱压得太低了嘛!这好办,缫丝厂建起来后,收茧的价格——缫丝厂自己去收也好,茧行去收也好,仿盐务例,不再由什么‘同行公议’,一律改由朝廷例定!一句话,不可过低!” 胡雪岩心头大震。 “盐务上面,”关卓凡侃侃而谈,“向灶户收购食盐的价格,如果过低,灶户交盐不得值,非售私无以为生——若任由‘场商’坐地压价,无异逼良为娼!收茧子亦然!这个收购价格,一定要保证养蚕人家能够填饱肚皮!若有哪家‘茧行’不以为然,暗地捣鬼,或是觉得这门生意做不下去了——” 他轻轻狞笑了一下:“收回他的‘部照’就是了!” 胡雪岩心中一寒。 “还有,”关卓凡,“改用新式缫车之后,丝的产量必大增,对茧子的需求也必大增,养蚕人家,原先做一份生意的,现在可以做两份生意了,完全能够弥补缫丝上面的损失——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一句话,饼子做大了,大伙儿分到手里的,就都多了!” 胡雪岩不由点头:“是,是这么个道理——王爷所言极是!” 关卓凡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雪岩,建缫丝厂,到底,还是你们这班大丝商的事情,只要不固步自封,引领潮流的,还是你们这班人!缫丝厂出来的丝,品质固然不是土丝可比,产量亦非土丝可比,你们的‘洋庄’,自然翻着筋斗向上长,愈销愈大!” 胡雪岩禁不住怦然心动了。 “而且,质佳则价高——新式缫车缫出来的丝,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这几下里一凑,雪岩,我恐怕你将来的‘丝庄’生意,要比现在大上好几倍呢!哈哈!” 胡雪岩心头火热,脑子都有点昏乎乎了,跟着关卓凡“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自己的脑筋……怎么好像已经转了过来? “如今万国公议,”关卓凡,“讲究‘自由竞争’,日本那边,我是没本事打消掉人家的新式缫车的。可是,我也断不能容许中国的丝,有朝一日,被日本的丝,打得七零八落,一败涂地!所以,只好我们自己争气,也购进新式缫车,也来办起缫丝厂!这是华山一条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再难也得走!”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条路,也许不大平坦——又有什么关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我不相信走不通他!除非三心二意,瞻前顾后,一遇到沟沟坎坎,就赶紧掉头!如果是那样子的话——” 关卓凡微微一笑:“雪岩,只好我自己来办这个缫丝厂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可就成了对头啦!” 这句话,胡雪岩如何承受得起?转念之间,他已下定了决心,又一次站了起来,躬身一揖,道:“光墉唯王爷马首是瞻!请王爷放心,这条路,光墉必紧附王爷之骥尾,不计利害,一口气走到底!” “好!”关卓凡轻轻一击案几,“雪岩,你放心,我必不误你!” 沉吟了一下,道:“新式缫车能否顺利推行,关键还在于养蚕缫丝人家‘不起风潮’——这一点,你的确是对的。嗯,你看这样子好不好?除了我方才的两点,咱们再加一码——成立一个‘丝业基金’,专门照应衣食无着的丝业同仁?” 胡雪岩眼睛一亮:“好!” 略一思忖,又不禁犹豫:“这个‘基金’,钱少了没有什么用处,至少也得……一二百万银子,才像个样子,呃,这笔钱……” 关卓凡含笑不语。 胡雪岩一转念间,已是恍然,连忙道:“这笔钱,自然该‘丝业公会’摊分出来,光墉忝为‘丝业公会’之长,认捐……二十万两!” “好,雪岩,顾全大局,急公好义!难得!” 顿了一顿,道:“这个丝业基金,本金就定为……一百五十万两好了。江浙丝商,底蕴雄厚,多少不显山、不露水,却富可敌国的?这笔钱看似不少,大伙儿凑一凑,也就有了。如果有那勒掯着不肯出钱的,嘿嘿,以后,还好意思继续做丝么?” 胡雪岩心中一寒:这是摆明车马,要“吃大户”了! “不过,新式缫丝厂办起来,第一个拿到好处的,不还是你们这班‘销洋庄’的大丝商?就当提前分润一点盈利好了。” “是……是!” “这束丝,你且带了回去,请丝业公会的同仁们,都一起开开眼吧!” “是,光墉谨遵王命!” *(未完待续。。)u 第一二八章 天下第一家族 “王爷,”利宾笑着,“有个人想见你,还想送你一份礼,先跑来走我的路子——这位爷,也算一方神圣了,却言甘辞卑,还给我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不收都不行,弄得我倒受宠若惊了。△¢,请王爷猜一猜,这位老兄,到底是何方神祇?” 关卓凡微微一笑:“想来就是姓孔的那一位了。” 利宾没想到关卓凡一猜就中,不由一怔,随即笑道:“王爷睿见!正是衍圣公!” 昨,关卓凡收到了一张颇出意料的帖子——投贴人原本并不在是次上海之行的会见名单之内。 帖子如此落款:袭封衍圣公、光禄大夫、加太子太傅衔、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孔祥珂。 孔祥珂,孔子第七十四代嫡孙,第三十代衍圣公。 汉高祖以太牢祀孔子,是第一个拜祭孔子的皇帝。不过,孔子真正走上神坛,是从汉元帝封孔子第十三世孙孔霸为“褒成君”开始的。从此,孔氏嫡裔袭封不绝,孔子有了身份足够尊崇的后裔为自己“奉祀”,“大成至圣先师”的位子,才算正经坐稳了。 宋朝之前,孔子嫡裔袭封者,名号驳杂,各朝各代都有自己的花样。 汉魏曰“褒成”、“褒尊”、“宗圣”,晋宋曰“奉圣”,后魏曰“崇圣”,北齐曰“恭圣”,名目繁多。到了唐朝,初曰“褒圣”,开元中,追谥孔子为“文宣王”,改其嫡裔的封号为“文宣公”。 宋仁宗时候。太常博士祖无择上书。认为唐朝那班人太没文化了。简直是乱搞:孔子和后裔的封号,怎么可以一样呢?——“不可以祖谥而加后谥”! 仁宗接受了他的意见,改“文宣公”为“衍圣公”,那是至和二年,即1055年。 这个名号改得非常成功,此后,金、元、明、清,不断改朝换代。但“衍圣公”的封号,却皆为历朝历代所接受,一直延续了下来。至同治五年,即1866年,已经八百一十一年了。 孔氏家族,两千年间,崇秩不失,血祀不绝,真正是下第一家族。 需要明的是,“衍圣公”之“公”。只好算是一种“荣誉称号”,和世爵“五等封”的“公”。并不能直接对应。世爵“五等封”,伯爵以上即为超品,“衍生公”却是正一品。不过,朝廷定规,为尊崇大成至圣先师,若“衍圣公”面圣,朝堂排位,在大学士之前。 “这位衍圣公,“关卓凡颇感兴趣地问道,“跑到上海来做什么?” “名义上另有公干,”利宾笑道,“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巴巴地跑过来给你送礼!衍圣公不奉诏不能进京,就算进了京,他那份礼,辇毂之下,也不好送出手去的。你既到了上海,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了!” 顿了一顿,又道:“他其实早就上路了,不想半路偶感风寒,耽搁了些日子,于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再迟几,你就要回北京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曲阜到上海,可不算近啊——不比到北京更近吧?难为他这一路走!可是——” 顿了一顿,微微皱眉:“我不收礼的招牌,难道擦得还不够亮?” “你还不晓得他要送你什么?”利宾笑道,“他送这样东西,也可以不算‘送礼”——他要送你的,是一桌‘府菜’。” “‘府菜’?” “是。衍圣公府上,饮馔之精,过于皇宫内院。衍圣公请头等贵客的菜,就叫‘府菜’。还有,这个‘府菜’,也是用来进贡的。” “进贡?菜肴如何进贡?做好了送进宫里?那……不变成温火膳了吗?还能好吃?” “自然是派厨子到宫里,想做现吃。” “啊?还有这么回事?我可不晓得。” “王爷不晓得,”利宾,“我自然更加不晓得,这个是衍圣公亲口跟我的。” “他,历代衍圣公进京面圣,都要把厨子和最珍贵的食材随身带着。到了京城,先请旨,看‘上头’预备哪一传‘府菜’的膳?然后打点好上上下下管事的太监,到了时候,衍圣公和厨子一块儿进宫,借御膳房的地方和家伙什儿,做一席一共一百三十六样菜肴的‘府菜’。” “一百三十六样?好家伙!” “还不止呢!”利宾兴致勃勃地,“这‘府菜’,味美不必了,另有一样,也不得了!衍圣公,每样菜,都用特制的碗碟来盛,有金、有银、有锡、有瓷,材质、形状都不一样!餐具也是如此!总之,菜肴、碗碟、餐具,都是‘一对一’的,错一样,整个席面就用不得了!” “靠……呃,就是,除了厨子和食材,碗碟、餐具也得随身带着喽?” “是,且至少要带三套——怕途中碰坏了一件两件,有的替换。” “这一顿饭,花销可不得了啊。” “是。不过,衍生公府的产业,那是上千年累积下来的,多不胜数,这一点花费,对于衍圣公来,不算什么。” 关卓凡脑海中冒出四个字“穷奢极欲”,接着便油然兴起一股“打土豪,分田地”的**。 “同治二年,衍圣公袭爵,进京陛见谢恩,就入宫做了一次‘府菜’。不过,那个时候,王爷你还在江苏,待你进京的时候,衍圣公已经离京返鲁了。” “嘿嘿,这么,我走宝啦。” 我如果撞上了这位衍圣公又如何?嗯,那个时候,俺跑到宫里冒充御前侍卫,御姐高兴起来,大约会赏我几样“府菜”尝尝? “王爷,”利宾含笑道,“这份礼,你收不收呢?有扈侧福晋这样的大行家在,他衍圣公居然还敢打上门来,想来确实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关卓凡哈哈大笑。 笑过了,轻轻摇了摇头,道:“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人,我不能不见;可是,这份礼,只好敬谢不敏了。” 这并不出利宾的意料。 “好,不过,我该如何回复他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就盛意心领,不过,‘府菜’出了衍圣公府,就是进贡用的,我若在自己的别邸用了‘府菜’,传了出去,对我、对他,都不大好。日后,总是有机会去曲阜给大成至圣先师行礼的,到时候,就在衍圣公府上,品尝‘府菜’,主客两便,岂不更美?” “好,我就这么跟他。” “这个事儿,就这么着吧——嗯,你同斯潘塞一块儿去‘工业园’看过厂址了?” *(未完待续。。)u 砥砺自强,天道好还,中国伸志 上午看阅兵直播,下午参加单位组织的纪念活动,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视机,晚会刚刚开始,看到第三个节目“松花江上”,便发现这台晚会远超预想,欲罢不能,一口气看完了。 今就只好请假了,书友们当能谅解。 是次的阅兵,有许多的惊喜,譬如将军领队;譬如军校学员和受阅士兵脸上的精气神儿——较之零九年阅兵,明显更加昂扬、更加自信;譬如东风—6——同时受阅的东风—1d,已经把美国航母逼退了一大步,东风—6则更进一步,美国航母即便退至第二岛链,也无法保证安全了。 台湾,迟早的事儿。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中国的复兴和崛起了。 六十年砥砺自强,道好还,中国的伸志之日,屈指可待。 我们都有一个中国重新登上世界之巅的梦想,作为一部穿越架空,《乱清》算是在现实之外,狮子做的关于中国伸志的一个的白日梦。 窗外飘来隐约的歌声:“红日照遍了东方……” 今晚月朗星稀,明日醒来,想必阳光灿烂。 *(未完待续。。)u 第一二九章 金手指 早在查塔努加战役刚刚结束的时候,关卓凡就下定决心,要把克里斯托夫斯潘塞弄到中国来。▲∴▲∴, 关卓凡打的如意算盘中,同斯潘塞的“合作”模式,要比加特林更进一步。对加特林只是买下了专利,对斯潘塞,却要“整体打包”——专利、机器、人,一个不能少。就是,斯潘塞和他的兵工厂,硬件、软件,里里外外,全部搬到中国来。 阿波马托克斯镇,罗伯特李向格兰特和关卓凡正式投降之后,关卓凡即电山度士,如此这般,谋之于斯潘塞。 斯潘塞十分犹豫。他对关卓凡的知遇之恩还是非常感激的,表示双方可以多种方式合作,包括入股。但是,出卖所有专利,连人带厂整个搬迁到中国去,呃,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没关系,你还看不清楚战后的局面。我呢,也只是投石问路,本来也没打算回国的时候就把你带走的。 所谓“战后的局面”,是指内战结束,美国专注恢复生产、发展经济,遂行大规模裁军,军人复员,军费裁减,斯潘塞的兵工厂,很快便会失去大部分订单,最终无以为继。 那个时候,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而且,和现在比,还卖不上什么价钱。 事实上,原时空,斯潘塞就被迫在上述情形下,将专利、工厂和剩余的产品,统统卖给了奥利弗?温切斯特。 买斯潘塞这种好事,怎么能让这个温切斯特来做?得我关三来做啊。 一切都按照关卓凡预计的发展:军方订货锐减,兵工厂日见亏损。斯潘塞见势不妙。主动找回了山度士。表示经过“深思熟虑”,愿意接受关亲王的“合作条件”。 关卓凡并没有趁机压斯潘塞的价,还为他保留了一部分股份,并承诺,到了中国,兵工厂不但要“扩大再生产”,还要投入更多的资金,研发更新式的武器装备。 这不是在忽悠斯潘塞。关卓凡在斯身上打的主意。不仅仅是要他为自己生产斯潘塞连珠枪,还确实希望能够着落在他身上,开出一个大大的金手指来。 斯潘塞兵工厂易地之后,更名为“申江兵工厂”,定址于高昌庙的“工业园”内。 克里斯托夫斯潘塞出任“申江兵工厂”的总经理兼总工程师。 虽然,“申江兵工厂”的总经理、总工程师和高级技工,全部都是美国人,但却是关卓凡拥有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兵工厂”。 “自己的兵工厂”,并非一定要由“自己”来运营、管理。 关卓凡一向认为,中国人初学乍练。一开始就想一口吃个热汤圆儿,一定欲速不达。不但效费比低,做出来的东西还很可能不合用。一开始的时候,整个厂子就应该从头到尾由外国人建设和管理,甚至熟练工人也用外国人,中国人就是跟着做学徒。 这样,不但一开始就有好东西用,且十年八年下来,当学徒的中国人也能出师了,到时候,再来接外国人的手,真正由头至尾,运营、管理工厂。 一间兵工厂,只要“自己”拥有绝对的控股权;同时,厂址在中国,一切尽在“自己”之掌控,就是“自己的兵工厂”。 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还持这样的观点:军火工业是一个庞大的系统,上、中、下游共同组成产业链,国内暂时还没有配套的产业、设施、人才,斯潘塞如果当时就去中国,功力反而会打折扣,预为之备就好。 不过,一年半过去了,高昌庙一带,相关的配套产业、设施,已经初露端倪;另外,这个时代的枪支,结构、工艺相对简单,对“配套”的要求,还没有后世那么高不可攀。一支斯潘塞连珠枪,绝大部分的组件,都可以在同一个厂子里生产出来。 当然,一部分的金属原材料,还是要进口的。 斯潘塞经过详细考察,得出结论:兵工厂整体搬迁之后,工程师和高级技工继续由美国人担任,中国方面,只要能够提供符合水准的初级技工,兵工厂的出品,就不会比美国“原版”差。 “提供符合水准的初级技工”——似乎不大容易? 不,关卓凡两年前手播的种子已经开花,即将结果,他马上就有能力“提供符合水准的初级技工”了。 关卓凡赴美之前,容闳曾向他建议,在江苏开办“几十上百所学校,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认字”。 主意是好主意,可是在彼时的情形下,太过超前了。彼时,关卓凡不过一个刚刚卸任江苏巡抚的二等侯,干这种大张旗鼓抢科举的生意的活计,非被言路喷死不可。 再,彼时江苏的洋务,不过刚刚有点眉目,短时间内,也没有这么多的位置,来消化“几十上百所”综合性学校的毕业生。 不过,关卓凡并没有完全否定容闳的提议,他在“广方言馆”下面,不显山、不露水地建立了两所“专业学校”:一所是“财务速成学校”——这已经派上了大用场;另一所是“技工学校”。 和田永敏主持的陆军军事学校的“工科”不同——那是培养工程师的;“技工学校”则是培养技术工人的。今年,“技工学校”第一批生员就会毕业,算一算时间,刚好就是“申江兵工厂”开工的时候。 除了“申江兵工厂”,“自贸区”和“工业园”其他的中外工厂,也都求贤若渴,“技工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早已被预定一空。 “斯潘塞对‘申江兵工厂’在‘工业园’内的选址非常满意,”利宾,“他,不论是土地平整,还是道路码头,又或者其他的配套,‘工业园’都做得非常到位,就是在美利坚,也不过如此——甚至比美利坚还强!” 顿了一顿,继续道:“斯潘塞,他能够看得出来,在‘工业园’上,中国政府花了很大的力气,做了很大的投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政府,在前期的‘基础建设’上,为工矿企业,做如此之大的投入。” 关卓凡微微得意:老子从原时空抄来的这套东东,还是很管用的嘛。 “还有,斯潘塞,他想了好几,认为你提出的那个想法——嗯,‘利用火药气体的动力,使枪支完成开锁、退壳、送弹和重新闭锁等一系列程序,从而实现自动连续射击’——是有可能实现的!” 当然有可能——斯同学,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 这就是上文的,关卓凡希望着落在斯潘塞身上,开出的那个大大的金手指:真正的自动步枪。 在这个时代,斯潘塞连珠枪已经是“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步枪了,但依然算不得真正的“自动步枪”,因为开锁、退壳、送弹、闭锁等所有程序,斯潘塞连珠枪都需手动完成。只有做到“利用火药气体的动力,使枪支完成开锁、退壳、送弹和重新闭锁等一系列程序”,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自动步枪”。 这不是方夜谭,事实上,后世由hs马克沁发明的第一支真正的自动步枪,和斯潘塞连珠枪就有着非常密切的血缘关系。 美国内战结束,军方不再订货,斯潘塞兵工厂惨淡经营,无以为继。奥利弗?温切斯特买下了斯潘塞的专利、工厂和剩余的产品,在斯潘塞连珠枪的基础上发明了温切斯特步枪。之后,马克沁又对温切斯特步枪进行改装和试验,制造出第一支真正的自动步枪。 关卓凡认为,如果基本技术储备成熟,资金充足,而思路又正确的话,提前开这个金手指,不是办不到的。 这个时候,现代步枪的基本技术都已出现并接近成熟,如撞针、栓动、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等等。资金嘛,不必;而正确的思路——自己可以提供,并且可能是此时全世界唯一能够提供这种思路的人。 这样便宜的金手指,不开白不开啊! *(未完待续。。)u 第一三零章 房地产开发商 “私下底,”利宾微笑道,“斯潘塞悄悄儿地跟我,王爷似乎不是学工程机械的?怎么能够有如此了不起的想法?他实在佩服,也实在好奇。△,” 关卓凡想:好奇的,大约不止斯潘塞,还有你利先生吧。 笑了一笑,道:“我是带兵的,枪炮弹药什么的,自然想的多些。利先生,咱们俩易地而处,你不定能够想出比我更高明的主意来。” 利宾摇了摇头,道:“我可不行——这个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我跟斯潘塞,能者无所不能,除了步枪,王爷在舰船的设计上,也有极出色的想法。‘穹甲巡洋舰’和‘全甲炮艇’两样,英国人都是依据王爷的想法,才设计、制造出来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斯潘塞连连惊叹,:‘这个世界上,毕竟是有真正的才的。’又,能够服务于如此才的领导者,他非常兴奋,也非常荣幸。” 关卓凡哈哈一笑:“利先生,你再这么下去,我的脸,就要红了。” 心里,老子这句话,可不算谦虚。 “要才,”关卓凡,“斯潘塞其实就是才,加特林更加算得正经才——明明是学医的,却造出了‘机枪’!我呢,就算冒出了‘机枪’这个想头,也决计没有本事造得出来。” 叹了口气,道:“别我了,全中国数一遍,我若把‘机枪’的想头交了出去。又有哪个能接的下来么?所以——” 微微一顿。语气郑重地道:“论工程机械的底子。咱们和洋人,还差的十万八千里呢!‘想法’其实并不是最紧要啊,这个底子,才真正紧要!底子够厚了,多少好想法没有?不然,就算灵光一闪,有了什么想法,也做不出来!就算敲敲打打勉强做出来了。也不见得好用,既没法子持续改进,更没法子定型大量生产!” 利宾倒没有想到,招出他这么一大篇话来,呆了一呆,道:“王爷这番话,意思很深,我要好好地……领会一番。” 关卓凡一笑,道:“不这个了,嗯。那个‘富雅苑’卖的怎么样?” “好极了!”利宾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一共四十八户。就在前,最后一户也估清了!每一户,四千八百两至六千二百两不等,总价超过二十六万两银子,净利超过一半,差不多十四万两银子!” 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道:“不坏!十四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太大的数字,可是证明,这条路子,是行得通的。” “是!”利宾,“买家都,见过、住过更大的房子,可是,没见过、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还有,也从没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里弄!如果,家门口每都能够如此干净、如此整洁,每个月,支付一点点的费用,那也是非常值得的事情!” 关卓凡的“这条路子”,就是现代的房地产开发的路子。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做本时空中国的第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当然,最终也必须、必然是中国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房地产开发,第一件紧要的事情,和原时空一样,自然是“拆迁”。和二十一世纪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中还没有坐地起价、当“钉子户”大发横财的觉悟,只要出价比市价高出个两三成,就高高兴兴的搬家了,反正,上海的空房子多得是。 “拆迁”非常顺利。“富雅苑”所在之地,原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弄堂,叫做“富里弄”。这条弄堂,名字中虽然带了个“富”字,里面却没有住什么富人,房子都是又老又旧,卖不起什么好价钱,因此,利宾把整条弄堂买了下来,好几十户加在一起,也不过只花了二万六千两银子。 旧房子全部拆掉,原址上建起了四十八户新房子,里弄的路也重新铺过了,从头到尾一水儿的青条石板。新房子的面积,彼此略有差异,但格局完全一样。富里弄南北走向,新房子东西各二十四户,望衡对宇,一眼看去,新崭崭,齐刷刷,极为悦目。 旧房子有一层的,有两层的,全部都是砖木结构,新房子却是两层砖石结构,占地面积不变,“建筑面积”却大了许多;坚固结实,更非旧房子可比。 外面看去,新房子也还是青瓦白墙,但里面,却是按照西式楼房的格局设计、布置的,只不过适当地照应了下“国情”: 一楼,是客厅和左、右厢房,宽大的楼梯设在中间,楼梯后,是储藏室、下人住的房间和“灶间”——即厨房。二楼,一共五个房间,包括主人卧室、起坐间、饭厅和两间客房。主人卧室是个好大的套间,内设书房。 “买家都,”利宾掩饰不住自己兴奋的语气,“从来没见过这么敞亮、这么结实的房子!还有,咱们设的那个‘样板房’,有不下十个买家,一定要买那幢房子,有的甚至愿意出多一倍的价钱。” “‘样板房’只是多了几件家具、摆设,”关卓凡微笑道,“四十八户房子,装修其实都是一样的嘛。” “是。”利宾笑道,“不过,买家就是喜欢‘样板房’的布置、陈设!这里边儿,有许多西洋的玩意儿,买家,我自己去寻,还不晓得到哪里去寻呢!” “这个——咱们倒是可以代劳啊。” “是,我们的人,也是这么的。有好几个买家,便要他们自己的房子,照‘样板房’的来布置,一丝儿也不要走样。我们的人答应了。他们才不必定要买‘样板房’了。” 顿了一顿,利宾笑嘻嘻地道:“王爷,‘样板房’的陈设、布置,可不便宜——这里边儿,咱们还可以的再赚一笔。” “这不是什么大钱,不过,当做‘售后服务’,倒也不坏。” “‘售后服务’这个词儿,”利宾,“买家听了,都觉得新鲜得很,房子卖了,还管养护、修缮?虽然也要收一点费用,可是贴心得很!另外,每个月交一点点费用,整条里弄就有专人洒扫,每出门,都是干干净净的,大伙儿都,这辈子没见到过这么干净的道路——这个‘管理费’,值!”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一章 目光如炬,烛照千里 “上海一日比一日繁盛,”关卓凡,“异日之上海,必定是中国第一大城——这是毋庸置疑的。∈♀,定居、寓居、旅居上海的有钱人,会愈来愈多,他们都要找房子住——都要找好房子住!所以,‘富雅苑’不过探个路、试个水,大生意,还在后头呢!” “是!” 利宾响亮地附和了一声,笑道:“‘富雅苑’这个‘苑’字,大伙儿都妙之极矣!比什么‘里’啊、‘弄’啊,高明得太多了,买家一听,立觉身份不同!只是——”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个‘富雅’二字……呃,有一位老夫子,能不能再斟酌斟酌?” “房子都估清了,”关卓凡微微一笑,“还斟酌个什么?那位老夫子,想来是觉得‘富雅’二字,不够书卷气喽?” “是,王爷明鉴。” “利先生,我问你,买‘富雅苑’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爷是……” “大部分都是生意人吧?其中,有没有正经的士绅?” “呃,这个……确实没有。” “这就是了,买家有几个是正经读过书的?我如果把‘富里弄’改成什么‘涵虚苑’、‘藻鉴苑’、‘治镜苑’,买家也得明白怎么回事啊!做生意的人,想的不就是一个‘富’字?有钱了,再附庸风雅一番,就算是‘儒商’了,人前人后,便很交代得过去了。‘富’加‘雅’。遂其所欲而已!” “王爷洞鉴人心!嗯。‘富’了就想‘贵’——光宗耀祖嘛!咱们下一个‘苑’。就叫‘贵雅’,王爷以为如何?” “利先生,高明!” 二人一起哈哈大笑。 一边笑,利宾一边想,“涵虚”、“藻鉴”、“治镜”这三个名字,才真正“高明”,王爷随口就拟了出来,还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不佩服不行! 他不晓得,这三个名字,其实是颐和园昆明湖“蓬莱三岛”上的楼阁的名字。 笑过了,关卓凡道:“利先生,请你留意,我方才的‘大生意’,首先还不在咱们自己的地头上,而是在租界里边。” “哦?请王爷训谕。” “像‘富雅苑’这样,先把旧房子买下来,全部拆掉。再在原址盖起新房子,手续比较多。比较麻烦。买‘富里弄’算顺利的了,如果撞上一两个死活不肯卖房子的,就讨厌的很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这也罢了,关键是‘富里弄’这样子的弄堂,太了!全买下来,拢共也只好起四十八户,全卖出去,也不过赚十几万银子,不够……痛快!嘿嘿,如果不是四十八户,是……四百八十户呢?” 利宾心中大大一跳,脑子急速转动,已是若有所悟:“四百八十户,那得占好大一块地方,王爷是意思,是租界那边……” “是,租界那边,大多数还都是荒地、滩涂,拿来盖房子,别四百八十户了,四千八百户、九千六百户,都是绰绰有余的!” 利宾微微张开了嘴:王爷的气魄,还真是……了不得! “当然,”关卓凡一笑,“四千八百户、九千六百户什么的,不是一次过盖起来,得一个‘苑’、一个‘苑’的来。不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么多买家,咱们的钱,一直压着不动,也不妥当。” “是。” “租界的好处,除了地方大,还有一点也是极其紧要的:洋人的马路修得好!还有,马路修到哪里,下水管道也跟着修到哪里——一句话,‘基础建设’做的好!” 利宾怔了一怔:“‘基础建设’?” “对,就像咱们在‘自贸区’和‘工业园’做的那样:人家的厂子进来之前,咱们先平整土地,修通道路,建起码头,人家的厂子一进来,就可以开工;产品一下了机器,就可以出厂外运了!” “不晓得我的对不对?”利宾转着念头,试探着道,“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嗯,咱们要不错眼地盯着洋人的马路——洋人的马路修到哪里,咱们就抢先一步,将马路周边的土地都买了下来?”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利先生,正是如此!” 顿了一顿,继续道:“将来——用不了多久,租界新修的马路的周边,地价必定是愈涨愈高的,咱们就算不盖房子,单靠囤地皮,也能够赚大钱的!目下晓得这个道理的人极少,新马路周围的地价,还十分的便宜,咱们愈早动手,所费愈少,将来的盈利就愈大!” “这——嗯,就像王爷在美国买的地……” “没错!美国南边和北边打内战的时候,就算纽约这种不过兵的城市,再好的地皮,价钱也都跌得不像样子了。可打完仗了,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就涨了十倍不止!嘿嘿,算是叫我捡了大漏!” “这不是捡漏——此乃王爷目光如炬,烛照千里之外!换一个人,哪里有这么好的眼光,冒这么大的险呢?” 关卓凡哈哈一笑,心想:本王爷的眼光确实是好的,但这个眼光,是“历史投机者”的眼光,所以,谈不上冒多大的险。 美国买地,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 战争时期,物资短缺,百物腾贵,但有一样东西却大大地比战前便宜,那就是土地。 战后美国大肆建设,进入所谓“镀金时代”,这些地,不是几倍几倍地涨,而是几十倍、上百倍地涨。 其他的投资,比如投洛克菲勒的美国标准石油公司,算是长线投资;而战时买地,最快战后一两年之内就能变现,长短两宜。 房子一样是便宜的,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炮弹打过来,买的再便宜也是一堆废墟,不比土地,打不坏的。 关卓凡选择购买的土地,分布很广,不过,主要还是集中在美国东北华盛顿至纽约一带,这里是全美国最繁华的地带,虽未直接遭受兵灾,但接近前线,地价、房价,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战后,却必定是最早、最快恢复的地区,在“镀金时代”的大发展中,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反复过兵的地区,基本都在南方,战争破坏严重,战后北方又刻意打压,恢复元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譬如弗吉尼亚,战前是美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但因为是反叛的主力和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战后发展滞缓,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美国最贫穷的地区。 这些地方,有的虽然最终也发达了起来,但远水不解近渴,关卓凡就不招惹了。 还有西部,地价当然更便宜,几乎不要钱,可先得跟印第安人打生打死,完全是画饼一张,彼时的关公爷是没有兴趣的。 房子的底也可以抄,不过要选择在东海岸比较安全的地段,挑大的、好的,买他几栋,以后肯定会派上用场——事实上,没过多久,仗还没打完呢,雅克琳和米娅两个,就住进了关卓凡在纽约长岛买下的一幢别墅。 芸留学美国,白氏“陪读”,也不需要另买房子了。 今的关卓凡,已经成了美利坚合众国政府之外,全美国第一号大地主了。 美国买地,还有一件得意事:几乎没花关卓凡自个儿一两银子、一个美元——购地资金,全数由jp摩根领衔的银团贷款而来。 现在,我要把“美国经验”,复制于上海。 “利先生,”关卓凡,“买租界的地,甚至都不必等到洋人把马路修好。洋人做事情,是很有章法的,你可以去工部局,寻一张他们的‘规划图’,看看下一步,他们要把马路修到哪里去?修好了,大致又是什么辰光?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洋人也不会藏着掖着。” 顿了一顿,道:“只要他们的‘规划图’已经定案了,就可以提前买地!” “是!” 利宾沉吟了一下,道:“王爷,我有一个想头:洋人在租界里,可以如此规划、如此修路,咱们在自己的地头上,是不是也可以如此规划、如此修路呢?” 关卓凡大大一怔。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二章 电光火石,如霆如雷 近现代化的城市改造和建设,关卓凡并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他已经在着手相关的“试点”了。△,他在津城和站军营之间,划出了一块地,上面的道路、给排水、绿化和建筑,完全仿照欧洲近现代城镇的格局,既是津未来发展的一个“样板”,也算津的一个“卫星城”,将来,津城向东、向南扩展,二者自然就会连成一片。 不过,那毕竟只是一个“试点”,到目前为止,投入远远大于产出,三年五载之内,怕也见不到非常明显的经济效益。 但是,利宾的提议,却大大不同! 上海的“老城区”的改造和扩展,效益可是立竿见影的! “大拆大建”——啊不对,应该,嘿嘿,这个“基础设施建设”,可是我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的强项啊!就是,为什么总想着叫租界那边来做这个事儿?我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做?上海的城市近现代化,为什么不可以从现在就开始? 工业化必然伴随着城市化,中国的工业化的第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城市化自然也应该跟上,此其时矣! “富雅苑”的成功,已经从一个的侧面,证明了上海确已到了向近现代城市华丽变身的时候了。 这个时代的上海县城,规模还有限的很,正是广阔地,大有作为! 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房地产事业,也会更加之“大有作为”啊。 不晓得该怎么做城市规划、设计?请洋顾问、洋设计师就是了——就像津那个“试点”镇一样。另外。租界的建设、发展。本身就是很好的学习和参照的对象。 当然。基础建设的回报虽然丰厚,可必须进行大量的先期投资。 这个筹资,是个事儿。 利宾见关卓凡脸上神色变幻,一直不话,心下不禁微觉不安。想了一想,斟酌着道:“王爷,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在租界买地、盖房子,能赚大钱。当然是极好的事情,这个事儿,一定要出力做起来!不过,在人家那里买地、盖房子,到底是捧人家的场,朝廷是见不到好处的;可如果像洋人那样,咱们把咱们自己的地头拾掇好了,这个好处,朝廷是看得见的,到时候。这……不都是王爷指画方略之功吗?” 完,顿了一顿。又道:“这都是我一时间的胡思乱想,如果的不对,请王爷教训。” “啊?啊不!” 关卓凡怔了一怔,道:“利先生,你的对极了!且君子爱人以德,我心感之至!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咱们接下来就要在上海大兴土木!嗯,我回北京之前,叫上赵竹生以下人等,咱们好好儿地会议会议!” 利宾没有想到,关卓凡转瞬之间,便全盘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评价还如此之高,不由大为兴奋,正想点什么,关卓凡又话了:“不过,有一点你的不对——‘捧人家的场’。利先生,咱们在租界买地、盖房子,不是捧洋人的场,是捧咱们自己的场!” 顿了一顿,关卓凡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你瞧好了,这个租界,我迟早是要收它回来的——你一定看得到!到时候,租界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我在自己的土地上盖房子,怎么能叫‘捧人家的场’?” * 晚上,轩郡王宿在杨侧福晋的房内。 关卓凡进了屋子,杨婉儿迎了上来,刚叫了一声“王爷”,便听清清脆脆“叮咚”一声,关卓凡转头看时,发现声音来自碧纱橱上的一座鎏金的自鸣钟。 这一声响过,那自鸣钟上面的机关打了开来,一个象牙雕成的人儿昂然而出,一头卷发,赤身**,背生双翼,手中弯弓搭箭。紧接着,自鸣钟“当、当、当、当”,连响了十下。 然后,那人儿原路返回,自鸣钟上边的机关又合了起来。 关卓凡和杨婉儿都笑了起来。 “这座自鸣钟,”关卓凡,“就是林肯夫人送你的那座吧?” “是,”杨婉儿笑着道,“每上床之前,可得记得关掉它的机关,不然十有**要被它吵醒。早上起来,还要记得打开机关,也够麻烦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里:这么麻烦,你还把它摆在屋子里顶显眼的地方? 在美国的时候,南军投降之后,关卓凡受林肯总统之邀,前往华盛顿参加大阅兵。一同受邀的,还有杨婉儿,彼时,她是以“公爵夫人”的身份同行的。 关卓凡到了华盛顿,林肯总统极尽礼数,和第一夫人玛丽林肯一起,在白宫宴请“公爵伉俪”,筵罢,又请“公爵伉俪”宿在白宫的“皇后卧室”。 就是在那一夜,关卓凡和杨婉儿,有了夫妇之实。 玛丽林肯对杨婉儿,留有极好的印象,两个人的交情,自此而始。杨婉儿回国之后,远隔重洋,彼此还有书信往来,相互问候。 这一次,“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来到中国,除了例牌的国礼,林肯夫妇个人,也有礼物致送给当年的“公爵伉俪”。林肯送给关卓凡的礼物,是一支银柄短剑,玛丽林肯送给杨婉儿的,就是这座巧的鎏金自鸣钟。 居移气,养移体,如今杨婉儿眼中,这座自鸣钟,已不算如何稀奇贵重。可是,送礼的人身份不同!放在中国,玛丽林肯的角色,可不就相当于咱们的两宫皇太后?何况,这是“礼物”,不是“赏赐”!因此,在她心目中,论起“稀奇贵重”,满屋子珠玉琳琅,却没有第二件东西,及得上这座的自鸣钟。 “王爷,总统夫人在信中,来年林肯总统卸任了,她就要总统陪着她,到中国来看望……你,呃,你……” 话没完,就被关卓凡笑着打断了:“什么看望我?林肯夫人的原话,必定是来看望你的。” 杨婉儿脸上微微一红,道:“林肯夫人来看望我,还不是瞧着王爷的面子,的客气话?我是,嗯,林肯总统卸任之后,真的会一个一个国家……这么逛过去吗?” “林肯夫人这话,不算假客气。总统有总统的朋友,总统夫人有总统夫人的朋友,林肯夫人是真正把你当做朋友的——这上边儿,她不需要看我的面子。” 杨婉儿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至于林肯总统卸任之后,会不会一个一个国家逛过去——嗯,会的。卸任之后,一身轻松,周游世界,优哉游哉,何等写意?再者了,他就算不做总统了,可威望不失,不论到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国家都会依旧待之以国宾之礼的。” “啊,那可真是自在!咱们的皇上,可是……” “比不了”三个字,刚要出口,杨婉儿自觉不妥,抿嘴一笑,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关卓凡想,自然是比不了的。别的不,咱们“上头”那位,不能“卸任”啊——若真“卸任”了,还得了?! 上床之后,自然还有夫妇敦伦之事,这也不必细表。 黑暗之中,喘息声渐渐平息下去了。 “王爷,有一件事情,我要求一求你。” “咱们俩,谈不上求不求的,你吧。” “你回京之后,我想去一趟江阴,给爷爷上个坟。” 关卓凡心中一凛,犹如电光火石,数年前的往事,倏然涌上心头。 大雨倾盆,江阴砂山古祠中,一个瘦的老人,挥舞长柄木制“大刀”,怒吼:“这是我大明神将军阎应元的灵位,满洲人不得近前!” 电闪雷鸣。 在此之前,他还念戏词般地念了几句诗,是什么呢? 想起来了:“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二百二十一年前,江阴城破之日,古祠的神主——阎应元,书于城门上的绝命楹联。 还有古祠墙上的一首诗: 腐胬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 活人不及死人香。 见关卓凡久未出声,杨婉儿心中微微不安,低声道:“是不是不大妥当?实在不妥当,我就……” “不,不!”关卓凡努力压抑住激越的心情,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道,“哪有什么不妥当?我是想,本来,我应该陪你一同过江阴去,一同在老人家坟前磕头的,可是……唉,实在是走不开!” 杨婉儿浑身一震,道:“王爷这么,爷爷可当不起……” “哪有什么当不起?咱们俩是夫妻,你的爷爷,自然就是我的爷爷!我很该去给老人家磕头行礼的!这样吧,这一次,你行过了礼,再代我给爷爷行一次礼,日后,我一定寻个机会,亲自陪你去给爷爷上坟!” 杨婉儿紧紧地伏在丈夫的胸口,关卓凡清楚地感觉到,女人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是夜,杨婉儿入睡之后,关卓凡依旧目光炯炯。 黑暗的帐顶,隐约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江阴城头,明月高悬,无数江阴子弟,箪壶食浆,相对痛饮,放声高歌:“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江阴人,打仗八十日,宁死不投降。” 城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清军营帐。 关卓凡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未完待续。。)u 第一三三章 硬拗 关卓凡由崇文门入北京内城之时,已是接近辰正的光景了。⊙, 入城后,自然是先到紫禁城递请安折子,宫里边传出话来:给假一,明儿可以不必入直。 不过,这难得的一假期,关卓凡并没有福气享受。第二一早,他就在银杏胡同的“顾问委员会”,接见了法国署理公使博罗内。 关卓凡还在上海的时候,博罗内就提出要会见轩郡王,并且不止一次询问:轩郡王何时返京?如果轩郡王还要在上海逗留下去,本公使可以赴沪面见。 如此急切,可见相见,法国人欲谋商之事,重大而紧迫。 法国公使馆亦曾就该事件询之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但却不得要领。恭亲王通过文祥,转告博罗内:此事由轩郡王主持,只有他才能给您“满意的答复”。 博罗内身材高瘦而挺拔,上唇两撇修剪得极精致的胡子高高翘起,行礼的时候,不过微微欠身,随即便挺高了胸膛。他的个子高了关卓凡几乎一个头,话的时候,脖子却竖得笔直。这个姿势,使对面的人总感觉到,他下斜的目光中,含有一丝轻蔑的意思——虽然这并非总是他的本意。 关卓凡一眼看去,心里便“哼”了一声:这是很地道的一只高卢鸡嘛。 博罗内的年纪并不大,还不到四十岁。他这个“署理驻华公使”,本衔为参赞——请留意,只是参赞。不是“公使衔参赞”。 博罗内是去年这个时候上任的。整整一年了。法国人还拿一个参赞来“署理公使”,对中国的重视程度,较之英、美,其中区别,就大了去了。 双方略事寒暄之后,博罗内即开门见山:“殿下,法兰西帝国政府想知道,中国政府。为什么不秉持中立的态度,而是发表了支持普鲁士、谴责奥地利的声明?” 你妹的,什么口气? “我想知道,”关卓凡冷冷道,“普、奥相争,法兰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中国支持谁、反对谁,碍着法国什么事情了吗?” 博罗内一滞,稍稍放缓了语气:“在普、奥之争中,我们法国没有任何的私利——普鲁士、奥地利,都是法国的友好国家。殿下。我认为,如果我的两个朋友发生了争吵。我作为第三方,应该劝和促谈,而非火上浇油。为此,我必须保持中立——这是最基本、最应该采取的立场。” 顿了一顿,又道:“这就是法国‘扮演的角色’。法国这么做,中国也应该这么做——据我所知,中国和普鲁士,并没有签署过什么条约,使中国在普、奥发生争端时,必须支持普鲁士、反对奥地利吧?” 哼哼,不亏是搞外交的,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是,法国没有“私利”?还有,哪儿来那么多的“应该”?你以为你是世界警察?法兰西,你还欠着点儿火候。 好,老子来给你硬拗。 “公使先生,”关卓凡微微一笑,“我国政府认为,比起所谓‘中立’,正义和公正,更加重要。” “殿下,”博罗内瞪大了眼睛,“你是,普、奥之争,普鲁士……代表正义?” “是的。” “殿下,”博罗内缓缓道,“你有着渊博和敏锐的美好名声——既如此,你一定知道,普鲁士、奥地利此次的争端,从何而起喽?” “当然——是为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地区。” 博罗内虽然“你一定知道”,但听到“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一词,脸上还是多少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他点了点头,道:“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地区,丹麦人和德意志人混居,原是归属丹麦统治的。前年,德意志人和丹麦人爆发战争,普鲁士和奥地利,联手对阵丹麦,丹麦人最终认输,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地区的所有权,便转到了德意志手中。当时,普鲁士和奥地利约定,共同管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大致是普鲁士负责石勒苏益格,奥地利负责荷尔斯泰因。” 顿了一顿,道:“这些情况,想来殿下也是了解的。” “是的。” “那么,殿下也一定知道,”博罗内的口气变得咄咄逼人了,“普、奥之争,源于普鲁士不满足于石勒苏益格,得寸进尺,还要求分享荷尔斯泰因的权益?” “公使先生的意思,”关卓凡平静地,“普、奥之争,其曲在普鲁士喽?” “我并非评断谁对谁错,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殿下,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这确实是事实——可是,我认为,普鲁士的要求,是完全正当的。” 博罗内的脸色沉了下来:“完全正当?殿下,你对此事的看法,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别出心裁?“关卓凡一声冷笑,“好吧,咱们来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别出心裁’?” 顿了一顿,道:“为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德意志人和丹麦人先后发生过两次战争,前年的战争是第二次。第一次战争奥地利是没有参与的,普鲁士是德意志人的主力。第二次,也就是前年的这一次,虽然奥地利后来参与进来,但依旧是普鲁士主导的。就是,德意志人获得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普鲁士比奥地利,出了更多的力气,发挥了更大的作用,那么,战后,分润多一点战果,有什么不应该吗?” 博罗内的脸色更难看了:“殿下,请你不要忘了——当初,关于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地区的管理,普、奥两家,是达成了协议的!“ “又如何?”关卓凡淡淡的道,“协议达成之后,难道就不能修改?我记得,1854年,1856年,贵国先后两次,向我国提出修改《中法黄埔条约》,之后,贵我两国发生的不愉快,和这个亦不无关系——怎么,贵使不记得了?” 博罗内的脸涨红了:“这……这两件事情,如何可以混为一谈?” “我倒是觉得,”关卓凡的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揶揄,“这两个事儿,像得很啊!首先宣战的那个,是奥地利,不是普鲁士——对吧?你,不同意修约就不同意呗,动什么手呢?我看,奥地利之于普鲁士,和法兰西之于中国,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嘿嘿,怪不得,贵国政府,要出这个头,为奥地利打抱不平呢!” *(未完待续。。)u 第一三四章 四国演义 “呼”的一下,博罗内站了起来,厉声道:“殿下!我再一遍:对普、奥之争,法兰西帝国政府秉持绝对的中立,完全不存在偏袒其中一方的情况!你这么,是对法兰西帝国的……” 话未完,“嗒”的一声响,关卓凡右手虚握,用食指、中指指节,在桌子上重重一敲,森然道:“署理公使参赞先生!请你检你的动作和语气!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话!” 听到“署理公使参赞先生”这样一个奇葩称呼,博罗内倏然紫涨了面皮,一个耐不住,就要拂袖而去。~頂點說,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胸膛起伏,长长地吐了口气,沉声道:“殿下,我为我的失态道歉,不过——” 顿了一顿,又吐出一口气来:“我希望中国政府可以重新考虑对普奥争端的声明……” 关卓凡摆了摆手,峻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贵使太异想开了!另外,送贵使一句中国古贤孟子的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普、奥相争,在欧洲,意大利和普鲁士结盟;在亚洲,中国支持普鲁士——我想不起来,德意志邦联之外,可有哪一个国家摆明车马,支持奥地利的?” “摆明车马”四字,是在暗讽法国偏帮奥地利,却不能堂堂正正公之于众,博罗内自然听了出来,他阴沉着脸,道:“意大利恐怕帮不上普鲁士什么忙——不帮倒忙就很好了!普奥之争。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奥地利!殿下。到时候,中国将颜面尽失,你很应该为你的国家好好打算打算。” “兵凶战危,”关卓凡冷冷道,“孰胜孰败,谁的准?还不晓得到时候颜面尽失的是哪一个呢!再送贵使一句中国的俗语——‘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 第二,军机处“叫起”。博罗内和关卓凡的会见,自然成为君臣议论的重。 “这个事儿,”慈禧微微皱眉,“法国人为什么这般起劲儿?上跳下窜的,都有子不顾体统了!” “回太后,”关卓凡,“这里边大致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奥地利和普鲁士,虽然都算德意志人,也都是欧陆大国。但奥地利江河日下,普鲁士却是方兴未艾。法国为欧陆第一大国。在法国君臣心目中,奥地利早已不足为虑,可普鲁士块头再大些,却是有可能与法兰西一争短长的,因此,普、奥相争,法国就要扶奥抑普。” 慈禧了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嗯,那第二个原因呢?” “回太后,这第二个原因,和意大利颇有关联。” “意大利不久之前,还是四分五裂的,目下整个国家,勉强捏在了一块儿,可是,国内两处最紧要的地方,还在别人的手上。一个是威尼斯,目下在奥地利手上……” 到这儿,慈安“啊”了一声,插嘴道:“怪不得!我这个意……意大利,为什么要帮着普鲁士,打那个奥地利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太后圣明!意大利想的,确实是打败了奥地利,就可以收回威尼斯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另外一个地方,叫做罗马,在法国人手上。” 两宫皇太后,不由自主,一齐轻轻地“咦”了一声,都是颇出意外。 “罗马这个地方,”关卓凡,“算是‘国中之国’,一直在教皇的治下……” “‘教皇’?”这次打断关卓凡的是慈禧,“就是传教士们的头头吗?” “正是。” 慈禧了头:“你下去吧。” “是。意大利四分五裂的时候,拿教皇没有法子,目下国家统一了,罗马还在别人手上,可是受不了!如果单单只是教皇一家,意大利人早就将罗马拿回来了,可是,法国人支持教皇,在罗马驻有大军,意大利人一时之间,无可奈何。” “我明白了,”慈禧,“如果奥地利打输了,威尼斯自然是要被意大利收回去的,这个‘罗马’,一定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法国人能不能替那个‘教皇’保住罗马,就难得很了!所以,法国人一门心思,盼着奥地利赢,普鲁士输。” “太后圣明,擘画明白!” 慈禧心下得意,突然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之前你过的,主教在中国,如果和咱们有了什么冲突,一切交涉,统归法国公使馆办理,是吧?” “是。” “我呢,主教怎么和法国人穿一条裤子?——根子原来在意大利的‘罗马’那儿!” 御姐的联想力,关卓凡亦不禁心下佩服。 “是,太后圣明!” 慈禧想了一想,问道:“普鲁士、奥地利、意大利三家,彼此的地理位置,是怎么样的?” “回太后,奥地利居中,普鲁士在奥地利之北,意大利在奥地利之南。” “啊,那就是南北夹击的态势了。” 慈禧话音刚落,慈安兴高采烈的道:“又是以二打一,又是南北夹击,我看,奥地利输定了,普鲁士和意大利,赢定了!”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普鲁士可操必胜,意大利——呃,就难得很了。” 慈安愕然:“那是为什么?” 关卓凡微微苦笑,道:“意大利人性散漫,打不了什么硬仗的。这上面,意大利人固然远远比不得普鲁士人之刻苦顽强,就连奥地利人,也是不如的——奥地利的国势,虽不比以前了,到底也算德意志人!因此,臣以为,奥、意之战,赢家恐怕是奥地利,不是意大利。” “啊?” 慈安樱唇微张,滞了一滞,才道:“那……岂不是叫那个博罗内中了,呃,什么‘意大利恐怕帮不上普鲁士什么忙——不帮倒忙就很好了’?” “是,博罗内虽然跋扈,但对意大利的看法,臣倒是赞同他的。” “如果……意大利果然不中用,”慈禧秀眉微蹙,“那么,普、奥之战……” “请两宫皇太后安心,”关卓凡,“普、奥之战,重在北线,不在南线。意大利或输或赢,无关大局。再,意大利就算输了,多少也能牵制一奥地利的兵力,对普鲁士,多少也有一助益的。” 顿了一顿,用极肯定的声音道:“普鲁士、意大利和奥地利的这场仗,一定速战速决,不会迁延日久。意大利不是奥地利的对手,奥地利又不是普鲁士的对手,这个局面,很快就会明晰起来的。这场仗,臣敢打包票,最终的赢家,必是普鲁士!” 两位御姐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意大利呢,就算在战场上输给了奥地利,可奥地利败于普鲁士,意大利借了普胜奥败的光,威尼斯大约还是能够收得回来!就是罗马,到时候形势比人强,法国人也未必能替教皇保得多久——能保住一半就不错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先见之明 关卓凡在御前打下的“意大利不如奥地利”的底儿,真是非常及时、非常必要,之后不过数日,就传来了意大利战败的消息,且是陆、海皆败。 陆路,意大利国王维克多-厄曼纽尔,亲统大军十万,大举北进,参谋长拉马尔莫拉将军为辅。同时,恰利季尼将军率一支九万人的偏师,兜了个圈子,意图攻击奥军侧翼,来个“钳形攻势”。除此之外,意大利还在二线留有三万人的预备队。 就是,意大利对奥地利的这一战,投入的总兵力为二十二万这仅仅是正规军,尚未计入加里波第率领的民兵。国王维克多-厄曼纽尔踌躇满志,以为这一次必可大张罚,奥酋定屁滚尿流,自己盖世英主的历史地位,一战而定,千秋万代而不易。 奥地利仓促之间,组建了七万八千人的南线部队,由阿尔布雷希特大公率领,南下迎敌。 二十二万对七万八千,看起来真是“强弱悬殊”了。 双方主力部队,在库斯托查地区遭遇,一战之下,维克多-厄曼纽尔亲统的十万大军,分崩离析,官兵四散奔逃,收拢都收拢不来,竟无再战之力了。 恰利季尼率领的那支九万人的“偏师”,行动迟缓,主力部队已经一败涂地了,他们还没有见到奥军的影子,根本没起到“分进合击”的作用。待收到国王陛下惨败的消息,恰利季尼立即下令:后队做前队,撤! 屁滚尿流的那位。自然是维克多-厄曼纽尔自己。不过。谢谢地,奥地利人没有追上来奥军赶着将南线部队北调,支援吃紧的北线战场。 这是陆上,海上呢? 意大利海军倾巢而出,组成了一支庞大的特混舰队,由佩尔萨诺海军上将率领,从安科纳出海,意图攻占奥地利设在亚得里亚海利萨岛的海军基地。 其时。奥地利海军主力,在一百六十五海里之外的波拉港。接到利萨遭到袭击的消息时,奥海军上将特格特霍夫还以为意大利人是在玩什么佯攻底下哪有在不掌握制海权的情况下就遂行登陆作战的? 结果没过多久,就发现意大利人是来真的我靠,底下还真有这么逗比的家伙!特格特霍夫赶忙尽起波拉港之兵,来救利萨岛。 不过,两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遗憾的是,意大利海军并没有抓住这两宝贵的时间。 利萨岛的守岛部队十分顽强,岛上并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可意大利舰队轰了两。死活就是打不下来。意大利舰队不但弹药、燃料消耗严重,士气也低落下来。最糟糕的是,“强大号”铁甲舰,被奥军击伤,失去了作战能力。 就在这时,特格特霍夫率领的奥地利舰队赶到了。 从纸面上看,虽然“强大号”负伤,已不堪再战,但意大利舰队依旧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包括“强大号”在内,意大利舰队一共拥有十二艘铁甲舰。 “强大号”名字好听,但舰队中真正牛掰的铁甲舰,是旗舰“意大利号”和“迪波托加罗号”,这两艘都是快速舰;还有“铅锤号”,这一艘,采用了当时最顶尖的设计“炮塔”,另外还装上了撞角。“强大号”伤退,并不影响意大利舰队的整体战力。 所有的铁甲舰,都装有大口径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 铁甲舰之外,意大利舰队还有十六条木壳蒸汽战舰。 匆匆赶到的奥地利舰队,只有七艘铁甲舰,且大多比较陈旧。木壳蒸汽战舰,也只有七艘。 就总火力而言,奥地利舰队大约还不到意大利舰队的一半。 “强弱悬殊”,仿佛陆军了。 战斗进程和结果呢? 进入利萨海域,特格特霍夫将舰队编成三个“v”字形的楔形阵,纵向排列。第一个楔形阵,由七艘铁甲舰组成,旗舰“费迪南德号”打头;第二个楔形阵,由木壳蒸汽舰组成,打头的是“凯撒号”;其余的炮艇和型舰船,编入第三个楔形阵。 意大利舰队司令佩尔萨诺,见奥地利舰队向自己冲来,不由大吃一惊咦,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大吃一惊”?难道他以为,奥地利人永远不会来救援利萨岛,一直由得他不慌不忙,从容施为? “大吃一惊”的,不止佩尔萨诺一个人。木壳舰分队的指挥阿尔比尼,干脆拒绝参加对奥地利舰队的海战,理由竟然是:俺们太累啦。再者了,木壳舰对铁甲舰,那不是白给吗? 顾不得处置临战抗命的木壳舰分队,匆匆忙忙地,佩尔萨诺将十一艘铁甲舰编成一列纵队,向奥地利舰队前方冲去。手忙脚乱之下,最新式的“铅锤号”居然没有进入纵队,而是和纵队并行。佩尔萨诺一看,算了,将错就错,俺过“铅锤号”去,把指挥舰由“意大利号”改成“铅锤号”好了。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变动也许佩尔萨诺觉得,处在战斗队形之外的“铅锤号”,会更加安全些? 这个更动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其一,混乱之中,舰队的大部分战舰,都不晓得旗舰已经变成了“铅锤号”,对“铅锤号”打出的旗语,一头雾水,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其二,本来,“意大利号”排纵队之第四位,这么停下来一折腾,纵队前面的三艘战舰,和“意大利号”之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特格特霍夫何等样人,岂能放过这个赐良机?立即指挥舰队,穿过这个大缺口,将整支意大利舰队,一分为二。 意大利舰队阵形大乱,双方混战起来。 这个情形,和前文提到的,英国和法国打的特拉法加海战,颇为相似。特拉法加海战中,英国舰队统帅纳尔逊,亦是将法国舰队一分为二,使其头尾不能相顾,最终取得了特拉法加海战的胜利,底定英国海上霸主的地位。 两场海战的结果,也颇为相似。 意大利舰队的旗舰“意大利号”,被奥地利舰队的旗舰“费迪南德号”盯得死死的,终于,“费迪南德号”找到机会,一头拦腰撞上了“意大利号”,大冲角深深插入“意大利号”的体内,汹涌的海水灌入“意大利号”船舱,“意大利号”连同舰上的四百名官兵,一起缓缓沉没了。 嗯,看来,佩尔萨诺还是有先见之明的:“铅锤号”就是比“意大利号”安全呀。 意舰队另一艘铁甲舰“角斗场号”,被奥舰炮火击中,起火爆炸,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意大利人终于吃不住劲儿了,打出白旗,退出了战场。 特格特霍夫没有追击,一来,骑士精神使然;二来,即便意大利舰队先后损失了三艘铁甲舰,实力仍然在奥地利舰队之上。 * 意大利陆上、海上,都输得如此干净利落,叫万里之外的中国君臣,朝堂之上,一个个面面相觑。 “唉,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慈禧皱着眉头,“这个意大利,兵多器利,可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对御姐口中的“先见之明”,关卓凡可不敢回什么“谢太后奖谕”,沉吟了一下,道:“回太后,意大利刚刚勉强统一,兵虽多,却大多是没有练过的,是‘乌合之众’,也不过分。陆军如此,海军亦然。” 顿了一顿,又道:“带兵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譬如那个佩尔萨诺,官位虽高,却只指挥过炮艇一类的船舰,更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指挥铁甲舰这般大舰,打利萨海战这般大仗,他是第一次,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了。” “兵果然是要练!”慈禧微微提高了声量,“我晓得,轩军七之中,就要练六的兵,从早练到晚,这就很好!” 关卓凡没想到,御姐话锋一转,就转到了自己身上,赶忙躬身答道:“谢太后奖谕!” “对了,”慈禧,“奥地利海军排的那个‘雁行阵’,是不是……就是咱们在津演武时排的那个‘雁行阵’啊?” “回太后,正是。” “哎哟!”慈禧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关卓凡,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太后奖谕,臣……惶恐!” “就盼着接下来普鲁士和奥地利两家的仗,结果也一般如你的先见之明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先见之明: 第一三六章 好大的胃口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关卓凡的“先见之明”没有叫御姐失望。 普、奥相争,在德意志邦联内,两位大佬各自拉了一堆弟。不过,支持奥地利的邦国远远多过支持普鲁士的,尤其是南部邦国,一边倒地支持奥地利。普鲁士合并全德意志的野心,已为大多数邦国心照,大伙儿觉得吧,俺们还是自立为王来得更爽一些。 北线战场,普鲁士分东、西两路进攻,东路进攻奥地利本土,西路则进攻奥地利在邦联内的主要盟友萨克森、汉诺威。萨克森军支持不住,节节败退,一直退入了奥地利境内,并入了奥地利北线军团;汉诺威军大败之后,汉诺威国王奥格尔宣布投降。 需要明的是,这个汉诺威王国,和彼时之英国王室,有着极其密切的渊源。 彼时英国为汉诺威王朝统治,两个“汉诺威”,乃是一码事。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之先祖、汉诺威王朝第一任君主乔治一世,为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之子,因为其时的英女王安娜乔治一世之表妹死后无嗣,为防英国国王的位子落入主教手中,乃跨海赴英,接他表妹的班。 1814年,维也纳会议决定,为了给予英国国王在德意志事务上更多的发言权,决定将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国提升为汉诺威王国,并与英国组∷,成“共主邦联”,由英国国王出任邦联元首。 不过,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后,因为德意志地区实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英国国王自动失去“共主邦联”的元首资格。这个“共主邦联”事实上已宣告瓦解了。 不过,无论如何,普鲁士灭掉汉诺威,等于挖了英国王室在欧洲大陆的根,日后,英国介入德意志事务乃至欧洲大陆事务,都更加困难了,对此。英国人大约不会多么开心。 汉诺威的事儿,在本时空,因为关卓凡的介入,对今后世界格局的变化、发展,将会产生相当的影响。因此,狮子在此先行多啰嗦了几句。 言归正传。 西路大局底定之后,东路普、奥两军主力的决战开始了。 非常有趣,普、奥之争,国际社会大多看好奥地利关卓凡的看法在当时是非常另类的。可是,奥地利却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对普作战,底气其实不足。从始至终,摆出的就是一个消极防御的架势。奥地利打的算盘,是避敌锋芒,尽量拖延战争的进程,把普鲁士的锐气消磨得差不多了,再联合盟军,大举反攻。 待到萨克森、汉诺威等伙伴,被普鲁士一一剪除,奥地利羽翼已失,自己也晓得,这个算盘,恐怕是打不响了,可还是抱着一个“防守反击”的侥幸念头,连战连退,不希望和普鲁士过早遂行决战。普鲁士则得势不饶人,数路大军,分进合击,努力捕捉贝内德克将军率领的奥军主力。 终于,在易北河上游北岸的萨多瓦高地,普军追上了奥军主力兵团,萨多瓦战役打响了。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混战,结果奥军大败,伤亡和被俘总计四万五千人,普军损失不过一万。不过,贝内德克将军虽然输掉了萨多瓦战役,但成功地把剩余的十五万兵员安全撤退,普军未能全歼奥军主力。 奥军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有两个原因。 其一,普军采用的是“分进合击”的战略战术,在当时的通讯条件下,彼此交通困难,统一指挥不易,各军各打各的,很难包奥军的饺子。 其二,普军判断奥军应该向南撤退,可是没想到奥军实际撤退的方向是向东。这并不是贝内德克“声南击东”,而是南边的退路已经被普军堵住了,只好向东撤退。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反给他突出了包围圈。 普军虽然未能全歼奥军主力,但整个战争的态势已经非常明显了,普鲁士气势如虹,奥地利败局已定。 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之下,普鲁士君臣,却发生了极其激烈的争论,首相俾斯麦激愤之下,甚至声称要挂冠求去。 * * 收到普鲁士君臣不合的消息后,关卓凡约见了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 李福思身材魁梧,筋骨虬结,发须如戟,面目狰狞。初初见面,不知底细的,大约没人想得到,这个海盗般模样的家伙,居然是一位外交官。事实上,这位老兄,确不是白长了一副凶相,为人做事,素以爆烈强悍著称,算得上“表里如一”。 同治三年,即前年,李福思履新中国,船行至大沽口外,发现了三只丹麦商船。前文有过介绍,彼时,为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归属,普鲁士拉上了奥地利,正和丹麦大打出手。李福思一见三只商船悬挂丹麦国旗,二话不,立即冲了过去,将三只商船统统捉住了。 丹麦商人诉之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恭王大为恼火,传告李福思,指出丹麦商船其时已入中国“内洋”,非在“公共洋面”,贵使此举,有违万国公法,“显夺中国之权”,若不妥善解决,请你打道回府,中国恕不接待。 李福思自知理亏,不但释放了三只丹麦商船,还主动赔偿了丹麦商人一千五百银元。 由此事可以看出,李福思虽然行事冲动,但并不是不理智之人,自会审时度势,甚至委曲求全,俾斯麦选他来做驻华公使,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时,面目狰狞的李福思,一脸忧色。 “毛奇总参谋长力主乘胜追击,进军维也纳,彻底打垮奥地利。” 顿了一顿,李福思继续道:“国王陛下被他动了,一力支持他的主张。非但如此,国内还有人鼓吹,应该趁着这个赐良机,一统德意志,将包括奥地利在内的所有德意志邦国,统统纳入版图。” 关卓凡微微一笑:“连奥地利也要吃下去?好大的胃口啊。” “可不是?”李福思,“首相,这是不现实的,统一德意志,吞并奥地利,现在的普鲁士,还没有这个能力,贪多嚼不烂,反倒撑坏了自己!他力主,战争打到现在这个程度,火候刚刚好,应该适可而止了可是,国王陛下以下,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就没有人肯听他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三七章 举世震动 热门推荐:、 、 、 、 、 、 、 “万般无奈之下,”李福思,“俾斯麦首相才声称要辞职,他是以退为进,想用这个极端的法子,叫头脑发热的人冷静下来!” 顿了一顿,李福思难以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哑声道:“可是,如果那班人,就是清醒不过来呢?首相先生何以自处?殿下,您晓得的,普鲁士万万不能失去俾斯麦首相,他对普鲁士……比五十万大军还要重要!” 又顿了一顿,声音已经夹杂了一丝哽咽:“我这么,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崇拜者,也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恩主,实在是……” 关卓凡见这个怒目金刚般的人,又身为外交官,却居然在“外人”面前,如此动起了感情,倒不由刮目相看了。他点了点头,郑重道:“俾斯麦首相是一位真正的政治家,我一向也是很佩服的。他的观点——‘战争打到现在这个程度,火候刚刚好,应该适可而止了’,我深表赞同。” 站起身来,打开檀木大柜,取出一份卷宗,拿出几张纸来,递给李福思,李福思赶忙站起,伸出双手接过。 “这儿有两份东西,”关卓凡,“一份是中国政府的声明,一份是我写给普鲁士国王陛下的密信,贵使可以看看。” 听到“写给普鲁士国王陛下的密信”,。 李福思犹豫了一下,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既然是殿下写给国王陛下的……密信,我看了,会不会……不大恭敬?” 关卓凡微笑道:“我不。公使先生自己不。就不会。” 李福思“嘿嘿”一笑。点头道:“是,是!” 立即展开文件,看了起来。 他先看的是“中国政府的声明”,只一眼,还未细品端详,眼睛便倏然睁大了。 看完之后,手已经微微发抖,由头至尾。再看了一遍,才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李福思将“声明”心翼翼地放在椅子旁边的案几上,好像那是什么极贵重的珍品,生怕打碎了,弄花了。 然后双手捧起“密信”,展信细读。 “密信”比“声明”长得多了。李福思看得也极其仔细,这封信。足足看了半炷香的时间。 终于看完了,李福思抬起头来,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殿下,你分析得太透彻明白了!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一些事情,恐怕俾斯麦首相都没有……呃,或者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以他的身份,不好明!敝国国王陛下,毕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看了你的信,一定能够幡然醒……呃,从善如流的!” 顿了一顿,又道:“殿下,你对普鲁士的帮助,俾斯麦首相和我……啊,我的不对,我不算什么,我是,首相和国王陛下,必深切感激,普鲁士人会永远铭记您这样一位伟大的朋友的!” 罢,站起身来,深深一躬,一个庞大的躯体,几乎折成了九十度角。 * * 中国政府发表的“敦促普鲁士、奥地利两国,停止一切武装冲突,尽快展开和平谈判”的声明,震动了全世界。 第一个被震到了的,是普鲁士自己。 这个声明,出乎所有普鲁士人的意外。在对奥政策上针锋相对的两派,统统大跌眼镜,包括温和派代表首相俾斯麦、强硬派代表总参谋长毛奇。 如果这个声明,来自于敌对势力,或者假扮中立的敌对势力,那是意料中事,可以不用那么在意,可是,这个声明,竟然来自两个最重要的盟友之一,这个可就—— 毛奇等强硬派,立即压力山大。 当初,普、奥相争,中国发表支持普鲁士、谴责奥地利的声明,普鲁士是非常感激的。 普鲁士对阵奥地利,如果一对一,军事上心里是有谱的,所以,最紧要的,是必须确保英、法、俄等欧洲大国不会横插一杠子。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在国际道德舆论上占奥地利的上风,使有心干涉的国家,心生忌惮。 普鲁士打奥地利,拉上意大利,固然是希望能借此逼迫奥地利两线作战,为自己的胜利加道保险,但实话实,在军事上,确实多意大利不多,少意大利不少,普鲁士和意大利结盟,最主要还是出于政治考量,为的就是关卓凡送给博罗内的那句孟子的名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看,“道”在我这儿,谁还好意思干涉? 当年打丹麦,以军事力量论,普鲁士单虐丹麦,绰绰有余,但普鲁士还是拉上了奥地利,道理是一样的:普、奥两国联手,气势大涨,英、法、俄等大佬,就不会轻易干涉。 事实上,中国政府的支持,在政治上起的作用,远远超过了意大利。 这是因为,意大利于奥地利,是有领土要求的,助普攻奥,为的是自己的私利,“道”的服力不强;中国却远在万里之外,于普、奥两家,没有任何利害相关,中国人的话,明显更加“公正”,“道”的服力,强的多了。 另外,此时之世界,中国政府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即便在原时空,甲午战争之前,中国虽然一败于英,二败于英、法,割地赔款,狼狈不堪,但依旧被视为一个有分量的大国。 在英、法两个大佬手下,吃两场败仗,在当时的世界,其实不算什么。俄国、美国,都被大佬们虐过,现在争得头破血流的普、奥两位,当年也被拿破仑抽得满地找牙,几乎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本时空,中国内平大乱,外征美、日,励精图治,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也已经开始,国际上,已经多有人有这样的感觉了: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正在努力重新崛起,以其庞大的体量,未来实在难以限量。 所以,对中国政府的话,不能不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些。 这也是为什么法国对中国政府的声明上了心,博罗内着起急来,甚至“有些子不顾体统了”。 第二个被震到了的,自然是奥地利。 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大喜过望,立即“不计前嫌”,发表声明,赞成中国政府的提议,并邀请中国首相关逸轩亲王和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一道,出面调停奥、普之争。 弗兰兹约瑟夫……哦,你的皇后,就是那位茜茜公主嘛。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亲王衔郡王 第三个被震到了的,是法国、英国、俄国这班一边看热闹、一边心怀鬼胎的大佬们。,尤其是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心里这个别扭啊:第一个站出来呼吁和平的,难道不应该是俺这个欧陆老大吗?怎么居然给万里之外的中国人抢了先? 幸好,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是很有眼力价儿的,主动提出请拿破仑三世出面调停。可是,把俺和那个关逸轩摆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中国人可是俺的手下败将,这……着实不爽!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爽不爽的,暂不去理他,我们先来看一看,关卓凡给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密信”是怎么写的。中国政府的声明,只是给普国强硬派造成了相当压力,不一定能够叫他们改弦易辙。真正紧要的利害关系,都在这封信中。是和是战,还得看这封信都写了些什么?是否足以打动一班头脑发热的普鲁士君臣? 关卓凡做如是: 萨多瓦大捷可喜可贺,不过,奥军主力尚在,实力未可轻侮。另外,进入奥地利境内之后,战争形态可能发生变化,是否必定能够速战速决?会不会迁延日久? 这是在暗示,普军深入奥地利境内之后,奥对普做战,就有了“保家卫国”的色彩,奥军士气可能不同萨瓦多战役。还有,不能排除奥地利人以游击战对付普军的可能。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若奥地利被彻底击溃。普鲁士兵临维亚纳。奥国人民必对哈布斯堡王朝极度愤懑。会不会在奥地利境内引发大规模的革命?真革命起来的话,会不会发生连锁反应,波及德意志全境,甚至整个欧洲大陆? 法国大革命殷鉴不远,智者不可不虑! 如是,德意志统一大业,必大受影响。 就算侥之幸,以上的情况统统没有发生。可若普鲁士凌辱奥地利过甚,德意志其余诸邦,尤其是南部同情奥地利的邦国,看在眼中,必然心寒,对普鲁士收拢人心,颇为不利,对德意志统一大业,亦大有关碍。 至于“合并奥地利”,关卓凡以为。实在是不现实的。先不法、英、俄诸强决计不会坐视普鲁士吞下奥地利而不管,单奥地利体量之大。以普鲁士目下之胃口,也是消化不来的。若真的硬生生吞了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内,除了“消化”奥地利,普鲁士什么别的事情也别想做了。 还有,关卓凡提醒威廉一世:奥地利虽然也算德意志一脉,但帝国成分十分复杂,并不“纯粹”,普鲁士吞并奥地利,弄不好是背上了一个大包袱,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所以,关卓凡以为,最好的法子,是将奥地利踢出德意志联邦,德意志其余诸邦,聚于普鲁士麾下,进而统一为一个较为“纯粹”的“德意志帝国”。 以上是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种种,但普鲁士、奥地利的事儿,绝非只是普、奥两家的事儿,法、英、俄三家在旁虎视眈眈已久,尤其是法国,若形势继续发展下去,绝不会袖手不理,只怕普军未至维也纳,法军便开入奥地利境内了,普鲁士准备好同时对阵法、奥两军了吗? 若不计奥军,普军单挑法军,未必不敌,可是,若想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想来,总还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够做好充分的准备吧! 关卓凡隐晦地,放眼整个欧洲大陆,奥地利江河日下,绝非普鲁士心腹之患。若国王陛下宽宏大量,不以为甚,甚至以德报怨,奥地利君臣上下,必感恩戴德,异日若有大变,必会坚定地站在普鲁士这一边,至不济,也会保持中立。 总之,饭嘛,是要一口一口吃滴。 关卓凡的这封信,虽是“密信”,可事关国家气运,威廉一世并未独享,而是传诸重臣,温和派、强硬派,都看了。 御前会议,从上午开到太阳西斜,中午,君臣都不过只填了几块点心。经过漫长而激烈的讨论,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打了。 强硬派虽然依旧心有不甘,但不能不服膺于关卓凡的“擘画明白”,理智和恐惧最终战胜了狂热和贪婪。 尤其是对奥地利境内发生革命的恐惧,压倒了攫取战果、扩张领土的贪婪。普鲁士君臣,不论强硬派还是温和派,心里都明白,哈布斯堡王朝本来就风雨飘摇,若再遭受如此沉重一击,恐怕确实支持不住。哈布斯堡王朝一旦坍台,奥地利必生大乱,革命固然难免,德意志之外各民族,也会扯旗放炮,要求“民族自决”,那个局面,想一想就头皮发麻,真不是目下之普鲁士收拾得来的。 还有,强硬派承认,不能排除法国出兵的可能性,普鲁士也确实不能同时和法、奥开战——非但如此,即便单挑法国,现在也不是时候。德意志诸邦,不论是自己的得对,“总还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够做好充分的准备”。 另外,关卓凡关于奥地利帝国“成分复杂”,不够“纯粹”,不宜并入“大德意志”的论述,也搔到了普鲁士君臣的痒处。 关亲王得对,奥地利既然已经失败,就不能再算是普鲁士的障碍和敌人了,普鲁士的障碍和敌人,已经另有其人,从现在开始,就应该把主要的资源和精力,放在搬开真正的障碍、对付真正的敌人上面了。 普鲁士政府发表声明:接受中国政府的和平倡议,停止军事行动,和奥地利政府展开和平谈判。 中国政府的“和平倡议”,居然响应如斯,世界再一次轰动了。 普、奥两国,在布拉格展开谈判,中国首相关逸轩亲王、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充任调停人。两位大人物当然不能亲自与会,中国驻英公使曾纪泽作为中国首相特使,法国外交部长卢修斯作为法国皇帝特使,参与谈判。 普、奥双方,达成以下协议: 奥地利退出德意志邦联,并永远不得干预德意志事务。 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归属普鲁士,成为普鲁士“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省”。 汉诺威王国并入普鲁士,成为普鲁士“汉诺威省”。 其余奥地利在德意志邦联内的原盟友,一部分并入普鲁士,一部分加入即将成立的“北德意志邦联”。这个“北德意志邦联”,完全由普鲁士主导,奥地利呢,既然已经退出了“德意志邦联”,“北德意志邦联”自然不关他一个铜板的事儿了。 除此之外,普鲁士对奥地利,不再提出任何领土要求,战争赔款,也只是象征性的。 虽然谈不上“以德报怨”,但“宽宏大量,不以为甚”确实是做到了。 可是,普鲁士没有进一步的领土要求,意大利却是有的。协议规定,奥地利须将威尼斯“交还”意大利。不过,为了照顾当事各方的颜面,中国首相特使曾纪泽提议,奥地利先将威尼斯“交给”法国,再由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交付”意大利。 这个提议,得到了与会各方的赞同。好面子的拿破仑三世尤其得意,对中国的醋意不由大减:咦,那个关逸轩,还是很晓事的嘛。 普、奥之争落下了帷幕,但在遥远的中国,普奥之战引起的巨大震撼,才刚刚开始。 关卓凡对于普奥之争的进程,种种测算如神,实在令人目瞪口呆——这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调停普鲁士、奥地利这种级别的欧陆强国,一向是英、法、俄三强才有此资格和能力,在此之前,脑洞开得最大的人,也不敢想象,中国居然可以行英、法之事,在普、奥之间,折冲樽俎,甚至到了一言而决战、和的地步? 真真正正,像做梦一般! 事实上,经此一役,中国的国际地位,确实有了实质性的、跳跃性的提高,中国的声音,再没有人可以充耳不闻了。 上谕明发,轩郡王加亲王衔。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亲王衔郡王”,没有人不服气,关卓凡在此事上的功勋,不是都能尽述于上谕的。上谕只能关卓凡“扬威布德于万国”,但调停普、奥更重要的功用,上谕只能略过:其一,普鲁士不致“跑偏”,以致影响日后对法作战大计;其二,同普鲁士建立起了真正的互信,确定了真正坚强的同盟关系,接下来对法作战,中、普两家,真正可以同心协力了。 喜讯连连,关卓凡加亲王衔的上谕明发没几,西北又传来了好消息。 *(未完待续。。) p 请假一天,抱歉 如题。 *(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部署 董志原大捷之后,西征大军经过充分休整,士腾马饱,严寒一过,气转暖,即大举进军金积堡。 盘踞金积堡的马化龙,是同治元年正式扯旗放炮的。不过,不同于从底层崛起的白彦虎,和清廷翻脸之前,马化龙就是甘回中最具影响力的领袖,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极其深厚。 彼时,西北回教,有所谓四大门宦,即四大教派,曰虎夫耶门宦,曰哲赫忍耶门宦,曰嘎的林门宦,曰库不忍门宦。这其中,分新、旧两派,新派以哲赫忍耶门宦为首,旧派以虎夫耶门宦为首,马化龙即为“哲赫忍耶门宦”的第五代教主。 “哲赫忍耶”出于中东之“苏菲派”,乾隆年间传入中国,提倡简化宗教仪轨,要求回教向穷人靠拢,不久之后,便迅速在中下层回民中传播开来。 虎夫耶门宦等老教大为惊恐,于是新、旧相仇,互指对方为“异端”,彼此攻杀,手段狠辣,毫不逊于日后的回、汉之争。 清廷是支持老教的,但新教对广大穷人更有吸引力,虽屡经打压,势力却愈来愈大,到了道光年间,新教终于彻底压倒了老教。 哲赫忍耶门宦的第三代教主为马化龙祖父马达,第四代教主为马化龙之父马以德,到了马化龙手上,他们家已经连续三代把持哲赫忍耶门宦教权,哲赫忍耶门宦教主的位子,其实已经成了马家的世袭和禁脔了。 “门宦”上有教主。中有道堂,下有大大的清真寺,经过哲赫忍耶派数代经营。新教的“门宦”,较之老教,更加庞大而严密,教主一呼百诺,教徒惟命是从。可以,哲赫忍耶派的“门宦”,已经具备了准政府的形态。并大幅度地提高了回民内部的组织力和动员力。 马化龙起事之前,当地回民眼中,已是只有教主。没有官府和朝廷了。 * 平凉,督办西北军务钦差大臣行辕,诸将齐聚,会议进军金积堡的部署。 整间屋子。回荡着左宗棠洪亮的湖南乡音。 “是次用兵。全军分成北、中、南三路!” “北路,刘松山部由绥德西进,克灵州,直趋金积堡,拊敌之背!” “嗻!” “中路,展东禄部出庆阳,本钦差自将雷正绾部、陶茂林部出平凉,二军在固原会和。折而北上,仰攻金积堡!” “嗻!”“嗻!”“嗻!” “南路。刘典部由宝鸡西进,趋秦州!” “嗻!” “伯敬,你这一路,主要目的,是为了威胁河州、狄道一带的马占鳌匪股,使其不能北上援救金积堡;接下来,中路军从南边攻打金积堡的时候,使其亦不能骚扰官军的后路——明白吗?” “是,标下明白!” “诸位,”左宗棠环视诸将,“就是,整个布署,北路军、中路军南北夹攻金积堡,南路军则负责‘打援’,都明白了吗?” “明白!” “马化龙盘踞一方多年,”左宗棠,“朝廷拿他无可如何,致有今日之尾大不掉,个中缘由,一是此枭善于蛊惑人心,二来,此枭极擅聚敛,财源广辟,乃屯粮藏械,邀买名声,对抗兵,不服王化。” 顿了一顿,继续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之起,正是这个金积堡!秦、汉二渠在此交汇,素来物产殷阜。嗯,除了茶、马之利甚丰外,金积堡正东,有一个叫做花马池的大盐池,更是马化龙的一大财源!” 到这儿,他转向刘松山:“寿卿,这个花马池,刚好在你的北路军进军路线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拔掉这个花马池,彻底切断它和金积堡的联系!” “嗻!” “马枭甚为狡诈,”左宗棠冷笑道,“形势稍有不对,就向朝廷‘求抚’,但人员、器械、地盘,却什么都不肯交出来。西宁将军穆图善是个糊涂蛋,一再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愈抚,马化龙愈是嚣张,不但地方公事由其把持,钱粮由其征收,连参领、协领甚至知州都由他委任了——他娘的!” 左大帅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却突然蹦出一句“三字经”来,诸将先是一愣,继而精神一振。 “马逆伎俩,骗得过穆图善,可别想在我左季高眼皮底下弄棒槌!我已上折,参穆图善糊涂误国,这会儿,穆春岩大约已经回家抱孩子去了!”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将军可是一品大员,真正的封疆大吏,左大帅参就参了! 有极少数的明白人,不禁就想:穆图善兵微将寡,剿既剿不来,不“抚”,又有什么好法子?可是,大军出击之前,要祭旗立威,一品大员的亮红子,比普通匪人的脑袋瓜,更加好看,左大帅既挑上了他,就只好算他倒霉喽。 “我下令:其余匪首,如果请降,确有诚意者,可以受降;唯有这个马化龙,断断不许受降,此役,必犁庭扫穴,灭此朝食!” “嗻!”诸将轰然应道。 “我的话差不多了,”左宗棠身子向后一仰,“诸位请抒伟论!” 首先发言的是展东禄。 “爵帅智珠在握,算无遗策!嗯,爵帅方才,秦、汉二渠在金积堡交汇,标下以为,这句话,为此役之关窍!” “哦?怎么?克庵,请道其详。” 克庵,是展东禄的字。 “是。” 展东禄站了起来,走到大地图旁,道:“诸位请看,黄河北去,金积堡位于黄河东岸,刚好夹在秦、汉二渠之间。金积堡有两处最为关键,一个是堡西的峡口,此既为黄河青铜峡之峡口,亦为秦、汉二渠之渠口;另一个,是堡东的永宁洞,此乃山水河过秦渠涵洞之处,秦、汉二渠在此交汇,北入黄河。” 顿了一顿,继续道:“就是,峡口扼控进水口,永宁洞则扼控出水口,我军若袭占此二处,等于扼住了金积堡的咽喉!” 左宗棠死死地盯着大地图,过了好一会儿,重重头,道:“克庵,高明!这两处——峡口,永宁洞,非首战便拿下来不可!” “爵帅,据线报,回匪在峡口、永宁洞驻兵寥寥,想来还没有意识到此二处之紧要,咱们动作快一,必可一战便拿了下来,等到失去峡口、永宁洞,回匪就晓得难受了!” “好!峡口在金积堡西南,克庵,你部负责攻取峡口!” “嗻!” “永宁洞在金积堡东北,寿卿,你部负责攻取永宁洞!” “嗻!” *(未完待续。。) 呃,请假一天 折腾了一整,现在才回到家,只好再请一假了,乞谅。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后路 进军金积堡之初,出乎意料的顺当,尤其是北路军。 刘松山的底衔不过正二品的总兵,新婚妻子却获得一品镇国夫人的诰封,这在清朝开国以来,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真正叫“恩出逾格”。刘松山本人固然“感戴恩”,他的部下,一班“老湘军”们,亦人人面上飞金,人人感奋激励。加上北路军之前没有参与董志原的大战,看着中路军打得风生水起,一个个早就憋足了气,要在金积堡一役中,大大争一番脸面和功劳。 因此,北路军行军速度很快,一路上的推进,亦非常顺利。 首先是花马池,一个回匪也没有,撤得干干净净。北路军一枪未放,就占领了马化龙的这个大财源。想来,花马池距金积堡较远,马化龙自知无力维持,于是主动撤退了。 花马池至灵州的路上,一路畅通,没遇到任何回匪的游骑的袭扰——这种事儿,本来是回匪最爱干的。 接着到了灵州,咦,居然也是一座空城! 灵州不同花马池,花马池是一个盐池,无险可据,灵州却是城深垒高,打起来,比花马池难多了。可是,北路军又一定要打它下来,不然,攻打金积堡的时候,必后路不靖,粮道堪虞。 且灵州距金积堡较近,彼此能够相互照应,在此,马化龙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就这么放弃了,打的是什么算盘? 北路军克复灵州之后。马化龙的使者,带着马化龙的亲笔信,来到了督办西北军务钦差大臣的行辕。干什么呢? “求抚”。 马化龙在信上,他“世受国恩”,从不敢自外于朝廷的,只是“阴差阳错,三人成虎”,误会才愈来愈深。今圣朝宽恩厚典,远迈前代;大帅英明睿智。人中龙凤,必能体察下走之枉曲,最终干戈化为玉帛。 嗯。花马池、灵州,可是俺主动放弃的,这个,充分显示了俺们无意抗拒兵的诚意啊。 还有。为示效顺之诚。俺已经易名为“马朝清”啦——看,俺的忠心,可昭日月! 希望抚局早日达成,止戈息兵,俺“马朝清”一族,将永为朝廷西北屏藩,子子孙孙,世世不渝。 看过马化龙的信。左宗棠大为得意:宵伎俩,都在本大帅算中! “单单这‘屏藩’二字。”左宗棠冷笑道,“马逆就该死上十遍了!贼子野心,曝露无遗!什么‘子子孙孙,世世不渝’——你也配!” 官军对马化龙“求抚”的回应是:不论中路军、北路军,都继续推进。其中,北路军自灵州出发,直指金积堡东面门户吴忠堡;同时,派一支奇兵,袭占了永宁洞。 马化龙这才发现,今日不同往昔,苦肉计毫无效用,非大打出手不可了。 那就打吧。 灵州至吴忠堡,花马池至灵州,突然冒出无数回匪,北路军的前路和后路,同时烽烟四起。 灵州至吴忠堡,一路上的回民堡寨,傍堡列队,开枪放炮,呼杀官军。安宁堡、同心城的回匪,亦赶来助战,不断袭扰官军,北路军前进的阻力立即大增。 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花马池至灵州一带,回匪游骑四出,袭烧官军辎重,北路军推进过快,战线短时间内拉得过长,后路不免空虚,粮道很快便吃不住劲儿了。 不久,更坏的消息传来了:灵州又失守了! 北路军绝大部分进军金积堡,灵州城内只留很少的兵力驻守,回匪趁虚而入,夺回了灵州。 北路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金积堡的南边,中路军也开始接敌了。 受到北线形势的鼓舞,马化龙决定主动出击,派马万春率金积堡回匪一部,前往预望城一带,阻击中路官军。和马万春同行的,乃董志原一役中,掩护“辎重家口”先行撤向金积堡的白彦虎,以及陕回中百死余生的有限的青壮。 白彦虎的想法,和马化龙并不完全一致,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好暂时服从了马化龙的安排。 这种形势下,官军调整了部署,北路军暂缓进军吴忠堡,部队一分为二,一部负责守住已落入手中的永宁洞,其余大部回师,再次进攻灵州,务求彻底拔掉这根插在后背上的钉子,再次进军吴忠堡之时,庶几无后顾之忧。 可是,有一,单靠自身的力量,北路军力有不逮,这就是花马池至灵州的粮路,如果北路军再次分兵去保护粮路,进攻灵州的兵力就嫌不足了。 中路军召开会议,展东禄自告奋勇,派所部骑兵营北上,替北路军扫清后路。 关卓凡“借兵”给左宗棠的时候,一共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再加一个工兵营,并无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西北作战,步、骑、炮相互配合,效果更好,陕西的回匪是关卓凡打平的,这一,他当然深知。不过,当时关卓凡以为,楚军、湘军和陕西当地的马队足敷使用,他自个儿呢,又多少有儿舍不得他的美国马,就没有给展东禄配备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但是,在实战中,轩军发现,楚军、湘军以及陕西当地部队,能力和效率,明显比轩军低一头,友军的马队,总是不大配合得上轩军的步、炮,于是,进军金积堡之前,关卓凡又给展东禄追加了两个骑兵营。 展东禄自请分友军之忧,左宗棠不由大慰,立即批准了他的要求和计划。 轩军的骑兵,人手一支“马枪版”斯潘塞连珠枪,回匪游骑,大半还用着土枪和弓箭,根本无力与抗,每次略一接触,便丢下几十具尸体,四散而逃。到了后来,回匪一远远地见到马上的蓝色身影,便呼啸远遁。 北路军的粮道,很快重新畅通起来。 粮道无虞,北路军军心大定,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攻下了灵州城。 北路军再次分兵,一部驻守灵州城,一部继续回师,和轩军骑兵相互配合,将花马池至灵州之间的回匪,一一扫清。至此,北路军的后路,才算是真正“靖定”了。 北路军攻打灵州城的时候,中路军和马万春、白彦虎两支回匪,也正打得热闹。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急转直下 战前,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马万春和白彦虎吵了起来。●⌒頂點說, 白彦虎力主凭堡坚守,同时派出游骑,袭扰官军后方粮道。马化龙财力雄厚,经营日久,金积堡及周边堡寨,远比陕回的堡寨高大坚固,应该能够在官军猛烈的炮火下支持更长的时间。官军远道而来,辎重转输困难,如果粮道不畅,时日久了,无以为继,自会被迫退兵,金积堡之围就可以解了。 马万春却大不以为然。 从北边的战况看,官军不过如此!之前,陕回种种辞,把官军特别是那个什么轩军吹得将下凡一般,明显言大而夸,白了,是在为自己的不中用寻开脱嘛! 他决定,开堡迎敌,正面对阵,给官军“迎头痛击”;并且,要白彦虎、于得彦等陕回替他打先锋。 白彦虎大急,北边打得好,正是避敌锋芒、扰敌后路之功,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你这么干,预望城是保不住的了!预望城一失,黑城子、李旺堡也必不保,金积堡南面门户就洞开了! 马万春冷笑道:“你若怕死,就明!扯这些有的、没的,管什么用?” 白彦虎气得目瞪口呆,手不由自主摸上了刀柄。 于得彦见不是事,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他愿意率队打先锋,正面对阵,由白彦虎率其余陕回,从侧后袭扰官军。 马万春的手,本来也按上了刀柄,他斜睨了二人半。终于松开了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也罢了——就这么着吧。” 于得彦是抱了必死之心,他的想法,是拿自己的性命,换来白彦虎可以将大部分陕回生力带出预望城,若战况不利,就不回金积堡了——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没法过! 至于离开金积堡之后,去哪儿,视情况而定。可以试着向西南走。看看能不能和河州、狄道的马占鳌部汇合。如果走不通,就只好一路向西,穿过整条河西走廊,去和肃州的马文禄部汇合了。 当晚,于、白二人议计已定,执手流泪而别。 第二,官军逼近预望城,探马报给左大帅:回匪大开堡门,列阵以待。 初初的时候,左宗棠、展东禄、雷正绾、陶茂林几个。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诸将簇拥着大帅,出帐登上一个土坡。极目远眺,果然,预望城前,黑压压一大片。 千里镜里看得更加清楚:回匪密密麻麻,虽不如何齐整,但确实是“列阵以待”。 这是吃了什么药吗? 不管回匪有没有吃药,既然已经送上门来,那就不必客气了。 轩军炮兵营一字列开,十二磅拿破仑炮怒吼起来。 实心弹冲破浓烈的白烟,拖着一条又一条长长的灰色的烟迹,落入对面的人群中,犁开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路”来。 回匪为抵挡官军的枪子、炮子,事先已准备了几十具“大盾牌”:三、四层湿棉被叠在一起,覆盖门板,外裹以数层牛皮,竖立于双轮车之上,推行在队伍最前端——可是,这种可以有效抵挡土枪、土炮的“大盾牌”,于官军的洋炮,却是毫无效用! 一颗炮子正面击中了一具“大盾牌”,“大盾牌”立即四分五裂,炮子穿过碎裂的“大盾牌”,速度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大盾牌”后推车的回回被拦腰截成两段,炮子落地,一路跳跃着向前滚进,后面又有三个回回被它带到了,一个被撕下了一条胳膊,一个被扯下了一条腿,还有一个摔倒在地的,炮子滚过之后,脑袋不见了。 列阵的回匪刚刚起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还没来得及发动正式的冲锋,就彻底崩溃了。 官军呐喊着发动了攻击。 预望城外列阵的回匪,四散奔逃,大半都来不及撤回堡内;寨墙上观战的守军,则被遍地的残肢和哀嚎打消了斗志,预望城一战而下。 于得彦战死,马万春拼命杀出重围,逃回了金积堡。 官军马不停蹄,继续推进,预望城之后,黑城子、李旺堡,没花什么大气力就拿了下来,几乎算是“传檄而定”——完全在白彦虎预料之中。 白彦虎还没来得及对官军“侧后袭扰”,马万春便一败涂地了。白彦虎派了人,偷偷地在预望城的战场上转了一圈,却寻不着于得彦的遗体,他长叹一声,滴下泪来,然后怀着满腔仇恨,调头西去。 金积堡南面的门户打开了。 官军得势不饶人,展东禄部一个步兵团,袭占峡口,中路军、北路军对金积堡南北夹击的大包围态势形成了。 形势急转直下,马化龙发慌了。 特别是永宁洞、峡口两处要害,先后落入官军手中,马化龙立时觉得,一只大手在东,一只大手在西,同时合捏,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别的不,官军高兴起来,随时可以开闸放水,虽然,金积堡未必会遭灭之灾,但大伙儿整泡在泥汤里是免不了的,那个滋味,必定是很不好受的! 展东禄的判断是对的:开战之前,马化龙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峡口和永宁洞的战略价值,防备不严,乃先后被官军轻易攻取。 不过,现在马化龙醒过神儿来了,看得清楚:要打破官军的包围,第一紧要的,就是夺回峡口和永宁洞。 峡口是进水口,马化龙决定,先打峡口。 马化龙一方枭雄,到底不是平庸之辈,鉴于预望城之失,他清醒地认识到,己方火力远不如官军,守峡口的又是官军中最强悍的轩军,强攻必定劳而无功,欲收复峡口,只有出之以奇袭一途。 回匪毕竟是地主,熟稔地形、水文,乃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金积堡位于黄河以东,马化龙派出一队精锐,在金积堡以北数里的地方,渡过黄河。到了西岸后,悄悄地运动到了和峡口夹河相对的位置。入夜后,这队回匪在夜色的掩护下,乘坐羊皮筏子,再悄悄地渡河而东。 上了岸,一路急行,摸到了峡口。 带队的首领一声令下,一众回匪齐齐暴吼,呼啸着扑了上去。 这个时候,峡口的守军,大半都在熟睡之中。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男儿报国,此其时矣! 热门推荐:、 、 、 、 、 、 、 几乎就在回匪发动攻击的同时,峡口官军的阵地上,响起了枪声。 开始的时候,枪声是疏落的,但很快,枪声频密起来,而且,愈来愈是密集,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已是密如连珠,由南而北,一片爆响。 黑暗中,回匪犹如冲进了一个子弹编织的大网,纷纷摔倒在地。 带队的回匪惊疑不定:难道这次奇袭早被探知,官军早就做好了准备? 事实上,守备峡口的轩军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具体情形却不是回匪首领猜测的“这次奇袭早被探知”——在回匪暴吼如雷前的一秒钟,守军还不知道,有一支敌军已经运动到自己的阵地前面了。 可是,轩军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轩军一占领了峡口,便立即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挖掘战壕,修筑防御工事——南向是友军,其实是非常安全的,但依据条例,依然要修筑防御工事,决不能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每一个方向,都设有游击哨、固定哨;夜晚,防御工事内,都留有值星分队。 到了晚上,大部分的士兵,自然都是要休息的,但按照条例,战时前线,无论官兵,统统人不解甲,和衣枕戈,一闻警讯,便可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防御工事。还有,各部之宿营地,宿营地至防御工事之动线,都事先规划妥当,交代明白,遇到紧急情况,动作虽快。但秩序井然,不会你冲我撞,甚至自相践踏。 还有,轩军是有“夜晚紧急集合”这个训练科目的。熟睡之中,在尖厉的哨声和长官的咆哮声中。从铺上一跃而起,三五分钟之内,即穿戴齐整,持枪列队,乃是家常便饭——那还是在“解衣而卧”的情况下。 回匪必须在被轩军哨兵发现之前发动攻击,但大队来袭。不同三五个人的“特种作战”,不可能真摸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还不被发现,因此,攻击命令下达的时候,回匪距轩军阵地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待其全部进入有效射程的时候,轩军也已全部进入了防御工事——这个反应速度,对轩军来,不过中等偏上水平而已。 公平地,在发动攻击之前,回匪是次奇袭,策划、组织、实施,都是非常成功的。轩军的主要注意力,放在了东北方向的金积堡上,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从西边的黄河西岸,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一支敌军来——而且,是在晚上! 这个时代,限于通讯、组织能力,夜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回匪能够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两渡黄河——其中一次还是在晚上,一路摸到敌人阵前。守军一直没有察觉,实话实。真是“虽古之名将亦不能过也”。 然并卵。 回匪不晓得,对面阵地上的守军,已经不是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而是一支地道的近代化军队,其组织力、纪律性、行动力,都不是此时的回匪能够想象和比拟的。 黑暗中,轩军无法精确瞄准,后装枪的威力多少打了折扣,回匪也不清楚身边的同伴倒下去多少,这也多少减缓了密集弹雨带来的恐慌情绪,但即便如此,在距轩军的防御工事还有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回匪还是彻底崩溃了。 犹如一个大浪,高高涌起,在坚硬的礁石上砸得粉碎,一声痛叫,**着退了下去,再也无力返还了。 不过,毕竟事发仓促,又是夜晚,不比白从容对敌,在有效射程内,轩军给予敌人的有效阻击的时间毕竟有限,还是有一部分回匪冲上了轩军的阵地。 这班人正在狂喜乱吼,轩军士兵纷纷跳出战壕,挺着雪亮的刺刀,四面八方扑了上来,三下五除二,这一班回匪,全部被捅死在阵地上,一个不剩。 战后检点,轩军伤亡极微,包括在最后的白刃战中,也没发生什么伤亡。 太阳升起来了,峡口以西,阵地前面的空地上,三百多具回匪的尸体,在阴影中横七竖八。 太阳愈升愈高,很快,尸体们统统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 * 峡口打不下来,马化龙把目光转向了永宁洞。 刘松山接报:石家庄、马五寨失守了! 石家庄是吴忠堡南四、五里的一个堡寨,此地扼秦渠之要,和永宁洞水口紧连,算是永宁洞西向屏障。马五寨则和石家庄互为犄角,共同拱卫着永宁洞。 石家庄、马五寨距永宁洞近,距金积堡远,永宁洞既失,石家庄、马五寨不可能单独守住,因此永宁洞被官军占领之后,石家庄、马五寨的回匪便主动撤退了。 就因为石家庄、马五寨到手得太过容易,刘松山对其重视不够,驻防的兵力有限。 入夜后,一支回匪由胡家堡出发,渡过秦渠,一举“克复”了石家庄、马五寨。 又是趁夜奇袭,又是夜半渡河。 石家庄、马五寨的价值,不在自身,在于永宁洞,回匪既然攻取了石家庄、马五寨,接下来自然就要攻打永宁洞——永宁洞可是不容有失的! 就是,石家庄、马五寨,一定要拿回来! 刘松山连夜点齐兵马,色微熹,即向石家庄发动了进攻。 鏖战移时,回匪不支,再次放弃了石家庄,向马五寨撤退。 刘松山下令:不入堡寨,衔尾急追。 石家庄、马五寨之间,是一个的山坳,进入山坳,马五寨便遥遥在望。 就在此时,两侧山坡,突然喊声震,枪子、箭矢雨点般飞了下来,刘松山心中一震,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中伏了! 伏兵四起,前面“败退”的回匪,也呐喊着返身杀回,官军一时慌乱起来。 刘松山虽然在心里叫了声“不好”,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的表情,不但不退,反而纵马上前,大呼:“男儿报国,此其时矣!娃子们,杀贼啊!” 主将的勇气和镇定,极大地鼓舞了士兵们,经过一阵混乱,官军终于稳住了阵脚,敌我双方呼啸着绞杀在了一起。 回匪没有想到,中了埋伏的官军,居然还如此强悍,死战不退,不由为之气沮。官军的士气,经刘松山以下诸将,来回反复鼓舞,却是愈战愈高。 刘松山眼见官军渐渐地重新取得了优势,正在欣喜,突然右胸一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坏了,中弹了! *(未完待续) ps:几乎就在打出“中弹了”三个字的同时,空袭警报响起来了。那一霎,真的浑身一阵战栗,眼睛也湿润了。 昨和今的空袭警报,有多少书友听到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下虽安,忘战必危。 愿与各位书友共勉。 * 第一四三章 围魏救赵 主将中弹,军心立时大乱,本已占回上风的官军,一时败相呈露。…≦, 刘松山咬牙控辔,骑在马上不动,对左右喝道:“我没有事!传令诸将,毋乱行列,整队速攻!” 卫士们齐声大呼:“军门无恙!军门无恙!军门无恙!” 刘松山的底缺虽然是总兵,但已经加了提督衔,因此部下称他“军门”。 四周数百将弁同声大呼:“军门无恙!军门无恙!军门无恙!” 声震四野。 士兵们见刘军门骑在马上,身躯笔直,岿然不动,果然“无恙”,士气倏然大振,一边大呼:“杀贼!杀贼!杀贼!”一边向回匪猛扑过去。 回匪见刘松山明明中弹,却浑如无事,惊骇之下,以为其人必神附体,心下登时怯了,被官军一轮猛攻,终于支持不住,乱糟糟地向马五寨退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败退了。 官军再次衔尾急追,回匪喘不过气来,只好放弃了马五寨,沿着秦渠,四散溃逃,不少人都跌入秦渠淹死了。 看到官军的旗帜重新插上了马五寨,刘松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从马上摔了下来。 左宗棠和展东禄,都第一时间派了医生过来,为刘松山疗伤。 轩军的随军主治医师是一个美国人,名叫克鲁斯,外科手术做的非常漂亮。在克鲁斯的全力抢救下,刘松山终于苏醒了过来。不过,他右边的肺叶受创。加上失血过多。不好好将养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总之,必定是不能继续带兵的了。 左宗棠下了札子,命刘松山兄子刘锦棠,接任北路军主将之位。 顶住了回匪的反扑,官军开始收紧包围圈,将金积堡外围的堡寨,一个一个地敲了下来。 这些堡寨,数量虽多。但体量都不算大,比之陕回的堡寨,纵然高大坚固些,可到底是粘土筑成的,无论如何,挡不住拿破仑炮的轰击。 眼见着外围的堡寨,一个接着一个,被官军攻了下来,金积堡内,马化龙以下诸匪首。都急了起来,情知这么打下去。迟早轮到金积堡本身,时间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不能坐以待毙! 马万春预望城大败亏输之后,嘴上不,心里却完全服膺于白彦虎的看法了:本来就应该“避敌锋芒,扰敌后路”嘛! 事已至此,敌人的“锋芒”是避不开的;“后路”呢,官军的粮道有重兵保护,花马池、灵州一线前车有鉴,去袭扰官军的粮道,并不现实,不必考虑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马万春开了一个巨大的脑洞:打到陕西去——围魏救赵! 他的理由是,朝廷在陕甘的兵马,大半都进了甘肃,陕西必定空虚,咱们把左骡子的老巢翻个底朝,不怕他不撤兵! 诸匪首面面相觑:今时不同往日,陕西的同道,都已被官军清剿殆尽了,甘回入陕,是没有人接应的;这也罢了,更糟糕的是,甘回入陕,连靠谱的向导都没有——撤到金积堡的陕回,已经跟咱们分道扬镳,一路向西而去了! 马万春冷笑道:“你们这帮人,一个个前怕狼、后怕虎的——好,我问你们,不这么干,还有什么其他的好法子,可以扭转局面吗?” 众人默然,确实,舍此之外,并无善策。 最后,马化龙拍了板:“坐困愁城不是个事儿,万春的法子,不失为一条死中求活之计,唉,就这么着吧!” 马万春见老大从善如流,不由精神大振,道:“还有,叫河州、狄道的马占鳌,出力向北打!如果他们能把渭源打下来,威胁巩昌,咱们这边的压力,就轻好多了!” 马化龙眼睛一亮:“这倒是!给马占鳌送信儿!他南我北,大伙儿一块儿动手!” 议计已定,派马正纲率部走南路,出宁州、正宁,入陕西三水;马朝元率部走北路,由金积堡出宁条梁入陕。 二部在甘泉汇合后,即东攻韩城、颌阳。 金积堡的回匪偌大动静,自然瞒不过官军的探马、细作,左宗棠会议诸将,得出了准确的判断:甘回意图入陕。 应该如何应对呢? 诸将大多主张分兵阻截,唯有展东禄反对。 “标下愚见,”展东禄,“陕西的情形,不比从前,甘回入陕,不是游龙入海,而是鱼儿跌进了干池塘子,蹦跶不起来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再,陕西有马抚台、蒋抚台坐镇,这两位,都是一等一的能员,爵帅大可安心。” 马抚台,指的是马新贻,前任浙江巡抚,被关卓凡辗转运作到了陕西巡抚的位子上。这一方面,是为公——为了剿回,马新贻是回回,分属“老教”,仇视马化龙、白彦虎的“新教”,过于汉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关卓凡自己的嫡系刘郇膏腾地方。 蒋抚台,指的是蒋益沣,左宗棠的老部下,前任广东巡抚,在左宗棠的和关卓凡的“大交易”中,被调任新设立的甘肃巡抚。 甘肃巡抚拟驻兰州,可是,甘回尚未平定,蒋益沣这位甘肃巡抚,目下还得呆在陕西,其实际工作,除了筹备不晓得何时才能挂牌的“甘肃巡抚部院”,最主要的,是为西征大军办理各种后勤事务。 左宗棠点了点头,道:“克庵的意思,是马正纲、马朝元二逆,不足为虑,咱们不必分兵阻截,以免分薄了进攻金积堡的兵力?” “是,爵帅睿见!”展东禄道,“标下以为,回匪此举,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围魏救赵’,咱们若分出围困金积堡的兵力予以阻截,只怕正中了回匪的下怀。” 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只要不为所动,回匪此举,只能自速其死——金积堡本就吃紧,回匪分兵他顾,金积堡这边,自然愈加左支右绌。咱们趁机猛攻,必可一鼓而下之!到时候,马正纲、马朝元二逆,想回家,都找不到地方了!” “好!”左宗棠轻轻一拍桌子,“就这么办!传令陕西方面,官军民团,严堵死守,不容入陕回匪四处流窜,待金积堡拿下来了,再回头收拾这两条釜底游鱼!” “嗻!” 左宗棠极欣赏地看着展东禄:“克庵,擘画明白,有大将之风啊!” “爵帅谬赞!” 展东禄心想:真的是“谬赞”——俺这些道道,包括之前关于峡口和永宁洞的看法,都是出征之前,轩王爷的面授机宜啊。 *(未完待续。。)u 第一四四章 孤堡 热门推荐:、 、 、 、 、 、 、 马化龙很快就发现自己走了着臭棋。 马正纲、马朝元一上路,官军便加紧了对金积堡周边堡寨的进攻。 南面,回匪设在汉渠内外的二十余座垒卡,被展东禄部一一扫清,轩军直逼金积堡西南门户洪乐堡。 北面,接了叔叔位子的刘锦棠,虽然少年,却是奋发有为,老湘军们也很捧“少将军”的场,上下相得,士气不衰,刘锦棠乃一边巩固永宁洞的防守,一边逐一攻占了灵州至吴忠堡的回匪堡寨,北路军兵锋终于进抵吴忠堡。 金积堡南北两个要穴,都被官军摁住了。 马化龙真如展东禄的,“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但他又不能召回已经入陕的马正纲、马朝元二部,只好一面咬牙苦熬,一面祈祷河州的马占鳌,能够冲破官军的堵截,北上和他会和。 马占鳌等河州的回匪明白,金积堡是甘回的主心骨,如果失陷,官军大举南下,河州的回回绝不可能独存,所以拼了命地往北打,刘典率部截击,双方在渭源一带拉锯,战况十分激烈。 马化龙眼见河州的回回,实在冲过不来,只好又转头东望,盼着马正纲、马朝元二部,在陕西弄出些大动静来,就算不能逼得左宗棠撤兵,至少也要逼得他分兵回援,多少减轻些金积堡的压力。 可是,马正纲、马朝元两个的日子,并不比他好过多少。 陕甘的官军,确实如马万春所的,大部已进入甘肃,留在陕西的不多。但这些陕西当地的部队,关卓凡平陕之后,都曾派人着意整顿,士气高昂,器械精良,殊不可侮。 还有。官军虽然不多,民团却是不少。这班民团,大多是关卓凡平陕之后组建起来的,许多人身上。都和回匪有着血仇,看见回匪,眼睛都是红的,和回匪见仗,凶悍之处。不让官军。 马正纲、马朝元进入陕西,到处碰壁,头破血流,根本无法按原计划在甘泉会和,更谈不上什么“东攻韩城、颌阳”了。 而且,粮草不久就补给不上了,抢吧,又抢不着多少,于是很快就饿起了肚子。到了后来,这两支回匪。被官军和民团追得到处流窜,损失愈来愈大,人数愈来愈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弄出些大动静来”? 最后,马正纲、马朝元在陕西实在混不下去,只好又撤回到甘肃境内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金积堡已经回不去了。 官军已经对金积堡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 轩军首先攻克了洪乐堡。 洪乐堡的抵抗极为激烈,破堡之时。堡内回匪在堡内各处点起火来,然后纷纷手刃自己的眷属,再脱去上衣,光着膀子。狂吼大叫,冲向官军。未死在亲人刀下的老弱妇孺,许多人宁肯投水蹈火,也不投降。整个洪乐堡,几乎死无孑类。 战后,洪乐堡断瓦残垣。一片焦土。 轩军在洪乐堡一役中的伤亡,大都发生在攻入洪乐堡之后,而且,超过了入甘之后、洪乐堡一役之前伤亡的总和。 洪乐堡的失陷和战斗的惨烈,大大地动摇了吴忠堡守军的斗志。洪乐堡之战的第二,北路军便攻克了吴忠堡。 金积堡终于成为孤堡了。 马化龙经营金积堡数十年,堡内堡外,壁垒纵横,堡中套堡,彼此照应,进退有据,端的是易守难攻。别的不,单堡墙:高四丈,厚三丈,上可列队、行车、走马——这个变态的厚度,足以弥补堡墙非砖石建构的缺陷,就是拿破仑炮,大约也是打不塌的。 以当时的标准,这个金积堡,算得上“固若金汤”。 官军并未马上对金积堡发动进攻,而是先做了三件事。 第一,将金积堡外数千所铺屋尽数烧毁。一连数日,整个金积堡被包裹在烈焰和浓烟之中。 第二,开闸放水。如前所述,此地的地势和秦、汉二渠的水量,并不足以覆金积堡以没顶之灾,可是,堡内积水齐膝,金积堡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黄泥塘子。 第三,官军绕着金积堡,挖掘了两道深壕,深一丈,宽三丈,壕边筑起高约丈许的护墙,壕沟距金积堡外墙半里至三里不等,金积堡被彻底地“锁”了起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官军沿壕分段驻守,展东禄部驻正南、西南,雷正绾部驻正西,刘锦棠部驻正北、东北,陶茂林部驻正东。 第四,深壕之后,官军筑起了几座高高的炮台,沿着斜坡,将拿破仑炮一架架拉了上去,这样,整个金积堡,都进入了拿破仑炮的射界,高逾四丈、厚达三丈的堡墙,无法阻挡拿破仑炮的实心弹和开花弹了。 在开始正式的攻击之前,轩军的炮兵,有事没事儿,就上炮台打上几炮,很快,堡内回匪,白出门,都不敢直着身子走路了。 当然,呆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安全可言。时不时一颗炮子飞来,房塌火起,凄厉的哭喊声便从倒塌的房屋中传了出来。 马化龙以下匪首,都不敢继续住在自己的大屋里了——目标太显眼了。 官军放出话来:总攻发动之前,堡内回匪,若纳款输诚,尚有一线生机;总攻一经发动,整个金积堡,便是玉石俱焚,堡内回众,无论男女老少,皆无生理。 在官军一系列动作的压迫下,回匪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了。 第一个率部投降的,是马万春。 收到报告的马化龙,沉默移时,涩声道:“由他去吧——不必拦着。” 众人面面相觑。 第二个率部投降的,是陈林。 人心散了。 金积堡内的回众,已经三去其一了。 总攻发动的前一,左宗棠正在会议诸将,敲定第二行动的种种细节,戈什哈来报:“马化龙携子马耀邦请降,已经到了辕门前了。”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 左宗棠眼中放出逼人的光芒来:“来了多少人?马逆父子本人在其中吗?” “回大帅,只有两个人,就是马化龙父子本人。” 左宗棠不由“嘿”了一声。 诸将都是颇出意料,脑子中不自禁地转过一个念头:此人有胆色啊!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血浆地 热门推荐:、 、 、 、 、 、 、 马化龙身材长大,面白无须,举止从容,看上去一副洵洵儒雅的样子。单就形貌,倒想不大出,此人竟是一方枭雄,糜烂陕甘二省,涂炭百万生灵,朝廷数度征伐无功,损兵折将,虚耗钱粮,数载之内,无如其何。 马耀邦的个子没有父亲高,但筋骨结实,剑眉朗目,一脸英悍。 马化龙父子长跪在地,叩头行礼,脸上却皆是一丝惧色也无。马化龙道:“往日种种,痛心疾首,无复可言,惟愿以朝清一人之死,赎万众无罪之生。” 嗯,你已经易名为什么“马朝清”了。 左宗棠没有跟他废话,提出:一,交出堡内所有器械,一柄匕首也不许留;二,堡内所有回众,不管有没有受伤、能不能走路,全部出堡受降,一个婴儿也不许留在堡内。 黄崖山教案殷鉴不远,“入堡受降”这种事,俺左季高是绝对不干的。 “马化龙!”左宗棠疾言厉色,“你若一五一十,遵命而行,或许可稍减你的罪孽于万一;若有一丝一毫的反复,哼,金积堡必玉石俱焚,一只狗子也留不下来——你不要误你的教民!” 左宗棠还是叫他“马化龙”,不叫他“马朝清”,就是,至少现在,对他自诩的“朝清”是不认可的。 还有,左宗棠,你只有半时间,我这儿万事皆备,明日辰正,见不到堡内回众出堡受降,官军便大举攻击,以后,什么降不降的,再也不必提了。 马化龙一诺无辞。 左宗棠下令,放马化龙父子回去。 诸将大出意外,有人进言,马逆狡诈,须防他施缓兵之计。应趁此良机,将他扣了下来,放马耀邦一个人回去传话就好了。 左宗棠,马逆之言。未必可以尽信,不过,缓兵之计是谈不上的——半时间,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因此,马逆的降意大致是不假的。虽然其中不见得没有水分。如果把马化龙扣了下来,金积堡内回众心思不一,马耀邦年轻,未必压得住场子,不定会有什么反复。一人倡乱,万夫响应,咱们又得多费手脚。 大帅高屋建瓴,诸将齐声称善。 官军整夜严加戒备。 第二,卯初一刻,全军造饭;卯正时分。色放亮,各部开始进入攻击位置;卯正二刻,各部到位;辰初时分,所有攻击准备完成。 全军屏息以待。 辰初三刻——距左宗棠给的最后期限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金积堡堡墙上白旗竖起,接着堡门大开,枪、炮、刀、箭,流水价送了出来。 官军各部,枪上膛、刀出鞘,不错眼地盯着。 器械过后。就是人了。 金积堡内回众,相互扶携,迤逦而出。轻伤的或者拄着拐杖,或者由别人搀着;重伤的、缺胳膊少腿的。或者躺在担架上,或者几个人挤在一架马车上。 几乎所有的人都像是在泥浆里滚出来的——事实也差不多,官军开闸放水,金积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黄泥塘子。 有的人木无表情,但大多数人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安、恐惧和愤怒,长长的队伍中。压抑的哭泣声、伤者的**声,此起彼伏。 降众络绎进入事先划好的营地,周围竖起栅栏,全副武装的看守,四面八方,虎视眈眈。 直到未初一刻左右,金积堡内才没有人出来了。一队官军先行进入堡内,四处搜索,半个时辰后,带队千总回报:堡内确实已空无一人。 金积堡克复了! * * 金积堡不仅仅是甘回的主心骨,也是整个陕甘回乱的中心,金积堡克复,标志着陕甘剿回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余下的河州马占鳌、肃州的马文禄,拿左宗棠的话来,不过“釜底游鱼”,剿平只是时间的问题。至于陕西混不下去、狼狈退回甘肃的马正纲、马朝元,就更加不必了。 大喜的事儿,自然是第一时间,“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报捷。一同上路的,还有给轩郡王写的信:拿马化龙怎么办呢? 本来,出京之前,关卓凡和左宗棠已经议定了:马化龙决不能留。 非但马化龙本人不能留,他的亲信骨干也不能留。 此人在回民中的威望太高了。除了把持门宦、教权独揽这一层,马化龙还造了些疗病则愈、求嗣则得的奇迹,教民几以“半神”、“先知”目之,对其的盲从,到了如痴如醉、牢不可破的地步。如果放虎归山,异日风吹草动,此枭未必不做李元昊! 可是,正因为其人在回众中威望太高,金积堡未经鏖战而马化龙主动请降,如果没有过硬的杀他的理由,只怕降众不服,人心浮动,引起新的变乱。 什么“以朝清一人之死,赎万众无罪之生”,彼此心照,自然只是两句便宜话。 左宗棠是极有决断的人,亦向来勇于任事,本不愿拿这件已经有了成议的事儿再去麻烦关卓凡,但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向关卓凡请示了。 关卓凡的回信亦是“八百里加紧”。信上,恭贺金积堡大捷之余,关卓凡提醒左宗棠,根据线报,马化龙手上,可是有一批辗转入自俄罗斯的洋枪,那么,金积堡“片铁不留”,包不包括这批俄制枪械? 左宗棠睁大了眼睛: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马化龙交出来的,大多是土枪、土炮,洋枪也有,可是加起来不过几十支——不可能这么少的,确实十分可疑! 左宗棠下令:金积堡全堡,掘地三尺! 金积堡被翻了个底朝。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马圈下面,挖出了宝贝:整整一千两百支洋枪。 马化龙父子,立即桎梏加身。 就在这时,负责监视马万春部的雷正绾报告:马万春部有异动。 左宗棠恍然:你第一个投降,是这么回事啊! 展东禄部、雷正绾部,同时行动,两面一夹,马万春部第二次“缴械”,马万春以下大头目,尽数成擒。有想反抗的,官军毫不容情,当场格杀。 官军继续大举动作,除陈林部外,金积堡回众头目,无论大高低,全部逮捕。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了。 马化龙自知如果硬抗,破堡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玉石俱焚,死无孑类,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抚不成,打不过,不能不投降。他的投降倒不能全然是假的,但留了后手:就是那一千二百支洋枪。 他想着,自己只身赴营请降,算是将左宗棠一军,若果然不死,逃过这一劫,就可以靠这批洋枪东山再起;若毕竟难逃一死,那么就由马万春接替他的“遗志”,待官军撤退后,掘出洋枪,时机到时,再起风云。 因此,马化龙安排马万春第一个出堡投降,以取得官军的信任。 不过,陈林投降可不是他安排的,那是真的,确实是“人心散了”。 左宗棠乃大开杀戒,马化龙父子凌迟处死,金积堡回众大头目一千八百余人,尽数枭首。 只有陈林一部独存。 金积堡的泥浆地,变成了血浆地。 河州、狄道的马占鳌部,收到金积堡失陷、马化龙就戮的消息,士气完全崩溃,马占鳌向刘典请降。 回到甘肃的马正纲、马朝元二部,无处可去,分崩离析,马正纲运气不好,撞上了保护北路军粮道的轩军骑兵,被乱枪射杀,马朝元则不知所踪。 甘南的回乱,彻底平息,陕甘回乱,只剩下最西头的肃州马文禄一部了。 上谕明发,左宗棠由一等恪靖伯,进三等恪靖侯。左宗棠大为得意:左季高可是压倒李少荃了! 至于关卓凡,上谕中亦大大褒彰了一番,他在后方“擘画运筹,厥功甚伟”,暗示,就算进亲王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该王谦逊自抑,坚辞不受,论功行赏什么的,只好以后再啦。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通用语 奖叙西征有功人员的上谕明发不久,金积堡大捷余波犹温,一道超重量级的上谕颁行全国:定汉语为“通用语”。 举国震动。 洋洋洒洒数千言,好大一篇文章。 上谕从陕甘回乱楔入,“汉、回本为兄弟,中生微隙,枭逆乘之,致成大戾,手足相残,痛何如哉!” 痛心疾首过了,做无语问苍状,“血色历历,所以昭炯戒;殷鉴不远,何以惕覆辙?” 接着开始忽悠:“朕考诸于史,世界万国,三代以上,言语同一,黄发垂髻,略无参商,民人熙然;三代以下,言语殊异,重译难明,猜嫌渐生,龃龉日多。乃各怀异心,彼此怨谤,相互揣疑。细嫌终成大忿,手足化为仇雠,兵戈相交,冤冤相报,世代相仇。噫,岂不痛哉,岂不愚乎!” 这个“三代”,不是“祖孙三代”之“三代”,而是指“夏、商、周”这三个朝代。 在儒家的想象和叙述中,“三代以上”,包括原始部落的唐尧、虞舜,乃是堂般的存在,民风淳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妇随,上位者个个是圣人,下走者统统是活雷锋;“三代以下”,人心就开始变坏了,机诈倾轧,一蟹不如一蟹,一代不如一代,而最糟糕的那一代,则永远是目下的这一代。 有趣的是,彼时的欧美,也有许多人持类似看法:中世纪是黑暗的、邪恶的,工业化是扭曲人性的、放荡堕落的,所有的美好和光明,都留在了遥远的古希腊。 所以。这个“三代”,既指中国的“三代”,也指泰西的“三代”,“世界万国”四字,倒不为虚设。 至于“言语同一”如何如何。“言语殊异”又如何如何,则是把《圣经》中的通塔的传揉了进来在津的时候,关卓凡就曾经以之忽悠过御姐的。 这一段话,中西合璧,扯泰西的虎皮,拉自己的大旗。颇能唬唬人的。反正,对于彼时中国士人来,中国的“三代”是什么模样,全靠想象;泰西的“三代”何如,连想象都无从想象。自然上谕什么就是什么。 那个“噫”字,拟稿之时,颇有争议这是圣旨,不是普通文章,这个“噫”字,呃,会不会有点儿……不够庄重? 不过,关卓凡最后还是决定保留。庄重不庄重的。见仁见智,这份上谕,摆在第一位的。是感染力、服力。反正,只是一个“噫”字,又不是“噫吁戏”。 好,接着往下看。 “朕拊循万姓,教化下,满、汉、蒙、藏、回。皆华夏生民,朕之赤子。无有轩轾,岂分畛域?” 这个这个。不同族群,为了言语殊异,鸡同鸭讲,终致大打出手,介么叫人痛心的事情,朕怎么能够坐视不理呢? 咋办涅? 到了这个时候,药方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只要“言语同一”,大伙儿不就重新亲如一家了吗? 不过,上谕没有这么快就图穷匕见,而是继续扯泰西的虎皮,拉中国的大旗: “泰西诸国,皆族群纷杂,彼此猜嫌,相仇相杀,祸延百代。明君贤相,痛定思痛,乃取一流布最广之族群语言,或曰通用语,或曰工作语言,或曰官方语言,颁行全国,着为永例,令各族群皆操此语言,自此手足相牵,再无争扰,乃得同心戮力,强国富民。泰西诸国今日之盛,实肇造于此矣!” “噫,‘官方语言’者,岂非‘官话’之谓?我中国古已有之矣!” 又来了一个“噫”字,再加上“古已有之”四字,嗯,老祖宗早就介么做啦,可别俺崇洋媚外,更别俺“违背祖制”神马的啊! 至此,可以翻牌了:为了族群和谐,为了长治久安,为了强国富民,定汉语为“通用语”,“颁行全国,着为永例”。 上面过,“无有轩轾,岂分畛域”,那么,满、汉、蒙、藏、回,五种语言,为什么单单选择汉语呢? 原因不言而喻,不过,就算是废话,也要在上谕里认认真真地解释一遍。 首先,满语已经定为“国语”,一身不能二用。再者了,“国语”乃“庙堂之上”的用语,地位崇高,“通用语”这种琐碎麻烦的差事,委屈“国语”来做,也实在是不大合适的呀。 其次,蒙、藏、回三族,人口皆不过全国人口之百一,若定蒙、藏、回三种语言之任何一种为“通用语”,则占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需要另学一门语言,这个数字,叫人一想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呀。若定汉语为“通用语”,则全国只有百分之三的人口,需要另学一门语言。 怎么做才是生意经,一眼不就看明白了吗? 推广“通用语”,是要花大气力的,三分的气力,朝廷还是有的,九十九分的气力,咳咳,实在是没有啊。 “通用语”三字,可不是白叫的,黑纸白字,是有硬指标的: 五年为期,五年之后,不能操“通用语”者,出仕的,文官的“京察”、“大计”,武官的“军政”,即官员的各种人事考核,不能列入“卓异”,更不能晋升。受爵的,有爵位者,不能晋爵;无爵位者,不能封爵、袭爵。并且,视情况严重程度,予以罚俸、降级、削爵的处分。 五年之后,不能操“通用语”的白身,一律不得出仕、封爵。 让我们来细细分析一下,这个规定,会对各族群产生什么影响? 对汉人自然毫无影响。 对满人的影响也极微。到了同治朝的时候,不会汉话的满人已经屈指可数了,就有,也是窝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里。进入中原的,没有不会汉话的,为官做宰的,更加不必了。 对蒙古人呢? 这得两。 这个规定,是针对各族群的上层的,八旗中的蒙人不计,单蒙古地区的蒙人。这部分的蒙人上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京,譬如伯彦讷谟他们家。这部分蒙人都会汉话,和普通旗人没有什么区别,规定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真正产生影响的是留在蒙古地区那一部分。 不过,满蒙联盟、联姻,满、蒙二族,自国初就关系紧密,蒙人上层会满语的很多反之亦然,满人上层会蒙语的也很多,满文更是直接从蒙文转化而来。随着满人的汉化愈来愈深,为维系彼此,蒙人上层会汉话的,也愈来愈多。所以,这个规定,对蒙古人会有相当的影响,但这个影响,尚不至伤筋动骨。 回人呢?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剀切晓谕 热门推荐:、 、 、 、 、 、 、 这方面,回人也得两。 彼时,只要信奉回教,统统被称为“回人”,新疆的回人,还不叫“维吾尔人”,还没有从“回人”这个大群体中分离出来。 新疆的回人,操突厥语系的维吾儿语——当然,这个时候,还未被称为“维吾尔语”,还是叫“回语”的——会汉话的人很少;新疆之外的回人,虽以阿拉伯语、波斯语为母语,但毕竟进入中国已久,汉、回杂处,会听、会的汉话的人很多。 另外,陕甘、云南等地的回人,都在当地方言的基础上,加入阿拉伯语、波斯语元素,发展出自己独有的语言,可以视为汉语的一种特殊的方言。 所以,定汉语为“通用语”的规定,对回人的影响,主要集中在新疆地区;对于陕甘、云南等地的回人,影响是有限的。 不过,当时差不多整个新疆都反了,必须在收复新疆之后,讨论“通用语”对新疆回人有多大影响,才有意义;在此之前,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于新疆回人,自然只是一纸空文。 彼时,蒙、藏、回三大族群中,整体而言,藏地的地理环境最为封闭、独立,藏人的汉化程度最低,会听、会汉话的人最少,所以,定汉语为“通用语”的规定,影响最大的一个族群,其实是藏人。 上谕反复强调,满、汉、蒙、藏、回,都是中国赤子,都是一家人,若有人竟听不懂其余九成九的人话的意思,哪里还能够“情若家人”? 还有,若无“通用语”之设,蒙、藏、回,同汉地、汉人就难以交通,蒙、藏、回人之求学、经商、仕进,必大受影响;其地之欲兴旺发达。亦会困难重重。“通用语”之设,真正是为这些地方的子民好,真正是朕育民如子的一番苦心啊! 上谕也了,定汉语为“通用语”。并非以汉语取代蒙语、藏语、回语,而是“双语并行”,以期族群之内、族群之间,彼此交通无碍,略无参商。 上谕宣布。要在蒙、藏、回地“多设学堂”。这一来,培训能够教授“通用语”的老师;二来,流布皇帝之德泽,宣扬朝廷之至意,剀切晓谕,春风化雨。 设学堂自然是要花钱的,上谕,朝廷将拨出的款,专门用于起学堂、聘教习,这笔钱。并不会取之于当地,大伙儿放心好了。 蒙、藏、回地的官员、领主,如果通用语讲得好,朝廷要予以嘉奖;如果不仅自己的“通用语”讲得好,在当地推行“通用语”亦得法、得力的话,嘉奖之外,还要加官进爵派银子,“不吝赏赍”。 当然,如果推行“通用语”不得法、不得力,大约就要“降级、罚俸、削爵”。至少,也要通报批评——“严旨训斥”。 汉话方言众多,既然定汉语为“通用语”了,那么该以哪种方言为本呢? 这没啥可争议的。上谕明确规定,“通用语”的发音,以“官话”为本——也就是北京话啦。 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明发之后,紧接着,关于陕甘地区回教教务管理的上谕也明发了。 上谕主要有两部分内容。 其一,上谕。回教经典,皆由阿拉伯话写就,这阿拉伯话,毕竟是外国话,中国人学经、念经,学的是外国话、念的是外国话,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唉,朝廷实在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惭愧,惭愧!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上谕宣布,朝廷将出面召集精通教义的饱学之士,将回教经典,一一译成“通用语”,钦定之后,刊刻颁行,以为弘法之绳墨。嗯,这是如的功德,大伙儿一起做起来! 言下之意,不是“钦定”的,就不是“弘法之绳墨”,以后就不可以“颁行”了。 上谕,既然教义译成了“通用语”,阿訇布道,也就可以用“通用语”了,至不济,也可用陕甘当地的“回语”。此事当然不能一蹴而就,阿訇学“通用语”,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这个,暂定三年为期吧。三年之后,如果始终学不会“通用语”,或者明明是会的,却不肯以“通用语”来布道,就不好再请他来继续做这个阿訇了。 反正,以后,不许再用外国的话来布中国的道了。 上谕,这既是“正本清源”之举,也是推行“通用语”的良方:教义译成了“通用语”,听道学经的信众,如果不会“通用语”,自然要想法子去学,这,就会自然而然,大大加快了“通用语”之传布啊。 其二,上谕,大乱之后,朝廷有必要将回区的寺庙,从头到尾,梳理检核一遍,重新予以认证,并颁发“执照”。这一来,毁于战火的,要视情形拨款修缮;二来,要确保主持寺庙之人,皆为守法弘道之士。 从今以后,回区一切传法布道,皆应在向朝廷申领了“执照”的寺庙之内举办;若有人在这些寺庙之外,私下传教,即视为邪异端,必严惩不贷。 总之,只要遵纪守法,回人学经宣道,朝廷不但不会禁止干涉,还会加以鼓励和保护的。 这个教务管理的模式,关卓凡的野望,是推广到全中国的。不过,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真要得遂所愿,三五十年总是要的,就先拿陕甘做“试点”好了。 定汉语为“通用语”,在全中国范围内,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汉人、汉官,自然是欣喜激越,一面倒的支持——这个暂且不表,先心存疑虑甚或暗中反对的那些人。 蒙、藏、回之中,当然会有人反对,不过,这种反对,意料之内,蒙、藏、回是推行“通用语”的对象,蒙、藏、回的反对力量,是推行“通用语”过程中的正常成本,不论这个成本是高是低,关卓凡都不视之为真正的麻烦。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自己人”——满洲贵族。 这其中,有人原本就是关卓凡的反对派,但是,也有人乃是他的铁杆粉丝,譬如,睿亲王仁寿。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长汉人志气,灭满人威风? 定汉语为“通用语”,乃是最重大的国是,且涉及最敏感的满汉消长,绝非只搞掂慈禧一个人就可以了。事实上,上谕明发之前,关卓凡对相关人等,做了大量的沟通、服的工作,最主要的近支亲贵,他都亲自一一拜访,“不惮繁钜”,将此议之来龙去脉,反复譬解,直至花乱坠。 近支亲贵中,最紧要的,自然是几位亲王。 此时,地位最崇、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惠亲王绵愉已经过世,惇亲王奕誴被一撸到底,亲王爵的还剩下八位,他们是恭亲王奕?、睿亲王仁寿、肃亲王华丰、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 恭王不必了,他本人就是定汉语为“通用语”的政策参与者之一。 其余七位,年纪大、资格深的是睿亲王仁寿、肃亲王华丰、庄亲王奕仁三位。 其中,肃亲王华丰在文宗手上得罪,早已失去了政治影响力,同时,年纪大了,身体骨儿也不好;庄亲王奕仁则生性恬淡,从不对重大国是发表意见。 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出头,非常年轻,身上没什么像样的职分,也从来没办过什么像样的差使,在关卓凡面前,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年纪稍大一点,但他们俩情形仿佛:原来的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祺祥政变”后被恭王杀掉,慈禧和恭王要在这两族中,寻两个老实人来继承王爵,“铁帽子”就这样落到了载敦和承志的头上。 罪余之家,夹着尾巴做人,载敦和承志两个,面对当年亲手抓捕肃顺、今日独掌国柄的轩郡王,就不仅是“唯唯诺诺”了,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亲王之外。还有两位郡王也是重要的: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诒。 这两位年纪都不大,奕譞和关卓凡同岁,生辰还晚着关卓凡几个月,兼之脑筋素来不算十分清楚。比较容易忽悠;奕诒则一向是“追随”关卓凡的,他的宣宗亲子身份,也叫关卓凡看高他一线,很乐意安排他做些体面差使,两人关系极佳。对于二十岁不到的奕诒来,“三哥”啥就是啥。 所以,做肃亲王华丰以下的亲、郡王的“思想工作”,都没有花什么太大的气力。这班王爵,在这件事上,不见得个个赞成关卓凡,但就算不以为然,也不会公开、明确地表示反对。 真正麻烦的,反而是关卓凡在八旗和宗室里的头号铁杆粉丝,睿亲王仁寿。 仁寿此人。对汉人尤其是黄河以南的汉人,抱有莫名的成见,对洪杨军兴以来,汉人势力愈长,满人势力愈减,极为不满。他粉关卓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认为关卓凡大长了八旗的脸,将满人的日薄西山的颓势,又挽了回来。 在这种思维定式下。关卓凡办洋务、西法练兵、改革八旗,仁寿都予以一以贯之的信任、支持——怎么改都好,只要不损害到俺自己的利益就好。 事实上,在关卓凡的改革中。政治上,严格保持近支亲贵和政治核心的距离;但在经济上,仁寿等近支亲贵的利益,不仅没有被损害,反而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加强。宗室同被“奉恩基金”的雨露,仁寿等少数最重要的近支亲贵。则进一步,可以从朝廷新办的“国有企业”中,分润红利。 当然,这个“分润”,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也不存在什么“定例”。数目多少,既要视乎“国有企业”的盈利情况,更取决于近支亲贵们的“表现”——支持还是不支持轩郡王的施政呢? 近支亲贵中,仁寿支持关卓凡的调子是最高的,因此,除了从“国有企业”中拿红利之外,他还被钦派为即将开办的“宗室银行”的“总裁”。虽,“总裁”只是一个崇衔,“宗室银行”的实权掌握在“总办”手里,但既为“总裁”,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支取一份可观的薪水;另外,年终花红,大约也是跑不掉的喽。 本支三亲六戚,旗员包衣,私下底向仁寿抱怨关卓凡的旗务改革时,仁寿总是:“那是为他们好!拿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自去寻一条活路,不比饿肚子强?不比‘逃旗’强?再者了,朝廷也不是全然撒手不管了——还给种子,给农具,给耕牛,给耕地!” 可是,定汉语为“通用语”,算怎么回事?这不是……长汉人的志气,灭满人的威风吗?这,从今往后,汉人的眼睛,还不得长到头顶上去?满人……还压得住汉人吗? * * “老睿,”关卓凡淡淡地笑着,“我晓得你有想头。嗯,这样好不好?要不然,咱们把这个‘通用语’,改成——满语,你看如何呀?” 关卓凡进了王爵之后,和近支亲贵之间,彼此如何称呼,是一个麻烦事儿。 如果他是正经宗室,彼此按辈分叫就是了。可是,关卓凡虽入玉牒,到底不姓爱新觉罗,他自己呢,也有意无意地和这个尊贵的姓氏保持着距离。对此,外界普遍认为,轩郡王“谦逊冲退,持盈自抑”。 具体在称呼上,如果是同辈的,大致可以“哥哥弟弟”的叫,譬如,关卓凡称恭王“六哥”,钟王称关卓凡“三哥”。 但是,醇王是一个例外。刚刚受爵的时候,醇王叫关卓凡“三哥”,关卓凡坚决表示“不敢当”——虽然他比醇王大了几个月。 于是,关卓凡和醇王互称表字,醇王还是叫他“逸轩”,他则叫醇王“朴庵”。 如果不同辈,辈份比关卓凡大的好办,他叫人家“某叔”、人家叫他“逸轩”就是了。 辈份比关卓凡的,如果年纪过关卓凡的,他还可勉强接受“叔”的称呼,但若年纪大过关卓凡,他就绝对不肯自居为“叔”了——仁寿就属于这种情形,年纪比关卓凡大了一倍,辈份却比关卓凡矮了一辈。 关卓凡坚决要求,仁寿还是叫他“逸轩”——至少在私下底要这样。 仁寿没给自己取什么“表字”——他认为这是汉人的玩意儿。可是,仁寿年纪太大,关卓凡不肯直接叫他的名字,于是,别出心裁,拿他的封号出来,称他“老睿”,既亲切,也尊重。 *(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殆不出五十年矣? “改满语为‘通用语’?”仁寿愣了一愣,“可是,满语已经是‘国语’了,上谕中不是了,呃,这个,‘一身不能二用’吗?” “老睿,”关卓凡淡淡一笑,“咱们俩话,不必藏着掖着——上谕这么,不过是顾及满语和满人的面子,满语若真能充任‘通用语’,就不是什么‘一身不能二用’,而是‘能者多劳’啦。” 定满语为通用语?叫汉官们满语?包括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班人?学不会的,罚俸、降级、削爵?不会满语的,统统不能入闱、进仕? 呃,这个,这个—— 仁寿微微涨红了脸。 他虽然不喜欢汉人,不满意汉长满消的局面,但脑筋并不糊涂,情知以上措置,绝不可行,真要这么干,只怕—— “真要这么干,”关卓凡的声音变冷了,“老睿,你心知肚明的——句割舌头的话,爱新觉罗氏这个皇帝,只怕一年也做不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是国初了!——就是国初,也不可能这么干!” 仁寿脸上又青又红,过了半响,长长地出了口粗气,点了点头,涩声道:“逸轩,你的很是。” “还有,”笑容回到了关卓凡的脸上,“不晓得德长的‘国语’得如何啊?” 德长是仁寿的世子。 仁寿见关卓凡换了话题,微微一怔,转念一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苦笑道:“不怎么样!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有的时候,叫他一句‘国语’,过了好半,脸都憋红了。还是憋不出个屁来!为了他的这个不争气,我鞭子都抽了他好几顿了——唉,没有用!”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比我好得多了——国语,我是只会几个词儿,一句完整的话都串不起来;字儿呢。是一个都不会写!如果真定了满语为国语,嘿嘿,第一个要‘罚俸、降级、削爵’的,必是我关某人啦!” 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做臣子的。是……这般模样,‘上头’呢?两宫皇太后女中尧舜、英明睿智,可这个‘国语’,也只是会,不会写。皇上呢?嘿嘿,我可是听,教满语的谙达,日子不大好过啊!” 仁寿皱着眉头:“唉。咱们这位皇上的功课……” 摇了摇头,打住了话头。 “九五至尊、亲贵中枢,”关卓凡。“满语一道,尤……嗯,不过如此,下头的旗人,就更加不必了。老睿,满语。连满人自己都不了、不用了,怎么可能反要其他的族群。去、去用?” 仁寿呆了半响,突然道:“逸轩。你这么大的本事,能不能想个法子,叫咱们满人,重新……起满语?” 关卓凡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个主意来,倒是怔了一怔。 “所为何来?”关卓凡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老睿,吃力的事情我不怕做,吃了力,却落不到一丝儿好处,这种事儿,我可不做!叫满人回满语——嘿嘿,有这功夫,还不如叫他们学多一门洋人的话!至少,学会了洋话,就可以和洋人你来我往了,回满语,到底有什么用处?给谁听?给别的满人听?好,人家反倒听不懂了!” 仁寿又呆了半响,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又或者,”关卓凡一笑,“索性取消‘通用语’之设,各族群一如其旧,还是各各话?嗯,管他汉语、满语,就像南边儿一句俗语的,‘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老睿,你看如何?” 仁寿又一次微微涨红了老脸:“这是,怕是不大妥当……” “确实不大妥当,”关卓凡冷冷道,“不中国话,怎么会正经把自己当中国人?一、二十年之后,再乱他一次,再杀得血流成河——如此周而复始,嘿嘿,很好玩么?” 仁寿的脸,由红而白,不出话来。 “老睿,”关卓凡做出极其诚恳的样子,“汉话定为‘通用语’之后,就不仅仅是‘汉话’了,更是‘中国话’!定汉语为‘通用语’,是为了国家一统,长治久安!宗室与国同体,国家好了,宗室能不好?宗室由国家奉养,国家富强了,第一个落下好处的,不是宗室,还能是哪个?” 过了好一会儿,仁寿长长地舒了口气,道:“逸轩,我服了你!这个事儿,我也想通了,虽无可奈何,可是不得不行,我……附议!” 顿了一顿,又道:“也好,定汉语为‘通用语’,汉人必定得意,也就该……更加死心塌地了。” 更加死心塌地?真是这么回事吗? * * 定汉语为“通用语”,汉人有什么反应呢?我们选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三位——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来看一看吧。 直隶总督府,曾国藩和他最亲信的幕僚赵烈文,密室之中,对坐而晤。 “惠甫,你还记不记得,同治二年,嗯,差不多是年底的时候,冷雨凄风,咱们俩夜游燕子矶,你跟我的那段话?” 赵烈文目光一跳:“爵相的,可是……‘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拈须道:“正是。” 曾、赵的那段对话,大致如下: 曾国藩:“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为之奈何?” 赵烈文:“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芯一烂,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然则南迁乎?” 赵烈文:“恐遂陆沉,未能效晋宋也。” 曾国藩:“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赵烈文:“君德正矣,然国势之隆食报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下者太巧,道难知,善恶不相淹,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曾国藩长叹一声:“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 当年,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恭王御前咆哮无人臣礼,被两宫皇太后赶出军机,文祥夜访关卓凡“求和”,关卓凡为动文祥支持他改革八旗,拿曾国藩、赵烈文的这段话出来,隐去当事者的姓名,以“甲”代替曾国藩、以“乙”代替赵烈文,在文祥那儿,“危言耸听”,结果大收其效。 曾、赵的这段话,内有极忌讳的内容,不可入第三者之耳,自然是没有流传在外的,关卓凡是怎知道的呢?嘿嘿,自然是在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中看来的——只不过,那是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啦。 *(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今日执子之手,异日视汝仇雠 过“正是”二字,曾国藩的手,还虚拈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同时,微微眯起了三角眼:“时至今日,惠甫,你还认为‘殆不出五十年’吗?” 赵烈文微微一笑,道:“同治二年,年底的时候,关某人和他的轩军,刚刚到埠美利坚,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钦差的名头,底衔不过一个‘散员’;还有,彼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三年之后——嗯,还不到三年,他会独掌国柄,并定汉语为‘通用语’。” 赵烈文的委婉,但事实上已经否定了自己当初的判断——多了一个关卓凡,一切都不一样了。 “嗯,”曾国藩点了点头,“横空出世,石破惊。” 二人默契极深,赵烈文听得明白,爵相此言,“横空出世”指的是关卓凡,“石破惊”指的是定汉语为“通用语”。 “是,”赵烈文,“不过,我这个人,专好危言耸听,我陪爵相夜游燕子矶的那番话,‘殆不出五十年’六字,只好自食其言了,可是,另有四字,未必不会一语成谶。” “哪四个字?” “‘根本颠仆’。” 曾国藩吊梢眉一跳:“‘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 “‘方州无主,人自为政’——倒是不会。” 曾国藩的吊梢眉拢在了一起:“惠甫,你的机锋太深了——请教,怎么呢?” “爵相,请你想一想,有清二百年,有没有第二个臣子,权势熏灼如关某人者?” 曾国藩微微眯起的三角眼中,似有光芒闪烁,过了片刻,他轻轻摇头:“没有。” “轩军增加了三个师的编制后,足十万之数。这支虎狼之师,目下之湘、淮、楚拢在一起,再加上绿营,嗯。我是,即便合全中国之军力,亦不足与抗吧?” “……是。” “何况,绿营之整编,由轩军一手操办。” “……是。” “最关键的是。轩军不仅战力强悍,体制也太特出了!莫迥异于朝廷其余经制军队,就是和泰西诸强的军队……似亦有所不同。这样的军队,就算不生异心,关某人之外,也是没有人能够支使得动的——外人根本无从下手!” 曾国藩喉咙发痒,控制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平定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惠甫。见得深!” “既为中枢首辅,政令出于门下;又手握下强军,谁何与抗?这个情形,莫本朝开国二百年未之有也,就是考诸二十四史——” 到这儿,赵烈文打住了话头,微微一笑。 曾国藩识穷下,遍读经史,亦无须赵烈文“画公仔画出墙”。 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名字:曹操。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曾国藩开口了:“可是。如今……上下相得,君臣同心,略无嫌猜。” “这倒是,”赵烈文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微笑,“这番君臣际遇,考诸二十四史,也是……极少见的。” 赵烈文的言下之意,曾国藩自然是明白的,但他是道学大家。不愿意深究男女之事,淡淡一笑,道:“对朝廷好,对国家好,就好。” “爵相所言极是——对国家好,就好。” 这句话里,没有曾国藩的“对朝廷好”。 曾国藩的吊梢眉,又微微地扬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话,他晓得,赵烈文还有下文。 “至于‘朝廷’,”赵烈文慢吞吞地,“得看……是谁家的朝廷?” 这句话,才叫“石破惊”,曾国藩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眸,倏然寒光四射。 赵烈文微微一笑,道:“爵相,我过了,我这个人,专好危言耸听。” “惠甫,”曾国藩缓缓道,“你我之间,生死相托,有什么话不能的?只是——” 顿了一顿,摇了摇头,道:“我……难以置信。” “爵相,”赵烈文,“你方才,‘如今上下相得,君臣同心,略无嫌猜’——这‘如今’二字,得妙啊!有‘如今’,就有‘今后’——今后呢?人,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有时候,时移势易,想不变,亦不可得!” “这——”曾国藩,“就算‘变’了,可有的事儿,老睿亲王做不成,嗯,鳌某人也做不成,难道,今,就有人做得成了?” “国初八旗鼎立,老睿亲王看去权势熏灼,其实真正掌握的,不过两白旗而已,若无大义名分,其余六旗,为什么要听他的?鳌拜,哼哼,一介莽夫罢了!犹如一个少年,只拎得起二三十斤的物件,却硬要舞弄七八十斤的大锤,哪有不砸到自个儿的道理?” 顿了一顿,继续道:“如今,在那支十万强军面前,‘八旗’二字,还能派什么用场?某人的手段和……帘眷,又岂是鳌拜可以比拟的?如今,真正能够叫某人忌惮的,乃是爵相以下各地方督抚——爵相,这里边,十个有九个,可都是汉人!” “你是,定汉语为‘通用语’,是为了——” “正是——收买人心!” 过了半响,曾国藩缓缓地点了点头。 “爵相请想一想,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明发之后,全下的汉人,目关某人何如?别人不——” 到这儿,赵烈文微微一顿,笑了一笑,“单我赵烈文,对关逸轩,已是着实心仪,是……死心塌地,亦不为过。” 死心塌地? 这个词儿,出乎曾国藩的意料,他的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心头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微妙的神情和动作,没有逃过赵烈文的眼睛。 “爵相,”赵烈文凝视着曾国藩,“若真有一,有人……行王莽、曹操之事,不知爵相何以自处?” 这话问的! 曾涤生可是大大的忠臣,若真出了王莽、曹操之类的逆贼,理所当然,起兵勤王啊! 然而曾国藩却是这么回答的:“哪里会有什么王莽、曹操之事?王莽,外戚;曹操,阉竖之子耳。” 赵烈文的眼睛亮了起来。 千古之下,王莽和曹操被目为“逆贼”,他们的身份是重要的原因。外戚和阉宦,当然是没有资格“问鼎”的。 那么,谁才有资格呢? 宗室。 所以,就算有人行“王莽、曹操之事”,那也不能算是“王莽、曹操之事”。 因为,某人是宗室啊。 至于这个“宗室”姓什么,暂时选择性遗忘,反正,某人的“宗室”又不是俺曾涤生封的。 “爵相睿见!‘上头’就算有了什么……变动,那也是人家自个儿……闹家务,关咱们什么事儿?” 闹家务? 这个法有意思,曾国藩微微颔首。 “爵相,”赵烈文,“我突然想起一则故老相传,不晓得爵相听过没有?” “哪一则?” “太祖攻灭叶赫之时,叶赫贝勒布扬古,临终前发下血咒:‘我叶赫只剩一女子,灭建州者,亦为叶赫也’。” 曾国藩目光闪烁:如今的圣母皇太后,不就是叶赫那拉氏么? 他轻轻摇头:“道难知,自该敬畏命,不过……齐东野语,不足为凭。” 赵烈文微微一笑,道:“还有人,太祖修‘堂子’的时候,挖出过一块石碑,上书‘灭建州者叶赫’。” “本朝定鼎之前,”曾国藩沉吟道,“叶赫、建州二部,彼此攻伐,恩怨纠缠,两百年下来,生出一些古怪传闻,不足为奇,不过,当不得真的。” 顿了一顿,缓缓道:“惠甫,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某氏和某人,会勾连起来,在‘上头’做出什么……大的变动?嗯,这一层,我就不敢苟同了——我以为,到时候,情形只怕会正正倒了过来。” 赵烈文目光一跳:“请爵帅训教。” “都是满洲人,两百年前的旧怨,时至今日,哪个还会在意?若你一语成谶,来日真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怕是……嘿嘿,今日执子之手,异日视汝仇雠!” 赵烈文急速地转着念头,过了片刻,重重点头:“爵相洞鉴若火!” “不过,”曾国藩干涩的声音,犹如一段劈柴,“你得对:不管怎么样,都是人家闹家务罢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金瓯已缺总须补 曾国藩和自己最亲信的幕僚赵烈文,就定汉语为“通用语”,密谈于保定直隶总督府,几乎就在同时,千里之外,武昌湖广总督府内,李鸿章和自己最亲信的幕僚周馥,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之前,”李鸿章,“厉禁八旗女子缠足的上谕明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颇有指桑骂槐、敲山震虎之意——指旗人的桑,骂汉人的槐;敲旗人的山,震汉人的虎。” 顿了一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上头的事儿,借此……扶满抑汉,现在看来,全然想左了!” 周馥点了点头,道:“京里边儿的消息,是不久之后,就会仿顺治二年和康熙三年的例,‘旗汉一体,不分畛域’,一律禁止缠足。有了定汉语为‘通用语’在前边打底,禁止缠足的阻力,就会许多——至少,对这个事儿,不论有多少人、又有多么不满,也不能扯到‘扶满抑汉’上头去。” “轩王的想头,”李鸿章沉吟道,“还真是……特出!看来,他是真心要女人出来做事情的了。” “是!”周馥,“江浙那边,已经确实了:要办新式的缫丝厂,机器用法国的‘直缫机’;工人呢,一律请当地的青年女子——如果缠了足,还怎么能够到工厂里做工?” “新式缫丝厂办了起来,”李鸿章目光炯炯,“江浙一带,不论经济还是民生。格局统统都要大变了!轩王居然能够动当地丝商,弃土法,办新厂,真正……了不起!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约不脱软硬兼施、连哄带吓这一套吧。”周馥微微一笑。“据,轩王拿了‘直缫机’缫出来的丝,给当地的丝商看——白,滑,不断线,不起毛。土丝万万比不得!轩王,如果不尽早改弦更张,不出三年,江浙的丝商,不论大。饭碗统统要打得粉碎了!一班大丝商被吓到了,终于接受了轩王划下的道道。” 顿了一顿,继续道:“大头子就范了,其余中丝户,自然唯他们马首是瞻。” “嗯,擒贼先擒王。” “是。” “女子走出家门,到工厂里做工,抛头露面。嗯,那边儿的人,有没有什么议论呢?” “自然议论纷纷。”周馥,“不过,‘丝业公会’得妙:缫丝厂‘封闭式管理’,外人进不去,同在家里又有什么分别?所以,女子进工厂做工。不算‘抛头露面’!”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这叫‘硬拗’了。” 周馥也笑:“是。不过,拗得颇有效用!江浙一带。养蚕缫丝人家,要和茧行、丝行打交道,女子抛头露面,本就家常便饭,不算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现在又有了这么个头,进工厂做工,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据,派到美利坚的‘留学生’,里边还有女子的名额?” “是。” “把女儿送到万里之外,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嗯,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肯这么做呢?” “这个,呃,还没有确实的消息。” 李鸿章抬起头来,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玉山,你确实认为,禁止缠足一事,我该主动上折,首倡其议?” “是,爵相。”周馥郑重道,“禁止缠足,是‘旗汉一体,不分畛域’,可是,谁都明白,旗人缠足者寥寥无几,禁止缠足,其实是针对汉人的。若有汉员声望隆重者主动倡议,此举理愈直,气愈壮,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对朝廷来,这个忙,可就帮的大了!对轩王本人来,这份人情,也实在是不。” 顿了一顿,继续道:“此举既无抑汉之意,又似乎确有其必要,首倡其议,力赞其成,庶几功德一件。” 李鸿章微微一笑,沉吟了一下,道:“就怕……和康熙三年那次一样,不过两、三年光景,‘上头’便受不了下面的聒噪,由禁而驰,前功尽废。到时候,我这个首倡其议的人,不但白得罪人,还会被人笑话。” “不然,”周馥,“顺治二年也好,康熙三年也罢,彼时禁止缠足,只是‘上头’觉得缠足有干和,并无叫女子出来做事的意思。你不放足,究竟于朝廷没有半两银子的损失,所以,实在不愿意放足,‘上头’也就无可无不可了。这一回,可不一样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这一回,‘上头’是要女子出来做事情,缠了足,就出不了门,做不了事。” “正是!”周馥,“所以,这一回,如果顶着不放足,可就是从朝廷兜里挖银子了!” 顿了一顿,又道:“还有,爵相,我观轩王行事,是极慎重、极稳当的,可是,凡事一旦定议,付诸实施,却又极其坚定,绝无半途而废的情形。” 李鸿章凝思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爵相首倡其议,”周馥,“内里还有一个大的题目,别人无从非议。这,就是一个‘孝’字。” 李鸿章心中一动:对呀,俺老娘就是足啊。 没想到,武昌码头上李老太太闹的那个笑话,居然可以在首倡禁止缠足之议中,彰显李中堂的“孝思”。 真是祸兮福兮呀。 李鸿章下定了决心:“好,玉山,就照你的办!” * * 西北未通电报,定汉语为“通用语”的廷寄,用“八百里加紧”送到兰州督办西北军务钦差大臣行辕,左宗棠看到的时候,到底比曾国藩、李鸿章晚了几。 拆开封套,取出廷寄,一眼扫过,左宗棠便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屋外的戈什哈,听见屋内大帅近乎咆哮的叫好声: “痛快!痛快!痛快!” 接着,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和廷寄一起送到的,是关卓凡的一封长信。 关卓凡在信中,甘西肃州的马文禄匪帮,釜底游魂,不堪季翁之一击,甘肃全境,今年之内,必可靖定,则明年开春,便可进军新疆了。 此时的新疆,烽火遍地,南疆全部沦陷,叶尔羌、和田、库车、喀什四雄并立、彼此攻伐。其中,最凶悍者,要数以喀什为大本营的“哲德沙尔汗国”。 不过,朝廷在北疆还有一些据点,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尚未彻底断绝。甘肃全境靖定之后,河西走廊和北疆就可以正常联通了。 平定新疆的顺序,应该是先北后南,北疆恢复之后,西征大军再剑指南疆。关卓凡的建议是,分化叶尔羌、和田、库车、喀什,重点打击喀什。“哲德沙尔汗国”覆灭之后,叶尔羌、和田、库车,自然望风而降。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北疆恢复之时,“哲德沙尔汗国”的阿古柏,已经一统南疆。不过,此枭虽然狡诈凶悍,但绝非季翁之敌。何况其国新定,人心不稳,朝廷大军自北压了下来,“哲德沙尔汗国”先内乱起来也不定。 总之,明年之内,新疆必定重归朝,中国金瓯无缺。 关卓凡,仗打完了,人心的效顺,却不过刚刚开始,西北的王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二、三十年不能见功,这是华夏的千秋大业,遍顾下,除了季翁,我还能托付给谁呢? 看到这儿,左宗棠犹如吃了人参果,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了。 至于该如何“王化”,推行“通用语”之外,关卓凡另有九款建议,条分缕析,狮子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左宗棠的回信,洋洋洒洒数千言,其中一句,黄钟大吕,后世流传: 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 * (第九卷《黄金时代》完结,明开更第十卷《道好还》。另,狮子拜求保底月票一张,谢谢!) *(未完待续) 第一章 反目成仇 **出了乱子,并波及到四川。⊙, 咸丰八年,经金瓶掣签,十二世**喇嘛成烈嘉措“坐床”,热振活佛摄政。热振此人,自负自大,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对着噶夏政府颐指气使。咸丰十年,双方矛盾激化,热振以“与廓尔喀私通书信”为由,将首席噶伦夏扎抓了起来。 夏扎虽然身陷囹圄,却依旧手眼通。他联络上了黄教六大寺之一的甘丹寺,甘丹寺主持贝丹顿珠表示效命。这甘丹寺为黄教之祖宗喀巴手创,算是黄教的祖寺,非同可。贝丹顿珠又替夏扎勾连上了同为黄教六大寺之一的哲蚌寺,哲蚌寺亦表示支持夏扎。哲蚌寺为黄教最大寺庙,在拉萨,和甘丹寺、色拉寺鼎足而三,号称“拉萨三大寺”。这样,等于拉萨的世俗政权和宗教势力,联起手来,一起站在了热振的对立面。 同治元年,哲蚌寺举行“哲蚌日扎”法会,以“摄政减少了法会的布施”为由,向热振发难。甘丹寺立即桴鼓相应。事情愈闹愈大,当年的祈愿**会被迫延期。 见不是个事,班禅那边儿的人,出来做和事佬了。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派出“司膳官”卓尼和为代表,折冲斡旋。如果班禅本人出面,拉萨这边儿,大约多少要卖个面子,一个“司膳官”,谁搭理你?自然无功而返。 热振政令不行,拉萨基本上处在一种无政府的状态中。 补充一句,此时**六岁。班禅七岁。离“亲政”的日子都还远着。只好看着下边儿的人胡乱折腾,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夏扎一派,觉得嘴皮子磨够了,火候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 甘丹寺和哲蚌寺僧人,突袭关押夏扎的尼木嘉切寺,将夏扎抢了出来,驻节于甘丹寺。并严密护卫。 夏扎立即发表声明,历数热振之过,并宣称奉**密谕,废除热振的摄政之位;另宣布成立“甘哲仲基”——一个类似“僧俗联席会议”的组织,取代热振,处理拉萨和前藏的一切政务。 同时,磨刀霍霍,组织了一支包括两寺僧人和康巴商人在内的武装,准备攻打热振驻节的席德林寺,武力消灭热振势力。 不过。动手之前,还得看看驻藏大臣的眼色。 彼时的驻藏大臣叫做满庆。昏庸颟顸,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才派员“查办”。负责其事的是粮务委员李玉圃、游击唐怀武、把总马腾蛟,以李玉圃为首。 夏扎和热振,两边儿都向驻藏大臣叫屈,但夏扎和李玉圃勾兑得好,李玉圃回报满庆,尽派热振的不是。于是,满庆下了札子,将热振大大斥责了一番。 夏扎方面放下心来,开始大动干戈了。 甘丹寺和哲蚌寺僧人,私自打开布达拉山的兵器库,取出大炮,轰击席德林寺。热振下令反击,但究竟寡不敌众,只好携了摄政的印信,逃往内地,到北京去“告御状”。 不过,没等热振到达北京,满庆的折子就抢先到了:奏请革去热振“呼图克图”的名号,注销敕印,并请以夏扎代替热振,出任摄政。 彼时还是恭王当政,**高皇帝远,情况不明,自然以驻藏大臣的意见为准;另外也想着,既然已成事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准奏了。 可怜热振,到了北京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免去了摄政之职,呼告无门,又不能返回**,几乎流离失所。后来,军机处给理藩院打了招呼,他才算在妙应寺中安顿下来,不过,寄人篱下,日子实在不怎么好过。 恭王对此事的处置,关卓凡大大不以为然。 **不是朝鲜、越南,不是中国的“属国”,而是中国的“属土”。自福康安奏请实施《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之后,驻藏大臣的角色,不再只是雍正年间的“监督藏政”,也不再是乾隆早期的和**喇嘛“共理藏政”,而是作为皇帝的代表,以钦差的身份,“总览事权,主持藏政”。 高宗、仁宗、宣宗,都曾反复强调,**“一应事件”,**以下,均须“遵照钦差大臣指示办理”,“禀命驻藏大臣办理”;非但如此,“一切陈禀”,**、班禅、噶伦,皆无权“直禀朝廷”——必须由驻藏大臣转奏。 就是,**、班禅,虽然在礼仪上和驻藏大臣“相敌”,但实际上,他们不但是皇帝的属臣,还是驻藏大臣的属员。 驻藏大臣除了拥有**的外交权、防务权,还拥有行政、人事、司法、财政的最后决定权,是真正意义上的**的最高军政长官。 驻藏大臣对**,完全不存在什么“不干涉内政”的问题。 满庆庸懦颟顸,偏听偏信,放纵**内部的争斗;恭王则息事宁人,对争斗的结果予以承认,这么做,必然大大削弱中央政府在**的权威,启不逞之徒的野心,属于自废武功的昏招。 事实上,彼时朝廷虽然在英法手上吃了亏,但在**的权威犹在,如果驻藏大臣对夏扎、贝丹顿珠等人严词训斥,勒兵以待,**的内乱是起不来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人敢造反。 热振固然是个笨蛋,但他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摄政,就算要换,也得朝廷来换,绝不能允许谁力气大谁就抢过去做! 关卓凡以为,恭王如此处置,后患无穷。果然,不出一年,**就再次出了状况,这一次,把四川也扯了进去。 夏扎不仅脱却缧绁,还反过来攻倒热振,取而代之,最关键的外援,乃是甘丹寺主持贝丹顿珠。因此,夏扎做了摄政之后,贝丹顿珠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噶伦代办。不过,此人野心极大,并不满足于一个噶伦代办,他盯着的,是夏扎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 贝丹顿珠一边以恩主自居,对夏扎予取予求;一边把持“甘哲仲基”,利用该组织,罗织势力,打击异己。 夏扎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是拿贝丹顿珠无可奈何了,贝丹顿珠羽翼已成,尾大不掉了。 双方龃龉不断,终于反目成仇,眼见当初热振和夏扎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不过,夏扎的人气,可比热振好得多,贝丹顿珠想拿对付热振的那一套来对付夏扎,大不容易了。 怎么办呢? 贝丹顿珠的目光,落到了川藏交界的瞻对上面。 *(未完待续。。)u 第二章 改弦更张 瞻对的大头人贡布朗杰,突然举兵侵入南边的理塘,包围了理塘土司的官寨。 朝廷接报,大为紧张。 瞻对、理塘,地处由川入藏的交通孔道,如果乱了起来,**的经济、民生,以及内地和**的联通,都会大会影响。 还有,瞻对弹丸之地,却是极敏感的一处所在。此地唐属吐蕃,元始入中国,民风彪悍,难以王化。本朝自雍正八年开始,数度对瞻对用兵,并分瞻对为上、中、下瞻对,称“三瞻”,分而治之。但瞻对时起时伏,从来没有真正的顺服过。道光年间,贡布朗杰控制了“三瞻”,朝廷的势力,其实已被挤出了瞻对。 **每年要从内地采购大量茶叶,茶马入藏,瞻对、理塘是必经之路,贡布朗杰声称,夏扎制定的茶叶采买政策不公,瞻对颇受其害,不能不有所反应。 理塘境内,瞻对兵横行无忌,凡内地入藏货物——不仅仅是茶叶,一律予以劫夺。理塘土司力量不如,只好缩在官寨里面,干瞪了眼睛,跳脚跌足。到了后来,连朝廷和**之间的往来公文,瞻对兵都抢来拆阅;同时,开始四处破坏桥梁、道路。 到了这个地步,虽然尚未扯旗放炮,但已可以,贡布朗杰反状已露了。 瞻对侵扰理塘,幕后黑手,就是远在拉萨的贝丹顿珠。 贝丹顿珠打的算盘是,**经济、民生,极度依赖内地输入的各种物资,内地的茶叶等货物的入藏通道。一旦被切断,藏地必怨声四起,他便可趁机造势,归众怨于夏扎,夏扎的摄政的位子。就必定坐不稳了。到时候,他贝丹顿珠出来,收拾局面,力挽狂澜,摄政的位子,还能从俺的屁股下面跑掉吗? 他派人游贡布朗杰。许了许多好处,包括俺上台之后会对你如何如何,巴拉巴拉一大套。恭布朗杰心动了:别的不,现有的这些入藏的货物,都抢了下来。就能发一大笔财啊。 不过,到时候,朝廷会不会干涉呢? 切,干涉个毛!这是咱们藏人自个儿的事儿,朝廷才没兴趣来多管闲事呢!上一次,热振和夏扎斗得你死活我,朝廷放过一个屁吗?那可是摄政和首席噶伦!你一个。不过是猫儿、狗儿打架,正眼都不会瞅一眼的! 什么“头人”、“土司”、“猫儿、狗儿”,听起来虽然不大入耳,但贡布朗杰承认贝丹顿珠的有理,下定了决心:好,俺干了! 夏扎果然焦头烂额。无奈之下,申之于驻藏大臣:朝廷可不能不管啊! 恭王接报。大感为难。 本来,贡布朗杰这个情形。迹近造反,应该派兵围剿了。但恭王一想到乾隆朝两征金川的艰难,就不由心中打鼓,犹豫难决。 有人建议,不如“以藏制藏”,叫**自个儿派兵去打瞻对,能打下来最好;真打不下来,再——反正,也不算丢朝廷的面子。 恭王接受了这个建议。 夏扎大出意外。 没有法子,朝廷既然不肯出兵,只好自己来解决问题了。不过,允许藏兵进入四川,多少也算“给政策”了。 贝丹顿珠更加出乎意料:怎么?来真的呀?!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 夏扎和贝丹顿珠,都坚持要由自己的亲信来带兵。 最后,夏扎和贝丹顿珠达成妥协,入川藏兵,由普隆巴和宗堆共同领军,其中,普隆巴是夏扎的人,宗堆是贝丹顿珠的人。 此时,夏扎还不晓得,这个安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夏扎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七拼八凑出了一支部队,交到了普隆巴和宗堆手里。 一入川,宗堆部就开始作怪了,各种理由出工不出力,到了后来,连工也不出了,和友军的协调、配合神马的,就更加谈不上了。 同时,普隆巴部的行动部署,总是被瞻对方面摸得一清二楚,处处碰得头破血流——奇了怪了! 藏军一败再败,士气低落,这仗,眼看没法子打下去了。 朝廷和拉萨都急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宗堆回答,皇帝不差饿兵,士兵们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你们的粮草供应……应该够啊。 不够!我们要军饷!要银子!拉萨没有,就叫四川总督替我们筹!收不到钱,我们……哼哼,就呆在四川,不走了! 夏扎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不久,含恨而逝。 贝丹顿珠大喜过望:佛祖开眼,这比俺当初计划得还要妙哇! 摄政的位子,再也跑不掉了! 他已经在满庆和李玉圃那儿,下了足够多的功夫。如其所愿,在李玉圃的大力怂恿下,满庆上折,请以贝丹顿珠接任摄政一职。 满庆的这个决定,当初查办热振、夏扎之争的“三人组”中,李玉圃之外,唐怀武、马腾蛟二人,都是不同意的。贝丹顿珠的野心,已是暴露无遗;瞻对之役的古怪,他也脱不了嫌隙。然而,满庆只听李玉圃一个人的话,唐、马二人,无可奈何。 可是,此时的朝廷,已是关卓凡主政了。 关卓凡拒绝了满庆的要求,并直斥他“昏庸颟顸”,命他立即“回京述职”。 同时,任命十二世**喇嘛的经师德柱活佛,出任摄政一职;任命唐怀武署理“帮办大臣”。 “帮办大臣”是“驻藏大臣”的副手,驻藏大臣不在的时候,行驻藏大臣之事。驻藏大臣地位崇高,底缺至少得是侍郎、内阁学士一类崇衔,唐怀武区区一个游击,绝无可能署理驻藏大臣,关卓凡乃任命他署理“帮办大臣”,其实等于暂行驻藏大臣之事了。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朝廷改弦更张,**将有大变。 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真正震撼的是:朝廷明发上谕,派轩军一部,入川清剿贡逆;瞻对、理塘靖定之后,该部随即进藏,“梳理政务”。 *(未完待续) 第三章 天铁火炮紧相围 消息传到**,全藏上下,包括新官上任的摄政德柱活佛,统统地慌了神:这是什么意思呀? 朝廷宣布,一等子爵、安徽提督、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伊克桑,为“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率松江军团第三师入川,并公布了轩军的进军路线:走海路,由津至沪,然后溯江西上,直至四川叙州府宜宾;再北入岷江,至嘉定府乐山,弃舟登陆。 而后,西进理塘。 全程海、江水路,由轮船招商局负责运送。 轮船招商局的船,全部都是蒸汽船,算算日子,顺利的话,不过个把月,轩军就可以兵临理塘了。 朝廷诏令,四川总督吴棠、湖广总督李鸿章,从速筹备军需,随时解运前线。 真不是开玩笑——要来真的啦! 轩军在藏人心目中的模样,原本就和伏魔金刚差不了多少。张六起事,两千盐民,被轩军屠戮净尽;没过多久,一方枭雄李世忠,宴席之上,被伊克桑亲手砍下了脑袋。不久之前发生的这两件事,进一步为轩军怒目狰狞的形象抹上了浓重的油彩。 对了,这一次的“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就是这个伊克桑啊! “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是一个非常吓人的名头。一般来,平定瞻对、理塘这种一隅之乱,领兵主将,并不一定要加“钦差”的名头。即便要加,“督办川边军务”,就足够了。“督办川藏军务”,可是督办两省军务,正常情况下,只有平捻、回那种大乱子,才有督办数省军务的必要,用在这里,太夸张了! 最关键的是,虽然目下平乱用的是藏军。可瞻对、理塘地处四川,**本身并没有什么军务要“督办”的,为什么把川、藏扯在一起? 这支轩军入藏之后,都会发生些什么? “梳理政务”。怎么个“梳理”法? 想起一句话来:“贼来如梳,兵来如簏,官来如剃”——不寒而栗啊! 德柱活佛以下,前藏、后藏,僧俗贵族。迅速达成统一:必须赶在轩军达到之前,解决藏人内部纷争,并平定瞻对、理塘之乱,这样,朝廷大军就没有足够的入藏的理由和必要了。 “解决藏人内部纷争”,就是解决贝丹顿珠。 一收到朝廷将派出轩军平瞻对之乱的消息,贝丹顿珠就觉得不妙了。他徘徊数日,终于狠下心来:破釜沉舟,大干一场! 他的计划是:发动武装政变,夺取年幼的**喇嘛。以为和朝廷谈判的资本。如果最后还是谈不下来,就挟持**出逃,另立“中央”。 然而,当他谋之于盟友的时候,情形不对劲了:那些曾经指誓日,和他同进同退、生死与共的家伙,一个个虚与委蛇,不肯落一句实在话;又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连他的话头都不肯接。 同时,**喇嘛的护卫突然大大加强。而且,由原来的藏人单独护卫,变成了汉、藏兵丁共同护卫。 紧接着,“甘哲仲基”出现了辞职潮。几下来,声威赫赫、一度凌驾于摄政和噶厦的“甘哲仲基”,就变成了一个空架子。 贝丹顿珠惊觉,不过数日,自己就已众叛亲离了! 目下,唯一尚未弃己而去的。只剩下老巢甘丹寺了。 他感觉到,危险如一张大网,正向自己合拢过来。 他一头钻进了甘丹寺,寸步不离。 “夺取**喇嘛”神马的,是根本谈不上的了,眼下要考虑的是:我要不要逃? 还没等他想定,对方便动手了。 德柱活佛密谋于署理帮办大臣唐怀武,两人经过周密策划,突然大举发难,缇骑四处,贝丹顿珠留在甘丹寺外的党羽,一鼓成擒。 然后,命令贝丹顿珠出寺自首。 贝丹顿珠不肯奉命,下令大筑工事,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德柱和唐怀武调集驻拉萨的汉藏军兵,将甘丹寺团团地围了起来。 甘丹寺建于旺波日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也罢了,关键是甘丹寺的地位特殊,如果毁于战火,大伙儿的脸上须不好看。 因此,德柱和唐怀武并没有马上下令进攻,先派了使者,入寺严词斥告贝丹顿珠以下僧人:甘丹寺乃我黄教祖寺,宗喀巴大师手创,“六大寺”之首,非贝某一人之产业!尔等若继续冥顽不灵,负隅抗拒,炮火之下,玉石俱焚,数百年古寺毁于一旦,尔等的罪过可就大了!哼哼,死后身入火狱,也赎不了尔等之罪愆! 朝廷有谕,**喇嘛也了:只罪贝丹顿珠一人,其余人等,只要放下兵器,束手输诚,概不加罪! 同时,德柱叫人编了一首歌子,命围困甘丹寺的兵丁们日夜高声传唱:“旺波山上甘丹寺,铁火炮紧相围。达尔罕贝丹顿珠,你上还是入地?” 甘丹寺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了。贝丹顿珠眼见周围人心浮动,知道甘丹寺已不可恃,万般无奈,在夜幕掩护之下,带着几个心腹死党,逃出了甘丹寺。 然而,没走多远,便被发现了。眼见围寺的汉、藏兵丁,黑压压地逼了上来,贝丹顿珠长叹一声,命令手下投降,自己举起藏刀,抹了脖子。 贝丹顿珠伏法之后,唐怀武立即派马腾蛟,率一部援军,开赴理塘,并统一指挥前线的藏军。 马腾蛟一到理塘,第一件事,便是将宗堆抓了起来,接收其部,然后和普隆巴一起,整顿军队,准备重新发起进攻。 贡布朗杰自收到轩军即将入川平乱的消息后,日日心惊胆战,目下拉萨又生大变,后台老板贝丹顿珠挂掉了,情知事已不可为,连忙对马腾蛟表示:以前种种,都是误会,现下误会开了,俺们明儿就要回瞻对啦。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想的还真是美啊。 马腾蛟回复:奉轩郡王均谕,贡布朗杰父子,若自缚赴营请降,可保首领。不过,你们就不要想着再做什么瞻对的头人了,乖乖地到成都去吃牢饭吧。如果诚心悔过,过个三五年,大约还可以放出来,“交地方官管束”,吃一口安闲茶饭,了此余生。 不答应?那朝廷大军就进兵瞻对,“老少无遗,玉石俱焚”! *(未完待续。) 第四章 杀手锏 热门推荐:、 、 、 、 、 、 、 “自缚赴营请降”?我没有听错吗?之前,可一直是我贡布朗杰在虐你们拉萨派来的“官军”啊! 谈不拢,那就继续打吧。 双方再战,瞻对方面,上上下下心神不定;马腾蛟和普隆多大力整顿后的“官军”,却犹如脱胎换骨,瞻对兵一败再败。 贡布朗杰吃不住劲儿了,撤出理塘,退回瞻对。 马腾蛟和普隆多并未追击,他们的力量,保理塘有余,攻瞻对不足。不过,也不着急,安营扎寨,囤积粮草,修复道路、桥梁,安心等候“朝廷大军”就是了。 他们两个不急,拉萨那边儿,德柱活佛等当政藏人,可不能不急! 如果西藏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瞻对,轩军到了,平定瞻对之后,自然就要顺势入藏“梳理政务”,到时候,西藏会变成什么局面,谁也无法预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德柱派人给马腾蛟送信,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将军你应该乘胜追击啊,怎么停下来了呢? 马腾蛟回复:我军兵力不足,战力有限,不宜深入敌境。轻师冒进,若有折损,大损锐气,这个,还是等朝廷大军到了再吧。想那伊爵爷当世名将,洋鬼子都不是对手,有他主持,自可操必胜。现在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德柱对唐怀武:唐大人,你倒是催催马将军啊。 唐怀武:不好催啊,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我一个的署理帮办大臣?唉。兵凶战危,这个仗,到底该怎么打,咱们在后方的,情况不明。还是要尊重前线主将的意见呀。 德柱见马腾蛟和唐怀武阴阳怪气,晓得他们两个,必然是在打着什么算盘——接到了北京的什么秘密指示,也不定! 可既不能他们的不对,也无法越过他们指挥前线军队,解决瞻对。只好另辟蹊径了。 瞻对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拉萨三大寺”之一色拉寺的主持桑杰活佛,他作为德柱活佛的特使,扮成茶马商人,秘访瞻对,任务是服贡布朗杰。接受马腾蛟的条件,向朝廷投降。 色拉寺既是“拉萨三大寺”之一,也是“西藏四大寺“之一,还是“黄教六大寺”之一,地位崇高,德柱派桑杰活佛做特使,是很给贡布朗杰这个“头人”面子了。 桑杰没有跟贡布朗杰废话:“你觉得你打得过轩军吗?” 贡布朗杰哼哼唧唧:“拼死一战,也不见得打不过……” “你那是在做白日大梦!”桑杰活佛几乎一口啐到贡布朗杰脸上。“你以为现在还是雍、乾年间?‘拼死一战’,还能够在朝廷手底走上两个回合?轩军一水儿的洋枪洋炮,美利坚的洋人都打不过。你打得过?你凭什么?就凭你那几条破抬枪?” 贡布朗杰不话了。 桑杰微微放缓了语速,但语气却愈加凝重:“你好好想一想轩军做的那些事儿——平张六的时候!马腾蛟什么‘老少无遗,玉石俱焚’,不是吓唬你的!打输了,你们父子俩,固然要千刀万剐。整个瞻对,男女老少。牛羊鸡犬,统统要给你们家陪葬!” 顿了一顿。继续道:“多少年了,朝廷看瞻对,死活不对眼?道、咸年间,朝廷自顾不暇,让你捡了空子,现在的朝廷,可是缓过劲儿来了!得着这个机会,能够放过瞻对?你可别打错了主意,以为你这个土皇帝,可以千秋万代地做下去!” 贡布朗杰憋了半响,道:“真打不过,我再投降,也赶得及嘛……” “赶不及了!”桑杰重重一口啐到地上,“你还在做梦!仗打开来了,人家胜券在握,哪里还会接受你的请降?哪个领兵的将领,不要‘灭此朝食’,以竞全功?哪个不想把你装进囚车,送到北京去?我跟你,到时候,就算皇上下了圣旨,命令停战,那个伊克桑,,都不见得会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贡布朗杰铁色铁青,却答不上话来。 “还有最紧要的!”桑杰的脸色,亦如青铁一般,“轩军灭了你贡布朗杰、屠干净‘三瞻’之后,可是要进藏的!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谁知道他们还能干出些什么事儿来?有什么不利于**喇嘛的举动,也不定!” 桑杰提高了声调:“贡布朗杰!如果**喇嘛真的因此遭到了什么冒犯,甚至……哼,你想一想,你们父子的罪过,到底有多大?!你们俩,就算死后永世在火狱中煎熬,又能不能够赎尔罪愆于万一?” “你真的要整个西藏做一个的瞻对的陪葬吗?!” 贡布朗杰终于被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垮了。 不过—— “投降可以,坐牢不干!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康巴汉子最基本的尊严!如果要我像一条狗一样,在大牢里苟延残喘,我……瞻对上下,宁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这个嘛,我倒是可以替你跟朝廷那边儿讨价还价的……” “讨价还价”的结果是,贡布朗杰父子,还是得“自缚赴营请降”——这没什么可的。不过,他们爷俩不用坐牢了,朝廷在成都拨出房舍,供贡布朗杰父子居住,并允许他们携带金珠、妻妾、子女和一部分奴仆,就是,改“监禁”为“软禁”了。 不过,马腾蛟也声明,贡布朗杰的行李,要经过官军的检查,不许有火器等违禁物品,也不可以把瞻对的府库都搬空了。 贡布朗杰父子,如期“自缚赴营请降”,瞻对、理塘之乱,就此落下帷幕。 这个时候,伊克桑率领的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刚刚好在四川嘉定府乐山弃舟登陆。 瞻对、理塘之乱结束了,并不代表轩军一定不继续西进,进而入藏。为万全起见,德珠活佛使出了杀手锏——这一招,他有足够把握,能够终止轩军西进的脚步。 德柱活佛请署理驻藏帮办大臣唐怀武转奏朝廷,准他奉年幼的**喇嘛,入京觐见。 *(未完待续) 第五章 五世其昌 德柱活佛的这一手,确实异峰突起,甚至超出了关卓凡的计算。 **喇嘛入觐,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在当时的政治体制和格局下,可以是**对朝廷表达“效顺之诚”的极限了。 更何况,这位**喇嘛,此时的年纪,不过六岁。**到北京,数千里之遥,跋山涉水,气候变迁,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这趟旅途,实在是太辛苦了。因此较之成人,更彰显其入觐之诚意。其中隐约透出来的一份孺慕之思,亦令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驻藏帮办大臣的奏折递进内奏事处,第二军机“叫起”,**入觐一事,自然成为君臣议政的重点讨论内容。 “上一次**入觐,”慈禧道,“似乎还是顺治爷手上的事情?” “是,”关卓凡道,“那是顺治九年的事情,五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入觐,世祖章皇帝驻跸南苑,迎迓远人,礼数备极尊崇,算是一时之盛。” 顿了一顿,继续道:“藏地之入我朝,自彼时始。” “阿旺什么……” “回太后,阿旺洛桑嘉措。” 慈禧心中默念一遍,不由皱了皱眉:叽里拐弯的,未必记得住呀。 “顺治爷亲自出北京城迎接?嗯,还真是给面子啊。”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不过,这个礼数,已经是打过折扣的了。这位五世**喇嘛,架子大得很,原先。可不仅仅是要世祖章皇帝‘出城’迎接,而是要‘出边’和他会面呢。” “出边?” 慈禧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关卓凡道,“五世**喇嘛上奏,‘觐见之地。或在归化城,或在代噶,伏惟上裁。” 归化城,即今之**;代噶,即今之凉城。 “啊?” 慈禧的秀眉和语调,一起微微上扬。 “归化城——嗯。我晓得在哪里;这个代噶,却是在什么地方?” “回太后,在归化城东边儿,紧挨着归化城的。” “就是,也是在蒙古。” “是。” 慈禧“哼”了一声。还没什么,慈安忍不住插嘴了:“这位五世**喇嘛,什么‘伏惟上裁’,嘴巴上客气,其实是要顺治爷大老远的跑到蒙古去和他会面,这个,可不大像‘入觐’哪!” 忠厚如慈安姐姐也看出问题来啦。 “母后皇太后圣明!”关卓凡,“可是。初初的时候,世祖章皇帝怀柔远人,可是答允了他的要求呢!” 慈安愕然:“答应他了?那是为什么?” “回太后。彼时下未定,**亦未正式效顺,为金瓯一统,世祖章皇帝不能不曲意优容。” “哦……” “还有,蒙古各部,笃信黄教。**喇嘛为黄教教主,他若输诚。对于安定蒙古,亦大有助益。” “啊……” 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过。马上就又有新的问题了:“这个……‘黄教’,又是什么?难道还有‘红教’、‘白教’吗?” “回太后,”关卓凡,“还真是有的。这密宗,分为四大门派,曰黄教,曰白教,曰红教,曰花教。**、班禅,都是黄教的,**为教主,班禅为副教主。” “哟,还有这么些个头!” 想了一想,慈安又道:“这么,今儿的**、蒙古,都是黄教的……” 到这里,不好措辞,打住了话头。 “是,”关卓凡,“黄教一家坐大,其余白、红、花三教,早已式微。”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国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白、黄二教分庭抗礼,彼时的藏王,却是信奉白教的,因此,白教一直压着黄教一头。后来,白、黄两家吵得厉害了,藏王就准备着对黄教痛下辣手,叫白教一统藏地。” “啊,那这黄教……可悬了!” “是,”关卓凡,“黄教自个儿力量不够,危急关头,就想到了从外边儿找帮手——蒙古可是信奉黄教的。这位五世**,和彼时的四世班禅勾起手来,请了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带兵入藏,替他打冤家。几场大仗打下来,藏人打不过蒙人,藏王也被杀掉了,黄教就此压倒白教,**不仅为黄教教主,也成了密宗的共主。” “哦……” “**的这场大变,是崇德七年的事情;五世**入觐,是顺治九年的事情,刚刚好过了十年。” 慈安微愕:“‘崇德’?那是什么?是……前明的年号吗?” 母后皇太后的这个问题,问得底下六位大军机大为尴尬。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神色如常,“‘崇德’是太宗文皇帝的年号。不过,彼时我朝尚未入关。” 慈安的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嗫嚅了一下,不再吭声了。 慈禧话了:“我记得,这个固始汗,替**打平了**之后,似乎并没有马上撤了出去?” “太后圣明,”关卓凡,“他哪里肯替人白当差?他自个儿呆在日喀则,叫大儿子驻守拉萨,分兵经略**各地。**喇嘛封他‘国师’、‘护教法王’,一切政务,皆出其门下;高官大员,亦全部由其任命,他成了全**地地道道的太上皇。” 顿了一顿,又道:“自此,偌大一个**,其实是蒙古人在管着。” “就是,**入觐,能否成行,还要看这个固始汗的脸色了。”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关卓凡,“不过,这位固始汗,还算识大体的。顺治三年,就是和硕特部入藏的第四年,固始汗合同厄鲁特蒙古各部首领二十二人,联名奉表进贡,朝廷赐以甲胄弓矢,命其统率各部。” “**入觐之后,世祖章皇帝又敕封固始汗为……嗯,‘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他的‘固始汗’,从此才正经叫开来的。” “这么,这个固始汗,还是有向化之心的。不过,起初五世**喇嘛要顺治爷‘出边’,在归化城、代噶和他会面,这里边儿,会不会有固始汗的意思?”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回太后,和硕特部是厄鲁特蒙古、即漠西蒙古四部之一,归化城、代噶,却是在漠南蒙古的地头上。漠南蒙古、漠西蒙古,彼此自然也有渊源,不过,国初的时候,关联已经不太大了。彼时,和硕特部的势力,主要在青海、**,固始汗的手,伸不到归化城的。” “嗯。” “臣以为,在归化城、代噶‘觐见’,还是五世**喇嘛自个儿的意思——蒙古人笃信黄教,都是把**当做半神来看的,一呼万应。在蒙古‘觐见’,**喇嘛几可同大清皇帝分庭抗礼,这是五世**打的自重身份的算盘。” 慈禧点了点头,道:“那可不能如他的意!不然,头没开好,以后的事儿,就麻烦多多了!” “太后圣明!” “五世**入觐,到底是他进了北京,顺治爷到底没有‘出边’,这里边儿……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回太后,这个事儿,多亏了……洪承畴。” “洪承畴”三字,自乾隆朝列入《贰臣传》之后,政治上已经成了“敏感词”。不过,这个时候,君臣都只好装作不记得这茬事儿了。 “世祖章皇帝‘出边’会见五世**,”关卓凡,“亲贵大员,大多是赞成的,都‘上若亲往迎之,喀尔喀亦从之来归,大有裨益也;若请而不迎,恐于理未当。’当时,喀尔喀蒙古尚未效顺,为抚绥蒙古全境,这么做,不能没有道理。但洪承畴上书,认为‘皇上为下国家之主,不应往迎赖嘛’。” *(未完待续) 第六章 属土,属藩 “这个事儿,”慈禧道,“洪承畴的有道理啊,顺治爷必是从善如流了?” “从善如流”一类文绉绉的词儿,甚少出于慈禧之口,关卓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回太后,满朝朱紫,都力赞世祖出边亲迎;独持异议的,只有洪承畴一人。世祖章皇帝不好拂逆众意,乃谕知五世**喇嘛,将御驾出边,亲临代噶,同伊会面。” 两宫皇太后都大出意料,慈安更是轻轻地“啊”了一声,她虽然知道顺治最终并没有成行,却还是忍不住紧张:“唉,这,这是怎么呢?” “洪承畴再次上折苦谏,”关卓凡从容道,“他,近日象有异,太白与日争辉,彗星突入紫微,此乃上垂象示警,恐有臣下妨碍主上之事。又,南方苦旱,北方苦涝,晴雨失却常度,此皆上垂象之表证也!圣躬系四海之重,乘舆轻出,远涉大漠黄沙,若有个三长两……嗯,岂非有负列祖列宗托付之重?” “人感应”这套东东,六位大军机,没有哪个是真当回事的,都知道这不过是洪承畴拿来堵“满朝朱紫”的嘴巴用的;可是,两个女人却都是笃信不疑,慈禧秀眉微蹙:“老爷的话,可不敢不听!这回,顺治爷总该……‘虚己以听’了吧?” [ 又来一个“虚己以听”。 关卓凡含笑道:“是,洪承畴奏折递上的当,世祖章皇帝便传旨:‘此奏甚是。朕行即停止。’同时。大大地将洪承畴表扬了一番。他‘贤能’,将他‘擢赞密勿’,今后‘国家一切机务,及百姓疾苦之处,如何始合民心,如何不合民心’,要他‘有所见闻,即详明敷陈。毋得隐晦’。” 慈安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的欲以手抚胸,手刚刚抬起,知道不妥,赶忙放了下来。 慈禧点了点头,道:“顺治爷毕竟圣明!不过,前边儿既然已经答允了人家,在代噶觐见,这个话头,该怎么往回圆呢?” “回太后。”关卓凡,“这个倒不难。只‘岁饥寇警,处处入告’,‘盗贼间发,羽檄时闻’,‘国家重务难以轻置’,总之,实在是脱不开身。” 顿了一顿,又道:“这些话,倒也不算忽悠五世**喇嘛,彼时李定国侵扰广西、湖南、江西,已攻克十六郡、三十二州县,南边儿的军务,紧张得很。” 慈禧沉吟道:“既然收回了代噶觐见的成命,**入京,接待的礼数,就得特别隆重些了。” “太后圣明,”关卓凡,“确实是这么回事。为隆重其事,世祖章皇帝决定出北京城迎迓五世**喇嘛,这个连洪承畴亦无法发对。可是,底下哪有皇帝出城迎接臣子的道理?于是,台面上,就世祖章皇帝‘田猎’于南苑,无巧不巧,五世**喇嘛恰好于此时抵京,那么,顺理成章,就在南苑觐见了。” 两宫皇太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 “觐见的当,”关卓凡,“世祖章皇帝就锡赐五世**喇嘛白银九万两,之后,各种赏赐,源源不绝。朝廷还专门为五世**喇嘛起了一座‘黄寺’——他是黄教首脑嘛,五世**喇嘛在京期间,就住在这座‘黄寺’里边。此外,还有太和殿赐宴、请五世**喇嘛为后妃皇子宗王灌顶等等殊礼。” 慈禧又点了点头,道:“礼遇到这个份儿上,嗯,很得过去了。” “还不止,”关卓凡,“五世**喇嘛觐见的时候,为世祖章皇帝恭献‘哈达’,但不行跪叩礼——” 顿了一顿,“其实,五世**喇嘛觐见世祖章皇帝,是持平礼的。” 两宫皇太后都是大大一震。 “五世**回程的时候,”关卓凡继续道,“世祖又亲送至南苑,再派承泽郡王硕塞伴送至代噶。接着,派礼部尚书觉罗朗球至代噶,大会蒙古王公,就在会上,颁读上谕,赐五世**……嗯,‘西大善自在佛所领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喇嘛’封号,并颁赐满、汉、藏、蒙四种文字合书的金印。” 慈安不由失声笑道:“哎哟,好长的一串名号,难为你记得住!” “呃……谢母后皇太后奖谕。” 慈禧却道:“看这个封号,自此,这**喇嘛,就正经是密宗的共主了。” “是,太后圣明,‘**喇嘛’四字,也是自此才正经确定下来了。” “好嘛,满载而归呀。” “呃……是。” “眼下,要进京觐见的这位**喇嘛,是……十二世**喇嘛吧?” “是。” “接待这位十二世**,”慈禧沉吟道,“又该用什么样的仪轨?似乎……不能照搬接待五世**那一套吧?” 关卓凡立即接口:“圣明不过太后!时移势易,当然不能照搬接待五世**那一套!别的不,**为我属土,**为我属藩,岂能与我皇上平礼相见?觐见皇上、皇太后之时,必与臣等一例,行三跪九叩之礼!” 两宫皇太后都是微微一震,慈禧犹豫了一下,道:“**喇嘛身份特殊,这么做,会不会过了点儿?平礼固然不可行,不过,略示优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屈膝礼?” “不可以!” 这三个字,斩钉截铁,两宫皇太后又是微微一震——关卓凡极少用这种口吻和两宫皇太后话的,更别是在朝堂议政的时候了。 “太后明鉴,”关卓凡一字一句,“**若不执臣下之礼,何能昭示万国,**为我中国自古以来之属土,千秋不易,万世不替?” 慈禧默然。 恭王开口了:“关卓凡此议,实乃老成谋国之,请两位皇太后嘉納。” 其余四位大军机,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依次发声:“臣等附议,请两宫皇太后俯纳。” 慈禧深深地看了关卓凡一眼,道:“好吧,就照你们的办。嗯,我晓得你们是为国家好,不过,**那边儿,一定会拿顺治朝的事儿比着,怎么样才能够把这个事儿妥妥当当的办下来?你们要实心筹划,不可轻忽。” “是!臣等恭领慈谕,不敢稍涉玩懈!” *(未完待续……) 第七章 用心深刻 “我觉得,”慈禧缓缓道,“这一次,西藏那边儿,还是有诚意的,那个摄政德柱,不是什么,嗯,一力赞成朝廷推行‘通用语’,**喇嘛是次入京觐见,正好‘延请名师,教授汉文,精益学问’吗?” 关卓凡心想,我整整一个师的兵力,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西藏那边儿”,自然“是有诚意的”。 嘴里道:“是!臣等必悉心筹备,务求周全,不令远人失意。不过,学汉文,长学问,几个月的光景,嗯,是远远不够的。十二世**喇嘛年纪尚幼,如果能在北京待上数年,名师朝夕教导,必学业精进,卓然大成,至臻至善!” 顿了一顿,道:“另外,皇上的年纪也不算大,君臣彼此过从,日子久了,感情也自然深厚。这个,皇上亲政之后,恩纶广布,西藏必大蒙其利。” 这一段话,用心极深,但即便憨厚如慈安者,关卓凡真实用意,也能默喻。两宫皇太后心头微震,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缓缓点头。 “好,”慈禧,“你用心去办吧!” “是!臣谨遵懿旨!” “唉,”慈安道,“这位**喇嘛,不过六岁多点儿的,西藏的气候,古怪的很,和咱们这儿,大不一样,这一路上,可不敢水土不服,生什么大病啊!” 这是非常实在的顾虑。彼时西藏至北京,路途遥远,气候变迁,即便身体健康的成年人,都不敢保证万全,何况一个六岁的孩子? “母后皇太后厪虑极是!”关卓凡,“五世**喇嘛入京觐见,走的是先出青海、再进蒙古的路。走走停停,三月份动身,年底才到达北京,前前后后。足足花了十个月,对于一个六岁幼童来,确实是太折腾了。” 顿了一顿,道:“臣以为,十二世**喇嘛入觐。应该先出四川,后走长江水道,顺流而下,直到上海,再转乘海船,北上津,由津入京觐见。这样,就算走得再慢,通扯计起来,三两个月的时间。也尽够了;且不必罹风沙之苦,舒服得多。” “嗯,这条路线,确实更周到些。” “还有,”关卓凡,“藏人不耐暑热。不过,十二世**喇嘛入京觐见,必诸多筹备,总还要个把月方能成行,等到动身的时候。已近入秋;到达四川的时候,已是深秋,彼时内地的气候,亦很凉爽了;到达北京。已是孟冬,对藏人来,也是很适宜的气候。” “有道理。” “臣命轮船招商局,”关卓凡,“派最大、最好的江轮、海轮,悉心布置。为十二世**喇嘛座船;同时,也派最好的医生——包括洋医生,随船伺候。十二世**喇嘛年纪虽幼,但听体气素壮,嗯,这一路,断不至生出什么大恙的,请两位皇太后且舒厪虑。” 两宫皇太后齐齐颔首:“好,十分妥当。” 如此安排,慈安真以为“十分妥当”了,关卓凡计划中的另一层深意,目下她还不能领悟,但慈禧却是心知肚明的: 十二世**喇嘛入觐,不叫他走青海、蒙古的路线,是为了削弱**喇嘛在青海、蒙古地区的影响力。这个情形,和国初的时候,刚刚好倒转了过来:那个时候,朝廷为抚绥青海、蒙古,必要大力借重**喇嘛,五世**喇嘛入觐,若不走青海、蒙古,朝廷恐怕还不答应呢。 当然,减少路途时长,也是重要的考量。毕竟,六岁的孩子,体气再壮,和成年人相比,也是娇弱的。花在路上的时间愈少,出现的意外状况就愈少。 只是,就连关卓凡也没有想到,在十二世**喇嘛的健康问题上,德柱活佛的想法,和北京的君臣并不一样——此次入觐,不要十二世**喇嘛的“健康”了,就连其“生死”,亦不是德柱活佛真正在意的。 虽然,他是十二世**喇嘛的经师,就师徒之间的私人感情来,还是非常深厚的。 可是,德柱活佛眼中,十二世**喇嘛,不是他德柱一个人的徒弟,甚至,不能算“一个人”。他是全西藏的**喇嘛,既然接受全西藏的供奉,就有为全西藏奉献的义务。就算有什么不忍言之事,那也是“割肉饲鹰”,是他的本分——西藏这边儿,再“转世”一个**喇嘛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键是,十二世**喇嘛的“牺牲”,能不能为西藏换取最大化的利益? 这些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十二世**喇嘛既然入觐,”慈禧,“轩军……是不是暂时就不必入藏了?” “是。”关卓凡微微一笑,“不过,也不必着急撤回来。” “嗯,”慈禧点了点头,“我晓得,要‘改土归流’了。” * * “改土归流”,即废土司,设流官。 自汉武帝开拓西南夷始,近两千年来,中原王朝锲而不舍经略西南,但直至清雍正之前,中央政府对西南的大片国土,只有宗主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行政权,或者,只有很不完整的行政权。 中央政府对上述地区的统治,是通过“土官治土民”的土司制实现的。土司皆为世袭,一个土司就是一个土皇帝,在其治下,横征暴敛,生杀予夺,朝廷基本不能干涉。土司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只是象征性的。 土司制起于唐之羁縻州,成于元,到了明朝,其弊端已曝露无疑。 土司治下,犹如独立王国,时日愈长,土司的骄狂之气愈长,愈轻视朝廷的权威。对内,土司愈加暴虐,对外,则愈加张狂,动辄彼此攻伐,大打出手,不但不听朝廷节制,有那野心膨胀的,连朝廷都照打不误。 永乐朝的思南田琛、思州田宗鼎的两田之乱,万历朝的播州杨应龙之乱,启朝的奢安之乱,这几场土司叛乱,规模都相当不,尤其是杨应龙之乱、奢安之乱,虽然局促西南一隅,但都产生了全国性的影响,平叛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对明朝的衰亡,起到了或直接、或间接的作用。 清世宗登基,痛定思痛,决意彻底铲除土司制这个毒瘤。 *(未完待续。) 第八章 我没有白穿越 推翻千年成例,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挑战,前明西南土司叛乱的尸山血海,足令任何后来的当政者望而却步。但世宗此人,真正是一条铁汉,决心下定了,便一以贯之,绝不动摇。另有一个鄂尔泰,也是一副孤臣孽子的脾气,咬定青山不放松,君臣相得,撸起袖子,大干起来。 雍正四年,世宗大举清除异己,胤禩、胤禟、胤禵等政治反对派,或幽死,或圈禁。统治稳固了,世宗便立即着手“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遇到了意料之中的激烈反抗。时任云贵总督的鄂尔泰铁腕镇压。当年,即平贵州长寨土司叛乱;次年,平云南乌蒙土司、镇雄土司叛乱。这两次平乱,都杀戮极惨,尤其是平长寨土司叛乱,到了“老少无遗”的地步。 土司们终于被震慑住了。 雍正六年,世宗任命云贵总督鄂尔泰为云、贵、桂三省总督,加快在上述地区推行“改土归流”。 云、贵、桂地区的“改土归流”,自雍正四年始,至雍正九年,历时五年,基本完成。两千年的历史上,中国中央政府,第一次对云、贵、桂三省,行使了完整的行政权。 需要指出的是,“改土归流”大业,能够在雍正朝完成,除了彼时中国国力强大、中央政府权威巩固、世宗本人坚定不移之外,自明朝开始的汉军、汉民向西南地区的迁移,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到了雍正朝的时候。当地的土、汉人口比例,较之前明,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了。 靠近贵州、广西的湖南、湖北、四川境内,亦有不少土司,在这一轮的“改土归流”中,也被一勺烩了。这班土司最近内地,本来就已相当程度的汉化,独立性亦远不及偏远地区的土司。慑于朝廷雷霆之威,几乎都是主动“投献”的。 不过,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还是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尾巴,这就是四川接近西藏的一大片土地,也即是瞻对、理塘所在之处。 这个地区的土民,以藏人为主。和西藏关联紧密。在此“改土归流”,就是动西藏的奶酪。 康熙末年,准噶尔袭杀固始汗之孙拉藏汗,灭和硕特部,控制西藏。朝廷抓住这个机会,用兵西藏,派大将军王胤禵入藏,驱逐了准噶尔。自此。朝廷的手,才算真正伸进了西藏。 雍正五年,也就是在西南地区开始“改土归流”的第二年,始设驻藏大臣。历史上,中国中央政府,第一次正式对西藏行使行政权力。不过,这个行政权力,是非常不完整的,仅仅处在一个“监督藏政”的阶段。西藏的内政。只要不出大乱子,朝廷是不干涉的。事实上。以彼时的力量,也干涉不了。 就是。彼时,朝廷对西藏的统治,还十分之不稳固,因此,绝不能够在那种情形下,主次不分,横生枝节,去动川藏交界处的藏人土司。 现在时移势易,又凭空掉下了瞻对之乱这个赐良机,关卓凡一把抓住,要借机斩掉这条大大的尾巴,补上这个大大的缺口。 事实上,关卓凡的野望,是对整个西藏“改土归流”,但是,动西藏本土的时机尚未成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一步步来吧,柿子先找软的捏。 瞻对的土司没了,“改土归流”是顺理成章的。理塘呢?朝廷下旨,痛斥理塘土司,“坐视川边糜烂,不为所动”,该员行径,何止“尸餐素位”?简直“是无人心”!着革去一切职衔,黜为庶民。 理塘土司其实是有些冤枉的。瞻对兵横行境内,阻断西藏和内地的联通,他除了向拉萨的噶厦和成都的四川总督告急之外,确实没有打开寨门,出去拼命可是,摆明了实力悬殊,打不过的呀!出去干什么?给人家磨碎了做糌粑吃吗? 但思前想后,终究不敢不奉诏。一是贡布朗杰父子殷鉴在前,二是轩军大军就驻扎在不远处的乐山,捏死自己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只好委委屈屈地“奉诏”、“谢恩”了。 不过,朝廷对他,还算是客气的,准他继续留居理塘,并保留一定数量的土地、金珠、奴仆。 瞻对设县,县治设在如龙镇,此地形如龙头,藏语呼之“主母龙”,因此,定县名为“新龙县”,取“龙获新生”之意。 理塘设县,名称不变,即“理塘县”。 瞻对、理塘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办了。 “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伊克桑,四川总督吴棠,联名下札,给四川藏区土司们,一个个地打招呼,大致意思是,奉皇上的旨意和轩郡王的均谕,现给各位老兄三条路选,万勿自误: 第一条路,期限之前,主动“投献”,即主动交出土地和权力,则朝廷不但允许你们留居当地、保留相当数量的土地、财产、奴仆,还会下旨表彰,授予你们“恩骑尉”的世爵,并准尔等子孙世代承袭就是“世袭罔替”啦。只是“恩骑尉”是世爵中最低的一档,札子中未使用“世袭罔替”这么隆重的字眼。 期限到了,始终不肯主动开口,就只好下旨免职了。 第二条路,免职的旨意下来后,如果奉诏,那么朝廷还是会仿理塘土司的例,准许你们留居当地、保留一定数量的土地、金珠、奴仆,只是这个数量,就没有“主动投献”的那么多啦,“世爵”神马的,更加不必提了,就是个平头老百姓。 第三条路,如果不奉诏,哼哼,那便是违抗圣旨、迹同谋反,本钦差立遣大军,到你们家里边,当面跟你们道道。 瞻对头人和理塘土司的例子摆在前边,轩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又有十二世**喇嘛入觐的大背景,四川藏区的土司,大部分选择了主动投献,剩下的,或者心存侥幸,或者看不明白形势,拖过了期限,等到了免职的圣旨。 这班土司,这才明白朝廷是来真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和理塘土司一样,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究没有造反的胆子,流官到任的时候,一个个乖乖地交出了政权。 唯有新龙县正北三百里的色达,勒兵边境,朝廷派去的官员,不得其门而入。 伊克桑接报,立即率轩军向色达挺进。 川藏震动。 轩军先锋团进至打箭炉的时候,收到了色达方面送来的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是一颗人头色达土司的人头。 色达土司手下的一个头人,杀掉了自己的主子,向朝廷投诚。 朝廷的官员,顺利进入色达,那个“恩骑尉”的世爵,就给了这个头人。 轩军入川之后,至始至终,一枪未放,一炮未开。 川地藏区,一批新设立的县,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新龙县在北,理塘县在南,我们就以新龙县和理塘县为坐标,来看一看这次“改土归流”的成果: 新龙县西,设白玉县;西北,设德格县;北,设甘孜县;东,设炉霍县、道孚县。 德格县北,设石渠县。 甘孜县北,设色达县。西北,设壤塘县。 理塘县西,设巴塘县;南,设得荣县、乡城县、稻城县;东,设雅江县。 雅江县东的打箭炉,设康定县。 这些新设立的县,在原时空,有的是在光绪末年、宣统初年,四川总督赵尔丰推行“改土归流”的时候设立的;有的,迟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方才正式设立。 在本时空,在关卓凡手上,四川藏区的“改土归流”,提前了整整四十至九十年。 关卓凡想,单凭这一点,我就不算白穿越了一次。 *(未完待续。) 第九章 推原论始 热门推荐:、 、 、 、 、 、 、 西藏本土,目下虽然尚不具备大规模“改土归流”的条件,但关卓凡并未轻轻放过。热振、夏扎之争,以及这场政争衍生出来的贝丹顿珠之乱,带来了赐良机,他要以此为借口,改革西藏官制,为日后全面“改土归流”,打下一根有力的楔子。 朝廷下旨,热振固然昏庸,但夏扎更加混蛋,“擅动刀兵,自相攻杀,蒙蔽上聪,行迹狂悖”,“致启贝丹顿珠之乱”。对了,瞻对之乱也是这个贝丹顿珠折腾出来的,推原论始,什么祸都是你夏扎闯的! 上谕中,为儆效尤,敕夺夏某生前爵衔和身后荣名,夏扎的整个家族,被一脚从贵族的队伍中踢了出去。 夏扎这个冤哪。 他“擅动刀兵,自相攻杀”,并不算冤枉他。当时的驻藏大臣满庆,虽然受了夏扎和李玉圃的蒙蔽,下了札子,斥责了热振,但并未批准夏扎动用武力,攻打热振。可是,夏扎的这个摄政,是经过满庆的奏请,朝廷正式任命的。“擅动刀兵,自相攻杀”于前,取热振的摄政而代之于后,则等于朝廷默认了他的“擅动刀兵,自相攻杀”,怎么事过境迁,就成了夏扎的罪名了呢? 哼哼,那是因为你“蒙蔽上聪”,朝廷才做出了错误的任命啊。 一句“蒙蔽上聪”,朝廷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什么镬都由夏扎来背了。 处分夏扎并不是真正的目的,真正目的是由此“痛定思痛”:这个,上边儿明明有驻藏大臣和**喇嘛呀,下边儿的人怎么还是这么自把自为,乃至胡作非为呢? 顺理成章得出结论:西藏现行的官制存在重大问题! 西藏现行的官制,是一种政教合一的制度,**喇嘛高高在上,既为宗教领袖,也是政府首脑。具体政务,由噶厦政府秉承**喇嘛之命实行。噶厦政府设四噶伦。一僧三俗,名义上地位平等,但僧噶伦为首席噶伦,实际权力。要大于三个俗噶伦。 **喇嘛的传继,行“灵童转世”制度,从幼年“坐床”到成年“亲政”,常常有十多年的“空窗期”,这段时期。择一大寺出身之高僧,任“摄政”,位居噶厦政府之上,代替**喇嘛执政。摄政非常设职衔,一俟**喇嘛亲政,摄政便即退位。 西藏并不是一开始就实行这种政教合一的制度的。 和硕特统治西藏时期,一切行政权力都掌握在蒙古人手中,**喇嘛只能管理宗教事务;准噶尔袭杀拉藏汗,取和硕特而代之,情形依旧:蒙古人控制所有行政权力。**喇嘛局促于教务一隅。 朝廷大军入藏,驱逐了准噶尔,设驻藏大臣,开始正式对西藏行使行政权。其后,清廷主要依靠驱准之战中的“有功藏人”来治理西藏,代表人物为颇罗鼐。此人在驱准之战中脱颖而出,由一个税吏一跃而为“一等台吉”,然后一路固山贝子、贝勒、多罗贝勒,青云直上,最后居然做到了郡王。总揽西藏地方大权。 这个时期,**喇嘛依旧只能管理教务,不能插手政事。为防**喇嘛方面干涉藏政,朝廷还把**喇嘛之父诏传至京。给了个“辅国公”的衔头,请他在北京安生呆着,没啥事儿就甭回西藏去了。 颇罗鼐对朝廷“克尽忠诚,实心效力”,当政期间,西藏地方无事。民人安居乐业,前后凡二十年。 颇罗鼐表现不错,他病故之后,朝廷按照他的遗愿,准其次子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袭郡王爵,继续总理藏政。 这下子麻烦来了。 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这名字真特么拗口——上台之后,胡作非为,先是杀兄逐侄,构衅**喇嘛,继之自立名号,阻断北京和西藏的塘汛,最后,干脆跑去和准噶尔勾搭在一起——他老爸当年可是靠打准噶尔起家的。 得到准噶尔发兵支援的承诺后,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决定跟朝廷翻脸,他布置兵马,打算屠尽驻藏大臣以下客军客民。 危急关头,驻藏大臣傅清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诱至驻藏大臣署衙,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部下,鼓噪纵火,围攻驻藏大臣署衙,傅清及副手拉布敦,皆力战殉国。 傅清、拉布敦虽然死义,但叛军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朝廷镇压下去,没有酿成全藏范围的大乱。 事后,高宗总结经验教训,认为再不能给某个藏人以统管全藏的权力,不然,西藏高皇帝远,时日一长,不论是谁,都会骄狂难制、蓄萌逆志。 嗯,那该怎么办呢? 好吧,放**喇嘛出来吧。 高宗的算盘是,名义上,把最高行政权力交给**喇嘛,但实际政务,由下面的噶厦政府处理,这样,**喇嘛其实并不直接掌握行政权力。噶厦政府呢,只有办事权,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一僧三俗的四个噶伦,彼此的地位,又是平等的,每个噶伦的权力都是有限的,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之故事,再也不可能重演了。 乾隆十六年,《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公布,**喇嘛首次获授权参政。 应该,高宗的设计,颇为精巧,甚至颇有一点后世之“虚君”的意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西藏确实无法自外于北京的朝廷了。 可是,这个制度的副作用,也非常之大。 一是西藏虽不生大乱,但政局却长期动荡不安。 摄政和噶厦、噶伦和噶伦,谁也不服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下绊子,打黑枪,直至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热振和夏扎之争,就是很好的例子。 四噶伦地位平等,相互不服气好理解,摄政和噶厦,为什么也彼此大眼瞪眼呢?这是因为,摄政上任之前,都是某大寺的“堪布”——即主持,都没有什么行政经验,噶厦政府的噶伦,却个个政务精熟,对新官上任的摄政,难免看不上眼。既然轻视,便不会服气:昨儿你还在我们下头,今儿就爬到我们上头来了,人五人六的,凭什么? **喇嘛由“灵童坐床”至“成年亲政”的“空窗期”,偏偏又特别之长,摄政和噶厦,乃有足够的时间,你来我往,你争我夺,整个西藏的政局,便没完没了地摇摇晃晃。 牺牲品不止西藏的政局,还包括**喇嘛本人。 不论摄政还是噶伦,权力掌握既久,交出去的时候,就不那么痛快了。 九世**喇嘛十一岁亡故,没活到亲政。 十世**喇嘛亲政第四年亡故,年仅二十二岁。 十一世**喇嘛亲政当年亡故,年仅十八岁。 这几位**喇嘛,死的都不明不白。 十二世**喇嘛现在六岁,他未来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算一算,自《酌定西藏善后章程》以来,七世**喇嘛至十一世**喇嘛,摄政执政的时间,比**喇嘛亲政的时间,要长得多。 政局不稳,对西藏也好,对朝廷也好,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对于朝廷来,在某个层面上,也能够从这种混乱中得到某种收益:西藏上层,光顾着争权夺利,没空儿来动朝廷的脑筋了。 分而治之嘛。 可是,《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带来的第二个副作用,对于朝廷来,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 **喇嘛掌政,西藏政教分离的政治格局被彻底打破了,宗教势力迅速膨胀,西藏的政治体制很快变成了政教合一。 一僧三俗的四噶伦,名义上地位平等,但僧噶伦作为黄教寺院集团的代表,排名第一,是为首席噶伦,实际的权力和影响力,超过三个俗噶伦。 比噶伦地位更高的摄政,百分百出自于黄教寺院的高僧大德。 “拉萨三大寺”——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的“堪布”,例行参加噶厦政府的扩大会议,直接参预政事,与闻大计。可以,这三大寺的“堪布”,算是噶厦政府的“编外噶伦”,寺院集团的主张和意志,通过这种手段,可以得到直接的实现和贯彻。 “三大寺”都拥有大面积的直辖领地,“堪布”可直接向所辖地区派遣各级官吏,权力等同噶厦政府所派同级官吏。 非但如此,法条明确规定,寺庙和百姓发生纠纷,由寺庙自理;寺庙判决的案件,和政府判决的案件,有同等法律效力。 就是,寺庙拥有超越和凌驾政府的“治外法权”。 除此之外,地方政府许多官员其实都是僧人出身,或者取得了僧籍,或者毕业于僧官学校。 许多黄教寺院的高僧,在政府中“挂职”或拥有名誉职位。 更不必,**喇嘛在藏人心目中的地位,与日俱增,直至与神祗无异。 当时的朝廷,并不能充分意识到政教合一的危害性,利用密宗统治藏、蒙,本来就是国策,清朝的皇室自身,和密宗也有密切联系。后宫普遍崇佛就不了,就是皇帝,也多有同密宗瓜葛甚深的。 世宗信佛,高宗有自己的“上师”,事实上,这位名叫章嘉若必多吉的“上师”,是动高宗准许**参政的重要幕后推手。 但政教合一的危害性,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关卓凡,是清清楚楚的。 好吧,面对西藏官制现状,我该如何着手改造呢? *(未完待续。) 第十章 新官制,新王爷 热门推荐:、 、 、 、 、 、 、 朝廷对于西藏的治理,是通过驻藏大臣完成的。驻藏大臣拥有西藏一切重要事务的最后决定权,但并不直接管理藏政,到底,朝廷对西藏的治理,是一种间接的治理。 这是一种低水平的治理,西藏出现了什么问题、矛盾,必须累计到将近爆发的时候,甚至到爆发之后,才能被发现,并着手解决。就算问题最终得到解决,损失也已经造成,事倍功半,代价过重。 还有,如果西藏内部出现了对朝廷的离心力,也不能及时发现,未雨绸缪,预为之备。 改革西藏官制,关卓凡定下两个原则:一,改间接治理为间接治理、直接治理并举;二,削弱黄教寺院集团在政府中的影响力。 先第一个。 仿朝廷的六部,改革噶夏政府。四噶伦增加到六噶伦,犹如六部堂官,两正四副,其中,一正二副为藏人,正噶伦为僧噶伦,副噶伦为俗噶伦;另一正二副,则或汉或满,由朝廷委派。这个情形,被称为“半朝半藏”,亦仿佛六部堂官的满、汉各半。 朝廷一伸手,就拿走了噶夏政府一半的行政权,藏人“自治”的权力,自然是被大幅度削减了。不过,僧噶伦名正言顺变成正噶伦,又似乎巩固了寺院集团的势力,一班藏人上层,面对新官制,面面相觑,五味具陈。 新噶夏政府,名义上,一如其旧,位居摄政之下;副噶伦亦位居正噶伦之下。可是,即便黄口儿,也晓得,摄政如何支使得动“朝噶伦”?正职的“藏噶伦”又如何支使得动副职的“朝噶伦”?副职的“朝噶伦”,只有正职的“朝噶伦”才支使得动,而正职的“朝噶伦”,自然是越过摄政,直接对驻藏大臣负责的。 则新官制之下。摄政的权力,也被间接地削弱了。 噶厦下面,有两个最重要的机构,一个叫“译仓”。相当于秘书处,主事者为两名四品僧官;一个叫“孜康”,相当于审计处,主事者为三名四品俗官。同时,这两个机构也兼组织处的功能。“译仓”管理僧官,“孜康”管理俗官。 新官制中,“译仓”和“孜康”的主事官员,统统增加到四名,各为“二朝二藏”。这样一来,噶厦政府三项最重要的办事权——文秘机要、财政赋税、人事管理,每一项,朝廷都拿走了一半。 至于“黄教寺院集团在政府中的影响力”这个问题嘛…… 嗯,这样吧,咱们以后就不召开什么“噶伦扩大会议”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对与会的“三大寺”不够尊重嘛! 嗯,为隆重其事,咱们成立一个“大参事会议”,请帮办大臣和摄政做“名誉主任委员”,请一僧一朝的两位正噶伦做“主任委员”,请四位副噶伦和“三大寺”的“堪布”做“副主任委员”。 看,“三大寺”的“堪布”,同噶厦政府的噶伦,名正言顺地平起平坐。这,才是尊重各位活佛的道理嘛! 你问“委员”都是些什么人?哦,这个“大参事会议”的“委员”,包括前藏其余所有黄教寺庙的“堪布”。也包括重要的官员、头人,等等等等,总之——“各界贤达”。 你想一想,“大参事会议”召开,前藏朝野要人全部与会,帮办大臣和摄政。既为“名誉主任委员”,自然也要莅会的,也会带来驻藏大臣和**喇嘛的训谕。这个“大参事会议”,群贤毕集,济济一堂,何等气魄,何等热闹?委员们畅所欲言,共商藏是,有所得的,便可上书,“大参事会议”的“译仓”整理之后,即上呈驻藏大臣和**喇嘛审阅,的有理的,自然就会发下来,噶厦自然照章执行。 呃,请问,这个“大参事会议”,多久召开一次啊? 这个嘛,开得太频繁,就显不出“隆重其事”来了,再者了,前藏地方这么大,拉萨之外的堪布、官员、头人,来会议一次也不容易,这样吧,一年一次如何? 啊? 还是太频繁了?那就两年一次吧! 呃…… 千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奔腾而过…… 改了政府,改了寺庙参政议政的形式,还有一样要紧物事,也是要改的——藏军。 国初的时候,西藏并没有正式的军队,平时就是耕作、放牧的普通百姓,既不进行军事训练,更没有固定的编制,遇有战事,当政者按各部落大,征调“差兵”,并由服役者自备马匹、粮草、武器。 这样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敌人稍稍强悍一些,便一触即溃。所以,西藏碰到蒙古,一点法子也没有,先后受制于和硕特、准噶尔,全然动弹不得。同廓尔喀见仗,也是一败涂地。 有鉴于此,平定廓尔喀之乱后,高宗命西藏组建了一只三千人的正规部队,额设“代本”六员,四品官,每人辖五百人,一切军需物资皆由噶夏政府发给。 这支所谓的“正规部队”,战斗力也十分可疑,平日纪律松懈,训练水平低下,基本是三打鱼、两晒网的状态,且一直缺额严重,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这个情况,噶夏政府和驻藏大臣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噶夏政府的噶伦们,忙着争权夺利,根本顾不上这些;驻藏大臣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在这个问题上,朝廷是精神分裂的:既希望外敌入侵西藏的时候,当地政府可以分担朝廷的压力,又不愿意西藏真正拥有自己的战力强悍的军队。 不过,实话实,密宗深入人心之后,藏人的民族特性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藏人已经打不了仗了。那个曾经压得盛唐时候的中国喘不过气来的吐蕃,早已烟消云散,永远不可能复现了。 因此,瞻对之乱时,西藏举全藏之力,还是拿不下贡布朗杰,最后还是由汉员带队,才勉强把瞻对兵赶出了理塘。 关卓凡改革藏军,亦非为了增加藏军的战斗力,而是要把这支军队的指挥权,抓在朝廷手里,不过,用的名义,还是藏军战力低下,不能不大加整顿。 怎么整顿呢?嗯,仿绿营例,由轩军负责对藏军进行“整编”——这个,全国上下一盘棋,西藏也不例外嘛。 这样一来,藏军的改制,并没有像噶伦、译仓、孜康改制那样,直接祭以“朝廷”的名义,改制的结果,却比噶伦、译仓、孜康更加彻底,藏军的指挥权,完整地转移到了轩军的手里,也即转移到了“朝廷”的手里。 从此以后,未经驻藏大臣和管带藏军的轩军将领,藏人首脑,不论噶伦还是摄政,乃至**喇嘛,都无法再调动藏军的一兵一卒了。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所有改制,都是前藏地区的——即**喇嘛统治地区;后藏为班禅额尔德尼统治,班禅一向乖觉,对朝廷从无二心,暂时不必去动他。 由瞻对之乱衍生而来的川地藏区的“改土归流”,以及西藏前藏地区的“改革官制”,至此落下帷幕,结果十分圆满,可以远超预期,且由始至终,朝廷未发一枪,未开一炮。 上谕明发,轩郡王关卓凡以“安定川藏之功”,由亲王衔郡王爵,进亲王爵,是为轩亲王。 关卓凡固辞不准,只能谢恩领受。 对关卓凡进亲王,自然是有人有想法的,但“安定川藏”,是永固金瓯、泽及后世的大功勋,没有人能够不服气。 关卓凡从“安定川藏”中捞到的好处,并不止于一个亲王。 瞻对之乱时,朝廷里生出的一个枝节,被关卓凡大肆借题发挥,结果收益奇钜。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破口大骂 当初,贡布朗杰横行理塘,阻断西藏和内地的联通,西藏派兵平乱,领兵的宗堆,领受贝丹顿珠之命,同贡布朗杰暗通款曲,致使藏军连连失利。 川督和噶夏责问,宗堆什么“皇帝不差饿兵”,伸出手来,向朝廷索要军饷。 这个事儿传到北京,有一个礼科给事中,叫做刘云溪的,忽发奇想,上了个折子,瞻对乃化外之地,又跟西藏接壤,不如赐给藏王,折抵军饷,这样,朝廷省下一大笔钱,又能够平瞻对之乱,两全其美,多好的事儿呀! 看到这个折子,从两宫皇太后,到关卓凡,到军机全班,无不气得发昏二十一章。 刘云溪的奏折,荒唐得太过分了。 首先,目下之西藏,根本没有什么“藏王”,刘云溪一张嘴,就把西藏推回到颇罗鼐乃至固始汗甚至更早的白教当道的时代了。 其次,瞻对虽然算“川边”,却不和西藏接壤,如果真的赐给西藏,瞻对就成了西藏在四川的“飞地”了。 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彼时朝廷的既定政策——虽未公之于众,是要拿川地藏区“改土归流”,并进一步向西藏收权的,你倒好,跳出来什么“瞻对乃化外之地”,还要将瞻对向西藏那边儿推? 荒唐虽然荒唐,但本朝素有不以言罪言官的传统,不好给予降级、免职一类实质性的处分——不然就是“阻塞言路”了,于是传旨“痛加申斥”,就像当年詹事府右庶子孙东谋反对为皇帝开“洋务、兵事”的功课,翰林院侍讲徐应祥反对修筑铁路,朝廷也是下旨申斥,并没有给予任何具体的处分。 至于徐应祥顶不住了,主动求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不过,因为不想扩大这件事情的影响,以免被西藏方面抓到口实。负责传旨的,不是朝臣,只派了太监。 结果就出事儿了。 如果负责传旨的是朝臣,念完上谕,“钦此”之后,被申斥人“领旨谢恩”,就算完了。多难听的话都在上谕里面了,因为见诸煌煌上谕。话的再难听也是有限的,无论如何,不会损及被申斥人的人格。 最多,接了旨之后,还有“问你的话”,这些话,都是皇帝本人的原话,虽然不少是“诛心之论”,但皇帝再生臣子的气。哪怕要杀臣子的头了,也不至于问候臣子的女性亲属。 所以,无论如何,被申斥人人格无虞。 可如果传旨的人是太监,就大不一样了。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宫里的敬事房有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奉旨申斥”,念过上谕之后。负责传旨的太监还要对被申斥人“另行责备”。 “责备”?什么是“责备”?嘿嘿,就是骂人了。 太监的性格,因为身体残缺和所操劳役的特殊性,大多乖戾阴贼,除了银子之外,骂人是他们最感兴趣的物事。而论到骂人的花样翻新、刻毒入骨,大约底下也没有人比得上他们。 既然有“奉旨骂人”这等好事,那还不骂个畅快淋漓?且詈骂的是平日里太监们一见到就要打千儿行礼陪笑脸的朝廷大臣,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老爷们跪在面前,在自己的唾沫星子中抖若筛糠,骂人的太监,内心会得到变态的满足。 如果“奉旨申斥”的对象。是一向视他们为卑贱之人、甚至不把他们当成人的“读书人”,那这份痛快,就更是无可言喻了! 擅骂又不肯与人为善的太监,可以将被申斥人骂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接下来好几都缓不过劲儿来。 有没有免于受辱的法子呢? 当然有,奉上太监第一感兴趣的物事——银子,骂人,这太监第二感兴趣的物事,自然就免了。 这个价码不便宜,至少五百两银子起跳,官位愈高,太监的要价愈高,且得事先通过敬事房疏通——传旨的太监是敬事房派出来的,事先,被申斥人根本不知道派到自己家里来的是哪个太监。等到传旨的太监到了,再想“疏通”,就已经晚了——没有谁敢在开中门、摆香案的时候行贿、受贿的。 自然,不管贿银多寡,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自个儿先落下一半。 刘云溪上这个折子,并未受任何人的指使,纯粹一时突发奇想,自以为是张良、陈平之计,本意倒真是为朝廷省钱,只是无知之尤,闯下了这场祸事。他这个人,秉性孤介,傲岸不群,从来不做“卖参”的事情,穷京官一枚,又不认识什么有钱的朋友,五百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来? 向“放京债”的借吧,刘云溪的人缘儿太差,从来没有接过什么有油水的差使,还款能力相当可疑,没有哪个“放京债”的,愿意放给他这么一笔数目不菲的款子。 再,他自个儿对“行情”也是糊里糊涂,拖拖拉拉的,宫里边儿等不到刘家的信儿,旨意却是一刻钟也不能拖的,传旨的太监按时上门了。 开中门,摆香案,跪聆圣谕。 传旨的太监也姓刘,念圣旨的时候,刘太监的声音倒是颇为平和,但刘云溪已是听得满面通红,浑身冒汗,手足也不自禁地微微发抖。不过,因为事先得到些风声,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勉强还自持得住,只等着刘太监念出“钦此”二字,便“臣领旨谢恩”。 念完“该员所奏,殊属荒唐,着传旨严加申斥”之后,正常情况下,就该“钦此”了,刘太监保持着双手展开圣旨的姿势,但微微偏过了头,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刘云溪,公鸭嗓子突然拉高了调子:“刘云溪,你的脑子是被狗子吃了吗……” 就此开骂。 这一顿骂,真正叫“狗血淋头”,刘云溪几十年受的粗言秽语,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一次的一半。他目瞪口呆,整个人全然懵掉了。 也不晓得骂了多久,刘太监终于念出了“钦此”二字。 刘云溪伏在地上,毫无反应。 刘太监咳了一声,又念了一声“钦此”。 刘云溪还是没有反应。 刘太监有点发慌了:不能再“钦此”了呀!刘云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领旨”?那乱子可就大发了!刘云溪固然要倒大霉,自己的这趟差使也算办砸了,追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他又咳了一声,向跪在刘云溪侧后方的一个老仆人,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 老仆会意,膝行而上,从后面扯了扯刘云溪的袖子,轻轻喊了声:“老爷,该接旨了!” 刘云溪身子一颤,慢慢儿的抬起头来,直起了上身。 刘太监吓了一跳。 刘云溪双目血红,脸色却惨白如纸。 刘太监不敢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他对那个老仆道:“你们老爷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你过来帮帮忙!” 呃,刘云溪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实在不能算“年纪大了”。 帮忙?怎么帮啊? “唉,扶着你们老爷的手啊!” 哦,明白了。 老仆跪在一旁,托起了刘云溪的双手。 一触到老爷的手,老仆自个儿先吓了一跳:冰凉冰凉的。 刘太监走上两步,将圣旨往刘云溪手上一放,道:“拿好了!——既接了旨,我的差使就算办妥当了,告辞了!” 不等刘家的人答话,掉头就走。 刘太监离开之后,刘家的人赶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将刘云溪搀了起来。 老仆道:“老爷,钦差走了,咱们回屋去……” “钦差”二字入耳,刘云溪身子一颤,突然放声大哭。 这真是“嚎啕痛哭”,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放声儿,涕泪交流,声嘶力竭,谁劝都没有用。 刘家上下都急了:刘宅不过一进的房子,这么哭法,邻居是会听见的呀,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p 第十二章 精神上的廷杖 刘云溪直哭到嗓子哑了,浑身绵软无力,才被家人扶进了房内。…, 真正叫“声嘶力竭”了。 进了房间,瘫倒在床,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不论家人如何安慰劝导,他都仿佛没有听见。 家人自然担心不已,寸步不敢离开左右。从下午申正一直折腾到晚上亥初,晚饭谁也没有吃成。 亥初二刻的时候,刘云溪突然坐起,自己没有事儿了,还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刘家上下大喜,赶忙生火做饭。 饭菜端了上来,果见老爷风卷残云,吃得甚香。 饭后,刘云溪自己太倦了,要好好睡上一觉,叫人不要打搅他,然后倒头就睡。 开始的时候,家里人还是不大放心。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见刘云溪鼾声如雷,果然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各自散开,刘夫人也上床就寝了。 白遭了这档子事儿,刘夫人睡得便不踏实,到了半夜,隐约听到“噗通”一声,一惊而醒,便见到房梁上挂着一个人,正在晃晃悠悠。一转念间,登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下床去,抱住刘云溪的双腿,嘶声大叫。 家里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将刘云溪解了下来。 还好,刘夫人听到的那一声“噗通”,是刘云溪踢倒凳子的声音,从发现老爷寻短见,到解他下来,几乎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耽搁。刘云溪猛烈地咳嗽了一轮,终于缓过气儿来,然后再一次放声大哭。 深更半夜。鬼哭狼嚎。自然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 刘家上下。急得跳脚,这时候,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上头”骂了你几句,你就上吊抹脖子?!这就不仅仅是“荒唐”了,而是地地道道的“悖逆”了!若给“上头”知道了,最轻也是一撸到底,逐回原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如果“上头”是个坏脾气的,打入牢,绑上菜市口,也不稀奇! 这可如何是好? 刘云溪没有再次寻死,但他投缳的消息没法子瞒得住,终究是泄了出去,“上头”也终究是知道了。 朝臣、士子自然难免狐悲之叹,但对刘云溪的申斥本身无可究责,太监另行“加码”,也是两百年来的“潜规则”;同时。在“传旨申斥”的问题上,只要身为臣子。就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在台面上,没有人能够为刘云溪抱不平。 大伙儿只是盯住了“上头”,看看这一次,“上头”是装傻不晓得刘云溪投缳这个事儿、放他一马呢?还是进一步给予他更严厉的处分呢?甚至是—— “上头”的反应,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关卓凡上了个折子,刘云溪所奏荒唐,皇上和两宫皇太后只给予他申斥的处分,实在是“宽恩厚典”,刘云溪虽然糊涂,亦不能不“感激涕零”。不过,刘云溪身为“子门生,国家大臣”,“岂宜受辱于阉人”?这个事儿,是我处置不周,“失却朝廷体面”,请求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给予我重重的处分,“以儆有位”。 刘云溪是同治元年壬戌科的进士,因此关卓凡他是“子门生”。 接着,戏肉来了,关卓凡,为“崇国家体制,存士子体面”,请废派太监传旨申斥的制度,以后凡有申斥的旨意,皆请遣朝廷大臣前往宣达。 追加刘云溪处分神马的,一个字儿都没提。 这个折子,引起的震动,可以是核爆级别的。 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定汉语为通用语”。 “定汉语为通用语”,受其益者,首在族群之层面;废太监传旨申斥制度,受益的,却是所有在京出仕的个人,亦包括所有的八旗亲贵。 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心里面都怦怦直跳。 两宫皇太后“踌躇再三”,关卓凡则“固请再三”。 大多数的人,都以为这是“上头”惺惺作态,君臣合演一出双簧。但他们错了,这一次,两宫皇太后是真正的“踌躇难决”。 若无上位者的允准,太监怎么敢辱骂大臣?哪怕给多他们十个胆子呢!太监申斥制度中的“另行责备”,当然是得到了上位者暗地里的支使,绝非敬事房的自行其是。 事实上,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是满清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祖制”之一,是满清贵族“调教”汉族士大夫、爱新觉罗氏维持自身统治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朱明对付士大夫,出之以廷杖;清承明制,却明智地避开了这种荒唐的肉刑,但是,某种意义上,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可以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廷杖”。 受**上的廷杖,受刑人尚有可能保持自己的人格和自尊;受“精神上的廷杖”,却难以再保持完整的人格和自尊了。“受刑”之后,被申斥人心虚气沮,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再存有自外于上位者的心思了。 有清一朝,汉族士大夫对满清的顺从,相当程度上,源于这个在历史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太监申斥制度。 当然,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倒不看人下菜碟,八旗亲贵若被传旨申斥,一般的挨骂,一般的狗血淋头,且免于受辱的价码更高。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是悬在所有为臣者的头顶上的。不过,因为八旗亲贵以“奴才”自居于皇帝、皇太后面前,主子骂奴才几句,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这个制度,打击的主要对象,还是汉族士大夫。 原时空,不是没有人做过废除太监申斥制度的努力,但无一例外,都被“上头”委婉地拒绝了。最后一个提出废除太监申斥制度的,是张之洞,那已经是皇族内阁成立之后的事情了,张之洞已经病入膏肓,满清已经处在覆亡的前夕,无数的制度都改了过来,但这个太监申斥制度,还是动它不得。 终于,太监申斥制度和清朝一起“相始终”了。 至此,我们可以了解,关卓凡请废太监申斥制度,为什么会在举朝上下,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也可以了解,两宫皇太后为什么“踌躇再三”了。 但两宫皇太后终于允准,近两百年的太监申斥制度,一朝而废。 史载,对于轩王,“下士子自此归心焉”。 *(未完待续。。)u 第十三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乘着废太监传旨申斥制度的东风,关卓凡趁热打铁,打算再做一件核爆级别的事情。 经由强有力的幕后推动,舆论迅速发酵:刘云溪明明是最地道的“正途”出身,虽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但该读的圣贤书,都是熟读了的,何以无知无识至于此极?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一个叫做宝廷的旗下名士,写了个帖子,其中有两句话,时人热传:“皓首穷经,不及秘义。” 这两句,出自唐朝韩偓的《增易卜崔江处士》:“白首穷经通秘义,青山养老度危时。”不过,宝廷反其意用之,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这个宝廷,书友们大约还有印象,他是个闲散宗室,关卓凡的铁杆粉丝。轩军平定了日本长州之乱,带回了和樱皇,朝廷“议功”,宝廷虽不在朝,却一力鼓吹,关卓凡“内,扶社稷将倾之危;外,定强盟、收顺藩”,这是“列土分茅”之功,“夏赏五德,爵以劝功,古有明训”,朝廷“不宜因循”,应该“酬以王爵”。 宝廷身上没有任何爵位,但他却“少负诗名”,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已有“纳兰性德之后国朝第一人”的名声。当时,他还没有能够考取任何功名,但已被视为“八旗文气所聚”,因此,能够领袖同侪,一言一行都有人追摹。 关卓凡那个“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的多罗贝勒。多少受益于宝廷等一班闲散宗室造的上述舆论的。 此时的宝廷,身份已经不同,他去年乡试“中式”,成了举人,刘云溪便正经算是他的翰苑前辈了。一个刚刚中举的年轻,距进士及第还远着,却对进士出身的翰苑前辈如此不客气,实在惹人侧目。 不过。宝廷为人,放荡不羁,疏狂磊落,自称“胸无宿物”,素有“敢言”之誉。平日好使酒负气,放浪形骸于山林泉下。因为有这番“魏晋名士”的派头打底,他对刘云溪的讥讽。倒也并不如何令人意外。 又一种法紧跟着起来了:现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世易时移,“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行不通了!圣贤之书当然要读,可是,“窗外事”也不能不“闻”啊!不然,再怎么“正途出身”,出来出去。也就是一个刘云溪罢了! 舆论发酵的差不多了,关卓凡要“动一动”了。 他要动什么呢? 科举。 嗯,这得算“核爆级别”的事儿了。 不过,不是废除科举,这在当时的政治条件下,不存在任何的可能性。 关卓凡还没有向全下“读书人”同时开战的实力。 甚至也不是“改革”科举。一看到“改”、“变”一类字眼,立马会有一大堆“读书人”,针扎屁股般跳起来,“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嘛! 可是。科举不能不动了。 科举制度,可不仅仅是现代的公务员考试。这个制度,掌握和控制的,是整个社会的教育体系从开蒙到出仕,从资源到通路。 关卓凡要在中国实现近代化、工业化,就要在全社会范围内,实现最基本的近现代的科学、文明的启蒙,这个,现有的科举制度,自然是无能为力的;另外,近代化、工业化,需要海量的掌握近现代科技知识、具备近现代文明观念的人才,这些潜在的人才,都绑在现有的科举制度内,“皓首穷经”,关卓凡只能觑空子、抽冷子,吃一点这个制度漏出来的残羹剩饭。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既然现在还不能搬开它,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改造它了,使它的正能量尽可能的多一点,负效用尽可能的少一点。 如何改造呢?前面不是过,一提“改”、“变”,就会有人一跃而起吗? 我不提“改”,也不提“变”,嘿嘿,不是“法古无过”吗?好,我来“复古”。 * 西江米巷,倭府。 倭仁头大了:这位王爷,怎么又自个儿跑过来了呢?你这么干,固然是“礼贤下士”,可是,朝廷是有“宗王不得交通大臣”的“祖制”啊,你不能总装作不记得啊! 还有,我不能再收礼了!可若你又拿出本宋版的典籍,我受之有愧,却之不甘,这百爪挠心的,味道实在是不好受啊! 上一次,关卓凡初值弘德殿,为皇帝开讲“兵事、洋务”,携了另一位新师傅翁同龢,一齐登门拜访“老师傅”倭仁,送了倭仁一本宋版的《近思录》,这是朱熹和和吕祖谦合著,辑录所谓“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张载的学问精义,其编排依朱、吕的理学思想体系,算是尽括了源于周敦颐的程朱一脉的理学学术主体。 程朱为倭仁所宗,宋版《近思录》,开卷即闻先贤呼吸,倭仁心跳加速,犹豫再三,到底没有出“不要”的话来。 倭仁“不受礼”的金钟罩,就此被关卓凡破掉了。 倭老夫子行过礼,关卓凡双手扶起,老夫子开口道:“我要谏王爷一句……” “艮翁,“关卓凡一笑,打断了倭仁的话,“我晓得你要什么,我来都来了,你赶我走不成?不这个了,我今儿带了极好的茶叶过来,咱们进屋喝茶去!” 倭仁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关卓凡这次带过来的茶叶,不是“头茬明前龙井”,而是福建武夷山的“九龙窠大红袍”。产此茶的茶树,生于岩壁之上,不过寥寥数株,年产茶叶不过十斤上下,珍稀之处,茶中无二,“头茬明前龙井”也是比不得的。 冲出茶来,但见汤色橙黄明亮,茶叶红绿相间,更有一股极馥郁的兰花般的香气,果然好茶! 可惜,倭仁素不重口舌之欲;又晓得轩王无事不登三宝殿,想着他此次划下来的道道,自己不知道接不接得住?心中有事,茶味何如,就不大辨得出来。关卓凡一番心血做作,并没有什么卵用。 好吧,事儿。 “宝竹坡这个人,”关卓凡,“艮翁熟悉吗?” 宝竹坡,就是宝廷,竹坡是他的字。 倭仁一怔,道:“宝竹坡名声在外,不过,我从未与之过从。”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宝竹坡后生子,与艮翁‘过从’,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不过,近日他写了一个帖子,外边传得倒是热闹。嗯,其中两句,‘皓首穷经,不及秘义’,不晓得艮翁听过没有?” 倭仁忍了一忍,终究没有忍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回王爷的话,听过。可是,刘偶斋虽然荒唐,但已领受了训诫,又……唉,算是够倒霉的了!宝竹坡下笔如刀,形同追杀,刻薄至此,那不是……落井下石么?少年人……唉!” 连连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刘偶斋,就是刘云溪,偶斋是他的号。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嘴长在人家头上,真叫做没有法子!艮翁,句实话,我对刘偶斋,是很同情的。” “是!”倭仁的语气,微微有些激动了,“不然,朝廷也不能废太监传旨申斥的制度!皇上和皇太后固然圣明纵,却也要仰赖王爷择善固执,相机进言,庶几有济!”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不敢贪之功。我是,川藏的事情上,刘偶斋虽然荒唐,无知无识,可往深处想,也实在怪他不得。” 倭仁微愕,道:“这个……请王爷训谕。”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恢复唐、宋旧制耳 热门推荐:、 、 、 、 、 、 、 “地理时务,刘偶斋确实隔膜,”关卓凡道,“可是,孔、孟的书,写在两千多年前;程、朱的书,也写了七、八百年了。艮翁你想啊,圣贤再洞烛世代,这千百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们又如何晓得?嘿嘿,难道‘掐指一算’?” 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后世种种,自然是写不到圣贤书里去的。刘偶斋孔、孟、程、朱之书虽然都读熟了,一涉时务,依旧荒唐,也就不奇怪了。” 倭仁呆了一呆,张了张嘴,却没有出什么来。 关卓凡的话,皮里阳秋,味道古怪,该怎么接口?他可不像真为刘云溪打抱不平,可是,也没理由抱怨孔、孟、程、朱不能“洞烛百代”啊?这个…… “艮翁,”关卓凡笑了一笑,好像知道倭仁在想什么,“你别误会,我可不敢非议先贤!后人不肖,要好好自省,自个儿是不是不够争气?怎么敢把责任推到老祖宗头上?” “王爷,我,这个……愚钝,呃,就请王爷明示吧。” “圣贤的书,当然要一如既往,读熟、读透;不过,除此之外——”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中外时务,也不能隔膜了!毕竟,举业出身的读书人,不仅仅是埋首书斋里做学问,更要襄理子,抚牧万民!嗯,是要与闻国计、参知政事的!如果都像刘偶斋那个样子……嘿嘿,这个下,会给治理成什么样子?” “王爷……似乎过虑了?刘偶斋那样的,毕竟只是少数……” 关卓凡打断了倭仁的话:“只怕不少!” 言罢,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道:“艮翁,我晓得,颇有人抱怨,我用人。少用‘正途’出身,多用‘杂途’出身——可是,真正叫无可奈何!正途出身,如果有足够合适的人才。我何必舍近求远?我难道不愿意听言路的一片颂扬之声?实在是没……唉,实在是难!” 顿了一顿,又踱了两步,道:“现今的世道,真正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外形势,日夕万变!‘一心只读圣贤书’是要的,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决计要不得的了!许多正途出身的人,如刘偶斋之流,还是没有醒过味儿来!” “国计所关,一出一入,要么,几百万两银子的上落。要么,几千颗人头的去留!艮翁,你想一想,责任如此之重大,我怎么敢用昧于形势之人?我如果一味讨言路的好儿,所用非人,那……不是欺君,不是误国吗?!” 倭仁本就不善言辞,他又是理学宗师,讲究“诚心正意”、“察几慎动”。关卓凡的,尖锐固然尖锐,恳切却也十分恳切,思来想去。竟是无可辩驳! 不由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关卓凡见倭仁已有所动,心里暗笑,面儿上,却是神情愈发郑重,微微皱着眉,叹道:“其实。也怪不得这班读书人!从‘县式’到‘殿试’,大无数考试,都以‘时文’为主,也没有两次正经考‘时务’的!读书人十年寒窗,一切心力,全放在‘时文’上面,‘时务’上面,自然隔膜,荒唐如刘偶斋,也就不稀奇了!” “时文”,就是八股文;“时务”——倭仁自然而然,想到了三个字:“时务策”。 “时务策”,这是远比“时文”更加古老的一个名词。 唐、宋科举,经义之外,都要考“时务策”,也叫“试策”、“策论”,即要求考生对时政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议论。彼时,经义、时务并重,两者不可偏废。 到了明朝,“时务策”的考试,基本取消,集中考试考生对经义的理解和掌握。 清承明制,虽然还在各级科举考试的一头一尾——“县试”和“殿试”中,留了一点“时务策”的尾巴,但其对考生的逐级进迁,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所以,考生的精力,依旧几乎百分百放在了经义上面。经义是用“时文”——八股文来诠释的,因此,考生十载寒窗,绝大部分光阴,都花在了八股文上面。 八股文成于明,年代接近本朝,乃称“时文”。彼时,“时务策”早已从科举考试中黯然退出了。 轩王难道想……恢复“时务策”? 这个疑问,憋不住,终于问了出来:“王爷的意思,是不是要……恢复‘时务策’?” 我了这么一大篇儿,就是为了你这句话啊! “正是!艮翁高明!” 真要恢复“时务策”?倭仁一时茫然无语。 还有,什么叫“高明”?是夸赞我猜对了你的意思呢?还是恢复“时务策”这个主意高明?如是后者,若真的恢复了“时务策”,这……岂非成了我倭艮峰的建言了? 如是,士林何以目我? 哎哟,这可不成啊! 一念及此,倭仁大为着忙,道:“王爷,本朝制度完备,圣圣相继,难以轻易……” 倭仁口中的“易”,是“变易”的意思。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艮翁,不是‘变易’,是‘恢复’!恢复‘时务策’,恢复唐、宋旧制耳!” 顿了一顿,道:“本朝制度,承继前明,艮翁,咱俩都是旗人,彼此之间,不用打什么马虎眼儿——什么‘圣圣相继’,不都是承自前明?前明的玩意儿……嘿嘿!再者了,若论文气之盛,前明如何比得上唐,更如何及得上宋?艮翁,你是宗程、朱的,程子、朱子,可是两宋的,接陆九渊衣钵的王阳明,倒是前明的!” 关卓凡这番道理,似是而非,倭仁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倭仁讲理学,以两程和朱熹为正宗,一向批判陆九渊和王阳明为“外道”的,可是,因为两程和朱熹是宋朝人,王阳明是明朝的,到科举制度,宋朝的就比明朝的好?这个,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再,陆九渊也是宋朝的呀。 可是,前明的文气不及两宋,倭仁却是不能不认同的。 仲怔了好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件事,倭仁迟疑着道:“王爷,就算恢复了‘时务策’,也未必……管用啊?圣人之书,立德立言,可是,其中,哪有什么‘时务’?——这个,你方才不是也过了吗?贸然恢复‘时务策’,考试的时候,叫士子们……何所本呢?这,这,不就乱套了吗?” 好好,倭老夫子,我想要什么话,你就什么话,太配合了。 留意,戏肉来啦。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乘胜追击_5201小说 热门推荐:、 、 、 、 、 、 、 “艮翁的极是!”关卓凡重重点头,“确实要叫士子们‘有所本’!” 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想,这个事儿,是朝廷的责任!嗯,关于‘时务策’,朝廷要组织人手,编写……‘时务精义’,钦定颁行,以为考试之圭臬!考官出题,不能超出‘时务精义’之范畴,士子通读‘时务精义’,考试之时,就‘有所本’了!” “啊?!这个……” 关卓凡看着倭仁睁大了眼睛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当然,许多‘时务’,普通士子,不晓得来龙去脉,难以甚解,单靠自个儿钻研,歧义不免。考试的时候,还是可能有人无所适从的。为此,朝廷应该派出‘时务训导’,下去讲读解疑,如此,师弟日夕砥砺切磋,庶几无惑矣!” “朝廷派人下去讲读?这个……呃,请王爷的示,这是‘巡讲’呢?还是……” “不是‘巡讲’。”关卓凡,“若是‘巡讲’,一个地方,‘时务训导’只能呆上一段时日,多则半个月,少不过三、五,接着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了,如此,怎么能够和士子们‘日夕砥砺切磋’?解疑答惑之效,必然不彰!” 顿了一顿,加重语气:“我想,一个州县,一个‘时务训导’,如州之学正,县之教谕,长驻当地,专司‘时务精义’之讲读,不务旁骛。如此,略假时日,‘时务策’一道,士子们必然学有所成。考试之时,笔下也必然有分数了。” “那么,这个……‘时务训导’,就是国家正式职官了?” “是!” “王爷!”倭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国上下。有多少州县?一个州县,一个‘时务训导’,这,这要多大的一笔开销啊?”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问得好——我来给你掰掰手指头。” “全国上下。设县一千三百零三个,设州一百四十五个,设厅七十八个,除此之外,还有七十二个直隶州。三十四个直隶厅,算一算,亲民之建治,拢在一起,一共是一千六百三十二个。” 关卓凡话中之“亲民”,意思是直接治理民众,“亲民之建治”,就是国家最基层的政权组织。 “‘时务训导’的位子。可以比拟州之学正、县之教谕,正八品,正俸加养廉银。一年一百二十两,一个亲民的建治,设一‘时务训导’,则全国共设一千六百三十二个‘时务训导’,一年的薪俸,拢共是十九万五千八百四十两银子。” 倭仁微微骇然:此人胸中丘壑之分明。真正不得了! 脑子中随即转过一个念头:恭王真是比他不了——怪不得会被他取而代之呢! “州”这样东东,在中国历史上是很牛掰的。上古九州,汉代十三州。领牧一州者,地道一方诸侯。不过,汉之后,州的地位,愈来愈低,到了清朝,已是州、县并列,同为最基层的政权单位,只是,州大多设在要冲之地,知州的品级比知县高一品,正六品。 “厅”则大多设在边远之地,和“州”、“县”一样,同为“亲民之建治”。管“厅”的,一般是知府的佐贰之官,即同知、通判,同知正五品,通判正六品,整体来,又比知州高了。所以,政府正式文告中的行政序列,是“厅、州、县”,不是关卓凡话中的“县、州、厅”。 厅、州,有“散”和“直隶”之分。所谓“直隶”,即“直辖”之意。散厅、散州,和县一样,辖于府;越过府一级,直辖于布政司的,即为直隶厅、直隶州。直隶厅、直隶州和府是同级的,不同的是,府辖县,不“亲民”,即管官不管民;直隶厅、直隶州,却是既辖县,又“亲民”,所以,关卓凡计算基层政权数目的时候,将直隶厅、直隶州也算了进来。 啰嗦了一轮,言归正传。 “这笔钱,”关卓凡继续道,“看似不少,可是,咱们的十位总督,正俸加养廉银,拢在一起,一年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了——不过如此嘛。何况,科考乃国家文气之聚、命脉之系,多花一点点钱,那不是经地义?这一年二十万银子,国家拿得出来,也必须拿出来!” 几句话,的倭仁一腔老血,不自禁的热了起来。 “请教王爷,‘时务训导’,也和学正、教谕一般,由……礼部该管吗?” 礼部的“管部”大学士,正是倭艮峰。 “我倒是想,可是——”关卓凡微微苦笑,“这个差使,礼部怕是办不下来,大约必得另起炉灶了。” 完,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表情、动作,做作得极其自然。 撇开礼部,倭仁这个“管部”的大学士,自然面上无光,可是,他不能不承认关卓凡的有道理:“中外时务”,礼部自己都弄不清爽,怎么去“训导”别人?这个差事,若真叫礼部来办,办砸了,就不仅仅是“面上无光”了,那是误人、误国啊! 这么一想,倭仁的背上倏然一紧,心底却莫名的一阵轻松。 倭仁的神态变化,没有逃出关卓凡的眼睛,他心中暗喜:好,“时务策”搞掂了,乘胜追击! “‘时务策’之外,”关卓凡,“艮翁,你看,‘贴经’、‘墨义’两项,咱们是不是也将之恢复起来?” 倭仁愕然:“这……却是为何?” “贴经”,即任选经书之一页,左右蒙上,只留中间一行,再用纸贴盖三字,令考生填充——同现代考试的填空题颇为相似。 “墨义”,即围绕经义和注释的简单问答——同现代考试的简答题颇为相似。 “贴经”和“墨义”,考的是考生的记忆和背诵的能力,不需要做什么自己的发挥,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式。到了宋朝,不论新派、旧派,皆以为其无用,王安石改革科举,便废除了“贴经”、“墨义”。王安石下台,他的各种改革政策不断反复,但贴经、墨义,却是从此从科举考试中消失了。 我们能够理解倭仁的不解:咱们的轩王,从来是“锐意进取”的呀,他怎么会想到要恢复“贴经”、“墨义”这种死记硬背的老玩意儿呢? * (今儿更晚了,抱歉) *(未完待续) 501高速首发乱清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十五章 乘胜追击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十六章 师范馆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长叹一声:“艮翁,读书人苦啊!” “苦?”倭仁一怔,“呃,这……何所指呢?乞王爷明示。” “艮翁,”关卓凡,“不晓得你听过没有?前些日子,广东南海,又出了一个‘百岁童生’?须发皆白,走路都要人扶,还要参加‘院试’!苦读九十载,考了八十年,连一个秀才也没有考取,这一辈子,就尽数耗在了……唉,真是思之恻然呀!” 又出“百岁童生”的事儿了?道光年间,广东那边儿,就出过不止一个“百岁童生”,怎么,这一次,又是广东?广东那边儿,怎么老出这种……呃,好吧,读书人确实是“苦”,可是,这个跟恢复“贴经”、“墨义”,有什么关系呢? 倭仁不晓得应该如何答话,只好保持沉默。 科举这条路,是非常漫长的。读书人要先后参加知县主持的“县试”、知府主持的“府试”,取得“童生”资格,再参加该省学政主持的“院试”,中式后,才算拿到了举业的第一块敲门砖——“生员”,即秀才。然后才能够入“县学”、“府学”学习,备战“乡试”。 “乡试”为全省范围内的统一考试,只有“生员”才有资格参加,考官由朝廷指派,三年一次,在秋举行,亦称“秋闱”,中式即为举人。 “乡试”次年春,举行“会试”,亦称“春闱”。这是全国范围内的统一考试,只有举人才有资格参加。“会试”在北京举行,礼部主持,考官由皇帝钦派,中式者称“贡士”。“会试”中式,虽然科举这条路还没有走完,但十载寒窗,就算是熬出了头了。 “会试”在二月份举行,次月。即三月份,举行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名义上只考“时务策”,不过。考题绝大多数出自经义,实际上,不过多考了一次“时文”罢了。 “贡士”都不会自“殿试”落第,只是名次要根据“殿试”的成绩重新排列,分“三甲”。即三等。“一甲”称“进士及第”,只有三人,就是成绩最好的三个,是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称“赐进士出身”;“三甲”称“赐同进士出身”。一、二、三甲,皆通称“进士”。进士出榜,用黄纸书写,称“金榜”,这,就是“金榜题名”了。 再次言归正传。 “前些,”关卓凡虚虚地拱了拱手。然后慢吞吞地道,“圣母皇太后拿了一篇文章,问我: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怎么竟是一点儿也看不懂?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篇‘时文’。艮翁,不瞒你,我攒眉蹙额地看了半,也只看懂了一半——哎哟,弄得我那个尴尬呀!” 呃…… 这话的时候,关卓凡也是一副“攒眉蹙额”的样子,不过。这一次“尴尬”的,可就是倭仁了。 “将心比心,”关卓凡,“‘时文’确实是太难了!那班‘百岁童生’。不就是死活过不了‘时文’这一关吗?这上边儿,‘皓首穷经’四字,竟是一字不为虚设!唉,艮翁,读书人何苦为难读书人?” 倭仁的老脸,微微的涨红了。 “我想。”关卓凡继续道,“‘时文’也好,‘贴经’、‘墨义’也好,考的都是经义,若不擅‘时文’,‘贴经’和‘墨义’却精熟的话,似乎,也不好就考生没有读熟、读通经义吧?艮翁,我想,加考‘贴经’和‘墨义’,如果‘时文’失手,‘贴经’和‘墨义’却中式的话,经义一道,亦可以算考生中式了——这,算是给读书人多一条出路吧!”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王爷,”倭仁迟疑着,“如此一来,中式的考生……会不会,呃,太多了一点儿?我是,殿试之后,进士出身的人,呃,会不会太多了一点儿?这个,呃,朝廷安排得过来么?”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自己这话若传了出去,保不齐有人会:怎么?倭艮峰居然不愿意中式的读书人多一些?他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嗯,怕后进们抢他倭老夫子的饭碗啊? 幸好,关卓凡似乎全然未往这上面想,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安排得过来!正经人才,只嫌少,不嫌多!目下百废待举,诸业方兴,艮翁,你请看,今后十年,用人之处,比之前一百年加起来都要多!” 心中微微冷笑:你以为“贴经”和“墨义”过关就算“中式”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忘了,还有一道“时务策”的坎儿了?跨过“时务策”的坎儿,才算“人才”;跨不过去,“贴经”和“墨义”中式没有用,“时文”中式也没有用! 倭仁实在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可又不能就这么点头。除了本能地对大幅度的改变感到不安之外——虽然关卓凡煞费苦心,用“恢复唐、宋旧制”来包装这个改变——他总觉得,这里边儿存着什么古怪,只是,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还没有想清楚、看明白。 可是,关卓凡目光灼灼的,其势又不允许他久拖,倭仁憋了半响,脸都憋红了,才突然想起一事,赶忙道:“王爷,一千六百多位‘时务训导’,人数可不算少啊,仓促之间,朝廷去哪里找这么多精熟时务的人才呢?” “问得好,艮翁!”关卓凡,“我手头上,目下也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的人才,所以,我想,先办一所学校,专门作育精通时务的人才!速成的话,一、两年也就出师了!嗯,‘师者,人之模范也’,这所学校,就叫……‘师范馆’,如何?” “‘师范馆’?啊,好……” 倭仁的“好”字一出口,关卓凡立即抚掌大笑:“好!艮翁既力赞其事,这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就烦艮翁的大笔,领衔出奏,本王和军机全班,恭附骥尾!” 什么?!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时代改易,肇造之初 倭仁大为着忙:我“好”,只是觉得,“师范馆”之“师范”,贴切雅驯,呃,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怎么就变成了力赞其事——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这……整件事了? 倭仁双手乱摇:“啊,不,不……” 关卓凡满脸讶异:“怎么,不好?” 倭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放下了手:“不是,不是,呃,好的,好的!”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到底好还是不好?” 倭仁的一张老脸,再次涨红了:这话堵的——叫我怎么啊! “呃,我是……呃,王爷在前,我怎么可以僭越?这个折子,自然是由王爷领衔,我附……” “议”字还没有出来,就知道不妥了,可是,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哎,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今儿是怎么回事?嘴巴不听脑子的使唤! 关卓凡点头叹道:“艮翁,有了你的襄赞,这个事儿,我心里就有底气了!至于由谁领衔出奏——艮翁,若是别的事儿,我打这个头儿,倒也无妨,可是,这一回,关系开科取士啊!艮翁士林宗镜、儒学领袖,你不领衔,谁领衔?我的爵衔虽比你高,但学问一道,艮翁面前,我实在是后生子,这道奏折,你的名字,若居我之后,僭越的,可就是我了!下士人,何以目我啊?” 好,这下子,想推脱都不晓得怎么推脱了。 倭仁嗫嚅了两下,啥也没有出来。 “艮翁是否认为,折子递了上去,有人对你……有什么法?咳。怎么会呢?你想啊——”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加不加‘时务策’,翰詹科道的位子,都是要由进士出身的人来坐的;加了‘时务策’。则这些清贵的位子之外,许多实务的位子,进士出身的人,也可以坐了!那么,读书人的出路。不是更多、更好了吗?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将来的出路,更多、更好?” “呃,王爷所言……甚是。” “加‘贴经、墨义’,道理是一样的。目下之开科取士,犹如‘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加了‘贴经、墨义’,就是‘千军万马走双木桥’了!这桥,足足宽了一倍,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走的路、过的桥,宽绰一些?” “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这个法,倒是挺新鲜的。 “王爷所言……极是。” 嗯,“甚是”变成了“极是”。 “就算有人真的糊涂到家了,好赖不分,脑子死活转不过弯儿来,那又如何?” 关卓凡一笑:“艮翁,林文忠公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其中两句。我尤其欣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生死祸福,尤不在话下,一点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倭仁脑子中微微“嗡”的一声,额上立时见汗,他站了起来,躬身道:“王爷教训的是!倭仁汗颜!林文忠贤者楷范,原应为我辈追摹!我,唉。是想的太多了!这,真是……惭愧,惭愧!”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将手一让,道:“不敢,艮翁请坐!”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 “艮翁,”关卓凡用极恳切的语气道,“不瞒你,改革八旗的时候,我是抱了‘粉身碎骨’的宗旨的,现下看看如何?没有塌下来嘛!非但如此,好话的,愈来愈多了!愿意‘出旗’的,也愈来愈多了!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出旗’的,比‘在旗’的时候,辛苦是辛苦些,可日子过的好多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其中发到东北去的,朝廷‘协助生业’,给种子,给农具,给牲口,嘿,开荒开得最多的一户,足足开出了好几百亩!‘在旗’的时候,这户人家,真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现在呢?不但一家子吃饱穿暖,还雇了长短工,正经一不大不地主了!” “艮翁,只要路子是对的,咱们就去走!走上去了,后边儿的人,看这条路果然走得通,自然就跟了上来。到时候,竖大拇指的,车轱辘奉承话的,不要太多!” “不要太多”四字,听来虽然古怪,但倭仁不及细辨,在理、在情、在势,他都不能不“心服口服”了:“是,倭仁谨遵王命!” 好,你终于入我之毂了。 * * 倭仁的那种模糊的不安感,并非杞人忧,关卓凡的“恢复唐、宋旧制”,确实包含着更加深刻的、不能明示于他、更不能公之于众的用心。 确实不是“恢复”,而是“改易”,且是脱胎换骨的“改易”,“恢复”神马的,仅仅是一个幌子。 “时务”谈不上什么具体的定义,就是一个大筐,不管是什么,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往里边儿装。 关卓凡要往“时务”这个大筐里装什么呢? 除了时政地理,自然是近现代科技知识、近现代文明观念。 这些东东,等到读书人“进士出身”之后再去灌输——就像恭王办的“同文馆”那样,就已经晚了。人家都已经是“子门生”了,你还把他当做啥也不懂的“童生”来对待,别新旧之别、华夷之辨等等观念问题了,就是自尊心,也接受不了啊。 关卓凡要从“童生”阶段,甚至更早,从“读书人”还没有任何名头、一个铜板也不值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灌输这些东东。那个时候,正是“一张白纸好画画”。还有,也是更重要的,这些东东都是“必考题”,是“读书人”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如此一来,一个个“读书人”,还不抱着“时务精义”,如饥似渴的大啃特啃? 如此一来,无需太长的时间,也就十年八年下来,一代人的思想观念、知识结构,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最妙的是,这个极其重大的“改易”,确实没有动“读书人”的奶酪:我还是用你们——用“另有所学”的你们。从“童生”、甚至更早的时期就开始学,推倒重来的痛苦大大减轻,学什么不是学啊? 是不是什么奶酪都不动呢? 不是的,应该动的、必须动的,还是得动,这就是“时文”——八股文。 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继续允许无用的“时文”当道,有用的“时务”的路,走起来就不会顺畅,关卓凡必须把“时文”这块拦路石搬开。 关卓凡的招数,就是用“贴经、墨义”来打“时文”。“贴经、墨义”只需死记硬背,中式的难度,远逊“时文”,则读书人在其上所费时间、精力,较之“时文”,就大大减少了,多出来的时间、精力,自然就会放到“时务”上面。 “贴经、墨义”和“时文”二择其一,任一“中式”,即可算经义“中式”,世上大约没有那个傻瓜,会弃易就难,则“时文”——八股文,很快就会衰落下去,直至彻底无人问津。 到时候,“时文”退出科举考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贴经、墨义”考的也是经义,也以朱熹的注释为本,这一点,和“时文”无二,表面上,“大方向”完全没有改变,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关卓凡的“恢复”的。 拿现在的话,就是给考生“减负”罢了。 这一切改变,都是在“给读书人更好、更多的出路”名义下推行的,真有人想出声反对,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改造科举制度,使其尽量为我所用,固然是关卓凡所欲,但他还有更宏大的目标:借恢复“时务策”,向“亲民之建治”派驻“时务训导”,由此肇造,在全中国范围内,大兴近现代化之学校。 *(未完待续。) p 第十八章 理在心中 热门推荐:、 、 、 、 、 、 、 一个“时务训导”,就是一位未来的学校校长。一县一“时务训导”,将发展为“一县一学校”,一千六百三十二个“时务训导”,最终将变身为一千六百三十二间学校。 这个学校,是学、中学二而为一的,在此基础上,再分化出独立的学、中学。 “学校”的生源,除了未来的公务员,也包括无意仕途的普通人。 中国的近现代基础教育,就从这一千六百三十二间学校发端。 这是关卓凡为什么不许礼部插手“时务训导”的原因之一。“时务”一道,礼部固然糊里糊涂,同时,你也不能指望礼部那帮老头子,能够办好近现代的基础教育吧? 如前所述,关卓凡的算盘中,“时务训导”和州之学正、县之教谕,同为正八品官,就是,“时务训导”分庭抗礼于学正、教谕,其中的潜台词就是:“学校”不在“学宫”搭伙计,是要另起炉灶的。 在关卓凡的规划中,“学校”拥有自个儿的办学场所之外,财政也是独立的,不和“县学”、“州学”同流,加上“时务训导”全部出自于北京的“师范馆”,数管齐下,整个“学校”系统,便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礼部那边儿,一根“学校”的毛,也是摸不着的。 开科取士,虽然名义上还归礼部该管,但其中最重要的板块——“时务策”,其教材和教学,都出自“学校”系统,则“时务策”的“考差”——监考和阅卷,必然都要由“学校”系统派出。通扯下来,中国未来的公务员的培训和录取,一大半握在了关卓凡的手里。 至于“师范馆”,自然是中国第一所近现代化的师范大学。在此基础上,“师范馆”会发展为中国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综合性大学。 当然,“中国第一所近现代大学”的帽子。“师范馆”是戴不上了,那顶帽子,上海的“广方言馆”正戴着呢。 “开科取士,恢复唐、宋旧制。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这件事情,关卓凡为什么一定要做通倭仁的工作,并一定要倭仁领衔出奏呢? 关卓凡称倭仁是“士林宗镜、儒学领袖”。完全不是虚美,倭仁就是这么个地位,实打实的,一点儿水分都没有。如果排座次,咸、同年间,全中国范围内,“读书人”之第一人,非倭仁莫属。 道、咸之交,汉学没落,理学兴起。取汉学而代之,成为主流学术思潮。后世普通的读者,到晚清的“理学”,大约只晓得曾国藩,其实,曾国藩的功绩和影响力,主要来自平定洪杨和启萌洋务,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完全是被后世炒热、夸大了的。 倭仁才是真正的“理学大家”。而且,倭仁虽然只比曾国藩年长六岁。但学问一道,曾国藩却是直宗倭仁的,倭仁于曾国藩,亦师亦友。曾涤生给倭艮峰“执弟子礼”,亦不为过。事实上,就连著名的《曾国藩日记》,也是在倭艮峰的建议和督促下,曾涤生才“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章。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 所谓道德文章,就“文章”而言,倭仁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理学体系——“理在心中”,但因为“物蔽”,“人之理遂失”,所以,要“致知”,即通过学习和自省,重新认识心中之理。这个过程,称为“尽己性,尽人性,尽物性”,即便圣人亦不能例外。 就“道德“而言,对自己的理论,倭仁身体力行,表里如一。“端庄静一”、“涵养本源”、“察己慎动”、“克己复礼”这一套,言行同一,坚持不懈。 时人赞倭仁曰:“道、咸之间从宋儒之学身体力行者,必推公为首选。” 曾国藩则用“当世仪型,群流归仰”来描摹倭仁。 原时空,倭仁逝世后,翁同龢感慨:“呜呼!哲人云亡,此国家之不幸,岂独后学之失所仰哉!” 翁同龢的口中,倭仁已经具有了“准圣人”的性质了。 正因为倭仁在士林中泰山北斗的声望地位 ,文宗遗命,才会把他派给皇帝做老师,且是“首席师傅”。 保守派奉倭仁为领袖,关卓凡不是没有想过“动一动”他的。可是,略作试探,便发觉倭仁在两宫皇太后那里,尤其是在母后皇太后那里,地位根本不可动摇。两宫皇太后不了解倭仁的“文章”,但对倭老夫子的“道德”,却是无条件信任的。这一点,关卓凡只好自承不如了。 这是一尊真神,既然搬不开去,就要设法“招安”,为己所用,不然,实在是太过浪费材料啦。 这就是关卓凡为什么一定要做通倭仁的工作,一定要倭仁领衔出奏“开科取士,恢复唐、宋旧制,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 以倭仁士林声望地位之隆,首倡其议,“恢复唐、宋旧制”的改革,一定事半功倍,或者,“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关卓凡软硬兼施,连蒙带骗,法宝尽出,倭仁最终就范,这位历史上的“保守派的代表”,居然成为一项重大改革政策的代言人了。 这个……呃,这个金手指,会不会开得……大了点儿?关卓凡的王八之气,会不会过了点儿?倭仁留在历史上的形象,不仅仅是“保守派的代表”,甚至是……“顽固派的代表”啊! 倭仁确实是保守派,但“保守派”是块大牌子,下边儿分门别类,彼此区别,差异大的,骨子里甚至是南辕北辙的。 徐桐那种,真正叫做“冥顽不灵”,脑回路是平的,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还有一种——占“保守派”中的大多数,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新旧之别、华夷之辨神马的,其实只是个幌子,如果他们能够从改革中获得更大的利益,打倒昨日之我,改换门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倭仁是第三种,也是人数最少的一种,保守派中罕见的清醒者——清醒地认识到,官僚士绅集团无休止膨胀的贪欲,已经严重地挤压了广大下层民众的生存空间,深刻地威胁到王朝的永续发展。他提倡理学,提倡“克己复礼”,就是希望,能够在道德和精神的层面,重建官僚士绅集团内部的自我约束机制,少拿一点,少占一点。 因此,倭仁疾呼:“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他把洋务之种种,都归入“技艺”,认为其对“人心”,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倭仁乃成为“保守派的代表”。 讽刺的是,某种意义上,倭仁的看法是对的。原时空,“洋务”进入中国,基本止于“技艺”的层面,对于官僚士绅集团来,“洋务”不过是多了一个分肥的对象,“技艺”于“人心”,确实无益,“技艺”也确实没能够挽救清王朝的灭亡。 总之,关卓凡认为:第一,倭仁是那种真正忧国忧民的人;第二,他的头脑足够清醒;第三,他肯讲道理。一个人有这三点打底,就有服膺事实、转变思想的可能。因此,就不能排除“招安”倭仁、为我所用的可能。 近年来,洋务愈兴,倭仁却愈加沉默,极少再听到他反对洋务的声音了。这,大约也明了些什么。 事实上,倭仁“重建官僚士绅集团内部的自我约束机制”的努力,关卓凡是认同的。考诸后世,不同的政权,不同的历史时期,多次对本统治集团提出过类似的要求。只是,有的时候,毫无效用。 能够产生一定作用的,一定是自外施以有力的政治强制力的约束,单靠为官做宰的自觉,嘿嘿。 话题扯远了,“重建官僚士绅集团内部的自我约束机制”,包括反腐什么的,并非关卓凡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先放一放吧。 国家大事忙得七七八八了,暂告一段落,该考虑考虑俺自个儿的婚姻大事了。 *(未完待续。)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热门推荐:、 、 、 、 、 、 、 《乱清》已经写了两百四十万字了,狮子总结了一下,读者对《乱清》和狮子最多的批评,两点:一,“水”;二,“满遗”。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两句吧。 先“水”。 关于这个问题,狮子是很惶惑的,因为,凡是被指“水”的章节,恰恰是狮子最**思、最费精力的章节,事实上,平均算下来,被指“水”的章节,成文所花时间,要两倍、三倍于其他章节。 狮子最用力之处,却最不讨好? 这是怎么回事呢? 回过头来,狮子发现,“水”的指责,始现于关卓凡任江苏巡抚、召集部下幕僚、盘自个儿的“家底”的时候。之后,凡有改革、建设,只要涉及来龙去脉、规划设计、条分缕析的,就会出现“水”的指责,交代的愈详细,“水”的指责就愈多。 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理解大多数的书友们,更喜欢看情节、对话、动作,可是,《乱清》不能只顾着权斗、战争、男女,还得改革、建设、发展——不然,关卓凡穿回去干嘛? 关卓凡穿回去,不是仅仅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大头快活头爽,更不是为了要中国人流更多的血! 他要做的是“改变”,改变中国——变落后为先进,变耻辱为荣耀,变农业国为工业国,变老大帝国为当世强权。 他希望,在“改变”的过程中,中国能够付出尽可能的代价,中国人能够遭受尽可能少的灾难。 怎么“改变”呢?通过权斗、男女、战争,拿到了权力,就该改革、建设、发展了吧? 有的读者会,改就改吧,可是,那些“来龙去脉、规划设计、条分缕析”神马的,你就不能一笔带过?高明的历史,涉及历史背景的时候,不是应该“润物细无声”吗? 问题是,乱清是一本穿越,不是传统的历史,书中的大多数“规划设计”,不是“历史背景”,是狮子的脑洞,不存在于真实历史之中。如果不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这些“规划设计”,就是无本之木;不“条分缕析”,读者就不知道,这些“规划设计”,是否建立了可以自洽的内在逻辑?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 关卓凡不是上帝,他不能够竖着根金手指,“俺要光,于是就有了光”——你得告诉我,你这“光”咋来的呀! 至于“满遗”,狮子只能,凡是认真看书的书友,绝不会给狮子扣上这样一顶帽子——书中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还要怎么“画公仔画出墙”? 给狮子扣“满遗”帽子的,要么没有仔细看书,要么根本就没有看过《乱清》。又或者,出于一些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一红再红 轩亲王要大婚啦。 “大婚”二字,本来专指皇帝少年登基,未婚践祚,十八岁成人后结婚;臣子成婚,是不可以谓之“大婚”的。可是,两公主釐降于一亲王,娥皇女英之佳话重现于本朝,这是“千百年未之有也”的盛事,市井阛阓之间,话头一落到这上边儿,无不两眼放光、口沫横飞,张嘴“大婚”,闭嘴“大婚”,虽略嫌僭越,却也没人管的来。 宫里和朝廷,提到这个事儿,自然不会“大婚”,可也禁不住在前边儿加个“大”字,谓之“大喜”,或者“大喜事儿”。 荣安、敦柔两位和硕公主进固伦公主的上谕一明发,所有人都明白,“大喜事儿”开始倒计时了。 已是初秋时节,气渐凉,然而,宫里宫外,朝野上下,乃至整个北京城,“温度”都开始直线上升了。 荣安公主、敦柔公主进固伦公主的上谕,是同一明发的,旨意颁到永和宫和恭王府的时间,也几乎掐在了同一个点儿上。 不同的是,荣安公主是“进”固伦公主,敦柔公主则是“复”固伦公主祺祥政变之后,恭王一手遮,为笼络恭王,两宫皇太后早早地就给敦柔公主进了固伦公主;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一跤跌倒,复出之后,为表示“冲退谦抑”,坚决为女儿辞掉了这个固伦公主。 从颁两位公主进固伦公主的上谕开始,礼部和内务府就开始面对一个巨大的挑战:两位公主的地位是绝对平等的,那么,这桩婚事,从“纳彩”始,至“归宁”止,中间“釐降”、“合卺”等等,仪注上,该怎么安排? 一句话:谁先,谁后? 俗话。“先进门为大”,婚礼上再微的差异,都可能对婚后的地位高低,产生微妙的影响。 这可不仅仅是两位公主的事情。两位公主的后面,还坐着两位皇太后呢。 午歇之后,母后皇太后来到了永和宫。 丽太妃接入内室,摒人密谈。 “今儿‘叫起’,”慈安道。“军机之后,就是礼部和内务府的‘起’,万青藜和宝鋆两个,一起回事儿。” 万青藜是礼部汉尚书,宝鋆是几个内务府大臣中“佩戴印钥”的那一位,也即首席内务府大臣,恭王之下,管理内务府的第一人。两位公主釐降轩亲王,仪注由礼部负责,具体则由内务府操办。所以礼部和内务府的堂官联合“回事儿”。 “我没嫁过女儿,”慈安,“你也没嫁过女儿,倒不晓得,这‘公主釐降’,挺麻烦的一个事儿呢!” 丽太妃的耳朵竖起来了。 “万青藜的学问不错,话的可是不大利落,”慈安,“一开口就给我们背《大清会典》,我听得云里雾里。‘西边儿’也是直皱眉头。幸好,宝鋆的口才好,花了半个时辰,我总算把这套仪注搞明白了。” 丽太妃想起一事。忍了一忍,没有忍住,轻声道:“太后,朝廷的事儿我不懂,也万不敢多嘴多舌的。不过,我听。呃,这个宝鋆,被赶出军机处,和……‘他’,呃,是有关系的,这个,会不会……” 慈安楞了一愣,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了:“你是怕宝鋆办这个差使,不上心,不尽力,甚至,在其中动点儿什么手脚?” 丽太妃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话到这儿,不好措辞,只好打住。 “你确实不懂得朝廷的事儿”慈安微微一笑,“先头,我也是不懂的。这两年,看折子,见军机,算是懂得些了。我跟你,正因为宝鋆是被‘他’赶出军机处的,所以,‘他’的婚事,宝鋆才要尽心竭力,不敢出一点儿纰漏。只要出一点儿状况,别人就会宝鋆‘挟私报复’那样的话,宝鋆还怎么混得下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宝鋆这个人,虽然私心重,可若论办差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能员,我还真想不出来,谁比他更适合办这个差使呢!” 丽太妃的脸儿更红了,眉目却全然舒展开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我就我什么都不懂,全靠太后教导呢。” 慈安也笑了一笑,道:“‘他’先得择吉日向皇家‘纳采’,这个又叫什么‘一九礼’,就是咱们的‘放定’,要右他本人进到午门之前,由某御前大臣和某内务府大臣一起出面,奉旨收纳。” “这个‘定’,以前的定制,是‘驼一、马八’,就是一满驼的礼物,加八匹骏马。到了道光朝,道光爷一向俭省,觉得‘驼一、马八’太奢侈了,再者了,有的额附,家里边儿也并不宽裕,‘放’这个‘定’,颇为吃力,就改成了‘羊九只’。” 丽妃轻轻“哦”了一声,道:“道光爷圣明,为额驸打算,体贴周到,无微不至,不过……” “你别着急啊。”慈安一笑,“不过,宝鋆,两位固伦公主,一起‘釐降’一位亲王,这是亘古没有的盛事,‘羊九只’的定例,在这儿就不合用了,应该改回‘驼一、马八’的旧制。他这么,我和‘西边儿’自然乐意,谁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的风光些?当然照准了。” 丽太妃对宝鋆的好感不由大增,笑容满面,道:“您方才宝鋆……哎哟,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 慈安又是一笑,道:“宝鋆还,两公主釐降一亲王,太特出了,因此,这桩婚事的仪注,不能‘着为永例’,以后,公主‘釐降’,‘一九礼’还是要恢复‘羊九只’的定例的。你看,这么一来,也没扫着道光爷的面子,你也不能他‘违背祖制’什么的面面俱到呢。” “是,宝鋆确实是能员!” 丽太妃赞了一句,想了一想,又道:“这么,‘他’要准备两份……哦,‘一九礼’了?” “是,”慈安,两份一模一样的,加起来,就是‘驼二、马十六’了。” 到这儿,慈安用玩笑的语气道:“你是不是有点儿替你女婿心疼了?放心好了,他拿得出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丽太妃的脸儿,“刷”的一下,又红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爱重 热门推荐:、 、 、 、 、 、 、 丽太妃的失态,慈安留意到了,她看了丽太妃一眼,心里虽略觉奇怪,倒没有想到别的什么上面去,继续道:“不过,不论‘他’的‘一九礼’是多是少,其实,一个铜板也落不到咱们自个儿手上的。这些驼啊马啊的,都归内务府收着,‘分纳所司’——对咱们来,礼物再多,也就是落个热闹劲儿罢了。” 丽太妃笑道:“我倒不贪心。人家总,‘子之家,与国同戚’,祖宗定的这个规矩,很是应当应分。” 慈安赞赏地点了点头:“你懂事儿!” 言罢一笑,道:“不过,咱们给丽妞儿、敦妞儿俩孩子准备的嫁妆,可是得送到人家额驸府上去的——不是公主府哦。这么算下来,咱们还是吃亏了!” 丽妃晓得母后皇太后在开玩笑,附和着笑道:“这是上头体贴下情。方才太后了,道光爷取消‘放定’的‘驼一、马八’旧例,不就是因为有的额驸,家里边儿不甚宽裕么?这么做,也算……” 到这儿,轻轻“扑哧”一笑,道:“老丈人补贴女婿吧?” 慈安微微摇了摇头,道:“算不算‘补贴’,我也不好。‘放定’其实不算什么,‘放大定’——叫什么‘九九礼’——才厉害呢!我想想,嗯,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就是不备鞍辔的马,礼物呢——驼六匹,此外,还有……嗯,宴桌九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四十五瓶。你看,力量稍稍差点儿的人家,都不一定拿得出来!唉,娶位公主——哦,‘尚主’,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丽太妃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请问太后,这个规矩,是道光朝之前的……旧例呢?还是……” “你脑子转得快。”慈安点了点头,“是道光朝之前的旧例。道光爷那个人,连‘一九礼’的‘驼一、马八’都觉得太奢了,何况这个‘九九礼’,好几倍于‘一九礼’?干脆御笔一挥。把整个儿的‘九九礼’都取消了!” 丽太妃含义复杂地“哦”了一声。 “不过,如同恢复‘一九礼’的旧例,宝鋆他们,亦请旨恢复‘九九礼’,用的理由是一样的,也不‘着为永例’什么的。” 丽太妃的心,先放了下去,随即又微微地提了起来。她当然希望女儿风光大嫁,可是,这一次。她是真正为关卓凡“心疼”了。 “这个‘九九礼’,本来就够多的,‘他’又要备两份一模一样的,这可有点儿……” “是啊!”慈安微微皱眉,“当时,我也挺犹豫的。可是,‘西边儿’的兴头很大,先是连声称好,然后才转过头来问我:‘姐姐你看呢?’我看——我还能什么?自然只能附和她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想,‘他’还是有这个力量的。你想,‘他’进给宫里的那些首饰,我叫你转给丽妞儿的。什么金刚钻的镯子、蓝宝石的戒指、祖母绿的耳坠,哪一件,不要万儿八千的?有的……大约还不止,拿到外头去,讲不定一件就要好几万银子呢!我想,随便拿一件出来。就够‘放’这个‘大定’的了。” “……是。” “我讲的有点儿乱了,‘放大定’没那么早,是‘釐降’当的事情,先讲回‘放定’吧。‘放定’次日,皇帝要赐宴额驸及其族人,这个筵席,是摆在中和殿和保和殿的,排场很大,可是……” 顿了一顿,继续道:“关卓凡他们家,直系的亲族,人丁本就稀薄,听彼此来往也少,到时候,都谁来领这个筵席呢?譬如,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哥,过来还是不过来呢?” 关卓凡和他的二哥的故事,是很著名的,深宫之中的丽太妃,也是晓得的。不过,母后皇太后的这个问题,她自然无可置言,只能在一旁赔笑。 当然,慈安只是自己“设问”,并不需要丽太妃回答什么,略略的出了一会儿神,道:“两位公主的嫁妆,要在‘釐降’的前一送到额驸府上,额驸要率族人在乾清门外跪接;送到府上了,还得一一铺陈开来,给大伙儿看看热闹,挺……琐碎的。” “第二,就是‘釐降’了。当早上‘放大定’,和‘放定’一样,得额驸本人亲自送到午门前,宫里收了东西,再赐一次宴。这一次的筵席,比起‘放定’的那一次,规制更高,皇帝在太和殿赐宴,我和‘西边儿’两个皇太后,也要赐宴,地点在慈宁宫。” “折腾过这一轮,吉时也就到了。公主大妆吉服,依次向皇太后、皇帝和生身的妃嫔,行礼辞行。丽妞儿前一晚上,就住进钟粹宫来,‘釐降’这,从我这儿出门,先到长春宫,给西边儿的磕头,然后跟皇帝告别——这都在长春宫,最后才回到永和宫,给你磕头,你……明白了吗?” 丽太妃低声道:“是,臣妾明白。这是太后爱重丽妞儿,臣妾……感激涕零。” 从永和宫出门,只是丽太妃的女儿;从钟粹宫出门,就不仅是丽太妃的女儿,还是母后皇太后的女儿,而且,首先是母后皇太后的女儿。同样是固伦公主,前者“庶出”,后者却以“嫡出”目之,两者差异之大,几不可以道里计。 所以,这确实是慈安“爱重”荣安公主之举,丽太妃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 “敦妞儿那边儿,也是一样的。她要提前一住进长春宫,‘釐降’当,从长春宫出门儿。只不过,当的赐宴结束了,皇帝不回长春宫,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到钟粹宫,在我这儿等着。” 丽太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公主辞行的对象,两宫皇太后在先,皇帝在后,皇帝如果回长春宫,就会抢在母后皇太后前边儿,接受敦柔公主的辞行,这就“于礼不合”了。 她心里想:荣安、敦柔姐俩儿,一大早上,在宫里面这么穿来穿去的,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打个照面?呃,好像……挺尴尬的呀。 想到这儿,她发现,母后皇太后讲了这么一大篇儿,还没有涉及到最核心、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谁先,谁后?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试婚格格 热门推荐:、 、 、 、 、 、 、 慈安好像知道丽太妃在想什么,终于开始这个最核心、最关键的话题了。 “先头的想法,”慈安道,“是丽妞儿、敦妞儿一起出宫‘釐降’,一起行‘合卺’之礼——即是,夫妻三人,是一块儿行礼的。礼部和内务府,也是照着这个路数办差的。可是,拟这个仪注,翻来覆去,斟酌推演,才发现,实在是太……” 到这儿,慈安顿了一顿,皱了皱眉,继续了下去:“太麻烦了!” 丽太妃心中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两个公主,要分开来“釐降”不成? “麻烦在哪儿呢?”慈安,“就是这个‘谁先、谁后’了!咱们的那些规矩,朝廷的,宫里的,任什么事儿,这个先、后,都是有讲究的,一步也错不得的!而且,可不是打头的就一定为尊,跟在后面的就一定为卑——有的时候,刚刚好倒了过来,真叫……嗯,宝鋆的话,‘莫衷一是’。” “就算有本事躲开‘先、后’这个麻烦——丽妞儿、敦妞儿两个,一直并排走、并排站、并排坐,可还有个‘左、右’呢!本朝以左为尊,左东右西——” 到这儿,又顿了一顿,微微压低了声音:“像我和‘西边儿’的,是‘两宫并尊’,可是,平时也好朝堂上也好,我左她右,我东她西——这个事儿,一直是‘西边儿’心里的一个疙瘩,如果丽妞儿、敦妞儿两个呆在一块儿,敦妞儿竟居丽妞儿之右。她能干?” 微微一顿。又微微一笑:“可是。如果倒了过来,丽妞儿右,敦妞儿左,又轮到我不干了。” “谢太后!太后对丽妞儿,真正是……唉,这么大的恩典和福分,不晓得她一个人儿,几生修到?这个。臣妾……笨嘴拙舌的,都不晓得该怎么谢恩了!” “丽妞儿是多可人意儿的一个孩子?”慈安平静的道,“你们娘俩儿,又可怜见儿的,我这个做嫡母的,不能不多上点儿心。” “谢太后……” “这些话,”慈安摆了摆手,“不必再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宝鋆他们,左尊右卑。只是本朝的规矩,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左边儿、右边儿。哪个尊、哪个卑,是变来变去的。他们一朝一代的给我和‘西边儿’摆,听得我头都大了,也记不清爽那许多。总之,他们的意思,不论两位公主怎么‘序位’,总有人能找到嚼舌头的地方。” “你想,本来多喜庆的一个事儿,只为了谁先、谁后,谁左、谁右,弄得大伙儿个个心怀鬼胎,一个个乌鸡眼似的,这个……不是全然变了味道了吗?” “是,太后圣明。” “再者了,”慈安轻轻一笑,“就算前边儿的啥都能糊弄过去,临到了了,有一个事儿,无论如何得分个先、后出来。” “请问太后,啥事儿呢?” “啥事儿?圆房啊!总不成,他们三个,一块儿……” 虽是“闺阁私语”,丽太妃的脸,还是禁不住“刷”一下又红了。 母后皇太后的脸,也是微微一红,道:“还有,女人嫁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婚礼上边儿,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和自己……嗯,‘分庭抗礼’,我想,不论丽妞儿还是敦妞儿,脾性再好,心里边儿,也不会舒服的。” “所以,这个‘釐降’,只好分开来了,你一,我一!” 丽太妃情不自禁,暗暗地舒了一口长气。 虽然,这个弯儿,转得着实是大了一些。 不过,她马上想起一个问题。 “太后,婚礼分开来办,不还是要分……谁先、谁后?” “宝鋆他们已经想好了,”慈安,“不论先后,只算日子——丽妞儿、敦妞儿姐俩儿,生辰八字不一样,‘釐降’的黄道吉日,自然也就不一样,你看,这‘釐降’的日子,不就自然而然地错开了吗?也没人能谁先、谁后什么的了。” “啊,是这样……” “查了玉牒,”慈安平静的道,“钦监也算了日子——丽妞儿‘釐降’在先,两后,敦妞儿‘釐降’。” 丽妃心头大震,站起身来,款款地跪了下去:“太后高地厚之恩,臣妾和丽妞儿……粉身难报。” 慈安没有马上叫她起身,而是用极郑重的口气道:“有几句话,我在这儿交代给你,你放在心里就好——连丽妞儿也不要,嗯?” “是!臣妾谨遵慈谕!” “这桩婚事,虽是礼部和内务府联手办差,但万青藜和宝鋆两位堂官,明显宝鋆为主,万青藜为辅。宝鋆和六爷,那是什么情分?这么大的一个事儿,又事关敦妞儿的终身,他怎么可能事先不跟六爷商量?” 顿了一顿,道:“这两年,六爷愈发心谨慎,不肯错一句话,不肯走错一步路,我想,凭他的‘冲退谦抑’,他是不会愿意敦妞儿过丽妞儿的头的。所以,丽先、敦后的安排,我相信,其实是六爷本人的意思。” 又顿了一顿,道:“还有,这桩婚事,如何办理,明面儿上,‘他’不掺和,但你想啊,‘他’自个儿的婚事,‘他’怎么可能全然搁开手?不定,丽妞儿先、敦妞儿后的安排,其中,也有‘他’的意思在呢——你,明白了吗?” “……是,臣妾……明白。” 慈安的脸上露出笑容:“你起来吧,我还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这个事儿,倒是挺有趣的。” 丽妃站了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里边尤怦怦直跳。 “宫里边儿有这么个老规矩,”慈安道,“不晓得你听过没有?凡是公主‘釐降’,皇太后或皇后,要择一宫女,貌美精明的,在‘釐降’的前一,同嫁妆一起,送到额驸府去。当晚上,这个宫女,要和额驸……呃,‘鱼水共欢’;次日回宫,要向皇太后、皇后报告,这位额驸,是否有什么隐疾,那方面……能不能……人道?万一真有什么太大的不妥,皇家便退回‘一九’、‘九九’两份采礼,这门亲事,就算吹掉了。” 丽太妃骇笑道:“还有这么个规矩?臣妾可不晓得!” “我先头也不晓得,”慈安道,“可是,真有这么回事!宝鋆他们,前明万历年间,有一位永宁公主,盲婚哑嫁,额驸是一个痨病鬼,上头却没有人晓得。结果拜堂的时候,额驸吐了好多的血,一个月不到便死掉了。可怜这位永宁公主,一正经的夫妻日子都没有过过,就做了寡妇。本朝有鉴于此,就定了这么一条规矩。” 顿了一顿,道:“宫里边儿,就管这个宫女叫‘试婚格格’。” “这位‘试婚格格’,呃,得是……黄花闺女吧?” “那当然。宫里边儿曾经人事的宫女,自然都是先帝临幸过的,怎么能够派出去办这个差使?” “那……”丽太妃脸儿红红的,“额驸那方面……成还是不成,她……搞得明白么?” “可不是!”慈安轻笑道,“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我,关……呃,‘他’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这个‘试婚格格’,是不是不必派了?宝鋆,不管是否多此一举,守着祖制,谁也不了什么;不派‘试婚格格’,只怕有人会造出些什么奇怪的谣言,譬如,两位公主,是不是嫉妒啊?” 丽妃赶忙道:“太后放心,这种事情上,丽妞儿心里边儿可敞亮着呢,一定不会出现什么‘嫉妒’的情形的。” “我晓得,”慈安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丽妞儿随你。” 顿了一顿,继续道:“宝鋆的确实有道理,既然如此,这个‘试婚格格’,还是照派吧!且一派就得派两个,一位公主一个。敦妞儿那边儿我就不操心了,我要和你商量的事儿,是丽妞儿这边儿,叫谁来做这个‘试婚格格’呢?” “这……自然是全凭太后吩咐。” 慈安摇了摇头:“不是这么。这位‘试婚格格’,既然同额驸有了肌肤之亲,自然就是额驸的妾侍了。拿外边儿的话,就是‘通房丫头’了。以后,做‘庶福晋’也不定。所以,一定得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一定要和丽妞儿一条心!” “庶福晋”不是“侧福晋”,“侧福晋”是要皇帝敕封的,地位只比“正福晋”低半级,正经的皇家媳妇;“庶福晋”只是比较有头脸的妾侍,且“庶福晋”只是一个俗称,并非朝廷正式的敕封。 “所以,”慈安,“你别跟我客气,一定要放出眼光,挑一个好的!或者,今儿晚上,先跟丽妞儿商量一下?” 丽太妃心中感激,站了起来,福了一福,道:“谢太后。” 坐下之后,沉吟着道:“要不,就丽妞儿身边的翠儿吧。这个孩子,丽妞儿打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好几年了,情分不同,私下底,就像丽妞儿的一个姐姐一般。另外,论模样儿呢,翠儿也过得去。” 慈安想了想,笑道:“翠儿这孩子好!娇憨活泼,模样儿水灵,身条儿也好!走起路来,那个腰扭的,着实有点儿意思!” *(未完待续……) 再“水”几句 热门推荐:、 、 、 、 、 、 、 忍不住吐了几句槽,出乎狮子的意料,书评区里,许多书友第一时间给出了热情的支持和鼓励。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狮子是真心被感动了,一时之间,都有点儿鼻酸眼热了。嗯,为了你们,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乱清》都要好好地写下去! 对狮子表示支持的书友甚多,无法一一致谢,狮子在这儿给各位做一个团团揖了! 也有的书友,有条有理地给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见,譬如笑轩主人。虽然某些问题上,彼此看法有异,但狮子认为,这种理性的交流一样是对狮子的关心和爱护,狮子亦从中有所得,对笑轩主人等书友,狮子一并表示谢意! 实话实,有一段时间,《乱清》的成绩愈来愈好,狮子却愈来愈沮丧。虽然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但作为一个网文新人,实在难以对负面的评论无动于衷。可是,反躬自省,总是觉得:我明明是往东走,您可以批评我走错路了,可以警告我前面是万丈深渊,可以大声疾呼:“狮子,悬崖勒马!” 可是,怎么也不应该我“正在往西走”啊。 无法释然的,还是这个“水”字。 “水”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凑字数、骗稿酬吧? 狮子知道: ,批评狮子“水”的书友喜闻乐见的是哪种写作风格,如果狮子以这种风格写作——狮子自问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写一万字的话,那么,同样的时间段内,狮子按照自己的方式“水”,却只能“水”出三千字来。 狮子想不通的是:如果狮子想凑字数、骗稿酬,为什么不用那个一万字,却用这个三千字呢? 您可以批评这三千字“枯燥”、“不合理”、“错漏百出”甚至“荒唐无稽”——这些,狮子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水”字。 因为,这三千字,真的是狮子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 您也可以批评,这些内容,根本没必要放在书里,背景资料嘛,我自己会去查滴。 嗯,这种批评狮子也能够接受。 不过,狮子还是得心平气和几句: 第一,真不是所有的书友都会去查背景资料的。 第二,有的书友,把查资料这件事儿看的过于简单了一点。 不是什么都能够“百度”得到,更不是什么都能“百度百科”得到。 更重要的是,一个主题,网上、网下,相关资料,不但浩如烟海,且碎片化严重,其中真正有用的,往往只占极的比例。整理归纳,去芜存菁,一点点把拼图拼全了,一点点建立起完整的逻辑链条,这是一个十分耗费脑力和时间的过程,不仅漫长,甚至痛苦。 对狮子来,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复制黏贴”。 您可以批评这是在做“无用功”,但是,这真的好叫“水”吗?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亲王府,公主府 热门推荐:、 、 、 、 、 、 、 北京的老百姓,对轩亲王“大婚”,印象最深的,是公主妆奁的发送。时隔多年,一提起当时鲜花着锦般的景况,躬逢其盛的人,尤自津津乐道。 公主妆奁,自紫禁城出,迤逦而东,目的地是额驸府。 这个额驸府,不在柳条胡同,而在朝阳门内北街,那里,有一座朝廷正式敕造的轩亲王府。 蓝底鎏金的“敕造轩亲王府”牌子挂出来后,虽然关卓凡还未正式入住,但朝野上下,已经开始用“轩邸”来指代关卓凡,用“朝内北街”,来指代轩王府了。 就像用“恭邸”、“醇邸”来指代恭王、醇王,用“凤翔胡同”和“太平湖”来指代恭王府和醇王府一样。 朝阳门内北街的这座“敕造轩亲王府”,原是圣祖第二十三子多罗贝勒允祁的府邸,后来,允祁迁去了东直门内的羊倌儿胡同,这儿就一直空置了下来,经内务府修葺、粉饰之后,由朝廷正式下旨,赐给了关卓凡。 这座府邸,虽然比关卓凡柳条胡同的宅子大了好多倍,殿阁楼台亭榭,花园水池假山,王府该有的都有,不过,底子毕竟是多罗贝勒的府邸,规制上较亲王府还是低了两级,可是,关卓凡无论如何,不肯再接受规制更高的府邸了。 上至两宫皇太后,下至内务府大臣,都劝关卓凡,朝廷体制攸关,您再“冲退谦抑”,也不必退到这个份儿上,还是选个大点儿的地方吧。 关卓凡,俺真不是故作姿态,这个“朝内北街”,距俺两个老婆的公主府,位置、距离最为“适中”,为俺家庭生活的长治久安计,俺的轩亲王府。还是定在这个“朝内北街”吧。 大伙儿看看地图,咦,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荣安公主的府邸,在皇城东南角的“理藩院后胡同”。这条胡同,和理藩院只隔着一道高墙,乃得其名。这座府邸,原是太宗第十一子博穆博果尔的襄亲王府,可是。博穆博果尔生前没来得及入住,死后,“襄亲王府”就转赐给了肃亲王豪格的第五子、温郡王猛峨。 猛峨这一支比较倒霉,后人接二连三犯事,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夺爵,到了雍正年间,又非常不走运地和允禩扯在了一起,结果被一撸到底,废为庶人。 从彼时起,温郡王府就成了“空府”。洪杨乱平之后。朝廷盘点家底,发现老温郡王府不少房屋都几已倾圻。这一次为公主釐降,内务府很花了番气力,修整粉饰,几乎等于将这座王府重建了一半,“空府”终于焕然一新。 敦柔公主的府邸,在皇城东北角的“苏州胡同”。偌大一个北京城,用外地州县做胡同名字的,极为罕见,“苏州胡同”之所以得名。据是因为前明营造宫城的时候,用了许多苏州匠人的缘故。 敦柔公主府的前身,是圣祖第二十四子胤祕的諴亲王府,传至第四代的绵勋。爵位递减为贝子,按朝廷制度,不能再居于亲王规制的府邸,于是搬出,将原邸交还朝廷。那已是道、咸年间的事儿了,因此。这座“老諴亲王府”保存完好,略加修葺粉饰,公主便可以入住了。 一切拾掇清爽之后,内务府请旨,两座公主府,该怎么分派呢?——荣安公主住哪座?敦柔公主住哪座? 慈安无可无不可,问慈禧的意思,慈禧:“老温郡王府地方大一些,就给丽妞儿吧——丽妹妹跟着女儿一块儿住,地方理应大一些。” 慈禧既然大方,慈安自然不做异议,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皇城东南角的“老温郡王府”,为荣安公主府;皇城东北角的“老諴亲王府”,为敦柔公主府。 其实,“老温郡王府”虽然比“老諴亲王府”略大,但都是按照标准的亲王府规制营造的,面积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异。慈禧之所以这么选择,是要赌一口气:“釐降”的日期,荣安先、敦柔后,荣安隐然抢了敦柔的头,不得,圣母皇太后先输了一招;这口气咽不下去,堵着难受,公主府邸的选择上,一定要扳回一阵,敦妞儿一定要压丽妞儿的头—— 皇帝坐北朝南;传旨的时候,钦差面南而立,接旨人面北而跪,则就方位而论,自然是“北”比“南”尊贵。“老諴亲王府”在北,“老温郡王府”在南,敦妞儿的府邸,一定得在北边! 慈禧的这份心思,除了她自个儿,谁也猜不到,包括关卓凡。因此,也没有人觉得,北边儿的敦柔公主府,压过了南边儿的荣安公主府。 且不管慈禧的心思了,咱们回过头来,看看关卓凡选择的“朝内北街”,到底如何“适中”,又如何影响他的家庭生活的长治久安涅? 两位公主的府邸,都贴在了“皇城根儿”上。荣安公主的府邸,在皇城的东南角;敦柔公主的府邸,在皇城的东北角,而朝内北街,位于皇城的正东方向。就是,关卓凡选的这座轩亲王府,方位上居于两座公主府之间,距离上,夫妻三人的府邸,几乎处在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 还真是“适中”啊。 轩亲王下值之后,自然由东华门出紫禁城,再由东安门出皇城,如果去荣安公主府,右拐;去敦柔公主府,左拐;回自己的亲王府兼额驸府,直走。 果然十分顺遂,不会出现以下尴尬情形:去甲公主府却要先经过乙公主府;或者,回亲王府兼额驸府,却先要经过某公主府。 大伙儿对轩亲王的苦心表示理解,于是,“朝内北街”的这座老贝勒府,就成了“敕造轩亲王府”了。 关卓凡摆在台面上的理由不是假的,他确实要摆平自己的两个老婆。但是,他还有一层更深的考量,是绝不能摆在台面上的:朝内北街不远处的朝阳门内大街,有他的“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那儿,除了军调处,还有一支以“轩亲王亲兵队”名义驻扎内城的轩军近卫团,五百人;朝阳门内大街咫尺之外就是朝阳门,东出朝阳门三里地的三里屯,驻扎着轩军近卫团的主力,三千人。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游行 发送公主妆奁的队伍,由东华门出紫禁城,再由东安门出皇城,一路前行至丁字街至此,公主妆奁的行进路线,和轩亲王下值出宫回轩王府的路线,是重叠的,但接下来,两条路线就要分道扬镳了。 轩亲王回朝内北街,在丁字桥左转,折而北上;公主妆奁却在此右转,沿王府井大街南下,出东长安街,东行至东单牌楼,左折而北,至东四牌楼,再右转东向,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然后再次左折而北,入朝内北街。 之所以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儿,自然是为了让北京城的老百姓,好好儿观瞻一番公主的嫁妆。寻常人家,嫁娶迎送,都要大操大办,吹打鼓舞,招摇过市,能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何况皇家的婚事,还有粉饰太平、与民同乐的功用和责任? 这是多少年不遇的盛事,哪个不要瞧热闹?且这份热闹,不同大军凯旋、子出巡,路旁“观瞻”的老百姓,要尽鲜花醴酒、顶礼膜拜的义务,诚惶诚恐,不能“逾礼”;看发送公主嫁妆,尽可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嬉笑品论,高声喧哗。 因此,公主“釐降”的前一,北京城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特意起了个大早,皇城东安门外,丁字桥,王府井大街,东长安街,东单牌楼,东四牌楼,一直到朝阳门内大街和朝内北街的交叉路口,道路的两旁。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欢声鼎沸。 有人,上两回北京城出现类似热闹景象的,都同轩王爷有关:一回是,轩王爷平定了陕西的回乱,剿平了为祸十数年的捻匪,凯旋回京。许多老百姓自发出城迎接。嗯,那个时候,轩王爷还是“关公爷”;还有一回,是轩王爷奉圣母皇太后出巡津,轩军近卫团扈从,那是轩军第一次全副西洋戎装、成建制地在北京城“露脸”,满四九城都疯魔了。嗯。那个时候。轩王爷还是“关贝勒”。 旁人连连点头,都:“轩王爷是不世出的大英雄!这个,嗯,金鞍配宝马,美人嫁英雄,真正是作之合!” 观者个个兴高采烈,却苦了维持秩序的人。 步军统领衙门,顺府。顺府的“首县”大兴县,兵丁、差役,几乎倾巢出动。护军营、骁骑营、前锋营等“御林军”,也派出了大队人马。除此之外,九门之中,最近公主妆奁巡行路线的,是朝阳门和崇文门,朝阳门内的地界,归镶白旗该管;崇文门内的地界。归正蓝旗该管,这两旗。也派了许多人手,协助维持秩序。 如果是大军凯旋、子出巡。围观的老百姓有“逾线”的,尽可大声喝骂,再不听话,一鞭子抽过去就是了。可是,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不能煞风景,负责维持秩序的衙门的主官,秉承两宫皇太后的慈意,反复告诫下属:不可对百姓恶言相向,更不许动粗! 这真是难为人! 这班平日里对老百姓颐指气使的官差,一边儿使尽气力,把汹涌的人潮,拼命向后压去,一边儿扯起嗓子大吼:“劳驾!劳驾!借光!借光!”急起来,“大爷、爷、姑奶奶”也叫了出来。气虽然清凉,维持秩序的人,却是个个满头满脸的油汗,有的人的嗓子都喊劈了。 巳正时分,皇城之内,传来了鼓乐的声音,人群骚动起来:“来了,来了!” 二人抬的黄缎包裹的彩亭,一台又一台,自东安门中迤逦而出,源源不绝。不多时,便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绵延不尽。 彩亭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绸缎、衣物、首饰、文玩、器皿、镜奁、笔砚……码得齐齐整整,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泽,令人眼花缭乱。 抬彩亭的銮仪校也神气!一水儿的红缎袍褂,上边儿绣着大朵大朵的黄色的牡丹花,既艳丽,又庄重,极其醒目。 喝彩声此起彼伏。 有那“懂行”的,便大声赞叹:“要上得了大台面,还得数人家苏州织造衙门的活计!瞧瞧,鲜亮!” 旁边的人附和:“是!一个銮仪校,一身簇新的湖绸褂子,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一边,一边“啧啧”摇头:“海了去了!” “老兄好眼力,‘湖丝衣下’!嘿嘿,你想啊,一整个下,都是皇上家的,做几件褂子,又算得了什么?” “哈哈哈!” 二人抬的彩亭不晓得过去了多少台,出现了四人抬的彩亭。 彩亭里边儿,是各色木器,桌椅几案,或用紫檀,或用酸枝,件件精致华美。 “嘿,这都是两广总督办的差!” “你怎么晓得?” “听人的哎,你没瞧见,那都是紫檀、酸枝?你想啊,紫檀、酸枝,都是南边儿才有的东西,不叫两广总督办这个差,叫谁办这个差?” “那可不一定,广东的丁抚台,可是轩王爷的爱将,王爷大婚,他不得出力气?” “咳,两广总督、广东巡抚,那还不是一码事儿?” “什么一码事儿?你们两个,什么也不懂!轩王爷才不肯叫丁抚台沾碰这一类的差使呢!” “哟,的你好像是轩王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几位别争了。我有一个姑表兄弟,在粤海关当差,晓得内情。这批木器,还真是瑞制军的首尾,并不关丁抚台什么事儿。丁抚台只管政务,从不兜搭这些事儿的这位老兄得对,轩王爷也不给丁抚台沾手这些事儿。瑞制军呢,刚好调转了过来,政务是不管的也管不来,只管拿粤海关的银子,给内务府办差。各位想,瑞制军草包一个,怎么能够在两广总督的位子上,一直呆得安安稳稳的?除了帘眷深厚外,内务府那边儿,实在是少不了他呀!” 这庶几算是“权威发布”了,几个人不再争了,纷纷点头服善。 摆木器的四人抬彩亭过去了好几十台,最后,出现了一座十六人抬的大彩亭,上面摆的,居然是一张雕花紫檀大床! 围观人众大感兴味:这,就是传中的“合卺床”吗?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厘降 热门推荐:、 、 、 、 、 、 、 “合卺床”之后,是五顶轿子。前面四顶,都是八抬大轿,第五顶轿子要一点,四人抬。不论大轿、轿,都装饰得十分华丽。能坐这等轿子的,自然是一等一的贵人。不过,这种场合,绝没有男人坐轿子的道理——总责护送公主妆奁的,是内务府大臣明善,此时正在队伍前头,骑在一匹极神骏的高头大马之上,顾盼自喜。 那么,轿子里的,是哪家贵妇呢? 又有“懂行”的“达人”爆料了:“看见‘合卺床’没有?轿子里的,是四位诰命夫人——不是镇国夫人,就是辅国夫人!到了额驸府,这四位命妇,由内务府选出的四个女官帮着,要替那张大床‘铺床’的!明儿,公主‘釐降’,就可以和额驸在‘合卺床’上……哈哈!” 大伙儿想起来了,满洲婚俗中,确实有成年女眷替新婚夫妇“铺床”的习俗。 “那顶四人抬的轿子呢?” “达人”答不上来了。 这顶轿子,与众不同,轿顶和两边儿的轿杠,皆红绸结花,看着分外喜庆。 突然,有人醒悟过来了:“哟,这顶轿子里边儿……是……‘试婚格格’!” 哦——对呀! 队伍绵延不绝,有那有心的人,从》 头到尾地数了一遍:整队公主妆奁,拢共是一百八十台。 这是荣安公主的嫁妆,明日,荣安公主“釐降”,后日。就该发送敦柔公主的嫁妆了。自然。也是一模一样的一百八十台。 皇帝大婚,皇后的妆奁是三百六十台,这是“定制”;但公主的嫁妆的数量,可没有什么“定制”,是多是少,全看圣眷是否优渥?有那不得宠的公主,“釐降”的时候,不过十几台的嫁妆。也是有的。 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的妆奁之富,本朝几乎没有先例,唯有高宗的十公主固伦和孝公主,“釐降”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勉强可以比拟。 一种法暗暗地流传开来了:皇后妆奁,三百六十台;荣安公主的妆奁,加上敦柔公主的妆奁,也是三百六十台,则这两位公主拢在一起,岂非相当于一位……皇后了? 公主妆奁进入朝内北街之后。普通老百姓就看不见了——整条朝内北街都已经封了起来。 不过,四命妇、四女官“铺床”的一些细节。事后还是传了出来。 四女官先将簇新的大红掐金织锦被褥搬到床上,一共三层,四位命妇各站大床一角,一位女官襄助一位命妇,将层层被褥铺设齐整,然后,四女官再将四柄金镶玉的如意递给四命妇,压在四个床角。 大床前有一独立的紫檀案几,上面摆着一对铜油灯,精雕细镂,上刻“百子双喜”的图案。四命妇铺好被褥之后,在灯油中加入蜂蜜,意思是要公主和额驸,夫妻情笃,“蜜里调油”。 至此,“铺床”的礼俗便算完成了。 * * 次日,荣安公主“釐降”。 一大早,还没有放亮,额驸的“九九礼”就送到了午门外,计有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不备鞍辔的马,另有六驼的礼物。此外,还有宴桌九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四十五瓶。 当然,“宴桌九十席”,只在礼单上交代,并非真的把席面搬进宫内,这是指今额驸府的婚宴的酒席数目。 这份“大定”,所费自然不菲,但和昨儿一百八十台的公主妆奁比,就不算什么了。兼之送到紫禁城的时候,大部分的北京人还窝在被窝里,因此并没有引起什么过多的关注。 之后各种赐宴,不必细表。 吉时到了,荣安公主大妆吉服,一一拜别两宫皇太后、皇帝和生身的丽太妃,升舆出宫。 从这里开始,自然是万众瞩目,可惜,不关普通老百姓啥事儿了。昨个儿发送公主妆奁,已经热闹够了,皇家已经尽到了“与民同乐”的责任,今个儿的公主“釐降”,闲杂人等,就得一律回避了——“观瞻”公主的嫁妆可以,“观瞻”公主可不成! 这一次,送亲的队伍的路线,不用再兜圈儿了,和轩亲王下值回府的路线,完全重叠:由东华门出紫禁城,由东安门出皇城,丁字街左转北上,沿俗称“大街”的王府井大街北段,至马市路口,右折而东,一路直行,过东四牌楼,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左转,入朝内北街。 这一段路,出警入跸,从头到尾,都封了起来,人群不能聚集,拿现在的话,就是“临时交通管制”。因此,能看得到送亲队伍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送亲的情形,还是由这为数不多的观者透露了出来。 有昨儿的热闹打底,大多数人难掩对今儿的送亲的失望:虽然一般有銮仪校“仪仗具列”什么的,但和昨儿鼓乐喧、鲜花着锦的场面,可是没法子比了! 也有人表示理解:路都封了,折腾那些虚热闹给谁看啊?白花钱啊? 极少数心水清的,嗤之以鼻:就知道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没一个会看门道的!今儿送亲,该盯着的,是负责“送亲”、“奉迎”的两拨王大臣,还有福晋、命妇! 代表皇家“送亲”的,有两大臣、两命妇;代表额驸家“奉迎”公主的,也是两大臣、两命妇。 两位“送亲”的王大臣,一位是醇王,一位是文祥,一宗室,一军机。 荣安公主的叔伯之中,惇王已废为庶人,以恭王的辈分、爵位最尊,但恭王是另一位“釐降”的敦柔公主的生父,不能够充任“送亲大臣”,则在能够入选的近支亲贵中,醇王就是辈分、爵位之最尊者了。 臣子之中,军机大臣权力最大,大学士地位最崇,不过,公主“釐降”,大学士按例,只负责“宣制”,不负责“送亲”。这是因为,大学士是名义上的宰相,下士子之领袖,除了皇帝,什么人也不能支使。这个制度的潜台词,是“即便公主,亦没有资格劳大学士的驾,‘屈以劳役’。” 在军机处,文祥的排名,仅次于关卓凡和恭王,所以,他是朝廷能够派出的、地位最高的“送亲大臣”。 两位“送亲”的命妇,一位是庄王福晋,一位是睿王福晋,两位亲王福晋并充“送亲命妇”,“上头”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真的是无以复加了。 不过,其中的睿王福晋,多少有一点儿特别——她是续弦的。因此,睿王年纪大,睿王福晋年纪可不大。不过,年纪大倒没有什么关系,问题是这个“续弦”。彼时的人,对这两个字,多少是有忌讳的,“上头”派了睿王福晋这个差使,不少人颇出意外。 “奉迎”那边儿,两位王大臣,一位是钟王,一位是曹毓瑛,也是一宗室,一军机。 宣宗亲子,醇王之后,就是钟王;军机大臣的排序,文祥之后,就是曹毓瑛了。 曹毓瑛充任“奉迎大臣”,是顺理成章的,钟王做这个“奉迎大臣”,却是跌碎了许多人的眼镜。 钟王二十岁不到,只办过些御前带班、宣旨问话、扈从出巡等“事务性”的差使,从来没办过什么“实务性”的差使,不要摸不到他六哥的脚后跟,就是跟他七哥比,也是难以望其项背——从祺祥政变的时候,醇王就开始“与闻大计”,又管着神机营,正经是“国家重臣”。 大伙儿私下底都,钟王能拿到这个大出风头的差使,同国家重臣并肩,那是因为他和关三的私交好,平时拍关三的马屁拍得多。 负责“奉迎”的两命妇,一位自然是镇国夫人白氏——这不消了,另一位就有意思了:醇王福晋。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九叩礼成,结发夫妻 热门推荐:、 、 、 、 、 、 、 “有意思”,不是资格问题。醇王福晋是多罗郡王福晋,当然有足够的充任“迎亲命妇”的资格。另外,她是白氏的义姊,是关卓凡的“嫂姐”,比起别人,同关卓凡又多了一层渊源,代表额驸出面迎亲,十分合适。 “有意思”的是:醇王福晋是“奉迎命妇”,老公醇王却是“送亲大臣”,夫妻俩同在队伍之中,一送一迎,一起办差,实在有趣。大伙儿都,“上头”如此安排,别出心裁,真正是佳话一段呀。 还有一样“有意思”的事情,传了出来,亦为人津津乐道了许久:“送亲”、“奉迎”的四位命妇,两位亲王福晋,一位郡王福晋,一位镇国夫人,都是骑着马的! 这是满洲旧俗。满洲人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精擅骑射,男女老幼,都会骑马,迎亲、送亲,一律控辔往来,就连新娘子亦不例外。开国之初,旧俗未废,风气犹在,王公内眷,福晋夫人,城内郊外,纵马驰骋,司空见惯。亲贵之间,婚嫁迎娶,新娘子是依了汉俗,改坐轿子,迎亲、送亲的,却不论男女,都要骑马。这个规矩,在康熙年间定了下来,并“着为永例”。 可是,两百年过去了,这条规矩,早已名存实亡。旗下的贵妇,打起居出入,都是坐轿、乘车,除了一对足,其他的,和汉人的大家姐,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不要骑马了,马毛没摸过一根的,也大有人在。 懿旨钦派的两位“送亲命妇”、两位“奉迎命妇”——庄王福晋、睿王福晋、醇王福晋、白氏,四位贵妇,就没有一位会骑马的。 几个女人都发了慌,庄王福晋、睿王福晋、醇王福晋,都悄悄的跟自己的老公,能不能跟“上头”,改骑马为坐轿?或者乘车?唉,这条规矩。早就是个摆设了,怎么突然间这么较真儿? 几个王爷,哪个肯张这个嘴?这不仅“乱制”,还丢面子。庄王一向恬淡。自不肯做这个出头椽子;醇王年轻面嫩,更不肯落这个脸;睿王呢,大声嚷嚷:“这是‘上头’借着公主‘釐降’的机会,恢复满洲人的骑射本色,涨咱们满洲人的精气神儿!皇家以身作则。好,好,好得很!” 既然好,那就只好现学现卖了。 四位贵妇,丫鬟老妈子一大堆跟着,集中到皇城西苑中海的紫光阁,这儿地势开阔,中有驰道,可以走马。内务府从下辖的上驷院中,挑了十几匹既神骏、又驯良的骐骥。由宗室中最精骑乘的贝子奕绪总责,教三福晋、一夫人骑马。 粗通骑乘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反正也只要四位命妇摆摆样子,并非叫她们纵马疾驰。如此个把月学下来,四个女人都算“中式”了。荣安公主“釐降”这,四位命妇骑在马上,平日里照料这匹骏马的马夫,换上銮仪校的服饰,牵着马缰,缓缓而行。马上的命妇。不过手扶马鞍,微微纵送而已。 一路下来,什么纰漏也没出,顺顺当当地到了朝内北街。这个“骑马迎亲”的差使,终于好好儿地办了下来,四位贵妇的心儿,放回了肚子里。 公主的彩舆进入朝内北街,之后何如,就没有普通的老百姓看得见了。不过。“釐降”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事后,不止一个亲历者做起了义务的宣讲员,有的一五一十,有的难免添油加醋,总结起来,情形大致如下: “敕造轩亲王府”中门大开,从门口看进去,整间王府,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大门前,生着一个烧得极旺的白云铜的炭火盆。开国之前,满洲人的婚俗,是真的要“跨火盆”的,时移世易,如今自然不会要大妆的公主真的去跨这个火盆,摆盆火在大门前,不过取个“红红火火、兴兴旺旺”的意头而已。 公主要跨的,是二门的“平平安安”。 彩舆抬入大门,在二门前停下。公主一落轿,第一件事,是将手里的两只苹果,递给四命妇中居首的庄王福晋。庄王福晋接过,转交给身旁的女官,女官随即将之藏在二门前的一个朱漆马鞍之下。 马鞍横置,上面覆以红缎,命妇、女官,引导着公主跨过这个下藏苹果的马鞍,就算完成了“平平安安”的仪式了。 进入二门,醇王福晋将一个金漆木瓶交到公主手里,此谓之“宝瓶”,红绸封口,里面装着金元宝、银元宝、各色宝石和五谷杂粮,取个“五谷丰登、兴旺发达”的意头。公主就捧着这个“宝瓶”,一路走到俗称“银安殿”的亲王府的正厅。 额驸已经在银安殿相候,不过,吉时不到,二人不打照面。 吉时一到,鼓乐奏响,公主和额驸同时进入正殿,男左女右,相对而立。鼓乐繁密,在礼官的唱赞声中,公主、额驸,同时下拜,九叩礼成,这就做了“结发”的夫妻了。 拜过地,要拜寿星;拜过寿星,还要拜灶君。 清朝的皇室和贵族,都保持着“祭必于内寝”的风俗。王公侯伯,都在垂花门之内设祭,杀猪祭祀灶君。当然,还是那句话,“时移世易”,如今并非所有贵胄之家,都把活猪拉进“内寝”现杀的——未免吓坏了福晋夫人格格们。大多数人家,祭祀灶君,拉进“内寝”的,是一只经已杀好洗剥干净了的猪——意思一下罢了。 不过,宫里祭祀灶君,还是不折不扣的“祭必于内寝”。后三宫之一的坤宁宫,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坤宁宫正殿,设有两口极大的铁锅,一只可煮一整只猪。一年三百六十,每都从宫外,运进两头活猪,就在坤宁宫内,杀好去毛,洗刷干净,放入大铁锅中烹煮,只加香料不加盐,煮熟了拿来祭神。 侍卫们吃的所谓“胙肉”,就是这种肉了。 扯得稍远了点儿,回到轩亲王府来。 拜过地,公主和额驸成为“结发”,公主就是家里的正经主妇了,主妇职在中馈,因此祭祀灶君,额驸是不参与的,在婚房里等着就好。 公主祭过灶君,尚不能马上进入婚房“合卺”,在此之前,还有一道“开脸”的程序要做。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天子之家,与国同戚 替公主“开脸”的,是睿王福晋,先用一根棉线,绞干净脸庞的汗毛、鬓角的短发,再用去了壳的熟鸡蛋,在脸上平平推过,公主原来稚气犹存的面庞上,立即光彩照人,生出一股妩媚的,“义务宣讲员”们都啧啧赞叹,荣安公主本来就生丽质,转瞬之间,变戏法一般,艳光夺目,摄人心魄。 睿王福晋“开脸”的功夫确实好,一番拾掇下来,荣安公主肤发之间,黑白分明,宛若利刃裁截,真正所谓“四鬓刃裁”。 “开脸”之后,就是“上头”,即更换新发型。公主原来梳的,是少女及笄之年的“双凤髻”,现在嫁为人妇,要改为“燕尾”:扁平而后垂,除了样式更显成熟之外,还有一样实际的功用——枕上翻转,更加从容。 当然,夫妻床上办事,妻子一般都要去簪解发,“双凤髻” 也好,“燕尾”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发型一丝不苟的,大约少见。不过,这些些出入,自然无足深究了。 “开脸”、“上头”之后,荣安公主整个人稚气尽褪,嫣然一笑,端庄妇人的韵味跃然人前了。 公主“变妆”之后,镇国夫人白氏先导,将公主引入洞房,彼时,额驸已经在洞房内等候了。 公主“釐降”,婚礼的规矩和普通人家不同,额驸并不需要从头至尾应和宾客,公主祭祀灶君的时候,额驸已经和宾客们周旋过了一轮。就算尽到了待客的义务。之后的酬酢。由两位送亲王大臣、两位迎亲王大臣,即醇王、钟王、文祥、曹毓瑛四人代劳。 额驸本人,则要提前在洞房内等候公主,这个规矩,和普通人家娶亲的老婆等老公,刚刚好倒转了过来。虽然关卓凡是亲王,和硕亲王、固伦公主是“敌体”,彼此地位相当。但也不能不守这个规矩。 洞房布置,里里外外,红彤彤的一片。 进门之前,先要转过一个临时加置的木影壁,上饰一大大的金漆“囍”字,这叫“出门见喜”。 进入洞房,四壁红幔垂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合卺床”前,“蜜里调油”的铜灯,氤氲着腻人的香气。 其中最醒目的。还是“合卺床”上挂的帐子:上面用金线精工织绣了一百个玩童,神态各异。十分生动,这叫“百子帐”。 公主、额驸上床“合卺”之前,还要再来一顿“合卺宴”——主菜其实就是一盘饺子,不过,这盘饺子,十分特殊,一下锅就捞了起来,因此是生的,也自然无法入腹,公主、额驸咬一口,就要吐了出来,这叫“早生贵子”。 之后,一切命妇、女官、女侍,皆退出洞房,剩下的事儿,就是公主和额驸自个儿的了。至此,最热心、最多嘴的“义务宣讲员”,也不能再有所发挥了。 哦,还有一个的首尾:洞房之外,一位歌喉曼妙的女官,徐徐吟唱满洲话的“合卺歌”。曲调婉转,清越悠长。伴随着歌声,洞房的窗户上,“蜜里调油”的灯光,似乎在微微摇曳。 荣安公主之后,敦柔公主“釐降”,妆奁发送,送亲奉迎,如此这般,再来一遍。 敦柔公主的妆奁中,也是有一张“合卺床”的,有心的人见了,难免就会想,既然“合卺床”是两张,那么,洞房呢?会不会也是两间?如果是的话,就有一个方位的分别——谁东?谁西? 不分东、西是不可能的——如果不分东、西,就只能分南、北,但中国的宅子里,南、北一条线上的房子,前后之间,功能、规制,区隔分明,绝没有两间“对等”的屋子。只有东、西之间,才有“对等”的可能。 可是,想到荣安公主后面的“东太后”,敦柔公主后面的“西太后”,这貌似“对等”的“东、西”,有隐含着某种不对等,这个矛盾,该怎么解决呢? 奇怪的是,在这个事儿上,所有的“义务宣讲员”,都不肯置一辞,被人拐弯抹角地问到了,总是或自如、或尴尬的笑一笑,“王顾左右而言他”了。 事实上,“合卺床”有两张,洞房却只有一间。 荣安公主“釐降”次日,一大早即离开额驸府,入住自个儿的后理藩院胡同的公主府。荣安公主一离开,她和额驸昨儿“合卺”的大床,就要搬了出去,把地方腾出来,等着今儿敦柔公主的妆奁过来,安置敦柔公主的“合卺床”。 敦柔公主“釐降”次日,也是一大早就离开额驸府,入住自个儿的苏州胡同的公主府,她和额驸“合卺”的大床,也要搬走入库,换回额驸本人平日用的床。 就是,两张精雕细琢的紫檀大床,由始至终,只派一个晚上的用场。 事实上,非但这两张大床,就是两位公主,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在额驸府过夜了——从今往后,就是额驸“尚”公主了,额驸和公主,一辈子的夫妻、家庭生活,都在公主府里过。 公主“釐降”,看得满四九城的人兴高采烈,但也有人暗自嘀咕:两位公主“釐降”,花费甚钜,尤其是公主妆奁之丰,开国以来从所未见。上头“点缀太平”、“鼓舞人心”的苦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轩亲王一向人前人后,刻意“冲退谦抑”,结个婚,却如此张扬奢费,不像他一贯的做派啊? 怎么回事涅? 没过几,谜底便揭晓了。 “釐降”之后第七日,荣安公主、敦柔公主,先后“归宁”。留意,荣安公主“归宁”,自然是“归”到宫里边儿;敦柔公主“归宁”,也是“归”到宫里边儿——可不是“归”到凤翔胡同的恭王府。 之后,消息传了出来——公主依依膝下,面陈太后,:俺和额驸商量过了,俺们夫妻,仰仗朝廷的恩典,起居用度,一无所缺,太后和皇上赏的妆奁,实在是太丰了,俺们几辈子也用不完啊。这个,“子之家,与国同戚”,一衣一食,取之于民,所以,恳请太后和皇上御准,仿泰西“慈善拍卖”例,鬻售公主妆奁,所得款项,涓滴归于国库。如是,既可让百姓一沾皇家喜气,毂辇之下,同沐圣恩,又可对国家度支,有补益。 北京城内外,再次轰动起来。 *(未完待续。。)u 第二十七章 拍卖的奇迹 热门推荐:、 、 、 、 、 、 、 “慈善拍卖”是个什么东东?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儿! 居然将自个儿的妆奁统统“拍卖”了上缴国库?大方到这个地步的公主……呃,还有额驸,大清开国两百年看,没见过呀! 还有,既然这些妆奁是“太后和皇上赏的”,那么就是“御赐物件”了——“御赐物件”拿出来鬻售,更是亘古未之有也! 平头老百姓,再有钱,“御赐物件”神马的,也是闻不着、摸不到的;就算你花大把银子捐官,一直捐到了捐官的“顶衔”——道台,如果对朝廷没有什么特殊的贡献,“御赐”二字,还是和你八竿子打不着。 现在,不但闻得着,摸得到,还可以真真正正地据之为己有,炫耀于人前,传之于子孙! 要知道,王公大臣犯事儿了,一切“御赐物件”都是要追缴回去的;大员出缺,如无特旨,子孙也要上缴该员生前所得“御赐物件”的——就是,某种意义上,所谓“御赐”,不过是皇帝叫你暂时替他保管着这些物件罢了,就是个虚好看,一点实惠都没有,你还得心翼翼的供着它们,生怕磕着、碰着,成日价心惊胆战的。 怎么及得上“拍卖”来的“御赐物件”?那才真真正正叫做“落袋平安”! 还有,这个“御赐物件”,不是寻常“御赐物件”,而是“公主妆奁”——是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嫁妆!这两位,不但是固伦公主,还是……嘿嘿,绝色公主哦!她们的老公,可是当朝第一人的轩亲王哦!这桩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婚事,可是亘古未见的盛事哦! 哦,哦,哦——唉,都不晓得该怎么好了! 拿二十一世纪的话,就是。嗯,这个“想象空间”呢,特别、特别的大;“附加值”呢,特别、特别的高啊。 还有。大伙儿都,荣安公主、敦柔公主两位,这辈子只好成一次婚;今后,别的公主“釐降”,想来不会再有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体面。更不会再有“拍卖”公主妆奁的花样了,则这一次的“慈善拍卖”,不仅前无故人,更加后无来者,拥有“御赐物件”加“公主妆奁”的赐良机,只此一次,错过了,您就悔青了肠子跳脚吧! 上边儿这段话,有一个潜台词,翻译成现代卖假古董的忽悠买家的话。就是:这批“公主妆奁”,有着巨大的、难以估量的升值空间,简直……咳咳,一眼望不到头啊。 刚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怎么可能有这样子的好事儿?别是以讹传讹,忽悠人的吧? 不几日,上谕明发,“公主、额驸拳拳之意,甚慰慈心。朕乃恭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敕下有司,着将公主妆奁鬻售事宜,一切妥善办理”。 这个“有司”。指的是“顾问委员会”。 好,再无可疑了。 京城内外,中了魔怔一般,沸腾起来了。 “公主妆奁拍卖会”,不是一次过的,而是分成了“绸缎衣物”、“文玩器皿”、“首饰镜奁”、“木器家什”四个专场。入场之前,先要买筹,凭筹入场。 这一根筹子呢,作价五十两。 就是,您要把“公主妆奁拍卖会”四个专场转一圈儿,就算一个“御赐物件”也不“拍”,也得先掏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看起来不少,然而,在有意参加“公主妆奁拍卖会”的人士中,能够拿到这根“认筹”的,还不足五分之一。市面上,一根“认筹”,直炒到了一千两银子。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主妆奁拍卖会”的好处,不能叫北京人全占了,不然就不公平了嘛。为示“圣恩普降,雨露均沾”,顾问委员会决定,“公主妆奁拍卖会”在上海另设一“分会”,亦分为“绸缎衣物”、“文玩器皿”、“首饰镜奁”、“木器家什”四个专场。 于是,举国上下,都沸腾了。 江浙皖一带的富商,蜂拥而入上海, 广东的富商,坐海船北上;两湖的富商,沿长江水道,买舟东下,目的地相同:上海。 围绕着“公主妆奁拍卖会”,上海一时众商云集。 大半个中国都晕乎乎的,连洋商也争先恐后的搀和进来了。 同样的“公主妆奁拍卖会”,北京和上海,还是有着微妙的分别的:北京,更多的人盯着“公主”二字;上海,更多的人盯着的,是“轩亲王”三个字。 后来的事实证明,同样热潮滚滚,但“轩亲王”三字,似乎比“公主”二字,更有吸引力。“公主妆奁拍卖会”的收益,上海的“分会”,占总数的三分之二强,远远超过了北京的“主会”。 到“收益”,嗯,所有的人——包括关卓凡自己,都或多或少的被最后的数字吓到了。 “认筹”加“拍卖”,再除去办这个“拍卖会”的各种使费,余款一共是三百五十五万六千三百两白银。 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几乎是一台一万两白银。 不对,应该是三百五十八台,那两张紫檀雕花的“合卺床”,并没有参加“拍卖”——这也是唯一没有参加拍卖的“公主妆奁”。 这是期望值最高的两件“公主妆奁”,如果参加“拍卖”,“起拍价”大约要白银数以万计,成交价十倍于“起拍价”亦不稀奇,偏偏——唉! 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中,这两张“合卺床”是公主和额驸唯一正经使用过的,是额驸抱着公主在上边儿打过滚儿的,“想象空间”最大,“附加值”最高。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不适合拿出来公开拍卖。 唉,理解一下吧。 回到三百五十五万六千三两白银这个数字上来。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呢? 雍正三年,朝廷岁入总额三千五百八十万两白银。 就是,一个“公主妆奁拍卖会”,就收净入了“康乾盛世”某一年岁入之什一。 上自两宫皇太后,下到六品户部主事,大伙儿统统懵了:这个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呢? 没有人不佩服轩亲王的“鬼斧神工”,其中,对关卓凡最最服膺的,甚至可称得上“五体投地”的那一位,是户部尚书阎敬铭。 因为,这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并非大伙儿想当然的“花费甚钜”,其中的大部分,几乎可是“无本生意”。 这笔“无本生意”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阎敬铭完成的。 怎么回事儿呢?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五体投地 热门推荐:、 、 、 、 、 、 、 前年的黄崖山教案,血洗收场,其中死教者有不少山东本地的官宦子弟、眷属,主持进剿黄崖山的鲁抚阎敬铭,为当地士绅和鲁籍言官攻讦,难安于位。关卓凡欲收阎敬铭为己用,乃一力维护,结果阎丹初不降反升,左迁为户部尚书。 阎敬铭感念知遇,甫一到部视事,即大刀阔斧,锐意整顿,几乎把户部翻了个底朝,户部名下的“三库”——银库、绸缎库、颜料库,亦不例外。 绸缎和颜料二库,库名中的绸缎和颜料之外,还藏有多年来各地进献的无数贡品,包罗万有,可谓下贡品总汇,其中许多物品,算得上奇珍异宝。 这两个大库,账目混乱之外,一、两百年下来,许多藏品经年累月,腐朽霉烂,完全不堪使用,都成了“死物”;剩下的能用的东西,也统统昏昏大睡,宝贵的资金就这样长时间地沉淀着。 阎敬铭多派人手,将已经朽烂、全然不堪使用的物品搬出大库,予以销毁;其余盘点清楚,除朝廷留用部分外,剩下的则计划按市价销售,所得缴入国库。 这个计划,是阎敬铭的一番苦心,真要实施,却是吃力不讨好。 “三库”拿出来鬻售的物件,大部分都是有了年头的,既按市价,就一定要打折;只要打折,一折也好,九折也罢,都会招致讥评——都会有人你“卖得贱了”,拿现在的话,就是“国有资产流失”。 原封不动摆在那儿,任其蒙尘朽烂,一两银子也不变现,反倒没有人你“国有资产流失”。 那个时代,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固定资产折旧”一类的概念。 当时,关卓凡人已经到了上海,正准备出征日本。他考虑到阎敬铭整顿户部,从上到下。已得罪了无数人,不能再予人口实,于是给阎敬铭写信,分析厉害。将这个计划暂时按了下来。 那些尚堪一用的藏品就继续躺在库里睡大觉。 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这些藏品终于可以“醒”过来了。 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相当一部分,就来自于这批藏品。 除了公主妆奁,“大婚”的其余使费。也尽力求之于这批藏品。譬如,抬妆奁的五百五十二名銮仪校,身上的红缎袍褂,灿若云霞,旁观的“达人”,自作聪明,以为是苏州织造衙门新“传办”的差使。其实,这批袍褂,湖绸固然是湖绸,却非新品。而是尽数出自“三库”绸缎库之旧藏。 只不过,新、旧绸缎,不细看的话,样子虽然无二,但品质却不好比。有人提出这个疑虑,轩亲王派人问话:发送公主妆奁,自紫禁城至朝内北街,这一路上,这身旧绸制成的袍褂,会不会断线、开裂? 呃。这个,还不至于。 这就结了!这个袍褂,本就是为公主“釐降”特制,品质再佳。也只好穿这么一次。下次再有类似的场面,大约就是皇上大婚,发送皇后的妆奁了——难不成皇上大婚,不做身儿新衣裳,还穿六年前两位姐姐的旧褂子? 所以,新绸、旧绸。又有什么区别?——就用旧绸好了! 整个公主釐降,由头至尾,苏州织造衙门“传办”的差使,只有一件,就是“合卺床”上那顶织绣了一百个玩童的“百子帐”。 是次公主“釐降”,除了户部“三库”的绸缎库、颜料库,内务府广储司下面的“六库”,也被翻了一遍,主要是寻合用的木器。 道光朝以来,国力维艰,无力维持数量众多、规制庞大的皇家园林,宣宗又是个特别俭省的人,乃下旨“撤三山陈设”,事实上“丢荒”了静宜、清漪、静明三园。 三园的陈设,包括木器家什,大部搬入内务府广储司的库房,和户部“三库”的旧藏一样,呼呼大睡,一觉就是四十年。 静宜、清漪、静明三园的木器,用料、做工、款式,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木器又不同绸缎,保存期要长得多,检视之下,发现许多木器品质犹佳,略加打磨、鬆漆,便光亮如新,完全可以冒充新品,大派用场。 公主妆奁里的木器家什,几乎全部出自内务府库藏的“三园”陈设,只有两张“合卺床”是新做的——由两广总督和粤海关“传办”。 至于发送公主妆奁的时候,路旁有观者言之凿凿,什么“我有一个姑表兄弟,在粤海关当差,晓得内情,这批木器,还真是瑞制军的首尾”,云云,或者该人士信口开河,以夸耀自己无所不知;或者受人指派,刻意夸大其辞,为日后的“拍卖”造势。这个,嗯,到底是哪种情形,狮子就不晓得啦。 阎敬铭之所以对关卓凡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来,是“变废为宝”,鲜花着锦的公主“釐降”,居然没花朝廷几两银子;二来,就是这个“拍卖”。 如果照自己原先的法子处理“三库”旧藏,无论如何,难免“贱卖国家赀财”之讥,可镀了“公主妆奁”和“御赐物件”两层金,再趁着一股烈火烹油般的势头,竟然以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原值之价卖了出去!两个方案所得之差,竟然数以十倍!明明已经大大贬值的“国家赀财”,就这么大涨特涨,这,这,这,唉,没什么好的,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 大伙儿不错眼地盯着“公主妆奁拍卖会”那三百五十五万两白银的净收入,都在想,这一大笔钱,是就这么“入库”呢,还是再玩一点儿啥花样? 总觉得轩亲王还有什么戏法要变。 果不其然。 关卓凡上折,请将“公主妆奁拍卖会”所得,分成两部分,其中二百五十万两,充作宗室银行的“官本”;其余一百又五万两,充作开办“师范馆”的费用。 宗室银行的股本,一共是五百万两,其中官本一半,宗室一半。宗室银行设立之初衷,乃为宗室打理资财,保值家产,就是,宗室是这家银行的主要受益者。宗室既独蒙该银行之利,股本却要朝廷拿出一半,宗室之外,难免有人不平。 现在,“公主妆奁拍卖会”所得,充作宗室银行“官本”,便意味着这部分股本,全由公主和额驸捐输出来,不必动用朝廷一两银子——这下子,可没有人好闲话了! 宗室上上下下,一片歌功颂德。 加入歌功颂德的行列的,还有广大的读书人。 “师范馆”为科举而设,即为读书人进身而设,实乃文明教化之典型!轩亲王这个折子,一出手就往“师范馆”砸了一百零五万两银子,即往读书人身上砸了一百零五万银子——您,咱们读书人,什么时候这么趁过钱了? 先头废太监申斥制度,史载,对轩王,“下士子自此归心焉”;公主妆奁拍卖所得,拨入“师范馆”,史载,对轩王,“下士子归心益笃”。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感激涕零,效之以死 热门推荐:、 、 、 、 、 、 、 “利先生,恭喜,恭喜!” 一见面,未等利宾打下千儿,关卓凡已是双手抱拳,连连拱手,满脸堆笑。 利宾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关卓凡的是什么,亦禁不住笑容满面,道:“真真正正,全托了王爷的福!呃,这个,王爷才是大喜呢!我给王爷叩喜!” 完,撩起袍角,就要下跪。 关卓凡抢前一步,虚虚一扶:“咱们自己兄弟,不来这一套!” “王爷,国礼不可废……”着,利宾利利落落地打了一个千儿。 “唉,什么国礼?”关卓凡伸手将他搀了起来,“你瞧着,总有一……” 利宾截住了他的话头:“王爷,等那一来了再。” 关卓凡凝视着利宾的眼睛,笑容敛去,过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得对,等那一来了再。” 完,上下打量利宾,脸上笑容重新浮现:“好,要做父亲的人了,这个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了!” “楠本先生真正是妇科圣手!”利宾满脸感激,出于至诚,“利家总算没有在我这儿断了香火,那些人的嘴,也可以闭一闭了!还是那句话——全托了王爷的福了!”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可是,西博尔德先生却故去了,楠本先生……唉!” 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放心,”关卓凡平静的,“她是医生,生老病死,有什么看不开的?西博尔德也算高寿了,临走之前,父女团圆,足慰生平。这一世,赤条条的来。无牵无挂的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是,”利宾,“楠本先生跟我过好几次了。王爷是她母女俩的恩人,是她母女俩的福星!” “福星?”关卓凡哈哈一笑,“这个法,倒是别致。” 顿了一顿,道:“好了。暂且不这个了,先进屋吧。” 利宾一边走,一边赞叹:“王爷,王府就是王府,什么起居八座、开府建牙,到你这儿,都要意气全消!” 关卓凡一笑,道:“我这儿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我那位六哥的府邸!再,紫禁城你也是进去过的,和那个地方比。我这儿,就更不算什么了。” 言者未必有意,听者难免有心,利宾心中莫名一跳。 西博尔德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并没有支撑多久。不过,他最后的日子里,楠本稻亲侍汤药,父亲走的时候,握着女儿的手。十分安详。西博尔德过身之后,后事自有其普鲁士和荷兰的家人打理,楠本稻的身份,近乎西博尔德的私生女。在当地十分尴尬。呆得久了,别人还会怀疑她,是否觊觎生父的财产?于是,参加过亡父的葬礼,楠本稻即启程归国——中国。 前文有过交代,利夫人棠春。因为成婚数年,一直没有生育。利宾堂上老亲固然指着利家香灯延续,棠春自己也劝利宾纳妾。但利宾对棠春一往情深,什么也不干。可是,这个压力,确实是很大的了。 这也罢了,真正受不了的,是族人的风言冷语,什么棠春勾栏出身,嫁给利宾之前,已经弄坏了身子,因此无法生育。可是,这一层,关卓凡是晓得的,棠春在勾栏的时候,卖艺不卖身,嫁给利宾之时,还是处子之身。 上海是有洋医生的,可惜,看妇科的,都是男医生。棠春如何肯给别的男人观瞻、触摸自己的**?所以,这个事儿,就这么拖了下来。 楠本稻人在欧洲的时候,关卓凡就做好了安排,她归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替棠春看病。楠本稻的医术确实高明,诊视之下,发现问题并不是棠春一个人的,利宾这边儿,也颇有缘故。她对症下药,利氏夫妻一起按章调理,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棠春居然就害喜了! 利家喜从降,利宾的感激,更是无可言喻,心知对于既是主子、又是知己的关卓凡,唯有效之以死之一途,方是答报之道了。 主客二人进书房坐定,一个梳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的侍女,奉上茶来。 利宾眼前一亮,在椅子上微微欠了欠身,道:“蕊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有劳了。” 蕊微微一福,含笑道:“利先生好。”然后从从容容地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利宾转过身,压低了声音:“怎么,王爷,你还没有替她‘开脸’?” 前文公主“釐降”,有过介绍,圆房之前,用棉线绞净新妇面上汗毛、鬓角短发,谓之“开脸”。这既是一种美容手段,也意味着从此告别姑娘时代,嫁做人妇了。利宾所的“开脸”,由此生发,意思是收入房中,成为妾侍。 这种话,换第二个人,绝不会、也绝不敢当着关卓凡的面,但利宾和关卓凡相交至深,生死相托,彼此之间,并不避忌这种话题。 关卓凡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可能?你忘了?我是要送她去美国留学的!怎么能够……有身孕了怎么办?” “啊,对……” “我的这桩婚事,首尾弄干净了,派‘留学生’这个事儿,就该办了。” “是。” 利宾应了一声,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实在惭愧,南边儿……唉,男留学生好办,报名的人数,大大超过了第一期计划派遣的人数;可是,肯放女儿出去留学的人家,一个都找不到——弄来弄去,还是全得靠你了!” “不妨事,”关卓凡,“这也在意料之中。第一期,女留学生就是个‘象征’,少年一位,成年一位,足够了,恰好也是一满一汉——芸是满人,蕊是汉人,刚刚好。万事开头难,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好办了。” “是。” 完这个“是”字,利宾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大公文包,取出一只布袋子,笑着道:“王爷,这是你的新婚贺礼。” 罢,解开系扣,心翼翼地倾过袋口,“哗啦啦”一阵轻响,几十粒石子滴溜溜的在紫檀云石桌面上打转。 这些石子的大,大可拇指,可指,形状都不规则,看上去貌不惊人。不过,光华隐隐,里面似乎包裹着某种晶体,不晓得是什么物事? 关卓凡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突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金刚钻?” “是,这是原石。” 我靠,老子的“南非矿业公司”发市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权钻! 热门推荐:、 、 、 、 、 、 、 这几十粒金刚石,切削琢磨之后,最的成钻,也是一等一的“鸽子蛋”,大的就更不必了,最大的那几颗,拿到后世的苏富比拍卖,每一颗,怕不要……数以千万美刀计?这一包原钻,内里所蕴含的的价值,想一想,嘿,饶是关卓凡穿越以来,各种见世面,如今已位极人臣,却还是忍不住心跳! “这是,呃,在……金百利……找到的?” “是,都是在金百利找到的!拉克鲁斯拿着你给的经纬度——嗯,南纬8°44′1″,东经4°46′19″——找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金刚石矿!拉克鲁斯,经过仔细的勘探,足敷百年开采之需!” 顿了一顿,利宾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王爷,你竟是神仙!你怎么就知道那个地方能够找得到金刚石?还有精确的经纬度!拉克鲁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翻来覆去的,这简直是‘神迹’!我看,他差一点,就要把你当成基督再世了!” 前文有过介绍,拉克鲁斯,英国人,关卓凡选定的“南非花旗矿业公司”的总经理。 关卓凡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里想:拉克鲁斯的倒也没错,穿越这回事,确实算是“神迹”,穿越者对这个时空来,是“先知”,亦不过分。 “王爷,‘金百利’这个名字,”利宾愈愈起劲,“你起的真正叫好!这个地方,真正叫洞福地!百利、千利!在河边儿走路,一不心,都能踢倒一粒金刚原石!这几十粒原钻还不算什么,你看这个——” 话之间,从大公文包中,又取出一个的木盒子。盒子没有鬆漆,毫不起眼,利宾却珍而重之地放在桌面上,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紫绒衬底。安置着一颗儿拳头大的石头,光华隐隐,也是一颗金刚原石。 奇珍异宝见过无数的轩亲王,亦不由微微气促:我靠。这,这,这不得……好几百克拉? “这颗原钻,”利宾,“就是在河滩上找到的!” 关卓凡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不会是原时空的那个“南非之星”……或者“非洲之星”吧? 如是,女王陛下,您权杖上最闪亮的宝石,可就归了关某人啦,嗯,我是,就归了中国人啦! “权钻”的转移,是否意味着“权力”的转移? 不对,不对,有点乱了。 我记得。“南非之星”不到一百克拉——没有这么大;“非洲之星”——就是后来被装嵌在英国国王权杖上的那颗,三千多克拉,又比眼前的这颗要大得多。还有,“南非之星”是在河边捡到的,“非洲之星”可不是在河边捡到的,而是在钻石矿里挖出来的,且这个钻石矿地理位置……嗯,似乎不在金百利,而是……嗯,更靠近比勒陀利亚那边儿。 万里长征只迈出了第一步。这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呀! 不过,也不必心急。反正这个星、那个星,迟早都是老子的星! 哼哼! “王爷……” 王爷没有答话。 利宾见关卓凡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有一点担心,提高了声调,又喊了声:“王爷!” 关卓凡清醒过来,自失地一笑。道:“我失态了。地精华,钟灵毓秀,不能不为之动容啊。” 顿了一顿,道:“嗯,利先生,干的漂亮!” “我哪出过什么气力?这都是王爷擘画如神之功!”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道:“比勒陀利亚那边儿怎么样?” “王爷的是约翰内斯堡的金矿?嗯,拉克鲁斯,虽然还没有最后勘定,但是,已经有许多迹象,表明该地极可能富蕴金矿!经金百利一役,他很有信心,能够在约翰内斯堡再创奇迹!我估计,大约个把月内,就会有好消息递过来的!” 顿了一顿,利宾笑着道:“拉克鲁斯,王爷的两位朋友,‘约翰’和‘内斯堡’,先知先觉,实在了不起!如果可能,他很想当面向这二位请益。我,这两位都已回了美国,现在我也不确定他们在哪儿,以后有机会再吧。” 关卓凡一笑,心想,“约翰”和“内斯堡”两位,俺确实是不晓得在哪儿——有没有这两个人,都不好。 当时俺信口开河,大忽悠拉克鲁斯,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原时空,“约翰内斯堡”之名,据源于负责设立这个镇的两个官吏的名字:jhann rissik和hrisiaan jhannes juber。这两位,现在大约都还是个孩子吧。 关卓凡拿起木盒子里的大原钻,在手中轻轻地掂了一掂,暗赞:真他妈重! 这颗大原钻,重约六百克拉,亦即二两四钱左右,于钻石而言,确实“真他妈重”,且关卓凡由于心理作用,感觉上这颗石头的分量,又不止于二两四钱了。 把玩了一会儿,将大原钻放回了木盒,道:“利先生,你的这份贺礼极好,我算是收下了。不过,这些石头,都不要留在北京,请你且带了回去,等切削琢磨好了,悄悄儿给我送几颗来就好了。嗯,还有,不论原石,还是成钻,在国内,都不要张扬,这个,你……晓得吧?” “是,”利宾心领神会,“王爷训谕,我谨记在心。” “哦,这颗大原钻,你暂时先收着,不必动它。” “是。” “好。”关卓凡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金百利既然发现了钻石,那么一传十,十传百,全世界做发财梦的人,很快就会蜂拥而至,金百利立马就要热闹起来了——嘿,别金百利,整个南非,大约都要跟着热闹起来了!南非这个地方,基本是没王蜂的,谁也指望不上,遍地都是红了眼睛的恶狼,咱们的武备,要跟上!” “是!”利宾,“拉克鲁斯已经组建了护矿队,队员大多是英国人,也有布尔人,不过,我看,似乎……不大够。”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个事儿,不能全指望拉克鲁斯,咱们得派自己人过去!嗯,从轩军里挑一个营,脱了军装,放到南非去!武器装备,都要最好的,克虏伯后装炮、斯潘塞连珠枪!至于加特林机关枪……嗯,南非那边儿,似乎暂时还用不着,再,这件兵器,不好太早露面儿,看看再吧。” “是!” 顿了一顿,利宾问道:“带这个营的人,最好会英语。” 这倒不难,轩军在美国打过仗,军中的洋员也多,几年下来,会英语的华员、会华语的洋员,都很多了。 “我已经有人选了,”关卓凡,“第四师的姜逸田,刚刚提了副团,南非这个‘护矿营’,就由他来带好了。” 姜逸田,第四师师长姜德的本家,原名姜田,曾从征美国。他是关卓凡的脑残粉,从美国回来之后,在自己的名字中加了一个“逸”字,变成了姜逸田。 姜逸田最露脸的一役,是征日的时候,带守备营坚守仓城后勤基地。一代政治军事才高杉晋作,倾长州下关之兵来攻,以六打一,损失惨重,却始终奈何仓城后勤基地不得,最终铩羽而归。 这是“征日第一功”,战后,姜逸田不但因此获封云骑尉,赐“巴图鲁”名号,赏穿黄马褂,更获得了整个轩军的第一枚“头等勋”,在数万将士的面前,由关卓凡亲手颁发红色领绶的“雄狮章”。 这枚勋章,是华尔、张勇等人亦要为之眼热心跳的。 另外,姜逸田带的守备营,获得“集体三等勋”,人手一枚蓝色领绶的“捷豹章”。 这是轩军颁发的第一个“集体勋”。 姜逸田善守,带“护矿营”,确实是很合适的。“护矿营”名为“营”,守的,却是关卓凡最重要的一处财源,关系着一项重大战略的成败,实乃心腹之寄,派姜逸田办这个差使,真正是委以重任了。 “还有,”关卓凡,“你要跟拉克鲁斯清楚,今后,南非的事情,英国人和布尔人,迟早是要起冲突的,咱们呢,自然是支持英国的。不过,布尔人非常抱团,护矿队里,如果留有布尔人,今后大伙儿可就不好处了。” 这就是上面的“重大战略”了。 关卓凡的“南非攻略”,最重要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为轩军获得独立的、可靠的财政支持;同时,也为中国的工业化,获取更多的原始积累; 第二,以黄金和钻石为饵,提前诱发英国和布尔人的战争,大幅消耗英国的国力,以便他上下其手,早遂修圆明园旧怨之志,早成中华民族崛起之野望。 第三,为了南非的黄金和钻石,英国人必然会加紧筑牢“中英联盟”,国内建设、国际事务及关卓凡本人,都会得到英国更多、更具力度的支持。 “是,”利宾,“拉克鲁斯人极聪明,一点就醒的。再者了,他的舅舅,可是英国的殖民地大臣——南非发现了钻石矿,眼下的伦敦,只怕已经晓得了,我想,英国朝廷不会无动于衷的。” “单单钻石,分量还不是很够,等到约翰内斯堡发现了金矿——”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再看看英国人是一副什么嘴脸吧。”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皇太后入股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领衔,六军机合署,上了一个折子,两宫皇太后赏人的地方很多,一年六万两的“交进银”,实在不敷支出,军机合议,请将皇太后的“交进银”,增加一倍,由一年六万两,增加为一年十二万两。 两宫皇太后一人一年有六万两的“交进银”,端午、中秋各交一万五,年下则交三万,这个,前文是有过介绍的。 两位皇太后心,“实在不敷支出”,这个,我们姐俩儿自个儿倒是不知道,难得你们几位明察秋毫啊。不过,涨工资这种事儿,是没有人不乐意的。慈禧固然觉得情郎此举,深可人意,即便慈安,也想着,现在国家财政日渐好转,多拿几万银子,朝廷亦不算受累,反正也不是我们姐俩儿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也就默许了。 不过,姿态是一定要做足的。 军机“叫起”,两宫皇太后,国家百业兴作,在在都要用钱,我们姐俩儿的花销,是不急之需,能省就省了吧。 关卓凡,本来呢,“太后以下养”,可是,两位皇太后克勤克俭,“以下养”神马的,根本就是一句虚话,臣等忝列中枢,已经惶愧不已!如果只增加区区六万之数,两位皇太后都不答应,叫为人臣者,何地自容呢? 你推我让,最后,打了个折头,由一人一年六万,增加到一人一年十万,端午、中秋,各交三万,年下再交四万。 议定之后,两宫皇太后表示,现宗室银行的股本中,“官本”已足,正在向宗室招募“私本”,既如此,我们姐俩儿。很应该带一个头,嗯,这增加后的第一年的“交进银”,就拨入宗室银行的“私本”。算是我们姐俩儿名下的股本吧。 关卓凡以下,众军机大臣立即同声颂圣,两宫皇太后模范于前,宗室们一定踊跃入股,宗室银行股本充足。不多时就可以正式运作、造福下啦。 这倒不是胡乱吹捧,两宫皇太后既带了这个头,下边儿的人就不能不跟进了,加上大多数的宗室,对这个宗室银行,都有莫名其妙的信心——这是关三手上的活计耶,他什么戏法变不出来?就算赚不了大钱,也绝对不会亏钱的! 不过,皇太后十万两的“模范”摆在那儿,后面的人也不能“逾格”。于是,很快就形成了这么一套潜规则:亲王八万两,郡王七万两,贝勒六万两,贝子五万两,镇国公三万两,辅国公二万两,辅国公以下,即从不入八分辅国公开始,一直到闲散宗室。或二万两,或一万五千两,或一万两,或五千两。量力自便。 少于五千两,就恕不接待了。 除了少数不善营聚、坐吃山空、手头实在紧张的之外,大多数宗室都按“标准”掏了钱,宗室银行二百五十万两的“私本”,很快便凑齐了。 大伙儿都,两位皇太后真是带了个好头。果然是“子之家,与国同戚”啊。 没有人想的到,两宫皇太后的二十万两股本,并非真的来自她们俩自个儿的“交进银”,而是有人“报效”的。 谁“报效”的?嘿嘿,这个还用嘛。 * * 长春宫。 红烛摇曳,慈安、慈禧姐俩儿,摒人密谈。 “丽妞儿那孩子,”慈安微微皱眉,“上次进宫请安,要尽一尽孝心,宗室银行皇额娘的那份股本,由她来出——她一个人儿,哪来的十万两银子?还不是……‘他’掏出来的?我想,敦妞儿那里,大约也跟你了一样的话吧?” “是。” “敦妞儿还好,毕竟六爷……” 慈禧轻轻一笑,打断了慈安的话:“姐姐你想哪里去了?六爷怎么能给敦妞儿掏这个钱?两个老婆,‘不分轩轾’,敦妞儿的那份儿,自然也是‘他’掏出来的!” “我想也是。两个老婆,加在一起,可就是二十万两银子了!公主妆奁拍卖,‘他’已经给朝廷捐输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再叫他掏这个钱,你,合适么?十万两银子,咱们俩自个儿,到底还是拿得出来的。” 慈安一脸既不忍、又严重的样子,慈禧看了,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她表面上不做任何特别的反应,十分平静的道:“公主妆奁拍卖,‘他’确实可是向朝廷捐输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好大一笔钱,不过,这笔钱,只好是‘他’变戏法变出来的,和直接从自己夹袋里掏出来,毕竟不同。”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既然能开这个口,你就不必担心‘他’拿不出这二十万两银子。你想,一个颐和园,好几百万两银子,户部只掏了一百万两,其余都是‘他’自己筹措的——那可是三百万两的一笔钱呢!区区二十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这倒是……”慈安犹豫着,“可是,我总是不大落忍……” “这不是落不落忍的事儿。”慈禧,“‘他’既然娶了咱们的女儿,就是咱们的女婿,好,女儿、女婿要给丈母娘尽一尽孝心,丈母娘,我不要!你,做女儿、女婿的,会怎么想?” “啊?这倒是……” “还有,咱们也不是普通人家——咱俩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人家上杆子巴结上来,咱姐俩儿摆谱儿,扳起面孔:不要!只怕……‘他’是要胡思乱想的。” 慈安悚然动容:“哎哟,你的是!我可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依了丽妞儿、敦妞儿两个孩子吧。” 完这句话,眉头舒展开来,笑容浮现在脸上:“这两个孩子,好福气!带挈着咱们这俩丈母娘,也有福气了!” 这话的…… 慈禧暗暗一哂,道:“走着瞧罢了!” 慈安微微奇怪,道:“怎么,你好像有点儿……不以为然?” “这倒不是,”慈禧微微皱眉,“我只是觉得,‘他’和两个公主,聚在一起的时间,稍稍少了一点儿。” 慈安想了一想,道:“初一到初六,在丽妞儿那儿过;十六到二十一,在敦妞儿那儿过;其余的日子,‘他’自个儿过;下个月,倒转了过来,初一到初六,在敦妞儿那儿过;十六到二十一,在丽妞儿那儿过……即是,一个月,和两位公主,各过六——嗯,好像是少了那么一点儿。” “这个规矩,是‘他’自个儿定的,跟两位公主商量,丽妞儿也好,敦妞儿也罢,难道能不好?自然只能由得‘他’了。只是聚少别多的,莫夫妻情深了,就是咱俩想早点儿抱上外孙子,怕也是不大容易吧?” “哎哟,你得对!”慈安认真起来了,“‘他’现在是有了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野马一匹,到处乱跑了!” 顿了一顿,道:“咱们俩,得空儿,要和‘他’好好儿道道这个事儿!” “啥时候才‘得空儿’呢?我是,在什么地方跟‘他’这些个事儿呀?” 这可问住慈安了。 两宫皇太后和关卓凡见面,只在养心殿。军机“叫起”的时候,当然不能这些事儿;就是关卓凡一个人的“起”,养心殿是讨论国家大政的地方,还是不适合这种事儿呀。 那么……就打上门去好了。 皇太后临幸公主府、额驸府,不是什么太特出的事儿,不过,到时候必定是公主、额驸都一起接驾的,呃,夫妻双方——甚至是三方——都在,这种事儿,不是叫大家尴尬? 慈安脑子转了又转,脑仁都有点儿转疼了,突然心念一动,眼睛一亮: “对了,颐和园!”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三人行不行 热门推荐:、 、 、 、 、 、 、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脸庞上,一丝奇异的神色一现即逝。 她点了点头,用很郑重的语气道:“姐姐好主意!咱们姐俩儿‘巡视颐和园工程’,‘他’这个‘颐和园勘估大臣’,自然要随侍的。这一路上,除了‘他’,也没有公主,也没有其他的人,在颐和园里,跟‘他’这个事儿,合适得很。” “还有,实话实,”慈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颐和园这个地儿,听你们见儿的热闹,我心里也痒痒的,真想去瞅瞅,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呢?上一次……” “上一次”,慈禧跟慈安,“他”请咱们姐俩儿“巡视颐和园工程”。慈安听了,一时沉吟不决,不过,心里边儿可是跃跃欲试。思前想后,正待有所表示,慈禧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姐姐如果懒得动弹,或者嫌动静太大,就我一个人悄悄儿地去一趟好了。” 慈安脑子转的慢,她的“沉吟”,不过是一种习惯动作,同时也本能的顾虑,“这一趟,要花多少钱?言路上会不会有啥道?”怕“动静太大”多少有一点儿,“懒得动弹”,却是没有的事儿。 不过,慈禧既这么,慈安不认都不成了,只好“那就偏劳妹妹了”。 于是,“上一次”的/ “巡视颐和园工程”,只有圣母皇太后一人成行。 这一次,“上一次”三字刚刚出口,慈安即醒觉。这么。未免会使慈禧产生自己颇有以“上一次”未能成行为憾的感觉。甚至有自己怪她阻拦自己成行的错觉。念头一动,连忙打住话头。 老实的慈安素乏捷才,这个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回圆,登时粉面微红。 “呃,我是,我是……哦,咱们这一次。就像上一次那样好了,轻车简从,嗯,‘敕罢一切銮仪’,一切关防,统统叫轩军近卫团负责就好,这样子,不花什么钱,呃,言路上。大约就不会有什么道了。” 吁,话头总算圆回来了。 慈禧似乎毫无所觉。点了点头,含笑道:“好,一切都照姐姐的办!” 两宫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虽然刻意压低了调门,却依旧引起了朝野的相当的关注,原因,不在“巡视颐和园工程”本身,不在花多少钱,大伙儿盯着的,是两宫皇太后和轩亲王这次的“三人行”,到底能不能成事? 许多人都留意到了,几次临幸关府,东巡津阅兵,巡视颐和园工程,都是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的差使,母后皇太后总是有各种缘故,或者临时变动,或者事先宣示,总之是不能成行。 即是,只要出了宫门,两宫皇太后和轩亲王的交集,就变成了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的事儿了。 这真是可怪。 如果母后皇太后对轩亲王存有什么心结芥蒂,那是绝无可能,任谁都看得明白,论帘眷,母后皇太后之于轩亲王,绝不在圣母皇太后之下,不然,母后皇太后也不会上杆子把荣安公主嫁给轩亲王啊。 坊间早有无数猜测,有的荒诞不经,有的无法无,也无法都形诸笔墨。其中,大伙儿公认相对靠谱的一种法是,这三位,大约八字上面,有些古怪,三人同行,即有所不利。所以,凡有轩亲王奉两宫皇太后出巡事,就找出各种理由,尽量不要三个人一起同行。 当然,这种法,也并不真正站得住脚。若果真八字冲克,不利三人同行,两宫皇太后就该轮流巡幸于外,没理由凡有轩亲王奉太后巡幸事,总是圣母皇太后的差使,母后皇太后总是呆在宫中,一无所动啊? 好吧,看看这一次怎么样? 到了日子,宫里边儿传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太医嘱咐,要静摄一、两日,今儿的“巡视颐和园工程”,就不去啦。 圣母皇太后呢? 照原计划起驾呀。 好,好,你看,你看,我什么来着?! 宫里边儿进一步的消息是,母后皇太后喜吃甜食,昨儿晚上,进了碗银耳莲子羹,大约就是这碗甜羹,吃坏了肚子。 呃,怎么这么……眼熟啊? 有一次,两宫皇太后临幸关府——那个时候,轩亲王还是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吧?那不是皇太后第一次临幸关府,却是轩亲王第一次奉迎兼扈从皇太后临幸自己的家。那一次,就是临起驾的时候,得知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今儿的客人,只有圣母皇太后一位啦。 呃,那一次,母后皇太后也是吃坏了肚子。 有人好笑:就不能编个新鲜点儿的理由? 有人却觉得:这个事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实在是……有些诡异啊。 * * 颐和园,蓬莱岛,涵虚楼。 涛峰浪谷已远去,零云断雨尤未绝。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温柔乡里人,正心甜意洽,突然,“咕噜噜”一阵轻微的怪响,打破了甜腻的宁静。 女人“扑哧”一声笑了,推了男人一把,娇嗔道:“你这个人!真正是煞风景!” 原来,这阵“咕噜噜”的怪响,来自于男人的饥肠辘辘。 “臣早上只填了一块点心,”关卓凡,“桍腹从公直到现在——快午正时分了吧?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啊。” “哎哟,得怪可怜见儿的!”慈禧轻轻戳了他一下,“你这叫,桍腹从……公么?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到那个“军国大事”,脸上的红潮,不由又浮现了出来。 “服侍太后,就是第一等的军国大事啊……不对,服侍太后,可比什么军国大事都更加紧要呢!这有个名目,叫做——” 关卓凡拉长了调子:“交——公——粮——” 慈禧又“扑哧”一声,笑过了,再戳了他一下,这次用上了劲儿:“你这都什么乱七八槽的!” “哎哟!” 过了一会儿,慈禧道:“好了,这就叫玉儿、李子他们传膳吧,别真饿着咱们轩王爷了。” “臣惶恐……呃,多谢太后体谅。” “我体谅你有什么用?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连顿早膳都吃不好,这怎么成?这不是还不如没成家的时候了吗?” 这个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意在言外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家,家,家 关卓凡怔了一怔:你什么意思呢? 想了一想,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道:“有劳太后惦念。呃,这不是刚搬进朝内北街么?柳条胡同那边儿,还没有捋清爽,待都拾掇明白了,早膳嘛” 他嘻嘻一笑:“还是有的吃的。” 慈禧斜了他一眼:“我跟你正经的,你别嬉皮笑脸的不当回事儿。你的‘捋清爽’,‘拾掇明白’,是指将白氏和明氏搬过朝内北街?” “是,”关卓凡收起笑容,郑重道,“太后明鉴,两位嫂子,我有奉养的责任,可不能进了亲王,尚了公主,换了府邸,就叫两个嫂子自个儿过起来。这么做,会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的。” “瞧你的!”慈禧嗔道,“我难道是叫你不管两位嫂子?你把白氏、明氏接到朝内北街,这是应当应分的。可是,你的起居饮食,如果还像以前那样,都由两个嫂子照应,你叫两个公主怎么想?你这个家,她们两个才是正经主妇,这么一来,她们这两个主妇当的,岂非有亏职守?她们心里边儿,能是味儿?” 关卓凡心念电转,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面儿上还得装傻:“这个,臣该如何……呃,请太后明示。” “我觉得,”慈禧,“你在敦妞儿、丽妞儿那儿,时日太少了!一个月,一位公主,才六光景,她们两个,就算一门心思要照应好你的饮食起居,也……唉,的俗一点儿,‘老鼠拉龟’,无从下手’啊!” 姐姐,您这个譬喻,可真是…… “我看。你的这个‘日程’,很该调一调了,一位公主那儿,一个月。你至少呆上……嗯,翻一番,十一、二吧?这样,白氏、明氏两位,也能少受点儿累!你都娶了妻了。还要涎着脸麻烦两位嫂子?你就不能叫她们两个,过几清闲日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关卓凡面色不变,心里面却不由打起鼓来。 这话的,总觉得你知道点儿啥似的…… 自然,这么做,白氏、明氏两位,还真能少受点儿“累”,可是。这个“累”,她们俩乐意“受”得很呀,真少“受”这个“累”了,只怕人家还不高兴呢…… 见关卓凡踌躇不答,慈禧皱了皱眉,道:“我跟你,这个事儿,‘东边儿’和我,我们姐俩儿,可都是一个意思!你既然娶了亲。就该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别再东游西逛了敦妞儿、丽妞儿,都是千里挑、万里选的人尖子,能娶到两个如此美貌的老婆。你算是前生修到啦!” “还有,两个‘试婚格格’,敦妞儿的熙,丽妞儿的……哦,叫翠儿我也是见过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十分的人才,都归了你关三受用,你还不足?” 慈禧一口气下来,语气已经有点儿变了。关卓凡本来想几句“不足除非你也归了我,才算足”之类的便宜话,转念一想,慈禧是认真的,来势汹汹,现在可不好开这种玩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微微苦笑:“太后训谕,真正是醍醐灌顶。” 慈禧一笑,放缓了语气,道:“‘东边儿’,她还想早一点儿抱外孙子呢!你一个月,就和公主呆上这么几,我们姐俩儿,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啊?” “抱外孙子”这个话,其实是游慈安的时候,慈禧自个儿的,现在轻轻巧巧的就安到了慈安的头上,反正,关卓凡也不可能拿这个话去跟母后皇太后对质去。 “你就照我的,一个月,多匀出几,和两位公主住在一起,夫妻和睦,早生贵子,你的一日三餐,也有人侍候,你看,好多着呢!” 嗯,这几个理由,听起来,既光明正大,又体贴入微,我似乎应该欣然入毂,不然就是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了。 可是,姐姐,你的真实用意,我是晓得的。 “臣谨遵慈谕。不过,太后明鉴,这其中,尚有一个关节,呃,不为无虑。” “哦,有难处?你倒看,有什么难处啊?” “是。”关卓凡坦然道,“臣忝掌机枢,每日下值之后,还要在府里见人办事。一日三餐,呃,早餐、午餐不必了,这个晚餐,就算在府里用,也常要待客。不过,并非知己同好私酌,而是朝官聚集议事。尽有掌灯之后,还要见人办事的。这些,太后都是深知的。” 慈禧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反应机敏,已是晓得关卓凡要什么了。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过…… 关卓凡继续道:“两位公主的府邸中,并没有合适的伺候笔墨的人太后明鉴,臣之案牍,甚为繁重,且条分缕析,头绪纷杂。伺候臣的书房,须粗通文墨,可是,仅仅粗通文墨还不够。呃,还须……晓知轻重、出入、究竟,非止限于研墨、展卷。这个,实在并不容易。” 顿了一顿,道:“再者了,公牍文件,不宜大量随身携带每个月,臣要在朝阳北街、理藩院后胡同、苏州胡同几处,反复辗转,若随身携带文牍,不慎遗漏丢失,干系不浅上边儿可都是国家机密政务啊。” 就是,俺没法子在两个老婆那儿办公,一个月一个老婆十一、二?那样搞法,俺还用干活儿吗? 慈禧不出声了。 “还有,”关卓凡侃侃而谈,“两位公主的府里,嬷嬷、侍女、仆役,都是内务府派的,臣全然没有插手。内务府那班人的嘴,能够有多牢靠,太后也是晓得的。我如果在公主府里见人办事” 顿了一顿,“嘿嘿”一笑,道:“只怕,今儿晚上谈的事儿,什么都还没有定案呢,明儿一大早,满四九城的人就都晓得了。” “这……嗯,倒是‘不为无虑’。” “是。还有,敦柔的府里,大约还有我那位……六哥的人。” 这句话,差点儿成“敦柔的府里,大约还有我那位岳丈的人”,转念一想,不对啊,赶忙打住改口。 按照宗法,敦柔既然被两宫皇太后认作了女儿,封了固伦公主,两宫皇太后就是她的“皇额娘”,她的“皇阿玛”,就是龙驭上宾的文宗,在台面上,就不能再叫恭王为“阿玛”。那么,俺的岳丈,台面上,也该是文宗,而不是那位“六哥”了。 靠,真够……乱的。 关卓凡正在想什么,慈禧自然不知道,不过,她承认关卓凡的有道理:是啊,我能在敦妞儿的府里暗中安插耳目,老六自然更加能这么干,毕竟,敦妞儿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 第三十四章 太后,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这个事儿,”慈禧沉吟道,“你的,也有些道理,嗯,那就……先放一放,从长计议吧。∈↗,” 关卓凡暗暗舒了口气,道:“谢太后……体恤。” 慈禧微微一笑,道:“道‘体恤’二字,我是体恤你,你呢,也要多体恤体恤两位公主。” “呃,是。” 姐姐,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我是,丽妞儿、敦妞儿两个,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了。” “这……臣岂敢有所轩轾?呃,臣是,臣之本意,自然是……一视同仁的。” 顿了一顿,补充道:“不过,臣做事儿粗疏得很,只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太后训诲。” “你做事儿粗疏,就没有人精细了。” “谢太后奖谕……” “你别美了,”慈禧打断了关卓凡的话头,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这话可不是夸你。” “这个,臣……惶悚。” 肌肤相亲之时,浓情蜜意之际,关卓凡的心底,却终于隐隐升起一股不豫来:这位姐姐,你有完没完?你到底想什么? “我问你,这个月,你在丽妞儿那儿,呆了几?在敦妞儿那儿,又呆了几?” “回太后,各是六啊……” “我不是‘日程’上的——这六之外呢?嗯,‘日程’上,两位公主一共十二,我是,这十二之外呢?你并非都呆在朝内北街吧?” 关卓凡立即明白慈禧何所指了。 “十二”。是关卓凡在两位公主那儿的“最低消费”。就是。夫妻同府,不能少过这个数。“十二”之外,是关卓凡的“自由活动时间”,这剩下的十八,关卓凡并非总呆在朝内北街的轩亲王府,如果想去哪个老婆那儿,自然是可以的,不吵架。不冷战,哪个妻子都不会拒绝老公上门的——当然,要事先打个招呼。 这个月,“十二”之外,关卓凡呆在荣安公主府里的日子,确实多过了呆在敦柔公主府里的日子。 好,原来,我在理藩院后胡同、苏州胡同的一出一入,你都不错眼地盯着呢。 那么,房帷之内。我和两个老婆啥啥啥,你是不是也派人盯着? 那股不豫变成了隐约的怒火。 表面上。自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的意思来。关卓凡微微仰起头,做出认真回忆的样子,同时,还一个个地曲着手指头。 “哎哟,”他假做失惊,轻呼了一声,“这个月,在敦柔那儿,还真是……呃,比荣安那儿,少了……几。” 他的做作,极其自然,慈禧不虞有他,道:“我就嘛!你这么做,可不大好!这个样子,能叫‘一碗水端平’?能叫‘一视同仁’?能叫‘不分轩轾’?敦妞儿这孩子倒是一向大方的,可她下边儿的人,未必都服气吧?‘家和万事兴’,你这么做,时间长了,可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添乱?” “呃,太后教训的极是,臣惭愧!” 关卓凡扮出“惶悚”的样子,连连点头。 顿了一顿,又苦着脸道:“不过,这个月,情形特别一些,呃,这个……” “情形特别?特别在哪儿呢?” “臣去敦柔那儿的时候,刚巧赶上……呃,敦柔的身子不爽利。她,这几日,你还是去丽姐姐那儿吧,于是我就,呃,我就……” 在这儿要特别明一下,为表明双方地位完全平等,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之间,不叙年齿,而是互称“姐姐”,这是绝无仅有的安排——没法子,谁叫这桩婚事,本身就是绝无仅有的呢。 “真的假的?”慈禧又好笑,又好气,“你这个人!唉,不晓得讲你什么好!虽新婚燕尔,至于就……**成这个样子嘛!” “臣何敢欺瞒太后?下次敦柔进宫请安,太后问了,便知……呃,臣言不虚了。” “谁管你……虚不虚的?“慈禧嗔道,“敦妞儿那孩子面嫩,这种话,我怎么好当面问她?” 顿了一顿,又道:“你这个人!敦妞儿那儿,不是还有熙嘛!” “臣想着,敦柔身子不爽利,臣就过熙的屋子,这个,敦柔的面上,须不好看……” “你去找丽妞儿,敦妞儿的脸面,就好看了?” “太后教训的是,臣惭愧,思虑不周。” 慈禧竖起手指,在关卓凡的胸膛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咬牙道:“你那个……玩意儿,实在太惹事儿了!要不是,哼,看在它……还有点儿用处的份儿上,干脆切掉算了!一了百了!” 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关卓凡浑身一激灵:我靠,姐姐,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你别怪我管得太宽,”慈禧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这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别的不,你成了亲,敦妞儿嫁了给你,老六就迟早得退出军机处了。如果敦妞儿在你这儿……不如意,他能放心?不放心的话,能放手?”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啊。 正在想着怎么回话,“咕噜噜”,肚子里又是一阵轻响。 慈禧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好了,赶快传膳!不然,空着肚子了这么一大篇儿,咱们的轩王爷,真的要饿晕过去了!” * 从颐和园出来,先送圣母皇太后回宫。 銮驾进了紫禁城,宫门随即下钥。 图林请示:王爷,咱们接下来回哪儿呢? 关卓凡自失地一笑:都这个点儿了,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嗯,柳条胡同。 啊? 图林以为王爷口滑,错了。 关卓凡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就是柳条胡同。 关卓凡叮嘱了一句:别顺着皇城根儿走,兜个圈儿。 图林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柳条胡同在城南,如果按正常的路径,出皇城东安门右转南下,就会经过理藩院后胡同,这就变成过荣安公主府而不入了。所以,得兜个圈儿,绕开理藩院后胡同。 车子启动了。 今儿为什么要回柳条胡同? 如前所述,白氏、明氏还住在柳条胡同,得再过几,才能拾掇清爽了,搬入朝内北街的新王府。 关卓凡回柳条胡同,不是为了叫两个嫂子“受累”的,今儿白,圣母皇太后已经够他“累”的了。 他思绪甚乱,有的事儿,很想听一听白氏的意见。 遇上麻烦事儿了,他第一个想要与之商议的人,还是白氏。 唉。 嗯,什么麻烦事儿呢? 慈禧开始干涉自己的“家事”了——甚至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房帷之私。 仔细想想,这个,并不算太出意外。 可是,这个势头,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未完待续。。)u 第三十五章 可怕的控制欲 热门推荐:、 、 、 、 、 、 、 为什么,这个势头,“非常、非常、非常之不好”呢? 原时空,慈禧就以干涉穆宗、德宗的房帷著名;本时空,她的这个毛病的发作,大幅度提前了,只是发作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儿子——皇帝年纪还太,不及于此——是自己的情人。 正因为发作的对象是自己的情人,干涉起来,怕是会更加的起劲吧。 关卓凡想,老子作死不死,做了她的情人,实乃时也、命也。不过,成也、败也,祸兮、福兮,我要特别警惕她这个危险的苗头——原时空,穆宗、德宗的悲剧收场,同他们皇额娘的这个爱好,大有关联。 尤其是穆宗。 穆宗立后,慈禧中意的是富察氏,穆宗本人和慈安中意的,却是阿鲁特氏。 富察氏明艳娇憨,人既老实,出身又十分高贵——富察氏为满洲“八大贵族”之一,并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只有十四岁,穆宗大婚之后就要亲政,宸衷独断,政务繁钜,找个妹妹当老婆,啥忙也帮不上,啥事儿也不能商量,十分无味。因此,他宁肯选择年已十九、比自己还大着两岁的阿鲁特氏。 除了成熟稳重,阿鲁特氏最大的优势,在于她是本朝第一个蒙古状元崇绮之女,幼承庭训,诗书娴熟,论起“学问”,实在比穆宗的还大。穆宗想着,阿鲁特氏为后,可不仅仅是“贤内助”了,平日夫妻唱和,弄文戏墨,岂非神仙日子? 因此,阿鲁特氏容貌虽不及富察氏,穆宗还是坚决地拂逆了生母的心愿,择阿鲁特氏为后。 富察氏屈居“榜眼”,封为惠妃。 慈禧气得发昏廿一章,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如果只是自把自为。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阿鲁特氏,还是慈安中意的人选!就是,儿子是听了他嫡母的教唆。来跟自己这个生母为难!这就不仅仅是胳膊肘往外拐的问题了——这,这,简直就是不孝,就是忤逆! 因此,穆宗大婚之后。慈禧这个婆婆,就绝不会有好脸色给皇后这个媳妇看了,明里暗里,三两头找皇后的碴。皇后有心逆来顺受,可实在不晓得怎么样才顺得下来,皇帝夹在中间,亦苦恼不堪。 尤其是,只要皇帝在皇后那儿过夜的次数,多过了在慧妃那儿的,慈禧就要干涉。要么指责皇帝“虚淘了身子”,要么“慧妃满洲世家出身,明晓规矩,还是由她来伺候你的起居,比较合适”。 穆宗的脾气,和生母其实是挺像的,也是倔驴一头,赌起气来,索性皇后宫里也好、慧妃那儿也罢,统统都不去了。 但年纪轻轻。血气方刚,长夜漫漫,无以排遣,穆宗又是极嗜好声色的人。宫里面呆不住,变装“微行”,一回两回,终于走到了“八大胡同”里,染上了没有人敢明宣于口的隐疾。这个病,和“花”相伴发作。彼此推助,再好的医生,亦左支右绌,顾此失彼,迁延了没有多久,便回乏术,龙驭上宾了。 穆宗崩逝,封号为“嘉顺”的皇后,却成不了“嘉顺皇太后”。因为穆宗无嗣,醇王之子载湉入继大统,“皇后”变成了“皇嫂”。这是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还不如慧妃这种正经的“先帝妃嫔”。 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且是没名没分的寡妇,今后数十年冷宫长夜,一眼望不到尽头,想一想,便不寒而栗。再想起“恶婆婆”的那张冷峻的面孔,更觉生无可恋。 于是,就在嗣君登基之后一个月,嘉顺皇后崩逝,“从大行皇帝于地下”。 嘉顺皇后的具体死因,暧昧难明,不过,她死志早萌,自行弃世,大致是不错的。只不过,是吞金仰药,还是哀痛穆宗之遽崩,“毁伤过甚”,缠绵病榻,拒绝延医,就难得很了。 关于慈禧和嘉顺皇后的矛盾冲突,以及嘉顺皇后的死因,有许多荒诞不经的传,最可笑的,大约有以下两个: 一个,穆宗病重,皇后视疾,慈禧跟踪而至,在帷幕外偷听儿子、儿媳的话。皇后哭诉屡受西太后无端的责备,皇帝安慰:“你且忍耐,总有出头的一。” 此言入耳,慈禧立即火遮了眼,直闯进去,揪住皇后的头发,一巴掌扇了过去。 皇后抗议,:“我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你不能打我!” 庶妃出身、侧门入宫、不能着红裙,是慈禧一生之憾,皇后此言,直踩她的尾巴,犹如点燃了一个大炮仗,慈禧狂怒之下,厉声喝道:“传杖!” 这个传,完完全全是民间户恶婆婆、媳妇冲突干仗的思路。嘿嘿,传杖?那是对付太监和宫女用的——还得在太监、宫女犯了大过的情况下。其余的,就算一个未入流的官吏,亦不受此刑。施之于母仪下的皇后?这要在后宫外廷、朝野上下,掀起什么样的滔巨浪?慈禧还要不要干这个皇太后了?真以为慈禧脑残? 还有一个,是穆宗崩逝之后,慈禧密令断绝皇后饮食,皇后全靠后家接济,方能苟延残喘。自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终于走上了绝路。 这也是扯的没有边儿了——姑且不论慈禧是否会如此乱来,慈安可是最爱护帝、后的,怎么,当东太后是死人啊? 不过,无论如何,慈禧干涉儿子的房帷,是导致穆宗“微行”、并染上隐疾的重要原因之一,穆宗夫妇的悲剧,慈禧这个亲妈,难辞其咎。 不过,穆宗早逝,对相关人等,自然是一个悲剧,可是,对国家来,是祸是福,就得两了。 德宗亲政的时候,慈安已逝世多年,慈禧独揽大权已久,因此,穆宗能够顶住压力,自主择后,德宗可就没有这份幸运了。慈禧属意的是叶赫那拉氏——就是她自己的侄女儿,无德、无才、无貌,但德宗不能不受。 非但如此,德宗自己中意的赣抚德馨的一双女儿,还受了池鱼之殃,选后的时候,被慈禧“撂了牌子”——就是摒弃出局,连备位妃嫔的资格也没有了。 啰嗦了这么一大篇儿,关卓凡是要提醒自己:殷鉴于前,自己必须对慈禧的某些特点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这个女人,分极高,控制欲也极强,如果由得她干涉自己的“家事”,那么,她的手会愈伸愈长,自己最终不免重蹈穆宗、德宗的覆辙。 怎么办呢? 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这个事儿,敦柔在其中,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 新婚一月,荣安和敦柔,给关卓凡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朝内北街,轩亲王府的银安殿上,公主、额驸九叩成礼,是关卓凡和荣安生平第一次谋面。 之前,慈安、慈禧商议,荣安、敦柔既定下了“釐降”关卓凡,婚前,夫妻双方最好见上一面。敦柔,关卓凡是见过的那是关卓凡在江苏巡抚的任上,进京陛见,入宫尽御前侍卫的义务,两宫皇太后漱芳斋赐宴,敦柔公主陪着皇帝与筵。 荣安怎么办呢?当时,关卓凡已入直弘德殿,慈禧想出了一个替皇帝办一个“谢师宴”的主意,这样,就可以仿敦柔的例,荣安以“伴读”的身份,陪皇帝出席。如此,关、荣就自然而然的见上面了。 不过,其后各种打岔,各种忙,这个计划并未付诸实施。 所以,拿纳兰性德的话,银安殿上这一面,关、荣正经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终关卓凡之一生,一回想起荣安公主进入银安殿正殿的情形,便历历眼前,恍若昨日光景。 公主是皇女,不论额驸是什么爵位,哪怕如关卓凡者,爵至和硕亲王,宗爵之顶衔,和固伦公主为“敌体”,但在这桩婚事中,公主的地位,依然象征性的高于额驸。因此,公主行礼,头上不覆霞披。 鼓频笙繁,丝嘈竹杂,满堂朱紫,冠盖京华;款款而来的人儿,珠环翠绕,周身琳琅。但这“身外”之一切,不能夺去那张面孔上的光彩之一丝一毫。 按照礼法和仪注。公主、额驸在进入洞房之前,不宜对视,一切动作,都在赞礼官引导之下完成。 可是,又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不“对视”?荣安公主微抬眼皮,秋水流波,在新郎脸上一绕,迅即漫了过去。 视线好像被什么烫到了。白嫩如玉的面颊,红晕淡染。 就这么一眼,关卓凡便觉得如朝晖沐浴,自己浑身上下,都生出莫名的光彩来。 这种艳阳般的美妙,不仅仅是因为新娘子的明丽照人,还因为今儿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如贾宝玉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呃,这么,并不算“艺术的夸张”。 在此之前,关卓凡和荣安,虽未曾谋面,却有过“交集”,且是实实在在的“交集”。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要求觐见。拿住了《中英津条约》中的条款,不肯行跪礼。关卓凡折冲樽俎,四国公使终于答应,以觐见本国君主的礼仪,觐见中国皇帝和皇太后,即行单膝跪礼。 这在外交上,算是重大的胜利,甚至可以推翻了《中英津条约》中的相关规定。 可是,皇帝在徐桐的挑唆下。以为“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在荣安公主面前,对关卓凡大表不满。荣安公主为关卓凡辩护。姐弟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事后,荣安公主和丽太贵妃密议,通过丽太贵妃的母家,将这个消息,辗转传给了关卓凡。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关卓凡几乎难以置信不是对皇帝的言行难以置信,而是对荣安公主的作为难以置信。 清制,后宫不准勾通外廷,干涉朝政更是厉禁开国两百年,这条规矩,是执行的非常严格的。 荣安公主母女的所做所为,如果不慎泄露于外,这桩婚事,铁定是砸掉了;荣安公主的和硕公主、丽贵太妃的贵太妃,十有**也是保不住的;丽太妃的母家,也一定是要跟着一起倒大霉的。 事情一旦败露,后果如何,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自己,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但依然干冒大险,将这个消息辗转传给了关卓凡。 这个消息的价值几何、这个行为是否足够明智,且不去,单这份心意可以,荣安公主人还没有过门,连面也没有见过一面,一颗心,却已无保留地交给了关卓凡。 这份姿态,叫关卓凡何能不动容? 关卓凡“尚”荣安公主,看似被动接受,其实自有他的重大图谋在。不过,从这一刻起,关卓凡下定决心,今后,无论事情走到了哪一步,都要尽心竭力,不使荣安公主母女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嗯,我要一辈子对这个女人……呃,是两个我要一辈子对这两个女人好。 整个婚礼,荣安公主没有多走一步路,在福晋、命妇、侍女退出洞房之前,更没有多过一个字,一切都是“依礼而行”。但是,那明亮如太阳的笑意,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面庞。由始至终,关卓凡都觉得,只要荣安在场,自己的身上,就笼罩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莫名的光彩。 别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吗?还是,只有我,才能够感受到这股异样的辉彩? 窗外,管弦消停,一个女官唱起了“合卺歌”,清凉的秋夜中,歌声曼妙,婉转悠长。 洞房之内,“蜜里调油”的铜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大红的“百子帐”上,光芒摇曳。 “合卺床”上,人美如玉。 额驸要提前在洞房等候公主,无需过多应酬宾客,因此整个婚礼,关卓凡并没有喝多少酒,但到了此时,却已醺醺欲醉了。 洞房花烛,具体情形何如,不宜形诸笔墨,狮子只在这儿录一段关、荣的夫妻对话,书友们略窥端倪吧。 云收雨住。 …… “这个事儿……嗯,跟额娘的,不大一样啊……” 关卓凡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儿”,指的是夫妻敦伦之事。 这个时代,女子出嫁之前,母亲或长辈女眷,都要教以房中之事。公主的性知识,倒不一定是由皇后、皇太后亲授这一来,皇后和皇太后的身份,不大适合做这个事儿;二来嘛,皇后和皇太后自己,也未必擅于此道。 一般来,公主的“房中术”,是由内务府资深的嬷嬷负责教授的。不过,丽贵太妃既在,荣安公主的“婚前生理课“,慈安当然不必假手他人,由丽贵太妃自己教导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可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新婚之夜,和夫婿讨论“这个事儿”如何如何的,怕是不多吧? 关卓凡不禁好奇心大起。 “有什么不一样?”他轻声笑着,“你倒看!” …… “看嘛!” 又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荣安公主终于开口了,声音极细、极低: “我听额娘,这个事儿,女子要……忍,好像,是挺怕人的一个事儿似的,可是……实情……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哟!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桃笑李妍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得意了! 当真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荣安公主这个“法”,对于一个男人来,算是最好的褒奖了吧? 虽然,关卓凡已开始做“解放妇女”的努力,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要悄悄儿地谢一谢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譬如,正妻和妾侍的某种潜规则“分工”:正妻主持家事,人前人后,任何时候——哪怕是在床笫之上——都要“端庄守礼”;“以色侍人”,那是妾侍的工作。 这个潜规则,反过来亦施之于男主人。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也包括床笫之上;床笫之上,正妻最重要的责任是替你传宗接代,你要爽快,要花样,就要去找妾侍,甚至,到外头找去。 什么“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并不是主流的价值观。 这个时代的女人,确实是可怜的,不但没有主动追求性快乐的权力,甚至,被动接受性快乐的权力,也在相当程度上被剥夺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这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穿越者,才能够充分发挥一个现代男人的优势啊。 床笫之上,“能力”方面,关卓凡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太特出的地方,正常发挥而已;但“态度”方面,他不仅秉持“男女平等”的“原则”,且作为一个男人,更视女人的快乐,为自己的责任,不然,就不算完成“任务”。 这个,是荣安公主能够有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的最重要的原因。 任何女人,对自己的“第一次”,都会有无数想象,这些想象,有的大致靠谱,有的荒诞不经。 荣安公主的“第一次”,美好得远过于想象了。 关、荣的夫妻生活。有了这么一个美妙的开端,之后,一片阳光灿烂。 每一次,关卓凡来到理藩院后胡同公主府。荣安一见到他,美丽的面庞上立即生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次,关卓凡都像看见了一轮的太阳,总觉得。凡荣安企立坐卧之处,就要比别的地方来得明亮几分。 未语先笑,未饮已醉。 关卓凡这一辈子,从“大婚”开始,一直都在纠结一个问题:荣安身上那股奇异的光辉,到底是大家伙儿都能看见呢?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感受到的呢? 这般心醉神迷的日子,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即便早年和白氏相处,亦不曾有过。和白氏的缱绻,一样快乐。一般舒心畅意,但必须承认:性质不同。 白氏是嫂子,荣安是公主,身份差地别,关卓凡从两个女人身上获得的满足感,大不相同。 如入宝山、目迷五色,这种感觉,确实前所未有。 为什么会这样?呃……暂时还没有想清楚。 不过,有一点,关卓凡始终灵台明澈:白氏和自己。早已血肉相连,生死与共;荣安呢?她是咸丰的女儿。 一切不过刚刚开始,今后的日子还长着,还得……走着瞧。 嗯。那么,圣母皇太后呢?和那个女人呆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靠,那是真刺激!可是,也真是压力山大啊!每一次,都像打仗。都要卯足了劲儿,绷紧了弦儿,不管哪里一个疏忽,都可能出个或大或的篓子。 正经的夫妻、情人,是不可能这么相处的。 不同,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理藩院后胡同的吸引力,荣安公主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关卓凡必须承认——来自于丽贵太妃。 “釐降”之后第七,荣安公主入宫“归宁”。晚上,自然就宿在永和宫自己的旧住处。第二,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一起,母女二人各种收拾,忙乎了一整。第三,荣安公主离开紫禁城之时,一同向两宫皇太后辞行的,还有丽贵太妃。 丽贵太妃这就算正式“出宫别居”了。 向钟粹宫辞行的时候,慈安:“永安宫我给你留着,有空了,就带着丽妞儿进宫来看我,我一个人,也是怪……闷的。” 母后皇太后一边儿,一边儿用手帕子,轻轻地拭着眼角。 跪在地上的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磕头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了。 虽然不舍得母后皇太后,可是……总算要“出宫”了! 车出东华门的那一瞬,丽贵太妃禁不住浑身颤抖,牙关打战,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这是真的么?我不是在做梦么?会不会一睁开眼睛,就醒转了过来? 一双温软柔嫩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丽贵太妃的手。 丽贵太妃睁开眼睛,看到女儿微微的笑着,美丽娇嫩的脸庞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车子还在辚辚而行。 “额娘,前边儿,就是东安门啦——皇城的东安门。出了东安门,右转,一直走,就是理藩院后胡同,就到了咱们的……家了。” 家,家。 一切都是真的。 关卓凡第一次见到丽贵太妃,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咦,怎么,荣安突然之间……“长大了”? 眼角余光,看见荣安公主正站在一旁,靥生春风,欲语还笑,才醒觉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是荒唐。 可是,这对母女,实在是像! 这个“像”,不仅仅是指形貌的相似,更指神态——也好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两个女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光芒,无不毕肖。 关卓凡恍惚觉得,十五年前的丽贵太妃,大约就是荣安目下的样子吧?十五年后的荣安呢,也该是丽贵太妃目下的样子吧? 丽贵太妃本是关卓凡正经的丈母娘,可是,两宫皇太后已经认了荣安公主做女儿,按宗法,两位皇太后才是关卓凡这位额驸的“法定岳母”。因此,关卓凡虽然娶了丽贵太妃的女儿,于丽贵太妃,却只是亲王和“先帝妃嫔”的关系,双方相见,只能持平礼:关卓凡一揖到地,丽贵太妃半蹲还礼。 称呼上,女婿称丈母娘为“贵太妃”,丈母娘称女婿为“王爷”。 呃,是有点儿……怪怪的。 关卓凡直起身子,眼前的丽贵太妃,面上笑意盎然,恍若云霞之灿。 左看看女儿,右看看母亲,桃笑李妍,春风盈庭。 于是,理藩院后胡同的公主府,像一块磁铁般吸引着关卓凡。 咳咳,对丈母娘,我这个做女婿的,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举动”的,不过,偶尔的**一下,也不见得就必定十恶不赦了吧? 嘿嘿。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误会、别扭、挫败感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苏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呢? 吸引力不仅远不及理藩院后胡同的荣安公主府,甚至,一个月下来,还叫关卓凡隐隐生出了一股抗拒之心。↗, 个中原因,倒不是敦柔公主府里,少了一位国色香、巧笑嫣然的丈母娘。 关卓凡对敦柔公主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很深也很好的。 同治二年,关卓凡在江苏巡抚任上,为赴美平乱事,进京陛见。为有更多直接接触两宫皇太后的机会,自请入宫宿卫,尽他御前侍卫的“责任”。慈禧默契于心,赐宴漱芳斋。敦柔公主陪皇帝与筵,那是两个人生平第一次见面。 关卓凡记得,那个姑娘,生了一对点漆般的大眼睛,模样儿端庄秀丽,两只玻璃翠的耳坠子,一晃一晃的。举手投足,十分稳重,坐在那里,沉静如水,和扭股糖般的皇帝,大异其趣,一点儿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有精神,转眄流波,异常灵活,称得上“明眸善睐”四字。 当时,关卓凡转过一个念头:这个女孩子,年纪,已是气质高华,不晓得她长大了之后,又是什么样的形容呢? 那个时候,关卓凡也好,敦柔公主也罢,都绝对想不到,日后,两个人竟然会“结发为夫妇”。 恭王曾经对关卓凡过:“逸轩,下回,你要见见你这个侄女——不是我王婆卖瓜。真是一个好孩子!” 关卓凡清楚的记得。这话的时候。恭王脸上,那种父母为子女感到骄傲、从而生出的矜持自得的微笑。 这种神情,让关卓凡颇为心动。当时还想着:将来老子自己的儿女,可一定要争气啊,就算不能像敦柔公主那样,人见人爱,太后也抢着要,也不可以像她兄弟载澄那样。顽劣放荡,气得他老子要用鞭子抽他。 可是,这个“下回”,始终不曾出现。 关、敦二人生平第二次见面,就是敦柔公主“釐降”,朝内北街,敕造轩亲王府,公主、额驸行礼如仪了。 银安殿上,关卓凡看到敦柔公主的第一眼,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对面的这个女人。似乎刚刚从漱芳斋的赐宴辞席,穿上大红嫁衣。跨越时空,款款而来。 形貌神情,一如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回事儿呢? 时间都去哪儿了? 许久之后,关卓凡才想明白这个问题:漱芳斋赐宴之时,敦柔已是稚气尽脱,他留在记忆深处的关于她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其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几年过去了,敦柔已过及笄之年,面容其实已颇有变化,但还是无法给他“长大了”的感觉——因为,几年前便已“长大了”。 另外,与当年相比,较之面容,敦柔身量的变化,其实更大,但藏在宽大的嫁衣之下,无从辨别。 因此,关卓凡才会有这个“美丽的误会”。 关卓凡本来以为,这个“美丽的误会”,预示着他和敦柔公主的夫妻生活,会有一个美好的开端。可惜,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好像,只有“误会”,没有“美丽”。 按照仪注,公主、额驸在进入洞房之前,不宜对视,行礼时的一切动作,都在赞礼官引导之下完成。 敦柔公主严格地遵守了这个规定,“九叩成礼”,至始至终,眼皮微垂,没有正视过关卓凡一眼。姣好的面容,似乎一泓无风无雨的清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一个新娘子必然会有的喜悦、兴奋、紧张,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迹象。 同荣安公主的春花之绽、朝晖之灿的神态,更是壤之别。 非但如此,她的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了公主、额驸吃完了“合卺宴”,所有的福晋、命妇、侍女退出婚房,留新婚夫妇自己去“合卺”的时候。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关卓凡两个人了,关卓凡向她走过来了,敦柔的神情姿态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紧张。 不过,这种紧张,不是荣安公主那种含羞带怯、暗中期待的紧张,而是——怎么呢?好像……好像……敌人即将发起进攻,守军绷紧了神经。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贯穿在整个“合卺”的过程中。 关卓凡能够感觉到,敦柔公主在努力压抑自己这种异样的紧张,可是,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是破瓜之痛,她再努力,也无法完全遮掩自己的身体语言。 还有……在床上,她严格地遵循了礼法对于正妻的要求,“端庄守礼”。 可以想见,对于关卓凡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来,整个过程,是何等之别扭。 前晚上,他用于荣安公主的那套“功夫”,在敦柔公主的身上,似乎是完全失效的。 关卓凡这一辈子,在这种事情上,从来没有过如此别扭的体验,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挫败感太强烈了。 云收雨住之后,夫妻二人只各了一句话: “王爷,请安置了吧。” “啊?哦。” …… 黑暗之中,借着窗外宫灯隐约的光线,关卓凡看着黑洞洞的帐顶,发着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晓得过了多久,静夜之中,隐约听得身旁的人,发出了极细微的鼻息声,不过,不算如何均匀。 她睡着了吗? 关卓凡的意识,终于模糊了起来。 入睡之前,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冒了出来:她那方面,不会……那啥……冷淡吧? 之后,夫妻日常相处,这种别扭的感觉,一以贯之。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事情,敦柔公主都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样子,她于关卓凡,起居迎送,规矩、礼数一样不缺,可是,关卓凡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和一个……符号——对,就是一个符号——生活在一起。 这……不对劲儿呀! 她在圣母皇太后和皇帝面前,在自己的生身父母面前,难道也是这个样子? 这就是恭王“王婆卖瓜”的“真是一个好孩子”? 如是,慈禧会那么宠她?皇帝会把她当做亲姐姐? 不可能吧!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三十九章 防火、防盗、防额驸 敦柔公主古怪,整座公主府,便跟着她一块儿古怪,尤其是她一个贴身的马姓精奇嬷嬷。 这个马嬷嬷,是汉军镶红旗的,名义上由内务府派出,其实是恭王府出身,敦柔公主时候,做过她的乳娘的。恭王夫妇心疼女儿,想着总要有个知根知底的老成人,照料敦妞儿的起居才好,于是通过内务府,将马嬷嬷安插进了苏州胡同的公主府。 每次关卓凡到苏州胡同,从敦柔公主出迎始,这个马嬷嬷,就呆在公主和额驸身边“侍候”,侍候更衣,侍候茶水,侍候膳点,侍候沐浴,一直“侍候”到夫妻俩准备安置了,她才行礼离开。 关卓凡面前,马嬷嬷总是满面微笑,举止从容,礼数周全,一派大家仆妇气度。可是,你半老徐娘的,虽多少还存着一点儿风韵,可也算不上什么佳人迟暮,这么由头至尾不错眼地盯着我,你以为我很爽?怎么,我是贼吗?防火、防盗、防额驸?生怕一不留神,我就吃掉了你的公主? 道光以前,公主出嫁,内务府派的精奇嬷嬷,相当于公主府的管家婆,权柄极大。按照规矩,额驸或居府中外舍,或居自己的额驸府,公主不宣召,不得入内,更不得共枕席。这个“宣召”的权力,名义上在公主,其实全为精奇嬷嬷把持,公主、额驸若想相会,必须贿赂精奇嬷嬷,不然,精奇嬷嬷必多方阻拦,甚至责公主、额驸以无耻。 有清一代,公主出嫁,不但少有子嗣,且大多郁郁而终。皇女们的悲凉日子,同这个悖逆人伦的制度,大有关联。 这个混蛋制度,终于在宣宗手里被废除了,不然。老子和自己的老婆嘿咻,还得事先给你这个奴才塞银子?靠,如是,老子大约要杀人。 哼哼。算你捡了一条命。 不过,这股牛皮糖的劲儿,也实在够烦人的了! 关卓凡眼里,敦柔公主府上,唯一勉强算是正常的。大约只有熙了。 熙,敦柔公主的贴身侍女,跟着敦柔,从恭王府到紫禁城,又从紫禁城到了苏州胡同。 敦柔公主的“试婚格格”,就由她来充任。 慈禧两个“试婚格格”熙和翠儿,都是“十分人才”,大致不错,论容色、论身段,熙比起敦柔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这个熙,活泼泼一个新鲜**的人儿,不像她的主子,的好听点,只好叫做“冰山美人”了。 按照宫里“试婚”的奇葩规矩,“试婚”当晚,如无十分必要,“试婚格格”是不可以和额驸话的;而且,一俟行房结束。便要离开额驸,不许缠绵温存。 熙基本遵守了这个规定。 “试婚”的过程中,她除了无以自抑地发出了各种没有明确含义的象声词之外,确实什么话都没有和关卓凡。 可是。眉梢、眼角、嘴边,却都盈满了话! 走的时候,到了门口,略一回头,眼波横流,宜喜宜嗔。如怨如诉,惹得关卓凡差一点就要伸出手去,将她拉了回来。 仔细考察关额驸在“试婚”中的表现,以及“试婚格格”的种种反应,想来这妞儿回去,断不会她家额驸什么坏话的。 再见到关卓凡,熙必是未语先笑,眉梢、眼角、嘴边,重新盈满了话,可惜,她和关卓凡,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这些话,基本上一个字也不出来,重温“试婚”的鸳梦,更不晓得是啥辰光的事儿了。 如果公主或者马嬷嬷在场,熙便尽可能低眉顺眼,照她主子的模范,扮出“沉静如水”的样子。只是,敦柔公主的“沉静如水”,真正是波澜不惊,熙的效颦,却时不时涟漪点点,眉眼之间,动止之际,都是消息。在关卓凡看来,她这个“东施”,倒比那位原版的“西施”,要可爱的多。 可爱是可爱,可是没有用啊。 可惜,可惜。 两个公主府,既有这样的差地别,关卓凡更愿意往哪个老婆哪儿跑,便不言而喻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忽悠慈禧,上一次,确实是敦柔公主自称“我的身子不爽利,实在照应不过来,王爷不如……去看看丽姐姐好了”。 “身子不爽利”大约不假,“去看看丽姐姐”的大方建议,就很可能半真半假了。不过,关卓凡如蒙大赦,管你是真是假,我总当成真的,于是顺水推舟,“那你好好儿歇着,这两,我就不来聒噪你了”。 倒也没有“去看看丽姐姐”,可是,第二下值,车子出了东安门,即右转南下,直奔理藩院后胡同了。 敦柔会不会因此不满,向她的“皇额娘”诉委屈,告了自个儿老公一状? 敦柔……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成亲之后,夫妻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过十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关卓凡并摸不着底儿,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 不过,慈禧有句话的很有道理: “这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别的不,你成了亲,敦妞儿嫁了给你,老六就迟早得退出军机处了。如果敦妞儿在你这儿……不如意,他能放心?不放心的话,能放手?” 关卓凡清清楚楚:敦柔公主“釐降”,是地地道道的政治联姻。 一方面,圣母皇太后要用自己最亲信的“女儿”,来加强对关卓凡的笼络和控制;另一方面,也是“恭系”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 两宫皇太后既认了敦柔做女儿,恭王对自己的生身女儿的婚姻,就没有了直接的话语权,事实上,他也未必十分愿意敦柔嫁给关卓凡。 但是,这个问题上,“恭系”的着眼点,和恭王本人,是很不相同的。 敦柔公主“釐降”关卓凡,“恭系”诸将,自文祥以下,包括一度和关卓凡水火不容的宝鋆,都力赞其成。 这是因为,大家伙儿都看得清楚,一山难容二虎,以恭王的身份、地位宣宗亲子、世袭罔替的亲王、曾经的议政王、长期独领机枢,是不宜久居于关卓凡之下的。 关卓凡既不能“下来”,就只好恭王“出来”了拿慈禧的话,“放手”,退出军机处,安富尊荣。 问题是,恭王退出政治中枢之后,“恭系”的利益如何保证? 关、恭联姻,就是“关恭联盟”、“关恭合流”的最好保证。 宝鋆“不计前嫌”,作为 “掌钥”的内务府大臣,为关卓凡的“大婚”竭心尽力,根本原因就在这儿,而非母后皇太后分析的,怕出了篓子,被人话当然,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可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所以,如果敦柔和关卓凡的夫妻关系有隙,“关恭联盟”就是有裂痕的,就是不稳固的,就谈不上真正的“关恭合流”。 恭王本人固然不能放心,“恭系”更加不能放心。 所以,关卓凡一定得搞掂敦柔公主。 这不仅仅是夫妻和美、家庭和睦的问题,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政治任务”,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靠,关卓凡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前,老子多多少少是疏忽了点儿啊。 不过,他绝不是畏难的人,何况,征服一个难缠的女人,也是一项非常有意思的挑战呢。 嗯,俺接受这个挑战。 下药必须对症,现在,我还不晓得症结到底在哪里。 正在浮想联翩,车子停了下来,图林道:“王爷,别邸到了。” “别邸”,就是柳条胡同的旧府邸。既然朝内北街的新府邸被赐名“敕造轩亲王府”,柳条胡同的这座旧王府,就叫做“别邸”了。 关卓凡的心,倏然热了起来:唔,我的嫂子。 *(~^~) 第四十章 凡事都有一条根子 热门推荐:、 、 、 、 、 、 、 下了车子,关卓凡才发现,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 进入二门,白氏、明氏两个嫂子,已在阶下相候。虽然,之前已有快马通报,早得了信儿,两个女人的脸上,还是满满的压抑不住的惊喜。 这是关卓凡“大婚”之后,第一次回柳条胡同的“别邸”。 行过了礼,白氏含笑道:“王爷今儿,不是陪着圣母皇太后去了颐和园么?怎么有空儿回……来呢?” 省略号的位置,本来是个“府”字,到了嘴边儿,才想到大不相宜,轩亲王的“府”,已经搬到了朝内北街,柳条胡同这个地方,只是“别邸”了。于是生生咽了回去,后面儿的“来”,却打不住,照样滑出嘴来。 “想你们了。” 一边着话,一边伸出手去,一人一只,牵住了两个嫂子的手。 暮色已深,却还是能够看出,白氏、明氏都红了脸儿。 两个女人心里怦怦直跳:你已经娶了亲了,怎么,还兴……这个样子么? 关卓凡一边拉着两个嫂子往里边儿走,一边笑着道:“还有,肚子饿了,回来蹭个饭吃。” 明氏笑道:“晓得王爷定然还没有用膳,姐姐和我,打发芸、虎先吃了,自个儿等着王爷呢。” 关卓凡嘻嘻一笑:“‘桍腹从公’,可是生受两位嫂子了。” 白氏、明氏都不晓得“桍腹从公”是什么意思,也不晓得关卓凡用在这儿,不伦不类,纯属调笑,白氏见关卓凡一边走,一边张望,眉眼之间,似乎若有所憾,于是道:“这不是就要搬进朝内北街么?这几日,家里边儿收拾东西。忙乱了些,王爷不要见怪。” “我见怪什么?不过……”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朝内北街那边儿,能用新的就用新的。可不要把这儿搬空了——我是,这儿的家具、陈设,一如其旧,‘别邸’嘛,也是要能住人的。” 白氏和明氏对视了一眼。齐齐轻声回道:“是,王爷。” 这顿晚膳,三个人絮絮温语,足足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白氏、明氏两个,自然极关心他的婚后生活,夫妻相处,和不和睦?起居饮食,是否如意? 问什么,关卓凡什么,且不厌其烦。交代得十分仔细,不过,他“报喜不报忧”,敦柔公主的异样,一个字儿也没有。 这是因为,一来,明氏在场,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要与闻的好;二来,即便对白氏。敦柔公主的种种古怪,关卓凡也不打算了。 原因和明氏的倒是不同。关卓凡今儿回柳条胡同,起因本是在外面遇到了头疼事儿,而这个头疼事儿。除白氏之外,下之大,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商的。 可是,见到两个嫂子的笑靥之后,他幡然变计了:何必移此重如泰山的压力于她们柔弱的肩头?自己是家里面的男人,该自己撑起来的。自己撑起来就好了! 饭后,关卓凡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宽松的袍子,进了书房,在梳化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捧起了丫鬟沏好的热茶,抿了一口。 他轻轻舒了口气,好,让我来好好儿地想一想。 就在这时,“笃笃”轻轻两下,有人敲门。 这个轻重短长,实在太熟悉了,一定是白氏。 果然。 白氏推门而进,手里端着一个倭漆嵌螺钿的托盘,上面是一碗还**着热气的燕窝粥。 白氏甜甜一笑:“吃粥啦。” 关卓凡也笑了:“这可是刚刚才吃过晚饭,你以为我是橡皮肚子?” 白氏不晓得“橡皮”是什么,不过,关卓凡这句话的意思是明白的,她微微一笑:“晚饭的时候,你尽顾着话了,未必吃得十分饱,我看在眼里的——也怪我和明氏,没完没了的絮叨你。嗯,这碗燕窝粥,你吃的下的。” 关卓凡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的称赞道:“好,好,还是这个味道!” 白氏抿嘴一笑:“这才几,就‘还是这个味道’了?” 关卓凡恍惚记得,之前,也有过这样一个夜晚,也是在这间书房里,面前也坐着白氏,自己的手里,也端着这么一碗燕窝粥? 嗯,想起来了,那是安德海进谗,李莲英深夜报信,自己乱了分寸,几乎就要下密札,起兵造反。 那个时候,食不下咽,燕窝含在嘴里,根本不晓得什么味道。现在呢,舒心畅意,每一颗味蕾都舒展了开来。麻烦事儿当然也有,且还没有想到解决之道,但是,俺却有充分的解决的信心! 事易时移啊。 喝完了粥,关卓凡的念头又变过了:面前这个和自己生死相托的女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妯娌的一点儿古怪,哪里就吓到了她了?都是女人,何妨听听白氏的意见?不定别有见地呢。 “双双,你来的正好,有个事儿,我要向你请教。” 白氏点了点头,毫不意外的样子:“你今儿回来,我就想着,该是有点儿什么特别的事情的。” 关卓凡又惭愧,又感动,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氏的手,道:“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是,这个事儿,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人好商量了。” 于是,将“釐降”当日及婚后,敦柔的各种古怪,以及今慈禧要他“一碗水端平”,捡着其中能出口的,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慢慢儿地跟白氏了一遍。 白氏静静地听过了,微微垂首,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道:“卓凡,敦柔公主的行径,听着确实有点儿奇怪。不过,我想,她平日里——我是,你不在场的时候,未必是这个样子的。” 人前“王爷”,人后,还是“卓凡”。 白氏的话,关卓凡听在耳中,心中一跳:是呀,我想也是啊。 不由微微皱眉,道:“双双,你的有道理——大约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这番做作,可能就是单冲着我来的!只是不晓得……状况到底出在哪里?” “我想,所谓‘寻根究底’,凡事都有一条根子,根子找到了,事情的究竟,才能够弄的明白,你是不是?” “这话的极是——双双,我可是请教对人了!” “你别笑话我了。我想,这条根子,你得设身处地,站在敦柔的地步,替她想一想,才能够找得到——嗯,我记得,你同芸,讲过一个什么……‘换位思考’?” 哇,白双双,您可真是飞机上挂暖壶——高水平呀。 *(未完待续。) PS:近来,不少书友疑惑,关卓凡“大婚”前后种种,狮子花的笔墨,会不会多了点儿? 确实不少——从十九章《一红再红》算起,已经超过二十章了。不过,请大家放心,《乱清》是历史文,不会变成女频,不会变成言情,按照狮子自己的看法,《乱清》也不是真正的后宫和种马。 关卓凡和荣安、敦柔的婚姻,都是政治婚姻,局中人各有所求,各有计算。关卓凡也有自己的布局,其中,有的还可能会对书中的历史走向产生重大的影响。只是,狮子不好过早揭盅,不然就不好玩儿了。 这桩婚事,是利益的结合和平衡,感情和性,在其中的占比其实是最的。但是,既然是政治婚姻,那么,婚姻质量的高低,就会对政治的得失、成败,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感情和性,又会对婚姻质量产生影响,所以,感情和性,无法在文中完全回避。 狮子赞同书友黄云秋塞的,“妾多了没什么,妻子多了真头大”。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关卓凡的女人,一定程度上,已经是他的麻烦和挑战了,已经不值得普通人艳羡了。当然,这些麻烦和挑战,若能够一一应付下来,也会变成他的重要机遇。 关卓凡到底能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什么?请各位书友多给狮子一点耐心,多给关三一点耐心。 * 第四十一章 番邦的狼主 “好,双双,”关卓凡热切的,“假设你就是敦柔,你,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白氏微微一笑:“好,我把我自个儿绕进来了——我对你,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呃,我是,假装你是敦柔……” “我就是敦柔啊。” 英明神武的轩王爷有点儿糊涂了:“那你的意思是……” “你是功勋亲王,独掌机枢,少年英俊,学识渊博,待女人,又是最体贴不过的,这样的夫婿,本朝开国二百年,再没有第二位了,千挑万选,也是挑不出、选不着的,真正叫打着灯笼找不到——我能有什么不满意?” 关卓凡微微苦笑:“双双,你这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戴上来,压得我脸都红了,可是,我也真正是糊涂了,既如此……” “唉,可是,新郎虽好,新娘,却不是我一个人呀!”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关卓凡眼前突然间明亮起来。 他呆了一呆,不由暗暗叫了声:“惭愧!” 我一个自一夫一妻制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男人,自诩“秉持男女平等之原则”,在相关问题上的见识,居然还不及一个十九世纪中叶的女人! 白氏见他发怔,以为他还没有想通,缓缓道:“人们都,你这桩婚事,‘娥皇女英’,是‘千古佳话’,这话是不错,可是,未必人人都这会这样子想——尤其是你的新娘。卓凡,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关卓凡突然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白氏吓了一跳,赶忙也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还礼,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关卓凡直起身子。满面笑容,道:“白老师,你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嗯。学生感激不尽,这厢有礼了!” 罢,又是一揖。 白氏又好笑,又好气,轻轻打了他一下。道:“你别吓唬我!谁敢做你的老师?还什么‘学生这厢有礼’——唱戏啊?” “古人一字之易,”关卓凡笑嘻嘻的,“即谓之‘一字师’,何况白老师拨云见日、醍醐灌顶?总之,请白老师教我!” “好啦,好啦,不闹啦,咱们坐下来,好好儿的话。” “好,好!” 两个人重新坐了下来。 “嗯。‘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得好!这个‘女人和女人’,大约是指荣安和敦柔?要请教白老师,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白老师”听他还是一口一个“白老师”,不禁白了他一眼,不过,也懒得再和他就此纠缠了,沉吟了一下,道:“我的也不一定对,不过是自己瞎想罢了。如果你听来觉得荒唐。笑一笑,摆在一边就是了。” “白老师的,必定是极有道理的……” “你别打岔。” “是,是。” 白氏顿了一顿。捋了捋鬓角,道:“第一,出身不同。虽都是潢贵胄,荣安还是皇女,可是,敦柔是嫡出。荣安是庶出。” 嫡出?庶出? “第二,经历不同。先帝在日,荣安自然是被捧成了凤凰的。可是,先帝崩逝之后呢?我听,丽贵太妃以泪洗面,差一点儿,就要……追随先帝于地下。这,怕不是仅仅因为‘毁伤过甚’吧!” 关卓凡惊异的看着白氏,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来算算,我和嫂子分别了多少日子…… 他在那儿胡思乱想,白氏语气平静的继续道:“自先帝崩逝,一直到母后皇太后将荣安指给你,这几年,永和宫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上门——有的人势利,有的人胆的。” “你想一想,这几年,荣安一个人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与此同时,敦柔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多年来,恭王府每日价车水马龙,就算他“闭门思过”的那段日子也不例外,依旧有无数亲贵、官员过来“道烦恼”,只不过级别不高的人见不到他罢了。敦柔,那才是一只真正的“凤凰”,千人万人捧着,且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包括在圣母皇太后面前。 恭王获遣,丝毫没有影响到慈禧对敦柔的亲爱信任,反而因为心里多少存着歉疚,对敦柔更假辞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卓凡,“你是,嗯,看在你给我戴的那几顶高帽子的份儿上,对于荣安来,即便二女侍一夫,嫁给我,也是一桩好婚事;对于敦柔来,可就不尽然了。” 白氏嫣然一笑,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想,敦柔由到大,大约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嫁人,竟然会和另外一个女人一块儿‘娥皇女英’的。” 关卓凡曲起右手食指,在自己脑门上轻轻一敲:“果然醍醐灌顶!” 白氏斜了他一眼,道:“第三,性格脾气不同。” 顿了一顿,白氏收起笑容,郑重道:“婚礼之前,这两个妯娌,我都是见过的,荣安见得多些,敦柔见得少些——可也不止一次。性格脾气上,荣安真正是随了她额娘,温柔婉转,屈己从人,不同的是——” 白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可要比她额娘活泛的多。” 哦?这是一个重要情报呀。 俺在理藩院后胡同那儿,光顾着心醉神迷了,某些细微却紧要之处,未及细辨,惭愧,惭愧。 “敦柔可就不同了。怎么呢?嗯,我第一次见到敦柔,是在长春宫,当时就觉得,敦柔的样子,像极了圣母皇太后——不是指形容相貌,是神态举止——当时,我还想,怪不得圣母皇太后会这么宠她呢!” 关卓凡心头一震。 双双,这个话,你为什么没有早些跟我呢? 嫡出、庶出,东宫、西宫,这些东东,慈禧自我纠缠了一辈子,如果敦柔真的像她,嘿嘿。 “根子原来在这里!”关卓凡,“这第一、第二、第三,叠加在一起,敦柔心里,便郁结了一股气,顺不过来,所以——” 好呀,,算是“冷战”?我靠,新婚第一起,我的新娘就开始对我“冷战”,够有意思的呀! “大致不错,”白氏道,“不过,如果仅仅是上边儿这三条,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我想,还有……第四。” “哦?请道其详。” 白氏犹豫了一下,道:“卓凡,这个第四,不是出身经历,不是脾气性格,我可真不知道自己看得准不准、对不对了,如果错了……” “无妨,无妨!”关卓凡,“你出来,咱们一块儿参详参详,总能够分个子丑寅卯出来的!” “好吧,那我就了。” 顿了一顿,白氏道:“这几年,你的功劳愈来愈大,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六爷那儿——” 到这儿,白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又打住了。 不过,已经够了。 又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通前彻后,关卓凡已是心头雪亮。 “我一步步走了上来,恭王呢,被我一步步挤了下去!” 关卓凡顿了一顿,“嘿嘿”一笑,道:“我还在这儿自鸣得意,不定,敦柔——我的新娘,一直视我为仇雠呢!” 白氏浑身一震:“这个,不至于吧……” “也许还没到这个地步,可也**不离十了!”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道:“至少,她嫁给我,在她心里,一定是把这桩婚事当成‘和亲’的——这个‘和亲’,是什么意思,你晓得吧?” “晓得,就是咱们把自个儿的公主,嫁给番邦的狼主。”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都是因为打不过人家,只好拿女儿出去讨饶——敦柔眼里,我就是那个番邦的狼主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金钟罩 “番邦的狼主?”白氏笑了,“你这个譬喻,似乎不大……” 到这儿,秀眉微蹙,“恰当”二字,终究不出口。她不能不承认,关卓凡的自喻,真的是很“恰当”的。 “敦柔的心里,”关卓凡,“既然存了这个念头,就免不了……受辱之感,见到我这个‘罪魁祸首’,哪里还摆得出笑脸来?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也真是……可怜!” 顿了一顿,继续道:“可是,既然圣母皇太后已认了她做女儿,嫁给谁做老婆,就全在她皇额娘一念之间,她自己是全然做不得主的嘿嘿,这个皇太后的女儿,可是不好当啊。” 白氏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话。 关卓凡自顾自地下去:“如果敦柔没有进宫,留在凤翔胡同,我那位六哥那么疼她,择婿的时候,总要问一问女儿的意思的,总不至于” 到这儿,沉吟了一下,微微摇头:“也不一定,形势比人强,敦柔就算不进宫,弄不好,还是得嫁给我这个‘番邦的狼主’。” 白氏“扑哧”一笑:“你这个番……你这个饽饽,还真是香啊。” 关卓凡叹了口气:“香不香的,我不晓得。不过,我跟敦柔,其实同病相怜!嫁给谁,她做不得自己的主;娶谁为妻,我也是做不得自己的主的都是身不由己!” 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氏一眼。 白氏的脸儿,没来由的红了。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根子找到了,”关卓凡打破了沉默,“事情的究竟,也算弄明白了。有道是‘对症下药可是,虽然晓得症结在哪儿,但如何下药,我还想不出来,双双。你……”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白氏。 “这个事儿,我想,大约不能‘对症下药’。” 哦?好新鲜的法! 关卓凡的期待值更高了,他虚虚的拱了拱手。笑嘻嘻的道:“白老师必有以教我!请!” “你再‘白老师’长、‘白老师’短的,我就啥也不了。” “好,好,双双,你。你!” 完,关卓凡坐了下来,双手抚膝,上身微微前倾,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我想,”白氏平静的道,“出身是变不了的,经历是变不了的,性格脾气,大约也是变不了的。还有。敦柔把这桩婚事,看做‘和亲’,这个念头,一时半会儿,大约也是变不了的。” “这些都算症结,”关卓凡,“却一样也变不了,所以你,不能‘对症下药’,要另寻路子。” “是。” 顿了一顿。白氏继续道:“敦柔对你,是有‘一定之规’的她事事都照着规矩来,照着礼法来,你捉不到她的短处。虽然恼火,却无可奈何。怎么呢?嗯,不是有一种功夫,叫做什么‘金钟罩’么?我觉得,敦柔就是拿规矩、拿礼法,做成自己的‘金钟罩’。躲在里面,叫你碰不着她,有劲儿使不上,干着急!”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好,今晚的第三道啦。 关卓凡双手轻轻一拍:“对,我先要打破她这个‘金钟罩’!” “正是。” “你,我该怎么打破她这个‘金钟罩’?” 白氏微微一笑:“你对付女人,是顶顶有手段的,这个,还要我来教?” 关卓凡不由大为发窘,正寻思着该如何解嘲,白氏已经继续了下去:“我想,她的‘金钟罩’,既然是……规矩和礼法做成的,你……就不可以照着规矩、照着礼法来,我是,你不可以照着她划好的道道走,不可以跟着她那句话怎么来着?嗯,‘亦步亦趋’。” 吾得之矣。 “我能够想到的,”白氏涩然一笑,“就这么多了,再叫我想,我的脑瓜子可就疼啦。” 够了,够了。 关卓凡再次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氏的手,看着白氏的眼睛:“双双,这个事儿,你不是今听我了才开始想的你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了,对吧?” 白氏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是。敦柔公主……打从见她的第一面,我就有些担心,生怕她和你成亲之后……” 停顿片刻,重新开口,声音更低了:“可是,这些胡思乱想,我不好随便给你听,不然……” 不然,岂非挑拨人家的夫妻感情?甚至,叫关卓凡以为我白双双……“嫉妒”? 关卓凡的心里,既感动,又歉疚,手上轻轻用力,将掌握之中的一对柔夷,紧了一紧,道:“双双,难为你了,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贤内助”?这个词儿,不是应该放在自己的老婆身上么? “我这一辈子,”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凝重,“不论风和日丽,还是电闪雷鸣,铁定都是离不开你的。唉,有时候” 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脑子里转着念头:这个嫂子,真正是不可或缺!我到底要不要放她去美国呢? 他还没有想停当,白氏的心里,却已风起云涌,鼻子也酸了,眼睛也热了,夺回一只手,抽出手帕子,拭了拭眼角,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道:“我自个儿也不大放心我去了美利坚,你碰到个啥事儿国家大事我不懂,也帮不上忙,不过,家长里短的,我还能帮你参合参合,到时候,你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唉!” 这想到一块儿去了。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关卓凡已打定了主意: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备顾问”,就更改已定之局,拆散她们姊妹?这……不但自私,还没出息! “有什么好担心的?”关卓凡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了,“我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打电报,向‘白老师’请教!你放心,美利坚那边儿,有极可靠的人照应,咱们用密码,什么话都可以,什么话都得明白!” 听到“什么话都能”,白氏的脸,又莫名其妙的红了。 “你这人,”白氏定了定神,“别的我都放心,就是……女人的事儿……怕你看不开,我这两位妯娌,都是固伦公主,这也罢了,问题是,一个后边儿是母后皇太后,一个后边儿是圣母皇太后,你可要……” 下边甚难措辞,只好打住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后边儿那两位,也是女人还真是‘女人的事儿’。好,双双,你尽管放下心来,明儿,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摆平这个‘女人的事儿’!” *(~^~) 第四十三章 一时黑云摧城,转瞬霁日光风 热门推荐:、 、 、 、 、 、 、 苏州胡同,敦柔固伦公主府。 敦柔公主未能完全掩饰住脸上的讶异——她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孩子。 而且,关卓凡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一丝莫名的欣悦,一闪即逝。 “今儿……”敦柔公主试探着问道,“王爷不是去丽姐姐那儿么?” 关卓凡双肩微微一耸,双手一摊,摆了个洋人惯做的“无可奈何”的姿势:“她也‘身子不爽利’,叫我‘去敦姐姐那儿’——好嘛,我竟是一只皮球,由得你们姐俩儿,踢过来,踢过去!” 一向“沉静如水”的敦柔公主,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 关卓凡继续“抱怨”:“洋人的‘足球’,你见过没有?轩军里边,现就耍着这个这玩意儿——给士兵们课操之余活动筋骨用。得空儿了,我带你去瞧个西洋景——对阵双方,一共二十二个人,将一只皮球,满场子踢来踢去。嘿嘿,我算幸运的了,把我踢来踢去的,只有两个女人啦。” 敦柔公主的脸儿,红得更厉害了,嗫嚅了两下,不晓得该什么好? 她万没想到,关卓凡会直捅捅的,把这个事儿搬到台面上来,大加“抱怨”;这也罢了,关键是,关卓凡把“丽姐姐”也扯了进来。如果丈夫只“抱怨”她一个人,话还好,把“丽姐姐”和自己拉在一起,这个话,轻不得,重不得,该怎么? 不过,也奇怪,尴尬狼狈的同时,心里边儿,却也隐隐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欣慰和快意。 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我。你们姐俩儿,不是约好了的吧?” 敦柔公主不能不辩解了,她定了定神,道:“王爷可是冤枉我们姐俩儿了。丽姐姐这么,那不是……体恤王爷?我也是一样……” “样”字一出口,便发觉没法子“一样”下去:“体恤”——什么叫“体恤”?还不是“身子不爽利”,不能侍候床笫,这夫妻敦伦之礼、鱼水之欢。只好请夫君求之于他途?这个意思,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宣之于口?还“我也是一样”?旁边儿……可还站着马嬷嬷呢! 敦柔公主的脸,红的已经发烫了。 关卓凡的上身,向她微微倾俯,压低了声音,笑嘻嘻的:“上次你赶我去荣安那里,也是‘体恤’我?嗯,美意心领!不过,‘体恤’的路子多了。就算你‘身子不爽利’,也用不着赶老公出门啊!今儿,咱们夫妻,就好好儿的琢磨琢磨,这夫妻之间,到底该怎么相互‘体恤’?” 这个话,敦柔公主听不大懂,也不“敢”都听懂了,脸儿烫的似乎要着起火来,一颗心怦怦直跳。脑子里,“嗡嗡”的乱成一团:,这个王爷,都在些什么呀? 关卓凡往椅背上一靠。目光斜斜的转向侍立在旁的马嬷嬷:“怎么,马嬷嬷,你好像有什么话要?” 关卓凡对敦柔公主的话,就算压低了声音,马嬷嬷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已半老徐娘。孩子都生了不止一个,却也不由面赤心跳。她确实有满嘴的话要,可是大家子的规矩,主子话,做奴婢的,决不可随便插嘴,只好在一旁目瞪口呆。 真问着她了,这满嘴的话,却又不知如何起?可是,主子问话,是不可以不回答的,马嬷嬷尴尬的笑了笑,道:“回王爷,呃……其实……呃,奴婢也没有什么要的。只是,公主……呃,的话、做的事儿,一切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好……”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公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这你算对了——你呢?” 马嬷嬷一愣:什么意思? 不及细想,赔笑道:“奴婢侍候王爷的心思,同侍候公主的心思,是一模一样的。” “就是,你话做事,也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公主好,对吧?” “是,是。” “会不会好过头儿了一些?” 这个话……不像是什么好话啊。 马嬷嬷愕然,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偷偷瞄了敦柔公主一眼,见公主正低着头,满面红晕,根本没有收到她求助的眼风,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的话,奴婢不是很明白,请王爷……明白开示。” “洋人有一个法,叫做‘二人世界’,你听过没有?” “这个,呃,奴婢孤陋寡闻……” “你不晓得,我告诉你。这个话是,两口新婚燕尔,就如我和公主,应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不然,‘合卺房’中的油灯,干嘛要加入蜂蜜?嗯,既然如胶似漆,就自然有十分亲热的话要,未必都适合叫旁人听了去;也自然会做些十分亲热的举动,未必都适合叫旁人看了去,所以,必得两个人单独呆在一块儿才好。这个,就叫做‘二人世界’。” 马嬷嬷微微地张开了嘴巴,合不拢来。敦柔公主那边儿,臻首愈垂愈低,脸儿红成什么样子,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一进府,”关卓凡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愈发重了,“你就一路跟着我和公主,寸步不离,你叫我和公主,怎么过这个‘二人世界’?嗯,你难道存了什么心思,有意……叫我们夫妻疏离?” 这顶如山之重的帽子压了下来,马嬷嬷哪里受得起?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哪里敢?奴婢对主子的心,皇菩萨看得见!奴婢是一片……” 到这儿,不晓得如何是好了,怯怯地喊了声:“公主……” 这一声“公主”叫坏了! 关卓凡脸色一变,森然道:“我和你话,你喊公主是什么意思?还没有离间我们夫妻之心?嗯?!” 着,右手食指在几面上轻轻一敲。 他叱咤千军万马之威严,踏尸山、蹈血海之煞气,在这声“嗯”和这个的的敲几的动作中,曝露无遗。 本来风和日丽,转瞬之间,黑云压城,眼见接下来就要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马嬷嬷觉得气也喘不上来了,不由自主地磕下头去:“奴婢冤……奴婢不敢!奴婢……荒唐!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敦柔公主被堵在那里,尴尬无比,不晓得,劝好呢,还是不劝好?自己此时开口,会不会,一不心,来个火上浇油? 关卓凡突然一笑,道:“马嬷嬷,看把你吓的,我晓得,你没有这样的心思,你只是关心公主,嗯,‘关心则乱’罢了,你——起来吧。” 突然之间,满乌云散去,又是霁日光风了。 马嬷嬷已是汗湿衣衫,低低地了声“谢王爷”,待要站起身来,双腿却是软的,晃了一晃,又跪下了。 关卓凡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她搀了起来。 这个举动,马嬷嬷固然如在梦中,敦柔公主也是看得睁大了眼睛。 关卓凡坐回椅子,掸了掸袍子,道:“公主是你奶大的,你的身份,和府里的其他人,可不一样。以后,如无十分必要,不必在我和公主这儿站规矩,特别是膳后,即可自便,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 “嗯,好。这个月,事赶事儿,进进出出,匆匆忙忙,也没有来得及给你正经准备一份见面礼,这张票子,你拿了去,就当做我的见面礼好了。” 着,将一张银票递了出去。 马嬷嬷看时,眼睛倏然瞪圆了:竟是一张一万两的龙头大票! 她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却也乱了方寸,“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颤声道:“奴婢…谢王爷的赏!” 然后,不由自主,又偷觑了敦柔公主一眼。 这个钱,我能不能拿呀?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万金不换 关卓凡笑道:“你瞅公主做什么?我赏的,就是公主赏的,拿着!” 敦柔公主微微颔首,马嬷嬷强自抑制,却也掩不住满脸的心花怒放,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打着抖:“谢王爷和公主的赏!” 这才伸出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了这张龙头大票。△, 她是精熟世故的人,随即满脸堆笑地道:“主子偌大的恩典,奴婢不敢一个人承受——奴婢福薄,恩典太大了,一个人也承受不起,没的折了奴婢的寿!奴婢想着,这张票子,奴婢很该和府中其他执事均分的,叫大家伙儿都……仰承主子的恩典!” 关卓凡微笑道:“你倒是懂事儿。不过,这个钱,既然是主子赏给你的,你就踏踏实实的拿着,别的,我自有安排。” 着,又伸出手来,马嬷嬷的眼睛又睁大了:又是一张一万两的龙头大票! “这张票子,”关卓凡,“你拿了去,替府里其余执事人等,分上一分,算是他们额驸给他们的见面礼。至于该怎么分,谁多点儿,谁少点儿,你是最老成的,一切必能办得妥妥当当,也不用我费心啰嗦。” “是!奴婢尽心尽力,一点儿疏忽也不敢有!奴婢……替满府的奴才谢王爷的赏了!” 马嬷嬷再磕了一个头,喜孜孜地接过了银票。 站起身来,略一踌躇,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向敦柔公主悄悄瞄了一眼,请了一个“双安”。然后满脸堆笑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王爷可真是……” 话一出口。敦柔公主就后悔了:自己不该先话的。 关卓凡笑吟吟的:“真是什么?” 敦柔公主脸上红晕未褪:“真是……能揉搓人……” 她这付臻首微垂、红云飞面、含羞带笑的模样。是关卓凡从所未见的,一时耐不住,站起身来,两步并做一步,走上前去,双手伸出,一手揽背,一手抱腿。将敦柔公主一个娇柔软的身子,从椅子上一把捞了起来,打横抱住。 敦柔公主大惊:“王爷!你……” 关卓凡坐回自己的椅子,将敦柔放在自己的腿上,笑道:“我什么?我花了两万银子,才把马嬷嬷打发出去,不就是为了目下这一刻?” 敦柔公主语无伦次:“不,不!还没到……掌灯时分,外边儿……色还亮着……王爷!呃,过一阵子。就要用晚膳了,会。会有人进来的……” 关卓凡轻笑道:“那咱们就快一点儿!” 快一点儿……做什么? 敦柔公主浑身都软了,挣扎都使不出气力来了:“不要,王爷!王爷,不要!求,求你了……” “好,那咱们暂时‘按兵不动’,”关卓凡带着警告的口气,“不过,我不动,你也别乱动,你再乱动,我就,哼哼……” 此言一出,敦柔公主果然不再挣扎,一动也不敢动了。 “今儿在颐和园,”关卓凡将环抱敦柔公主的手臂,紧了一紧,“因为你,我可是被圣母皇太后训了一顿呢!” 敦柔公主嘤咛一声,喘了口气,才道:“啊?怎么会?什么事儿啊……” “就是上次你‘身子不爽利’、赶我去荣安那儿的那件事儿!太后她老人家屈指一算,好嘛,这个月,关三在苏州胡同的时辰,可是比在理藩院后胡同的要少!敦妞儿受委屈了,姓关的,你可得一碗水端平了,不然,哼!” 敦柔公主颤声道:“我可没有跟皇额娘过这个事儿呀!我,我可是一点儿抱怨的意思也没有呀!” “反正太后觉得,是我亏欠了你!太后的话,我不敢驳。可是,哼哼,实话实,我倒是觉得,是你亏欠了我呢!” “啊?我什么地方……” 关卓凡自顾自的下去:“让我来掰一掰手指头,你拢共欠了我几次?一次,两次,三次……” 欠了你几次?几次什么呀? 关卓凡还在那里“掰手指头”:“……五次,六次……” 突然之间,灵台明澈,敦柔公主明白了丈夫的“欠了几次”是指的什么了,登时羞不可抑:“你!……” 本能地就要挣扎,总算想起“你不动,我不动”,身子一颤,喘了一口大气,暂时“按兵不动”。 “算不过来啦,少则三次,多则六次!” 敦柔公主不晓得该如何对付这个赖皮鬼?慌乱之中,真是无以为计! 脑子中乱糟糟地转着念头,最后出口来的,却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一句话:“哪有……那么多?” 关卓凡一脸淫笑:“怎么没有?好罢,少算一点儿——就按三次算好了,今儿晚上,你要一次过还了给我!” 什么? 敦柔公主大吓一跳,颤声道:“怎么……可能呀……” 关卓凡低声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你的额驸有这个本事?” 这个话,叫敦柔公主怎么答? “不话,就是不相信喽。” “啊?不是,不是……” 关卓凡贴近敦柔公主柔嫩的面颊,先吸了口气,然后轻轻一吻,笑道:“哎呦,好香,也好烫,都烫嘴了!” 敦柔公主浑身一颤,头垂的更低了,几乎埋进了关卓凡的肩头。 “还是……怕自个儿……承受不了?” 这个话,更加没法子回答呀。 “你放心,你也晓得的,你的额驸,床笫之上,最是温柔的,断不会叫我的公主,不堪风雨的。” 敦柔公主情不自禁,轻轻“嘤咛”了一声,隔着衣服,关卓凡的肩头,都能感觉到她的面颊的火热。 同时,她的柔软娇嫩的身子,也开始变热了。 关卓凡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手,开始试探性的动作起来。 对关卓凡这个破坏“协定”的行为,敦柔公主居然没有提出抗议。 微微的喘息声,在房间内响了起来。 “王爷,王爷……” “色已暗,良宵苦短,万金不换……马嬷嬷很晓事儿的,不会有人进来的,晚膳,咱们迟一点儿用就是了……” “王爷……” 眼角余光之中,自己的衣衫,一件件地从身上脱落,一个念头,在敦柔公主脑海中转来转去:我一定是疯魔了,我一定是疯魔了…… *(未完待续。。)u 第四十五章 夺情 热门推荐:、 、 、 、 、 、 、 长春宫,两宫皇太后正在传膳。 慈禧一边儿慢慢吃着,一边儿翻看着折子。 这是常有的事儿,两宫皇太后在一块儿传膳的时候,慈禧都要看折,为的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可以马上和慈安商量;有些折子,婉转含蓄,用典晦涩,慈安也要靠慈禧仔细譬解,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咱们那两个女儿,嫁了过去,婚后的情形,看起来,倒是夫妻和谐。”慈安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欣慰。 顿了一顿,又用探询的口气道:“丽妞儿那边儿,瞅着她和她额娘的神情模样,我估量着大约不假——敦妞儿那边儿,你估量着,实情到底如何呢?” “也还好吧。”慈禧微微一笑,“没听见她抱怨过什么。” “那就好。” 慈禧心中暗笑:姓关的子,算你识相。 得意之余,心中也隐隐泛起了一股微妙的酸意。 她又打开了一份折子,一眼扫过,立即顾不上两个公主的事情了。 “这可麻烦了!”慈禧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膳桌对面的慈安,吓了一跳:“什么事儿啊?” 慈禧合上折子,推了给她:“你看看,翁同龢报丁忧了。” “啊?翁老太太殁了?”慈安一边,一边打开了折子,同时,脑子中转着念头:何以翁同龢报丁忧是“麻烦”呢? 没看两行,明白了:“哟,是麻烦!他要回籍守制三年!弘德殿的差使就得搁下了……这,皇帝的功课……怎么办?” “不是三年,是二十七个月。”慈禧做了纠正,然后摇了摇头,“不过,两年又三个月,一样是麻烦!” 父母之丧,谓之“丁忧”。按照礼法,子女须素服持丧三年,期间不行婚嫁之事,不与吉庆之典。居官者离职回籍守庐,谓之“守制”。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父母去世一年之后,即第十三个月。行祥之祭;去世两年之后,即第二十五个月,行大祥之祭;隔一个月,即第二十七个月行禫祭,即“除服之祭”,孝子女脱去素服,意味着“守制”结束。所以,慈禧是“二十七个月”。 翁同龢如果离京回籍,皇帝的正经师傅,就只剩下倭仁一位了。皇帝的功课。非常繁重,一个师傅是照应不过来的,不及时因应,学业必然会大受影响,这就是慈禧的“麻烦”。 当然,还有一个关卓凡,不过,这位整忙得脚不沾地,弘德殿的差使,三打鱼、两晒网的。两宫皇太后早就不把他当做“正经师傅”了。再,就算关卓凡别的事儿都不干了,只办弘德殿一桩差使,他是教“洋务、兵事”的。正经的诗书,他教不了,无论如何,替代不了翁同龢。 前一段时间,翁老太太病危,翁同龢就请过一次长假。回籍侍疾。当时,皇帝漠不关心,荣安公主问起来,皇帝连翁师傅为什么请长假,都搞不清楚,惹得做姐姐的大为不满。 那个时候,徐桐还在,翁同龢请假,对皇帝的功课的影响,还不太大,现在可是不同了。 不过,翁同龢那一次回籍侍疾,本是“孝感格”,却被老母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跑回来干什么?给我送终么?我可还没死!你是盼着我早一点儿“上路”么?连弘德殿的差使都撂下了!皇上你都不管了,你还算是皇上的师傅?你还算是一个臣子?! 翁同龢狗血淋头,只好含泪叩别母亲,回京“移孝为忠”去了,在家乡拢共也没有呆上几。 翁老太太见到二儿子,内心其实是欣喜异常的,她自知不久于人世,弃世前能够见到龢儿一面,可谓无憾,但是,她不能不把儿子骂回去。 她是为了正在甘肃啃沙子的大儿子翁同书。 咸丰十一年,即1861年,苗霈霖反水,围攻寿州。寿州城内的安徽巡抚翁同书,对苗霈霖主“抚”,答应了苗的诸多要求,并上奏为苗好话。苗霈霖乃暂时撤围。朝廷迫于形势,顺水推舟,令苗霈霖“戴罪立功”。 不想苗霈霖没过多久,重新围城,终于攻破寿州,俘获翁同书等大员。 这下子事情就闹大发了。 封疆大吏,守土有责,身负和地方“共存亡”的义务,本该“殉节”的,可是,翁同书不但没殉节,还做了人家的俘虏,获释之后,没啥好的,下狱吧。 翁同书的老爸翁心存,时任大学士、弘德殿行走,为了保住大儿子的性命,以古稀高龄,抱老病之躯,挣扎着每入直,给皇帝上课,结果不堪劳累,当年就挂掉了。 朝廷到底看在翁心存的老面子上,放了翁同书一条生路,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翁同书发甘肃军前效力。 现在,翁家就指着翁同龢在弘德殿出力办差,皇帝学生亲政之后,加恩师傅,到时候,翁同书就可以提前结束刑期,生归乡梓。 父母过世,回籍守制,不仅是礼法,还明载于煌煌国典,地道是“规矩”;父母病重,回籍侍疾,可就没有这个规矩了。朝廷不准翁同龢的假,是“道理”,准翁同龢的假,是“情分”,是翁同龢欠朝廷的,可不能算你“出力办差”,这就是翁老太太赶翁同龢回京的最重要原因。 翁同龢回京之后,翁老太太一口气泄了下来,没再撑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翁同龢既报了丁忧,为保住皇帝的功课,只有两条对策可行。 一条,弘德殿赶快添一位师傅。可是,仓促之间,合适的师傅——学识好、品格好、资历好——哪里那么容易找?翁同龢是迄今为止,诗书方面,最适合皇帝的一个师傅,单就讲书来,比倭仁和徐桐,都要强得多。这一点,两宫皇太后是有感觉的。 另外一条嘛,连慈安也想到了—— “能不能叫翁同龢……‘夺情’?” 慈禧微微皱眉:“这个我也想到了,且试一试吧,可是,只怕不大容易。” “夺情”,即为国、为君、为公,夺去孝亲之请,不辞官,不回籍,照常办公,只是不穿补褂,不戴翎顶,素服治事,不冶游,不闻丝竹,不与吉礼,祭祀由旁人代理,筵席由旁人代领。 沉吟了一下,慈禧又道:“我想,如果翁同龢肯‘夺情’,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可以把翁同书提前放回去!甚至,‘起复’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慈安眼睛一亮:“对啊!翁家上下,不就是留着这块心病嘛!如此,翁同龢一定是肯的了!” 果真如此?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金革之事无避 热门推荐:、 、 、 、 、 、 、 “夺情”这个事儿,慈禧还是很慎重的,没有直接同翁同龢,而是先谋之于军机。不然,若翁同龢一口回绝,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养心殿,军机“叫起”。 慈禧把希望翁同龢可以“夺情”的意思了,然后以忧虑的语气道:“丁忧的折子递上来,翁同龢就不入直了,弘德殿进讲诗书的,就剩倭仁一个人了,这……可不行啊!你们看,这个事儿,如何是好呢?” 关卓凡道:“回太后,翁老夫人的身子骨儿,很早之前就不大好了,此事本该未雨绸缪,预为之备,臣等念不及此,上烦两宫皇太后厪虑,惶愧的很!礼有经,亦有权,臣今日下了值,就去拜访翁同龢,恳请他为国从权,‘夺情’为公,在职‘守制’。” 慈禧微微皱眉:“你的身份,这么着急忙慌的打上门去,合适么?” 关卓凡是亲王,是军机领班,位份高过翁同龢太多,正常情况下,若有什么事情商量,不论公私,都应该翁同龢过府拜访关卓凡,若要表示对翁同龢的尊重,关卓凡下个帖子就是了,绝无倒转过来、关卓凡上门拜访翁同龢的道理。 另外,按祖制,亲贵不许交接廷臣,这也多少是个忌讳。 “顾不得了,”关卓凡微微苦笑,“翁同龢既然报了丁忧,就不肯出门拜客了。臣请他过府,他不会来的。臣方才,礼有经,亦有权,事机紧迫,从权而行。” 关卓凡没有明出口的话是,正因为他是亲王,是军机领班,是朝廷宣力大臣第一人,由他出面,一来。对翁同龢表示了足够的尊重,二来,也可以对他造成足够的压力。 这层意思,两宫皇太后都能默喻。慈禧叹了口气,道:“就盼着翁同龢能够像你一样,识大体、顾大局吧。” “臣惭愧。”关卓凡,“不过,臣也不敢欺瞒两位皇太后。这个事儿,翁同龢肯应承下来的可能性,十分之低,臣此行,十有**,无功而返。所以,替皇上寻觅一位才德兼备的新师傅,今儿就得着手了。” 慈安忍不住道:“‘守制’自然是应该的,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守足二十七个月?多耽误事儿啊!” 嘿嘿,正因为“耽误事儿”,才能够显示“孝亲之心”啊! 当然,这个话,没法明。 “就是,”慈禧道,“姐姐到极是——即便国丧,也不过一百嘛!” 关卓凡只好:“人臣之丧,不敢比拟国丧。” 慈禧“哼”了一声,道:“人臣之丧。若果真不敢比拟国丧,就该少过一百,二十七个月,那是多少?” 顿了顿。在心中默默计算片刻,开口道:“好嘛,八百一十!” 这几句话,极其犀利,也真正是切中肯綮,关卓凡心中暗暗喝彩。口中道:“太后圣明!丁忧守制种种,确实不无可议之处,不过,兹事体大,是否有可以改进之处,容臣等商议明白,再具折禀奏。” “好吧,希望你们真能商量明白。” 这句话,颇含讥刺,几个军机大臣的头,都不由低了一低。 “为国夺情,”慈禧缓缓道,“在职守制,这个事儿,满员大约都好商量,可是,只要是汉员,就几乎没有一丝儿商量的余地,我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了!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你们几位呢?” 这三位,都是汉员。 曹、许、郭三人,没想到圣母皇太后一下子越过前面的三位满大臣,直接问到了自己的头上,都愣了一愣。 三人之中,曹毓瑛排名最高,自然要先答话:“回太后,方才,轩亲王有句话得极好,‘礼有经,亦有权’,此典出自《礼记》,孔颖达《礼记正义》曰,‘此一经,是权礼也。若值国家有事,孝子不得遵恒礼,故从权事’。” 顿了一顿,道:“就是,‘经’也好,‘权’也好,都是‘礼’,拿‘守制’来,只要‘国家有事’,便可‘从权’,即‘夺情’。” 又顿了一顿,道:“这个‘国家有事’,指的是金革之事,即战事,所以,古人乃有‘金革之事无避’、‘墨絰从戎’之谓。” 这一番书包掉下来,慈安听得头昏,慈禧却是明白曹毓瑛的言外之意的:俺们汉员,也是很讲道理的,只要“国家有事”,便可“夺情”。不过,除战事之外,其他就不在“夺情”之列了,包括翁同龢这档子事儿。 慈禧微微冷笑:“果真是‘金革之事无避’么?咸丰七年,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病逝,曾国藩报了丁忧,即离营回湘。彼时,咱们和长毛正打得热闹,朝廷要他‘夺情’,人家呆在湘乡,就是不肯挪窝,接连上书,一定要在籍守制,就这么干顶了朝廷半年,朝廷没有法子,只好准了他的奏。” 顿了一顿,道:“那个时候,我正侍候先帝看折子,我还记得,先帝准他的奏的时候,唉声叹气,脸色那个难看!” 慈禧的语气愈来愈是激烈,压得三个汉员,头低了一低,又低一低。 文祥谨厚,心里觉得,军机议政之时,皇太后翻出旧账,批评功臣,不是十分妥当,乃越次奏道:“圣母皇太后明鉴,彼时情形复杂,曾国藩坚持在籍守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慈禧微微“哼”了一声,道:“什么苦衷?不过是忧谗畏讥,怕人下蛆,寻衅攻讦他什么‘希荣忘哀’,坏了曾某人的身后名声罢了!” 曾国藩担心的,并不仅仅是“身后名声”,不过,文祥以下,听到慈禧如此法,心里都是微微一宽,圣母皇太后这几句话,算是明贬实褒,她对曾国藩的批评,即便传了出去,人们也不至于以为曾国藩帘眷已衰。 不过,听得出来,皇太后对在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回事儿,是真正不满了。 有人就想,难道,“上头”真的想动这个“三年之丧”的制度?拿着翁同龢丁忧一事,借题发挥,甚至连曾国藩都扯了进来? 这,可是真正不容易!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狗血淋头,无言以对 回到军机处,几个军机大臣,凑在一起,开议“丁忧守制种种,是否有可以改益之处”?不过,这个题目,异常敏感,几乎没有一个“读书人”,肯冒下之大不韪,主动提议“改益”这个已经行之千年的制度——主要就是缩短守制的期限。¤, 军机大臣中的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是地道的“读书人”。 于是,会议的气氛,就有点儿尴尬了。 “这个事儿,”关卓凡,“急也急,不急也不急,原不是开议一回就能定规的,不过,如果今儿多少能议一个眉目出来,我去和翁叔平打擂台,也能多一点儿底气。”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道:“不瞒各位,我办差,从来没有像今儿这样,先灭自己的志气,出门之前,就打定输数的。所以,请诸公且抒伟论,我偷偷师,看看这个差使,能不能‘死棋腹中出仙局’!” 几个军机大臣都是莞尔一笑。 “我的身份,”恭王道,“不像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几位,没有什么顾忌,我先来好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上头’的意思,我是赞成的。各位想一想,人之一生,能够为朝廷出力,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年。丁父忧,丁母忧,两个‘三年之丧’,加在一起,这三十年,十去其二,五去其一,实在是——拿‘上头’的话,‘太耽误事儿’了!” 恭王“我的身份,不像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几位。没有什么顾忌”。意思是。他是皇子,他的亲丧,就是国丧,超然“三年之丧”之上,不存在人臣丁忧守制的问题。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六哥的极是!如果是嗣子,除了丁本生父母之忧,还得丁嗣父母之忧。四个‘三年之丧’,满打满算,要守足一百零八个月的‘制’,整整……九年!加上路途反复来回奔波,六哥的三十年,就不是五去其一,至少是……三去其一了!这,确实是‘耽误事儿’啊!” 文祥道:“承蒙六爷体谅,不过,我的身份。在这个事儿上,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我也觉得。守制二十七个月,实在是太长了些。或有人云,时日不长,不足以纾孝子之痛,不足以尽孝亲之诚,我看,这个话,未必站得住脚!” 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果二十七个月才算长,国丧一百,又该怎么?若有人以为二十七个月还是不够长,以为三十七个月、四十七个月、五十七个月,才算‘中式’,又该如何?” 文祥“我的身份,这个事儿上,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是指他的父母都已逝世,支持缩短守制期限,没有人可以攻击他“为将来预留地步”、“希荣忘哀”什么的。 还有,文祥虽然也是地道的“读书人”,却是满员,丁忧守制,原是汉人的套路,朝廷既然定为国家制度,满员便也照章执行,但其实并不如何在意,至少“夺情”一节,是很好商量的。 恭王、关卓凡、文祥先后发言,都颇有道理、颇有力量,他们的话,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内心多少都是认同的。另外,曹、许、郭襄办洋务,都是地道的“改革派”,也不会拿“祖制不可变”之类的话头来搪塞。可是,无论如何,赞成的话,一时之间不出口,如此一来,就压力山大了。 三人正在踌躇,文祥又看着关卓凡道:“方才,王爷的丁本生父母和丁嗣父母之忧的麻烦,乾隆朝时的于敏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丁敏中出继,他先丁本生父忧,归宗守制;起复后,嗣父又殁,于是又回籍守制。没过多久,本生母又殁了,这一次,丁敏中隐匿不报,结果被言官痛劾。” 顿了顿,道:“丁敏中此人,固然有才无德,但若守制的期限,能够稍稍短一点,我想,他也未必会出此下策。” 关卓凡道:“是,到底不是人人都是圣人。再,就算……” 到这儿,笑了一笑,转了话头,道:“今儿‘叫起’,‘上头’话赶话的,把曾湘乡扯了出来,我看,当年在籍守制的事儿,曾湘乡确实是心过逾了!我记得,当时就颇有人不以他此举为然,嗯,似乎,左季高就是其中一位?” 他转向郭嵩焘,道:“筠仙,这个事儿,你应该比较了解,是怎样一个情形呢?” 郭嵩焘道:“王爷的不错,当时,左季高给曾涤生写了封信,这封信,曾涤生拿给我看过。” 顿了一顿,道:“我记得信里是这么的:《纲目》一书,于夺情题后一事,总以其人所处之时地为断,所以重纲常、维名教而警偷薄之俗也。至‘金革之事无避’一语,经义直截了当,更无可疑。诚以兵礼、丧礼同一凶事,并无所谓希荣忘哀之念;而干戈之际,事机急迫,有万不能无变者。顺乎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则世俗所谓‘夺情’者,乃圣贤所谓‘遵礼’,又何拟议之有?” 《纲目》,指的是《资治通鉴纲目》。 关卓凡赞道:“‘顺乎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这句话得好!‘世俗所谓“夺情”者,乃圣贤所谓“遵礼”’——的更加透彻!怎么样,曾湘乡看了,有什么反应?” 郭嵩焘微笑道:“曾涤生苦笑着:‘狗血淋头,无言以对。’” 几个大军机都是一怔,然后“哈哈”一笑。 至此,曹、许、郭三人虽未明确表态,但是丁忧守制期限缩短、夺情范围扩大的基调,已是定了下来。 许庚身提出了一个疑问:父母去世一年之后,即第十三个月,行祥之祭;去世两年之后,即第二十五个月,行大祥之祭;隔一个月,即第二十七个月行禫祭,即“除服之祭”,孝子女脱去素服,“守制”结束——这三个祭祀的时间点,可不是朝廷变就能变的,如之奈何? 关卓凡道:“到了祥、大祥、禫祭的时候,给假就是了,来回奔波,辛苦是辛苦些,不过,总好过整三年不入直吧。” 许庚身又问:这个事儿要不要“交议”? 关卓凡微笑道:“这就不必了。如果‘交议’,怕是没有多少人赞附的。” 有一句话不大好:你们三位尤如此,何况别人? 还有一句话,也没有出来:“交议”,自然是没什么人敢公开“赞附”的,可是,丁忧守制的“改益”木已成舟后,大约也不会有多少人,真心实意的反对的。 原因很简单:台面上,一个个慷慨激昂,老爸老妈殁了,恨不得哭死过去给你看;可是,有几个为官做宰的,真愿意交回这顶乌纱帽,回老家去守什么“三年之丧”啊? *(未完待续。。)u 第四十八章 我要他做我的师傅 关卓凡造访翁府,遭遇和他事前预计,一模一样。 翁同龢虽然对轩亲王纡尊降贵,十分感动,但回籍守制一事,却毫不动摇。 关卓凡委婉表示,朝廷有意对“三年之丧”,有所改益;同时,对“夺情”的范围,做出更明确的规定,除了金革之事,其余关系国运的紧要大事,也会列入,包括“启沃圣学,辅弼圣德”。 “朝廷大政,”翁同龢道,“我不好随意臧否,不过,既然还没有明发上谕,就该执守旧有的规矩。目下,礼法也好,朝廷的典章制度也罢,弘德殿的差使虽然紧要,并不在‘夺情’之例,恕同龢无法奉命。” 顿了一顿,又道:“我弘德殿行走的这个差使,乃出于王爷之荐,今日之事,有负厚望,惭愧之至。” 关卓凡摆了摆手,含笑道:“叔平,你言重了。我为国荐贤,你依礼行事,都不涉于私,谈不上‘惭愧’二字。你哀痛迫切,忠孝势难两全,我也是能够体谅的。” 翁同龢心中感动,起身一揖,道:“谢王爷成全。” 关卓凡又摆了摆手,道:“你别着急,我还没有‘成全’你呢。叔平,你该晓得,《大清会典》有这么一条规定,‘督抚丁忧,不得遽行送印,其任内文卷,择司道一人代行,听候谕旨,方准离任。’就是,得把差使交接了,才可以放开手这个规定,载于煌煌会典,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强人所难的地方吧?” 翁同龢呆了一呆,道:“我又不是督抚……” 关卓凡打断了他:“皇上典学,事关国家盛衰气运,紧要之处,难道比不得一省的政务?叔平,不要督抚、帝师。就是贩夫走卒,受人之托,办一件什么事情,中途放手。也要有所交代啊!” 到“有所交代”,关卓凡的语气,已经变得冷峭。 翁同龢不吭声了。 关卓凡也不话。 过了好一会儿,翁同龢开口道:“那么……同龢到底该何去何从?请王爷指示。” 关卓凡心中一喜,道:“叔平。你也晓得,弘德殿的差使,倭艮峰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吃不消的,军机上已经着手替皇上寻找新师傅了,这新师傅找到了,你再交卸弘德殿的差使,岂非两全其美?” 顿了一顿,又道:“另外,翁老夫人既是皇上师傅的高堂。身后恤典,两宫皇太后有意格外从优,还有”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也要加恩子孙的。” 翁同龢眼中波光一闪。 他不是行政官员,手中没有实际权力,也没有什么政绩可言,作为翰林和帝师,“物望”是他最大的本钱。因此,“孝思”这种“大节”,绝不可稍亏,不然。以后的话、做的事,就不值钱了。回籍守制固然要三年之久,但事后“起复”是一定的,只要名望不坠。这三年仕途蹉跎,一定追得回来。 反之,如果曲从上意,“夺情”在职守制,一定为士林之讥。招牌坏了,步步难行。日后皇上亲政,碍于形势,自己这个帝师,十有**,不会被重用,就算勉强提了上来,也多半干不下去,入阁拜相什么的,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因此,即便轩亲王亲自出马,他还是毫无通融余地。 可是,关卓凡提出的“交接”的问题,把他给卡住了。 还有,翁同龢确实是一个孝子,和大哥翁同书之间,也真正是兄友弟恭。这个,除了他的个人品格外,和他的生理状况也有关系翁同龢是“阉”,男女之爱极淡,家人之情甚浓。 亡母身后恤典,“格外从优”,足以告慰先人;丧仪之上,也会风光许多,这些对他,都十分有吸引力。另外,为了给母亲谋求更厚的恤典,在丁忧守制上稍作变通,也不会招士林之讥,不定,还会变成一桩美谈呢。 至于“加恩子孙”,轩亲王明显是在暗示,自己如肯配合,就会有大哥翁同书的好处。大哥发配甘肃军前,是母亲生前最大的心病,如果能够提前放归,自己就算受一点委屈,通扯下来,也还是值得的。 最后两人定,翁同龢留值弘德殿一个月,这一个月之内,务必要替皇帝找到新师傅。一个月的期限到了,无论如何,翁同龢都要辞职回籍守制。 千辛万苦,总算从翁同龢那儿“夺情”过来一个月,好吧,抓住这一个月宝贵的缓冲期,“寻人启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自己话了:有一个翰林,叫王庆祺的,学问好,法书好,我要他做我的师傅。 咦?这可奇了怪了。 * 王庆祺何许人也?皇帝又是怎么晓得这个人的?又何以他“学问好、法书好”? 查看履历,这个王庆祺,是咸丰十年庚申科的进士,“朝考”之后,点为庶吉士,三年之后“散馆”,“大考”成绩优异,“留馆”即进入翰林院,授职为检讨,现在已升了编修。 此人既然进士及第之后,先点为庶吉士,“散馆”了又顺利进入翰林院,在庚辰科那一批人中,自然算是佼佼者,“学问好”大致不差,也确实写得一笔好字“法书好”也当得起。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皇帝是怎么知道他的? 皇帝是不能单独见外官的,和朝臣次数有限的面会,都是跟着两宫皇太后,且基本上就是瞧个热闹,话是没的他的。翰林虽然地位清华高贵,但检讨不过从七品,编修不过正七品,微末臣,两宫皇太后从来没有召见过这个王庆祺,他就有瞻仰圣颜的机会,也是大典之时,随班起伏进退而已。 那种场合,皇帝不可能留意到这么个人,大约看都看不见,姓甚名谁,官居何职,学问好不好,法书好不好,更加不必了。 两宫皇太后问皇帝,皇帝,他是“看折子看来的”。 咦,有趣,有趣。 皇帝年纪渐长,两宫皇太后开始对他进行基本的政务训练,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看折子”不是叫他批复折子,现阶段,皇帝既没有这个权力,更加没有这个能力看懂就好,包括行文的格式、套路,以及大致正确理解其中的内容。 翰林院的检讨、编修,品级虽低,但是翰林作为“讲官”,和“言官”一样,都有上书言事的权力,这个王庆祺,也上过折子,皇帝看到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一个人儿,功课一向是稀里哗啦的,居然能够从一个折子里,看出来“学问好,法书好”? 找出王庆祺的折子,一共三份,一一细细看了,慈禧觉得,其中议事析理,泛泛而论,老生常谈,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怪不得未给她留下什么印象。至于文笔,似乎不错,但她不擅此道,不敢遽下定论,军机“叫起”的时候,遍传诸臣,请大家伙儿“品评公论”。 关卓凡以下,普遍的看法是,王庆祺这几份折子,虽然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但行文花团锦簇,颇有一点儿“时文”的模样,皇上是否就是因为这个,觉得他“学问好”? 两宫皇太后都颇为意外,慈安尤其起劲,眼睛都发亮了:哎哟,“时文”这个东东,听是……很难很难的哎!王庆祺的折子,拿“时文”的套路来写,这一层,连他生母都看不出来,皇帝自个儿反倒有所感悟,这……可是大大地进益了呀! *(~^~) 第四十九章 漂亮人物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慈安起劲,慈禧也不禁心动,但是,下边的军机大臣,却多不以王庆祺折子的“时文”套路为然。◇↓, 奏折论述政事,行文原不宜花哨,看折子的又是两位皇太后,水准较好的圣母皇太后,也不过“粗通文墨”而已,因此奏折的行文,更不宜过于曲折吞吐。这三份折子,如果有什么独到见解也就罢了,偏偏都是空言无物,通篇看下来,未免给人跳脱浮躁之感。 单凭这三份折子,就王某人的“学问好”?似乎过了点儿吧? 不过,这些话,涉及两宫皇太后的“圣学”,朝堂之上,无法宣之于口。 另外,六位军机大臣,关卓凡虽然也在弘德殿行走,但根本没有进过学,连个童生都不是;恭王皇子身份,自然也没有“进学”这一;曹毓瑛、许庚身两个,都是举人的底子;进士出身的,只有文祥和郭嵩焘。 但文祥没有点过翰林,“朝考”之后,就直接分去了工部——这明在考官的眼中,他的成绩一般,没有什么“培养前途”;正经庶吉士出身,可以与这个王庆祺比拟的,只有郭嵩焘一个人。但即便郭嵩焘,也是没来得及“散馆”,就回籍丁忧守制,回到翰林院,已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因此,论士林的资历,还是略逊于王庆祺。 所以,各人自度身份、经历,都觉得,在“文章”上面,不宜过分批评王庆祺。 可是,这个王庆祺。实在太年轻了!资历太浅了!骤然入弘德殿行走。资格够吗?声望够吗?会不会引起物议? 关于这个问题。母后皇太后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位王庆祺,”慈安道,“年纪是轻了些,资历是浅了些,资格是没那么好,声望大约也有限,可是,如果资格、声望都足够。学问太大了,皇帝那儿……” 到这儿,无法措辞,只好打住。 但大伙儿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如倭仁,资格深厚,望重士林,即母后皇太后口中“学问太大”者,然而,讲的书,佶屈聱牙。皇帝学生或者一头雾水,或者根本听不进去。如此搞法,“圣学”何时才能“精进”? “姐姐的是,”慈禧道,“王庆祺的资格虽然普通,不过,也许……师弟投缘呢?皇帝的向学之心难得!你们呢?” “皇帝的向学之心难得”?这话,可以理解成“皇帝一向不学好,难得他有主动向学的表示,还不赶快抓住”? 慈禧对王庆祺其人,并不了解,也并不十分放心。但是,更不放心的,是皇帝的功课!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聪明勤奋的,有的都能进“县学”了;他呢,看一个挺简单的折子,吭吭哧哧,连断句都断不下来——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昨儿晚上,她和慈安反复商量,最后接受了慈安的主意:皇帝主动向学的表示,确实难得,何妨拿这个王庆祺来试一试?就算教得不好,也糟不过目下吧?再,这个王庆祺年纪轻、资历浅,一定不会像倭仁、徐桐那样子,板起脸来,照本宣科,皇帝多半更乐意上书房,更容易学得进去呢! 关卓凡、翁同龢两个,都要比倭仁、徐桐年轻,讲的书,比之倭、徐二人,皇帝却都更加听得进去,不就是明证么? 既然两位皇太后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作为臣子的,就不好再什么了,于是,王庆祺入直弘德殿,大致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致”,是王庆祺距踏进弘德殿的殿门,还有很重要的一关要过——两宫皇太后的“面试”。 翰林院接到军机处的通知,翁同龢守制,除了值弘德殿,其余的差使,一律撂下了,包括给两宫皇太后进讲《治平宝鉴》,这个差使,暂时由翰林院编修王庆祺代行。 军机处仅派了一个章京,口头做的通知,已经是刻意低调了,但依然在翰林院内外,引起了很大的动静:这个差使,怎么会落到王庆祺这个年轻的头上? 人们纷纷相互打听:这个王庆祺,是哪位大佬的来头呀? 众纷纭,莫衷一是。 “面试”的时候,看到王庆祺的第一眼,两位“考官”就大出意外。 这个王庆祺,生的太俊了! 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简直不用上妆,就可以去唱《长坂坡》或《白门楼》了。 请安报名,声音清朗明亮,且隐隐有金戈颤动之感——哎哟,这把嗓子,去唱《长坂坡》或《白门楼》,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还有,举手投足,既从容,又利落,看上去,一股不出的舒服劲儿。旗下大家子弟,尽有礼仪娴熟的漂亮人物,可较之眼前这个王庆祺,也不够瞧了,慈禧看着,脑子中莫名冒出两个字——“身段”。 “第一印象”极好,正式“进讲”呢? 温语絮絮,有条有理,且几乎不掉书包。就算一定要用典,典出之后,立即予以解释,整个“进讲”,由头至尾,连慈安也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两宫皇太后都是心满意足:好了,皇帝的新师傅,就是这个王庆祺了! 隔,上谕明发:“翰林院编修王庆祺,着在弘德殿行走,钦此!” 大伙儿的眼镜,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王庆祺家一向冷清的门庭,立即热闹起来,品级较近的同事和官员,纷纷来拜,向他贺喜,有的是为了“早留地步”,有的却是受人之托,来拐弯儿抹角的打听:你身后的那位大佬,到底是谁啊? 这自然是打听不出来的。 王庆祺一再表示,自己年轻,才疏学浅,骤膺重任,惶恐不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敢受贺?还有,自己要第一时间,去拜访艮峰相国和叔平先生,听取前辈教诲,去迟了不恭,求求各位放过我吧。 这番表态,非常得体,大家都,王景琦不骄不躁,像个帝师的样子! 景琦,王庆祺的号。 没有人知道,从翁府回来之后,关上院门,王庆祺在院子里,突然跃起,接连打了三个空心筋斗。 您没看错,真的是空心筋斗。 嘿,王翰林,您哪来的这么好的功夫呢? 这也罢了,关键是,两宫皇太后真的以为,皇帝是看了王庆祺的折子,觉得他“学问好,法书好”,才要求他做自己的师傅的,可是,实际情况,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五十章 不传之秘 热门推荐:、 、 、 、 、 、 、 关卓凡给宫里进过一种千里镜,镶金嵌玉,精致异常,其中一架,由钟粹宫辗转到了永和宫。皇帝看上了这个千里镜,长春宫的那架他拿不到手,就跑到永和宫来,向姐姐荣安公主“商借”。当时,皇帝提出,用他的《金玉缘》作为交换。 这本《金玉缘》,是皇帝“上书房”的时候,从伴读的堂弟载澄那里弄来的。这是抄本,不是刻本,载澄手上也就这么一本,十分宝贝,并不愿意借人,皇帝信誓旦旦,看过了立即归还,再加上皇帝和哥哥双重身份的威逼利诱,载澄才肯脱手。 书到了皇帝手中,便“刘备借荆州,一借不回还”了。 这本书,皇帝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都快翻烂了,再也品不出新滋味儿来了,一到晚,心中怏怏,想着这么有趣的书,怎么才能够再弄一本来? 不能再去找载澄了,俗话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金玉缘》自己借了不还,载澄那里,十有**,不肯再出气力,逼得急了,叫他爹晓得了,六叔那个脾气,嘿嘿! 还有,六叔知道了,皇额娘迟早也会知道,这个事情,可就不大妙了。 于是就叫贴身的太监,叫桂子的,偷偷儿地到宫外边儿去,给他买两本“有趣的书”来。 这个桂子,老实不过,哪里敢干这种事情?情知走漏了风声,叫圣母皇太后知道了,她老人家心境好,最轻也是要叫人打折自己两条腿子的;她老人家心境略差一点儿,一顿板子,就送了自己一条命。 当然也不敢去“出首”,只好变着法子,能拖就拖,一拖再拖,恨得皇帝大骂他“屁用也没有。废物点心一个”。 到了后来,皇帝终于发现,这个桂子,不是买不到“有趣的书”。而是根本就不肯去买。 怒火上冲,杀心顿起。 徐桐被黜出弘德殿,皇帝在荣安公主面前,声称已经查了出来,将徐桐和自己的话。泄露给外界的,就是这个桂子。 “这个黑良心没卵子的!不晓得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出卖主子?!真正该死!你瞅着,看我怎么拾掇他!” 第二,桂子便“失足落水”,且“没救起来”。 在皇帝心中,此举固然是有效地“敲打”了飞扬跋扈的关某人,此外,也算是这个死太监“罪有应得”。 桂子死了,真实原因,没有一个人敢到两宫皇太后面前嚼舌头。只他“没福分,失足落水,没救过来”,然后,给皇帝新添了一个贴身的太监。 这个太监姓李,和李莲英同乡,两个人也算是七拐八弯的同宗。 李子非常机灵,察言观色的本事,十倍于死去的桂子。过了一段日子,皇帝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基本的信任,也建立起来了,于是。买“有趣的书”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李子的头上了。 前有桂子的覆车之鉴,皇帝主动降低了任务的难度,他要李子去买“戏本子”。 皇帝和他的生母一样,都嗜好看戏,他想着。每出戏,都该有个“戏本子”,情节、对话、动作,都记在“戏本子”里,一切形容声音,都形诸文字,看这样的“戏本子”,较之看台上的唱念做打,又另有一番意趣,一定有意思的很! 他想着,这些戏,都是陪两位皇额娘看过的,现在不过再看一遍“文字版”,就算被长春宫那边儿发现了,也不能就我“不务正业”吧? 所以,皇帝觉得,这个差使,较之桂子办的那个,性质大不相同,如果暴露,李子不必担心被打折腿子、送掉命,较之前者,可是容易多啦。 这是皇帝的“想当然耳”。 圣母皇太后知道了这个事儿,会不会打折李子的腿子,姑且不;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他心目中的所谓“戏本子”。 “戏本子”是有,可是,不在市面上,而是在各个戏班子的班主手里,这些“戏本子”,都被视为戏班的不传之秘,绝对不肯轻示外人的,世面上并没有正经刊行的“戏本子”,叫李子哪里去买? 可是,桂子的覆辙在前,对万岁爷交代下来的第一桩“正经差使”,李子并不敢“饰词推脱”——只要是“推脱”,哪怕的是大实话,也会被皇帝当成“饰词”的。 怎么办呢? 李子虽然机灵,却也一个头两个大,正在苦无善策、彷徨踌躇之时,高人指点:去找翰林院的王庆祺王编修。 太监和翰林,轻易搭不上线,不过,这个难不住李子,他去找了一个姓孙的瓷器店掌柜,这位孙掌柜,瓷器生意之外,还做“放京债”的生意,不过,孙掌柜本钱不大,专做翰詹科道一班穷京官的生意,因此,很有可能和王庆祺打过交道。 果然,王庆祺就是孙掌柜的债务人之一,这条线,十分顺当的搭上了。 孙掌柜带着李子,登门拜访。 向王庆祺介绍了李子的身份后,孙掌柜立即告辞。 王庆祺十分客气,李子给他打千儿请安,他连称“不敢”,长揖还礼。 李子和朝臣也是打过些交道的,可是,给自己还礼的朝臣,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王庆祺听了李子的来意后,眼睛中倏然光芒大盛,不过,激动的神气,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洵洵儒雅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道:“这是皇差,身为人臣,敢不尽心竭力?只是要请教公公,我能够帮得上什么忙呢?我和几个戏班子,虽然也有过从,可是,他们的‘本子’,都是不传之秘,万金求购,也未必肯鬻啊。” 李子不晓得“鬻”是什么,不过不影响他对王庆祺语意的理解。方才,王庆祺满脸的热衷,虽然一闪即逝,李子却已全部看在眼中,心里边儿已经是有了底儿,知道今的差使,一定能够办的下来了。 他笑嘻嘻的:“有王老爷在这儿,咱们还去求那些戏班子做什么?王老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皮黄的那些子道道,又是门儿清——王老爷大笔一挥,自个儿就能写个‘戏本子’出来了!” 啊?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天上掉馅饼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李子的提议,乍听之下,不可思议,仔细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王庆祺雄心顿起:不错,这才能够真正显示出自己的本事!才能够真正邀得圣上的眷注!只要这一嗓子甩的漂亮,对了皇上的脾性,自己就会转大运了!再不会局促于一个的翰林院编修,穷得叮当做响,出个门,都得想着,今儿会不会遇上债主?这个,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他浑身上下,从心头,到手心,都热得发痒了。◇↓, “好!”王庆祺慨然道,“我就遵公公的命!不揣浅陋,尽力一试!就不晓得皇上喜欢看什么类型的戏码?老生戏?生戏?” 从来没有一个正经朝臣,对着自个儿过什么“遵公公的命”这种话,李子不由大为得意,道:“自然是生戏。皇上最爱看生旦合串、情节生动、场子紧凑的‘对儿戏’,里边儿若有武戏,那就更加之好了。” 王庆祺点了点头,道:“承蒙指教。” 微微皱眉,脑子急速地转动起来。 他正在沉吟,李子又道:“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主意,王老爷瞅着,看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公公的主意,必是极高明的,请。” “皇上极爱的一本书,叫做《金玉缘》,这个书,讲的是公子安骥,在悦来客栈,巧遇侠女何玉凤,十分有趣。王老爷若能把这个书改成‘戏本子’。岂非……四角俱全?” “《金玉缘》?”王庆祺微微一怔。随即想了起来,“啊,公公的……是《儿女英雄传》。” 皇帝看的是抄本,还叫做《金玉缘》,这个书,经过增删润色,已经刊行,刻本改了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儿女英雄传》——就是最近的事儿。 略一思衬,的的确确是个好主意! 如果只是将台上现成的戏码,形诸笔墨,只不过明自己记心好、文字娴熟、皮黄的门道摸的清爽,还不能显出自己的真功夫来;若能将一稗官,改成正经的“戏本子”,那才真叫了得,真叫本事!何况,这个《金玉缘》,还是皇上最爱的一本书?一经进呈。那还不龙颜大悦? “好,我就照公公的办!一会儿。我就去买一本《儿女英雄传》,今儿晚上,就挑灯夜战!” “哎哟,这可叫王老爷费心了!既如此,请王老爷赐下一个准日子来,这个戏本子,什么时候进呈?有了个准日子,万岁爷是能够等的;不然,他老人家,该骂我‘饰词推搪’了。” 王庆祺沉吟了一下,道:“就七吧,七日之后,我准定交差。” 李子满脸堆笑的道:“谢王老爷!不过,这个话,递上去之后,可就改不了了,七之后,我如果拿不出这个本子,就是欺君了——” 到这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道:“到时候,我这颗脑袋瓜子,还能不能够安在脖腔子上,可就不大好了。” 王庆祺微微一笑:“公公放心,庆祺不敢误公公,也不敢自误。” 李子一告辞,王庆祺就直奔琉璃厂,买了本《儿女英雄传》,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随便扒了两口饭,便开始“挑灯夜战”了。 上掉下来的这个大馅饼,无论如何,可得接住了呀! 王庆祺其实算“世家”,不过,只好算是“诗书世家”。 父亲王祖培,也是翰林,道光二十年就点了庶吉士,科名甚早——曾国藩亦不过道光十八年会试中式。可是,王祖培这个翰林,混得极其憋屈,目下已是同治五年了,距他“散馆”,整整二十四年了,连儿子都点了翰林,他却连一任“考差”都没有放过,地地道道一个穷翰林。 打王庆祺记事儿起,他们家就跟“放京债”的打交道,父子俩都是十年寒窗,都是金榜题名,都是进士及第,却都和“放京债”的缠在了一起,出门之前——尤其是年下,先得想一想,遇上了债主,可怎么办? 都翰林“清华贵重”,清不清、华不华的难,但“贵重”二字,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过这个感觉。 王祖培自己混不好,对儿子的期望,便特别之高。王庆祺人既聪明,长得又好,学问也不赖,早早儿就点了翰林,瞅着这个架势,将来,不定会“大用”?自己这一辈子,是没啥大指望了,就指着儿子光宗耀祖吧。 可是,就有一桩,王祖培对儿子很是不放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庆祺迷上了皮黄,不仅仅是喜欢看,还花了许多辰光,下了许多功夫,最终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他的嗓子“在家”,所谓“生一条翎子生”,一口气甩将出去,裂帛破雾,响遏云霄,行家听了,包括四大徽班的台柱子,诸如杨月楼、徐香等人,都直翘大拇指。 既爱唱戏,便和北京的各大班子,过从甚密。王庆祺常到四大徽班的“大下处”——即总寓,出入盘恒,陕西巷的四喜班,韩家谭的三庆班,百顺胡同的春台班,李铁拐斜街的和春班,王编修都是常客,同戏班子的台柱子,如上文提到的杨月楼、徐香,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王祖培对儿子的这种行径,十分头痛,票戏这个玩意儿,你费时费力,这么大的精神头儿,是能当饭吃呢,还是“京察”时能评个“卓异”?再者了,这种玩意儿,在自个儿家里,热闹热闹就罢了,你有事没事儿,老往戏班子那里跑,若有人有心发挥,不给你戴上一顶“有玷官常”的帽子?唉,非落个处分不可! 可是,他素来性格庸懦——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多年没出过一个考差,儿子呢,人也长大了,翰林也点了,教训的话,不大好了,轻了没用,重了,又开不得口,于是,王祖培只好一到晚,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哼哼,票戏没有用?看我把这个戏本子递上去了,你还不票戏没用,还会不会长吁短叹、唉声叹气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五十二章 无形之手 王庆祺果然话算数,到了第七,一个装潢的异常精致的“戏本子”,交到了李子手里。 李子看时,见这个“戏本子”用黄丝线装订成册,封皮上用隶书写着“悦来店”三个大字。打开来,里面是上好的云母笺,每一页,都细细的打了朱丝格,一个格子一个字,端楷书写,一丝不苟。 翻到最后一页,末尾一行蝇头楷,“臣王庆祺恭呈跪进”。 李子合上戏本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真正是好!别的不,王老爷的字儿,写的又好、又大,外边儿那些书,字儿都忒了,万岁爷看着,累眼睛!” 王庆祺微微一笑,没接这个话茬,道:“公公来回奔波,实在是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儿人心,公公别嫌少。” 着,递过一个的红纸包,塞到了李子的手里。 李子捏了一捏,眼睛笑的几乎看不见了,就手请了一个“双安”:“谢王老爷的赏了!” 皇帝在宫中等的望穿秋水,整个下午,都坐卧不宁,都没有心思拿太监打筋斗消遣了,倒让一班内侍逃过了一日的折磨。 李子回到宫中,“进呈”了《悦来店》,皇帝如获至宝,迫不急待,就要展卷细看,李子赶快劝阻,这就要到传晚膳的辰光了,传过了晚膳,万岁爷还要过长春宫和钟粹宫,给两位皇太后问安。这“戏本子”看上了,万一挪不开眼睛,耽搁了传膳和问安,可就大大不妥了。所以,还是等从皇太后那儿回来,从从容容的看,多好呢?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从善如流”。可是,心里痒的难受,跺着脚骂:“猴崽儿,偏你就有这么多道!” 一颗心都放在这本《悦来店》上,晚膳之食前方丈,固然不辨滋味;给两位皇额娘请安,也是神思不属。两宫皇太后都发现了他的异样。在长春宫的时候。慈禧皱着眉,训了他好几句;到了钟粹宫,慈安则十分关心的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进门,就大声吩咐:“加多两个灯,加多两个灯!” 一个灯,就是一根蜡烛。 李子已将《悦来店》在御案上摆好了。皇帝坐下,翻了开来,这一看上了,果然就“挪不开眼睛”了。 一口气看到何玉凤上场,“右手举鞭,左手撩汉巾亮相”,皇帝先就轻轻叫了一声“好”。然后,王庆祺笔下,何玉凤前趋后退。左转又闪,一系列叫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一个英姿飒爽、婀娜窈窕的侠女形象,跃然眼前。皇帝血脉贲张,看着看着,不由就念了出来:“……出马鞭走翻身,错步左手单山膀……” 念着念着,手上开始比划起来,比划来,比划去,不知不觉就站起身来,腿脚也开始挪动了,口里念念有词:“……走劈花左转身,双手拉开山膀……” 扭来扭去,最后:“……打马后,勒马亮住相!” 晃了两晃,气喘吁吁地定住了身子。 李子在一旁,轻轻鼓掌,喝彩不迭:“好!万岁爷这个扮相,这个身段儿,哎哟,什么角儿都给比下去了!” 其实,皇帝所谓“亮相”、“身段”,扭扭捏捏,不伦不类,不要“角儿”了,就是个不懂戏的人看到了,也要掩嘴葫芦的,可是,皇帝自己却是得意之极,哈哈大笑。 李子赶忙:“万岁爷,咱们点儿动静,万一……嘿嘿!” 皇帝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怕什么?这儿难道还有人敢出去胡八道?哪个王八犊子不识相,我不打折了他的狗腿子!” 话是这么,皇帝还是坐了下来,了声:“渴了!” 李子赶忙上前,递上一盏温温的玫瑰露,皇帝喝了一大口,继续看了下去。 看到安骥和何玉凤在悦来客店相遇一幕,皇帝又不淡定了,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打自个儿的大腿,笑的直揉肚子:“安骥这个笨伯!” 李子不晓得安骥如何好笑,只好在一旁傻乎乎的赔笑。 “王庆祺太损了,把安骥写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好玩儿!” “是,是!” 皇帝突发奇想:“对了,咱们来串戏!我来扮……安骥,你来扮何玉凤!” 啊?! “奴才,这个,不会啊……” “什么会不会的,我教你!” “奴才……” “还啰嗦,你敢抗旨?” 抗旨自然是不敢的,于是,主子奴才两个,就开始“串戏”了。 皇帝拉长了调子,怪声怪气的念道:“‘哎呀不好,看她身背刀弓,倘若打进店来,可如何是好?这,便怎么处?’” 等了等,见皇帝没有下文了,李子陪笑道:“请万岁爷的示,奴才该?……” “得,下边儿这段搬石头的戏,不必串了,你现在已经进了安骥的屋子。” “是,是……” 皇帝继续怪声念道:“‘哎呀呀,她怎么不走了?哦,我想起来了’” 做了一个掏腰包的动作,然后递了出去:“‘啊,娘子,这里有一茶之敬,请娘子笑纳。’” 见皇帝伸着手,李子嗫嚅道:“再请万岁爷的示……” “接着呀!” “是,是,谢万岁爷的赏……” “我呸!你现在是侠女何玉凤!我是公子安骥!什么‘谢万岁爷的赏’?” “是,是!” “算了算了。你比安骥还笨!下边这段儿也不用串了,咱们直接跳到这儿,你何玉凤,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是呃,请问万岁爷,是坐……地上吗?” “笨死了!你叫侠女坐到地上?什么形容儿?当然是椅子上啊!” 李子不由转头四顾,旁边的一张椅子,就是皇帝书案后的椅子。但那是“御座”,自己的屁股,哪敢沾上一沾? 皇帝也觉得寝宫虽大,没什么合适李子坐的地方,只好道:“算了,你就摆个姿势吧!” 李子曲腿落腰,样子好像坐在了什么上面似的。 皇帝继续:“‘咦。她怎么倒坐下了?哎呀。女大王饶命!’” 言罢,跪了下来。 李子魂飞魄散,腿一软,一个屁股蹲儿,跌坐到地上,紧接着,一骨碌爬起来,五体投地。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大为扫兴,站了起来,踢了他一脚:“滚起来,没用的东西!这不是在串戏嘛!” 李子不肯起身,哭丧着脸:“这个戏,奴才无论如何,不能再串了!叫人知道了,奴才就有一百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呀!求主子且饶了奴才这条命。奴才还想多服侍您几年呢!” “好了,好了。不串了,滚起来吧。真没劲儿!” 李子“真没劲儿”,这个《悦来店》,可是“真有劲儿”! 皇帝对这个王庆祺,是佩服得不得了,《悦来店》只看到三分之二,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要这个人,给我做师傅!倭仁、徐桐、翁同龢,加在一起,也不够给他提鞋的!至于那个关卓凡,哼哼,若有了王庆祺,谁还要听他讲什么“洋务”、“兵事”? 虽然还不晓得王庆祺长什么样儿,皇帝已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不出的对味儿!真正是……君臣相得,那个……千古际遇!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王庆祺,一定能够成为自己的心腹,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将来自己亲政,铲除权臣,宸衷独断,王庆祺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帮手! 自己就是刘玄德,王庆祺就是诸葛亮! 唉,怎么才能够叫他入弘德殿行走呢? 这个,可不是自己了算的事情啊。 他叫李子去问王庆祺,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王庆祺心花怒放:这个大馅饼,可算是接住了! 接住了,不代表就能马上吃的下去,一时之间,王庆祺并无善策,只好请李公公代奏:请皇上不必心急,容臣筹划出一条万全之策。 正在抓耳挠腮,翁同龢报了丁忧,坚持回籍守制,两宫皇太后和军机大臣们,手忙脚乱的替皇帝找新师傅,王庆祺一看: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机会来了! 于是,皇帝向两宫皇太后提出,要翰林院编修王庆祺入直弘德殿。 “看折子看出来王某人的学问好、法书好”,自然也是王庆祺通过李子,替皇帝出的主意。 就这样,王庆祺成了皇帝的新师傅。 这个事儿,个中曲直,两宫皇太后一无所知,皇帝、王庆祺也以为,除了他们俩和李子,世上再无第四人知晓实情了。 真是这么回事儿吗? 事后,王庆祺也问过李子,怎么会想到来找自己? 李子笑嘻嘻的:“‘四大喜’那儿,王老爷的名头,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王老爷戏票的好,又是翰林,学问自然更是好的不得了,底下,除了王老爷,哪个有本事把《金玉缘》改成《悦来店》?我不找王老爷,找哪个?” “四大喜”,就是“四大徽班”。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王庆祺也就不虞有他了。 可是,李子人再聪明,也不过一个没读过书的太监,将《金玉缘》改成《悦来店》的主意,出自他的脑袋,合理吗? 晓得王庆祺“戏票的好”,并不稀奇,可是,翰林的学问,同写稗官的学问,可不是一码事,同写“戏本子”的学问,更加不是一码事,怎么就认定,王翰林能够把一部稗官,成功的改写成“戏本子”? 前文过,李子是“受了高人指点”,才去找王庆祺的,这个“高人”,是谁? 在皇帝和王庆祺面前,李子又何以藏起了这个“高人”呢? 怎么好像…… 嗯,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在后边儿,摆弄、操纵整个事情?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敕平大乱 已向晚,一骑快马,自阜成门入北京城,一路狂奔,马上骑手,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借光,借光!” 路上行人车马,纷纷避让。, 其中一辆后档车,十分华丽,车前两骑“顶马”,车后两骑“跟马”,派头煊赫,虽然没有打出任何招牌,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车里坐着的,至少也是一位贝子。可是,驾车的侍从见了迎面而来的这骑快马,也赶忙“吁——吁——”连声,努力勒转马头,将车子往路边挪。 豪门悍仆,最是霸道,如此乖觉,实在少见。 车子转急了,坐在里边儿的人,身子一晃,差点磕了一下,不由就骂了一句:“胡六,你子搞什么鬼?儿还没黑透呢,你就撞上鬼啦?” 驾车的胡六赶忙回头道:“回王爷,是‘八百里加紧’的折差!” 拦阻“八百里加紧”的折差,是要按“妨碍军兴”法办的,就算你是亲王,也要大大吃个挂落,车里边儿的人,不吭声了。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的道:“西边来的?是不是左宗棠那儿递过来的?” 折差越过正阳门东的兵部街,直入各省驻京提塘官公所,一进门就大喊:“好消息,快,快!” 众人围了上来,不及细问,陕西的提塘官接过了他的“折包”,即出门上马,直奔紫禁城。 奏折递进外奏事处,经内奏事处,到达长春宫的时候。两宫皇太后刚刚撤膳。 拆开一看。两个女人喜动颜色。果然是好消息! 肃州克复,马文禄就戮,糜烂千里、涂炭万民的关陇回乱,迁延五载,迭次用兵,终于完全平定了! 肃州是陕甘回匪最后的堡垒,除了马文禄部外,甘东、甘南以及陕西的残匪。都汇集于此,其中最主要的一支,是从金积堡一路撤过来的白彦虎部。 白彦虎和马化龙分道扬镳之后,沿河西走廊,一路向西,过扁都口,经山丹、东至,入甘州,其时,白部几已粮尽。乃在抚彝大抢一把,颇有所得。但不敢耽搁,略略喘息,继续西窜,由高台至下沿河,最后到了塔儿湾。 白彦虎见此地有几座废堡,尚颇具规模,加紧修葺,可以为恃,于是决定,就以塔儿湾做他在肃州的老巢。 此时的白部,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之上,战死、饿死、病死,再加上葬身于狼吻的,从金积堡带出来的陕回旧部,已经三去其一了。 马文禄力邀白彦虎入肃州城,白彦虎表示心感,但认为塔儿湾战略位置重要,紧守塔儿湾,可以和肃州成犄角之势,他愿驻守塔儿湾,和马文禄相互呼应。 白彦虎的分析基本不错,不过,他还有其他的考量,不好摆到台面上来的:一是不想重蹈金积堡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覆辙;二来,他对即将进抵肃州的官军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肃州城十之**是守不住的,塔儿湾可进可退,形势实在不好,还来得及向新疆撤退,如果进入肃州城,官军四面合围,难免玉石俱焚。 事实证明,白彦虎有先见之明。 官军经过休整,士腾马饱,进抵肃州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左宗棠、展东禄、刘锦棠等经过研议,认为不宜同时进攻肃州、塔儿湾,但必须切断肃州、塔儿湾的联系。官军先占据了肃州和塔儿湾之间的毛目城,深沟高垒,然后,以毛目城为中心,轩军骑兵营和雷正绾部马队,两只骑兵部队,在肃州和塔儿湾之间游走,相互呼应,肃州、塔儿湾的回匪,若有相互靠拢的动作,立即予以截击。 布置完毕,官军开始一个一个清理肃州外围的堡寨,肃州回匪在城外筑堡寨一百有余,旬月之内,尽数残破,肃州成为孤城。 期间,肃州城内回匪,数度开城来攻,皆为官军所拒。白彦虎自塔儿湾出兵呼应,但无论如何,过不了毛目城这一关,几次都是在毛目城下缠斗之时,被官军的骑兵抄了后路,损失惨重。 肃州、塔儿湾,咫尺涯,却始终可望不可即。 官军终于完成了对肃州的合围,调集大炮,开始对城内进行不间断的炮击,并仿进攻金积堡例,筑起了和城墙等高的炮台,整个肃州城,都进入了拿破仑炮的射界。 看着肃州城的土墙,一点点在炮火中坍塌,白彦虎情知大势已去,留在肃州,不但不能再有任何作为,官军攻下肃州,转头进攻塔儿湾,自己手下这两千陕回残部,必定全军覆没,绝无侥幸之理。 于是白先布疑阵,晚上悄悄衔枚出堡,在肃州方向震的喊杀声中,经文殊山,间道嘉峪关,由敦煌奔哈密。 官军倒没有想到白彦虎走就走,待发觉塔儿湾已成空堡的时候,白彦虎已经出关了。此时若是急追,未必就追不上,可是一定会影响肃州这边的兵力布置,只索罢了。 肃州城内回匪,十分顽强,冒着连炮火,城墙随坍随垒,但垒砌的速度,毕竟赶不上坍塌的速度,形势愈来愈是不妙。 马文禄无奈,派人诣官军大营“求抚”,表示愿意“从戎出塞以赎罪”。 这个话,未必是缓兵之计,诸将有的认为可以接受,有的认为回匪军心已乱,士气已竭,如果不受降,就该发动总攻,一举拿下肃州城。 展东禄,肃州是关陇回匪的最后一个堡垒,就算马文禄真心请降,可如若接受了他的条件,放其出关,则靖定关陇的大功勋,似乎不大好算做……“全功”?肃州回匪已成砧上鱼肉,吞下肚子,早两、晚两的事儿,在此紧要关头,何必另生枝节? 再者,肃州回匪,“军心已乱”大约是事实,“士气已竭”则未必,此时大举仰攻,我军损伤必大。这个,攻打金积堡的时候,洪乐堡一役,可谓前车之鉴。 轩军攻破洪乐堡之时,堡内回匪在堡内各处点起火来,然后纷纷手刃自己的眷属,再解衣赤膊,狂吼大叫,冲向官军。未死在亲人刀下的老弱妇孺,许多人宁肯投水蹈火,也不投降。整个洪乐堡,几乎死无孑类。 战后,洪乐堡断瓦残垣,一片焦土。 轩军在洪乐堡一役中的伤亡,大都发生在攻入洪乐堡之后,而且,超过了入甘之后、洪乐堡一役之前伤亡的总和。 展东禄,因此,标下的看法,是继续轰他娘的!反正,这许多炮弹,留着也不能下崽儿啊。 左宗棠哈哈大笑,,好,好,克庵,就按你的办! 于是,回绝了马文禄的“求抚”的要求,继续猛轰肃州,日夜不停。 不过数日,开始有回民自行出城投降,初初的时候,一几十人,后来一下来,数以百计了,且都不是一个建制里边儿的。 左宗棠等判断,肃州回匪真正“士气已竭”了。 官军乃大举攻城,陶茂林部首先登城,由东北城墙缺口抢登城头“扎卡”,断绝城内回匪往来。接着,展东禄部攻破南门,同陶茂林部合力,将回匪向城西北方向压去。 马文禄反攻无果,晓得大限已至,打开肃州城西门,亲诣左宗棠中军大营“乞降”,这一次,是“无条件投降”了。 肃州回匪城破投降,和金积堡马化龙的投降,性质不同,肃州又是陕甘回乱的最后一役,因此,对于降人的处置,左宗棠就没有了金积堡时的那些顾虑。 回匪交出器械之后,分羁各营,第二日,马文禄以下,土回、客回,一切大头目以及强壮桀骜者,共一千五百七十余人,尽数伏诛。 接着,官军在城中各处放起火来,火光冲,百里之外可见。大火足足烧了四四夜,火烬之后,肃州全城一片焦土,留在城内的土回,葬身火海者,总计逾四千余人。 陕甘回乱,彻底敕平了。 *(未完待续。。)u 第五十四章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热门推荐:、 、 、 、 、 、 、 养心殿,军机“叫起”。 上边儿的两宫皇太后,下边儿的军机大臣,个个满面欢容。 “我记得,”慈禧道,“左宗棠陛见的时候,我问他,‘关陇的军务,得要多少时候,才能收功?’他,‘少则三载,多则五年’,当时,我也不以为他的多了,如今满打满算,距他离京,还不到两年光景,竣功如此之速,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关卓凡道:“是,这都仰赖我皇太后宵旰忧劳,朝乾夕惕,前线将士用命,皇上洪福格。” 慈禧微微一笑,道:“左宗棠的折子,却推崇‘枢府指挥机宜’,又‘辎重子药无匮’,‘军士身后无虞’,‘乃得奋力向前,不稍踌躇瞻顾’——关卓凡,你……嗯,你们的差使,办得好啊。” 本来只是揄扬关卓凡一个人的,一转念,想着不好冷落了其余的军机大臣——再,确实大家伙儿都有出力,“你”便变成了“你们”。 关卓凡赶忙躬身道:“谢圣母皇太后奖谕!这都是为臣者的本分!” “左宗棠特地提到了大炮,”慈禧,“他,摧破回匪巢穴,关键在大炮,西北剿回,大炮比马队还紧要!展东禄的炮队,威力强大,是‘敉平回乱第一功’——关卓凡,展东禄是你带出来的,你的兵,带的好!” “臣……惶恐!” 这时,慈安话了。 “这个大炮,是不是叫做什么……‘拿破仑’炮?” “回母后皇太后,是。” “这个名字有意思,”慈安笑道,“我怎么听着,和法兰西那个挺讨厌的皇帝,像是一个名儿呀?” “母后皇太后圣明,这两个‘拿破仑’,正是同一个名儿。” “啊?” “法兰西目下这个皇帝。”关卓凡,“称‘拿破仑三世’,他的叔叔,也做过法国皇帝的。称‘拿破仑一世’。这位拿破仑一世,真正是一世之雄,当年,整个欧罗巴,除了一个英吉利。都叫他打遍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野战对阵,大规模用炮,这位拿破仑一世,算是举世第一人,他用的炮,就是这个‘拿破仑炮’,‘拿破仑炮’之得名,亦因拿破仑一世而来。” “哦,是这么回事呀。”慈安不由微微得意,“我呢。” 慈禧却是微微讶异:“整个欧罗巴都被他打遍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是,拿破仑三世志大才疏,之所以能够因缘际会,登上大位,其实是很得其叔遗荫之力的。” 慈禧想,既“遗荫”,这位拿破仑一世必是已崩逝了,那么,为什么没有传位给儿子。倒叫侄子捡了便宜?又“因缘际会”,似乎其中颇有波折?她很想问个明白,可是这是朝堂议政,不能花太多时间聊别人家的事情。只好暂时忍住了。 “陕甘的事情既然已经了了,”慈禧,“过了年,开了春,就该进军新疆了吧?” “太后的极是!”关卓凡,“后顾无忧。万事已备,过了年,开了春,西征大军就要进军新疆!臣立一个军令状——替自个儿、也替左宗棠,明年年内——即同治六年年内,新疆必定重归朝王化!金瓯已缺总须补,到时候,臣拿新疆,为两位皇太后同治七年元旦令辰贺!” 这一番话,的两宫皇太后和几个大军机,上上下下,都激动起来,慈禧闪亮的眸子看着关卓凡,道:“金瓯已缺总须补——这句话的真好!好,关卓凡,我们姐俩儿,等着你的这份贺礼!” “是!” “西征大军就要进军新疆,”慈禧道,“该替前线的将士们提提神儿——” 顿了一顿,缓缓道:“左宗棠的‘督办陕甘军务钦差大臣’,加个字儿,改为‘督办陕甘新军务大臣’。” “是!” “还有,”慈禧一字一顿,“成禄窝在甘肃,新疆不敢去,甘回打不了,不晓得干什么吃的!传旨,乌鲁木齐提督成禄,丧师失地,迁延不进,就地免职!所遗乌鲁木齐提督一职,着展东禄接任!” 几个大军机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是!” 不只一个人,脑子中转过这样子的念头:轩军一系,张勇的山东提督、伊克桑的安徽提督、姜德的江南提督、吴建瀛的丰台大营提督、丁汝昌的海军提督,已经有了五个提督,现在加上展东禄的乌鲁木齐提督,整整六个提督——朝廷经制之半,都在轩军手里了。 果然……“提神儿”啊。 “新疆,”慈禧问道,“目下是怎么个情形啊?”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回太后,新疆遍地烽火,南疆是完全沦陷了,不过,朝廷在北疆还有一些据点,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尚未彻底断绝。” “新疆较有力量的几大叛逆,都猬聚在南疆,目下,大致是叶尔羌、和田、库车、喀什四雄并立、彼此攻伐的一个局面,其中,最凶悍者,要数以喀什为大本营的‘哲德沙尔汗国’。” “这个‘哲德沙尔汗国’,”慈禧道,“我有些印象,似乎正经掌权的,不是他的汗王,是他的丞相?” “是,”关卓凡,“太后的记心真好,这个丞相,名叫阿古柏,野心极大,不但在伪‘哲德沙尔汗国’国内,擅行废立,还想攻灭叶尔羌、和田、库车,一统南疆,进而鲸吞整个新疆。” “哼,胃口倒是不,本事不晓得大不大呢?” “此獠凶悍狡诈,机变百出,而且外结强援——他是浩罕国的大将,本就是浩罕国派过来趁乱捡便宜的。浩罕国居心叵测,觊觎咱们的新疆,多年以来,一直贼心不死。另外,阿古柏和俄国人,彼此也有勾连。所以,臣以为,对于阿古柏,不可轻敌。” 慈禧秀眉微蹙:“他和罗刹人也有勾连?” “是,不过,不足上烦太后厪虑!所谓勾连,只是阿古柏从罗刹人那儿,辗转得到几条洋枪——还是前膛枪,罗刹人的手,目下还不能直接伸进新疆——就算勉强伸了进来,臣也有十足把握,打痛了他,叫他不得不又缩了回去。” “好!” 慈禧的眼睛,放出光来。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这个女人,太聪明了 “我是不懂军事的,”慈禧道,“不过,看新疆的舆图,由甘肃入疆,似乎……北疆要近一些?那么,左宗棠他们,该从哪里打起呢?南疆,还是北疆?” 关卓凡暗赞:御姐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 “太后切中肯綮!”他,“该从北疆打起的。原因呢,有两个,第一,北疆尚未完全沦陷,朝廷在那边还有几个据点,北疆同河西走廊的联系,尚未完全断绝;第二,就是太后指画明白的,‘北疆更近一些’。如果舍近求远,先打南疆,就要走山南路,如此一来,前方固然一路都是敌人,右手方向就是北边,也都是敌人。进军的时候,侧背受敌,后路不靖,殊为不智。” 顿了一顿,继续道:“平定了北疆,再掉头南下,此时,后顾无忧,可操必胜。” 慈禧点了点头:“很好,确实是这么回事。” 想了一想,又道:“开春入疆,先北后南,那么,就是上半年打北疆,下半年打南疆了?” “是,大致如此。”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你方才,南疆四大叛逆,以‘哲德沙尔汗国’最为凶悍,那个阿古柏,野心勃勃,素有吞灭其余三逆之志。目下距明年下半年,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这大半年,南疆的形势,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我是,那个阿古柏,会不会得遂所愿,一统南疆?如是,到时候咱们打南疆,会不会……麻烦很多?”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震。 他不是震于慈禧的“麻烦”那不算什么。 原时空的阿古柏,不仅“一统南疆”,还进而侵占了整个新疆。其后,阿古柏改“哲德沙尔汗国”为“洪福汗国”,自立为汗,而英国为对抗俄国。大力扶持“洪福汗国”,给了阿古柏大批军援。但即便如此,阿古柏依然不是左宗棠的对手。 本时空的阿古柏,到官军恢复北疆的时候。就算他已经“一统南疆”,也不过领有新疆之半而已,而英国人对“洪福汗国”的军火援助,是不会出现在本时空的。 还有,本时空的西征大军。比原时空的更加强大。 所以,阿古柏就是自己砧板上的一块肉,不出大的意外,半年之后,一定可以准时下锅。彼时,南疆的情形,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也好,“一统”于阿古柏也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算不上什么“麻烦”。 他是震于慈禧的分析判断的能力。 慈禧看了地图。就想到了“先南疆还是先北疆”这个极重要的问题,并且朦胧的感觉到,应该“先北后南”。 她自称“我是不懂军事的”,但真要浸润下去,未必不会变成“我也是懂军事的”。 关卓凡想,去上海做知县之前,俺也是不会打仗的。 还有,根据关卓凡提供的有限的信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慈禧就判断出了阿古柏一统南疆的可能性和时间线和原时空的时间线。十分之接近了;在此同时,还想到了这个局面对平乱可能产生的影响。 这份敏锐透彻,养心殿内,关卓凡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关卓凡想,如果我不是穿越者,在上述问题的分析判断上,我能够有相同水准的表现吗? 背上微微生寒。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关卓凡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由于自己的介入,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历史人物,有的也发生了变化眼前的这个慈禧,和历史上同时间点的那个慈禧了,已经不一样了。而且,这个变化,有一个加速度,愈来愈快。 这个变化,对自己来,应该算是一个好事儿,可是……我的内心深处,为什么觉得……愈来愈不踏实呢?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样下去,我还能够在多大的程度上,影响和控制这个女人呢? 这些想法,形诸文字,颇为啰嗦,实际上就是一转念的事情。 关卓凡定了定神,道:“回太后,再过大半年,阿古柏的势力,一定是要比现在壮大些的,至于到了那个时候,他能不能一统南疆,臣不敢遽下定论。不过,请太后放心,就算阿古柏真的坐大了,也绝不是朝大军的对手。何况,彼时,阿古柏刚刚削平异己,境内人心未附,西征大军自北而南,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他的‘哲德沙尔汗国’,重新四分五裂,也不定。” “嗯,有道理。” “还有,臣以为,新疆乱平之后,不能因循旧制,重整河山,须开创局面,阿古柏先替咱们清清道路,于此大有好处。” 慈禧秀眉一扬:“哦?怎么呢?” 其余人等,也竖起了耳朵。 “回太后,用伯克治疆的制度,是一定要改易的了!伊犁将军、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乌鲁木齐都统,貌似高高在上,其实并不直接掌握治权治权都捏在伯克们的手里!也就是,新疆虽‘故土新归’,重入朝版图,却始终未曾真正王化,因此,才会回乱一起,新疆全境,从南至北,群魔乱舞,遍地烽火,朝廷百载经营,转瞬之间,只剩下汪洋大海中的几座孤岛了。” 两宫皇太后和五位军机大臣,都是心头一震。 拿山为基准,新疆大致可以分成三块:山北路、山南路、山东路,新疆的军政事务,也据此分成北路、南路、东路三块,北路由伊犁将军总理,南路由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总理,东路由乌鲁木齐都统总理。 这就是关卓凡的“高高在上”。 伊犁将军、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乌鲁木齐都统之下,不设流官,一城设一领队大臣,主理该城军政也算“高高在上”,其余一应政务,包括吏治、田赋、租税、徭役、匠作、商贸、水利、刑名、治安、兵事、文教,皆由土人自理,土人之头目,即为“伯克”。 “伯克”亦分品级,三品至七品不等。 这个制度,仿佛土司制度,区别在于,土司世袭,伯克由朝廷选验任命,不能世袭。 具体来,伯克由本城的领队大臣选出,送伊犁将军、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乌鲁木齐都统等“三大员”审核,三品至五品伯克,由“三大员”奏请补放;六品以下伯克,由“三大员”直接挂牌验放。 四品以上伯克,均需轮流进京觐见皇帝,谓之“年班”。 伯克如何治理辖下民众,将军、大臣、都统,原则上不予干涉,于是伯克擅作威福,苛捐重税,摊派诛求,无所不至。滥用酷刑,荼毒人命,渔猎妇女,都是家常便饭。可以,伯克除了不能世袭,威权并不在土司之下。 伯克制度,是乾隆朝平定大和卓之乱后,“因俗而治”,“循其旧俗”,改益成形的。“新疆”之得名,也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即关卓凡所谓“‘故土新归’,重入朝版图”,乃曰“新疆”。 不过,伯克制度,既是高宗手上的事情,迄今亦不过百来年的光景,一举推翻之,这个,高宗的脸面,似乎……不大好看? 慈禧沉吟了一下,问道:“新疆的事情,我们姐俩儿,其实不大了解嗯,如果要改易的话,该怎么改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还是那四个字: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 “是!还有,臣以为,新疆之改土归流,不同西南、川边之步步为营,须不分南北,一步到位,如此” 关卓凡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臣以为,新疆该设省了!” 设省?! *(~^~) 第五十六章 点赞,点赞,统统点赞 热门推荐:、 、 、 、 、 、 、 “新疆该设省了”,关卓凡这六字出口,端的是石破惊,似乎连养心殿也微微晃了一晃。 慈禧一双凤眼倏然睁大,慈安樱唇微张,一时合不拢来。下面的臣子,自然不敢失仪,可是也个个心旌摇动,有的人浑身上下的血,当时就被点热了。 殿内一时极其安静,君臣们变得微微急促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轩亲王……所奏极是!伏乞两位皇太后鉴纳嘉言!”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郭嵩焘。 军机大臣之中,郭嵩焘排位最后,前面的恭、文、曹、许还没话,他就开声,这叫“越次”,本来是不大合适的,不过,他耐不住了。 顿了一顿,郭嵩焘继续亢声道:“新疆遍地烽火有遍地烽火的好处!乱平之后,一切都可以推倒了重新来过,再不必照应哪个的脸面!即,轩亲王‘不必步步为营,可以一步到位’之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新疆王化,此其时矣!” “遍地烽火”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遍地烽火有遍地烽火的好处”这种话,不甚得体,若不是实在激动,郭嵩焘断不会脱口而出。 不过,这么法,话却是透了。 慈禧点了点头,然后道:“关卓凡,你[ 方才,‘阿古柏先替咱们清清道路,于此大有好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啊?” “是!”关卓凡,“臣想着,咱们的大军。进了新疆。若还未开始大打。叶尔羌、和田、库车诸逆之中,有人摄于威,主动请降,倒是个不大不的麻烦事儿。若不受降,显得朝廷气度狭,不肯予人洗心革面的机会;若是受他的降,他又出了些气力,战后该拿他怎么办呢?他不就成了‘功臣’了吗?拿‘功臣’来‘改土归流’。朝廷难免被‘兔死狗烹’、‘过河拆桥’之讥,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假阿古柏之手,先清一清新疆的地面,臣以为,没什么不好。” 两宫皇太后对视一眼,都是微微颔首。 不过,回过头来之后。慈禧秀眉微颦,沉吟不语。显是在思索着什么。 曹毓瑛轻轻咳了一声,道:“高宗纯皇帝庙谟深远!平定大和卓之乱后,高宗纯皇帝深知新疆故土新归,土人尚未王化,未可尽信,因此夺伯克世袭之权,选任验放,皆出于朝廷——这是为后世之‘改土归流’打下了极牢靠的根基!今日新疆设省,正是纂承高宗纯皇帝之洪绪,茂德继期,臻于至善!” 关卓凡心中大声喝彩:曹琢如,你还真会话! 他已经看了出来,对于新疆设省一事,慈禧虽然心动,却难免踌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新疆现行的伯克制度,乃高宗手创,且迄今不过百年,遽然大动,难免有人借此攻击“改易祖制”。他正在想着如何打消慈禧的顾虑,曹毓瑛话了,且的比他自己的腹稿还要好,真是不能不狠狠的点个赞! 果然,慈禧脸上露出笑容,道:“曹毓瑛的有道理,祖宗的高瞻远瞩,咱们要好好体会。” 许庚身也话了:“臣记得,平大和卓之乱,高宗纯皇帝训谕:‘若平定叶尔羌、喀什噶尔,办理安插回众时,朕意不必用回人为总管,仍循其旧制,各城分设头目,统于驻扎伊犁之将军;再于库车,派大臣一员管理。’” 顿了一顿,又道:“推详高宗纯皇帝的本意,为日后‘改土归流’容留地步的打算,是很明显的;‘分而治之’,只是时候未到的权宜之计。” “为日后‘改土归流’容留地步”,“‘分而治之’,只是时候未到的权宜之计”,这些是否真是高宗的本意,谁也不晓得,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俺们认为这是你的本意,或者,俺们需要这是你的本意——这就够了。 慈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然后道:“六爷,文祥,这个事儿,你们两位,怎么看?” 恭王和文祥,一直没有话,并非他们不支持新疆设省,而是事出突然,他们到现在都还有一点儿懵。 昨儿收到左宗棠的捷报,今儿军机“叫起”,讲进军新疆,进而讲战后局面,话赶话的,提出“新疆设省”,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新疆设省是个大的题目,在此之前,关卓凡在这上面,既没有过非常明确的表示,又从未将这个题目,在军机处拿出来正经研议,今儿忽然就抛了出来,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没有突兀之感。 当然,理论上,军机大臣都各自对“上头”负责,彼此不相统属,有什么要上奏的事宜,并不一定要先和同僚商议。可是,重大的事项,为取得支持,利于实施,多半是要先相互通气的,关卓凡尤其如此,凡有重大措施出台,一定先做足沟通,并大造舆论,今儿的情形,不大像他一贯行事的风格。 被慈禧点了名,不及细想,恭王道:“新疆设省,巩固金瓯,泽及后世,火候也到了,时机也正正好,臣非常赞同。” 文祥接着道:“臣附议!全疆大乱敉平,确实是设省的良机!非但如此,设省的同时,在新疆推行‘通用语’,亦风趁火势,事半功倍,真正是此其时矣!假以时日,新疆王化可期!此中国之幸也!” 顿了一顿,又道:“‘一步到位’,臣完全赞同!不过,臣以为,这一‘步’,并非可以一蹴而就,非十年八年不竣功——臣是,经营新疆,调子定了,就要下定决心,一以贯之,不可中途变迁,如此——” 又顿了一顿,道:“非所托得人不可!臣以为,经营新疆,左宗棠之外,似不做第二人想。可是,臣如果没记错的话,左宗棠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 文祥的意思很明白,前头了“非十年八年不竣功”,如果这个差使,由左宗棠从头办到底,那么,“竣功”之日,左宗棠便已接近古稀之年了。不他的身子骨儿能不能吃得消,就是能不能“生入玉门关”,都不好了。 问题来了:左宗棠……愿意吗? 慈禧道:“文祥的顾虑,不无道理。关卓凡,你觉得,左宗棠那里……会是怎么个意思呢?” “回太后,文祥之议,真正是老成谋国!” 关卓凡先赞了文祥一句,然后道:“左宗棠曾给臣写信,信中有这么一句话,‘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 酒泉郡、玉门关,在什么位置,就是慈安,也是大致知道的。两宫皇太后虽然不晓得左宗棠这两句话,典出班超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一望明了,不禁都激动起来。 “好,都是好样儿的!”慈禧朗声道,“既如此,朝廷的决心下定了:新疆设省!”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我要走了 彤云密布,**雪,冷风吹到脸上,好像刀子刮刺一般。 风翔胡同,恭王府“房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恭王、文祥、宝鋆,三人围炉而坐。 这个场景,放在恭王独领军机的时候,家常便饭,这一年来却已不大多见了。还有,以前这种聚会,多是四人还有一位曹毓瑛。不过,早自去年此时,曹毓瑛就不参加这种聚会了。 隔着新装上的玻璃窗,看着一片雪花,打着转儿,飘落了下来。 恭王眼睛微微一亮:“这是今年北京第一场雪了!以后,我长伴梅花,拥炉赏雪,这般逍遥日子,想一想……嘿嘿,也是陶然一乐啊!” 文祥和宝鋆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 恭王约他二人过府“聚”,他们俩便想到恭王一定是有事相商的。到了恭王府,又移樽至“房子”,则相商的事情,必是极紧要的。现在听恭王话中大有深意,两个人的心,不由都提了起来。 宝鋆性子急,耐不得,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六爷,你是不念佛的,打出来的的机锋,却也这么深!” 恭王微微一笑,没接他这个话茬,伸出手来,捏着一张纸,道:“这是我的一个折稿,劳二位法眼,替我斟酌、斟酌。” 宝鋆抢着接了过来,没看两行,脸上便已显出惊愕的神色。 看了下去,他捧着稿纸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看完了,宝鋆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话也得很吃力了:“六爷,你要……交卸一切差使?” 他都忘了将折稿转递给文祥了。 文祥探身过来,从宝鋆手中抽走了折稿。 他的反应要平静的多,看过了,没有像宝鋆那样形于颜色。只是皱着眉,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宝鋆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这怎么成?咳,六爷,你……你怎么生出这么个拙……咳。这么个主意来?这,这……” 他一时不晓得该再些什么,转向文祥:“博川,你倒是句话呀!” 文祥慢吞吞地道:“我心里乱的很,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什么?咱们……还是先听听六爷有什么训谕吧。” “我有什么训谕?”恭王一笑,“博川、佩蘅,你们二位,都是人中之杰,识穷下的,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时候到了,我该走了!” 宝鋆急了:“人什么杰?识什么穷?明什么白?我……啊,博川。我不是你,我是我自个儿!” 顿了一顿,道:“什么迟?什么早?哪儿就到了时候了?六爷,国家少不得你,朝廷少不得你,我……我们,也少不得你!” 国家少不少得你,朝廷少不少得你,且两,可是。“我少不得你”,却是千真万确的。 恭王点了点头,道:“佩蘅,你的话。我心感!可是唉,打开窗亮话吧!” 顿了一顿,道:“一个军机处,两个亲王,太挤了!” 宝鋆和文祥,都是心头一震。 “政出多门。”恭王道,“是国家行政大忌。虽,军机领班的名分已经定了,是‘他’,不是我,可是,我的身份摆在那里,资历摆在那里,朝野上下的故旧,也摆在那里,我如果继续呆在枢府,下边儿的人,办事儿的时候,难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这个事儿,是朝内北街的意思呢?还是凤翔胡同的意思?” 顿了一顿,道:“存了这个心思,就难免瞻顾观望,政策的成效,就难免要打折扣此其一。” “六爷……” “佩蘅,”文祥,“你让六爷把话完。” “其二,之前,我留在枢府,多少还能够起到些拾遗补缺的作用,现在,朝内北街那边儿,主意愈来愈大,脚步愈来愈快,我是真正跟不上趟了,再腆着脸呆下去,就是尸餐素位了。” 文祥皱眉道:“六爷,你这个话,我就不敢苟同了。” 恭王微微一笑,道:“博川,我这个话,有点儿酸,可不算乱发牢骚。我和你、佩蘅两个,地步不同,你们是办事儿的,我呢……” 到这儿,又是一笑,打住了话头。 话没完,但文祥和宝鋆已经明白恭王的是什么了。 文、宝二人确实是“办事儿”的,“上头”交代什么做什么,基本没有“跟不跟得上趟”的问题除非不愿意做;可是,恭王是皇子,是曾经的议政王,他从来就不是“办事儿”的,而是拿主意、做决断的,就是,他本来也算是“上头”之一,如果以后再也不能够拿主意、做决断,如果事实上已经被从“上头”赶出来了,他留在枢府,还能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能够自屈为一个“办事儿”的普通臣子? 恭王的骨子里,毕竟有着一份潢贵胄的骄傲。上一次,为蔡寿祺攻讦,君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处,他真的动了“下半生‘长伴梅花’”的念头,如果不是文祥、宝鋆、曹毓瑛三人苦劝,他考虑到依附于他的人,实在太多,自己的进退,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未必肯向两个嫂子低头。 恭王的委屈和骄傲,文祥、宝鋆,都是能够了解的,心里边儿,都不禁又酸又热。 文祥黯然道:“六爷,你的对,咱们地步不同,我未能为你设身处地的着想,惭愧!” 恭王轻轻摇了摇手,意思是谈不上“惭愧”什么的,然后道:“其三,就算为了朋友,我也不好再继续碍眼了。” 这句话,文祥、宝鋆却不大明白,都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恭王:怎么呢? “前儿军机‘叫起’,”恭王,“议进军新疆以及新疆设省的事情,具体情形,佩蘅是没见着嗯,博川,有些地方,你是不是略觉意外啊?” 文祥微微一征,道:“是,轩王提出‘新疆设省’主意是好主意,可是,之前没跟咱们打过招呼,似乎……突兀了一点儿。” 恭王慢吞吞的道:“他没有跟咱们打过招呼,那么,你觉得,他有没有和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三位,打过招呼呢?” 文祥心头一震:“这个……” *(~^~) 第五十八章 犯忌 文祥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前养心殿内,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的言行,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轩王提出‘新疆设省’之后,”文祥沉吟道,“郭筠仙是第一个话的,多少有点儿……‘越次’之嫌,所以,应该是没有事先布置的,不然……” 不然就应该按照曹、许、郭的先后顺序,依次发声? 宝鋆“哼”了一声,道:“这可不见得!嘿嘿,也许只有这样,才像‘没有事先布置’,不然,郭筠仙纵然激动,又不是初入宦途的年轻,何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如果“新疆设省”之议,乃郭某人心中多年愿望,就算他久历宦海,依然有可能“沉不住气”,抢先发言的。再者了,先声夺人自然有先声夺人的好处,气势上先压了潜在的反对者一头。更何况,第一个“附议”的人,和之后再“附议”的,在倡议者的心目中,地位是不同的。 文祥还在沉吟,恭王开口道:“我也觉得,前的军机‘叫起’,琢如、星叔、筠仙三位的言行,并非朝内北街事先的布置——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曹、许、郭三位,晓不晓得,朝内北街已有‘新疆设省’的打算?如果晓得了,对这个事情,他们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定之规?” “六爷的有理,”文祥点了点头,“曹、许、郭三位,怕是在此之前。已经心中有数了。特别是许星叔。张口就将高宗当年的圣训背了出来——高宗那段话。其实算是生僻,如果不是‘心中有数’……” 到这儿,微微一笑:“一字不差,可不容易。” 宝鋆皱着眉头:“就是,不管有没有‘事先布置’,‘新疆设省’这个事儿,几个军机大臣里边儿,其余三位。朝内北街都是事先打过招呼的,单单绕过了六爷和博川,这,却是为何?” 嘴里着“却是为何”,心里却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文祥的反应,并不比他慢。 “房子”里的氛围,倏然沉重起来。 恭王自嘲的一笑,道:“所以,我如果再不识相,不仅自己没趣。还会牵累朋友,我方才的‘此其三’——此其谓也!” 宝鋆愤然道:“六爷。我和你共同进退!反正做了这些年的官儿,也多少有点儿积蓄,不至于就喝西北风了!博川……” 话没完,就叫恭王打断了:“你胡八道些什么!” 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道:“我掏心窝子一句——国家可以没有我,但不可以没有你们两位!” “六爷!”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道:“你们让我把话完。” 宝鋆、文祥的神情,虽然还是激动,但不出声了。 恭王微微仰头,看着玻璃窗外半空中愈来愈多的雪花,缓缓道:“‘国家可以没有我’,这不是气话,是我的心里话。我,本是个拿主意的人,不是个办事儿的人,今后,拿主意——朝内北街,加上‘西边儿’,就足够了,易地而处,我强不过他们两位。所以,‘国家可以没有我’。” 顿了一顿,道:“你们二位是办事儿的,到办事儿,佩蘅、博川,你们真正是不可取代的——我在不在位,朝内北街都少不得你们!” “有一个事儿,我和朝内北街的主张,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内务府,绝不能叫西边儿的沾手!你们不要以为朝内北街和‘西边儿’是一码事——真这么看,就太瞧关逸轩了!他用佩蘅,就是为了扎紧内务府的口袋——不给‘西边儿’的手伸进来!这个差使,实话实,除了佩蘅,还真没有第二人办得好。所以,不论他和佩蘅有过多少龃龉,还是少不得佩蘅!” 宝鋆眉头深锁,脸上却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至于博川,”恭王道,“我敢,治国理政,他之看重博川,犹在曹、许、郭之上!” 文祥眉毛微微一挑,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还有,我也想透彻了:我的身份——宣宗亲子、世袭罔替的亲王,也不适合再在枢府呆下去了。” 文祥、宝鋆都是微微一怔,相互看了一眼,文祥问道:“六爷,这话怎么呢?” “有些话出来……”恭王平静地道,“大约要犯忌讳,不过,咱们都是知心换命的朋友,这儿又是个知、地知的地方,我就再跟你们掏掏心窝子了!” 文祥、宝鋆,耳朵都竖了起来。 “本朝以八旗立国,”恭王道,“国初之时,诸王贝勒并立,皇权……其实有限。顺治朝,老睿亲王独揽大权、压迫世祖是事实,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开始集权于中枢。老睿亲王薨逝,追爵毁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这个局面,却维持了下来,为人主者,嘿嘿,也算……因祸得福。” 这几句话,惊心动魄,果然……犯忌讳! 但恭王对世祖“因祸得福”的分析,非常深刻,颇发前人之所未发,文祥、宝鋆都不由大为佩服。 不过,这个跟“我的身份——宣宗亲子、世袭罔替的亲王,也不适合再在枢府呆下去了”,有什么关系呢? “康熙朝削藩,”恭王道,“削的,其实不仅仅是异姓王,还有……帝系以外的宗王。在圣祖手上,皇权,终于巩固了。” 听到这儿,文祥、宝鋆,心中都是一动,隐隐约约,猜到恭王的意思了。 “康熙末年,圣祖倦勤,九王夺嫡。世宗登基之后,不仅帝系以外,帝系以内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老怡贤亲王,算是最后一位真正掌握事权的宗王,且情形特出,他和世宗的君臣际遇,以后再不会有的。” “怡贤亲王薨了,”恭王继续道,“宗王不涉中枢,这条规矩,就算正式定了下来,雍正以后、乾、嘉、道、咸四朝,都是凛遵无误的。” 文祥、宝鋆的神色,愈来愈是凝重。 恭王沉默片刻,笑了一笑,终于将最紧要的话了出来:“都‘两宫垂帘’不合祖制——这话的不对,‘两宫垂帘’不过是‘祖制所无’,真正‘不合祖制’的,是当初我这个‘议政王’!” *(未完待续。。)u 第五十九章 架空 文祥、宝鋆,都是心头猛然一震,像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六爷这话,”文祥用低沉的声音道,“我不赞同!辛酉年的时候,国家遭逢大变,内外交困,风雨飘摇,而嗣主冲龄!整个局面,是‘危若累卵’,也不过分,事贵从权,为下计,不能不有所更张!” 宝鋆接口道:“博川的极是!因地制宜,因时而变,怎么能够六爷的‘议政王’是什么‘不合祖制’?再者了哼,我也两句‘犯忌’的话!国初的时候,‘祖制’是‘八王议政’,雍正以后,‘祖制’变成了‘宗王不涉中枢’,到底哪个才算是‘祖制’?” 这几句话,极其犀利,恭王拿手虚虚的点了点他,无可奈何的道:“你这张嘴!” 叹了口气,道:“还是博川‘从权’二字的好既为‘从权’,就是权宜之计,时过境迁,就要改了回来我是,到时候了,我这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就该遵从祖制,退出中枢,不然” 顿了一顿,把下边儿的话艰难地了出来:“有人实在放心不下!” 文祥、宝鋆心头一沉,好像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两人都听明白了恭王的言中之意,“有人实在放心不下”的是:以恭王的出身、权势,日渐坐大之后,可能威胁皇权,甚至 想到文宗、恭王两兄弟,当年种种恩怨,文、宝二人都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文、宝二人,对恭王事上的忠诚,当然笃信不疑,可是,站在“有人”的地步,真不能这种担心纯属杞人忧! 恭王缓缓道:“上一次,我君前失礼,被开去一切差使。自然是罚当其咎的,我不敢有什么抱怨,不过……” 到这儿,恭王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宝鋆接口道:“如此看来,那一次,‘上头’其实就是借题发挥!本来是想借此逐六爷出中枢的,好叫自己彻底‘放下心来’。后来发现实在办不到,就拿掉了六爷的‘议政王’反正总得拿走点儿什么!如此一来,哼哼,至少,放了一半儿的心下来!” 文祥沉吟道:“可是,朝内北街那边儿,也是亲王,也算是……宗王啊……” “他不姓爱新觉罗。” 恭王这七个字,的十分平静,文祥、宝鋆听在耳中。却如闷雷经,彼此对视,缓缓点头。 “是,”宝鋆微微咬着牙,“他不姓爱新觉罗,所以,‘上头’永远不必担心,会谋了她儿子的……” 顿了顿,从鼻孔中透出气来:“所以,放心!” 宝鋆的话。愈发“犯忌”,可是,这儿是“知、地知”的地方。 三个人一时沉默下来,“房子”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我想,”文祥打破了沉默,“朝内北街的‘宗室’,到底,拿洋人的话来,就是一个‘荣誉称号’。” “正是。”恭王淡淡一笑,“所以,他可以留下来,我,就必须要走了。” “六爷!”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道:“我走,对各方各面,都好;对我自己,也好。” “不然,迟早有人师当年蔡某的故智的。” 文祥、宝鋆都晓得,恭王嘴里这个“蔡某”,是指蔡寿祺。 顿了一顿,恭王继续道:“事已至此,你们不必为我惋惜,也不要再动什么……不必要的念头了。” 又顿了一顿,郑重道:“你们要多想一想,我走了之后的局面。” 文祥、宝鋆,都不接他的话头。 恭王勉强笑了笑,道:“我是嗯,别的倒也罢了,关键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我……应该,是咱们三个,一手共同缔造,我……不是十分放心的下。” 恭王的话里,颇有“托付后事”的意思,文祥心潮起伏,宝鋆更是激动,眼睛都微微的红了。 文祥按耐住激越的心情,道:“请六爷吩咐。”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恭王道,“草创之初,我心雄万丈,想着将一切洋务、新政,统统装了进去,因此,盘子做得极大,如今……” 顿了顿,恭王的话里带出了苦涩:“时移势易,再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盘子,未免就显得……大而无当了。” “六爷,这……怎么呢?” 恭王轻轻叹了口气:“顾问委员会!” 文、宝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在我看来,”恭王道,“这个‘顾委会’,和‘总署’,两家其实是一个路子,架构、职差,彼此颇有重叠,这个,政出多门,时日长了,终究是……不大妥当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署”,或者“译署”。 恭王的话,的十分含蓄,但文祥、宝鋆都明白他的意思,总署设立于先,顾委会设立在后,所谓“重叠”,是“顾委会”侵夺了“总署”的职权。 “他们干他们的,”宝鋆嘟囔着,“咱们干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嘛……” “佩蘅,”恭王苦笑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怎么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六爷的对,”文祥道,“总署下设英国、法国、俄国、美国、海防五股,一股一股看过去,确实是和‘顾委会’……‘重叠’得厉害。” 宝鋆不吭声了。 正如恭王所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设立之初衷,是办理“一切洋务和新政”,所辖事务极其广泛,下设的英国、法国、俄国、美国、海防五股,并不可以简单的顾名思义。 好吧,“一股一股看过去”,看看和“顾委会”之间,到底有哪些“重叠”? 英国股,主办与英国、奥地利交涉事务,兼办各口通商及关税事务。 中、英合办中国海军,英国国会通过议案、返还圆明园器物,英国、美国合办北京博览馆,一系列重大事件次第发生,中、英交往的重心,一步步由“恭系”转入“关系”具体来,就是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转入顾问委员会。 在对英交涉上,总署“英国股”的办事权,实事上已消失殆尽,已沦为一个仅负责传递公文的角色了。 对奥交涉,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关卓凡出面调停普奥战争,既帮了奥地利一个大忙,又在国际上大放异彩,几比肩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关系”在对奥事务上的发言权,倏然大增。奥地利呢,人也不傻,对华交涉,也更愿意、甚至只愿意同关亲王以及关亲王的人打交道了。 可是,总署“英国股”对外交涉的权责,已基本被顾问委员会架空了。 再来看看“各口通商”。 彼时,中国的各口通商,分北、南两块,北由三口通商大臣负责,南由五口通商大臣负责,即后世北洋通商大臣、南洋通商大臣之滥觞。 需要指出的是,“三口通商大臣”也好,“五口通商大臣”也罢,名义上虽在总署之下,但是总署和他们,仅仅是一种“业务指导”的关系,架构、权责,彼此是平行的,总署对他们的影响力,其实是有限的。 彼时,五口通商大臣较之三口通商大臣,地位更加重要。这个位子,由两江总督兼任,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后,江督由赵景贤署理,五口通商大臣的位子,自然也坐到了赵瘸子的屁股底下,那是关卓凡的死忠,两江三省最重要的江苏,又是关卓凡起家之地,所以,南边的口岸通商事务,总署根本插不进手去。 至于三口通商大臣,北京的官场,私下底都在流传一个法:“上头”对崇地山愈来愈不耐烦,这个位子,他恐怕坐不了过久了这几乎已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唯一对此懵然不知的,大约就是崇地山本人了。崇厚去职之后,北口通商,很可能仿南口的例,由直隶总督兼署三口通商大臣。 果真如此,以曾涤生和关逸轩的眉来眼去,总署也不要指望能够插手三口通商的事情了。 就剩下关税了。 顾问委员会的手,倒是没有伸到关税上面,问题是,总署的手,也伸不进去中国的关税,都在英国人手里捏着呢。英国人交过来的税款,该怎么花,总署了也不算数,那是“上头”和大军机们的事儿,就是各省督抚,也能插上一脚,反倒是凌驾六部之上的总署,在关税事务上的角色,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英国股”本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五股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股,现在,基本就剩个空架子了。 其余各股呢? 法国股主办与法国、荷兰、西班牙、巴西四国交涉,兼办管理教民及招用华工事宜。 法、荷、西、巴四国,最重要的,自然是法国。对法交涉事务,倒还没有像英国那样,转到“关系”手里,可是,大伙儿心知肚明:既然将来对法不免一战,此役又全然由轩邸主导,对法交涉,由“恭系”转到“关系”,是迟早的事情。 不久之前,普奥相争之时,中国发表支持普鲁士的声明,法国署理公使博罗内替奥地利出头,要求中国收回声明,他和总署交涉,不得要领,恭王通过文祥,转告博罗内:此事由轩郡王主持,只有他才能给您“满意的答复”。 其时,某些事情,端倪已露了。 *(~^~) 第六十章 盘账 法国股兼办的事项中,有“管理、保护教民”一项,这是因为在华主教事务,由法国代管,所以“管理、保护教民”就放在了法国股。△¢,这项差使,十分重要,然而却也是十分之吃力不讨好,如果顾问委员会肯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倒是愿意双手奉送,问题是,人家从来没有过这个意思呀。 俄国股,主办俄国、日本交涉事务,兼办陆路通商、外交礼仪以及本衙门官员的考试任免、经费开支。 对俄交涉事宜,“关系”尚未染指,不过,打完新疆之后,可就难了——也就是明年的事儿。新疆恢复,西北方向,势必要和俄国的势力接触,而西北事务,完全操在关卓凡和左宗棠二人之手,到时候,对俄交涉,十有**,要重蹈对英、对奥的覆辙。 至于日本,目下其对中国几以藩属自居的局面,完完全全是轩亲王亲统轩军一手打下来的,关于日本之种种交涉、处置,从派谁去做驻日公使,到和樱皇的日常供应,事无巨细,完全出于轩邸门下,全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英国、奥地利的事情,总署还能打打杂,日本的事情,连“打杂”都不必总署来做的。 俄国股兼办的事项中,自己能做主的不重要,重要的自己做不得主。陆路通商远不如海、河口岸通商重要;外交礼仪自然重要,可是,这个哪里是俄国股自己做得了主的?在这个时代,这属于外交事务的最高层面。一定要由负外交最终决定权的人亲自拍板。甚至亲自出面折冲樽俎才可以。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的礼仪风波。就是一个很好的明了。 美国股,主办与美国、德意志、意大利、瑞典、挪威、比利时、丹麦、葡萄牙、秘鲁交涉事务,兼管海防设埔、保护华工。 美国股管着一大串国家,不过,其中真正重要的,只有美国和德意志,而德意志诸邦之中,最重要的、或者唯一重要的。只有普鲁士。 这两家,情形又如何呢? 不消了,和美国的“歃血之盟”,完全是关某人一手缔造,对美事务,仿佛日本,也完全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普鲁士和中国之间,虽无中国和美国那种“鲜血凝成的友谊”,但也在私下底达成了结盟的默契。这一方面是因为要携手对付潜在的共同敌人——法国,另一方面。是得力于中国对普奥战争的调停。这两件事情,全都是关卓凡的首尾。则对普交涉之权重,由“恭系”转入“关系”,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美国股兼办事项中,“海防设埔”不是军事,而是指在海边筑堤造坝,这本来是工部的差使,文祥兼着工部尚书,深感“海防设埔”工程浩大、牵涉甚广,工部的格局,办这个差使,实在力不从心,于是把这一块从工部划了出来,归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便于全盘统筹。 军事层面的“海防”,放在“海防股”。 海防股主办南北洋海防,包括建造炮台、开办船厂、筹建海军等,长江水师亦在“业务范围”之内;兼办购置轮船、枪械,制造机器,置办电线、铁路、矿务,等等。 可以看出,所谓“新政”,基本都放在了海防股。 海防需要海军,从建设新式海军入手,打开缺口,以点带面,推动整个“新政”的勃兴——拿现代的话,就是由军事工业入手,推动轻重工业的自我循环,最终达成整个工业化的实现。 不好恭王、文祥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之初,就有如此清晰的思路,不过,类似的朦胧的想法,应该是有的,至少,事实上,“新政”走的就是这条路子。 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问题是,这条道路上,现在到底是谁人在走啊? 大清海军,几乎等同轩军海军;“新式海军”和“轩军海军”,更是彼此划了等号的——海军这一块,哪里还有他人插手的余地?其余相关,如福建船政,包括船厂和学堂,还有旅顺、威海两个军港,一切和海军关联之重镇,或已落入“关系”掌握,或根本为“关系”缔建。可以,中**事层面之“海防”,已彻底沦为“关系”之禁脔了。 长江水师,名义上归属总署管理,但这仅仅是一种彼此平行的“业务关系”,事实上,除了手创长江水师的曾涤生和彭雪琴,哪个指使得动那班骄兵悍将?后来,关卓凡强势介入,在理、在势、在情,彭玉麟不得不同意改组长江水师,长江水师终于重入朝廷掌握。 可是,长江水师既然是关卓凡“拿下来”的,这块地盘,就是关卓凡的,或者为“关系”和“湘系”共有,长江水师或存或废,何去何从,以前总署了不算,以后总署依然无法染指,“海防股”对长江水师的管理,由始至终,徒具空名尔。 其余“新政”呢? 中国的电报,由南至北,绝大部分,为关卓凡本人或“关系”大将一手创办,非“关系”手创的一部分,如福建的电报,是在左宗棠任闽浙总督期间打下的底子,不过,也和关卓凡有着密切的关系——福建的电报线路,为关卓凡规划的沿海陆路电报线路环节之一;还有,福州电报局的“主办”,出于上海电报总局之门下。 铁路就更加不必了,全中国的铁路,都由顾问委员会的“铁路股”主办。 中国最重要的机器厂、枪械厂,不论是“洋本”,还是“官本”,都在上海高昌庙的“自贸区”和“工业园”内,包括由美国人克里斯托夫斯潘塞出任总经理兼总工程师的“申江兵工厂”——那是中国最好的兵工厂,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兵工厂之一。 还有什么呢?嗯,矿务,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开平矿务局,这个,由谁创办,在谁手上,就不必再啰嗦了吧。 通盘算下来,“海防”基本不关“恭系”什么事儿了;“新政”这一块,“恭系”的手上,目下,到底还剩下几斤几两呢? 这个账,盘的愈仔细,“家底”就愈少,恭王、文祥、宝鋆,都陷入了沉默。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一章 二合一? 过了好一会儿,“房子”里的气氛,已经沉郁得有一点儿叫人憋闷的感觉了,才由宝鋆打破沉默:“总署的事情,似乎……确实不能不有所更张了,请六爷的示,这个,该如何着手呢?”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他原本最担心的,是宝鋆和关卓凡恩怨纠葛,心里的疙瘩抹不去,弯儿转不过来,一味“硬抗”,总署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走之后,”恭王道,“博川就是总署的首席大臣,这个,‘上头’也好,朝内北街也罢,是绝不会有所改易的;佩蘅的‘总理大臣上行走’亦然。” 管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大臣”,仿军机大臣例,有总理大臣、总理大臣上行走、总理大臣上学习行走、办事大臣等不同级别。不过,和军机处不同的是,总署的大臣,没有“领班”的法,原则上,“总理大臣”即为首席大臣,不过,也有两位总理大臣并存的情形恭王、文祥就是如此。恭、文都是总理大臣,恭王排名在前,为首席大臣;恭王求去之后,文祥就是名正言顺的首席大臣了。 “今后,”恭王继续道,“总署的事情,就是两位抓总的了,本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该临走之前,多嘴多舌,给后来者平添负担……” 文祥微微皱眉,打断了恭王的话:“六爷,你和我、佩蘅,就不必这种客气话了。” 恭王摇了摇头,微微苦笑:“这不是客气话……” 不过,他没有再就这个题目发挥下去,顿了一顿,道:“我觉得。若有所更张,大约有两条路好走。” “第一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坐了下来,开诚布公,妥当协议,厘清彼此职责。该归拢到那边儿去的,就归拢到那边儿去!以后,各司其职,精诚合作,庶几无政出多门、权责不清、牵扯掣肘之忧。” 这一条路,白了。不过三个字“划地盘”。 果然能够“厘清彼此职责”,自然是好事,可是,关键在于,哪些是“该归拢到那边儿去的”?如果是按照既成事实划定“彼此职责”,则总署之下,还能剩下多少地盘?赫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不就真成了个空架子了吗? 所以,恭王的“该归拢到那边儿去的,就归拢到那边儿去”,得反过来理解:讨价还价。折冲樽俎,从顾问委员会那儿,挖一部分地盘回来,然后,“各司其职,精诚合作”咱们两家,都不要再“踩过界”了。 或者。拿宝鋆的话来,就是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人家吃到了嘴里的肥肉,怎么肯吐将出来?不过来抢你剩下的地盘。就谢谢地了! “六爷,”宝鋆嘿嘿一笑,“你是真正为我们打算,可是,只怕是与虎谋皮……啊,我这么,不大妥当,我是,只怕劳而无功,还治出一堆闲气来。博川,你呢?” 文祥点了点头,道:“六爷,我也觉得,这第一条路,走起来,不大容易。” 恭王也是一笑,道:“两位都不以为然,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甚靠谱。” 顿了一顿,道:“那么,咱们来看看另一条路,走不走得通?” “第二条,索性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合在了一起!” 文祥、宝鋆,大大一震。 这个,他们可是从来没有想过。 乍一听,匪夷所思,仔细想来,呃……不定……真是个……好主意呢!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分治”的局面,照目下的情形,如果持续下去,总有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要被顾问委员会“阴干”的。到了啥事儿也管不了、啥事儿也办不了的时候,轻轻一纸上谕,就可以撤销了曾经声威赫赫的总署,到时候,任谁都会觉得理所当然留你在那里,只好无所事事、徒耗钱粮,有什么意义? 如果趁着手里还有牌,同顾问委员会合在一起,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人事,总要在二合一之后的新衙门中有所安置,“新政”就少不了“恭系”的一块! “好!”宝鋆的眼睛发亮了,“六爷真是‘死棋腹中出仙局’!顾委会和总署若合在了一起,以博川的声望资历,哪个好意思置其于郭筠仙之下?” 恭王微微一笑:“你这张嘴……”摇了摇头,不话了。 文祥皱起了眉头。 “位子高低、排名前后,”文祥正色道,“我是不介意的这不是矫情。还有,佩蘅,你莫打什么鸠占鹊巢的主意,这怎么可能?真这么想,真这么做,到时候,只会坏事,只会适得其反!” 宝鋆笑嘻嘻的道:“六爷,你放心,我这张嘴,只有在你和博川的面前,才会放言无忌,惹不了什么麻烦!” 转向文祥:“博川,你不介意,我介意除了我,介意的人还有许多!你也放心,我不是真的打什么鸠占鹊巢的主意我没那么不自量力!我是,咱们提出来二合为一,咱们就先占了地步!拿洋人的话,就是‘球踢倒了那一边’,我倒要看看,那一边要如何应对?” 这是很实在、很透彻的话,恭王、文祥都不能反驳。 不论恭王“二合一”的主意,最终是否能够成事,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讨价还价的手段。 宝鋆轻轻地咬着牙,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了:“外边儿有一种法,叫做‘关恭合流’,让咱们瞅瞅,朝内北街那边儿,到底有多大的‘合流’的诚意?” 恭王、文祥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不过,”恭王,“这个事儿,不能由我出面……” “这自然是不能麻烦六爷的,”文祥道,“我和佩蘅,会寻个合适的时机,面请于轩邸。” “打擂台,”宝鋆,“你一个人上场就好了,加上我,反而坏事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文祥皱了皱眉,没搭他的话头。 “还有,”恭王轻轻叹了口气,“也得……等我走了之后,你们再来操办这个事情。” “六爷……”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咱们不必再效儿女之态了!再者了……” 他没有“再者了”下去,眼睛里,却隐隐放出奇异的光芒来。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关天下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恭亲王上折,自请开去一切差使,立时朝野轰动。() 折子是这么开头的,“伏念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五载以来,朝乾夕惕,备极勤劳,励精以综万机,虚怀以纳舆论,圣德聪明,光被四表,遂致海宇升平。” 接着,“臣欢欣鼓舞,效力奔走,期睹盛世中兴,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 大好局面,尽归美于两宫皇太后,到自己,不过一句“欢欣鼓舞,效力奔走”,这是非常高明的写法。 谁都知道,所谓“同治”,不但是两宫“同治”,还是君臣“同治”,的明白些,其实就是两宫和恭王“同治”。不论今日之恭王,是否已被边缘化,今日之大好局面,始作俑者,推原论始,还是恭王。 恭王将两宫捧得愈高,他自己的功劳就愈大,此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也。 再往下就开始转折了,自个儿“体气不足,宿疾时”,军机处总揽枢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主责外交,动止得失,皆关国体,自己“精力不济,难胜繁钜”,疏忽不免,如果继续留在军机和总署,必有耽误大事之日,到时候,就算两宫皇太后不忍加责深究,自己又如何能够心安? 因此,请开去军机大臣和总理大臣之职。 其余本兼各职,亦请一并开去。 恭王的兼职中,最重要的是“照看内务府”。这是个很含混的法,不算一个正式的衔头,但既然有了这么个法,以恭王的地位,在涉及内务府的事务上,他的话语权,便犹在“掌管印钥”的席内务府大臣宝鋆之上。 刚刚过“肝脑涂地,亦所甘心”,就声称“精力不济,难胜繁钜”。原因呢,是“体气不足,宿疾时”。可是,“体气不足”。似乎不算什么大毛病;“宿疾时”呢,也没具体是什么“宿疾”。 这个话里话外的意思,嘿嘿,就颇值得玩味了。 折子递了上去,次日便了下来。毫无耽搁。 “上头”如此批复:“该王公忠体国,勤劳夙著,与社稷同戚。于此王事未毕、大治未洽之际,何忍轻言遽去?王当深体朕心,所请开去差使,固毋庸议。” “上头”的反应,“恭系”非常满意。 以恭王的地位、身份,请求“开去一切差使”,对此,不论“上头”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先做出挽留的姿态,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然,一请即准,同直接黜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关键在于上谕的遣词用字,是犹豫吞吐,还是斩钉截铁?若是前者,明恭王帘眷已衰,走的就未免有些灰头土脸;若是后者,明恭王帘眷不替。走也走的风光。 “固毋庸议”之“固”字,恭系尤其满意。 一般来,“应毋庸议”就是很明确的拒绝了;“应”改为“固”,更加摆出了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 于是。恭王的第二份折子,就显得情深意切了。 恭王先讲了一个故事:宣宗成皇帝在日,曾赐给先帝和他一对刀枪,刀赐名“宝锷宣威”,枪赐名“棣华协力”,寓意兄弟同心。棣萼情联。 接着,咸丰末年,下多故,“先帝夙兴夜寐,孜孜求治。何图昊不吊,龙驭上宾。臣乍闻噩耗,旋地转;哭叩梓宫,更是五内迸裂。其时已觉气体难支,尤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 再往下,就扯出开篇那个“兄弟同心,棣萼情联”的故事了。 恭王,前几日,在内务府,他看见了当年那一对“宝锷宣威”和“棣华协力”,霎时间,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先帝御容,有如生人,他“涕泗交流,情不可尽,心神俱迷,惘知所措”。 回到家中,“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病等宿疾,委顿成废。” 好了,到这儿,总算出来自己的“宿疾”是什么了。 病根儿呢,早在辛酉年的时候就种下啦。 反正呢,都是我和我的皇帝哥哥感情太好闹的啦。 最后,“唯有哀恳我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于全,许乞骸骨,为地容一虚靡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使臣受帡幪于此日,正丘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不但情深意切,而且哀婉动人,真正是闻者泪下。 “上头”也表示非常感动,口气亦有所松动了,不过,还是没有批准恭王的辞呈,只,该王勤于国事,深堪嘉尚;积劳成疾,朕心恻然,这样吧,开去差使神马的就不必了,给假两月,好好调养,痊愈之后,销假回到原岗位继续光热吧。 一次开出两个月的病假条,在台面上,几乎是不能更长的了,这代表朝廷也认可了恭王的“病情”确实严重,埋下了答应他求去的伏笔。 于是,恭王第三次上折,自己对皇太后、皇上的关怀,感激涕零。可是,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宿疾”,不是旬月之内可去的,纵然遍延名医,也只能残喘延年而已。自己身上的差使,都非常重要,不能因为自已“养疾”随意耽搁,为不误军国政事,还是请开去一切差使。 又,倘若侥之幸,托赖皇太后、皇上的洪福,自己真有痊愈的一,朝廷又不弃菲材,自己出来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分所当为的。自己身为亲王,与国同体,为国效力,原不必居何名义。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三推三让,一切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彼此的面子都足了,“上头”终于答应了恭王的请求。 在答应了恭王开去一切差使的请求的同时,上谕将恭王大大夸奖了一番,并有“无恭亲王无今时局面”之法。 这是高得不能再高的奖谕,且语出格外,恭王看了,触动心怀,泪如泉涌,真正是“感激涕零”了。 另,恭亲王赏食双亲王俸。 这份恩典,自辛酉年始,恭王一直推辞不受,这一次,他不再推了。 还有,恭亲王长子载澄,加郡王衔,并赏食贝勒全俸。 同治元年,载澄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就进了多罗贝勒。不过,那个时候,他太了,只能“食半俸”——一般情况下,是成年或袭爵的时候,才“食全俸”的。现在的载澄,既未成年,更未袭爵,提前“食全俸”,算是“恩施格外”。 十来岁的孩子,就加了郡王衔,更加是极罕见的“殊恩”。 恭王既去,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关卓凡的身上。 私下底,一种法迅流传开来: “关下”,开始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三章 太后有点儿怪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养心殿,军机“叫起”。 今儿的政务,一件件都议过了,跪了安,众军机大臣正待退出东暖阁,慈安道:“关卓凡,你留一留。” 这是常有的情形,关卓凡答了声“是”,站住了。 文、曹、许、郭四人退出之后,慈安开口了:“你成亲,也三个月了,嗯,我们姐俩儿想着,该去看一看两位公主,瞅一瞅,你们的日子,过的是不是真像你们自个儿嘴上的那么好?” 到最后一句,已是满脸笑容。 关卓凡微微一怔,随即也堆出笑容来,道:“是!就请太后赐下准日子来,臣……” 正想“具折奉请”,转念一想,太后“看”的是公主,临幸的是公主府,名义上,得由公主出面“具折奉请”。 于是乎改了口:“臣回去,传太后的谕,请公主具折奉请。” 一边儿,一边儿心下奇怪:此刻的慈禧,脸上木无表情,毫无笑容。 “准日子嘛……”慈安微微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嗯,如果我们姐俩儿一块儿过你们那儿,阵仗太大,怕是大家伙儿都给折腾的人仰马翻,话都不能好好儿几句,这样吧,我去丽妞儿那儿” ≯♂,转向慈禧:“妹妹去敦妞儿那儿,我们姐俩儿错了开来,你们夫妻接待起来,也自在些。” 关卓凡一怔,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主要是慈禧的问题。 慈禧于荣安公主,毫无感情,圣母皇太后若临幸荣安公主府。不过走个过场,口不对心,客人、主人,都会觉得十分别扭。还有,若单单“看看”荣安公主也罢了,问题是。那儿还有一位丽贵太妃。慈禧和丽贵太妃,是多少年都没有过话的了,见了面,一定还是无话可,主客之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如此一来,连带着慈安和荣安公主、丽贵太妃,也没法儿好好话了。太后临幸公主府。本是件光鲜热闹事儿,若硬要两宫同行,必定弄得大家都没有意思。 慈安自然是愿意去敦柔公主府的,可是,若圣母皇太后未临幸荣安公主府,母后皇太后却临幸了敦柔公主府,就未免太着痕迹了,荣安公主的脸上也下不来。所以。干脆“错了开来”,母后皇太后去理藩院后胡同。圣母皇太后去苏州胡同,各自适得其所。 在名义上,两位皇太后都是两位公主的“皇额娘”,但任谁都晓得,荣安公主的正经“皇额娘”,是母后皇太后。敦柔公主的正经“皇额娘”,是圣母皇太后,如此安排,符合大伙儿的心理预期,没有啥突兀的。 到去女儿家串门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慈禧的脸上,却毫无笑容,是否就是因为她不愿意去理藩院后胡同? 再一想,不对啊! 行程该如何安排,上边儿这姐俩儿,必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才跟我的。在此之前,她们俩必是已定了“各人看各人女儿”的章程,御姐不可能因为被迫临幸荣安公主府而不豫啊。 或者,是我多心了? 再往上边偷觑了一眼,慈禧依旧面无表情。 有点儿不对劲儿。 关卓凡不及细想下去,道:“是!谢两位皇太后体谅!” 慈安转向慈禧:“妹妹,你先去敦妞儿那儿,日子你自个儿定吧。” 果然是事先商量好了的。 慈禧的声音干巴巴的:“就后吧。”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怔,后?这么仓促? 慈禧最喜看戏,搭戏台子、请戏班子,可就只剩下一的时间了。 不过,这自然也难不倒他,于是道:“是,臣遵旨。” 慈安又看了慈禧一眼,心中也有点儿奇怪。 她也觉得,后未免赶了些;另外,也觉得,“西边儿”的语气、神情,有点儿怪异。 心里嘀咕:怎么回事?去女儿家里串门的主意,可是你自个儿提出来的呀? * * 今儿,关卓凡该在敦柔公主那儿“上值”。 到了苏州胡同,进了府,敦柔公主迎进上房,关卓凡坐了下来,喝了口茶,便把两宫皇太后要临幸公主府的事儿给敦柔公主听了。 敦柔公主的眼睛发亮了:“哎哟,那感情好!” 随即秀眉微蹙:“皇额娘最爱看戏,可是,宫里边儿的戏,根本就没法子看!难得出来一趟,一定要请她老人家好好儿的看半戏!可是,銮驾后就到了,这,这可怎么准备的过来呢?” 嗯,夫妻俩想到一块儿去啦。 关卓凡笑道:“‘宫里边儿的戏,根本就没法子看’晓得你看的戏多,不过,这个口气,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 “当着皇额娘的面儿,”敦柔公主含笑道,“我也是这个话。王爷不晓得,宫里升平署的戏,都是太监扮的,昆腔居多,唱的是不坏,可皇额娘爱的是皮黄,尤其爱生旦合串的‘对儿戏’,这些戏,宫里哪里有?” 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宫里边儿的戏,就算唱皮黄,要么动不动‘跳加官’,要么派两个内务府的司员,站在台柱子前边儿,叫什么‘带戏’王爷想啊,好好一出戏,杵两个官儿在前面,像什么样子?” “是,确实不像样子,煞风景,叫人‘出戏’。” “出戏”二字,听得敦柔公主微微一怔,仔细一想,实在形容入妙,语气中不由就带出了又惊又喜:“王爷‘出戏’二字,真正形容入妙,你还总自己‘不懂戏’?”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确实不懂戏,又哪儿敢在你这位大行家面前卖弄呢?戏好,戏坏,我这对耳朵,真的听不大出来。” “王爷又笑话我唉,戏好也罢,戏坏也罢,先得有戏看,搭个体面点儿的戏台子,都得好几,明儿就一的功夫,怎么赶得及呢?还得定戏班子!” “这个嘛……”关卓凡狡黠地笑了笑,“我倒是有法子,只要……” “只要什么?王爷请。” 关卓凡压低了声音:“只要……晚上我试点儿新鲜花样的时候,你不扭手扭脚的就行了。” 敦柔公主满面飞红:“你!……” 关卓凡笑吟吟的:“怎么样?娘子意下如何啊?”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抬起头来,面上红云未散,似喜似嗔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好吧……” *(未完待续……) ps:明出差,19日(周六)晚机回,所以……又得请假了。14日(周一)、15日(周二)请假,16日(周三)复更。出差六,只请两假哦,只请两假哦,重要的事情……多一遍,嘿嘿,狮子在此谢过了! *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四章 密谕 关卓凡眼见娘子娇羞婉转,不禁食指大动,正在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来试一试“新鲜花样”?敦柔公主话了:“王爷到底有什么好法子?能不能……先跟我一?我……也好放下心来。△,” 关卓凡笑嘻嘻的道:“娘子的意思,是要为夫先‘放订’么?” 敦柔公主的脸儿又红了:“你这个人!……” “我的法子,”关卓凡不逗她了,“穿了,其实一个大子儿也不值的。京里的能工巧匠——我是,吃搭戏台子的饭的那班人,你别看他们平日里搭个台子要好几功夫,那不过是磨洋工,如果银子给足了,或者刀子架到脖子上,同样的一个台子,一不到,就能搭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差的。” “哎哟,真有这么厉害?” 关卓凡看她又惊又喜的样子,微微一笑:“这算什么?你是没有见过轩军工兵的活计——一条几十丈宽的大河,在河面上搭起一座便桥,不过半功夫,就成了!几万大军,源源不绝,包括马匹、大炮,就都过了河了!” 这超出了敦柔公主的想象能力,她樱唇微启,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我是没有见识的福气了。” 关卓凡听妻子语气怅然,就想:“不一定啊,得空儿了……”转念一想,这个胸脯,可不能随便拍,轩军工兵搭建浮桥,要么是作战,要么是演习。北京城里的公主,哪里有机会“见识”?总不成单单为了哄妻子高兴,就叫轩军工兵表演一次搭浮桥?那俺不成了周幽王了吗? 周幽王倒也罢了,那褒姒…… 正在胡思乱想,敦柔公主又话了:“别这个‘便桥’了,就是‘足球’——王爷可是答应过我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带我去见识过呢。” 娇嗔婉转,且出于素来“端庄”的敦柔公主之口,关卓凡不由骨头大酥,道:“是,是,公主责备的是,话可不能不算数!嗯,年前。就年前,我一定请公主去看一场‘足球比赛’!咱们就到丰台大营好了,不算出北京,就不算‘违制’;或者,三里屯也行——近卫团在那儿,更近!” “年前?那感情……” 一转念,敦柔公主把“好”字咽了下去,连忙道:“这……不大妥当吧?我是。这个‘足球’,必定是戏于户外吧?接下来。儿愈来愈冷,这寒地冻的,弄不好,还会赶上大雪纷飞,叫军士们大冷儿在外边儿……呃,私下底。该有人抱怨王爷……不恤下情了。我呢,就是随口一,可不能为了我……” “公主有心了,”关卓凡微微一笑,“不过。不必担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对于当兵的,经地义!别下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按时出操!大冷儿耍个‘足球’算什么?不过暖暖身子罢了!公主是没见过,几千条精壮汉子,脱了上衣,在雪地里腾跃翻滚吼叫的场面!正好,这一次,一并请你看个西洋景儿!” 敦柔公主呆了半响,轻轻舒了口气,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轩军这么能打!” 敦柔公主柔柔的看着丈夫,目光中充满了敬慕之意。 红云未散,秋水生春,关卓凡心头热热的,试一试“新鲜花样”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忍了一忍,还是耐不住,正要有所动作,门外熙轻轻喊了声:“公主,王爷。” 这个丫头!…… 道:“长春宫的李总管来了。” 靠,一个接一个过来“煞风景”!关卓凡不由微微皱眉:“他手脚倒是快,这算是前后脚了。” 敦柔公主却欣然道:“必是为了后日皇额娘临幸的事儿来的,正好,咱们和李公公一块儿,把戏码儿先定下来——快请!” 夫妻俩来到花厅,李莲英已经在候着了。他本来坐着喝茶,门外侍从喊了声“公主、王爷到”,他立即站起身来,让到一旁,垂首侍立。 关卓凡和敦柔公主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李莲英趋步上前,打下千儿,请了一个极漂亮的“双安”:“奴才给公主请安,给王爷请安!” 敦柔公主含笑道:“辛苦李公公了,公公是来传懿旨的吗?” “是,”李莲英赔笑道,“是口谕。不过,圣母皇太后了:就几句话的事儿,叫他们两口儿站着听就好,别折腾摆香案那一套了。” “皇额娘体恤,女儿和额驸谢过了。” 李莲英微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圣母皇太后慈谕:是次临幸,就是为娘的到女儿、女婿家里,串个门儿,唠唠家常,用个便饭,一切预备,不必奢费——” 顿了一顿,接着道:“戏呢,就不看了,有多余的辰光,大家伙儿,多唠唠嗑儿,多好着呢?公主、额驸,务必仰体慈心,此谕!” 敦柔公主应了声“女儿接旨”,接着,关卓凡应了声“臣接旨”,然后,夫妻俩就面面相觑了:不看戏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费这么些心思、白动这么些脑筋啦。 “口谕传过了,”李莲英道,“还有给轩亲王的密谕。” 关卓凡、敦柔公主都是一怔,敦柔公主马上反应过来:“是,就请公公传谕。” 完,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马嬷嬷、熙,都明白她的意思,立即指挥其余仆从,跟着公主,出了花厅,然后将前后的厅门都掩上了,门口、廊下的人,也都撤开了。 在确定无人可以听壁角之后,李莲英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他走上一步,靠近了关卓凡,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后临幸,有极紧要的话,要跟王爷。” 关卓凡的眉毛,微微一挑。 “主子,这些话,一句也不能外泄的。可是,苏州胡同,不比朝内北,要王爷事先预备好,怎么样才能关防紧肃,就同柳条胡同一样?” *(未完待续。。)u 第六十五章 都不寻常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关卓凡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点头道:“好,你回禀圣母皇太后,我今儿晚上就开始布置,一定妥妥当当的。⊥,” 李莲英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回,我瞅着,主子同以前,呃,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这一回”、“以前”,指的都是慈禧、关卓凡宫外会面,李莲英这个话,关卓凡自然听的懂。 “哦?哪儿不一样啊?” “以前,都是兴兴头头的,这一回……呃,我实在不大好,主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几,主子的气性不大好,有个宫女,进茶的时候,盖碗里的茶水,洒了一点点在托盘上,就挨了二十板子——这个情形,许久没有过了。” 慈禧不是一个容易喜怒形于色的人,更不是一个遇事沉不住气的人,关卓凡想起了养心殿上慈禧奇怪的表情,心下确定了:一定生了大事儿,且不是什么好事! “我偷偷问过玉儿,”李莲英皱着眉头,“是不是主子身子不爽利,害肚子疼,所以气性大?玉儿又不是。可是,到底为了什么,她也摸不着什么头脑。”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好,你们已经尽力了,今儿晚上和明儿白,如果还有什么状况,想法子及时给我递个信儿。” “是,奴才遵命。” 顿了一顿,李莲英再次压低了声音:“那个人是谁,我查出来了。” “哦?” 关卓凡虚虚的点了点自己的右耳。 李莲英立即附耳过来,了几个字。 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果不出我所料”的微笑:“我想也是,偌大的公主府,就他一个,是从……” 到这儿,勾起食指,做了个“七”的手势,道:“是从这儿辗转过来的。” “王爷明鉴。” 关卓凡晓得。慈禧在敦柔公主府里,放了一个耳目。这个人是谁,李莲英替他查出来之前,关卓凡已经心里有数。这个人。不能经李莲英和玉儿的手,因为慈禧和关卓凡的事情,李、玉二人都“门儿清”,玉儿更是已经到了床帏不避的程度,李、玉和关卓凡太近了。监视关卓凡,就不能再用李、玉的力量。 不是李莲英、玉儿经的手,就一定是通过醇王福晋的路子了,除此之外,慈禧再没有可供机密的“自己人”了。 “好,老李,活计做的不错,你就继续费心吧。” “是,奴才尽心竭力。” 李莲英走后,关卓凡回到上房。敦柔公主已在屋里边等着了,见到关卓凡,微笑着站了起来:“王爷饿不饿?是不是该用膳了?” 关卓凡一笑:“我晓得你牵挂密谕的事儿,可惜规矩拘着,我不能。不过,我没挨骂,你就放心好了。” 敦柔公主脸上微微一红,嗔道:“瞧王爷的!我是那不懂事儿的人么?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胡乱打听?” “不是军国大事。”关卓凡,“不过……也紧要!嗯,咱们府里,品流甚杂。该好好儿的捋一捋了!” 敦柔公主一怔:丈夫这句话,颇有深意,似乎……和方才的“密谕”有什么关系? “是,这自然都听王爷的安排。” 关卓凡刚想他的“安排”,门房来报:王庄上的苏达来了,是关于王庄“试点”。有紧要情形向王爷禀报,王爷见是不见? 苏达?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 苏达,玉儿的哥哥。 前文交代过,苏达原是做“半分庄头”的。本朝的皇庄,共分五等,“半分庄”是最的一等,九顷以下,都叫做“半分”,最的庄子,不过两三顷而已。“半分庄头”大约管着五、六个壮丁,负责庄子的劳作、生产,并按规定缴纳粮赋、出息。 这不是一个好活计。庄头如果缴不足粮赋,是要挨鞭子的;情形严重的,会被剥夺庄头的职务,赶去抡锄头、做壮丁。清末,皇庄弊端无数,生产能力已经跌到谷底,庄头被鞭挞甚至罚做壮丁的,不知凡几。 关卓凡为笼络玉儿,将苏达调入轩军,不久之前,又将苏达从轩军调了出来,做了他名下的十来个庄子的总管。这于苏达,自然是一步登。不过,关卓凡用苏达,也不仅仅是为了笼络玉儿,他有心拿自己的庄子,替“土地改革”做一个“试点”,苏达脑子活泛,对自己死心塌地,又熟悉“国有农庄”的情形,很适合办这个差使。 “土地改革”这样东东,十章八章未必讲的完,暂且按下不表。而这个所谓“试点”,尚未正式推行,是不会出现什么“紧要情形”的,这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没有必要追到敦柔公主府来给王爷禀报,那么—— 李莲英前脚走,玉儿的哥哥后脚就过来,会仅仅是巧合吗? 关卓凡微微皱眉:“王庄‘试点’的事儿,还真是麻烦!嗯,晚膳迟一点再用吧,我先听听,苏达那儿,出了什么幺蛾子?叫苏达到书房见我!” * * 第三,军机“叫起”,为给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固伦公主府腾出足够的时间,一切政务,除了一、两桩最紧要的,其余事项,都不在当研议。军机之后,也没有安排其他的“起”。于是巳初未到,便已散朝。 慈禧回到长春宫,更了衣,补了妆,即起驾敦柔公主府。 关卓凡自任“扈从大臣”。 苏州胡同就在皇城根儿的东北角,銮驾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出皇城东安门,左折北上,贴着皇城根儿,一路直行便是了。 这条路,清扫的干干净净,几乎一片落叶也找不着。还没亮,步军统领衙门便开始驱赶闲人,设置警跸。道路两旁,每隔丈许,便钉子般杵了一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兵,这些兵,每一个,都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亲手挑选,而阿尔哈图自个儿,也在东安门外站班。 接近敦柔公主府半箭之地,警跸的差使,由步军统领衙门换成了轩军近卫团。 公主府里里外外,从大门到垂花门,从银安殿到后花园,每一路口、每一门口,皆有轩军近卫团士兵把守。满府执事,都事先奉了严令:除了马嬷嬷和熙两个,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随意走动,有不听招呼的,轩军守卫立即拿下。 好好儿一座雕梁画栋的公主府,森严肃杀,几乎变成了一座兵营。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六章 大发作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圣母皇太后的明黄大轿,将近大门之时,关卓凡跳下马来,先对着大轿请了一个安——这意味着,他的身份,由“扈从大臣”转成了迎驾的男主人;行过了礼,随即起身,伸手搭住了轿杠——从现在开始,他的身份,兼“扈从大臣”和接驾的男主人而有之了。∮, 关卓凡扶着轿杠,大轿一直抬进门去,到二厅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敦柔公主已率阖府有头脸的执事在阶下迎候,大轿一落地,便第一个跪了下来,后面的人,紧跟着跪了下来,一眼看去,乌压压一地的人。 慈禧下得轿来,对着清冷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待看清楚眼前光景,皱了皱眉:这么多人? 眉头随即展开,脸上露出笑容,手也伸了出来:“起来吧。” 敦柔公主站起身来,快走两步,轻轻握住了慈禧伸出来的手,满脸欢容:“皇额娘今儿的气色真好!女儿眼瞅着,心里边儿,都亮堂起来了!” 慈禧微微一笑,道:“大约是今儿的日头够暖和吧——嗯,今儿我借你的地方,先跟关卓凡点事儿,然后,咱们娘俩儿,再好好儿的唠嗑儿。” 敦柔公主一怔,随即道:“是,女儿带路,皇额娘仔细脚下。” 着,不由自主,看了眼站在慈禧身后丈许之地的丈夫。 关卓凡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荣安公主的心,微微的提了起来。 没有人留意到,荣安公主的视线移开之后,关卓凡和站在慈禧另一侧的玉儿,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圣母皇太后、敦柔公主、轩亲王进入二厅之后,其余跪迎人等才站起身来,不过,除了马嬷嬷和熙两个,敦柔公主府的人,没有一个跟了上去。 圣母皇太后要“借”的地方。自然不是二厅,而是敦柔公主的寝卧——这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安静”的地方。 敦柔公主日常起居之处,名为“绘萃苑”,是公主府东北角一个极精致的院子。和后花园隔着一道山墙,由月门连通。 此时,偌大一个后花园,已经清得一个人不剩,花园每个入口。都有轩军士兵严密关防;“绘萃苑”亦然,一名近卫团的连长,带着四名士兵,钉子似的立在苑门口,看见圣母皇太后一行人过来了,连长高喊一声:“敬礼——!” “啪”的一声,五个军人,齐齐手加额,脚并拢,行了一个极标准的军礼。 慈禧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进了苑门,敦柔公主引着慈禧,进了自己的屋子,待马嬷嬷和熙安置好了茶水、点心之后,敦柔公主欠身道:“请皇额娘先歇一歇,女儿在西花厅听候旨意。” “嗯,你去吧,”慈禧道,“要不了多久的。” 敦柔公主福了一福。带着马嬷嬷和熙,退了出去。 临出门前,敦柔公主又偷偷看了丈夫一眼,不过。关卓凡当时侧着身子,夫妻俩的视线,没有对上。 丈夫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房门严严实实的关上了,厚厚的棉门帘子,也放了下来。 屋外。阶下,图林背对屋子,负手而立;不远处的院子中央,李莲英和玉儿垂手侍立。敦柔公主主仆出了苑门之后,整个“绘萃苑”,屋子里面,慈、关二人;屋子外面,图、李、玉三人,再没有第六个人了。 确定敦柔公主已经出了“绘萃苑”,转瞬之间,慈禧的脸就微微的涨红了,两道长长的秀眉斜斜的竖了起来,话是从牙齿缝间吐出来的:“关卓凡,你给我跪下!” 关卓凡的脑子里,微微“嗡”的一声,他身子晃了晃,暗暗吸了口气,跪了下去。 “你……混蛋!” 慈禧的声音,微微打着抖。 关卓凡的脑子里,再次微微“嗡”了一声,他在心里对自己:镇定,镇定,务必镇定! 他摘下了大帽子,伏地叩,声音也打着抖:“臣不明……臣……惶恐!” “惶恐?惶……惶你娘的恐!” 呃!…… 这个……语气助词——五年多来,关、慈多次私下相会,这,是第一次出于慈禧之口、入于关卓凡之耳吧?关卓凡不能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脑子里,却还是第三次微微的“嗡”了一声。 “臣……” “你该死!” 关卓凡不能抬起头来,可他想象的出,慈禧出“该死”两个字的时候,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是,是!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请太后明示臣罪,臣……死而无怨!” 眼前,“花盆底”上,一对玉足,来回急促踱步。 慈禧突然停了下来,关卓凡刚想开口,“砰”的一声,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原来是慈禧将榻上的一个引枕砸了过来。 “混蛋!混蛋!” 随着慈禧的怒骂声,引枕、靠背,接二连三的飞了过来,关卓凡不敢闪避,只好“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甘受不辞”。慈禧掷过来的,虽然都是些软物,但她盛怒之下,手劲儿甚大,砸在头上、身上,还是生疼生疼的。 关卓凡连连叩,连声道:“太后息怒!保重凤体!太后息怒,保重凤体!” 脑子里“嗡嗡”的:我靠!这……这是母仪下的皇太后?这不成了撒泼打滚儿的媳妇了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可保重的……” 慈禧恨声未绝,“砰”一声大响,她扔过去的一个枕头,越过关卓凡,砸在了他身后的房门上。 慈、关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慈禧锐气一失,跌坐在榻上,终于不再扔东西了——榻上也没有什么好再扔的了。再扔,就得扔案几了,嘿嘿,这玩意儿扔出去—— 关卓凡偷偷地抬起头来,坐在床榻边上的慈禧,满面潮红,高耸的胸脯,不断急剧起伏。 “你贼眉鼠眼的看什么?” “是,是!” 关卓凡赶忙低下头去。 “混蛋……杀千刀的……” 好像在骂关卓凡,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关卓凡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的喘息声,慢慢儿平静下来了。 “我有了。” 声音很低,但关卓凡听的十分清楚,脑子里“轰”的一下子,炸开了。 不过,他还得继续装傻。 “臣……不明……” 慈禧微微提高了音量:“我……有喜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六十七章 侥天之幸 关卓凡倏的抬起头来,脸色发白,转瞬之间,又涨得通红,他微微张着嘴,惶惑、错愕、惊骇,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各种表情,混在一起,粲然大观。↗, “你的魂儿还在吗?”慈禧压低了声音,“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臣,臣……” 关卓凡嗫嚅了几下,又滞了一滞,想了一想,终于出这么一句话来:“呃,请问太后,这个,这个,呃,确……实吗?” 慈禧气得差点儿想去搬那张倭漆梅花榻几,忍了一忍,狠狠的啐了一口,道:“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搞错?我又不是没有生育过……” “是,是!臣,臣……” “臣”了几声,关卓凡突然道:“臣……侥之幸,侥之幸!” 到最后一个“幸”字,惊喜已经压倒了惶惑和错愕,几乎算是“满面欢容”了。 慈禧气极反笑,又啐了一口:“侥你娘的幸!沾上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倒好,得意起来了!” “是,是!啊,也不是……呃,这个,这个,呃,请问太后,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还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算算日子,正正是上一次去颐和园的事儿!” “啊?啊!是……” 慈禧恨声道:“我早就过,你那个玩意儿惹事儿,早知有今儿的事儿,早割了去就好了!省了多少的事儿!” 这个话头。关卓凡可不能接。他干笑了两声。道:“每一回,呃,这个……事后,呃,不是都要……呃,怎么会……”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慈禧道,“玉儿那个浪蹄子,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一回。手脚这么不利落!看我……怎么收拾她!” 关卓凡吓了一跳,赶忙赔笑道:“太后明鉴,这种事情,没有万全的,也实在是怪不得玉儿……” 关、慈二人交欢之后,避孕的事情,一向是玉儿负责的。 慈禧眼睛一瞪:“怎么?你心疼了?又不是你的人,轮得到你心疼吗?” “臣……” “当初惺惺作态,没把玉儿收了,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关卓凡晓得。这个时候的女人,寻常村妇也好。圣母皇太后也罢,都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只好赔笑:“臣绝无此心……” “有也没有用,人家都许出去了!” 顿了一顿,慈禧道:“我就是随便句气话,我也晓得这种事儿……哼,再者了,人家都许出去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还能拿她怎么样?” 又顿了一顿,道:“不过,出了这个事儿,这个混浪蹄子,就别想着那么快嫁出去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个话,什么意思呢? “事已至此,你怎么办吧!” “臣……” “我肚里这个东西,得想法子尽早落掉……” 关卓凡“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万万不可!” 慈禧吓了一跳,嗔道:“你这么大动静干什么?是不是生怕外面听不见?” 您方才打骂得那么起劲儿,动静也不啊,倒不怕外面听见了? 关卓凡重新跪了下去,已是满面通红:“臣失态!不过,臣万不敢奉诏!此事……万万不可!” 看着关卓凡气急败坏的模样,慈禧其实“芳心大慰”,表面上,却不可以“慈颜大悦”,继续把脸板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道:“看你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儿!好,你倒,怎么个‘万万不可’?”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后……万金之躯,岂可行险?万一……有不讳之事,遗恨千古,臣……万死不赎!” 关卓凡的话,不算夸张。这个时代,打胎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常常会引发孕妇的大出血,因为打胎而送命,屡见不鲜。当然,西医打胎,要安全的多,不过,慈禧对于西医,还没有什么概念。 “什么万金、千金,”慈禧一声冷笑,“的倒是好听!你真正舍不得的,只怕是你自己的……儿子吧。” “儿子没有了,再生就是!没有儿子,也不见得就不能过下半世!这个……如何能够和太后相提并论?实在是太后凤体紧要!太后明鉴,臣之心肠,皎若日月!总之……太后若有任何伤损,臣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答应!” 这种话,没有女人不爱听的,慈禧“哼”了一声,不话了。 “再了,”关卓凡放缓了语气,陪出笑脸,“这也实在是臣……侥之幸!臣……呃,能够结珠胎于太后,这……真正是上的恩典!臣的祖坟,不止是冒青烟了,一定是烧了起来!呃,太后,这个,予弗受,反受其咎啊!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咱们要好好儿的生他下来!” 慈禧的脸,不由红了:“你哪儿来的这番歪理?” 顿了一顿,道:“哼,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什么‘凤体紧要’,又什么‘皎若日月’——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罢了!” 这个口气,却是开始松动了。 关卓凡心中暗喜,嘴上陪笑道:“都舍不得,都舍不得!” 过了半响,慈禧抿了抿鬓角散乱开来的头发,道:“你给我站起来话——这么梗着个脖子,我看着都累!” “是,是!谢太后!” 关卓凡站了起来,心里:幸好这寝卧内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然,老子这个亲王,早就奉旨“召对宴筵,免行叩拜礼”的,像今这么跪着,可是不大习惯了。 “那你,该怎么办?这个肚子,过不了多久,就掩不住了!难不成叫我在宫里边儿,把他生了下来?” 关卓凡心下大喜:这是愿意的了! 他赶忙道:“太后厪虑甚是!自然是要找个合适的由头,出宫别居一段日子,从从容容,把他生……嘿嘿!” “的轻巧!什么‘一段日子’?前前后后,一年的光景呢!再,去哪儿找这么个由头?政务又该怎么办?” “这……呃,请太后容臣细细斟酌……” “还容你‘细细斟酌’?我现在动不动就要呕吐,前儿在养心殿,军机‘叫起’的时候,差一点儿就耐不住了!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压回去!我这个情形,马上就得着手安胎了!还‘细细斟酌’?我出来一趟容易吗?不成,今儿在这儿,什么事儿都得定了下来!” *(未完待续。)u 第六十八章 真正的目的 圣母皇太后銮驾抵达苏州胡同的时候,还不到巳正,然而,一直将近午正了,圣母皇太后还在“绘萃苑”和轩亲王“点事儿”。呃,不是“要不了多久”吗?这,可差不多整整一个时辰啦。 今儿打从见到皇额娘的第一眼起,敦柔公主心里就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心,再看丈夫的神情,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怎么似乎……也有一点儿异样?之后,她的心,就一直微微的提着,始终放不下来。 到了西花厅的自鸣钟连打十二下的时候,敦柔公主终于忍不住了,她自己不方便出面,于是吩咐熙,去“绘萃苑”问问李公公:大致什么时候传膳?有的菜肴,是要提前一点子时辰预备的。 熙会意,领命而去。 到了“绘萃苑”,先过不了把守苑门的军士这一关。熙赔着笑,将来意了。带队的连长倒是很客气,道:“姑娘是不能进去的,不过,我可以把姑娘的意思,同李公公一声,看他是否可以出来和姑娘话?请姑娘稍候片刻。”罢,打开苑门,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苑门随即合上。 过了一会儿,苑门重新打开,出来的却是玉儿。 熙和玉儿两个,平素就是极熟稔的,玉儿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传膳我估摸着,总还要半个时辰的光景。你回去跟公主,叫她不必担心。这种情形是常有的王爷奉太后出宫。是谈事儿的好机会。这个时候不谈,什么时候谈?” 熙偷偷的朝苑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拉着玉儿,又走开了几步,也压低了声音:“那里边儿……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玉儿轻轻啐了她一口:“你这个浪蹄子要死!就有什么动静,我也听不见;就听见了,也只当听不见!你想打听,晚上侍候你们家额驸的时候。自个儿问他去!” 熙的脸儿,“刷”一下子就红了,嘟囔了一句:“不就不,挤兑人干什么?亏得人家还管你叫姐姐呢!” 玉儿笑着推了她一把:“我是为你好!快回去吧,公主该等急了!” 熙回到西花厅,悄悄儿的将玉儿的“王爷奉太后出宫,是谈事儿的好机会,这个时候不谈,什么时候谈”,跟敦柔公主了。敦柔公主听了。想一想确实有道理,心儿放下了一半。 玉儿算得甚准。又过了半个时辰,“绘萃苑”终于传出话来:传膳。 原本定在正厅设筵的,但圣母皇太后了:不必如此张致,就在“绘萃苑”传膳好了,地方虽然一点儿,不过,一家子也挨得近些,热闹些,亲切些。 敦柔公主带着马嬷嬷和熙,赶到“绘萃苑”,看见慈禧第一眼,心头便莫名一松:皇额娘满面春风,笑意盈盈,进府时脸上那股隐隐的凛然,已无影无踪了。 再看丈夫,也是一副怡然自若的样子,让她心下不安的那一点点异样,烟消云散了。 敦柔公主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虽是“一家子也挨得近些,热闹些,亲切些”,但皇室的规矩拘着,并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为娘的”和“女儿、女婿”一块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得圣母皇太后一桌,公主、额驸一桌。不过,之前已经传了懿旨,两桌菜肴,一模一样,一式两份如此,虽然是在女儿家吃的饭,却得算是“为娘的”恩典。 用膳的时候,慈禧一副慈母的模样,温语絮絮,一直在和敦柔公主话。敦柔公主成亲之后种种,除了床帏之间,其余的事儿,无分巨细,慈禧几乎都问遍了。 敦柔公主陪着笑,一一作答。 果真是“唠唠家常”,“唠唠嗑儿”。 不过,中国人吃饭,讲究“食不言”,旗下人家的规矩大,潢贵胄的规矩就更大了,敦柔公主打就养成了“食不言”的习惯,这种“唠家常”的方式,真正是有点儿不大习惯呀。 成亲之前,她在宫里陪慈禧传膳的时候也很多,进膳时,慈禧偶尔个一句半句是有的,可这种絮絮不断的情形,却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皇额娘的兴致,真正是好得啊。 慈禧大半时间都在和敦柔公主话,就着敦柔公主的话头,才会扯到关卓凡:“关卓凡,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自然“是的,是的”。 慈禧还对敦柔公主了这么句话:“他如果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呃…… 敦柔公主颇为尴尬,但慈禧既为皇额娘,又是皇太后,话不能不答,只好赔笑道:“皇额娘放心,女儿和额驸,一向是和睦的。” 不过,圣母皇太后这句话的时候,笑语晏晏,并无一丝对“他”的愠色。 传过膳,已近申初,坐片刻,慈禧即传谕起驾回宫。 敦柔公主不敢挽留,一路送到二门,并率阖府执事于二厅阶前“跪送”。 明黄大轿抬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关卓凡,伸出手去,扶住了轿杠他身为“扈从大臣”,还得负责送圣母皇太后回宫。 銮驾出门之后,敦柔公主站起身来,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皇额娘是次临幸,不是为了看她“过的好不好”,也不是和她“唠家常”,真正的目的,是“绘萃苑”寝卧内和丈夫那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话。 他们到底都了些什么? 她不能问,想来丈夫也不会。 敦柔公主的一颗心,始终无法完完全全的放下来。 * 传过晚膳,慈禧命人将母后皇太后从钟粹宫请过长春宫来。 这是常有的事情。看折子以慈禧为主,折子总是先送到长春宫,若遇上必须两宫共同决议的紧要国是,慈禧就会请慈安过来面商。慈安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当下也不遛弯儿了,略略梳洗,便传轿过长春宫。 慈禧日常起居,在长春宫后殿。这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宫殿,三明两暗,中间是三明间,东西各有一暗间,西暗间就是慈禧的寝卧,紧挨着西暗间的西明间,算是寝卧的外间,是慈禧的起居室兼会客室,两宫平时话、传膳,都在这儿。 不过,进了西明间,却不见人,慈安正在微微诧异,玉儿已经打起了西暗间的帘子,里面传出来慈禧的声音:“姐姐请进吧。” 这是十分少有的事情,慈安不由征了一怔。 进去之后,慈安的目光,没有放在屋子里的陈设上,而是不由自主,先去找那个黄色的匣子,可是,逡巡了一圈儿,没有找到。 她心中更奇怪了。 一张雕花紫檀大床靠北墙而设,南边的窗下是榻,榻上铺着黄缎包裹的厚垫子,中间和东、西两侧各设一张几。 两宫皇太后相让着在榻上坐了下来,玉儿奉上茶水,慈禧对她点了点头,道:“都出去吧。” 屋子里就玉儿一个人,这个“都”字是什么意思? 慈安马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外面脚步纷沓,玉儿不仅自个儿退出了西暗间,还指挥外面的一众宫女、太监,包括慈安带来的人,一路退出明间,退出后殿,从窗子望出去,连廊下的人也都撤开了。 话的地点,不仅选择在最隐秘的西暗间,更撤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则慈禧要的事儿,必十分紧要,又十分机密,慈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姐姐,”慈禧慢吞吞的道,“前两日,我梦到先帝了。” 慈安脸色微变。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托梦 先帝是不可以随便梦到的。≧, 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黑甜之后,没有人可以控制自己梦什么,不梦什么,“先帝是不可以随便梦到的”——意思是,如果梦到先帝了,不可以随便出口来。 这个时代,人感应、鬼神托梦的观念,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依然根深蒂固,在座的两个女人,就都是相信这一套的。 “先帝托梦”,代表了“最高权威发布”,一个人,如果他梦到了先帝,只要你承认他的是真话,那么,他转述的先帝的话,对任何一个生人,都几有不可抗拒的法律效力,所以,臣子是不可以自己“梦到了先帝的”,那是大忌,类同矫诏,迹近谋反。 中国虽大,有资格自己“梦到了先帝的”,不过三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即两宫太后和皇帝,也即事实上或理论上掌握着最高权力的三个人。 但是,因为最高权力不是集于一人,而是由三人分掌——目前,事实上由两宫皇太后分掌,彼此制衡;而“先帝遗诏”的法律效力,凌驾于这三人中任何一人,所以,三人中,不论是谁,声称自己“梦到了先帝”,若其法被接受,她或他的话语权便会大增,权力平衡便会被打破,便可能对另两人产生重大的负面影响。 这就是慈安微微变色的原因。 她张了张嘴,正不晓得该怎么接口,慈禧秀眉微蹙,自顾自地了下去:“他在下面,呆得……似乎不大安稳。” 山陵不安?! 慈安浑身的寒毛,“刷”的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声音打着抖:“怎么会?‘大工’是六爷主持的,奉安大典,咱们俩亲临谒陵,亲眼看过的,‘大工’办的……确实是好呀。为了这个,还特地传谕嘉奖六爷,他一点儿都不肯马虎,怎么会……难道,又出了……孝穆皇后的事儿?” 孝穆皇后是宣宗的原配,夫妻恩爱极笃,惜宣宗践祚之前,就已逝世,宣宗即位后。追谥孝穆皇后。孝穆皇后的梓宫,本暂停于王佐村园寝,道光七年,遵化宝华峪万年吉地竣工,孝穆皇后奉安,宣宗乃亲自护送亡妻梓宫入寝。 孰料次年宝华峪地宫渗水,浸湿了孝穆皇后的梓宫,不得不将之暂时从地宫中移出。宣宗气得发昏廿一章。连发十余道谕旨,大骂办理“大工”的臣工丧尽良。更要杀主持“大工”的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英和的头。 这个事儿,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宣宗不宜以家事诛大臣,宣宗侍母至孝,太后的话。不能不听,英和才算捡回一条命,“着加恩发往黑龙江充当苦差”,其子奎照、奎耀俱革职,“随侍前往”。 这个英和。在本书中也曾过,婉贵妃刻意交好丽贵太妃,意图利用关卓凡的力量,有朝一日出宫别居,英和,就是婉贵妃的祖父;其子奎照,就是婉贵妃的父亲。 慈禧见慈安色变,连忙道:“姐姐误会了,不是山陵不安!‘大工’办得确实是好,不关‘大工’的事儿!嗯,你别着急,听我慢慢儿的跟你。” 慈安不话了,脸色阴晴不定,眼中满是惊疑。 “‘他’问我,”慈禧微微压低了声音,“轩军新增加的三个师,是不是不打算放在津呢?” 慈安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很吃力的道:“这,这个事儿,‘他’……也晓得?” 慈禧郑重的点了点头:“是,晓得的,我……也很意外。” 顿了一顿,道:“我‘是’,‘他’又问,不放在津,放在哪里呢?我,回……皇上,一个师放在山东,一个师放在两广,一个师放在湖北的武昌府。” “‘他’……似乎皱起了眉头,道:‘京城东南方向空虚,你们为什么不将这三个师放在津呢?” “我糊涂了,‘京城东南方向空虚’?这是怎么的呢?我陪笑道,‘皇上,津驻扎着轩军的主力,有好几个师呢,依臣妾之见,京城东南方向的防务,很扎实的了,没有必要再在津添兵了。’” “‘他’:‘唉,力分则弱!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我不大服气,道:‘臣妾确实不懂军事,可是,几个军机大臣也都是这么的呀。’” “‘他’不高兴了,一甩手,然后……” 到这儿,慈禧打住了。 慈安等了片刻,见慈禧还是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然后怎么样?” “然后……‘他’就不见了。” 慈安浑身一震。 慈禧的声音似乎也在微微颤抖:“我一惊而醒,浑身冒汗,心怦怦直跳。” “浑身冒汗,心怦怦直跳”的,不止她一个人,此刻的慈安,也是“浑身冒汗,心怦怦直跳”。 两个女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够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在的时候,你就爱和他顶嘴,后来‘他’对你……唉,不就是因为这个?‘他’……下去了,好不容易……上来一趟,你还是和‘他’顶嘴!这,唉,何苦来哉呢?” 这几句话,却得慈禧心中又酸又热,她一面暗暗冷笑,一面扮出懊恼的神情,道:“姐姐的是,我后悔着呢!可是——” 着,也叹了口气:“军国大事,含混不得,‘他’既然问到了,我有一一,有二二,可不能就着‘他’的意思乱话,不然,不成了……忽悠‘他’了吗?” 慈安呆了半响,道:“你的也是。” 端起茶来,轻轻啜了一口,全然不辨滋味,不过以此压抑和掩饰翻覆起伏的心情。 放下茶碗,秀眉紧蹙:“可是,‘他’……上来这么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京城东南方向空虚’,又是什么意思呢?他的话,好像……没有完似的。” “姐姐料的不错,‘他’的话,确实还没有完。” 慈安一怔,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 “是,第二晚上,‘他’……又来了。” 慈安手一抖,“咣当”一声,险些打翻了茶碗,半碗茶水洒了出来。 *(未完待续。)u 第七十章 祈福 茶水洒在倭漆梅花几上,不好喊外面的宫女进来收拾,姐妹俩只好自个儿动手,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轮,总算将几面拾掇清爽了。△,不过,这么打了回岔,倒是冲散了些紧张的气氛。 “唉,瞧我,失魂落魄的!”慈安自嘲的道,“好啦,你继续下去吧。” “嗯,‘他’……一进来,就,昨儿我跟你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只好跟‘他’解释,轩军新增的三个师,为什么要分驻山东、两广、湖北各地?” “先山东。咱们的海防——拿关卓凡的话,就是……嗯,‘海岸线’,长得很!拱卫京师,不能仅仅在津设防,那已经是家门口了,在那儿开打,就算是被人家打上门了,咱们就被动了!防线要向外推,推的愈远愈好!山东的威海,奉的旅顺,一南一北,是两个极紧要的关节,这两个点的连线,算是咱们的第一道防线,这两个点卡住了,咱们就御敌于国门之外了!” “因此,咱们的军港,就设在威海、旅顺;也因为这个,山东、奉,都得放一支精兵,既为防备敌军登陆,也为保护军港的腹背,海陆呼应,庶几无忧!目下兵力有限,先紧着山东用吧!” “听我这么,‘他’不吭声了。”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继续,广东那边儿的道理是一样的,咱们在广州方向吃过大亏,海军刚刚成军。暂时还不大照应得到广东。那么。广东的陆防就一定要加强!” “另外,也是更紧要的,咱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法国人见仗了,到时候,陆路进军,一定是走广西、云南,就近从广东调兵。方便的很!事实上,一个师,根本不够用,还得继续往两广增兵,津的轩军,只怕……只会减少,不会增加。” “我到这儿,‘他’的样子,又……变得不高兴了,不过。‘他’既没有开声,我就装作看不见。继续往下。” “武昌、汉口、汉阳三镇,为‘九省通衢’,看舆图,真正居中国之中央,既扼长江要冲,还是将来的‘京汉线’的南端,在武昌府放一个师,不仅大半条长江控制住了,且手握‘形胜之要’,上下左右,东南西北,都能照应得到。” “我完了这些,过了好一会儿,‘他’话了:新疆平定了,展东禄带的那支兵,可以调回来了吧?” “我,新疆敉平之后,楚军是必然要裁撤的,这个,西北新定,人心未平;新疆建省,亦非一日之功,不放一支子弟兵在那儿看着,朝廷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展东禄部,数年之内,未必撤的回来。” “‘他’又不话了,又过了好一会儿,问道,‘新增加的这三个师,全数到位之后,轩军还要继续扩军吧?’” “我,是,轩军为日后‘国防军’之滥觞,总还要再扩编三、五个师,才勉强够用的。” “‘他’,既如此,轩军再扩编的那部分,总可以放到津了吧?” “我,臣妾方才已经回了皇上,津的兵力很雄厚的了,不需要再添了,轩军再扩编,一样要分驻全国各地,譬如奉,还空着呢!还有,别的都不,单对法开战,桂、滇前线,至少要放四个师才敷使用,那儿目下才放了一个师,还差着一大截呢。” “我的话音刚落,‘他’就发起了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怎么,我的事,你们就不管了?!” “我惶惑得很,跪了下来,,皇上的事情,我们姐俩儿,竭心尽力,一点儿疏忽也不敢有的,皇上这么,我不晓得何所指呢?还请皇上明白开示!” “‘他’,我那儿,巽位不安!冷飕飕的,好像从外边儿往里灌风似的,不堵得严实些,怎么成?!” 慈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颤声道:“‘巽位’?那……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慈禧,“问了‘他’,‘他’,这个‘巽位’,是八卦之一,主东南方向的!” 慈安恍然:“啊!怪不得,他什么‘京城东南空虚’,可是这和津……” 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津在北京东南方向!可是……” 呆了一呆,突然间醍醐灌顶,乃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因为……当初,英国人和法国人,是从津打了进来,‘他’才?……” 慈安能有这个悟性,倒是颇出慈禧意料,不过也好,省得俺继续拐弯抹角地诱导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他’才要我们在津多多布置军队,最精锐的,统统都放到津去,不然,他在下面,就……不踏实!” 怔了片刻,慈安滴下泪来:“‘他’这块心病,到走的时候,也没有痊愈,竟然带了下去……” 抽出手帕子,拭了拭眼泪,转向慈禧,满脸恳求的神色:“妹妹,要不然,咱们就……照他的办吧?叫他在下面,过得踏实些……” 慈禧摇了摇头,道:“姐姐,不成啊!咱们这么做,怎么跟‘他’和军机上?叫人瞅着,不成了咱姐俩儿胡闹?难道,咱们能够跟‘他’和军机上,这是先帝托梦?那,不成了……先帝胡闹了?” 此“他”非彼“他”,慈安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再,就算再往津放一、两个师,‘他’若觉得还不够用,怎么办?难道继续往津添兵?这没完没了的,不成了无底洞了?轩军难道不干别的事儿了?一个师的轩军,要花朝廷多少银子?那是朝廷的军队,咱们不能够……都摆到家里来呀!” 慈禧的在理,慈安无法反驳,她无可奈何地道:“那……怎么办?咱们也不能眼看着他在下面……唉!” “我当时跟‘他’,”慈禧道,“我和姐姐,日夜为皇上诵经祈福,心诚则灵,这个‘巽位’,一定可以重新安稳下来的。” 慈安眼睛一亮:“对啊,咱们自个儿诚心祈祷之外,还可以多请高僧,多做水陆法会!” 慈禧道:“‘他’是这么的,这种事儿,确实是至亲之人诚心祈祷才有用处,可是,不安稳的是津,你们姐俩儿呆在北京,就算诚心祈祷,又有什么用处?” 慈安呆了一呆:“那……” 慈禧缓缓道:“我狠了狠心,,‘回皇上,臣妾愿意出居津,闭关静修,为皇上祈福!’”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一章 压力山大 慈安呆住了:“你,你什么?” 慈禧声音虽轻,可是,一字一句:“我,‘回皇上,臣妾愿意出居津,闭关静修,为皇上祈福!’” 慈安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你,你……” “你”了两声,不晓得什么好,滞住了。☆→☆→, 慈禧微微苦笑:“姐姐,实话实,我也不晓得,这……是不是我的本心?可是,话赶话的,就……了出来!” 顿了一顿,声音中充满了苦涩:“话既出口,难道……我还能收了回去不成?” “不,不,不!”慈安有点语无伦次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未必就是……呃,我是,梦里的话,未必可以做……” 一个“准”字,无论如何,不出口。 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这两,她的气色,一直不大好的样子——怪不得呢! 慈禧叹了口气,道:“姐姐,我仔细想过了,鬼神之事,谁也不准,我这个梦,到底真的是‘他’托梦,还只是我自个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好。可是,万一呢?我是,万一……真的是他‘托梦’呢?” 慈安张了张嘴,什么话也不出来。 “万一真的是他‘托梦’,我答允了‘他’,却又反悔了,这,这百年之后,我还怎么相见‘他’于地下啊?” “可是,可是,也不能……为了这个。你就……这么委屈自己啊!还有。皇帝尚未成年。离不开娘;国家多少事情,也离不开你!不成,不成!决计不成!这,这,唉,总会有其他的路子可走吧?” 顿了一顿,突然醒起:“对了,‘他’……怎么?” 心里抱着万一的希望。也许,“他”还未及答话,就又“不见了”呢。 如此,这个事儿,就可以暂时先搁一搁了。 “他是很欣慰的样子,,‘你既有此心,我也不能拦你……’” 慈安心中一沉。 慈禧继续道:“‘……不过,我想,你闭关静修的时间。也不必太长,就一年吧。只要精诚感格,一年之后,什么都该稳当下来了,我,就累你一年的时间!’” 慈安一怔:“一年?” “是,一年。” 慈安不由以手抚胸:“谢谢地!” 轻轻吐了口气,随即皱起眉头:“可是,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啊,这一年,别的不,政务……怎么办?” 慈禧一笑:“姐姐,不是还有你嘛。” 慈安苦笑道:“你别跟我讲笑话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看折子,有时候,我都看不大明白!单我一个人,哪里成?” “我不是讲笑,姐姐,这不是……还有‘他’帮着嘛!” 此“他”自非彼“他”。 慈安怔了一怔,心里:呃,这倒是。 随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你去苏州胡同,就是跟“他”商量这个事情去了吧? 愈想愈有可能。 不过,这个话,自然不必破。 不想慈禧自己却先了:“今儿我去敦妞儿家,得了个空儿,问‘他’,如果我去哪儿进香还愿——我是,暂时离开北京——对于政务,会不会有什么大影响?他,这倒不会,京里有母后皇太后主持,上一次,臣奉圣母皇太后巡幸津,前前后后,整一个月,中枢政务,一切如常。’” 上一次,慈禧津阅兵,“中枢政务”,是否算“一切如常”,难的很。期间,聚贤馆揭帖案、睿王府厨子弑主案,两桩惊大案接连爆出,惇王由此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宝鋆也牵连其中,被迫退出军机,惊涛骇浪,没顶覆舟,至今思之,尤叫人心悸。 不过,例行的政务,倒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硬“中枢政务,一切如常”,也未尝不可。 慈禧继续道:“我,如果不是一个月,而是一年呢?” “他吓了一跳,,进香还愿,哪里要花偌许辰光?臣要谏太后一句……”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要出京一年;就算出京,也不会从头到尾要你‘奉’,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再者了,你不是什么‘宗教信仰自由’吗?你拜不拜菩萨,我管不来;我怎么拜菩萨,你也别跟我罗唣。” 慈安不由笑了:“你话……倒是厉害。” 慈禧微微一笑,道:“你不跟他厉害些,他就跟你啰里八嗦,没完没了的,烦人的紧!” 顿了顿,道:“听我这么,他不再‘谏‘了,苦着脸想了半,,兹事体大,请太后容臣好好儿想一想,再向太后回禀——姐姐,你听他这话的口气,就算我出去一年,也一定有法子叫‘中枢政务,一切如常’的。这种事儿,他一是一,二是二,是不会和咱们俩打马虎眼儿的。” 慈安点了点头:“这倒是的。” 顿了顿,想起一事:“这么,你还没有将……先帝托梦的事儿跟他?” “那是自然!这个事儿,我自然要先同姐姐商量的!咱们俩定规了,再找他想法子!” 到这儿,慈禧轻轻“哼”了一声,道:“到时候,还不晓得怎么跟他这个事儿呢!他是讲西学的,先帝托梦这种事儿,十有**,他是不相信的,到时候,必定嘴上唯唯,肚子里,还不晓得怎么看我呢!” 慈禧的做作,极其自然,慈安心下微觉惭愧:“他”不相信,我可不能不相信啊。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迟疑着道:“那么,就找他来……问一问?” 慈禧心中大喜:终于动你了! “好!明儿军机叫起后,就把他单独留下来,商量这个事情!” “可是……”慈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一想到要整整一年……我整个人,都……发虚了!” 慈安这话,没有一丁点儿做作的成分。 她并无单独处理政事的能力,想到今后一年,要一个人面对繁钜,便觉得如山之重,几乎透不过气来;再想到若不慎“指挥失宜”——这可不是家子过日子,少一捆柴、多二两米啊!——不晓得,会造成多大的损失,留下多大的首尾? 一念及此,真正是压力山大,“整个人都发虚了”!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二章 能者无所不能 “姐姐不必过虑,”慈禧道,“上一次,我去津阅兵,你留在北京看家,不也好好儿的吗?这一次,不过是时间稍长一点罢了。∷∷,” “你不用虚安慰我,”慈安苦笑道,“上一次,北京出了那两个大的案子,怎么能够是‘好好儿的’?” “那不是‘他’不在北京嘛!这一次,他送了我到津,就立即返回北京,有他帮着,出不了什么篓子的!” “可是……”慈安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折子,我怎么……都是不大明白的,也拿不出什么准主意来,上一次,六爷帮着譬解,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发给你,时间短,这么将就,还勉强能够对付下来——其实没几,我就觉得很辛苦了!这一次,整整一年,难道也这么办不成?” 慈禧点了点头,道:“姐姐的也是。这一次,我不是去阅兵,是去闭关静修,为先帝祈福,也不能隔三差五的看北京来的折子,不然,心定不下来,不是静祷之道!‘他’晓得了,不定,又要‘上来’抱怨了——是得想个更妥当的法子。” 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这一年,所有递上来的折子,一律一式两份,一份用黄的,一份用白的,黄折子递进宫,姐姐你看;白折子归‘他’看,递军机处也好,递朝内北街也好,都行!他看了折子,拟出意见,标注明白。‘叫起’的时候。一份份给姐姐剖析明白。姐姐觉得中式的话,就照他拟的,或留中,或下发;不中式的,姐姐自作主张就是了——这个法子,姐姐觉得如何?” 慈安想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道:“这个法子好!我就有看不明白的折子。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嗯,就这么办吧!” 慈禧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正待话,慈安又道:“只是,‘他’的活计,多了很多,他本来就忙,这一下,更是……唉,只怕都没有时间着家了!不晓得丽妞儿、敦妞儿两个。会不会抱怨她们皇额娘不体恤人?” 慈禧一愣,心想:这个姐姐。转的念头,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嘴里道:“丽妞儿、敦妞儿,都是极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瞎抱怨?至于‘他’嘛……” 脸上露出略带嘲讽的微笑:“能者无所不能,咱们就看看,他到底有多能干?” “你倒是……能支使人。” “姐姐放心,累不死他!” * “先帝托梦”云云,自然是慈禧和关卓凡合计出来的鬼话,这番鬼话,慈安相信还是不相信,姑且不论,先要问一声:慈禧到津去做什么呢? 自然不是为文宗“闭关静修、诵经祈福”神马的。 嗯,没错,是去生孩子。 这个孩子,是生下来,还是打下来,慈禧是很人交战过一番的,最后下定决心了:生下来。 原因有三。 其一,孩子打下来,固然一了百了,可是,正如关卓凡所,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没有人能够保证孕妇身心万全,万一有不讳之事,真正是噬脐难悔。 其二,关卓凡激烈的反对态度,慈禧不能不加以考量,如果打掉孩子,和关卓凡的关系,必然会受到严重伤害,这是慈禧绝不乐见甚至难以承受的。 其三,只要可能,慈禧还是很愿意把这孩子生下来的,她认为,这个孩子,会成为联结自己和关卓凡的最有力的纽带——不论在感情上,还是在政治上。这个孩子生下来,自己和关卓凡,真正就是一家人了,两个人之间的同盟,真正是磐石不移了。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生他(她)下来了。 第一,要出宫——这不消了。 第二,加上生产后休养坐月子,前前后后,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 第三,这一年之内,不能见外人。 出宫不难,出宫整整一年,可就难了。 慈禧曾经想过,仿津阅兵例,用“太后巡幸”的名义,乘“冠军号”南下上海,在上海把孩子生下来。上海是关卓凡的老巢,应该一切方便。 另外,她也很想看看,这十里洋场,到底是一幅怎样的繁华光景? 这个想法被关卓凡否定了,原因很简单,“太后巡幸”,再怎么拖日子,无论如何,也“巡幸”不了一整年。 还有,既然是“巡幸”,就不可能不见人,地方官员固然要见,上海的各国领事,也未必不请求觐见,到时候,肚子大了起来,可怎么见人呢? 慈禧:“就我病了……” 话一出口,自己先就摇了摇头。 确实是不成,什么病一病就是一年?圣躬不豫,必然人心浮动,京里京外,得乱成什么样子?太医院还得派御医南下“会诊”,到时候,也不必看肚子大了,只要把一把脉,就热闹大发啦! 最后,关卓凡拿出了“先帝托梦”这个主意,慈禧仔仔细细的想了一轮,同意了。 “先帝托梦”,貌似荒唐,也必定是有人不相信的,但是,这个法子有几个极紧要的好处: 其一,台面上,没有人能够公开质疑和反对。 其二,满足了“出宫一年”和“一年之内不见外人”这两个最紧要的条件。 其三,慈禧此举,算是一种为了先帝的“奉献”和“牺牲”,可以为她赢得非常美好的名声。 其四,津是个好地方,既是轩军的大本营,官港行宫也是现成的,起居比紫禁城还要舒服,拿来生孩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关卓凡还了这么一句:“距离中枢,不宜过远。”慈禧略一思衬,深以为然。津距北京,快马疾驰,朝发夕至,呼应便宜。上海就嫌远了一点,北京若有什么变故,难免鞭长莫及,处置失机。 “先帝托梦”的路子定了下来,就要考虑“技术性”问题了。 慈禧对关卓凡的本事是深具信心的,可也忍不住提醒他:“一出宫,我就得开始安胎了,这医生,你可得提前准备好!医术好固然紧要,嘴巴也得牢靠,咱们总不能,看一回医生,就……灭一回口吧!” 关卓凡赶忙道:“太后望安!臣那里,有一位极适合的医生,叫做楠本稻,乃是妇科圣手,臣想着,太后的凤体,就归她来照料。呃,利宾,太后还记得吧?臣在美国的时候,发回国的奏折,都由他入宫为太后譬解,还蒙太后殊恩,赏了他一个道台。” “利宾?啊,我想起来了,怎么,他和你的这个叫南什么的医生,有什么关系吗?” “回太后,楠本稻。利宾的夫人,多年不育,经楠本稻一番调理,不过数月,就有喜了!” “哟,这么有本事的?”慈禧,“楠本稻,楠本稻,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儿怪怪的啊。” 关卓凡一笑:“是,她是日本人,姓楠本,名稻,是臣上次从日本带回来的,为人最是心谨慎,对臣也颇有感激之情,因此,口风是极紧的,这上面,太后全然不必担心。” 于是将楠本稻的来历简略了。 慈禧来了兴趣:“哟,还是女人!还是半个泰西人!有意思!我倒是挺想见一见这个楠本稻了!好,确实是极合适的人选!既是自己人,又是女人,诸事方便,从安胎到接生,都可以由她来做了!” “太后圣明!” 合计明白了,回宫之后,慈禧就要过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坎儿——慈安。 现在可以来前面提出的那个问题了:关卓凡和慈禧编的这番鬼话,慈安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可能相信,可能将信将疑,可能根本就不相信。 不过,慈安相信还是不相信,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接受“先帝托梦”的安排——即慈禧赴津,“闭关静修,为先帝祈福”——就好了。 她会不会接受呢? 会的。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三章 预谋已久 “先帝托梦”,虽然是一件令慈安高度敏感的事情,叫她本能地生出警惕甚至抗拒之心,但是,“托梦”的具体安排,却完全不损害她的利益;相反,表面上,还大幅度向她让渡利益——慈禧离开政治中枢,“两宫垂帘”变成了事实上的“东宫垂帘”,整整一年,国家的最高权力,由慈安独揽。△, 权威的竖立、巩固,同掌握权力的时长和连续性,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正常情况下,大政离弃一年之久,回来之后,就算不至久假不归,但上、下必然生出隔膜,短时间之内,难以令行禁止,指挥如意;同时,这一年,下头只秉承“东边儿”之命做事情,“东边儿”威权独重,如此潜移默化,此消彼长,一年之后,必然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所以,表面上,这个“先帝托梦”,是不折不扣的损西益东。 慈安倒未必愿意受此莫名其妙之益,但至少,不管她相信还是不相信慈禧的这篇鬼话,都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受到威胁而坚决反对相关安排。 那么,出居津,既然是“损己利人”,副作用如此之大,慈禧为什么还愿意做呢? 第一,自然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生孩子的去处,不得不行。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慈禧认为,“损西益东”,只是此事之皮相,实际上,自己的那份权力,并不会真的转移至慈安手里,一年之后。自己回宫。一定可以迅速恢复目下两宫并尊、无分轩轾的局面。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损害。 原因很简单:慈禧是了解慈安的,这个姐姐,根本没有独自掌握大政的能力,也根本没有独自掌握大权的**,面对如山之重的责任和压力,这一年三百六十,她大约都会盼着自己早一回到北京。 还有。她提出了一个看折子的新安排,并已经慈安首肯了——她出居津的这一年,所有的折子,一律一式两份,一份用黄纸,一份用白纸,黄折子经内奏事处递进后宫,慈安看;白折子经外奏事处,递军机处,或者直递朝内北街。关卓凡看。关卓凡看了折子,拟出意见。标注明白,“叫起”的时候,一一替给慈安剖析明白,慈安觉得中式的话,就照如所拟,或留中,或下发;不中式的,慈安自作主张。 这个安排,表面上是替慈安“分忧”,事实上,关卓凡在这个安排中,是一个慈禧的代理人的角色,慈禧的权力,由关卓凡代行,“西边儿”的大权,由“西边儿”心目中的“自己人”掌握,并未移替至“东边儿”。 还有,慈禧是知道慈安的,关卓凡拟的意见,慈安绝不会认为“不中式”,必是尽数“准如所拟”,绝不会“自作主张”,则如此安排,同两宫并坐于养心殿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当然,这里边儿,有个至关紧要的前提:这个代理人,必须是真正的“自己人”,必须对慈禧百分百的忠诚。不然,大权虽然没有移替至“东边儿”,却移替至这个代理人手中了,如果他生出什么二心,一年之后,一样会有大政久假不归的危险。 那么,“他”是真正的自己人吗?“他”,会对自己忠诚无二吗? 这个念头转过之后,慈禧不由微微一笑:这还用吗? 一直以来的一切一切,无不明了这一点,包括这一次选择出居的地点时,他提醒自己:“距离中枢,不宜过远。”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犹疑的。 但是,关卓凡,真的可以百分百信任吗? 应该,慈禧是中国历史上最聪明、最能干的女人之一,不过,这个时候的慈禧,年纪毕竟还轻;还有,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中,大约也会有她的盲点。 慈禧以为,她的怀孕,纯属意外。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根本不是什么“侥之幸”,而是关卓凡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所致。 此事关键的“胜负手”,是玉儿。 关、慈二人交欢之后的避孕,一向是玉儿负责的。 避孕的具体方式,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无法在此形诸笔墨,能够的是,这个时代的妇女避孕,如果不想对身心健康和生育机能造成永久的损害,只能采取有限的物理手段,既不可靠,又非常依赖操作者的“技术水平”,若有人有心上下其手,是颇有机可乘的。 关卓凡就是这样一个“有心人”。 他早早地就开始在玉儿身上大量“投资了”: 玉儿的父亲苏赫,初入仕途之际,办差的时候,不慎摔瘸了腿。一个包衣,年纪轻轻身子就残废了,本来是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但关贝子大手一挥,一日之间,苏赫便从做了十几年的九品笔帖式的位子上,连升四级,变成了正七品。之后,官符如火,过不多久,便升一级,此前,已升了正六品的主事,成为正经的“司官”了。 玉儿的哥哥苏达,本来在内务府做一个“半分庄头”,前文过,这是一份很没有前途的工作,一不心,就会挨鞭子,甚至沦为壮丁。关卓凡先将苏达调入轩军,不久之后,又从轩军调了出来,做了自己名下十几个庄子的总管。从半分庄头到王庄总管,苏达兜了一圈,从地下爬到了上。 玉儿自己呢?已经降了懿旨,指婚给一等男爵、直隶提督、松江军团第四师师长姜德。虽然尚未过门,但喜儿、熙等姐妹,私下底一见面,就追着喊她“夫人”,弄的玉儿又羞又喜,假装生气也装得不像,叫喜儿她们笑闹得更加厉害了。事实上,姜德既是一品大员,玉儿将来的封诰,就不会比丈夫更低,正正经经的“一品夫人”。 玉儿一家子的飞黄腾达,全出于关卓凡之力——玉儿心中明白,这些,就是圣母皇太后,也给不了自己的。 因此,她对关卓凡,感激涕零,无可言喻,既已无法以身许报,就只好“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贝勒爷的大恩大德了”。 关卓凡对玉儿,自然是有所图的,可是,下辈子的事儿,未免太遥远啦,他要玉儿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冠军号”上的那个夜晚,终于图穷匕见了。 关卓凡请玉儿“高抬贵手”,让他和圣母皇太后两个,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情的结晶”。 *(未完待续。)u 第七十四章 布局 “爱情”和“结晶”这两个词儿,听在耳中,玉儿又是新奇,又是感动。←,关卓凡更进一步使她相信,这个珠胎暗结,也是为了太后自个儿好——这个孩子,会成为联结慈、关的最紧密、最可靠的纽带,有了这个孩子,慈、关之情,生死不渝,终身不易。 这个法,和后来慈禧自个儿对这个孩子的看法,倒是颇为接近。 关卓凡也强烈地暗示,既然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乃是拜玉儿“高抬贵手”所赐,那么,今后在慈、关之间,她自然就宠信不替了。嗯,将来,让这个孩子叫玉儿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 姑姑,那我不成了关贝勒的……妹妹了吗? 玉儿心花怒放。 还有,关卓凡拍胸脯,这个孩子必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生了下来,坐过月子后,圣母皇太后便可回宫,继续垂帘听政,一如其旧。 玉儿并不以为关贝勒是在大话,他的神通,何等广大?既然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既然,此事于圣母皇太后有百利而无一害,那……奴婢就遵贝勒爷的命吧。 玉儿不是孩子,皇宫又是底下机心最重、倾轧最烈之地,深宫中的女人,最擅察言观色,心思最是机敏深沉,玉儿又是个一等一聪慧的女子,关卓凡的话,她未必尽信,不过。无论如何。关卓凡提供了看上去很有服力的“表面证供”。玉儿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最终接受了关卓凡的“请托”。 关卓凡的话中,一切令人起疑和不安的因素,都被她轻轻的抹掉了。 玉儿替慈禧避孕,“技术动作”之“变形”,倒并非自那晚之后就开始了的——那个时候,关卓凡和恭王同领军机。关卓凡还未取得政治中枢的主导权,因此,时候未到。 之后,聚贤馆揭帖案、敖保弑主案,两桩泼大案接连爆出,惇王削爵圈禁,宝鋆退出军机,恭王也以“奉职不谨”遭谴,“反关联盟”土崩瓦解,关卓凡真正压倒了恭王。开始独领军机、独秉国政,时机成熟了。 就是。慈禧于关卓凡之“樊篱尽撤”,是自第一次“巡视颐和园工程”始——当然,慈禧自己,是全然被蒙在鼓里,不晓得玉儿的手脚,“不干不净”,那个“杀千刀”的“脏玩意儿”,大半都留在了自己身子里边儿。 不过,那一次,慈禧并没有“中招”。 第二次“巡视颐和园工程”——也即前不久的那一次,终于“侥之幸”了。 百分之五十的“中奖率”,轩亲王的“准头”,还真是不坏;圣母皇太后的那块“田”,也是够肥沃的。 这个“进度”,超出了关卓凡自己的预计,不过,时机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恭王刚刚辞去一切差使,退隐泉林;中枢大政,关某人只手遮。 他简直该学一学御姐,去拜一拜菩萨。 玉儿,谢谢你。 需要明的是,宫女不比太监,下值之后,也不能随便出宫,传递消息,没有太监方便,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宫女一个月可以和家里人见一次面,宫外边儿的东西,不能随便递进宫来,但宫里边儿的东西,譬如主子的赏赐、自己攒的月例,是可以交给父母家人的,这就是一个向外传递消息的最好的机会。 宫女和家人会面,有内务府的人“监场”,机密的话是没法子的;交给家人的物件,要先由内务府官员检视,出宫的时候,把守宫门的护军还要再查一遍,所以,复杂的消息,是很难传出宫去的,信件、字纸神马的,就更不必了。 不过,关卓凡并不要玉儿传递什么太复杂的信息,他要知道的最紧要的一条信息是:圣母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之后,月事是否如常? 玉儿每次和家人见面,交代的物件中,都会有些银两,或是银锞子,或是散碎银块,这些银锞、银块拢在一起,若是偶数,便意味着“来了”;若是奇数,便意味着“没来”。 这是关卓凡和玉儿在“冠军号”的时候就约定好了的。 苏达只负责向关卓凡报告银锞和银块的数目,至于这些数目意味着什么,他是不晓得的。 前,李莲英至敦柔公主府传谕,他前脚走,苏达后脚到,以有“王庄改革”的重要事项要向王爷请示为名求见,带来的消息就是——“奇数”。 因此,慈禧临幸敦柔公主府,要和自己些什么;之前在养心殿上,御姐的神情又为何如此怪异,其时,关卓凡已经心中有数了。 事实上,在“投资”玉儿之前,关卓凡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跨海征日,抵达长崎之后,一枪还没放,一仗还没打,关卓凡就叫长崎奉行竹内四郎“请楠本先生过来一晤”,弄得竹内四郎还以为楠本稻艳名在外,引起了关贝子的垂涎。 关卓凡要把楠本稻带回中国,理由冠冕堂皇,“中国的现代医学,也在刚刚起步,正是广阔地,大有作为。我想请先生移居中国,帮助中国建设现代医疗事业,特别是创建现代的妇科医疗,先生岂有意乎?” 这个话,不算忽悠楠本稻,不过,另外一个目的也同样重要:他要有朝一日,楠本稻做为慈禧产检、接生以及产前产后相关护理的活计。 关卓凡找不到比楠本稻更合适的“私人医生”了: 一,她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妇科医生。 二,她是女人,诸事方便。 三,为人细心,性谨慎。 四,她是外国人,身处异国他乡,愈发谨慎微了。另外,自己可以算是她的恩人,她则几乎可以算成是自己的“战利品”——这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确保了她办这个字第一号**差使时,必定守口如瓶,一个字儿也不会外泄的,包括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女儿楠本高子。 嗯,就是那话:所有的秘密,都会带进了棺材里面去。 绸缪经年,终于成事,关卓凡不能没有志得意满之感! *(未完待续。)u 第七十五章 集议重臣 军机处传出旨意,皇上奉两宫皇太后御乾清宫,集议重臣。∮∮, 这个“重臣”,包括军机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内务府大臣,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顾委会主委,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国子监祭酒,和宗人府的堂官: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以及府丞。 除此之外,还有恭亲王、醇郡王、钟郡王三位近支亲贵,以及睿亲王仁寿、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等各支亲贵的首脑。 肃亲王华丰宿疾缠绵,不良于行,请了病假。 翎顶辉煌,济济一堂。 当然,这里边儿,不少人的身份是相互重叠的,譬如: 关卓凡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御前大臣。 军机大臣里的文祥、曹毓瑛、郭嵩焘,分别是工部、兵部、顾问委员会的堂官,文祥还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首席大臣。 宝鋆这个内务府的掌钥大臣,也“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 倭仁既是大学士,又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近支亲贵中的醇王,既是御前大臣,新近又派了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使。 睿亲王仁寿,出了代表本支出席会议外,还是宗人府的宗令。 今儿与会的衙门中。宗人府是最扎眼的一个。这是因为。宗人府主管皇族事务,平素并不参与国家大政,不晓得他们过来,能“议”些什么?还有,大部分的衙门,与会的,只有正堂官,唯有宗人府。正、副堂官到齐,连介乎堂官和属官之间的府丞也到了。 如此“集议重臣”,是很少见的情形。 与会的朝臣中,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国子监祭酒,掌管的都是冷曹衙门,品级也不高,平时决议大政,是没有他们的份儿的。其中品级最低的国子监祭酒,虽然勉强可以归入“九卿”,但论起位份。不过一个从四品,怎么也算不得“重臣”。他们与会,又能“议”些什么呢? 类似的情形,只有过一次,就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召开的那次“铁路会议”。不过,会后,与会人员心里边儿都明镜似的:是次会议,“会议”神马的,根本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联署”,其实就是软硬兼施,逼着大家伙儿签字画押,表态支持兴办铁路。 这一次呢? 有的人心中嘀咕,是不是“上头”又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儿,又要拉俺们过来按手指模儿啊? 两宫皇太后御乾清宫会议朝臣,更加是垂帘听政以来的第一次。 乾清宫为子正衙,或曰:子正寝。前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十五个皇帝中,有十四个以乾清宫为寝宫;本朝定鼎,世祖、圣祖二帝,亦以乾清宫为寝宫。世宗移居养心殿,从雍正朝始,紫禁城的政务中心转移到了养心殿,不过,在理论上,乾清宫“子正衙”的地位,并未改变。 除此之外,乾清宫的南庑,即乾清门两侧的房子,西边的为“南书房”,内廷词臣直庐,皇帝文学秘书办公的地方;东边的为“上书房”,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包括每一位登基之前的皇帝,也包括今上。至于现在皇帝改在弘德殿念书,那是后来的事情,刚从热河回到北京的时候,一样是在乾清宫“上书房”念书的。 乾清宫这样一个有重大象征意义的地方,两宫皇太后本是不宜临御的。两宫垂帘,祖制所无,格于形势,不得不行,但防微杜渐,不使牝鸡司晨,变成阴阳颠倒,是掌国亲贵大臣的责任。因此,皇太后在仪制上若有逾距之处,一定要坚决谏阻。 垂帘五年余,慈禧不止一次暗示,有意临御乾清宫。但恭王每一次都装作听不懂,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一声不吭,总之根本不接她的话头,慈禧自己没趣儿,只好罢了。 在此之前,两宫皇太后唯一一次临御乾清宫,是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不过,那算国家典礼,和“会议朝臣”的性质,有着本质的不同。 而且,选在乾清宫接见友邦俊彦,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中、美“血盟”之谊,重点在于美国人,皇太后临御,不是事情的重点,也就不算“逾距”。 这一次,可不同了。 怎么,恭王一退,路数马上就改了?这…… 有人心中不免嘀咕:唉,若论风骨,轩王似乎……不及恭王啊。 临御乾清宫,用的理由倒是简单:人太多了,养心殿地方不够大。 如果仅仅是举行什么典礼,大伙儿磕过头就走人,队伍就算排到殿外去,也没有什么大关系,可俺们今儿是“集议”,每个人都得装到屋子里头呀。 不过,“上头”还是做出了“避嫌”的姿态,不用明殿,会议的地点,选在了西暖阁。 乾清宫阔九间,深五间,暗合“九五至尊”之意。中三间为明殿,设宝座;左三间为东暖阁,即著名的“三希堂”,收藏着高宗的心头之好——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三通贴”,并因此得名;右三间为西暖阁,取名“温室”。 今的“集议”,就在“温室”中举行。 大臣们经过明殿进入“温室”的时候,许多人都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眼宝座上头的那块“正大光明”匾,心中不由生出感慨:鉴于康熙朝九王夺嫡之乱,自雍正朝始,本朝不立太子,圣心默定哪个皇子承继大统,生前拟好旨意,收在这块“正大光明”篇后的“建储匣”内。 再进一步想到:高宗、仁宗、宣宗、文宗,都是按这个制度继统践祚的,然而,因为今上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今上继统,这个秘密建储的制度,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今上登基,也就没有经过“打开建储匣,顾命大臣共同验看,再和大行皇帝秘藏身边的诏书对照”这道程序。 大清的皇祚,如此之单薄……唉! 有人还在心中嘀咕:不在明殿会议,只怕是不得已为之,未必就是什么“避嫌”——宝座的格局,只为一人而设,根本没法子把一位皇上、两位太后同时摆上去啊。 “温室”地方不,可也乌泱泱跪得满满当当的,站立的只有四人,两位当值的御前大臣:醇郡王和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两位奉旨“召对宴筵,免行叩拜礼”的亲贵大臣:轩亲王、恭亲王。 黄幔后面,圣母皇太后清朗有力的声音道:“这儿有一道旨意,我们姐俩儿已经用过印了,奕譞,你交给文祥,替大家伙儿念一遍,然后,即转内阁明发。” *(未完待续。)u 肩伤发作,请假一天 肩背旧伤发作,码不了字(这个假条,是请人代打的),只好告假一,见谅。 *(未完待续。)u 第七十六章 摄政? 有人心中一动:用过印了?那还“议”什么? 有人想:也许,“议”的不是旨意上的事儿呢? 醇王接过圣旨,递给文祥,文祥接过,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群臣,展开了圣旨。 群臣跪在地上,按着规矩,不能抬头仰视,不过,关卓凡是站着的,他留意到,文祥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文祥轻咳一声,开始宣读,声音略微有一嘶哑,似乎昨个儿没怎么睡好的样子,不过依旧响亮清晰,并没有其他什么异常。 听着听着,大伙儿都懵了:什么?先帝托梦两宫皇太后,“山陵虽固,巽位未安”,须至亲之人,“出居东南,静心默祷,期年之后,弭尽邪祟”? 这个……我没有听错吗? 文祥继续往下念。 两宫皇太后经过商议,决定:圣母皇太后出居津,母后皇太后留居京畿,共同为先帝茹素静祷。又,国家政务,一日不可停顿;圣学未成,亦赖慈恩沛施,因此,母后皇太后诵祷之余,垂帘听政,一如其旧。 母后皇太后独任艰巨,须有力人员顾∈↘∈↘∈↘∈↘,↗∞问襄赞,君臣同心,庶几厪虑不烦,内外乂安。特行黄、白折制度,派轩亲王协助看折,云云,云云。 若遇紧要大政,不能决疑,可发往津,由两宫皇太后共同睿断。虽偶尔搅扰圣母皇太后静修,但国事为重,想来先帝在之灵。亦不会介怀的。 文祥念出“钦此”二字后。乾清宫“温室”内。没有一个人话,连咳嗽都没有一声。但是,非常明显的,屋子里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任谁都感觉得到,沉默之下,暗流涌动,无声的骚动。此起彼伏。 慈禧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个事儿,出来的甚是突然,晓得大伙儿会觉得有儿突兀,大约也会有人觉得难以置信,可是,若只是一个人梦到也就罢了,我们姐俩儿都梦到了,那就绝无可疑了。” 我们姐俩儿……都梦到了? 对啊,方才圣旨中也。是“先帝托梦两宫皇太后”,不是“先帝托梦圣母皇太后”呢。 “先帝托梦两宫皇太后”这个法。之前慈禧拿来征求慈安的意见,慈安略略犹豫了一下,也就头同意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台面上这么,是绝对必要的,不然,“先帝托梦”,托给侧室,却不托给正室,算怎么回事?置正室于何地呀? 当然,这么做,是“两家便宜”,对慈禧的好处也是大大的。如其所言,“我们姐俩儿都梦到了,那就绝无可疑了”——是啊,不能两位皇太后一块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若还有人以类似理由劝谏,几乎等于公开质疑:两宫皇太后是在撒谎,是在编瞎话了。 慈禧转向慈安:“姐姐,你呢?” 慈安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清清楚楚的:“是,正是这么回事儿。” 慈禧了头,转回头来,道:“这个事儿,事前没和大伙儿商量——也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商量?我们姐俩儿想,这种事儿,若问臣子拿主意,大约左右都是叫人为难的!我们姐俩儿,索性就自作主张了!总之,请各位成全我们姐俩儿对先帝的一片心意!” 君主对臣下话,用到“请”和“成全”,是极其罕见的,群臣齐刷刷地伏低了身子,站着的关卓凡和恭王,立即跪了下去。 关卓凡道:“皇太后体恤臣下,无微不至,臣等感激涕零!臣……奉诏!” 恭王道:“皇太后精诚感格,通达地!诚心诵祷,既是为家,亦是为国,期年之后,必山陵永固,下乂安,盛世可期,臣……等奉诏!” 嗯,这个马屁,拍得甚有水准啊。 “臣等”二字,也有意思。 两宫皇太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 两个大头子既如此,别人还有什么话?再者,仓促之间,一片混乱,内里情形,全然摸不着头脑,就有心进谏,一时之间,亦不知从何起? 更何况,人家都已经“用了印了”。 当下,一片“臣等奉诏”,此起彼伏。 心思清明的人,已经想到了:以母后皇太后敦厚性,独自垂帘,行“黄、白折”制度,接下来这一年,轩亲王的权力,几同……“摄政”了! “关下”,坐实了。 进而想明白了: 一,今儿“集议重臣”,“集”是真的,“议”是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国家中枢格局有了大的变动,须在京亲贵重臣面承慈谕,剀切明白,庶几人心安定,无谣传纷啄。 二,地方选在子正衙的乾清宫,倒不是“西边儿”有心逾距揽权——刚刚好相反,人家出居津,整整一年,远离中枢,是地道的“放权”呢! “养心殿地方不够大”,竟是很实在的缘由——今儿与会的朝臣,加起来有好几十号,而两宫皇太后的话,每一个字都必须听得清清楚楚;黄幔之后的颜,神情气色如何,最好也能够大致觑明白——是否有什么犹豫彷徨、吞吐难言的意思?所以,还真不能像举行典礼那样,殿内摆不下,就摆到殿外边去。 都听清楚了,也都看明白了,应该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也有人这么想:乾清宫子正衙,地位崇高,在此宣布圣母皇太后出居津、为先帝静祷,轩亲王襄赞政务、协理看折,也隐有隆重其事之意,既宣扬了圣母皇太后的“妇德”,又巩固了轩亲王几同摄政相埒的地位。 正在各怀心思,圣母皇太后又话了:“关卓凡。” “臣在。” “我这次去津,不是去巡幸的,仪注不能仿巡幸的例,一切一切,务必去奢就简。嗯,宫里边儿,我也只带一个内侍,一个女官。” “是,臣遵旨。” “还有,一路上,我是不见人的,到了津,静修默祷,更是如此,你要提前打好招呼,地方的觐见、供奉,统统免掉。” 到这儿,慈禧皱了皱眉:“尤其是崇厚那儿,可别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是,臣心办差,不敢有误。” 这段对话,乔张做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倒霉的崇厚拉了出来,拍了一巴掌,任谁听了,都会以为,既然出居津,是为先帝诵祷,那么戒奢、闭门,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是圣母皇太后当着众臣,自述心志,并不虞有他。 谁也想不到,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的这番对话,其实是另有深意滴。 “好,”慈禧朗声道,“诸位臣工,咱们明年此时再见罢!” *(未完待续。) ps: 颈部劳损引发肩胛旧患,不能不遵医嘱,适当休息,并就医理疗。接下来的半个月,狮子会尽力保持更新,但因为伤患和治疗的关系,有时候,更新可能会略微不大稳定,狮子先给书友们打个招呼,道个歉,并感谢各位书友的理解! * 第七十七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圣母皇太后出居津,紫禁城里,除了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其余人等,暗地里都以手加额,从上到下,私下底都,这一年,可有好日子过了! “西边儿”威重,御下极严,太监、宫女因咎而干大戾的,不在少数,犯了错,被生生杖死的,亦不止一例。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服侍她的人,除了玉儿、李莲英等极少数最亲信的,余者在她面前,都是大气儿不敢出一口的,慈颜略变,长春宫上下,便为之股栗。 圣母皇太后的威严,自然不止于长春宫,东六宫、西六宫,南三所,北五所,整个紫禁城都算上,一切执事人等,见到她,都像老鼠见了猫,就是钟粹宫的人也不例外,喜儿这种在母后皇太后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儿,跟圣母皇太后话,也是心翼翼的。 这下好了!“西边儿”出居津,且整整一年,后宫事务,由“东边儿”一人主持,母后皇太后御下极为宽厚,呵斥人都是少有的,笞杖下人,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大伙儿的日子,可不是大大的好过了? 紫禁城里,浮动着一股莫名的喜气,大家平日见面话,脸上都挂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过,整个紫禁城里,对圣母皇太后出居津,最为兴奋的那一位,还不是这班太监、宫女、苏拉。 是谁呢? 皇帝。 生母离京两百里,眼神再好,也觑不着他的影子;手伸得再长,也揪不着他的辫子,虽然自己还呆在四方城里,但倏然之间,皇帝就有了“海阔凭鱼跃,高任鸟飞”之感,心花怒放,无以言喻。 唉。做为一位母亲,慈禧是非常失败的。 皇帝打就同生母不亲,年纪愈长,状况愈甚。 慈禧的性子,争强好胜,望子成龙之心,同今那班一到周末。便把孩子往各种兴趣班、培训班送的家长,毫无二致;不同的是。她的儿子是皇帝,系下之重,期待自然更高,责备愈加求全。 慈禧对皇帝的功课督责极严,可是,皇帝本就不是一块“进学”的料,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弘德殿的差使,又以倭仁、徐桐为主。这两位讲的,不是《尚书》,就是《大学》、《中庸》,诘屈聱牙,晦涩难明,加上倭、徐两个,照本宣科。枯燥无味,因此,他们“上”的书,根本进不去皇帝的脑袋里。 另两位师傅,关卓凡三打鱼,两晒网;翁同龢独力难支。皇帝的功课,实在叫“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 慈禧一提起皇帝的功课,便又气又急,见到皇帝,便拿不出好脸色来。皇帝在生母面前,十次有八次是挨骂的。偶尔功课中式,师傅在卷子上画了红圈。以示激励,皇帝兴冲冲地拿给两宫皇太后看,慈禧却想着“不可长他的虚骄之气”,心下虽喜,面上却是淡淡的,最多一句,“这也罢了”。 皇帝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起早贪黑,孜孜苦读,不过换来一句“这也罢了”,什么“圣学精进”,到底有什么意味? 于是,皇帝对“上书房”愈发提不起兴趣,功课也就愈发的差了,慈禧也就愈急,苛责也就愈甚。如此这般下来,变成恶性循环,皇帝年纪愈长,心里边儿,同生母的距离,也就愈远。 另外,某种意义上,皇帝和慈禧的疏离,慈安在不知不觉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慈安是从不骂皇帝的,一见到嫡子,脸上便现笑意。有所教训,也是温语絮絮,熙熙然如春风化雨。皇帝就算不“心悦诚服”,也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每一次,在生母那儿挨了骂,皇帝就跑到嫡母那儿“求安慰”。离开钟粹宫的时候,什么抑郁委屈,都是能够化解掉的。 两位皇额娘比着,皇帝的心中,愈发觉得,慈母可亲,严母可畏。 如今,严母出居,宫里边儿,只剩慈母,再也没有人来骂我、管我了,我还不手舞之,足蹈之? 甚至,扯开嗓子,吼几句西皮流水都是可以的——太极殿加上长春宫,偌大地方,都归了我一个人,想怎么折腾都成!真正是……真正是“广阔地,大有作为”! 咦,这句话怪怪的,我是听谁的?呃……是那个姓关的吗? 长春宫是慈禧的寝宫,太极殿是皇帝的寝宫,两座宫殿是连通在一块儿的。 长春宫和太极殿,都属西六宫,太极殿在长春宫南边,紧挨着长春宫,不过,二者原本并不连通,连在一起,是文宗手上的事儿。 辛酉之前,文宗以长春宫为寝宫,他少年时骑马摔伤,落下腿疾,兼之体气不壮,不喜过多活动周折。太极殿南,就是养心殿,为“上下班”方便,文宗忽发奇想,将太极殿的北墙和长春宫的南墙,一齐拆掉,再将太极殿的后殿体元殿辟为穿堂殿,使太极殿和长春宫二宫,连接成了一个相互贯通的四进的院子。这样,他一出太极殿,即可入养心殿——步行两丈许地,便可到达办公地点,真正是方便不过。 不过,工程刚刚完结,英法联军即大举内犯,文宗出狩热河,步行上班的便利,他基本上没能够享受得到。 辛酉政变后,两宫回銮。彼时两宫垂帘,为看折、办事方便,两宫皇太后决定住在一处,“合署办公”。西六宫、东六宫,一座座宫殿看过去,其中面积最大的“长春宫+太极殿”,自然成为不二之选。 母后皇太后住太极殿,圣母皇太后住长春宫,皇帝则跟着生母一块儿住。 很快,大伙儿发现,这个为方便而行的“合署办公”,一宫二主,彼此上下都十分别扭,其实带来了更多的不方便;而即便两宫分开居住,有什么事儿要商议,你来我这儿,或我去你那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方便。 于是,两宫“分居”:慈禧带着皇帝,需要大一点的住处,慈安搬去了钟粹宫,将“长春宫+太极殿”让给了她们母子。 *(未完待续。) p 第七十八章 知好色而慕少艾 两宫回銮之时,皇帝年纪尚幼,和生母同住,是十分自然的;待到皇帝年纪渐长,母子继续同住一宫,就不大方便了,于是就把皇帝搬到了太极殿,这样一来,母子两个,分居一宫一殿,又同在一个院子里,彼此的距离,算是比较合适了。 不过,这个“合适”,是别人眼中的,对皇帝来,还是嫌距生母太近。皇额娘也不必凤驾亲临,随便派个太监宫女过来转一圈,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自己若有什么越轨逾距的行径,必得时刻紧盯着长春宫那边的动静,实在不够爽快。 现在好了,我就算一路筋斗,从太极殿的前殿,打到长春宫的后殿,都无妨了! 慈安曾经十分委婉地向慈禧暗示:你出居津这一年,要不要我搬到长春宫,就近照拂皇帝?可是,慈禧没接慈安的话茬,慈安只好打住,不再往下了。 慈安拿不准,慈禧是真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是……装作没有听懂?这……唉,也是,自己若真搬到长春宫,多少有儿……鸠占鹊巢的味道,也难怪她不愿意!算了,皇帝也长大了,既不必、也不能再拿他当孩子看待了〖〖〖〖,♂£,移宫的事儿,不用再提了。 慈禧当然听懂了慈安的话,不过,和慈安想的不同,“鸠占鹊巢”神马的,并不是慈禧在意的,她真正在意的是:皇帝现在已经是“身在太极殿,心在钟粹宫”,自己出居津整整一年。这一年间。若慈安和皇帝住在了一块儿。一年之后,自己回宫,皇帝眼里也好,心里也罢,还会有“长春宫”三字吗? 当然,慈禧、慈安都不晓得,皇帝固然不愿意和严母住在一起,慈母“鸠占鹊巢”。他一样是不乐意的。“东边儿”的皇额娘,再怎么温馨慈爱,搬了过来,对他来,也是拘束,哪里比得上唯我独尊、宽地广的痛快? 独霸两宫,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更有趣”的书来看。 《悦来店》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不过,他之所以要看“更有趣”的书。一定程度上,倒是因《悦来店》而来。 王庆祺笔下的何玉凤。一上场,就给了皇帝极深刻的印象,先“右手举鞭,左手撩汉巾亮相”——看到这儿,皇帝先就轻轻叫了一声“好”——接着,何玉凤“出马鞭走翻身,错步左手单山膀……”,前趋后退,左转又闪,“……走劈花左转身,双手拉开山膀……”,最后,“打马后,勒马亮住相!” 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舞台动作描写,在皇帝的脑海中,自然而然转化为一个英姿飒爽的侠女形象:紧身短打,窈窕婀娜,一举手,一投足,一回眸,一转身,美好的曲线,便凹凸起伏,隐约之间,一股异样的氤氲散发出来,叫人眼热、口干、心跳。 皇帝立时便有血脉贲张之感,心里边儿,好像钻进了一只热烘烘的耗子,爬过来,爬过去。不过,他当时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上面;之后,和李子的一番装扮安骥、何玉凤的笑闹,也冲淡了他的隐秘的**。 兴奋过了,入睡之后,何玉凤又出现了。 梦中的侠女,身上的衣衫,不再是紧身短打,宽松了许多,轻薄了许多,裙裾飘摇之际,衣衫之内的风光,若隐若现,动魄惊心。 皇帝死死觑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终于忍不住了,一狠心,一咬牙,伸出了手去。 就在此时,精关大泄,一惊而醒。 自此,对于女人的好奇和**,再也无法从皇帝的心头拿开去了。 皇帝已经到了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的年纪;另外,在某种意义上,在这个年纪之前,他就以某种形式,接触到了男女之事。 九重宫阙,禁制虽严,却是最易耳濡目染床帏之事的地方——其他任何地方,床帏之事,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就算不能不公开提及,措辞也必尽可能的含混隐晦;唯有紫禁城中的**,是必须摆到台面上来的:皇帝和皇后、妃嫔的每一次交欢,都必须由敬事房书录准确详细的年、月、日、时,以备后妃日后怀孕校验对证。 原因无他,皇嗣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儿,是系下之重的第一等国家大政,一丝一毫也错乎不得的。 因此,在皇宫这个底下规矩最大、禁治最严的地方,男女床帏,却是一个可以半公开谈论的话题,这,着实有些诡异。 当然,不会有人主动跟皇帝谈论这种话题,可是,耳濡目染,皇帝较之民间同龄的孩子,其实更早接触到了相关的信息。 无论生理抑或心理,对于性的需求,都已存备,**的勃发,只需要一个的突破口。 不存在任何真正**描写的《悦来店》,刚刚好“踩到了儿上”,充当了这个突破口。 皇帝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慈禧也是晓得的,她的对策,四个字——“严防死守”。宫里边儿的人,私下底都,“西边儿”瞪大了眼睛,防贼似的,防着皇帝和宫女亲近。 理论上,紫禁城里年轻的宫女,只要是黄花处子,就都是皇帝一个人的,可是,时候未到!慈禧是晓得儿子的,他那个脾性,如果目下就给他沾了腥,十成十会沉溺其中,哪里还有精神头儿“上书房”?功课本来就差,再叫女人分了心,还能剩下几分心思进学读书?哼,还要不要亲政了? 因此,慈禧在宫里的时候,皇帝循规蹈矩,宫女跟前,不管皇额娘在不在场,都不敢露出什么不庄重的样子——长春宫的耳目多着呢! 现在,生母走了,一时间只觉束缚尽去,心底隐秘的**,蓬蓬勃勃的窜了起来。 他倒没有马上就把主意打到真实的女人身上,满脑子想的,是载澄跟他提起过的那些“极有趣”的书,什么《绣榻野史》、《禅真逸史》、《灯草和尚》、《欢喜冤家》,还有什么《如意君》、《肉蒲团》、《载花船》、《闹花丛》,等等等等。 这些书,怎样才能弄进宫来,一睹为快呢?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嘿嘿,嘿嘿 皇帝不能够向载澄低声下气,买书的差使,又落到了李子的头上。 孰料李子一看皇帝开出的“书单”,马上就苦了脸,跪了下来,道:“万岁爷恕罪,这个差使,奴才办不了。” 皇帝一瞪眼睛,道:“还没有去办,怎么就‘办不了’?你就是偷奸耍滑,不肯出力!心我……” 正在想“心我”怎么样,李子道:“哎哟,万岁爷可是错怪奴才了!这个差使,奴才去办,确实不合适!万岁爷想啊,奴才下面,是没有那个话儿的……这,嘿嘿,哪有个太监看这种书的道理呢?奴才跑到琉璃厂买这种书,那不成……新闻古记了吗?一传十,十传百……嘿嘿!” 皇帝“啊”了一声,皱了皱眉:“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李子又“嘿嘿”的笑了两声,道:“奴才自个儿,倒是无所谓,可是,必定有人会,太监既不看这种书,那么,买来必是……嘿嘿,必是替……呃,主子买的,这个,宫外边儿的人,晓得奴才身份的,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嘿嘿!” 这样一来,宫里宫外,都晓得,皇帝要看“艳情禁毁”的书了,嘿嘿。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没话了。 过了片刻,轻轻踢了李子一脚:“滚起来!” “是,谢万岁爷!” 李子站起身来,皇帝“哼”了一声,道:“这是些什么书,你倒是‘门儿清’啊。” “回万岁爷,奴才是不看书的,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嘿嘿。” “你别‘嘿嘿’了。你,这个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好办——这个差使,叫王师傅去办就好了。” “哦!对啊……” 第二在弘德殿的时候,皇帝趁着倭仁不留意,觑了个机会,对王庆祺道:“稗官部,虽非大道,不过,其中佼佼者。未必就不能发抒圣贤之意!所以,嗯,采问民瘼,观风纳谣,万几之余,亦宜披览!这个,嗯,不晓得,有没有什么文笔、立意俱佳者可以进览的呀?” 这段话,皇帝打了半个晚上的腹稿。此刻出来,像模像样。 当然,其中还是有不大合适的地方:他没有亲政。“万几”是谈不上的。 王庆祺愣了一愣,但他心思转得极快,道:“皇上的极是,臣回去,尽力寻访,明白回奏,进呈御前。” 那么,该“进呈”哪些书呢? 下学之后,一帮太监簇拥着皇帝。离开了弘德殿,李子故意慢吞吞的。留在了最后,王庆祺赶上两步。低声道:“李公公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两人寻了个僻静处,李子将那张“书单”,递给了王庆祺。 王庆祺一眼扫过,先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向四周望了望,见无人留意,迅速将“书单”塞进靴叶子里,直起身,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皇上的年纪,”王庆祺不无担忧地道,“毕竟还不太大,这些书,现在就看,这个……合适吗?” 李子“格格”一笑,道:“瞧王师傅您的——还不太大?放在外边儿,咱们万岁爷这个年纪,都可以娶媳妇儿了!保不齐,儿子都生下来了!看几本闲书算什么?” 。 王庆祺沉吟道:“那个,毕竟是宫外边儿……” “您放心,”李子又是一笑,“就在宫里,也是有讲究的——您不晓得,宫里面儿的规矩,万岁爷大婚之前,得选出八名年纪稍大,相貌、身条儿都出挑儿的宫女,侍候万岁爷,王师傅,您听听这八位的名号——司仪、司门、司寝、司帐——您倒是猜上一猜,这八位,到底是替万岁爷办什么差使的?” “司仪、司门、司寝、司帐……”王庆祺眼睛一亮,“莫不是,供皇上……临御?” “着啊!”李子双手轻轻一拍,“要不您是师傅呢,一猜就着!” 王庆祺低声笑道:“还真有这么回事儿?之前,我还以为,这些个话,都是外边儿的人,凭空想象、以讹传讹呢!” “当然是真的!”李子,“您想啊,大婚的时候,嘿嘿,咱们在这儿偷偷句打嘴的话,皇后呢,还是位黄花处子,她娘家的老人儿、内务府的嬷嬷,再怎么教导,那种事儿,不懂还是不懂!如果这上边儿,万岁爷也是个懵懂,这洞房花烛夜,两口儿,不是要抓瞎?那……岂非要耽误皇嗣的生养?” 王庆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皇嗣至大,这个,确实是要未雨绸缪、预为之备!嗯,这八位女官,司仪、司门、司寝、司帐……责任甚重,责任甚重!” “可不是?”李子得意地笑了,“这八位的差使,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使!在床上伺候过万岁爷,就再也不必操持贱役了,安安稳稳拿着一份丰丰厚厚的月例,运气好的,生下一子半女,万岁爷登基之后,可不就一步登了?” “是,是,公公的是!”王庆祺,“如此来……嗯,这些书,就不能以普通闲书目之了!” 顿了一顿,道:“除了皇上训谕的‘稗官部,虽非大道,不过,其中佼佼者,未必就不能发抒圣贤之意’,因此‘采问民瘼,观风纳谣,万几之余,亦宜披览’——除此之外,嘿嘿,这些书,也同那八位女官一般,对皇上日后那个……呃,不无助益啊!” 李子低声笑道:“王师傅,你这话,真有道理!尤其是‘日后’二字,得绝了!” 王庆祺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骂了一句:死太监! 嘴上却道:“公公真会笑话儿——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这次轮到李子发愣了,不过,陆游这两句诗十分浅白,李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人却极聪明,略略一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由“哈哈”大笑:“王师傅,你才真会笑话儿!” 话一出口,就想到在宫中如此放肆大笑,实在不妥,赶忙强自忍住,压低了声音:“嘿嘿,嘿嘿!”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宝山在望,秘境将启 王庆祺进呈的首两本“稗官部”,一本是《绣榻野史》,一本是《品花宝鉴》。《绣榻野史》在皇帝的“书单”中排名第一,《品花宝鉴》却是“书单”中没有的,王庆祺把书偷偷交给李子的时候,特意叮嘱,请皇上先看《品花宝鉴》,再看《绣榻野史》。 交接这两本“艳情禁毁”书籍的时候,王师傅和李公公两位,难免鬼祟仓促,为何要做如此排序,王师傅无暇细,李公公并不了然,皇帝虽然好奇,不过,想来两本书都是“极有趣的”,自己也都没有看过,先看哪本,并没有什么大的分别,王师傅的话,照办就是了。 其实,王庆祺先《品花宝鉴》、再《绣榻野史》的安排,倒是出于一片“苦心”。 《绣榻野史》的*描写,极露极白,极淫极滥;《品花宝鉴》呢,温情软语、风雅缠绵,主人公之间,是“神交钟情”,通篇没有发生直接的性行为,只好算是“意淫”,拿现代人的话来,可谓“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王庆祺想,皇帝毕竟心智未全,若御览的第一本“艳情禁毁”之书,就是《绣榻野史》这种“重口味”,御体未免承受不起;先拿《品花宝鉴》打个底儿,犹如饮酒,先饮一杯口味温和的,再喝《绣榻野史》之类的烈酒,便从容多了。 这个想法,貌似颇有道理,实际效果如何呢? 展卷之前,皇帝的心怦怦直跳,激动得手都有点儿发抖了,宝山在望。秘境将启,不晓得是何等样的旖旎风光? 他很快发现,这本《品花宝鉴》。讲的并不是男女之事,而是——“男风”。两位主人公,公子梅子玉、名伶杜琴言,都是男人。 不过,彼时风气,公卿官宦,狎优是极普通的事情,喜好“男风”,并不等同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相公”在“老斗”眼中,究其竟,其实还是女人的变形,不论“相公”抑或“老斗”,对异性的性取态,大多都是正常的,狎优,顶多算是一种“双性恋”的行为。 因此,“男风”于皇帝,并没有什么违和之感。男人和女人也好,男人和男人也罢,都无所谓。他在意的是那件“极有趣”的事儿。 下学之后,一回到太极殿就展卷开读,中间除去钟粹宫视膳的半个时辰,一直手不释卷,一气看到了三更。可是,书中人物,言语动作,虽然极尽风致缠绵,却一直没有出现肉帛相见的场景。这—— 就好像一位绝色佳人,一直对你眉目传情。撩拨挑逗,却就是不肯叫你沾身。更别“入港”神马的了,这—— 皇帝这个难受啊! 李子三催五请,已经急得跳脚了:“万岁爷,您再不安置,明儿可怎么有精神头儿上书房?” 事实上,三更即子时,子正之后,就不是“明儿”,得算是“今儿”了。平时,皇帝必须卯初——早上五点起身,卯正——早上六点上书房,皇帝就算即刻安置,也不过只能歇息两个半时辰,“精神头儿”,是怎么也谈不上的了。 何况,皇帝还不肯“即刻安置”呢。 “你别再啰嗦了!再啰嗦,仔细我抽你!大不了,我就身子不爽利,明儿‘撤书房’!” 李子心想:圣母皇太后前脚走,你后脚就“撤书房”?我的祖宗哎,你叫母后皇太后怎么想?倭师傅怎么想?大军机们又怎么想? 可是,他不敢再劝了,他晓得皇帝的,再“啰嗦”下去,皇帝真会光火的,真会“抽”自己的。 就这么一直看到五更,一本《品花宝鉴》,竟给皇帝一气看完了。 合上书,皇帝往椅背上一靠,怔怔的发着呆。 李子看皇帝面红耳赤、目光呆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试探着问道:“万岁爷,已经打了五更了,今儿的书房……” 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嘴里嘟囔着:“这不对呀……” 一边嘟囔着,一边微微地扭转头,眼光瞄向了摆在一旁的《绣榻野史》。 李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万岁爷,可不敢再继续看了!这,这,唉,这个……美味不可多得,留着慢慢儿的看,多好着呢?多有……味道呢?” 皇帝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回过头来,涩声道:“我先擦把脸。” “是,是!” 李子如蒙大赦,赶紧去绞了热手巾过来,皇帝接过,往脸上狠狠的胡撸了几把,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 “你方才什么?” “哦,奴才,已经打了五更了,今儿的书房……” “不撤了。” “啊?万岁爷,您可是一夜都没有歇息…… “我不困。” 顿了一顿,又道:“我想过了,撤了书房,母后皇太后必定会过来太极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是,是。” 是“不困”,可是进了弘德殿,皇帝就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师傅讲了些什么,全然不知所云,弄得倭仁大皱其眉,扳起脸来,讲了一番“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大道理,可就像他上的生书一样,这番道理,皇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轮到王庆祺的功课了,他很见机,随便出了个题目,“请皇上回去细细斟酌,明日交卷”,然后就放了皇帝的假。 回到太极殿,皇帝虽然还惦记着那本《绣榻野史》,但身子却由不得他自己,一沾床,便扯起了鼾。 这一觉没能睡多久,因为就像那一次何玉凤入梦,这一次,入睡后没过多久,《品花宝鉴》里的那个“角儿”——杜琴言,来搅扰圣躬了。 在梦里,杜琴言似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水袖摇曳,蹁跹若舞,向皇帝慢慢儿的靠了过来,可未等她靠近,皇帝已忍耐不住,精关再开,一惊而醒。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呼呼喘气。 过了好一阵子,急促的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 皇帝叫了李子进来,换了中衣,然后吩咐道:“伺候更衣,我要看书!”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忍无可忍 李子心翼翼的道:“万岁爷,已过了午正了,得传膳了……” “我不饿!” 李子跪了下来,用哀求的声调道:“不饿也得进一点儿东西呀,不然,龙体怎么受得了?再,今儿若少传了一顿膳,传到了钟粹宫那边儿,从太极殿到御膳房,个个脱不了干系!奴才的腿子,今后还走不走得成路,就不好了!总要求万岁爷的恩典,赏奴才一条活路!” “哪儿有那么严重?”皇帝不耐烦的道,“‘东边儿’不是‘西边儿’,打不折你的狗腿!滚起来,别再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样,好像谁多爱看似的!” 李子不肯起身,还是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样”。 皇帝没辙了:“得,得,我传膳还不成?” “谢万岁爷!” 皇帝确实没有饥饿感,他之所以答应传膳,除了却不过李子的软磨硬泡,还因为一种奇怪的“情怯”心理:不晓得这本《绣榻野史》,是不是和那本《品花宝鉴》一样,也没有那种“极有趣”的描写?如是,可就太叫人失望了!若最终不逃这种失意的结果,那么,宁肯晚一点“揭盅”。 午膳传了过来,食前方丈,珍馐佳肴,但皇帝毫无胃口,随便扒拉了几筷子,就叫人撤了下去。膳后,困意上来了,书桌上的《绣榻野史》,变得模模糊糊,皇帝一狠心:算了,先睡他一觉! 这一觉睡得甚是酣实,醒来之后,自觉精神饱满,还躺在床上。已觉一股热流,从下体慢慢蔓延全身,不一会儿。整个身子,都热腾腾的了。 再也耐不住了。 “伺候更衣。我要看书!” 这一次是真要“看书”了,虽然此时已过申正,距去钟粹宫视膳,不过半个时辰,可李子不敢再劝了。 《品花宝鉴》在前,皇帝翻开《绣榻野史》的时候,心中虽然忐忑,但并没有抱过高的期望。孰料只看了半盏茶的光景,心里边儿就“轰”的一下,猛地火热了起来:那个“极有趣”的东东,来了! 血倏然涌上了头——大头、头,一起充血,浑身上下,都激动得微微颤抖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那种事儿,是这么回事儿! 整个人都像着了火一般,蓬勃的**。怒涛汹涌,来回撞击,自己的身子。就要盛不下它们了! 昨儿下午开始,那本《品花宝鉴》,就像一场无比漫长的*前戏,对皇帝挑逗摩挲,却始终不肯叫他“进入正题”,**累积,无以宣泄。今儿上午,虽然梦遗了一次,但于皇帝的年纪、心性。无论心理还是生理,这根本谈不上什么“宣泄”。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 《绣榻野史》无遮无拦的淫行秽事,于皇帝早已满盈的**。犹如烈火之于覆满油脂的干柴,一点即着,沸反盈,再也不可自抑了。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是皇帝!这宫里边儿的女人,都……都是我的! 我怕什么? 我等什么? 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茶凉了,”皇帝的声音打着抖,“你出去,叫……叫……”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皇帝终于“叫”了出来:“呃……叫秀儿进来,换杯热的!” 秀儿是太极殿的一个二等宫女。 “奴才去换就好了……” “你聋了?没听见我什么?!” 皇帝语气之凶狠,李子从未见过,他不由吓了一跳,觑了皇帝一眼,又吓一跳:皇帝面色通红,眼睛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抽动着,整个脸面,都有一点儿变形了,是“狰狞”,亦不为过。 他不敢再什么,退了出去。 秀儿进来了。 这个秀儿,不是“选秀女”后直接分到太极殿的,是皇帝年纪大了,需要增加服侍的人手,从“六局”挑选上来的,入直太极殿,还不到三个月的时日。她性情温和柔顺,为人处事,一向乖觉心;样貌虽然普通,不过,皮肤白腻,身条儿更是凹凸有致,给皇帝行礼的时候,皇帝的眼光,总不免微微下垂,在她鼓鼓的胸脯上转上一转。 踩着碎步,走到书桌左首,秀儿先向皇帝蹲身一福,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来取书桌上的茶碗。 幽香入鼻,皓腕如雪,皇帝的身子,喝醉酒般晃了一晃,就在茶碗即将离开桌面的一霎,皇帝左手抬起,捏住了秀儿的右手腕。 秀儿手一抖,残茶洒了出来,溅到了皇帝的手上,不过,茶水已温,皇帝毫无感觉。 把茶水洒在主子的身上,这是十分严重的过失,秀儿大吃一吓,脸色马上就变白了,颤颤地叫了一声:“奴婢该死……” 皇帝的声音,比她抖得还厉害:“你别……话!”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接下来,该做什么? 此时的秀儿,微微俯着身子,高耸的胸脯,咫尺之外,急促起伏,皇帝脑子里“嗡嗡”的,右手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机械地抬了起来,好像被一条什么看不见的丝线牵吊着,颤巍巍地摸上了那个圆鼓鼓的去处。 秀儿猛地一震,身子一软,手一松,“哐啷”一声,手中的茶碗,跌回桌面,险些打翻了。 软玉在握,皇帝心头狂跳,脑海中“轰轰”作响,好像打起了雷,一个念头转来转去:女人……原是这个样子的! 他隐约感觉到秀儿在挣扎,不自禁地,左手、右手都加了力气,口中道:“你别动,你别动!” 秀儿**了一声,停止了挣扎。 皇帝却还在一叠声地:“你别动,你别动!……” 我……没动啊? “你别动——哎哟——” 突然间,皇帝上身一挺,眼睛微闭,嘴巴张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接着,整个身子都抽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秀儿,把秀儿捏得好不疼痛,险些叫出声来。 她吓坏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皇上该不会是……发了羊角风了吧? 当然不是,皇上只是……咳咳,又一次“精关失守”罢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一败再败 同为“失守”,梦中的糊里糊涂,和清醒时分的感觉,可是大不相同,皇帝只觉魂魄儿飞上半,想高声大叫,却叫不出声,只是扶摇直上,不晓得过了多久,魂儿回来了,才重新跌回地面,**了一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松开了秀儿,身子一软,背脊靠在了椅背上,呼呼喘气。 秀儿也不晓得该走该留?茶碗还在桌面上,她的手还虚搭在碗盖上,就维持着这么一个微微俯身的极别扭的动作,脸色忽红忽白,全然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低声道:“你去吧。” 秀儿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茶碗,匆匆而出。她慌里慌张的,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出得门来,又险些和守在门外的李子撞个满怀。只用眼角余光,秀儿便能看出李子神色怪异,她低着头,不敢正眼相看,紧趋着步走,经过李子身边的时候,却听他低低喊了声:“秀儿。” 不能装作听不见,秀儿只好停下了脚步。 “不论万岁爷拿你怎么样,你……都得顺着他,不能……落他的面子,更不敢……放高声儿,晓得吗?” 秀儿默然片刻,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晓得了。” 换了热茶,再入寝宫,跨进门槛之前,秀儿深深吸了口气,心儿跳得“砰砰”的,响得自己都听得见。 这一次,他会拿自己怎么样呢? 没想到,这一次,皇帝连衣角也没有碰她一下,抬头见到秀儿。自个儿反倒有些讪讪的,秀儿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万岁爷看着自己的时候。脸是红的? 难道,他是……真正喜欢自己? 退出寝宫的时候。秀儿的心,跳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可是,圣母皇太后那里—— 邀得圣宠,皇上亲政之后,自己……就要进自己妃位的吧!那么,自己这个领催家出身的寒门户女儿,可就是一步登了!比起长春宫的那个玉儿——嗯。两个人的父亲,同是的领催,可自己是皇帝的妃嫔,是君;她呢,顶多是个一品镇国夫人的封诰,是臣,这可就过了她的头了! 可是,未得“上头”允准,自己就和皇上……这,得叫做“私相授受”吧?如果被“上头”知道了。是祸是福?圣母皇太后那个脾气……唉! 不寝宫外的秀儿如何柔肠百转了,回过头来,看看寝宫内的皇帝。 皇帝看秀儿的时候。脸是红的——这不是秀儿的错觉,可是,“他是真正喜欢自己”,就是秀儿的一厢情愿了。皇帝之所以会脸红,实在是回过神来之后,颇有些羞惭的意思——不是为了不能自抑,摸了秀儿那圆鼓鼓的去处,而是像书上的,“一个回合还没走到。便败下阵来”。 他虽然未经人事,也晓得。自己之“失守”,实在是太快了些。 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在钟粹宫视膳的时候,慈安觉得,皇帝的神气颇有点儿古怪,眼中时不时精光闪烁,和他话,却又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哪儿不对劲呢?不禁就有点儿担心,絮絮的问了好些话,又叮嘱了些话,皇帝只是鸡啄米,唯唯而已。 回到太极殿,到底是先继续看《绣榻野史》,还是先把秀儿叫进来“伺候”,皇帝颇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看书。 想到秀儿,那种“情怯”的心理,又隐隐地冒出来了:万一……又是“一个回合还没走到,便败下阵来”,可如何是好呢? 等一等再,等一等再。 再……今已经放了两次空炮,也需要些时辰,重新储备弹药呀。 可是,《绣榻野史》的上卷还没有看完,皇帝就再一次欲火如焚,无论如何也耐不住了。 “叫秀儿进来伺候!” 秀儿进来,请过安,红着脸,低着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皇帝经过下午之一役,多少“脱敏”了些;又看了一半的《绣榻野史》,自觉得了足够的“理论指导”,虽然依旧心跳加速,倒还勉强拿捏的住。 “你过来,”皇帝的声音,还是打着抖的,“去……呃,去榻上坐着。” 秀儿犹豫了片刻,还是遵旨,走到御榻前,斜签着身子,挨着榻的边沿,坐下来了。 皇帝定了定神,跟了过去,面对着面,也坐了下来。 一坐了下来,彼此气息可闻,秀儿固然面红如火,不敢抬头,皇帝也是心头狂跳,几乎不能自持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在脑中“复习”着《绣榻野史》中的内容,一边伸出手去,来解秀儿的衣纽。 这……太难了! 皇帝日常穿衣、脱衣,都有人服侍,“衣来伸手”,是绝不夸张的;此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别解秀儿的衣纽了,就是解自己的衣纽,也未必“一击即中”。 “你……自己来!” 秀儿虽然“奉旨”,可是,“解纽”就是“解纽”,并不脱衣,非得再奉了“脱衣”的“旨意”,才肯脱衣,于是,整个宽衣解带的过程,变成了一个个的“分解动作”,皇帝一边儿要不断的给秀儿“下旨”,一边儿还得忙着脱自己的衣服,冬的衣服又厚又多,一层又是一层,一件又是一件,两个人都折腾得满头大汗。 不过,再怎么“鸡手鸭脚”,这些衣衫,也终究是一件件地脱了下来,衣衫里面的风光,红粉白香,渐次呈现眼前,皇帝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又开始打起了雷,他口愈干,舌愈燥,终于再也耐不得了。 “你躺下去,你躺下去!” 皇帝的亵裤只褪到腿弯,便伏到了秀儿的身上,嘴里继续“下旨”:“你别动,你别动!” “你别动”?这个话,呃,好像什么时候听见过啊。 秀儿和皇帝一样,未经人事,也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动”,只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凭皇帝施为,反正,不论怎么着,都是“雨露恩”。 “你别动——哎哟——” 啊?不是吧?难道又—— 不错,一经沾身,尚未“入港”,皇帝就再一次“精关失守”了。 呃,这已是今儿的……第三次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血热,血凉 皇帝的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快感渐渐消散,沮丧慢慢爬上心头,且愈来愈是浓重。 秀儿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皇帝“哼”了一声,从秀儿身上挪了下来。 “你下去。” 秀儿一愣:什么意思? “你聋了?”皇帝微微提高了声量,“我叫你下去!” 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羞怒。 哦,皇上是叫我下榻去,可是……下去做什么呀?还有,皇上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大高兴? 秀儿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床,不自禁地用手虚掩着自己的羞处,手足无措。彼时寒地冻,屋子里,地龙虽然烧得滚热,角落里还摆着两个烧得极旺的白云铜炭火盆,可不着寸缕,秀儿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你的衣衫!” 秀儿赶忙又过来归拢自己散落在床上的衣衫,然后,抱着一大团衣衫,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的觑看着皇帝。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又尖又利,“出去!” 秀儿这才明白,皇帝要赶她走! 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脸蛋儿涨得通红;转瞬之间,又变得惨白,好像就那么一霎,就被人抽干了全身的血。 秀儿哆哆嗦嗦穿起了衣服。 “你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罢,皇帝翻了个身子,面朝墙,把背脊留给了秀儿。 秀儿的牙关,不可自抑地打起战来。 公主也好,宫女也罢。对自己的“第一次”的想象,都是大同异的:不晓得有多么神秘?又有多么美好? 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如此收场! 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倏地冒了出来。 不。不,不! 秀儿在心中对自己大喊:我不能做傻事!我不能做傻事! 我……我还有爹娘,还有个刚进学的弟弟! 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秀儿死命忍住,嘴唇都几乎咬破了,可不敢叫它滴下来啊,在宫里,在主子面前。这可是犯大忌讳的! 出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秀儿,又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如果不是被人一把扯住,必定直直的摔了下去。 秀儿转过头,泪眼朦胧中,是李子。 “你的头发全乱了,”李子的声音,听在耳中,莫名的低沉。“妆也花了,不能就这么出去,你跟我来。” * *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皇帝又翻过身来,自己扯过一条被子,胡乱盖住了半裸的身子,怔怔地盯着帐子顶,发起了愣。 怎么回事儿? 莫非,书中写的那些,什么“金枪不倒”,都是假的不成? 又或者,“金枪不倒”是有的。自己……却是个“银样鑞枪头”? 不,不。不,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我是皇帝,九五至尊,怎么可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辗转反侧,各种念头,纷来沓去,转得脑仁都疼了,直到李子进来请示:今儿万岁爷要不要早些安置? 皇帝看了看书桌上的《绣榻野史》——还有半卷没看,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道:“好罢。” 他昨儿一夜没有歇息,今儿又“连闯三关”,实在是疲惫的很了。 “安置”之后,皇帝很快便扯起了鼻酣。 然而,朦朦胧胧中,秀儿、皇额娘、李子、王师傅和《绣榻野史》中的东门生、赵大里、金氏、麻氏,纷至沓来,也不记得他们都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总之,搅闹成一团,他数度惊醒,又勉强睡去,整个晚上,折腾不休。 第二,昏昏沉沉,浑身不得劲儿,直过了卯正,还起不来床——平日的这个时候,都该上书房了。 李子催请到第三次的时候,皇帝终于发了脾气:“再啰里八嗦,我割了你的舌头!” 沉默片刻,李子还是再次心翼翼地“啰里八嗦”:“那么,请万岁爷的示,今儿的书房……” “去弘德殿传旨,撤了!” “万岁爷,这……有点儿不大合规矩……” “你有完没完?哪儿不合规矩了?” “这个事儿,得请懿旨,呃,得先跟钟粹宫那边儿打个招呼……” 李子的不错,“撤书房”的先例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奉的懿旨,皇帝还没有亲政,是没有自己直接下旨的资格的。 “先跟钟粹宫打招呼?怎么呀?我身子不舒服?哼,皇额娘听了,还不立马就赶了过来?再传个太医什么的,我还用睡觉?” “可是……” “你娘的,还‘可是’?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快滚出去!我要继续睡觉了!” 皇帝是真发了脾气,李子不敢再什么了,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他有点儿想不通:前儿一宿没睡,昨儿都没撤书房;昨儿早早就安置了,今儿反倒要撤书房,这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若抛给皇帝自个儿,他大约也会愣上一愣:是啊,为什么? 李子固然不了解,皇帝自己也未必能够明确意识到这么一个事实:有的禁忌,一旦突破了,别的事情上的束缚和规矩,也会跟着变得松动——特别是那些需要你自觉主动遵守、违反了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惩罚的束缚和规矩。 自我的樊篱既去,心底的那匹野马,就要撒蹄纵驰了。 生母出居津,算是撤去了“外部的樊篱”;《品花宝鉴》、《绣榻野史》,在“自我的樊篱”上,扯开一个又一个口子,最后,秀儿轻轻一推,“自我的樊篱”,轰然坍塌。 弘德殿的倭仁和王庆祺,听了李子传的“今日无书房”的“旨意”,诧异莫名,倭师傅脸色的难看,更不必了。 李子传了旨,立马开溜,生怕被倭仁叫住了,那就什么都不对了。 太极殿内,皇帝这一觉,直睡到巳初二刻,已是日上三竿了,自觉精神已复,才叫人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传过“早”膳,皇帝又要“看书”了——还有半部《绣榻野史》没看呢。 只看了一刻钟,浑身上下,又是热腾腾的了。 “传秀儿进来侍候!” 皇帝心里发了狠:一回不成,再来一回!我……我就不信这个邪! 秀儿进来,刚刚掩上了房门,皇帝就:“快,脱衣裳!” 进来之前,秀儿已经大致猜到,皇帝要做些什么?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猴急,一声多余的都没有——昨儿的事儿,他难道不该先有所譬解么? 昨儿下午到今儿上午,她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 从李子那儿出来之后,她一个人又偷偷地哭了一场,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还想着,如果万岁爷明儿跟自己赔不是,软语相求,自己要不要原宥了他? 现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儿,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是万乘之尊,自己一个的宫女,在他眼里,不过一个会话儿、能喘气儿的木偶人罢了! 当然,这个木偶人,还有一个特别的用处——可以供他泄欲。 片刻之间,秀儿只觉自己全身的血,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不晓得是什么况味? 秀儿心头的翻江倒海,昨的也好,目下的也罢,皇帝都一无所感,只是皱着眉头催促:“你没听见我的话么?手脚麻利点儿!” 秀儿像一个木偶人那样,机械地解开了自己领口的纽子。 “上边儿的不用脱了,就脱下边儿的就好了!” 什么意思? “你背过身去!手……扶着桌子边儿!” 他要做什么? 皇帝清秀的面孔,因为极度的兴奋,已经变得有点狰狞了。 看我这一次,不像《绣榻野史》中的,“直捣其巢穴”?—— 就在此时,有人在屋子外轻轻扣了几下房门,接着,李子那把公鸭嗓子响了起来:“万岁爷,母后皇太后驾临!”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逃学威龙 皇帝一怔,随即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足冰冷,全身上下每个零件儿,都软耷拉下来了。 这,这,皇额娘怎么来就来了,事先既没有敬事房的太监通报,又听不见“起——起——”的喝道之声? 皇帝、太后一出自己的宫门,即便只是在紫禁城里串串门,也有一套既繁琐又隆重的仪注。正常情况下,要派敬事房总管太监,先到目的地打个招呼;銮驾的最前面,开道的太监,嘴里会不断发出“起——起——”的声音,以警告路上的闲杂人等避让、行礼;到了目的地,并不会立即排闼直入,而是要目的地的主人,在宫门前跪接,然后“扶轿”而入。 皇帝在自己的宫里胡胡地,并非没有想过,万一皇额娘过来做了不速之客,如何是好?但他想,自敬事房总管太监通报,到自己出去接皇额娘的驾,时辰宽绰的很,尽可从容施为;就算从听到了“起——起——”的喝道声才开始拾掇,也尽赶得及,所以,毫不担心。 “皇额娘,到了……哪里?” 皇帝的声音抖得厉害。 “已经进了宫门了!” 连自己出去接驾都不要了?! 皇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极恐怖的的念头:这是来“捉奸”的! 他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穿起了衣裳。 一边鸡手鸭脚,一边拼命给自己打气:这儿是后殿,皇额娘过来,还得先经过前殿,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刚套上一只裤筒。一抬头,见秀儿还木在那里,急得他抬起那只光着的腿。一脚踢了过去:“你他娘的倒是赶快穿衣裳啊!” 秀儿“啊”的一声,如梦方醒。动作起来。 侥之幸,两个人都只是脱了下裳,穿起来,还算容易。 正在手忙脚乱的系裤带,就听到外面的院子里脚步纷沓,接着李子大声道:“奴才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别这么高声!”慈安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皇上歇了没有?传了太医了吗?” 传太医? 屋子里的皇帝、屋子外的李子。一齐愕然。 原来,皇额娘是以为……我病了才撤了书房的! 皇帝大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穿衣服,相反……要脱衣服,上床、装病! “呃,回母后皇太后,这个,没有……没有。” 李子的第一个“没有”,是回“歇了没有”,第二个“没有”。是回“传了太医吗”,只是惶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慈安皱了皱眉。道:“我进去瞅瞅。” 心下奇怪:皇帝既然没有歇息,也没有传太医,想来没有什么太不舒服的,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呢? “是……是……” 李子不晓得屋子里面拾掇清爽了没有,但他实在找不到拖延下去的理由了,心一横:听由命吧! 李子前引,慈安在喜儿的搀扶下,踏上了台阶,李子刚刚喊了声“万岁爷。母后皇太后看您来了”,还未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皇帝跨过门槛。脸上堆着笑,伸手来扶慈安:“门槛好高的,皇额娘仔细着。” 慈安看了他一眼,心里面更加奇怪了。 进了门,皇帝跪了下来,赔笑道:“儿子看书,呃,看得有些头昏,就上床……和衣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呃,未能早些出来迎候皇额娘,请皇额娘责罚。” 慈安心里想:怪不得你一副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模样呢。 她伸手将皇帝扶了起来,仔细觑了觑,点了点头,慈爱地道:“有什么好责罚的?嗯,眼圈儿有些发暗,脸色也有点儿发青,可不是累着了?”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大冷的儿,穿着衣服打盹儿,可是不成!没病都折腾出病来了!何况你身子本来就不舒服?” “呃,是,皇额娘的教诲,儿子记住了。” “身子不大舒服,回来之后,就该好生歇着,叫人去传太医,怎么还继续看书?就算用功,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啊。” “呃,这个,回来之后,儿子觉得……精神还好,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应该……呃,不必传太医的,这个,师傅布置的题目还没有……所以……” 慈安打断了他:“有没有毛病,总要太医看了,才放得下心啊!快,去传太医!” “是!” 答话的是李子,罢,同一个宫女一起,匆匆地出去了。 这时,慈安才留意到,这个宫女,原本就是在屋子里的,“跪迎”过自己之后,就退到一旁的角落里,静静的站着。慈安以为她是服侍皇帝读书的,没有多想什么,角落里光线昏暗,这个宫女的形容,慈安也没有看清楚。 幸好没有看清楚,不然,就没法子不起疑心了。 太医传来了,把过了脉,看过了证象,如此回奏:“圣学勤奋,不肯稍耽安逸,辛苦确实是辛苦了些;不过,圣躬安康,邪祟不侵,请母后皇太后宽抒厪虑。” 就是,啥毛病有木有,连个头疼脑热都木有。 慈安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皇帝和李子都不晓得的是,李子一离开弘德殿,倭仁立即传轿——他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直奔养心殿,递了牌子,请求觐见。 慈安见到倭仁的“绿头签”,不由颇为诧异。照理,倭仁此时应该还在弘德殿的课堂上,却走到养心殿来递牌子请见,殊不寻常,于是,军机“叫起”之后,别的“起”都向后推,先见倭仁。 见了面,更诧异了:皇帝居然派人“传旨”,什么“今日无书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倭仁颇为激动的样子,道:“圣学未成,还要多多砥砺琢磨,书房至重,不可轻撤,请皇太后万几宸函之余,格外眷注。” 慈安试探着道:“也许,皇帝今儿……身子不大舒服呢?” “传旨的太监,只了‘今日无书房’一句,余者一无所及。” 慈安默然。 倭仁又道:“再者了,就算圣躬不豫,撤书房,也要先请懿旨!皇上年在冲龄,尚未亲政,一切都要仰承慈怀曲体,不可自作主张。” 静默片刻,慈安道:“是,倭师傅责备的是,我记住了。” 倭仁进入养心殿东暖阁,行过礼,即赏了“起来话”的恩典,此时立即跪了下来,道:“臣怎么敢责备母后皇太后?只是‘防微杜渐’四字,关系江山社稷,臣不敢不披肝沥胆!” 防微杜渐?慈安心中微微一震。 “倭师傅,起来话。” 倭仁谢了恩,站起来后,慈安缓缓道:“你是先帝看重的老臣,先帝临终,特意嘱咐我,要把皇帝的学习,托付给你;满朝文武,我最敬重的,也是你,你就有责备,我也是受的。” 倭仁大为感动,第三次跪了下来,声音带出了哽咽:“先帝和皇太后的知遇,臣粉身难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皇帝的学习,他生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头疼的,这,你也是晓得的……” 到这儿,不晓得该怎么下去,只好打住了。 “这样吧,现在我就赶到长春宫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咱们再……商量?” “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为人,毕竟忠厚,心里还存着“皇帝许是真病了”的念头,吩咐不必事先通报,连銮驾前的喝道,也一并免了,以免打搅皇帝歇息。 没想到——唉! 没病没痛,无缘无故,就撤书房,这,不成了“逃学”了吗?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敲山震虎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想起倭仁的“防微杜渐”,慈安悚然心惊:“西边儿”离京才几,皇帝就开始不守规矩了? 再想起自己的,“皇帝的学习,他生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头疼的”,不禁大为失悔:这个话,实在是不大得体!好像在,皇帝今日之种种,都是他生母教导无方的责任,可是,至少,“西边儿”在北京的时候,皇帝绝不敢如此放纵啊! 如此看来,皇帝今儿的恣肆,责任……竟是自己这个嫡母的! 这,是为了什么? 慈安为人,虽不如何聪明,可是,个中缘由亦并不难想象:皇帝怕生母,不怕嫡母! 她想起来,“西边儿”离京的前一晚上,对她的一句话:“姐姐,接下来这一年,皇帝那儿,你又要做红脸,又要做白脸,可是辛苦你了。” 慈禧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玩笑的口气,因此,慈安对她的这句话,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西边儿”的“红脸、白脸”之,实在是一种“讽谏”:之前,都是我唱白脸,你唱红脸,“坏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做,今后,你可不能只唱红脸,只做好人了! 唉,御下要“恩威并施”,管教孩子,竟然也是如出一辙须得“宽严相济”︾↓,,红脸、白脸,左右缺一不可! 慈安是从来没有责骂过皇帝的,现在要让她拉下脸来,摆明军马地指斥皇帝之非。她实在难以办到。可是。她晓得,今的事儿,如果轻轻放过,皇帝必然得寸进尺,待到他沉溺不可自拔了,再去管教,就难了,就晚了! 如何是好呢? 慈安毕竟是从皇后做到皇太后的人。深宫之中,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是有一套特别的心法的,此时,她再忠厚,再善良,也不能不硬起自己的心肠来了。 “将长春宫管事儿的叫过来。” 这句话的时候,母后皇太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宫里边儿的人,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不由心里一紧。 “长春宫管事儿”的,李莲英和玉儿之外。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太监头儿,一个是宫女头儿,太监头儿叫王三喜,长春宫的副总管,宫女头儿叫桂莲,算是玉儿的副手。 乾清宫“集议重臣”的时候,圣母皇太后曾过,她出居津,只带“一个内侍,一个女官”,“一个内侍”即李莲英,“一个女官”即玉儿,李、玉走后,“长春宫管事儿”的,就轮到王三喜和桂莲了。 王三喜和桂莲两个,很快就传了过来,给母后皇太后和皇帝都请过了安,只听母后皇太后道:“呆着。” 就是,继续跪着,不许起身。 这就没有好事儿了!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 “长春宫、太极殿,是一体的,”母后皇太后缓缓道,“太极殿没有自个儿管事儿的,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所以,太极殿出了什么事儿,责任,就是长春宫管事儿的。” 王三喜、桂莲两人,心中暗暗叫苦。 皇帝“逃学”,母后皇太后打上门来,他们自然是晓得的,听母后皇太后的语气,竟是要拿自己来做伐子了! 可是冤枉啊! 太极殿依附于长春宫,因此没有自己的总管,“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原本不错。可是,这个话,只有圣母皇太后在京时才有意义,圣母皇太后既已出京,“长春宫管事儿的”,怎么敢去管太极殿?怎么管得到太极殿? 冤枉固然冤枉,但王、桂二人,跪地俯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身子不舒服,”慈安道,“第一,要传太医;第二,要报给我知道。结果,既没有人传太医,也没有人报给我知道!你们两个管事儿的,还有” 慈安的眼风扫向李子:“在皇帝身边侍候的,都难辞其咎!” 李子立即跪了下来,俯下身子,头几乎触到了地上。 “王三喜、桂莲两个,罚……两个月的月例!李子自个儿掌自个儿的嘴……二十下!” 王三喜和桂莲,没想到处分如此之轻,喜出望外,赶忙磕头谢恩,李子的声音最大:“奴才谢母后皇太后的恩典!” 确实是“恩典”:这二十巴掌,如果交给内务府慎刑司,用的可就是“皮巴掌”,二十皮巴掌,使上劲儿的话,能把被刑人的牙齿打掉好几颗。 因此,李子打自己的嘴巴,“啪啪”作响,毫不留力,十巴掌还没打到,两边的面颊便红肿了起来。 慈安心中不忍,脸上虽然依旧扳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却不由微微地偏转了头,视线刚刚好落到站在一旁的皇帝身上,嫡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两只手垂在身旁,微微发抖。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是为了你好! 二十个嘴巴子,终于打完了,李子对自个儿,是真下得去手,使了好大的劲儿,虽然努力抑制,还是呼哧呼哧直喘气。 慈安开口道:“太极殿的事儿,就是长春宫的事儿,以前是这个规矩,以后还是这个规矩,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皇帝年纪还,侍候的人,要尤其上心!不要以为圣母皇太后不在宫里了,你们就可以放羊了!还是那句话,以前是什么规矩,以后还是什么规矩!” “是!”“是!” “宫禁严肃,什么时候都是不变的,你们一个个,都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是!”“是!” “好啦,”慈安放缓了调子,“今儿的事儿,到此为止,我……去长春宫那边儿看看,王三喜、桂莲,你们两个带路。” 罢,站起身来,皇帝赶忙踏上一步,伸手来扶,慈安却道:“皇帝就不必跟着了,好好儿的歇着吧。” “这个……儿子应该随侍的……” “不必了。” 顿了一顿,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听额娘和师傅的话,把书念好了,比什么都管用。” “是……儿子谨遵皇额娘的教诲。” 看着母后皇太后前呼后拥地往长春宫去了,李子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庞,偷偷地觑了一眼皇帝。 他不禁心头一颤。 皇帝的脸色,好像一块生铁,青得可怕,眼中似有火光跳动,嘴角和眉梢,都微微地抽动着。 *(未完待续。) 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9≈shy;9≈shy;9≈shy;≈shy;≈shy;≈shy;,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sj9≈shy;9≈shy;9≈shy;≈shy;≈shy;≈shy;,清爽无广告。敬请记住我们最新网址9≈shy;9≈shy;9≈shy;≈shy;≈shy;≈shy;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八十六章 围城中人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我还算是……皇帝吗? 慈安处分王三喜、桂莲、李子,“敲山震虎”、“杀鸡骇猴”、“打狗叫主人看”的用意,皇帝是全然明了的,其中责备、警告之意,皇帝亦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而且,皇帝受到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慈安的预计,甚至,超过了慈禧生他的气生得最大、骂他骂得最狠的时候。 原因,自然不是为了连累了王三喜、桂莲、李子而感到内疚,而是多少年来,嫡母对自己,一直是慈颜温熙,春风化雨,自己亦一直目嫡母为真正的“娘亲”,孺慕依依,难离膝下,怎么,不过撤了一次书房,皇额娘就对自己翻转了脸?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春暖立变冬寒,冷风刺面,冰冻彻骨,委实难耐!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 皇帝的性格,敏感、骄傲、好面子,李子自个儿掌自个儿的嘴,一巴掌又一巴掌,每“啪”一声响,皇帝都觉得好像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因此,虽然“震撼”尽有之,但慈安希翼的“警醒、惕励”,皇帝却是毫无所感,惊愕、委屈、愤怒、怨怼,迅速累积起来,充满了心房。 我……我还算是皇帝吗?! 皇额娘压着我,师傅压着我,今后,连长春宫、太极殿的奴才,也能够压着我了!——从今儿起,他们就算是奉了懿旨,看着自己,管着自己。“口衔宪”。理直气壮!自己有什么不如他们的意的。他们都可以嘴,或者,直接跑到钟粹宫去递话儿! 自己再不能……多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了! 一时之间,皇帝只觉得,殿阁突然逼仄了许多,宫墙突然长高了许多,然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了过来!他几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直想放声大叫——可是不行!皇额娘就在不远处的长春宫里,自己大声喊叫,她必定是听得见的! 生母出居,还以为紫禁城从此宽地广,谁知道—— 这个鬼地方,真正是呆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霎的事儿,然而,犹如漫厚厚的云层。撕开了一个的口子,一束阳光直射了下来。皇帝心中,倏然亮了起来! 什么“宽地广”?紫禁城外边儿,才叫“宽地广”! 我……我要出宫! 此念一起,不可抑制,皇帝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出宫——这怎么可能呢? 皇帝晓得,就是两宫皇太后,出宫一次,也是不容易的,非有极堂皇、极妥当的名目,不能成行;至于他,尚未亲政,事事做不得自己的主,台面上,是绝对找不到单独出宫的理由的。 除了辛酉年英法内犯,作为大阿哥的他,随文宗“巡狩”热河,十几年来,皇帝只出过两次宫。 一次,是文宗的“奉安”大典,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谒东陵,接着,奉安文宗梓宫于定陵。 另一次,是醇王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幸自己太平湖的府邸,皇帝跟着两位皇额娘,出宫享受了一难得的假期。 除此之外,紫禁城外的世界,东西南北,大长短,就一概懵懂了。事实上,就是热河、东陵、定陵之行,一路上,也是一直呆在车辇之中,行宫陵苑之外,风光何如,不过浮光掠影,雪鸿泥爪。 醇王府倒是在北京城内,可惜,紫禁城到太平湖,一路出警入跸,四九城的热闹,车辇中的人也是看不见的。 老百姓看紫禁城,都想着,朱墙之内,不晓得何等富贵、奢华?然而,紫禁城里边儿的贵人,也会想着,朱墙之外,不晓得何等自在、热闹? 这种心理,非独皇帝为然,就是慈安、慈禧,有时候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头。当然,母子三人的反应,是各不相同的:慈安是想过就算,不会再自寻烦恼;慈禧和皇帝母子,却是心心念念,难以释怀。 母子二人的区别在于,母亲有能力实现出宫的愿望——并已多次实现了;儿子呢,只好望高墙而兴叹。 之前,皇帝还勉强耐得住,今儿的事儿出来,贝阙珠阁,桂殿兰宫,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他是再也耐不住了! 可是,还是上面那句话——出宫,怎么可能呢? 皇额娘是绝不会放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那么,像上次去七叔家那样,撺掇皇额娘临幸哪家王公府邸,自己趁机跟了过去? 这—— 皇额娘原就定了临幸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的,自己如果软求,皇额娘是有可能带自己去的。本来,去姐姐家串个门儿,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可是,如此一来,就得看那个姓关的嘴脸,我,我不爱见他! 再者了,就算姓关的不在家,走这一趟,还是安居车辇,还是出警入跸,外边儿的热闹,还是看不见,没啥大意思! 总要真正自个儿出门,才算有意思! “真正自个儿出门”,几个字,犹如几只热烘烘的耗子,在心里钻来钻去,皇帝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皇额娘“变脸”给他带来的寒意,似乎也不大感觉的到了。 还有,皇帝心里明白,出了今这档子事儿,在宫里,再想对秀儿和其他的宫女,做类似这两日对秀儿做的事情,只怕难上加难了!且不有没有人跑到钟粹宫去告密,就是自个儿……呃,一想起李子那嗓子“母后皇太后驾临”,便心下打鼓,浑身发软——呃,也包括下边儿的……那啥啥。 再来一次,只怕又是……“银样鑞枪头”?甚至,更糟糕也不定!…… 总之,不敢再在宫里边儿胡胡地了! 可是,皇帝已经决了堤的**,是再也收不回去的了。他一想起《绣榻野史》里的种种淫语秽行,便口干舌燥;再想起《品花宝鉴》中的梨园艳屑,那些酒楼戏馆的热闹,青楼妓院的风情,愈是心驰神往! 哼,我在秀儿身上“失守”,还不是因为,在宫里“做事”,偷偷摸摸,随时都要担心被“捉奸”?我出得宫去,载酒看花,舒心悦意,还不……大展威? 还是那句话:外边儿才算“宽地广”! 皇帝的脑子,拼了命转动起来:怎么才能够出得去呢? *(未完待续。) 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9≈shy;9≈shy;9≈shy;≈shy;≈shy;≈shy;,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sj9≈shy;9≈shy;9≈shy;≈shy;≈shy;≈shy;,清爽无广告。敬请记住我们最新网址9≈shy;9≈shy;9≈shy;≈shy;≈shy;≈shy;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八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务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拿现代的话,皇帝的这个野望,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想出宫,首先,得“今日无书房”。 撤书房,自个儿传旨是不管用的了,那么,只有两条路,一,装病;二,师傅放他的假。 装病,马上就会引来太医太极殿也好,长春宫也罢,圣躬不豫,再没有人敢不传太医了。太医到了,一把脉,什么荒唐镜都要打碎了。 皇帝甚至想,干脆,自己往自己头上浇盆冷水,自己把自己折腾病!真病了的话不对!真病了的话,书房是不必上了,可必然得“卧床静摄”,按时服药,到时候,别紫禁城了,就是太极殿都出不去了! 还有,我是皇帝,我……犯得着这么憋屈自己嘛! 师傅放他的假? 嗯,王师傅是必定肯的,倭师傅呢?嘿嘿,皇帝暗自苦笑:做梦吧!甚至,做梦都做不来! 还有,倭仁的功课在前,王庆祺的功课在后,倭仁的功课教过了,当上午,若内阁和翰林院没有别的事务要处理,他是不会离开弘德殿的。这种情况下,王庆祺要放皇帝的假,也没那么方便。偶一为之,倭老夫子也许不会干涉,次数一多,他一定不高兴,也一定会出言反对。弘德殿的师傅♂,,台面上虽无主从之分,但王庆祺的资格,比倭仁浅得太多,矮了一辈不止,在翰林院里,又是倭仁的下属。弘德殿的差使有了分歧。王庆祺不能不尊重倭仁的意见。不然。闹了开来,事情必定会传到母后皇太后那里去的。 思来想去,皇帝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如果,倭师傅……病了呢? 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前边儿,突然打开了一道什么门似的。 皇帝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自己对自己:倭师傅一大把年纪。生个病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一病不起,随便病个……十半月就好了嘛! 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通前彻后想明白,先放一放,继续往下想 好,假设上午已经“无书房”了,那么,用过午膳,就剩下午的“国语”课了。 这个应该不难办! 教“国语”的不叫“师傅”。叫“谙达”,都是满人。虽然名义上也算“入直弘德殿”,但地位较之倭仁和王庆祺等正经的上书房和弘德殿的“师傅”,差地远,皇子们当然也包括皇帝对待“谙达”的礼数,也不能和“师傅”相提并论,他们对“谙达”,其实是以仆从目之的事实上,“谙达”也确实算是他们的“奴才”。 因此,皇帝有把握,软硬兼施,叫“谙达”乖乖地放自己的假。 “假期”拿到手了,就剩下两个麻烦事儿了。 一个麻烦事儿,是要甩开平日出行前呼后拥的一大班太监办法虽然还没想定,但应该不会太难;另一个事儿,就真正是麻烦了:如何过把守宫门的侍卫和护军的关? 皇帝想得头疼,还是不得要领,于是谋之于李子。 皇帝虽然中二,可是也明白,自己要出宫,李子的襄助,是绝对少不了的。他还有一个错觉,认为李子因为“撤书房”的事情,挨了皇额娘的处分,所以,在这个事儿上,很应该和自己“同仇敌忾”。 谁知李子一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万岁爷,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这颗脑袋,还想留在脖子上,多服侍您几年呢!” “好啦,好啦,又来这一套!”皇帝不耐烦的,“叫你动脑子,不是掉脑子!总是把针眼儿大的难处,成大!就是懒,就是不肯出力!” 李子哭丧着脸道:“奴才怎么敢不出力?可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宫里边儿,有幸见过颜的人,多了去了,守门的侍卫和护军,眼神儿又是最毒不过,怎么瞒得过去呢?” “我可以藏在车里……” “万岁爷,车子、轿子,进出宫门,都是要掀开帘子,细细查验的!” “我可以扮成一个太监……” “呃,万岁爷是……呃,呃……哦,对了‘龙日之姿’!怎么可能扮成太监呢?奴才是,怎么扮……呃,都不像啊!再者了,太监进出宫门,都要有腰牌,出宫之前,去敬事房领了;回宫后,交回给敬事房,这个,这个,没法子做假呀!” 皇帝没招了,轻轻踢了李子一脚,骂道:“你这个死奴才,怎么我啥,你都能堵上?” “奴才怎么敢……堵万岁爷?实在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顿了一顿,又道:“再者了,就算能混出宫去,可万一,咱们还没赶回宫里,母后皇太后就派人来请,或者,像今儿这样……” “这个先不去想他!先想着怎么出宫!”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一跺脚,恶狠狠地道:“我不管!总之,这个辙,你得替我想出来!不然” 李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中已是带出了哭腔:“万岁爷,这个事儿,真真是做不得的!漏了馅儿,可不止是打断奴才腿子的事儿,真真是……奴才再多长一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呀!” 皇帝冷然道:“怎么,你不做,我就砍不了你的脑袋了?” 李子一呆,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晓得,皇帝这个话,可不是空口白牙吓唬人! 自己前边儿的那个桂子,是怎么没的?宫里边儿的人,暗地里都在,那其实是万岁爷 “你不做,”皇帝的声音,干巴巴的,“什么下场,你自己晓得;你做了,如果成事,你的好处,可就大了去了!做还是不做,你自个儿……哼,掂量着办吧!” 沉默半响,李子低声道:“可是,万岁爷总要容奴才些日子……” “哼,这还算句话。不过,你可别想糊弄我我可不能没完没了地等下去!这么着,给你……十时间!到了时候,还想不出辙,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 “怎么,嫌太长?那就五好了!” “不,不,就十好了!” 事实上,皇帝也知道,出宫这个事儿,异想开,确实不是办就能办的,十的期限到了,李子如果办不成,他也未必就真要砍李子的脑袋。可是,这个奴才,你不逼得紧点儿,他怎么肯拿出全部的气力办差呢? *(未完待续。) 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9≈shy;9≈shy;9≈shy;≈shy;≈shy;≈shy;,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sj9≈shy;9≈shy;9≈shy;≈shy;≈shy;≈shy;,清爽无广告。敬请记住我们最新网址9≈shy;9≈shy;9≈shy;≈shy;≈shy;≈shy;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八十八章 君子远庖厨? 喜儿发现,母后皇太后从长春宫出来之后,就一直处在一种怔忪和恍惚的状态中,她以为,太后还在为皇帝的“逃学”发愁,忍不住劝道:“万岁爷聪明的紧,又是最孝顺的,主子今儿这么一点拨,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以前,他是年轻贪玩;以后,再也不会淘气,教主子挂心了,主子就不必再发愁了!” 慈安苦笑了一下,没有什么。 喜儿见母后皇太后对自己的话,似乎是不大以为然的样子,她也知道,皇帝那个脾性,岂是“再也不会淘气”的主儿?自己的话,也就是个虚安慰,再往下讲,也不晓得该怎么了,只好打住。 她不知道的是,母后皇太后目下烦心的,已经不是皇帝的“逃学”了。 处分了王三喜、桂莲和李子,一行人就来到了长春宫。在长春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母后皇太后一共呆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长不长,短不短,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上烦厪忧”? 这是慈禧出居津之后,慈安第一次驾临长春宫。 她心里本来有个想法,以为自己去长春宫,不宜过于频繁,因为,那儿不是自己的“地头”,去的多了,难免有人会有想法,嘀咕“鸠占鹊巢”什么的。所以,慈禧出京已经数,如果不是因为皇帝“逃学”,她大约还是不会来长春宫的。 今儿的事儿,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错了! 还是她自己的那句话——“长春宫、太极殿,是一体的,太极殿没有自个儿管事儿的。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管理太极殿事务,照料、监督皇帝,要靠长春宫的人,长春宫如果懈怠了。必定会影响到太极殿,影响到皇帝。 长春宫的主人不在北京,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们“没王蜂”了,怎么保证他们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呢? 只能靠自己“勤加检视”了! 所以,自己必须频繁驾临长春宫,这样,执事人等,才会时时警惕,不敢稍有松懈。 还有。自己“检视”起来,必须细致入微,不能流于形式,不然,下面的人会觉得,母后皇太后不过应付差事——你“应付”,他们也就“应付”你了。 慈安就是抱着这样的“宗旨”,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原来的宫门长春门。连同门两边的南宫墙,以及门后面的影壁。都已拆去,所以,从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穿堂而过,就到了长春宫的院子里。 从东配殿绥寿殿起,慈安一间间房子看过去。 一进绥寿殿,心中便微微一颤:一切陈设。都仿佛五年前的时候,细细看去,竟是……一模一样的! 辛酉政变后,两宫回銮,为议政方便。同住长春宫+太极殿。刚开始的时候,慈安住东配殿绥寿殿,慈禧住西配殿平安室,姐妹俩住在一个院子里,东西相望。 很快,两人便发现,如此安排,“议政”倒是方便了,可是一宫二主,别别扭扭,不方便的事儿,其实更多。于是,慈安搬到了前边儿的太极殿,把长春宫留给了慈禧。 可是,太极殿和长春宫,“本是一体”,母后皇太后就算移居太极殿,“一宫二主“的尴尬,还是存在的。同时,姐俩儿也觉得,就是分开来住,有了事儿,你来我这儿,我去你那儿,“议政”什么的,也没啥不方便。所以,慈安就搬回了钟粹宫,把长春宫+太极殿留给了慈禧母子。 不过,慈安在长春宫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绥寿殿毕竟也算是自己的“故居”,搬出去之后,她又来过长春宫无数次,但每次都是来和慈禧看折子、谈事儿的,再也没有进过绥寿殿,今儿算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故地重游”,想到这几年来风风雨雨,物是人非,心里不能没有感慨! 看到一切陈设,都一丝不苟地保持着自己居住时的样子,慈安的感慨,就更大了! 对慈禧这片份不言不语的心意,她不能不为之感动! 怔怔了好一会儿,轻轻的叹了口气。 出了绥寿殿,再看西配殿平安室,然后是正殿;正殿之后,是后殿怡情书室,以及怡情书室的东配殿益寿斋、西配殿乐志轩。 慈安搬出长春宫后,慈禧也搬出了平安室,搬进了怡情书室。这个“怡情书室”,正式的名字其实是“怡情书史”——匾额上就是“怡情书史”四个字。可是,一座房子起这么个名字,女人们都不大习惯,因此,习惯上就改“史”为“室”,喊做“怡情书室”了。 每一间房子,里面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慈安暗暗点头,随侍的桂莲、王三喜,偷觑着母后皇太后的神色,是颇为满意的样子,待看完了乐志轩,不由都暗自透了口气:可算过关了! 不料,慈安道:“去厨房看看。” 东六宫、西六宫,每一座宫殿,都有自己的厨房。照理来,厨房只负责本宫的早膳、点心、夜宵,午膳和晚膳,是简称“御膳房”的“御茶膳房”的责任。可是,御膳房的饭菜,都是温火膳,吃多了未免寡淡无味,有的妃嫔,特别是手头比较宽裕的,就宁肯自己开伙,吃本宫的厨房做的饭菜。 譬如,之前的永和宫,丽太贵妃母女还在宫里边儿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饮食精洁,就连两宫皇太后和皇帝也要艳羡的。 嫔妃的午膳、晚膳,可以自己开伙,钟粹宫和长春宫两处,却必须进御膳房送来的菜肴,这是“规矩”,是“制度”,既是皇太后和皇帝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所谓“食前方丈”,是维护皇家尊严的必要排场。 另外,从饮食安全检查的程序上来,她们也不能不进御膳房的温火膳。 这就是太后母子为什么会羡慕永和宫的缘故,也是皇帝为什么总爱往永和宫跑的原因之一:在长春宫,嘴里简直“淡出鸟来”;丽姨那儿,却总是有好吃的。 如果是永和宫的厨房,大约还有点儿看头,长春宫的厨房,有什么看头? 桂莲、王三喜,还有喜儿,一起发愣。 再,母后皇太后要……下厨房?这个,似乎……呃,有些……不大成体统吧? 君子远庖厨,厨房这种烟火、污秽之地,哪有贵人自个儿亲临的道理? *(未完待续。)u &l;/br&g; 第八十九章 绝不可能的! 慈安这个近乎异想开的举动,源自庄亲王福晋的一次进宫请安。 庄亲王奕仁,为人淡泊,庄亲王福晋却是个好事快嘴的女人,妯娌俩唠家常,庄亲王福晋大讲,“家里的人口多了,下面的人,难免偷懒耍滑,我们家那位爷的脾气,太后是晓得的,诸事不理,全靠我一个人盯着”,云云。 慈安笑道:“你却是真真能干的——也难为你照应的过来!” 庄亲王福晋得意地道:“回太后,这里边儿,有一个窍门,算是我的不传之密——有一个地方,盯住了,其余的地方,自然而然,就都规矩了!” 慈安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道:“不传之密?不晓得能不能够传给我?” 庄亲王福晋赶忙欠了欠身,赔笑道:“瞧太后的,臣妾怎么当得起?太后问到了,臣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一顿,道:“这个窍门,穿了也不值钱——就是厨房!我隔三差五的就到厨房里转一圈儿,府里上上下下,就都规矩了!” 慈安大感好奇,问道:“哦?果真如此?那是什么缘故呢?” “太后想啊,”庄亲王福晋,“厨房是什么地方?那是府里最杂乱、最污糟的地方!别人家,哪有个主子肯进厨房的?如果下人们晓得,主子连厨房也不放过,也要检视,府里其他地方,自然就更加不必了!如此,还有人敢偷奸耍滑的么?” “这……倒真是的。” “所以,上房、书房,这些地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不算数,总要厨房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整个家。才算真真正正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庄亲王福晋的高论,慈安听了,虽然新鲜,到底觉得有些异想开,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今儿皇帝“逃学”的事儿出来。慈安突然觉得,庄亲王福晋的“不传之秘”,真正是有道理!特别是“西边儿”出京,长春宫暂时没有自己的主人,要让宫人们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可不得叫他们晓得,“东边儿”和“西边儿”是一样的,一般的一丝不苟,连厨房这种地方也不会放过。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戒惧警惕! 除此之外,慈安还想着。太极殿没有自己的厨房,皇帝的宵夜、点心、糖水,如果不出自御膳房,就是出自长春宫的厨房了,长春宫的厨下,干不干净、上不上心,总要亲自检视一番,才能放得下心来。 因此,进了厨房。她看得十分仔细,就连瓶瓶罐罐。都叫揭开了盖子,一一细细检视。 慈安发现了一样食材。颇出乎她的意外:酸梅。 数量之多,更是出乎意外。 其中有新鲜的,满满的装了一大簸箕;另外,还有两个尺来高的青花罐子,也装的满满的,只是里面掺杂了许多白色的细粒和粉末,不晓得是糖还是盐,似乎是在……腌渍。 慈安好奇地问道:“这大冬儿的,还有新鲜的酸梅?” 厨娘赔笑道:“回太后,北边儿冬,自然是没有新鲜酸梅的,这个酸梅,是南边儿来的,好像是……轩亲王进的。” 听到“轩亲王”三字,慈安心中,突的一跳,她定了定神,闲闲的道:“怎么,皇帝爱吃酸梅吗?我倒不晓得。” “回太后,万岁爷是极少进酸梅的,这个……都是圣母皇太后进用的。” 慈安的心中,莫名其妙,又是突的一跳。 “哟,这么多酸梅,我看一眼,唾沫就生出来了,牙齿也觉得有些倒了,她倒……”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道:“这么些个酸梅,都怎么个吃法呀?” “回太后,可以生吃,也可以用盐或糖腌渍了……再用。呃,那两个罐子里的酸梅,都是腌渍着的,一罐用盐,一罐用糖。” “哦。” “也可以直接拿酸梅来做菜的,焖猪脚、蒸排骨,都可以加进几枚酸梅。” “这个酸梅……猪脚、酸梅排骨,你……做过吗?” “回太后,奴婢做过的,主子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进的不多,常常要加顿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猪脚,就是酸梅排骨。” 慈安的心,又是一跳。 “胃口不大好?有没有传御医?” 这个厨娘就不晓得了,一旁的桂莲赶忙道:“回太后,主子了,不过是看折子看多了,有点儿胃滞罢了,不算什么毛病,没必要传御医,进点儿开胃的东西就好了。” 慈安点了点头,道:“你们主子尽日操劳国事,这……也是难免的,还好,她体气壮,换了我,多半是顶不住的。” 压抑着异样的心情,慈安继续“细细检视”。 她又发现了酸枣、杨梅、山楂。 慈安没有再问东问西,只是看到山楂的时候,开玩笑似地了句:“这是拿来做糖葫芦的吗?” “回太后,这个是拿来做山楂糕的。” 终于将厨房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一出门,眼光耀眼,慈安微微一阵昏眩,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喜儿赶忙伸手扶住:“主子,仔细脚下!” 慈安站定了,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种隐约的、莫名的忧虑,从心底慢慢地浮了上来。 她无法直面这种忧虑,略一思及,就觉得自己的念头,未免荒唐过甚了,怎么可能呢? 绝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个荒唐透顶的念头从脑子中驱逐出去。 可是,做不到。 于是,喜儿的眼中,自长春宫出来,母后皇太后就一直是副“怔忪和恍惚”的样子。 慈禧的饮食习惯,慈安是基本了解的——她们俩曾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同慈安一样,慈禧亦喜食甜食,钟粹宫、长春宫两家的厨房,投主子之好,都会钻研些新鲜花样的糕点、糖水,每当有了什么“新发明”,慈安也好,慈禧也罢,都会叫人给对方送一份过去。 没听她喜欢……吃酸的。 若胃口不开,酸梅这种东西,偶尔吃几枚就尽够的了,何至于—— 还有酸枣、杨梅、山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托了谁的福? 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即然无法驱散那个荒唐的念头,慈安便在心里尝试着替慈禧做出辩解,看看,这个事儿,到底能不能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酸梅是关卓凡进的,到“时鲜果品”,他给钟粹宫也是进过的。不过,之前不论进何种“时鲜果品”,一定是一式两份,长春宫一份,钟粹宫一份,无分轩轾,不像这一次,只有长春宫的份儿,没有钟粹宫的份儿,实在可疑…… 慈安突然一怔:不对!焉知“这一次”就“没有钟粹宫的份儿”?自己没有“进过”,不代表他一定没有“进过”——钟粹宫的厨房,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下去过的呀! 叫了喜儿过来,吩咐道:“你去厨房看一眼,有什么‘时鲜果品’没有?” 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加了句:“特别是……酸梅。” 喜儿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转了来。 “回主子,有酸梅,且比长春宫那边儿的还多——整整大半筐呢!” 啊?! “我跟厨房的秦六,”喜儿,“你倒是把它们倒腾出来,摊到簸箕里边儿呀,不然,就算现下时冻,时辰久了,也得捂烂了!他,这种酸物儿,主子不爱进,倒出来平摊着,那不是白占地方嘛——主子听听,他倒有理了!” 秦六有没有理,慈安并不关心,她呆了片刻,道:“这批酸梅,也是……轩亲王进的?” “是,”喜儿。“和长春宫那边儿的,是一块儿进的!秦六,酸梅其实是好东西。除了生津开胃、提神醒脑,还可以明目、降肝火什么的。奈何主子不爱进,他也就没有派它们的用场。现在,既然主子问起了,倒要请主子的示,要不要试着进一点儿呢?” 慈安略一思及,便微微苦笑,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一想到那一堆青果子,牙齿就有点儿倒了!” 顿了一顿,沉吟着道:“酸梅这个东西,好是好,到底不是苹果、梨,不好真拿来当水果吃的,怎么……一次过进了这么多?” 喜儿想了想,道:“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不过,依奴婢的见识,也不算多!轩亲王给两位皇太后进‘时鲜果品’。不论哪一种果品,哪一次,不是论筐的?又或者是几大篓、几大篓的?进少了。不好看呢!” 这……倒也是。 如果只进一篓子,反倒是不正常了。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可是,好像还是哪儿不对劲儿…… “嗯,就是怎么吃都吃不完,有些……浪费了。” 喜儿想了一下,道:“要不然,主子将这批梅子,分赐各宫。也算是主子的恩典?” “也好……” 慈安刚刚答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心里一颤,改口道:“呃……还是算了。这个,呃,‘西边儿’不在,单咱们拿去做人情,这个,似乎,呃,不大好。” 这个理由并不如何充分,不过,慈安素乏急才,仓促之间,能编出这么个理由,已经不容易了。 她的真实想法是:依然还是不对劲儿啊! 不管进了一大筐、还是进了一篓,不管是否一式两份、无分轩轾,这些梅子,到底是地道的酸物儿,自己一枚也没有吃,长春宫那边儿,却…… 方才喜儿怎么的?对了,“且比长春宫那边儿的还多”——既是“一式两份、无分轩轾”,长春宫怎么可能少过钟粹宫?少的那部分,自是已经吃掉了的! 这,才几功夫,就进用了这许多? 长春宫厨房厨娘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了:“主子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进的不多,常常要加顿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猪脚,就是酸梅排骨。” 她嗜用酸物儿,是毋庸置疑的了。 难道,这几年,她的嗜好,由甜而酸,改变如此之大,自己一无所知? 这,可能吗? 慈安又想起桂莲的话来了:“主子了,不过是看折子看多了,有点儿胃滞罢了,不算什么毛病,没必要传御医……” 身子觉得不舒服,却不传御医,这可不是她的做派呀! 除非…… 不,不!绝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 * 慈安今儿的午膳,进得毫无胃口;膳后,照例要歇午觉的,可思绪翻覆,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到了未正,只好起床,打起精神,梳洗上妆,因为已经约好了:今儿下午,睿亲王福晋入宫问安。 睿亲王仁寿的年纪,比慈安这位婶子,大了差不多一倍,睿亲王福晋的年纪,却比慈安还要着好几岁——她是续弦。 睿亲王福晋行过了礼,慈安立即命人赐坐,待睿亲王福晋喜气洋洋地坐下了,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有身孕的人,不必隔三差五地到我这儿来立规矩,这话我给仁寿了,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太后别怪他,”睿亲王福晋赔笑道,“是臣妾自个儿挂念太后,一定要过来的。还有,我刚刚怀上,肚子还没有变大,行动便给得很,太后不必担心。” 顿了一顿,又道:“再者了,臣妾有喜,还不都是托了太后的福?我多往宫里面儿跑跑,多沾沾太后的福气儿、喜气儿,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就是赚着了吗?” 慈安不由的露出了笑容,道:“你这话,我倒是爱听。好罢,我就老了面皮,真当你托了我的福吧。” 睿亲王福晋“托福”之谓,是有所指的。 不久之前,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睿亲王福晋奉派了“送亲命妇”的差使,本来,她年纪既轻,又是续弦,并不适合做“送亲命妇”的,但以仁寿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这个出风头的体面差使,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睿亲王福晋是续弦,在宗室内眷中,算是一个“异类”,做过“送亲命妇”,对提高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对关卓凡毫不介意“送亲命妇”续弦的身份,仁寿夫妻都十分感激,另外,对于慈恩浩荡,夫妻俩也是感戴不已的。 更妙的是,不久之前,睿亲王福晋居然怀上了!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仁寿都是老来得子,他得意非凡,欣喜莫名,算算日子,恰恰好是睿亲王福晋做“送亲命妇”第二的事儿,夫妻俩都以为是沾了“公主釐降”的喜气,在皇太后面前,感戴慈恩,自然就是“托了太后的福”了。 自然而然,两个女人的话头,就围绕着睿亲王福晋的身孕进行了。 慈安问,有没有什么很不舒服的地方? “劳太后挂念,”睿亲王福晋笑着,“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这胃口要命!除了酸物儿,竟是什么都不想吃!” 慈安面色微微一变。 “有一,”睿亲王福晋继续,“不晓得仁寿打哪儿弄来了一大篓子新鲜酸梅,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对仁寿,这大冬的,你还能找到新鲜酸梅?可真本事了!他得意洋洋地直捋胡子,我问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呀?他只是笑,不话,不过——” 到这儿,睿亲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年轻女人那种特有的微带着狡黠的得意笑容:“哼,他不,我也猜得到。” 睿亲王福晋没有留意到,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已经愈来愈异样了。 “那么——”慈安声音发涩,“是从哪儿来的呢?” “回太后,自然是轩亲王替他寻来的!这些个新鲜梅子,都是南边儿的东西,凭仁寿自个儿,哪里有这个本事?”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三角关系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慈安对睿亲王福晋:“我这儿的菜式,一定不合你的胃口,我就不虚留你了。【【,” 这真是体贴入微。不然,如果照常例“赐膳”,陪太后传膳的“恩典”固然荣耀,可睿亲王福晋领了,一定非常辛苦;如果忍不住呕吐,那这风景可就煞得大了。 不过,睿亲王福晋想不到的是,母后皇太后不要她“陪膳”,固然是考虑到她特殊的身体状况,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太后此时心情激荡,如果还要打叠精神,和她一起吃这顿味同嚼腊的饭,实在是太煎熬了。 一顿丰盛的晚膳,慈安只进了几筷子,就叫人撤了下去。 到此地步,喜儿已看了出来,母后皇太后心烦的,只怕不止皇帝“逃学”一件事。 会是什么事儿呢? 是外朝的事儿吗? 应该不是吧,母后皇太后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气色还好啊。 今儿除了上午皇帝那档子事儿,就是下午睿亲王福晋的入宫请安了。可是,喜儿一直随侍在旁,婶子和侄儿媳妇的话,基本上都是听见了的,呃,她们俩的,可都是高兴的事儿啊。 百思不得其解。 胡思乱想,甚至开出了这样的脑洞:会不会……是因为母后皇太后自己没有生养,听到睿亲王福晋怀上了,这个,就……伤感起来了? 哼,睿亲王都那么大把年纪了! 厪虑烦扰,当然不是为了喜儿脑洞出来的这个缘故,不过,某种意义上,姑娘的奇思妙想。倒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喜儿试探着问道:“主子,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快?要不要……传御医?” 慈安摇了摇头。 喜儿不敢再什么了,心里面嘀咕:这娘仨儿,还真是像啊,都不爱传御医呢。 冬的儿黑得早,晚膳过后。就是掌灯时分了,窗子外面的人和物,慢慢黯淡下去,慈安心头的人和物,却愈来愈是清晰。 她确定:“她”有喜了,且怀的是“他”的孩子。 这个事儿,慈安如此确定,似乎不大符合情理。 事实上,除了喜进酸物。慈安并没有慈禧怀孕的任何别的佐证,怎么就如此肯定——“她”有喜了? 她更加没有关卓凡和慈禧有染的任何证据——直接的、间接的,都没有,怎么就能够确定——“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可奇怪的是,一听到那些新鲜酸梅是“轩亲王进的”,自然而然的,慈安就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念头还是模糊的,似乎还呆在什么远地儿。之后,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愈来愈近,终于面目清晰,形状狰狞。动魄惊心。 这个过程,不算快,可是非常执拗,不止一次,慈安试图将它扭向别的方向。但是,她做不到——好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个念头,将它从迷雾中推出来,一直推到慈安的眼前,叫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也许,类似的念头,她早就有了,只是深埋心底,深到连她自己也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存在。 或者,偶尔思及,立即驱开,同时自斥荒唐。 总之,无论如何,不曾、也不肯正面面对之。 现在,终于躲不开了。 问题是,慈安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的念头”呢? 女人的……第六感? 嗯,不能排除这个因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在下面: 慈安、慈禧、关卓凡,三人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关系。这是一个等腰三角形——一个倒置过来的等腰三角形:慈安、慈禧,是上面的两个点;关卓凡,是下面的那个点,关卓凡到慈安的距离、关卓凡到慈禧的距离,应该是相等的。 理论上来,这个等腰三角形,应该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结构。可是,从一开始,关卓凡这个点,到慈安和慈禧的那两个点,距离就不是完全对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关卓凡和慈禧的关系愈来愈紧密,两点之间,距离愈来愈短;关卓凡和慈安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可是,相形之下,“关点”到“安点”的距离,较之“关点”到“禧点”的距离,却是愈来愈长了。 不能这个等腰三角形愈来愈不稳定了,可是,这种相对距离上的显著变化,当事人不可能一无所感。 慈禧和关卓凡两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其中,慈禧还非常乐意这种变化的发生,并一直在用各种手段,努力催化和推动着这种变化的发生。 慈安呢? 慈安忠厚老实,人也不算聪明,但是,她绝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正常女人该有的直觉,她都有。更何况,母仪下、垂帘听政,深宫倾轧的锤炼、最高权力的浸润,在某些事情上,她的感觉,只会比普通女人更加敏锐。 别的不,就“太后出巡”这件事儿,津、颐和园,一而再、再而三,都是“西边儿”的差使,就没有“东边儿”的啥事儿,不论母后皇太后每次不能成行的原因是什么,总是……不对劲儿啊! 还有,太后临幸关某人的家,前前后后好几次了,也都是“西边儿”一个人的事儿。 这些个吊诡的情形,外边儿的人都嚼烂了,慈安难道一无所感? 事实上,就像现代社会流传的各种亦真亦假的政治绯闻一样,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的“特殊关系”,在当时北京的市井阛阓中,几乎是被人半公开地谈论的。对于这种口口相传的“地摊文学”,并不会有官府进行干涉,因为没有哪个当官的烧坏了脑子,去做这种吃不着羊肉惹一身羊骚的事儿——事情搬到台面上,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绝不会认为你忠心、能干,相反,第一个想宰了你的,就是他们二位。 这种“民间口头文学”,母后皇太后也常常被扯了进去,弄成了“三人行”,个中荒唐香艳之处,就算摆进《绣榻野史》,大约也没有什么违和感的。 官场、士林,不同民间,类似的话题,自然是禁忌,可彼此真正走得近的,也并不真正回避这种话题,只是谈论的方式,比较隐晦罢了,譬如,本书中提到过的恭王和宝鋆、曾国藩和赵烈文。 嗯,所以,慈安姐姐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不过是后知后觉,不能算是多么出奇。 *(未完待续。)u &l;/br&g; 第九十二章 处置 既有知觉,再看“她”和“他”,慈安的感觉,就没有法子和以前完全一样了。 慈安、慈禧、关卓凡,三人同处一室,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养心殿东暖阁,有军机全班“叫起”,也有关卓凡单独的“起”,不论哪种“起”,话、动作,慈禧、关卓凡都严守君臣分际,按理来,是找不到什么破绽的。 可是,情人之间,那种特有的微妙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纵然关卓凡和慈禧两个,算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男人和女人,纵然他们已经十分刻意,十分心,却还是无法全然避免。特别是慈禧,一道黄幔相隔,在心理上,多了一层安全感,有时候,她会不记得严格控制自己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 除了关卓凡和恭王,其余军机大臣都跪在地上,且按规矩不能随便抬头,就是站着的两位,也要保持微微垂首的姿态,因此,黄幔之后的圣母皇太后偶尔“失仪”,大军机们是很难发现的。 可是,同在黄幔之后、并排而坐的“身边人”呢? 尤其这位“身边人”,已经有意无意的变成了“有心人”。 ◎7◎7◎7◎7,∷+ 于是,蛛丝马迹愈来愈多。 对于这些令人不安的迹象,慈安本能地进行“自我打压”,相关念头一起,立斥荒唐,并努力逐其出自己的脑海——也就是强迫自己“装傻”。 现在,这个傻,装不下去了。 因为。“她”既已有喜。整个事情。性质就全然不一样了! 出居津,必是……生孩子去了! 什么为先帝“静修祈福”,其实,竟是替先帝戴了偌大一绿帽子! 这,这也忒荒唐了! 慈安微微地哆嗦了起来。 还撒了一个“先帝托梦”的弥大谎!哎哟,像模像样的,我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 真拿我当做三岁儿,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们两个。胆子到底有多大?! 慈安心底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直烧得她满面通红、口干舌燥。 可是,她向来极少发脾气,甚至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发脾气? 喊几声,骂个娘?不行。 摔个杯子,砸个镇纸?也不行。 转了几圈,她颓然跌坐在炕上。 这一下子,就泄了气。 巨大的失落。严重的沮丧,涌上了心头。压倒了原本熊熊的怒火,只留下几株的火苗,摇曳不定。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光洁的面庞。 你们,骗得我好! 你们……对得起我? 此前,慈安虽然一直不肯正面自己的怀疑,但是,并不意味她对“三角关系”的失衡无动于衷。事实上,她一直在努力调整和维持这种平衡,最重要的努力,就是行“娥皇女英”之事——将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同时嫁给了关卓凡。 然而,似乎是……没起什么作用? 算算日子,“她”之有喜,竟是…两位公主釐降之后的事儿! 你已经娶了妻,还和她…… 他的妻子,可是你的女儿,你竟然…… 你们!…… 沮丧更甚,怒火再起。 一个忍不住,不由就失声痛哭了! 哭声一起,自知不妙,立即以手捂嘴,扑倒在炕上,浑身抽搐,背脊不断耸动。 一场无声息的痛哭过了,倒是觉得发泄了许多,慈安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喊人,想想不妥,起身开了奁镜,一眼看去,只见自己鬓钗散乱,双目红肿,她叹了口气,这副形容,叫底下人觑见了,紫禁城里,指不定又传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谣言来呢。 再看过去,镜中人梨花带雨,娇弱不胜,真正是……我见犹怜!慈安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颊,只觉触手处娇嫩滑腻,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冒了出来:我的模样儿,不见得就比“她”逊色到哪里去,怎么“他”…… 打住! 你在想什么呀?! 慈安被自己吓到了,心儿怦怦直跳。 镜中人已是面红如火。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了紫檀奁镜,好像那里面装了一个可怕的魔鬼。 奁镜合上了,心儿犹狂跳不止。 过了好一阵子,慈安的心跳,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处置这两个胆大包的混蛋! 此念一起,立觉压力如山之重,几乎马上就要泄了气。 处置? 慈安呆了半响,脑子中转来转去的,还是下面这个念头: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首先,慈安难以准确判断,“她”有了“他”的孩子,如果生了下来,到底意味着什么,最终会导致怎样的严重的后果? 她只能够肯定:“她”和“他”的关系,会因此愈形紧密,甚至变成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和“他”的关系呢,本来就要比“他”和“她”的关系疏远些,这下子,就正经成了“外人”了! 就像一根跷跷板,他们俩在一头,自己在另一头,如此一来,自己一定会被悬在半空,怎么使劲儿,都下不来! 那种叫不应、呼地不灵的隐约的绝望感,叫慈安不自禁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这怎么可以?! 她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想来想去,竟然都是“他们俩如何如何,自己又如何如何”,这个,呃,皇太后出轨、生子,最大的问题,不应该是……呃,先帝受辱,以及,呃,皇祀混乱吗? 我是皇后、皇太后,怎么,想来想去,想的都是……自个儿的事儿? 慈安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一来,思绪更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一层想不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就不必提了。 文宗崩逝以降,迄今为止,慈安历经无数惊涛骇浪,按理来,也该“历练”出来了,遇到疑难之事,不至于手足失措,难以主张。可是,这几年,几乎所有的政事,都是慈禧提建议、拿主意,慈安从头到尾,只是“赞附”,她没有单独承受过政治压力,没有单独做过政治分析、判断,事情不论大,几乎没有单独做出过任何决定。 她现在面对的难题,出入得失之严重,远远超过了当初罢黜恭王,同辛酉年祺祥政变相比,几不相上下。罢黜恭王,是慈禧和关卓凡联手做的;祺祥政变,是慈禧和恭王联手做的,其中,关卓凡也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是慈禧、恭王、关卓凡三人联手做的,亦无不可。 现在呢? 自己的能力,不及他们三人任意一人之十一,却要去做他们三人加在一起才能够做成的事情? 那不是……要一个只能举起十斤重物事的孩子,去举三百斤重的物事吗? 这怎么可能呢? 慈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自己也去找个人,帮着出出主意? 此念一起,慈安就不由得苦笑:哪里去找这么个人? 皇太后有孕,这是下第一号阴私事,哪个才是可以“与共机密”的? 泄了出去,怎么得了? 还有,“她”和“他”的力量——哪个才可以与之“相敌”? 就是恭王,也不成啊。 何况,恭王是在自己手上被黜落下去的,慈安再怎么忠厚,也明白:彼此的信任,已被打破,这份信任,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重建的,甚至永远也不可能重建。没有这种信任,就不可能做得来那种事儿。 还有,就不考虑信任与否的问题,也得想到:万一,恭王提出的“处置”的法子,自己不能接受,那么接下来…… “恭系”那边儿,会做什么? 慈安打了个寒颤。 自己是递给了他们一把……刀柄啊! 恭王的女儿嫁给了关卓凡,可是,绝不能因此就以为,恭、关二人从此再无芥蒂了,如果,有人握住了这个刀柄…… 想到这儿,慈安发现,自己所谓“处置”,其实不同于当初对于恭王的处置,更不同于祺祥政变对于肃顺、端华、载垣的处置,不,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罢黜“他”,更加没有想过要……除掉“他”呀! 自己想的,到底,是要“他”……呃,“回来”。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天晓得 回来——回到那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里,自己、“她”、“他”,各居一点。 慈安自然不晓得“等腰三角形”这样东东,不过,母后皇太后之“回来”,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对于关卓凡的忠诚,慈安是从不怀疑的——就算出了现在这档子事儿,依旧是不怀疑的,只是,这份忠诚,过多地偏到了“西边儿”,“东边儿”……唉,虚得很。 最好,“她”不要生这个孩子,然后,大伙儿各安其位,彼此和睦,一如……其旧。 慈安想起了她和睿亲王福晋的一段对话来: “除了酸梅,还喜欢吃些什么?”慈安有意无意的,“酸枣、杨梅、山楂?” “太后圣明!但凡酸物儿,我都爱吃!哎哟,不对,山楂可吃不得!我跟仁寿,想吃冰糖葫芦,仁寿,冰糖葫芦可以吃,不过,山里红做的冰糖葫芦,可吃不得!我,冰糖葫芦不用山里红做,还能有什么味道?” 顿了一顿,睿亲王福晋继续道:“仁寿瞪了我一眼,,你傻呀!山里红孕妇吃了,一不心,孩子就会流掉的!” 山里红,即山楂。 慈安心里重重地颤了一下。 她想起了长春宫厨房里的山楂。 “她”是生过孩子的,怎么会不晓得山楂是吃不得呢? 再一细想,也不奇怪,后妃怀上龙种,一切饮食,都由太医院和御膳房择定供应,给什么吃什么,决不允许自行其事。太医院和御膳房。自然不会供应孕妇吃不得的食物,同时,也就不必将饮食上的无数禁忌。一一明。 因此,“她”不晓得山楂吃不得。也是有可能的。 慈安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她”竟因为吃了山楂产,这个孩子,不就“不要生”了嘛…… 想到这里,慈安悚然一惊:我——我想什么呢! 孕妇产,那岂是好玩儿的?!弄不好,大人、孩子,一块儿…… 我怎么会生出如此恶毒的念头?! 慈安背上的冷汗渗了出来。 “她”总是你的姐妹!这么多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就因为“她”走错了一步,你就要—— 唉,你还算是……姐姐? 想到长春宫绥寿殿五年来一直保持着自己居住时的陈设,一丝儿也没有变过,慈安的额上也开始出汗了! “她”怎么对你,你又怎么对“她”?“她”就算出了轨,你也不能就—— 再,“她”虽然做错了事。可……不能就对你不起啊! “她”对不起的,呃,只是……先帝。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真的……去了,养心殿那张黄幔之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会……怎么样呢? 唉,还用吗? 莫“宸衷独断”了,就连看份折子,都得“她”在一旁,从头到尾的给自己譬解! 单自己一人,折子都看不明白。遑论什么“垂帘听政”? 江山社稷,万斤重担。若只有自己一人,如何挑得起来? 到时候。自己要么“撤帘”,要么,在黄幔之后做牵线木偶。 再往前想,若没有了“她”—— 辛酉年,自己一人,如何斗得过肃顺那班顾命大臣?孤儿寡妇,必定是被他们摆弄于鼓掌之上的!时间长了,以肃顺那个脾性,谁能保证,他不会起什么悖逆的心思? 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不但没有一丝惭悔戒惧之意,反而恼羞成怒,竟御前咆哮,要严办蔡寿祺——这副形容,较之肃顺,又好到哪里去了?如果没有“她”,自己又能拿恭王怎么样呢? 嗯,还有“他”。 对付肃顺也好,对付恭王也罢,若没有“他”,又会如何? 也不目下的国政,里里外外,哪一处少得了“他”? 还有……轩军。 处置不当,激起兵变,那个沸反盈的局面,谁有本事收拾? 国家才安定下来几?可不敢……在自己手上给弄乱了! 不然,自己不成了大清的罪人?百年之后,怎么好去见列祖列宗的面? 还有,“她”固然对不起先帝,不过,就算……呃,生下个孩子,也不能就“混乱皇祀”——今上的妃嫔出轨、生子,才叫“混乱皇祀”,先帝崩逝,已五、六年了,“她”目下生子,和“皇祀”,呃,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呀。 人家,臭汉、脏唐、宋埋汰、元烂污、明邋遢、清鼻涕,这个,呃,不过就是一顶绿帽子,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吧?先帝,呃,也能够体谅的…… 慈安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已经有些“慌不择路”了。 不过,最重要的那部分,她终于想清楚了:“东边儿”、“西边儿”,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以单打独斗,自己可是不成!为了“她”出轨、生子,就想着拿“她”怎样、怎样,这个想头,太笨了!——简直就是自个儿同自个儿过不去! 同样的道理,若为了这个事儿,就拿“他”怎样、怎样,一般是愚不可及! 唉,还是那句话,“回来”……就好了。 可是,怎么才能够“回来”呢? 装傻?当不知道这回事儿? 这个……难啊。 慈安晓得,自己不是一个善于作伪的人,她实在没有信心,心里已经扎下了这么大一根刺,自己还可以在“她”和“他”面前,长时间“一如其旧”。 “她”和“他”,都是最聪明、最敏锐的人,时间略长,必然察觉到“东边儿”有异,可是,又不明白状况出在哪里,如此一来,难免要生猜忌之心,久而久之,不出状况也是要出状况的! 再,这么憋着,自己也实在受不了啊! 更重要的是,即便自己可以装傻,跷跷板那头,“他”和“她”,还是呆在一块儿,“他”,还是没有“回来”呀。 那么,狠狠心,待“他”从津回来,就跟“他”挑明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叫“他”不要再沉溺下去,斩断和“她”的这段……孽缘? 今后,“他”做“他”的轩亲王,“她”做“她”的圣母皇太后,再没有别的什么藕断丝连,那个孩子,就瞒了身份,留在民间,给个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是……很好吗? 慈安又一次苦笑了:自己这么想,算不算异想开?自己笨嘴拙舌的,能得动“他”么?如果不动“他”,这个秘密,却已是捅破了——这种事儿,不捅破,日子还可以暂时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捅破了,晓得最后怎么收场? 唉!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次日傍晚,关卓凡回到了北京。 按照“日程”,轩亲王今儿本该“轮值”理藩院胡同的荣安公主府的,但他进了城门,便直奔朝内北街自己的亲王府,只是派人给荣安公主带话,今儿晚上要看折子,明儿再见面吧。 荣安公主自然对夫君表示充分的理解,国事为重嘛。 关卓凡“看折子”的话不是借口,“黄白折”制度已经实施,他送圣母皇太后出居津这些,已经压了好多份的折子了。 关卓凡离开北京,军机处就暂以文祥打头,临行前,关卓凡很恳切地对文祥:“事无巨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博川,你尽管拿主意好了。” 话是这么,但文祥可不敢太当真。圣母皇太后暂时“撤帘”,轩亲王“看白折”,制度刚刚实行,正是最敏感的时候,文祥虽然不是怕事的人,但此时此刻,还是心行事为上,“专擅”的帽子,岂是好戴的? 何况,自己是“恭系”的人。 几个军机大臣商量的结果是:不那么重大的、又比较急迫的事情,他们几个商量了定议;比较重大的,不论急迫与否,都等王爷回来之后再。 真有那等不得的,就快马送到津,请王爷定夺。 不过,什么算“重大”,什么又算“急迫”,分野并不是那么明确,能压下来的,就先压了下来,因此,不少折子“上头”发了下来,在军机处转了一圈,还是“待议”。 当然,母后皇太后也没啥意见。就等轩亲王回来再办好了。 于是,关卓凡匆匆用过晚饭,便开始挑灯夜战。待到所有积压的奏折都处理完了,看看金壳怀表。已过子正了。 卯初一过,关卓凡就起了床,拢共不过睡了两个时辰,昨儿又一整长途奔波,按理来,该是疲乏的,但他精神奕奕,毫无倦态。 嗯。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啊不,兴奋剂,这个,诚不我欺呀。 服侍他洗漱穿衣的蕊,倒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赶忙伸手掩住嘴巴,脸儿不由地红了。 关卓凡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怎么?没睡够?我走了,你去睡个回笼觉!” 蕊愈加不好意思了:“王爷笑了,奴婢哪能那么没有规矩呢?” “昨儿累你到半夜。今儿下了值,我去理藩院后胡同,你呢。好好儿歇一歇。” “累你到半夜”,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污”,其实,不过是蕊服侍他看折子看到半夜罢了。 “那是奴婢的本分……” 关卓凡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蕊“嘤咛”一声,靠了过来,关卓凡在她光洁柔嫩的面颊上香了一香,低声笑道:“这也是你的本分!” “嗯……” 蕊的身子。迅速变热了。 关卓凡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啊。过了年,你就要去美国了。” “王爷……” 蕊火热的眼波。在关卓凡的脸上,转了一转,然后垂了下去,扣上了他领口的最后一粒纽子。 靠,身为穿越者,最应该发明的物事,很应该是那个……套套啊。 龙马精神的轩亲王,精神勃勃地进了宫。 压了好几的折子,都归拢在今儿一回奏,因此,今的军机“叫起”,十分漫长,时近巳初,还剩下差不多一半折子没议。 于是,母后皇太后:“都起来回话吧。” 这是“殊恩”,不计关卓凡,几个大军机,年纪都不太大,本来是没有起身回话的道理的。不过,照目下这个架势,非得再议上个把时辰,才能把所有折子议完,就算年纪不大,身子骨儿打熬得好,膝盖下又放了拜垫,跪足一个上午,那个酸爽滋味,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母后皇太后端的是体贴呀,军机大臣们纷纷谢恩,站起身来。 过了午初,所有的事项,终于都处理完了。 大军机们跪安,慈安:“关卓凡,你留一留。” 这是意料中的,关卓凡应了声:“是。” 大军机们辞出,留下慈、关二人。 嗯,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因为,这是慈安和关卓凡第一次“独处一室”。 沉默了好一会儿,关卓凡正在奇怪,慈安开口了:“我早该去看看丽妞儿了,为了你一直忙,一拖再拖,现在你回来了,这个事儿,就该办了。” 声音干巴巴的,似乎……还有一点颤抖?这,可有点儿古怪。 而且,古怪的,不止是声音。 “是,”关卓凡平静的道,“请母后皇太后赐下准日子来,臣回去,与公主,具折奉请。” “就……后吧。” 也是后?这姐俩儿,挺像的呀。 “是,臣遵旨。” “关防、仪仗,”慈安道,“都由你自己来办,呃,一切都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好了。” 关卓凡微微迟疑了一下,道:“是,臣谨遵懿旨。” 沉默片刻,慈安似乎有点儿不放心,又道:“我是,这一趟,掌銮仪卫事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就……都不随扈了,你,明白了吗?” “臣明白,轩军办这个差使,多少比銮仪卫和内廷侍卫方便些,也多少能省些费用。嗯,母后皇太后力戒靡费,这是汉文帝衣弋绨之义,上行则下效,君臣交儆,就没有人敢浮冒了!” 师傅替两宫皇太后讲过《治平宝鉴》,慈安是晓得“汉文帝衣弋绨”是什么意思的。 “呃……就是这个意思了。” 又沉默了片刻。 “太后还有……别的吩咐吗?” “嗯……没有了。” 不过,顿了一顿,慈安又道:“一切、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就好了。” 呃?又一遍? “是,臣记住了。” “你……跪安吧。” 关卓凡走出养心门,抬起头来,阴沉沉的,不晓得会不会下雪? 太奇怪了。 不是气,是慈安。 去女儿家串门,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换了以往,慈安一定讲得兴致勃勃,还会连带着各种打趣,今儿怎么…… 嗯,怎么呢,那个样子,就好像要她……“单刀赴会”似的? 还有,她反复强调,“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怕关卓凡领会不到位,还特地把銮仪卫和内廷侍卫摘了出来——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以关卓凡的敏锐,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而且,这个话,前后了两遍,第二遍,甚至用上了“一切、一切”这样的措辞。 什么意思呢? 母后皇太后的起居,算是简朴的,不过,她要“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当然不是为了“力戒靡费”,什么“汉文帝衣弋绨之义”,关卓凡和慈安都明白,那不过是台面上的辞,迷迷旁人的眼罢了。 台底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 不消,是为了保密。 在这个问题上,慈安和慈禧的认识,高度一致:轩军是自己人,是可以信赖的,经关卓凡亲手调动安排,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就是,这一趟,她有十分机密的事情要和关卓凡。 会是什么事情呢? 这姐俩儿……还真是“高度一致”啊。 姐姐要的事儿,总不会,也和妹妹“高度一致”吧? 咳咳。 不过,以上这些,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最奇怪的是,关卓凡此次津之行,是送圣母皇太后去“闭关静修”,“为先帝祈福”的,那么,回来之后,圣母皇太后起居何如,又如何为先帝“静祷祈福”,母后皇太后难道不应该详细问询吗? 关卓凡可是准备好了一大篇儿辞,活灵活现,包括各种各样的细节,谁知道,一点儿用场也没有派上。 圣母皇太后“静修祈福”一事,整个上午,两个时辰,由始至终,母后皇太后未置一词。 这,太不正常了! 慈安姐姐,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未完待续。) 请假一天,明天两更还账 如题。明两更:一更上午十,二更下午五。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似曾相识 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公主府,果真“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一个模子倒出来一般: 军机“叫起”,为给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固伦公主府留足时间,除了最紧要的政务,其余事项,都不在当研议。⊥,军机之后,亦不安排其他的“起”。 巳初刚过,便散了早朝,母后皇太后回到钟粹宫,更衣补妆,起驾荣安公主府。 轩亲王自任“扈从大臣”。 敦柔公主府在皇城根儿的东北角,荣安公主府在皇城根儿的东南角,二者的位置,南北在一条直线上,东西的方位,则几乎是“对等”的。銮驾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出皇城东安门,右折南下,贴着皇城根儿,一路直行。 这段路,亦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警跸。带队的,依然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同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那一次一样,阿尔哈图亲自在东安门外站班。 接近敦柔公主府半箭之地,警跸的差使,一般的由步军统领衙门换成了轩军近卫团。 公主府里边的局面,好像一座兵营:从大门到垂花门,从银安殿到后花园,每一路口、每一门口,皆有轩军近卫团士兵把守。满府执事,都奉有严令:除公主贴身的嬷嬷和侍女,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随意走动。 这个画面,也是熟悉的很呐。 如此安排,大出荣安公主的意外,她偷偷地对丈夫:“这般森严肃杀的。会不会……有些心过逾了?皇额娘看了。会不会。呃,有点儿……心障?”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如此布置,就是奉了懿旨的。”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大约有极机密紧要的事情要交代。” “啊!……” 荣安公主深深点头,脸上露出了微微紧张的神情。不再什么了。 事实上,慈安进入府中,看到了“这般森严肃杀的”,亦是颇出意外,确实是有一点儿“心障”的。 她是“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但是,“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她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她没有想到。里里外外,竟戒备森严至此。简直可是……如临大敌! 还有,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轩军士兵。 之前,她唯一一次见到轩军士兵,是慈禧赴津阅兵,她携皇帝,出午门送行。不过,那一次,轩军近卫团的骑兵,在午门外广场列队,距慈安的距离还远着,兼之彼时色微曙,光线比较昏暗,其实是看不大清楚的。 这次不同了,距离最近的时候,不过咫尺之遥。 轩军士兵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她从所未见的精气神儿,这种精气神儿,透着一股无可言喻的煞气和傲气,这些,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亦在无形中加重了她的“心障”。 慈安不由心中嘀咕:这些,到底是关卓凡揣摩慈意,“用力过猛”,还是,呃,“她”去敦妞儿家的时候,也是如此安排、布置?如果是的话,那么,为了什么原因,要戒备森严至如此地步呢?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和“他”,必然有极机密的话要,有极机密的事要做,不管什么、做什么,都是绝不可以泄露一丝儿风声出去的。 哼,我果然没有猜错! 这些念头,只能在脑子里转,脸上一丝儿也不能显露出来,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母女,已经满面笑容地在“跪迎”了。 “地上怪凉的,快起来,快起来!” 慈安伸出手去“虚扶”,“搀”起了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 然后,她左手握住荣安公主的手,右手握住丽贵太妃的手,左看右看,连声道:“好,好,好!” 是真“好”,荣安公主“好”,丽贵太妃更“好”。 荣安公主“釐降”之前,慈安和丽贵太妃母女,自然是常常见面的;荣安公主“釐降”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也曾数次入宫问安,但是,慈安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丽妹妹,什么时候,竟变得,呃,如此……光彩照人了? 和女儿站在一起,就好像她的……大姐姐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慈安的心头,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嫉妒。 不过,她是个真正善良、真正忠厚的女人,这一些些的嫉妒,不影响她替丽贵太妃母女感到的高兴——这份高兴是由衷的,她视荣安公主为出己,丽贵太妃呢,相较慈禧,其实更像她的“妹妹”。 这几,一直在内心深处折磨着她的那片阴霾,相当程度上,被母女、姐妹相会的温熙,冲淡了。 母后皇太后、丽贵太妃、荣安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是灿烂的。 当然啦,也包括那位心怀鬼胎的额驸爷。 接下来,奉茶、聊、传膳,灿烂的笑容,始终没有从四个人的脸上消失。 传膳的时候,氛围尤其温馨。 体制拘着,四个人不能同桌进膳,但慈安坚持要丽贵太妃和自己一桌,然后,“他们两口一桌,陪着咱们姐俩儿。” 拿“姐俩儿”这个词儿,把自己和丽贵太妃拢在一起,是第一次出于慈安之口,丽贵太妃、荣安公主和关卓凡三人,都大出意外。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慈安和文宗妃子的关系是“君臣”,丽贵太妃在慈安面前,必须自称“臣妾”,有些地位更低的妃子,在慈安面前,连“臣妾”都不算,得自称“奴才”或“奴婢”,慈安唯一的“妹妹”,是慈禧。 丽贵太妃怯怯地看了女婿、女儿交换了一眼,赔笑着道:“臣妾怎么当得起……” 慈安打断了她的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就这么定了吧!” 母后皇太后的“定了”,是指和丽贵太妃“同桌进膳”,丽贵太妃口中的“当不起”,到底是当不起“姐俩儿”之谓,还是当不起“同桌进膳”,就不明白了。 她只好谢恩。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进过了膳,荣安公主道:“皇额娘中午都要歇午觉的,嗯,要不要,到女儿的房里边儿,歇一觉呢?” 慈安摇了摇头,道:“今儿就不歇午觉了,我还有点子事儿,要和关卓凡商量,嗯,你们家里,哪一处地方比较清静,好……事儿的?” 咦? 这个话,何人何地,好像,也是过的? (一更奉上,二更在今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u &l;/br&g; 第九十六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还真是“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啊。∷∷, 敦柔公主府,最“清静”的地方,是公主的寝卧“荟萃苑”;荣安公主府,最“清静”的地方,却是额驸的书房“洗心斋”。 “洗心斋”也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不过,只有一座房子,挂着“洗心斋”的匾额,两边儿没有东、西厢房,取而代之的,是贴着院墙的两条回廊,将“洗心斋”和院门连了起来,进入院门,不必绕过影壁,便可直接步入回廊。 院子中央,是一个水池,有假山、桥之属,若绕过影壁,继续前行,便可穿桥、过水池,抵达“洗心斋”。 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格局。 “洗心斋”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中间的明间,是正式会客的地方;右手的西稍间,是关额驸办公、挥毫之处,亦即狭义上的“书房”;左手的东稍间,是起居、休憩之处,南窗下是榻,靠着北墙,摆了几、椅,自家人话,一般都在这里,接待最亲密的朋友,有时候也在这里。 母后皇太后被引进了东稍间。 慈安一进屋,便觉得微微炫目,怔了一怔,才弄明白怎么回事:这间屋子,窗子上没有糊纸,而是装了大块的玻璃,因此,内外通透,采光极好。 西稍间那边,似乎也是如此。 偌大一个紫禁城,殿阁无数,但只有养心殿的窗户装了玻璃,连她自己居住的钟粹宫。窗子上。也是糊纸的。 茶水奉上之后。除了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其余一切人等,不论主子奴才,都退出了洗心斋——不仅退出了屋子,还退出了院子。这个,就没有“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了,那一次,院子里。还有李莲英、玉儿和图林三个人。 这是为什么呢? 咳咳,“荟萃苑”的窗户,糊的是窗户纸;“洗心斋”的窗户,装的可是玻璃,这大白的,视线是透不过窗户纸的,可玻璃呢?嘿嘿,屋子里的情形,可是看得见的哟。 院子里如果有人,就不够“清静”了。 慈安坐在榻边。关卓凡在一旁垂首侍立——虽然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但母后皇太后不“赐坐”。他就不能坐。 奇怪的是,母后皇太后迟迟不开口“赐坐”。 沉默。 本来,是慈安有事儿要和关卓凡“商量”,太后不话,关卓凡是不宜主动问询的,可是,气氛太诡异了,再沉默下去就不大妥当了,关卓凡正准备“太后有什么训谕?就请吩咐”,慈安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而颤抖: “关卓凡,我待你……如何?” 关卓凡一怔,赶忙微微俯身,庄容道:“太后慈恩,云施雨沛,高地厚!臣铭感五腑……粉身难报!” “云施……雨沛?唉,这个,‘高地厚’,我当不起,我也不要你‘粉身’什么的,只要你……拿出良心来就好了!” “臣精白赤心……” 慈安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你对我,可得有一一,有二二——你,可不能糊弄我!” “臣焉敢?” “好,这话可是你的,你可别忘了!” “是,臣不敢!” “我问你——” 到这儿,慈安滞住了,话头就在她的嘴边打转,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再转一圈,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极艰涩地了出来: “‘她’……去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声音不大,还发着抖,然而,关卓凡听在耳中,却如打了一个焦雷。 * 到底该怎么“处置”关卓凡,慈安这几辗转纠结,几乎就没有睡着过觉,最后,她还是决定,采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开诚布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他”和“她”斩断“孽缘”,各安其位。 慈安再忠厚,也晓得,这是个最笨的法子,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她的目的,不是打击“他”和“她”,她的目的,是叫“他”和“她”莫再沉溺下去,是拔“他”和“她”出“泥涂”,拿她从白氏那儿听来的洋和尚们最爱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挽救迷途的羔羊”。 办这种事儿,正常的路数,应该是像逼关卓凡放手吕氏那一次,“惩大戒”,叫他主动认清自己的过失,然后知难而退。可是,这么干,对于慈安来,太难了!倒不是她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当然,多少也有这个因素——而是这么做,其中节奏、分寸、出入,太难掌握了!这个本事,“西边儿”有,她可没有,一不心,弄巧成拙,弄假成真,甚至……翻脸成仇,可怎么好? 再者了,“她”又岂是吕氏可比 ?吕氏只是生得美貌,究其身份,不过胜保的一个妾,叫“他”放手吕氏,大约不难;“她”呢,可是圣母皇太后!叫“他”放手“她”……再,这个事儿,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啊,得“他”先愿意了,再想法子,去对付“她”…… 还有,回过头来看吕氏之事,慈安已是心里雪亮:吕氏不过是“他”收的一个外房,连妾都算不上,“她”却那么上心,根本是……“假公济私”嘛!什么“怕他教坏了皇帝”,其实,必是“她”那个时候,已经对“他”有了意思,心里边儿,妒忌难耐罢了! 慈安十分后悔,当初信了慈禧的话,大大折腾了关卓凡一轮,不然的话,也未必会有今的事情!当时,“他”尚未成亲,两个姨太太又都在上海,他一个人呆在北京,血气方刚的,收个外房,替他暖暖床,不是经地义?若吕氏未去,他也未必会在“她”去津阅兵的时候,烈火干柴,被她……趁虚而入吧! 慈安以为,关卓凡和慈禧,是去津阅兵的时候,“勾搭”上的,因为,只有那一段时间,他们两人,才有长时间独处的机会。 另外,她隐隐觉得,这个事儿,是“她”主动“勾搭”于“他”的。 这就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了,只能,相比于“他”主动“勾搭”于“她”,慈安更愿意相信,是“她”主动“勾搭”了“他”。 因为有了对慈禧处置吕氏之事的反感,这一次,慈安本能地不愿意采取相同的手段来“处置”关卓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慈安对于关卓凡,有着莫名的信心,包括相信“他”的忠诚,也包括,相信“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 拐弯抹角,既不明白话儿、办不下来事儿,还可能引发更多的、不可测的误解。 于是,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开诚布公”,打开窗亮话。 *(未完待续。)u &l;/br&g; 第九十七章 疯了,疯了 关卓凡沉默着。 君上问话,按规矩,做臣子的,是不可以不答话的,这个情形,在关卓凡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形有质了,压在两个人的心头,愈来愈是沉重。 慈安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响得都有点儿耳鸣了,手掌心也捏出了汗。 如果“她”去津,真的是去“闭关静祷”、“替先帝祈福”的,他自然张口就来,需要有任何犹疑么?不话,不就明了 慈安多次“模拟”:那个事儿,如果“他”否认,自己该些什么?如果“他”承认了,自己又该什么?可是,就是没想过,“他”如果不话呢? “关卓凡,”终究还是慈安打破了沉默,“你可别忘了,你方才跟我过些什么?有一一,有二二你,答应过……不糊弄我的!” 话的时候,慈安一直紧盯着关卓凡,关卓凡则一直低着头,视线下垂。这个角度,她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他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动着。 她心里极度紧张:他如果突然抬头,视线相撞,我……还“盯得住”他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轻轻地吐了一口长气,撩起袍角,跪到了地上,上身伏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话呀!” “臣罪该万死。” 关卓凡脸面朝下,声音闷闷的,慈安耳边,却是平地一声雷,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罪该万死?什么意思? 他这是……承认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抖得厉害:“她真的……有喜了?” 话一出口,她就看见,关卓凡的背脊,微微地一震。 沉默移时,地下的男人又闷闷地了声:“臣……罪该万死”。 是真的了! 而且。真的是…他的事儿了! 几来,一直苦苦煎熬着慈安的大疑问,终于获得了证实,她全身的气力。突然之间,一下子,泄了个精光。 女人莫名地轻轻**了一声,几乎就要坐不住了,身子晃了一晃。右手下意识地在榻边一撑,才算稳住了。 过了片刻,泪水慢慢儿流了下来。 “你……你们,好……好不糊涂!” “臣,罪该万死。” 第三次“罪该万死”了。 慈安无声地抽泣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收住了眼泪,抽出腋下的手绢儿,拭了拭红红的眼睛,道:“你起来话。” “臣……不敢。” “唉,起来。这个样子,怎么话呢?” “臣之罪,万死莫赎,很该跪着回母后皇太后的话的。” “你……算了,拗不过你。” 慈安看着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得意来:他没有抵赖,一个字有没有!他对我,毕竟是……忠心不二的! 继而想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开诚布公”。这条路,果然是走对了! 思绪起伏,一时间,不晓得。话该从何问起?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这么问了出来:“你和她,是不是,上一次,呃。津阅兵时候的……事儿?” “不是。” 啊?! 慈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辛酉年……在热河。” 慈安的嘴,微微张着,合不拢来。 真正叫“目瞪口呆”了。 这,这可是太出乎意料了! 你们“好”上的时候,该不会……先帝还在吧? 这个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慈安嗫嚅了几下,突然发觉,自己问话的路数不对! 这种男女阴私,怎么好由自己问一句、他答一句呢?自己还是个女人呢!很该叫他自个儿从头到尾嗯,像书的那样,“从实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你自个儿吧!” 默然片刻,关卓凡低声道:“是。” 顿了一顿,缓缓道:“在热河的时候,有一次,先帝在如意洲‘一片云’传戏,后宫嫔妃,还有在热河的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赏了随驾听戏的恩典,这个事儿,不晓得太后还记不记得?” 慈安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有那么回事儿。” “那个时候,臣还在步军统领衙门,带着两个营的马队,那一次,臣奉派了警跸如意洲的差使。” 慈安大出意外:“哟,那一次,是你带队警跸?” “是,内圈警跸,由内廷侍卫负责,外圈警跸,由臣负责,只是怕打搅先帝听戏,军士们都只带刀,不骑马,只有臣和两名千总,因为要四周巡查的缘故,骑了马。” 慈安心头,不禁生出异样的感觉:“啊,那一次,你也在场,我真是不记得了……” “那一日的情形,臣……却是终身不忘,迄今思之,尤历历在目。” 慈安努力回想:那一,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好像……没有啊。 关卓凡自顾自地了下去:“臣记得,那一,春风和熙,阳光明媚,皇后在第一排正中就坐,青绒朝冠之上,火红的帽纬,鲜亮耀目。” 慈安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皇后”,的就是自己呀。 呃,“青绒朝冠”,“火红帽纬”?这些细节,自己都全然不记得了,他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慈安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可是,她不敢去细想,心儿不由得跳得快了起来。 “臣骑马四周巡视,转到了戏台的侧面,终于见到了慈颜……” 他微微一顿,慈安的心,跟着大大一跳。 “一睹之下,臣……目眩神摇,就那么……呆住了。” 慈安脑中,“轰”的一下,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好像……没有。 母后皇太后方寸大乱。 这是她这一辈子从未遇到过的、也是她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一种情形:一个男人,自己一看见她,就“目眩神摇”,那不就是,不就是 喜欢……我?! 爷! 慈安的脑子,嗡嗡作响,浑身上下,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是皇后!皇太后!他竟然…… ……也不奇怪,“她”,不也是……皇太后么? “关卓凡,”慈安樱唇颤抖,上下贝齿,几乎碰到了一起,“你晓不晓得,你……在什么?” “晓得。” “晓得?!”虽然整个“洗心斋”,里里外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慈安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你,你,失心疯了么?” 关卓凡微微苦笑:“臣大约真是失心疯了,自从见到母后皇太后的第一眼起,就是失心疯了。” 疯了,疯了,他……果然疯了! 慈安的脑子,乱成一团:我不是在审“他”和“她”的事儿么?怎么……把我自己给扯了进来? “他”和“她”的事儿,又关我什么事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厚颜,向各位书友拜求票票一张,谢谢!)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原版和盗版 静谧的“洗心斋”里,女人无法压抑的急促呼吸,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还在慈安的脑海中拼命打转儿,关卓凡的声音,又从下面传了上来:“传戏是四月份的事儿,到了五月,先帝来了兴致,传旨‘围猎’,地,还在如意洲,不晓得,皇后记不记得?” 围猎?围猎……想起来了,那一次,名为“围猎”,实是“踏青”。 “……记得。” 慈安心头,狂潮起伏,但还是留意到,关卓凡话里,把“太后”改成了“皇后”,但此时的她,已顾不上出言纠正了。 “那一次,臣的马队,也奉旨参与警跸,嗯,是负责御营西南方向的戒卫。” 慈安呆了一呆,道:“那一次,你……也在?我,也不晓得……” “是,臣也在。”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初初的时候,都好好儿的,到了第三,却出了状况,先帝的身子,突然支持不住了——这个,皇后还记得么?” “记得……那个晚上,御医奔进奔出,乱成一团,差儿以为……不行了……唉,惊心动魄的。” 顿了一顿,低声道:“我,现今是……太后。” “……是,臣……失仪。” 失仪?你这叫“失仪”?慈安心中苦笑,如果这叫“失仪”,你前面那些……吓死人的疯话,又算是什么? “第二。”关卓凡道。“安德海偷偷过来找我。,懿贵妃要我今儿晚上过去一趟,有极紧要的事情交代。” 什么?! 慈安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档子事儿? “你和她,”慈安很吃力的问道,“那个时候,呃,就已经认识了么?” “懿贵妃认得臣,臣不认得懿贵妃。安德海和臣。倒是打过照面的,可是……懿贵妃,生什么模样儿,臣完全不晓得。” 懿贵妃认得臣1%1%1%1%,◆⊥&l;div syle="argin:p 0 p 0"&g;&l;srip ype="e/javasrip"&g;syle_();&l;/srip&g;,臣不认得懿贵妃——什么意思? 慈安糊涂了:“什么叫她认得你,你不认得她……”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慈安这个问题,道:“安德海对臣,有人将不利于大阿哥和……皇后。” 什么?慈安目光一跳。 “那个时候,人心惶惶,宫里宫外。都传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安德海的话。得十分严重,臣一听,血就涌上了头,当下就跟了他去。” 有人将不利于皇后……血就涌上了头…… 慈安微微一阵昏眩。 她定了定神,道:“你是外臣,怎么进得去……妃嫔的营地呢?” “臣扮成了一个太监。” “啊……” “见了懿贵妃,她,皇上的身子……怕是不成了,有人御前进谗,请行钩弋夫人之事。” “钩弋夫人?那是什么?” 这个典故,《治平宝鉴》里,却是没有讲过。 “钩弋夫人是前汉昭帝的生母,武帝立昭帝为太子,忧母壮子幼,乃杀钩弋夫人于云阳宫。” 慈安的脑袋瓜转得慢,愣了一愣,才想明白关卓凡的话中含义,脸上立即出现了惊恐的神情:“你是——” “有人向先帝进言,杀懿贵妃。” 杀懿贵妃? 惊恐扭曲了慈安美好的面孔,瞳孔都不自禁的放大了,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栗。 她不可抑制的哆嗦起来。 “先帝……怎么……?” “先帝答应了。” 淡淡五个字,犹如五声惊雷,慈安的身子,晃了一晃,原本红云满面的脸庞已变得惨白。 她扶住榻上的几,喘了几口气,才颤声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确……实么?” “安德海私下底向服侍先帝的秦媚媚打听来的,他们两个太监,不可能晓得‘钩弋夫人’的典故,因此,不可能谎。安德海转秦媚媚的话,还把‘钩弋夫人’成了‘高衣夫人’。” 呆了半响,再一次,慈安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怎么能这样?她性子再倔,也没有犯过什么大的过失啊,更何况,她给他,生了儿子,唯一的儿子……这,可是有大功于社稷的啊。” 有功于社稷——嘿嘿,这个话,和那位“先帝”的,倒是一模一样嘛。 拭了拭眼泪,慈安道:“这个进谗的人,就是肃顺了?” “太后圣明。” “那后来……” “后来,御体见好了,这个事情,自然就暂时搁了下来。这些是五月份的事儿,六月,崩地坼,事发突然,当时的情形,就还想行钩弋夫人之事,也来不及了,或者,也没有…气力了。” “没有气力了”,是对文宗当时境况的非常准确的评价,不仅指他体力不支,也指他性格软弱、犹疑,弥留之际,拿出决心和精神,去行“钩弋夫人”之事,确实力所不逮了。 慈安不由得了头。 “懿贵妃,”关卓凡继续道,“她死不足惜,可是,她死了,皇后和大阿哥,就是地地道道的孤儿寡妇了!皇后为人,最是忠厚,到时候,还不是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上?时候长了,有的人,一定会生出悖逆之心!那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她不能死,她得留下来帮皇后!” 关卓凡“转述”的慈禧的话,活灵活现,慈安全然不虞和“原版”有什么出入,她不晓得该什么,只能长长地叹口气:“唉!——” “臣当时,血涌上了头,:‘臣的马队,就在左近,若肃顺胆敢对懿贵妃无礼,臣杀肃顺;若军机全班胆敢党附作乱,臣杀军机全班!’” 这几句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原版”,不过,彼时的懿贵妃听在耳中,和目下的母后皇太后听在耳中,含义自然大不相同。 慈安的血,也涌上了头:这个男人,真正是忠心耿耿,真正是……男人! “不过,话是这么,臣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懿贵妃所托,是何等样大事?臣并不识得懿贵妃,她怎么敢以……生死性命相托?难道不怕臣转头就去出首么?总不成,就凭臣救过照祥?那次打马贼,多少算是凑巧啊。” 慈安一怔,心想:这个话,我也正想问呢。 “这个话,臣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懿贵妃犹豫了好一会儿,,‘那一片云‘传戏’,你定定地望着我,头也不转,我就晓得,你对我……’” 什么? “臣这才明白,一片云‘传戏’,臣目睹慈颜,目眩神摇,就在彼时,懿贵妃刚好向臣的方向偏转过头,臣骑在马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臣,当时,臣神魂颠倒,并不晓得她看到了臣,也就根本没有扭头回避,于是,懿贵妃便以为……”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都是为了你 竟是如此……阴差阳错? “她”把“他”对我的……呃,那什么……当成了“他”对“她”的……那什么?! 慈安的脑子,嗡嗡直响,脸热得发烫。 还有,“目眩神摇”不够,又来什么……“神魂颠倒”?他到底,呃,还有多少……疯话? “臣听懿贵妃如此,自然大出意外,可是,彼时彼地,彼情彼势,她的话,臣不能否认,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且不懿贵妃话已出口,如此“打脸”,她会有多么尴尬,关键是,她对我的信任以及信心,会立即消散,哪里还得上“生死性命相托”呢? 这一层,关卓凡不必出口,慈安也能够了解。 顿了一顿,关卓凡低声道:“所以,只好……将错就错了。” 慈安面红如火:“那,也不必……” 讲了半句,打住了,下面的话,委实不出口。 关卓凡晓得,她的意思是,“就算将错就错,你们也不必……上床啊?” 可是嘿嘿。 “懿贵妃,‘你这般赤胆忠心,我却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这份功劳,将来,我让大阿哥谢你!’” 慈安想:这个话,的还是很得体的,那,怎么又会…… “她伸出手来,”关卓凡继续道,“递过来一个金刚镯子,,‘这只镯子赏你了,算是一个见证。’” 慈安一震:这算什么?有这么……“见证”的吗?这不成了 呃,那个什么……“定情信物”了吗? “那个情景,”关卓凡缓缓道,“现在回想起来,如在眼前,皓腕如玉,雪白耀眼,臣……就昏了头。” 慈安的脸。已经没有法子更红了。 “臣抬起头来,眼前佳人,一会儿是懿贵妃,一会儿却是……皇后。已经分不清楚了。” 什么?! 慈安差一点喊出声来。 “臣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手脚……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伸出手去接镯子,碰到了……她的手腕,就……捏住了……” 顿了一顿,“再也。松不开了……” 慈安心里喊道:别了,别了! 嘴巴,却像关卓凡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微微地张了张,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过,关卓凡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到这儿,顿了顿,伏了伏身子。低声道:“臣,罪该万死。” 然后,就不话了。 沉寂,无声无息,却如山般,压了下来。 慈安心头,奔腾翻滚,可是,该什么呢? 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竟是无可措辞! 她无法指责慈禧对先帝“不忠”,因为,是先帝要杀她于先。她不过死里求生罢了。 “雷霆雨露,无非君恩”,这种屁话,只能放到台面上,台下,谁溺了水。不要奋力挣扎? 没顶在即,关卓凡既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怎么能够不牢牢抓住? 生死交关,什么手段都要使了出来,包括……以色相诱。 慈安也无法指责关卓凡,怎么就受不住诱惑,掉到了她的……呃,“温柔陷阱”里面? 因为,他已经了,“彼时彼地,彼情彼势”,她的误会,他不能否认,不然,相互之间,都无法继续“生死性命相托”了。 既已承认对伊钟情,伊亦有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 唉! 最重要的是,那个波诡云谲的夜晚,他之所以会走入她的帐篷,归根到底,竟是为了……自己这个皇后! 就连……他对她踏出了“最后一步”,也是因为嗯,“眼前佳人,一会儿是懿贵妃,一会儿却是皇后,已经分不清楚了。” 这岂非,在他那里,竟是……拿她做了自己的替身? 如果帐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 爷! 慈安的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的时候,手和脚都微微的哆嗦,好像在打摆子;热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滚沸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多少平静了一点儿,勉强开口话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这之后,你们怎么还继续……” 声音喑哑,听起来,都不大像母后皇太后平日的话了。 嘿,有意思,什么叫“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慈安的话,词不达意,她的意思是:当时阴差阳错,情势所迫,你和她“一夕之欢”,算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这之后,肃顺伏诛,两宫垂帘,你也升了官,那么,你和她,就该彻底抹掉这段过往,从此君是君,臣是臣,各安其位。怎么,藕断丝连,没完没了,最后,竟然连孩子都生了出来? “太后教训的极是,”关卓凡的声音,一样是喑哑的,“初初的时候,臣……也是这么想的。臣自动请樱,南下上海,固然是彼时军情紧急,为人臣者,该不计己身,分君父之忧。不过,多少也是为了……” 到这儿,关卓凡微微一顿,未等他接着下去,慈安失声道:“啊,你是为了……避开她!” 关卓凡默然不语。 他不话,在她看来,自然就是承认她的法了。 “这……唉,也难为你了……”慈安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对的啊,怎么后来……” “后来,”关卓凡,“东南靖定,臣回京述职。愈近京城,愈是想起……如意洲‘一片云’的……青绒朝冠、火红帽纬……” 青绒朝冠、火红帽纬? 慈安一怔,略微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了:这,是在……自己! “午夜梦回,难以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疯话?! 如果眼前垂下一块黄幔,把自己隔了起来就好了! “陛见一过,再睹慈颜,就得等到陛辞了,臣实在……”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臣出京的时候,身上御前侍卫的差使,并没有交卸,于是,自请入宫宿卫,如此一来,便可……” 慈安的脑子,响作一团,关卓凡下边儿的话,听得就不是太清楚了,不过,即便他就此打住,他的意思,慈安也是明了的:他,“相思难耐”,入宫值卫,竟是为了……“瞻顾慈颜”! 来去,都是为了自己! 这……我……什么好呀?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太后垂怜 “事儿……就出在臣这个御前侍卫的差使上。”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臣记得,那一,是八月十四——第二就是中秋了,圣母皇太后回方家园省亲,臣奉派了随扈侍卫的差使。呃,‘她’省亲这个事儿,不晓得,母后皇太后还记不记得?” 慈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臣当时在二门站班,大约……嗯,未末申初的时候吧,圣母皇太后应已歇过了午觉,懿旨传了过来,着臣入垂花门内觐见。” 慈安大大一愣。 垂花门是内宅的大门,垂花门内,是内眷的居所,正常情况下,御前侍卫站班的地方,应在垂花门外——就像关卓凡那样,垂花门内,是太监、宫女的差使。慈禧就算在省亲的时候接见关卓凡——这其实是不合体制的——也该在正厅一类地方,怎么,把一个外臣,传进了……内宅? “彼时,”关卓凡继续道,“去美国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圣母皇太后对臣有所训谕,臣一一应承。最后,臣,‘臣此次远渡重洋,万里波涛,句不大吉利的话,也不晓得,能不能够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听“远渡重洋,万里波涛”、“也不晓得,能不能够活着回来”,慈安的心,先颤了一颤,最后听到“有一件物事”,愣了一愣,不由就问了出来:“物事?什么物事?” 问得好。 “就是那只……金刚镯子。” “金刚镯子?啊!……” 想起来了,如意洲花海的帐篷内,懿贵妃交给马军佐领关卓凡的……“定情信物”。 方家园里,关卓凡当时的是。“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了。” 意思是。该报答的,你圣母皇太后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要挟人主。 然而,此时慈安的理解,却自然而然变成了:“定情信物”缴回,寓意“斩断情丝”,今后,彼此再无牵扯。 “圣母皇太后伸手来接。”关卓凡,“臣伸手去递,一瞥之间——” 到这儿,关卓凡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唉——” 慈安的心儿不由就高高的提了起来。 关卓凡缓缓道:“皓腕如玉,雪白耀目,和如意洲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样,臣当时……唉,又昏了头……” 慈安高高提起的心。在半空中,猛的一晃。 “臣抬起头来,朦胧之中。又一次,分不清楚,上座的,到底是圣母皇太后,还是……母后皇太后?迷迷糊糊,便又……捏住了那只柔夷……” 慈安的心,晃了一晃,再晃一晃,终于颓然的跌落下来。 原来……如此。 “这之后。”关卓凡低声道,“就……分不开了。” 洗心斋内。沉默再现,男人和女人。粗细、轻重不一的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慈安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里有着莫名的苦涩:“那,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臣……不晓得。” 慈安立时就急了:“不晓得?你!……” 顿了一顿,喘了口气,略略放缓了声调:“你糊涂!你难道,还想继续和她……” “太后明鉴,臣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的苦衷?你……好,你,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臣和她……呃,这个,非一日……之寒,枝连蔓牵,现在,又不慎……呃,有了……呃……” 关卓凡话,一向流畅便给,如此回话,一路“呃”、“呃”,前所未有,慈安听着,都觉得有点儿不忍心了。 但终于也顺畅了起来:“如果,遽然一刀两断,不论臣什么,不论如何陈情,只怕……” 顿了顿,“她都会以为,臣,起了……二心。” 慈安一震。 这……还真有可能。 不,不是可能,照“她”的为人,一定会这么想。 “得失荣辱,若仅止于臣之一身,何足道哉?可是,臣怕……君臣从此离心,那么,国家社稷……” 国家社稷? 慈安呆住了,如果“他”和“她”翻了脸…… 那会是个什么局面?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不行!自己固然不能和“她”生分,“他”和“她”,也是不可以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止于自己和“她”,“她”和“他”之间,也是同样的格局——通前彻后地想上一想,自己、“他”、“她”,三个人竟是连在一块儿的!竟是一般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可怎么办呢? 脑海中转的念头,自然而然,出口来:“这,可怎么办呢?你……已经成了亲,你和她的事儿,总要……有一个了局啊!” 咦,这话的好玩儿,难道……我若还没有成亲,我和她的事儿,就不必“有一个了局”了吗? 沉默片刻,关卓凡道:“是。不过,臣以为,万事都有一条根子,这个事儿,若求了局,须……溯本追源。” “根子?在哪儿呀?” “就在……母后皇太后的身上。” 慈安一呆,什么意思? 突然明白过来了,脸儿倏然涨得通红。 打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他就什么“目眩神摇”、“神魂颠倒”,到后来,都分不清楚自己和“她”,谁是谁了,且一而再,再而三,阴差阳错,终致和“她”的这一段孽缘,迄今剪不开,理还乱,若起“根子”,不就是在……自己身上么?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慈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可不是……又失心疯了么?我……” “臣……相思成灾,五年有余,若不收拾,终无了局。” “相思成灾”——这算是什么话? “若不收拾”——什么叫“收拾”?又如何“收拾”? 慈安愈听愈是不妙,颤声道:“你别再疯话了!我……我不听!你……今儿是昏了头了,不明白话,咱们……改再,我,我要去了!” 着,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关卓凡刚刚好跪在她和门口之间的位置,阻住了出门的路,且没有任何起身让开的意思。 “你,你让开……” 关卓凡站起身来,却没有让开,反而走上了一步。 他目光灼灼,眼睛里闪耀着异样的光彩,慈安和他的视线对上了,浑身被烫到了一般,猛地一颤,身子一软,又坐回了榻上。 “你,你要做什么?” “太后垂怜。” “你,你,!你,住手!……” “太后垂怜。” “你疯了!疯了……不要!不要……” “太后垂怜。” “我求求你,不能够,不可以……哎,当我,当我从来不晓得这个事儿,好不好,好不好……你松手,松手……哎哟……” …… “洗心斋”里,男人和女人,还了些什么?嗯,听不大清楚了;还做了些什么?嗯,也看不大清楚了。 “洗心斋”外,雪花儿一片又一片地飘了下来,过不多时,漫飞雪。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功德无量 我是怎么离开丽妞儿家,又是怎么回到宫里的? 不记得了。 在此过程中,昏昏沉沉的,和丽妞儿、丽妹妹母女,都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也不记得了。 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回到宫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钟粹宫传话给长春宫,今儿皇帝的视膳,免了,母后皇太后在外边儿呆了一,有些乏了,要早些安置。 这一“安置”,就“安置”到了第二的辰初一刻——母后皇太后早上起床如此之晏,是几乎从来没有过的。然后,懿旨传到军机处: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今儿的“起”,都免了,一切政务,皆由轩亲王裁定。 慈安并不是一口气睡了五、六个时辰,事实上,上床“安置”确实比较早,但是,辗转反侧,从头至尾,几乎就没有真正睡着过,总是刚刚进入梦乡,各种状况,便纷至沓来,不多久,一惊而醒。 先是见到了先帝,他躺在榻上,似乎就是如意洲“围猎”时犯病的情形,一边儿咳嗽,一边儿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自己:“你,你对得我起!” 一惊而醒。 再是见到了“她”。“她”微微的笑着,伸出一只手,像洋人行“拉手礼”那样,拉住自己的手,道:“姐姐,从今往后,咱们俩,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姐妹了!” 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摩挲着自己的肚皮。 慈安被“她”摸得痒痒的,心想:奇怪了,她摸我的肚子做什么呢? 一瞥之间。看到“她”的肚子,高高隆起,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该不会也…… 赶忙低头去看:爷。可不是嘛! 一惊而醒。 再有,就是又见到了“他”。 场景是很奇怪的。竟是在一幅图画里边儿,画中,青山绿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嗯,好像,就是“他”进的颐和园的“总图”、“细图”什么的。 是在哪处所在呢?涵虚楼?佛香阁?养云轩?不记得了。只记得,四周都装了大块的玻璃,十分通透。 “他”像白一样,抱住了自己,目光灼灼;不同的是,自己……没有挣扎、拦阻,眼看着他,一粒粒地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纽子。 然后,他就…… 正在这时,玻璃窗外。有人,“军报到了”,他嘟囔了句“真是麻烦”。抽身欲起,自己不由就着了急,下意识的手脚并用,勾住了他,喊了声:“不要!” 一惊而醒。 慈安心里怦怦乱跳,过了好一会儿,神智逐渐清明,心跳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然而。冷汗却出来了。 之前的梦里,先帝指斥不忠。自己大了肚子,虽然都是“一惊而醒”。但不久就昏昏沉沉的迷糊了过去,梦中的情景,并没有真正吓到自己,似乎,自己对于不忠的指斥和怀孕生子的可能性,都不是……如何在意似的? 这一次,可是真正被吓到了! 做……那个事情的时候,自己竟然……不许他抽身而去,竟然喊出来……“不要”? 这还是自己吗?这不成了……花痴了吗? 还有,那个处所,四周都是玻璃,内外通透,当时,外边儿是有人的,自己竟然……全然不怕被人偷窥? 自己怎会如此……无耻? 冷汗一层层渗了出来,再也睡不着了,或者,再也不敢睡着了,生怕,“他”再来聒噪,自己……再喊一声“不要”。 又想起了白的事儿…… 自己了什么,做了什么,确实记不清爽了,“那个事儿”的感觉,也是混沌一片,欲辨难言。 文宗对皇后,是很尊重的,不过,尊重归尊重,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没有了夫妻之实,慈安几乎已经忘了,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攥住了,心一紧,手脚便软了,一点儿气力也使不出来,纵有挣扎、推拒,大约……也没起什么作用。 肌肤相亲……那个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不是痛,不是痒,却“蛰得”她浑身发抖……或者,又是痛,又是痒? 全身上下都被“蛰”了,忽轻忽重,没完没了…… 好像掉进了大水里边儿,一会儿,一个大浪打来,没了顶,几乎呼吸不得;一会儿,怒涛涌起,被高高地抛上半空,只想放声大叫…… 爷,自己不会真的叫出声来了吧?那可就…… 一切都消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丝儿气力都没有了,好像,连魂儿都被抽走了,转个念头,都没有气力了。 …… 奇怪的是,自己了什么、做了什么,全然混沌一片,“他”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是“他”什么时候的呢?嗯,大约是“事儿”了了,自己窝在……他的怀里的时候。 “臣之行事,苟利国家生死以,认定了便去做,再难,不过‘粉身碎骨’四个字。热河一夜,擎扈驾,剪除凶顽,是这四个字;独赴君父之难,带几百兵,南下上海,对抗长毛十数万之众,是这四个字;波涛万里,荒服异域,同美利坚南逆生死相搏,是这四个字;冒下之大不韪,改革八旗,开千年未有之局面,是这四个字。” 顿了一顿,继续道:“魂牵梦绕,情难自禁,干犯万死莫赎之罪,亲香泽,承雨露,也是抱定了这四个字——纵然粉身碎骨,臣,亦无悔,亦无恨。” 这个时候,昏昏沉沉之中,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地了句:“这个,不是国事……” “不是国事,亦是国事。” 接下来,他是怎么的?嗯,“江山永固,端赖君臣同心戮力,两宫不谐,君臣离心,是置国家社稷于危卵之上!所以——太后心里的这根刺,一定要拔了出来!” 你如此对我,就是拔我心里的“这根刺”?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你如此对我,我心里的“这根刺”,似乎真的不见了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他还在继续着:“臣以身许国,这个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是国家的,是太后的!太后母仪下,系下之重,万金凤体,亦非一人一姓可专有!即便是子——只要是守成的子,就是承继祖宗鸿业,那么,子的身子,到底,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列祖列宗的,是江山社稷的!” 这段话,铿锵有力,听起来,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不过,慈安听着,只觉得莫名的顺耳、顺心,至于为何如此之顺耳、顺心,昏昏沉沉之中,无从细辨,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亦无从细究。 回宫之后,慢慢儿地想明白了:这是……叫自己不必感到内疚——包括对先帝。反正,“他”也好,自己也好,先帝也好,这个身子,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先帝,可不就是“守成的子”,“承继祖宗鸿业”吗? 他还了这么段话,类似的意思,得更加“明白”了: “太后崇佛信道,佛祖过去世行菩萨道之时,曾救下一只被鹰追捕的鸽子,却又不忍令鹰无食饥饿而死,乃发大愿心,割肉饲鹰,并,‘我一无悔恨之意,若我所言不虚,当令我身上皮肉,复生如初。’话音刚落,佛祖身上皮肉,果然复生如初。” “太后是活菩萨,是现世佛;臣,就算是那只鹰了。太后肉身布施,既为臣,亦为下,这个……功德无量。” 唉,我还能什么呢?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大内侍卫 “今儿视膳,得了彩头!” 皇帝一边儿由李子服侍着,除下了“大衣服”,一边儿兴高采烈地着。 今李子另有“差使”,没有随皇帝去钟粹宫视膳,他一边儿手脚麻利地解纽子,一边儿笑嘻嘻地道:“那奴才要替万岁爷贺喜!想来是万岁爷圣学精进,母后皇太后大大夸奖了一番?” 道:“‘圣学精进’?屁!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顿了一顿,道:“皇额娘了,现在的功课愈来愈多,我就不必每都过去视膳了,嗯,隔一去一次就好了!你,从今往后,可不是自在了么?” 李子心中嘀咕:这叫什么“彩头”?视膳是做儿子的孝心,减少视膳的次数,你居然如此兴头儿,叫别人听见了,怎么看你这个皇帝? 同时,他也有点儿奇怪:上一次,母后皇太后抓到皇帝“逃学”,慈颜震怒,皇帝身边的人,都很吃了番挂落,自己挨了二十巴掌,长春宫那边儿的桂莲和王二喜,本来不相干的,也罚了两个月的月例。这一番疾言厉色,摆明了是要加强对皇帝的管教,怎么,没过几,就将皇帝视膳的次数减少了一半?这不是,更加松开手了么? 这些“腹诽”,自然不会写在脸上,不过,他也不敢附和皇帝的话,不然,叫人听了去,他这个近侍,就是“教唆皇帝”,严重点儿,给他戴顶“离间母子”的帽子,都不稀奇——对于太监来,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他转换了话题,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奴才这儿有好消息。保管万岁爷听了,更加醒神儿呢!” !” 李子对着窗外,努了努嘴。 窗外廊下,隐有人影。 皇帝会意,拉长了调子,高声道:“外边儿的人,都回避了!” 脚步纷沓。外边儿的太监、宫女,纷纷走开了。 “罢!” “奴才找到一个相熟的侍卫。他了,万岁爷出宫的事儿,他……愿效死力。” 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两个鼻孔,也兴奋得猛地张了一张。 “什么?好!这个侍卫,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他姓许,叫许保田,在神武门当差。” “神武门?”皇帝的眼睛放出光来,“好。好!” 紫禁城之格局,以乾清门为界,以北为内廷,以南为外朝。紫禁四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南为午门。北为神武门,其中,严格来,东华门该算“东南门”,西华门该算“西南门”,这两个门。东西方向几乎是和太和门在一条水平线上的,距乾清门——也就是距内廷,距离遥远。 午门就更加不必了。 紫禁四门之中,神武门是距内廷最近的,一出作为御花园北门的顺贞门,神武门即在望,顺贞门和神武门之间。无遮无挡,只有一片青条石铺就的开阔空地。 太监出宫办事,正常情况下,都走神武门;不能出宫的宫女,和家人相会,就在神武门和顺贞门之间的空地,唯气不佳,可以进入神武门内东、西两侧的东长房、西长房。所以,紫禁四门,出入品流的复杂,以神武门为最。 皇帝若要出宫,紫禁四门之中,不消,神武门是最容易混出去的。 其他三门,李子是太监,不奉特旨,午门是绝对走不得的;走东华门、西华门,也得有很特殊的理由,且缘由既然特殊,盘查便必特别之严。 不这一层,单东、西、南三门距内廷如此遥远,如何安全地走过这一大段路,就是个极其头痛的问题。 李子“嘿嘿”一笑:“这个姓许的,若不是在神武门当差,奴才也不会去兜搭他了。” “许……保田?听名字,似乎是个……汉人?” “是。” “这么,他是武进士出身了。” “是,他是……呃,对了,壬戌科的三甲。” 紫禁城侍卫,即俗称之“大内侍卫”,国初的时候,完全由满蒙八旗子弟充任,一个汉人也没有,连汉军旗的也极少。不过,到了后来,这个规矩,慢慢儿的松了,不仅有了汉军旗的,甚至还出现了汉人,只是人数有限,比例很低,而且,明确规定,都在武进士出身中选拔。 “壬戌科……”皇帝沉吟了一下,“那是同治元年……嗯,这个许保田,现在是什么位子?” “回万岁爷,蓝翎侍卫。” “哦?就是,五年了,一步窝也没有动过。” 侍卫的级别,分为四等,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蓝翎侍卫。武进士出身做侍卫的,一甲一名,即“武状元”,授一等侍卫;二名、三名,即“武榜眼”、“武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三等侍卫;三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蓝翎侍卫。 许保田是三甲出身,入宫的时候,自然是最末等的蓝翎侍卫,五年过去了,还是个蓝翎侍卫,可不是“一步窝也没有动过”么? 道:“圣明不过万岁爷,这姓许的,正因为混得不如意,才……嘿嘿,这个,力求上进啊。”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骂道:“就你鬼!你许了这个许保田什么好处啊?” “奴才哪敢擅自做主?是那姓许的自个儿提出来的,他……” 顿了一顿,李子觑着皇帝的脸色,道:“求……皇上亲政之后,赏他个一等侍卫。” “什么?”皇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一等侍卫?” “呃,是。” “怎么可能?他这个武进士,不过三甲出身,又是个汉人,怎么可能巴结到一等侍卫?他不晓得规矩?这么糊涂,怪不得,混了五年,还是一个蓝翎侍卫,哼!” 李子默然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道:“奴才有一句话,若出来,未免不知高地厚,万岁爷……” “别啰嗦了,你!” “是,奴才……就放肆了。” 顿了一顿,道:“出宫这个事儿,如果漏了馅儿,万岁爷……嘿嘿,不过被母后皇太后骂上两句,奴才和这个姓许的,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却是搬家搬定了的。奴才的命,是万岁爷的,没什么好的,这个姓许的,嘿嘿,拿他自己的话,‘办这个差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好处不给足了,人家,嘿嘿,怎么肯……拿命出来卖?” 皇帝翻了翻白眼,却没有什么。 道:“至于规矩……嘿嘿,万岁爷的话,不就是规矩?万岁爷亲政了,高兴赏谁个一等侍卫,难道,还有人敢聒噪不成?” “你不懂,”皇帝摇了摇头,“这种事儿,没那么简单!不过……” “不过”就是有戏。 “万岁爷……” “你别打岔,让我好好儿想一想。” 话了。 皇帝抬起头,凝神思索,过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有了!武举三甲出身的汉人,做一等侍卫是不成的,不过,我可以放他出去!” “放他出去”,就是外放到地方上做官,当然,是做武官。 “一等侍卫和一等侍卫是不一样的,”,“八旗出身的一等侍卫,外放可以做副将,如果是汉人,就算他是‘武状元’,授了一等侍卫,外放了,却只能做参将。” 顿了一顿,道:“你跟那姓许的,我答应他,差使办下来了,将来,比照八旗出身的一等侍卫,补放他一个副将!到时候,他可就是八面威风了!那,不比在京里做个一等侍卫、见到个亲王贝子就要打千儿请安强?再者了,副将的出息,也不是拿一份干饷的一等侍卫比得了啊!” 道:“万岁爷圣明!许保田赤胆忠心,擎保驾,是不消的了!”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零三章 瞒天过海 李子这句话,听在耳中,实在熨帖,,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封官许愿”,虽然还得几年之后才能兑现,但已隐隐的感到了人主大柄在握、赏罚随意、黜陟由心的快感。 他脸上笑容不去,却刻意地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你先别太兴头!先你和那姓许的,到底是怎么筹划的?” “回万岁爷,第一,弘德殿那边儿,得给万岁爷放个假……” “这个容易,”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倭师傅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或者,闹个肚子什么的,就不能入直了,剩下王师傅一个,好话!” 倭师傅“头疼脑热、闹肚子”这个事儿,主仆早有默契,此刻不必深谈,李子点了点头,道:“是,叫王师傅替万岁爷布置些功课,回太极殿‘用功’就是了。” “下午的‘国语’课嘛,我叫玉林给我放假,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玉林是教皇帝“国语”的“谙达”。 “这个……奴才以为,一之内,两个师傅,都放了万岁爷的假,未免太扎眼了一点儿,不如,叫玉谙达找个什么由头,自个儿请一假,当不要入直就好了!” “咦?你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万岁爷回到太极殿,传过午膳……” “等等,”皇帝打断了李子,“什么。传过午膳?好不容易有了假。还不赶快出宫?传过午膳。那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万岁爷,如果离开弘德殿就出宫,那么,午膳之前,就得赶回来……” “啊,这个,是……” 皇帝一日三餐,都有记录。一顿不少,不传午膳,皇帝出宫一事,就很有可能暴露;午膳传得太晚,如无合适的理由,也会启人疑窦。 午膳是绕不过去的,可是,若午膳之前就回宫,那么,在外边儿最多呆上一个时辰。刨去来回路上花的时间,出宫一趟。实在做不了什么事情。 所以,宁肯传过午膳再出宫。 这次,皇帝是真把眉头皱起来了:“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大半个上午,不就都白白浪费掉了?” 李子笑了:“这个简单,咱们早些传午膳就好了,就万岁爷肚子饿了,过了巳正就传,午初不到,就能出宫,晚膳前赶回宫,算下来,能在外边儿呆上……三个多时辰呢!” “呃……对呀!” 宫里传膳,并无固定时间,全看各宫主子的喜好,且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比宫外普通人家要早。皇帝因为要上书房,他的午膳,几乎是内廷各宫中最晚的,因此,他对午膳的概念,是“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没有想到,若当不上书房,早些传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那些‘有趣’的地方,都是‘夜夜笙歌’,第二,起得都晚,有睡到午初才起床的呢!咱们去早了,也没啥用处。” 所谓“有趣”的地方,指的是“八大胡同”之类的红粉销金窝。 皇帝的心,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连声道:“对,对,对!” “传过了午膳,”,“万岁爷就,去御花园逛逛,遛一遛食儿,李子一个跟着就好,其他的人,就不必跟着了。” “好!” 皇帝离开太极殿,如果是去弘德殿上课,或者去钟粹宫视膳,做这一类的“正经事”,一定是前呼后拥,一大群太监跟着,并带上各种衣物、茶具等御用物事。不过,如果只是“消消食儿”,东游西逛一番,那么,只带一个贴身侍从,亦无不可。 之前那个桂子,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现场,就是只有皇帝和桂子两个人。 “咱们在御花园的时候,”,“正是各宫传午膳的时候,儿又忒冷,御花园里,一定什么人都没有的,咱们找个隐蔽的所在,万岁爷悄悄儿地换过了袍子、帽子、靴子……” “对,对,我要‘易装’!我……扮成什么好啊?” “嘿嘿,这个,奴才斗胆,委屈万岁爷扮成个……太监,假装是……呃,奴才的……呃,跟班。” 皇帝倒不觉得有何委屈,而且,这个和他自己原先想的,基本一致,不过—— “好!不过,出了宫门,我可不能还扮成太监!” “那是自然!奴才事先备好一套贵公子的衣裳,出了宫,皇上就在车里换上了,到了地儿,下了车,谁见了,都得喝一声彩,翘一翘大拇哥:嘿,这是哪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啊?” 李子最后那句“谁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不伦不类,皇帝却听得满面飞金,嘴裂开了,合不拢来。 傻笑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道:“车里?” “是啊,”,“万岁爷万金之体,又是大冷的儿,难道自个儿走路不成?奴才会事先备好一架车子,在神武门外候着。” “好!那么,咱们出了御花园的顺贞门,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神武门?许保田只当看不见?” “哎哟,那可不成!神武门那儿,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一拨护军呢!不过,护军不同侍卫,他们只负责把守四个城门,还有巡逻、警戒城墙,不往紫禁城里边儿走的,识得万岁爷龙颜的,是很少的,只消把障眼法使出来,许保田又在里边儿打马虎眼儿,一定可以顺顺利利的出宫的。” “障眼法?什么障眼法?” “万岁爷晓得的,宫里当差的,都有一块腰牌,上边儿写着名字、年纪和相貌。太监的腰牌,都是敬事房发给的,这块腰牌,嘿嘿,万岁爷也得……呃,不是,万岁爷扮的那个太监,也得有一块……” “可我没有啊!” “这就得想辙了……” “想什么辙?”皇帝灵机一动,“我晓得了,是不是,咱们找一个和我年纪、相貌差不多的太监,拿他的腰牌来充数?” “呃,这个恐怕不成——太容易走漏风声了。太监们的胆子是最的,哪里去找肯干这个事儿的太监?逼得急了,跑去出首,不就麻烦了?” 嘿,你这个太监,胆子倒是不嘛。 “再了,”李子“嘿嘿”一笑,“万岁爷的相貌,可是龙颜!哪个太监能跟万岁爷长得像呢?” 皇帝不由“龙颜大悦”,道:“那你,该怎么办呢?” “许保田,这个事儿,他来办。” “他来办?他怎么办啊?” “他,这个腰牌,他可以……造一块。” 皇帝恍然大悟:“啊!他要造块假的!这……能造的像么?” “能!许保田他们家,本来就是吃‘八大作’饭的,他爷、他爹,都是‘八大作’的,到了他这儿,打儿喜欢舞刀弄棒,才没有继续吃这饭碗。” “‘八大作’,那是什么?” “回万岁爷,瓦、土、石、木、彩画、油漆、搭材、裱糊,这八个行当,叫做‘八大作’。” “啊,我晓得了,盖房子的!” “是,万岁爷圣明。” “那,许保田他们家,是哪一‘作’啊?” “呃,这个……奴才倒不晓得,待奴才去问明了他,再来回万岁爷。” 顿了一顿,道:“再回万岁爷一句话,这个腰牌,就算造得有那么丁点儿不像,查验腰牌的,却是许保田本人,嘿嘿,难道,他会,自己造的腰牌……不像真的?” 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对!”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零四章 万事皆备 “还有,”李子,“这几,长春宫那边儿,求万岁爷……呃,委屈自个儿些,敷衍着点儿。” “敷衍?”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敷衍?” “两句好话,赏赐点儿东西什么的。” “你是……啊,收买人心。” 李子嘿嘿一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了。” 皇帝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万岁爷,”李子,“咱也不指望长春宫那边儿帮什么大忙,不过,关键的时候,打个马虎眼儿,少啰嗦两句,就算帮忙了!至少,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不会跑到钟粹宫递话儿、嚼舌头根儿啊!” “关键的时候”,是皇帝溜出宫这段时间,钟粹宫的人,过来传话、送东西——这是可能的;也包括,万一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事儿,传皇帝过去,或者,像那那样,打上门来——发生这种情形的概率就很低了。 皇帝要视膳,母子之间,有什么话,一般都是传晚膳的时候。以前,圣母皇太后在的时候,有时候火气上来了,倒是会把皇帝喊过去,劈头盖脸,训上一通,母后皇太后却从未有过类似的举动。 再者了,长春宫、太极殿,毕竟是连在一块儿的,抬抬脚,就过去了,钟粹宫和太极殿,却是一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中间隔着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且远着呢。 那,若不是皇帝“逃学”,事情太特出了,母后皇太后也不会杀到太极殿来。 不过。虽然可能性不大,却也不可不妨。 “好吧,就依你。那,赏赐些什么呢?” “万岁爷这儿。意思下就好了,譬如……传膳的时候,赏长春宫某某、某某一碗半碗什么吃食,就是大的恩典了。赏别的物件,敬事房还要‘记档’,未免太过引人瞩目。其他的,奴才私底下和桂莲、王二喜他们‘勾兑’。” “‘勾兑’?”皇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啊,你要私下底给他们塞银子……咦,你倒有钱?” “嘿嘿,奴才哪里有什么钱?这个……是许保田的报效。” “啊……好,这个姓许的,懂事儿!” 到这儿,皇帝想起一个事儿来,忍不住问道:“咱们出去了,呃,那些‘有趣’的地方。得……花钱吧?我,可没有钱。” 这话不假,虽子“富有四海”。但亲政之前,一两现银,也不归皇帝自个儿支配的。 “这些花销,也归许保田报效。” “这,”皇帝略觉不安,“得……不少钱吧?” 皇帝自然是不晓得“行情”的,但“千金买笑”、“床头金尽”一类的话,书上是看过的,那些“有趣”的地方。如何挥金如土,大致也想象得出来。 “是得不少钱。可是。万岁爷想啊,他一个蓝翎侍卫。不过正六品,外放了副将呢,从二品!如果熬资格,从正六品到从二品,他得花多少时间,又得花多少钱?和那些个钱一比,他报效的这点子钱,就是钱了!人家算得精明着呢!” “对,对,有道理,有道理!” 顿了一顿,皇帝心痒难搔,连连搓手,道:“好,好,万事皆备,万事皆备!” * * 当晚上,皇帝兴奋得浑身燥热,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生,迷迷糊糊中,还把被子蹬了,结果第二醒来,头重脚轻,眼涩鼻塞,摸摸额头,烫手。 这一次,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人,麻溜儿地传太医、报钟粹宫,半刻钟也没耽搁。 太医和母后皇太后前后脚赶到,太医请了脉,看了证,回母后皇太后,皇上这是着了凉,时又冻得紧,“苦寒化为躁火”,因此圣躬不豫。不过,请太后宽心,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服几贴药,静摄几,也就好了。 慈安放下心来,嘱咐皇帝好生养着,又吩咐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人,好生伺候着,“皇帝痊愈之前,不可离开太极殿”,并命太医院,每的脉案,都要送一份给送钟粹宫。 书房自然是撤了,然并卵,就算没有母后皇太后的慈谕,没有下面的人不错眼地盯着,皇帝也离不开太极殿——太医院一请两次脉,单这一条,就把皇帝钉得牢牢的。 如果皇帝乖乖“静摄”,他的病,一场感冒,三、五也就好了,问题是他眼见“万事皆备”,却被这个意外摁在了宫里,一步窝也挪不动,一股邪火憋着,心里烦躁不堪,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动辄就拿太监、宫女出气,连李子都触了不止一次的霉头,其余宫人,就更不必了。 到了后来,大伙儿能躲着他就躲着他,非“御前伺候”不可的,都苦着脸,好像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不仅如此,皇帝还不肯好好儿“养着”,卧床固然不干,就是在屋子里安生呆着,也不干,“不给我出宫门,我在院子里溜达溜达,难道也不成?!” 一碗药,勉强喝了一半,就再也不肯喝了,李子苦苦相劝,他发火了:“你不是有孝心吗?你替我喝!” 他的身子骨儿,底气本来就不壮,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感冒发烧,十几了,死活好不利落,一个不心,病情反倒更加重了。太医提出警告,再不好生“静摄”,这么翻来覆去的,不排除病变大病,甚至转成肺病的可能。 慈安又气又急,叫了李子、桂莲、王二喜到钟粹宫来,仔细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桂莲、王二喜两个,一个是不敢直斥皇帝之非,一个是已经收了李子的好处,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李子则,有一晚上,万岁爷精神甚好,突然想起,发病之前,师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万岁爷,病一好,就得上书房,上书房,就得交卷子,趁着现在有精神,把功课赶出来,奴才死活拦不住,不想……就劳了神儿”,云云。 皇帝是否如此用功,慈安是颇为怀疑的,嫡子的性情,她是了解的,再责备、处分底下的人,除了伤及无辜,也不会有别的什么用处,无奈之下,派了喜儿过太极殿“镇场子”,连铺盖卷儿也搬了过去,就地做起了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临时总管,如此这般,皇帝才不敢继续“作”下去了。 不过,皇帝这一次犯病,缠绵反复,直到过完了年,气开始回暖,才真正地去了根儿。 这个年,因为“圣躬不豫”的关系,偌大一个内廷,上上下下,哪个过得都不是太痛快。 外朝呢? 这一、两个月来,轩亲王威权日重,朝局人事亦有更替,有些变化,影响深远,不过,对宫外边儿的事儿,宫里边儿的人,最感兴趣的,还是以下这两件: 第一件,正月十五过了,朝廷正式向美利坚国派出了“留学生”——“留学生”并不是宫人们真正关心的事情,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一班“留学生”里面,居然有——女,学,生! 女人能够“进学”?!且一“进”就“进”到了万里之外的美利坚国? 我滴个神哎! 在宫人们的眼里,这是轰塌了的事情了,然而,还有更轰动的:这两个女学生,竟都是轩亲王大嫂镇国夫人白氏的妹子!一个大的,是她不晓得什么时候认下来的义妹;另外那个的,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子! 我的爷,这个世道,可真是不一样了呀! *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晚上五点。另,快到月底了,书友们如果手上还有票票,请赏狮子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未来的皇后? 女儿家的名字,大名也好,乳名也罢,本来是不轻易示于外人的,大户人家尤其如此,但因为成了“留学生”,镇国夫人这两个妹妹的名字,都公之于众,并上了朝廷的邸报。 那个的,也就是镇国夫人亲生妹妹的名字,单名一个“芸”字,字“衢”,号“岫心”。 噫!有趣!女儿家家的,不但有大名,还有……“字号”?而且,什么“衢”,听起来,呃,好生……霸气,哪里像女儿家的名字呢?“岫心”,不晓得是啥意思,也是怪怪的——哎,听,这个“字”,这个“号”,都是“芸格格”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连轩亲王都拗不过她呢! “芸格格”,这不是宫人们虚好听顺嘴叫出来的,就在“留学生”其事正式公布之前,特降懿旨,封白芸为“六品格格”。这是宗室女子的“入门”爵位,大致相当于男子的“奉恩将军”。 白芸的一字一号,普通宫人自然不晓得来历出处,外朝的大臣们,却是晓得的:“衢”,出自唐李思恭《咏云》之“白云帝都起,飞盖上衢”;“岫心”,出处则要古怪些,乃出自《增广贤文》之“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以“衢”为字,既贴切,又霸气,毫不掩饰自己矫矫不群之志,就算男人用了,都锋芒过甚,何况女人?至于“岫心”,“白云出岫本无心”,好像在,如此锋芒毕露,不是我的本意,其实是在自矜、自喜。“岫心”托着“衢”,只能显得“衢”的光芒更盛。 大伙儿都暗自嘀咕,这个女孩儿。殊非常人啊。 自然不是一般人!宫人们都,“芸格格”从美利坚回来了。就是“洋翰林”了,将来就像戏中唱的,做了“女丞相”,都不稀奇! 因此,镇国夫人白氏带胞妹白芸入宫给母后皇太后请安,后宫嫔妃和太监、宫女、苏拉,都争相传:“看芸格格去!” 非但内廷沸沸扬扬,外朝的官员、吏役。也都上了心,都想看看,这位“之娇女”,是怎样一副傲岸不群的模样? 白氏姐妹,自东华门入,一进东华门,就赏了轿子,过文华殿、文渊阁,顺着三大殿的东城墙根儿,一直抬到了景运门前。进了景运门。过九卿朝房,在乾清门东首的内左门前停了下来,落轿。由内左门入东一长街,一路走到钟粹宫。 后来,人们都,东起景运门、西迄隆宗门,乾清门前、保和殿后这一片狭长的空地,不就是俗称的“街”么?白芸的字是“衢”,嘿,“街”、“衢”,不就是一码事么?她在此落轿。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意”啊。 白氏姐妹。虽然是由轿子抬到内左门前的,但是。人们还是有机会看清楚姐俩儿的形貌的:入东华门至上轿前这一段路,落轿后至入内左门这一段路,外朝的官员可一窥形容;进入内左门,即进入内廷,由内左门至钟粹宫,要走过好长一条东一长街,宫眷们大可趁机恣意观瞻。 镇国夫人白氏是旗下著名的美人儿,这不消了,她这位“衢”胞妹,一眼看去,不论外朝还是内廷,人们都暗喝一声彩! 姑娘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娉娉婷婷,目下已是不折不扣美人一个,年纪稍长,较之她的胞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罢了,关键是那份从容气度!那不是“端庄”二字可以局限,里边儿,透着一股自信,透着一股隐隐的昂扬意气,那份难以言述的气韵,人们竟是从未在第二个女孩儿身上看见过! 她的爵位,只是一个“六品格格”,但大伙儿都,“芸格格”的形容气度,寻常公主,都比不了! 不久就从钟粹宫里传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对芸格格喜欢得一塌糊涂,不断埋怨镇国夫人,“怎么现在才带妹过来见我?”甚至出了“若早些见了面,断不容关卓凡把她送到国外去的!”倒弄得镇国夫人好生尴尬。 当晚上,镇国夫人和芸格格留宿在宫中——初次入觐便被留宿,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殊恩”。 白氏姐妹第二告辞的时候,锦缎珠玉,母后皇太后赏了无数东西,数量之多,也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后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在宫里暗地流传开来:日后母仪下的皇后,母后皇太后已经“慈心默属”了——就是“芸格格”! 大伙儿都,算算日子,芸格格“学成归来”,正正好撞上皇上亲政之前,选秀、立后、大婚,嘿,你瞧,多巧的事儿!“作之合”! 于是,愈发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了。 另外一位女学生,镇国夫人的义妹,姓林,单名一个蕊字,倒是没有给自己起什么字号。邸报上的简历,大致如下:林蕊,安徽颍上人氏,祖上也曾进士及第,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都曾出仕。到了其父这一代,乡试中式之后,就未能再进一步了。 未见于邸报,但算是“半官方”的法,大约是这样子的:林蕊全家,都殁于洪杨之乱,只有她一人逃出生,辗转来到北京,为镇国夫人收留,认为义妹。 但坊间流传,这个林蕊,就是法源寺山门前,镇国夫人和“南堂”的洋和尚打官司,生抢下来的那个女孩子!怎么,一个教堂的帮佣丫头,居然变成了镇国夫人的义妹,和芸格格一块儿,到美利坚“留学”去了? 哎哟,这学成归国,也算“洋翰林”了,这……可不是一步登了么?唉,这人的命数,还真是没法儿! 有人,别看人家,人家可是会洋话的!且英国话、法国话,还有什么拉丁国话,都会,都倍溜儿! 也有人嘀咕:芸格格将来“学成回国”,可是已经“预定”了皇后的位子,这位……呃,林……翰林呢?将来,嘿嘿,哪个敢娶她?哪个娶得起她啊? 当初,寻找合适的女留学生的人选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家是愿意把女儿送到万里之外的异域的,现在,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痒痒的了。 这是宫人们口沫横飞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湖广总督李鸿章上书,“请禁缠足”。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火力全开 禁缠足这个事儿,从上回厉禁旗人缠足的上谕明发始,就有苗头了,朝野上下、京城地方,各种各样的法,流传已久,大伙儿都不算太意外。▲∴▲∴,只是,以前,“只闻楼梯响”,现在,“终于人下来”了。 当然,意外还是有的——人们都没有想到,从楼上下来的人,打头儿的,竟然是李鸿章。 首倡禁缠足,明显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李少荃呢,可是“无利不早起”的人,他怎么肯来兜搭这个活计呢? 明白人是有的:正因为李少荃是“功名底子”,无利可图之事是不会做的,才明,首倡禁缠足,虽然“吃力”,却未必“不讨好”——可能不讨某某某某的好,却一定是讨“上头”的好,就是,禁缠足,是“上头”的“成案”,且李某人相信,“上头”推行此案的心意已决,乃上下默契,或自告奋勇,或领衔受命,打响了这第一炮。 李鸿章的身份也是很适合干这个活儿的:禁缠足主要针对汉人,他是汉员之佼佼者,由他“首义”,自然比由旗员倡言更有服力,较之由“上头”直接压下来,也显得更加“俯从众意”。 李鸿章还有一桩优势,是别人不具备的:李太夫人是“足”,由他来请禁缠足,就裹了一层“纯孝”的金钟罩,理直气壮,谁也不敢轻易攻讦他。 不过,如果违禁,该怎么处罚。李鸿章的奏折。一字不着。以“黜陟大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敢妄议”,一语带过——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并不愿意真得罪人。 “上头”将李鸿章的折子“交议”。 该怎么“议”呢? 缠足是好事儿,缠足的女子,个个舒心畅意? 这种话,脑筋最死、脸皮最厚的人。也不出来。 “上头”在这个事儿上的取态,大伙儿是心知肚明的;另外,顺治二年,康熙三年,朝廷都曾颁旨,严禁缠足,某种意义上,“禁缠足”,也算“祖制”,所以。明着反对,恐怕是不行的。那么,师康熙七年王熙的故智? 康熙七年,左都御史王熙上折,以为康熙三年的规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请“驰缠足之禁”。 可是,现阶段只是“交议”,禁缠足并未正式实施,不管法例如何规定,先就一口咬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服力不强吧? 反对者议论未定,支持者连连发炮了。 第一个上书支持的,是一个叫崇佑的满洲御史,他的折子,本身平平无奇,自己的话,寥寥无几,真正有力量的话,都是搬别人的,包括顺治二年的世祖、康熙三年的圣祖、以及上一次厉禁八旗缠足的两宫皇太后的“圣训”。不过,其中最动人心魄的几句,并不在这几道谕旨之中,而是出自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举人的帖子。 这个举人,就是在本书中露过两次脸的宝廷。 宝廷前年秋闱得意,不过,第二年也即去年的春闱,不慎失手,今年卷土重来,再战科场,现正准备今年的会试。京中住满了备考的举子,他这篇帖子,在士林之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宝廷痛斥缠足“悖理,逆人心,乱五典”。 他在帖子中,“生化人,钟灵毓秀,皮肉肢体,各有形状,硬拗曲扭,面目尽非,是谓‘悖理’也”。 女子缠足,都是打就开始的,女儿“苦痛哀鸣,辗转嚎啕”,“泪已尽,口难言”,屈人之志,是谓“逆人心”。 圣人有“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五典”的教导,可是,女子缠足的苦痛,皆拜自己父母之赐,这就是毁乱了“五典”中最重要的“父义、母慈”,是谓“乱五典”也。 崇佑的奏折亦“交议”,大伙儿看了,其中机关,不难明白:宝廷只是个举人,没有上书言事的权力,经崇佑的“转手”,他的这篇帖子,就可以直达御前,并遍示百官——这是两个人勾连好了的事儿。 崇佑的折子,虽然没什么自己的干货,但“圣训”加“清议”,有着异常的分量,特别是宝廷的“悖理,逆人心,乱五典”,反对禁缠足的人,都不晓得该怎么去驳他。 宝廷和崇佑,都是满人,那么,汉人呢?除了“发端”的李鸿章,其余的,都缄口不言吗? 当然不是。 署理两江总督赵景贤上书支持禁缠足,他的折子中,最有力量的是这几句话,“裹足之女子,肢体戕害,体弱气短,其必能诞育健康之子女乎?今当万国竞逐之世,缠足仿佛鸦片,弱我中华之种,贻害百世,弊曷胜言!” 除此之外,同具分量的一个支持者,不是来自于朝廷,也不是来自于地方,竟是来自于国外——驻英公使曾纪泽。 曾纪泽,中国之缠足,举世所无,“泰西诸国,无不诧为咄咄怪事”,“西人目中国缠足之事,实犯上主之权,犯罪匪轻。” 接下来,解释何为“犯上主之权”: “稽考古昔,上主抟土为人,嘘气人鼻而为气血之身,为男人,次令其酣睡,取其一肋骨成为女人,四肢五官纯备无缺,由是生育众多,无论男女手足皆同。此仿佛我之女娲造人,亦暗合夫妇之伦也。今观下,除中国以外,妇女均无缠足,可见上主造人之足形,男女无二致,此古今中外之通义也。” 这个法,和宝廷的“悖理”,有意无意,桴鼓相应。 赵景贤是轩系的大将,曾纪泽……嘿嘿,不必了,难道,在禁缠足一事上,除了“上头”和满人,轩系、湘系和淮系,居然连成一气了? 反对禁缠足的人,觉得压力愈来愈大了。 这些奏折的具体内容,紫禁城里的妃嫔、太监、宫女,自然是不晓得的,禁缠足这个事儿,和他们自身的关系并不太大,在他们眼中,只是个热闹、有趣,很少有人将其当做什么国家大事。 这个事儿,正喧嚷未休,尚无了局,且看着吧。 至于,留学生、禁缠足,连热闹、有趣都算不上,他也不晓得大家背后议论他未来的皇后的人选——他现在“圣躬安”,一门心思全在出宫这件事上,别的无论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好吧,上书房既已恢复了,那么,第一步,得有人给我放个假。 为此,倭师傅,您老得先替自己个儿请个病假。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零七章 昏天黑地 又到了每年年头翰林院派各种差使的时候,包括篡修、校勘书史,稽查史书、录书,稽查官学功课,稽查理藩院档案,等等,头绪纷繁,人事纠葛,得一连会议好几,因此,今弘德殿的功课,倭仁只上了几句“生书”,再温了一课“熟书”,便告结束,然后,匆匆出宫,赶往翰林院。 会议告一段落,已近午正,倭仁就在翰林院的厨房,随便寻了点儿吃食填肚子。不料,一张饼没有吃到一半,肚子就不对劲儿了。 半个时辰之内,跑了七、八次茅房,可怜倭老夫子一向“慎食惜福”,肠胃之中,哪来还有什么可供排遣于外的?泻得头昏目眩,眼睛都睁不大开了,眯缝着看出去,大中午的,儿都变黑了。 有人要去请医生,倭仁不许,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过了这个劲儿,自然就好了,不必闹得人仰马翻。 缓过劲儿来,传轿回府,在轿子里的时候,觉得舒服了些,不由松了口气,岂知到了家,又不对劲儿了,不但下泻,而且上吐,最后,连酸水儿都吐了出来。 这就不能不请医生了。 医生看了,皱了好半眉头,也不出个之所以然来。脉象虽然虚弱,不过,上吐下泻一、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别倭中堂这把老骨头了,因此,脉软无力,并不奇怪,可是,为什么会泻得如此厉害?还带吐的?想来想去,还是“饮食不调”。 接下来,除了按方抓药。什么东西也不敢吃;服过了药,一时半会儿的,该泻还是泻。该吐还是吐,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快亮了,方才慢慢儿的消停了。六十多岁的人,这么反反复复差不多一整,已是十分之虚弱了。 家人都劝倭仁今儿请个假,不要入直了,但倭仁想着,弘德殿、翰林院、内阁,每一处都是一大堆的事儿。坚决不干。 家人再劝,他厉声道:“力疾从公,这是国家大臣的本分,你们啰嗦什么!” 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可还是挣扎着上了轿。 倭仁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恩典的,不过,平时如无急事,他很少真在紫禁城里“骑马”——其实是坐轿。今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弘德殿在乾清宫的地界上,距东华门还远着。只好叫轿子一直抬到了景运门外。 进了景运门,就是“街”,不奉特旨。臣子不能在其间“骑马”,因此,他不能像白氏姐妹那样直入景运门,而须在景运门外落轿。 倭仁落了轿,走上景运门外的台阶,穿过门洞,沿着门内的台阶往下走,突然,旋地转。脚一软,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一直骨碌碌滚到了台阶之下。当时就昏了过去。 倭仁是名义上的“首辅”,国家宰相在紫禁城里摔这么大一跟斗,生死未卜,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登时,整个紫禁城都震动了。 倭仁被就近抬到九卿直房,相关人等,一面急传御医,一面飞报养心殿和军机处。 当时,母后皇太后刚刚到达养心殿,正在西暖阁休息;军机大臣们则聚集在军机处内,等候“叫起”。 慈安得报,心一沉,手脚都微微地软了一软,颤声道:“我去……瞅瞅!” 养心殿总管太监大起忙头:九卿值房可是在“街”的,母后皇太后一入“街”,就算出了内廷,这个……合乎规矩吗? 赶忙奔军机处报轩亲王。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皇太后不仅不能轻出内廷,男女有别,除了国初体制粗率之时,臣子伤病,再没有皇太后“亲临视疾”的道理的。在九卿直房看到母后皇太后,倭艮峰就算醒了过来,也非得再吓昏回去不可。 还有一层,臣子伤病,人主如果“亲临视疾”,往往意味着该臣子已病入膏肓,人主亲临,是来见最后一面的意思。这虽然是极高的荣耀,意头却大大不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见这一面的好。不然,做臣子的,能不死都不好意思不死了。 关卓凡劝住了慈安,自己带了一班军机大臣,赶到了九卿值房。 九卿直房里已乱作一团,御医奔进奔出,看热闹的公卿、侍卫、佐吏,围做了一团,当中,倭仁躺在一张软榻之上,满脸是血,双目紧闭。 关卓凡皱起了眉,喝道:“这是看戏呢?除了御医,不相干的人,统统给我出去!” 轩亲王极少如此疾言厉色,大伙儿立即作鸟兽散,关卓凡自己也退到门外,和几个军机大臣一起,站着等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御医出来禀报:“倭中堂醒了。” 几个大军机,都松了口气,侍卫掀起帘子,关卓凡打头,次第而入。 倭仁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看见了关卓凡等人,还想挣扎着坐起来,关卓凡赶忙走前一步,按住了他。 “倭仁荒唐失仪,实在羞惭无地……” 有意思,你老摔得七荤八素,一醒过来,先想到的,竟是什么“荒唐失仪”? 关卓凡安慰了几句,然后向御医询问伤情。 御医,倭中堂脸上的血,是额头摔破了个口子,倒不大要紧;麻烦的是左手和右腿——都骨折了,老年人骨头脆,一摔就折,这,就非得将养上好一段日子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好儿将养!你们太医院,这段日子,指定一个太医,多到倭中堂府上走走,一定要叫倭中堂的手脚复原如初!另外,我再请旨,派两个太监,专门到府上照料倭中堂的起居。” 御医答应了,倭仁想要推辞,关卓凡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又叮嘱了几句,辞了出来。 回到养心殿,向慈安回了,慈安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唉,好好儿的,怎么就一脚踩空,跌这么一大跤呢!” 顿了一顿,眉头皱了起来,道:“倭仁看来……暂时是不能入直的了,那,弘德殿那边儿……” 翁同龢“丁忧”的麻烦重现了。 “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臣等一回到军机处,就着手替皇上物色新师傅,不会拖多久的。” “那,你就……嗯,你们就多费心吧。” “多费心”这种话,不像是君主对臣子的,关卓凡赶忙俯了俯身子,道:“这都是臣等分内的事情。” 军机如何会议,如何替皇帝找新师傅,暂且按下不表。 临近下值,曹毓瑛寻了个机会,悄悄地对关卓凡:“王爷,一会儿,且请留一留步。” 其他的人都走掉了,曹毓瑛确定门口、隔壁皆无人,才开口道: “王爷,倭艮峰这一跤,跌得可有些古怪!” “哦,怎么呢?” “昨个儿,倭艮峰莫名其妙,上吐下泻,折腾到后半夜,整个人都虚掉了,今儿勉强挣扎着入直,才昏黑地跌了这么一大跤。” “你是……昨儿的‘上吐下泻’,有些古怪?” “是,我问过翰林院的人了,是……艮老中午吃坏了东西,可是,问倭中堂到底吃了些什么,却不大出来,好像,也就吃了半张面饼,而那拨儿面饼,翰林院许多人都是吃过的,除了倭艮峰,没有一个闹肚子的。” “嗯,就算倭艮峰的肠胃,比别人要弱一些,也不该……‘上吐下泻’得如此凶狠。” “是,所以……” 到这儿,曹毓瑛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所以……”关卓凡平静的,“吃坏了东西,大约不假,但未必是在翰林院里。” “……是。” 顿了一顿,曹毓瑛压低了声音,道:“又或者,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喝错了什么东西。” “未必是在翰林院里”——不在翰林院,又能在哪儿呢? 这个地方,两个人都想到了,却都没有出口来。 倭仁不会在这个地方吃东西,但讲书讲得口干舌燥,是必定要喝水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没头没脑地了一句:“这个新师傅,不大好找啊。”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御驾亲征 从弘德殿下了学,回到宫里,皇帝全然是一副“以手加额”的神情,连眉毛都在隐隐跳动:“嘿,真正是遂人愿!倭老头儿这一跤,跌得好!怕不是要三、五个月,才能够回转得来?” “倭老头儿”四个字,第一次出于皇帝之口,那副幸灾乐祸的口气,更是前所未有,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妥,以为旁边儿的李子,是一定要规劝的,等了一等,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皇帝微觉奇怪,斜了李子一眼,见他神情怔忪,眼光游移,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甚至有点儿发抖的模样。 “你的魂儿丢了吗?” 李子一怔,回过神儿来,赔笑道:“万岁爷恕罪,奴才……走了神儿了。”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在想,那个药……呃,不是,那个东西的分量,会不会,呃,多了些?倭中堂这一跤,跌得好生吓人,万一……” “哪儿有那么多的‘万一’?”皇帝不耐烦的,“打布库的太监,断胳膊断腿吐血的,家常便饭,没见那个真跌死了?你的胆子,就跟兔儿爷那么大!” 李子不话了。 “许保田进的那个药,”皇帝兴致勃勃的,“还真是管用!一次过就送了倭老头儿回家!你跟他,叫他努力巴结差使,以后,好处大着呢!” “……是。” “对了,那件东西,是不是也造好了?拿来我看!” 李子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然后,解开自己的衣襟,伸手入怀。摸索了半,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来,双手递给了皇帝。 这是一块长方形的柞木牌。一共四行字,中间两行是凸起的阳文。一行是“太极殿”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制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写着“三等执事年十三岁”,最靠右的一行,写着“眼大面白高颧无须”。 “哟!”皇帝的语气中,颇有惊喜之意,“满像那么回事儿的嘛!” 翻来覆去地看了阵子,突然想起来:“哎。拿你的腰牌我看!” 两个腰牌,一手拿一个,并在一起。 “还真看不出来有啥不一样的!”皇帝连连点头,“这个姓许的,手艺不坏啊!” “奴才替许保田谢万岁爷的夸奖。” “嗯,你的差使,办的也不坏!” “谢万岁爷。” “眼大、面白、高颧、无须……嘿嘿,这还真挺像我的!” 又把玩了一会儿,看看李子,再看看腰牌。突然扑哧一笑:“两块牌子,都写了‘无须’——这不废话嘛,太监。当然是没胡子的!” 呃…… “哎,不是还有一套衣服吗?取出来,我穿穿看,就当‘演习’了!” 这套衣服,就是李子替皇帝准备的、出宫做“贵公子打扮”的衣服。 衣服取来了,玫瑰紫的灰鼠皮袍,淡青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珊瑚套扣,黑缎帽。帽结子也是珊瑚,帽沿正中。则镶着一块玻璃翠的玉,通体碧绿。浓得像就要滴下来一般。 这套衣服,单是帽沿上的那块玉,便非千金不办,皇帝十分满意,却没有问过李子,这是哪里来的? 当然,就算问了,李子也会,“许保田报效的。” 系上湖色丝绦腰带,再把自己平日里用的明黄荷包、彩绣表袋以及玉玦、玉环等等零碎,挂了好几件上去,穿戴打扮停当了,在穿衣镜前,左扭右转,自觉风流倜傥,心里十分得意。 李子在一旁大赞:“万岁爷这一打扮起来,啧啧啧,真正叫‘翩翩浊世佳公子’了!依奴才看,就连澄贝勒,也是比不上的!” 比载澄还帅,这是皇帝最爱听的话了,他面上飞金,李子继续吹捧:“到了那些‘有趣’的地方,那些……嘿嘿,红姑娘,见了万岁爷这般人才,还不都……一起涌了上来?啧啧啧!” 于是,皇帝一张笑脸,金光闪闪,几乎有些不能自持了。 “不过……嘿嘿……” “不过什么?” “万岁爷,这对荷包,可用不得。” 皇帝一愣,低头一看,明白过来了。 李子替皇帝解下明黄荷包,换上了一对石青平金荷包,皇帝前照后照一番,再无破绽了。 “好!”穿衣镜中的皇帝,目光灼灼,“万事皆备,明儿我就‘御驾亲征’!” * * 八大胡同,韩家潭,红云栈。 “八大胡同”,狭义上指李纱帽胡同、朱茅胡同、王广福斜街、胭脂胡同、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等八条胡同,广义上则泛指前门大栅栏一带的烟花风尘人家。 同为声色缱绻之处,档次是不一样的。第一等的叫做“清吟班”,其中的姑娘,不但色艺俱佳,有的还能书会画;第二等的叫做“茶室”,姑娘的水准,虽较“清吟班”略逊,但或色或艺,总还能占着一头;第三等的,俗谓之“窑子”,既叫了这个名字,来到这儿消遣,也就不好太挑剔了。 除了“清吟班”、“茶室”、“窑子”之外,还有一等去处,叫做“下处”,乃是各皮黄班子的“角儿”的住处,这些“角儿”,大多都有另一个身份,即“相公”。“下处”,是喜好男风的人销金的所在。 鱼找鱼,虾找虾,贫富各自扎堆儿,一等的“清吟班”,大多在韩家潭、百顺胡同,二等的“茶室”,大都在石头胡同、朱茅胡同,三等的“窑子”,大都在李纱帽胡同、王广福斜街和陕西巷。 至于“下处”,也分三六九等,散布于八大胡同。头等的,不逊第一流的清吟班,末等的,比窑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言归正传。 “红云栈”是一座三进两路的宅子,在韩家潭的“清吟班”里面,恩客公认,排名可进三甲,门前日日车水马龙,门内夜夜笙歌不断。 红云栈的“头牌”姑娘,名字甚至有趣,叫做“绛弦儿”,今,“绛弦儿”的房内,一如既往的热闹,北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木材商“汗三爷”,在她这儿“叫条子”,一屋子的恩客、姑娘,行酒传花,弦歌嘈切,热闹的不得了。 “汗三爷”本名叫做王家瀚,行三,中等身材,并不如何肥胖,也并不如何爱出汗,可是,“瀚三爷”叫着叫着,背地里,就变成了“汗三爷”。这个雅号,似乎略显不雅,不过,“汗三爷”脾气好,一向信奉“和气生财”,对这个绰号,全然不以为忤,有时候,还会拿来自我调侃一番。 屋子当中,摆了一张大大的红木圆桌,主客六人围坐,每位恩客身边,都挨坐着一个姑娘。今儿“汗三爷”是主人,在下首主位相陪,上首居中的,是他今宴请的客人,内务府营造司的员外郎琦佑。 内务府营造司主管宫苑营造修缮,乃是京城木材商人的字第一号大主顾,这琦佑是营造司的实权人物,“汗三爷”巴结起来,不遗余力,两个人平素处得极好,“汗三爷”对琦佑,一口一个“琦大爷”叫着,琦佑则称他“瀚三哥”,十分客气,也十分亲热。 本来,“汗三爷”是只请琦佑一个人的,但吃花酒这个事儿,热闹才有意思,琦佑旗下大爷的脾气,进屋一坐定,就要呼朋引类。今儿的花酒,“汗三爷”只为联络感情,并没有什么机要事项求琦佑办的,于是欣然答应。 两个人各自飞笺,琦佑叫了户部的一个绰号“毛尖儿”的书办,“汗三爷”叫了一家名“万通恒”的银号的掌柜——巧的很,也姓万。毛尖儿和万掌柜到了,觉得人还是略嫌少了点儿,于是,毛、万又各自写条子,毛尖儿叫了吏部的一个姓杨的书办,万掌柜叫了一个做瓷器生意的孙掌柜——这位孙掌柜,也兼做“放京账”的生意,算是万掌柜的半个同行。 这一班人,彼此都熟识的,也都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于是,这顿花酒,就吃得真正热闹了。 *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大小通吃 酒令行过了好几轮,姐儿们的各式各样的曲儿,或柔腻,或艳情,也都听过了,几个人借着酒兴,开始胡吹海侃。 “老万,”琦佑,“你们这一行,近来可是出了位大人物呀。” 万掌柜想了想,问道:“请教,哪一位啊?” “宗室银行筹备已毕,”琦佑,“不日就要正式开张了,总裁是咱们的睿亲王,这可不是大人物?” 到这儿,拿手指虚点了点万掌柜,哈哈一笑,道:“从今往后,你老万就是跟亲王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嗐!我的琦大爷,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顿了一顿,万掌柜道:“就不亲王之尊——单人五百万两银子的本金,别‘万通和’这种虾米,就是‘四大恒’,也刚刚只够给人家提鞋的资格!我呢,大约想给人掸掸鞋面儿上的灰,人都嫌我的手脏!” “四大恒”,指的是京城规模最大的四家银号,恒利、恒和、恒兴、恒源,谓之“四大恒”。 “话不是这么,”“汗三爷”插了进来,“老万也别瞧不起自个儿。我前儿在一个洋人那里,听了一句话,叫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也不晓得这‘罗马’在哪里,那个意思,似乎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走各的路,各吹各的号,谁也不碍着谁。” “就是,”琦佑,“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生意嘛,大有大做,有做!” 孙掌柜话了:“就怕人家要大通吃呢?” 琦佑愣了一愣:“这话怎么呢?” “有个朋友跟我,这个宗室银行,拨了一笔款子,专门贷给翰、詹、科、道。利息——嘿,月息八厘,年息不过一分!这么个搞法,以后还有我们‘放京账’的活路吗?” 孙掌柜的主业是绸缎生意,副业是“放京账”,因为是副业,所以进出不大。拿今的话,就是“额贷款”。“债仔”以穷京官为主,其中大半,都是翰、詹、科、道。 “月息八厘,年息一分?”琦佑狐疑的,“利息这么低,宗室银行那边儿,又能赚什么钱?这个……所为何来?” 他转向“毛尖儿”:“‘毛尖儿’,你是户部的,这个消息。属实么?” “毛尖儿”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点了点头:“大约不假。” 顿了一顿,又道:“至于‘所为何来’?四个字,‘收买人心’!” “老睿收买人心?他……” “毛尖儿”扑哧一笑,道:“琦大爷,你老是聪明一世啊!老睿这个‘总裁’,就是个摆设。大花瓶!宗室银行的实权,都在‘总办’手里!再者了,总裁也好、总办也好,不都是替人打工的?正经的大老板——” 他伸出右手,曲起拇指、指,竖起中间三指:“是这位!” 琦佑一拍自己脑门:“对呀。是关三!这……这就的通了!” “不过,”“汗三爷”,“到底是‘宗室银行’,轩亲王这么干,宗室们,呃,不会生出什么意见吗? “能有什么意见?”“毛尖儿”。“宗室银行的股本,一半是咱们这位轩亲王掏出来的,别的宗室,算上两宫皇太后,都是了,月息八厘,年息一分,低是低,可也没亏钱,上海洋人的银行,就是这个利息——拿如今的一个新词儿,叫做什么……嗯,‘国际接轨’!” “国际……接轨?” 这个词儿,除了“毛尖儿”,在坐的,没有第二个听过。 “我也不是太明白,‘国际’大约是‘万国’的意思,‘接轨’……呃,‘轨’,这个,‘仪轨’之谓?大约就是……银行这样东西,既然是从洋人那儿学来的,规矩呢,也得照着万国的规矩来。” “汗三爷”笑道:“这大约又是从朝内北街那边儿出来的——咱们这位轩亲王,花样还真是不少。” 琦佑一声冷笑:“花样是不少,可是……哼!” “琦大爷,怎么?听你这口气,似乎……” “我现在多喝了几杯,在座的又都是好朋友,好,我就借酒盖脸,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大伙儿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瀚三哥,我晓得,这一、两年,内务府这边儿,没有多少生意照应你,你对我,大约是有些不满意的。” “哎哟,琦大爷,你这是哪里话?咱们是好朋友……” 琦佑摆了摆手:“你先听我。” “汗三爷“不话了。 “你不满意,岂知我——非但我,整个内务府都算上,更加不满意?内务府自个儿都没米下锅,怎么照应朋友?” “呃……琦大爷,这个话,怎么呢?” “关三上台之后,内务府这边儿,什么都卡得死死的——原本,恭老六就够抠门的了,没想到,关三比他还抠门儿!” 万掌柜忍不住插嘴道:“内务府,那可是供奉两宫皇太后和皇上的!这个关……轩亲王卡内务府,不就是卡两宫皇太后?这个,‘上头’……难道没点儿看法?” “这里面就有道了!”琦佑,“先前恭老六主事儿的时候,卡内务府,就是卡那两个寡妇——这是不错的。可是,关三上来之后,对两个寡妇的供奉,却好了许多,只是,他弄来的那些钱,不从内务府走——这个……你明白吗?” “不从内务府”走,内务府就没有油水可捞了——拨给内务府一万两银子,正经花出去的,大约只有两、三千两,其余的七八成,都被内务府上上下下瓜分掉,以及落入各种“好朋友”的手里了。 这个道理,在座诸人,无不明了,可是,你张口闭口“两个寡妇”,这也太那啥了……嘿嘿。 “就拿颐和园来,”琦佑口沫横飞,“内务府盼了多少年,才盼到这么个大工程?前些年打仗,‘上头’那个抠啊,修个窗子,漆根柱子,都要重修清漪园,内务府上下,都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哪个晓得,关三全然另起炉灶,那个‘颐和园工程局’,里面只放了一个内务府的人,差使呢,只有一件,替他寻清漪园的资料!至于银子,那是一两也不从内务府过的!” 喝了口酒,顿了顿,对“汗三爷”道:“所以,瀚三哥,我拿什么来照应你?” “唉……也真是的!” *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保底月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一零章 怨毒之深 “这也罢了,”琦佑,“最可气的,是颐和园工程款的数目!内务府打出来的,是一千多万两——实话实,这还是往少里打的,打多了,怕吓到‘上头’;关三呢,好嘛,三百五十万两!什么意思?不就是内务府‘报花账’了?这么搞,上头怎么看内务府?还叫我们以后怎么办报销?” “这,确实是过分了些。 ” “还有荣安、敦柔两公主釐降!”琦佑,“这个……公主釐降,是皇帝女儿出嫁,内务府呢,是皇帝的管家,嫁女儿,嫁妆什么的,总得丈人家自个儿办,没理由叫女婿来办吧?我们想着,娥皇女英,‘洵盛事也’,做几套新衣裳,打几件新家具,总要的吧?颐和园这块肥肉吃不着,喝口公主釐降的肉汤,总可以吧?” 顿了一顿,继续道:“哪个能想到,办嫁妆的活计倒是派给了内务府,可‘上头’了,一件新的不要,全用压箱底的货色!好嘛,内务府忙得满头大汗,从头到尾,其实只做了一件事:翻箱倒柜!” “汗三爷”微皱着眉,道:“你们,这也怪了,就算那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嫁女儿,也得扯上几尺花布,替新娘子做套新衣裳啊,这轩王爷,一次过娶两位公主,那是何等荣耀风光的事体?公主的嫁妆,居然……以旧充新?这,这,了出去,多不体面,多掉份儿啊!” 琦佑“哼”了一声:“可不是?真不晓得他的算盘是怎么打的!” 旁边的“毛尖儿”笑了一笑,道:“他的算盘怎么打,咱们是不晓得,可是,算盘珠子扒拉来、扒拉去,几场‘慈善拍卖’下来,这把算盘,可是打出来整整三百五十五万六千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跟变戏法儿似的。你不服气,还真不成!” 琦佑斜乜着眼,看着“毛尖儿”,“格格”一笑,道:“好清爽的数目!就不晓得,在别的事儿上,你‘毛尖儿’肚子里。是不是也是一般的清爽?怎么,关三上来之后。你这个户部书办,日子过得更好了些么?” “毛尖儿”又是微微一笑,道:“琦大,你不用挤兑我,我不过有一一,有二二。事儿嘛,一码归一码!要关某人上台之后户部书办的日子——我们那位堂官,你不晓得?在户部……那叫撬门入户,掘地三尺!我是拼了命的夹起尾巴做人。好悬才没有折进去,这个日子,那是人过的吗?”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唉——” 琦佑和“毛尖儿”两个,算是莫逆之交,因此,琦佑直接喊对方的绰号。“毛尖儿”称呼琦佑,有时候也会把“琦大爷”的“爷”字给去掉了。 琦佑一声冷笑:“这不就是了!” 顿了一顿,道:“阎老西儿的手,实在是太辣了!仗着关三的势,这个户部堂官,做得实在是太霸道了!不但挤得其他的堂官站不住脚。就连管部的大军机,也不上话!唉,现在,宝佩蘅也去了,户部更加是他阎老西儿一个人的下了!” 喝了口酒,想起来什么,转向一直没怎么话的杨书办:“老杨。还是你们吏部好!几个堂官,和衷共济,也不会给下面的人穿鞋。” 杨书办摆了摆手,道:“琦大爷,‘几个堂官,和衷共济,也不会给下面的人穿鞋’,这个话,大约不错,可是,你以为,我们吏部书办的日子,就真正好过了?” “咦,这是什么头?请教。” “‘顾问委员会’那边儿,弄出来一个‘调置司’,这个事儿,你晓不晓得?” “调置司”?大伙儿都想,好古怪的名字。 “‘调置司’?嗯,隐隐约约听过,可是,不知其详。” “所谓‘调置’,就是‘调整、安置’之意,‘调整、安置’谁呢?‘有功人员’!哪儿的‘有功人员’?没明,其实,就是关某人自己的轩军的‘有功人员’!这班‘有功人员’退了役,要给条出路。这条出路,不从吏部走,直接从顾问委员会走,过后,在吏部备个案就是了!” 琦佑想了想,不由失声道:“哎哟,这不成了……‘老虎班’了么?” “比‘老虎班’还厉害!‘老虎班’再狠,也得从吏部走,而且,一年下来,能有几个‘老虎班’?” “‘调置司’一出来,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是,我们那几位堂官,你方才也了,‘和衷共济’!——嘿,彼此之间,一团和气;对下头,也不轻易做难,那么,对‘上头’,自然就更加乖顺了!不论我们怎么旁敲侧击,这几位大人,都装聋作哑,没有一个,肯上折子,对‘调置司’有所异议。” “当时我们想,轩军见儿的扩编,一时半会儿的,哪有几个‘有功人员’退下来?我们这边儿,大约也不会怎么伤筋动骨,既然没哪个堂官肯做这个出头椽子,算了,我们也不闹了,不然,真惹恼了‘上头’,再派一个阎老西儿那样的堂官到吏部来,岂不就……没吃着羊肉、反惹一身羊骚?” “谁知道——唉!” 好玩儿,今儿这桌花酒,一个接一个“唉!” “谁知道轩军的‘有功人员’,”杨书办道,“‘调置’起来,流水价般,接二连三,没完没了!一个好缺,我们有心给那某某、某某,彼此还正在谈价钱呢,‘调置司’那边儿出来的人,已经到任了!我们这边儿,就只能‘备案’了,还谈个屁,嘿!” 到这儿,杨书办停下来,喝了一大口闷酒。 “毛尖儿”道:“康熙朝的时候,‘朝选’不及‘西选’;雍正朝的时候,‘朝选’不及‘年选’;现在,好啦,‘朝选’不及‘轩选’了!” “汗三爷”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另整出一个‘吏部’来了么?” “另起炉灶!”琦佑眼中,波光一闪,“这一招。跟他对付内务府,是一个路子!” “不错!”杨书办道,“琦大爷,咱们是同病相怜!别的不,就拿你方才的,你那儿,没啥活计交给瀚三哥做。我这边儿呢,也叫老万喝了好长一段日子的西北风了!老毛那儿。恐怕就更加不必了!” 万掌柜和“毛尖儿”对视一眼,先叹了口气,再掉了句文:“诚哉斯言!” 银号的“例规”,和京城大衙门、六部司官书办,互有来往,捐官,请诰封,都由银号们经手;应入官的银钱,都由银号代缴——这都过了明路了。 除此之外。“阎王好当,,一个官员,初仕分发,领凭赴任,升迁调补。议叙保案,处分褒奖,京察外察,守制终养,出继入籍,封恤恩荫——从入仕到出缺。生前身后,可以不认识堂官,可以不同司官照面,但每走一步,都要和书吏打交道。 每过一个关节,书吏都会有所需索,欲壑不填。便可以找出种种理由,压住公事,挑剔迁延。 堂官多由翰林出身,部务不熟,有的堂官,到部之前,一条本部的规例都不晓得,也是有的,本朝又素有“事必援例,必检成案”之惯例,因此,堂官就算对书吏捣鬼心知肚明,也无如其何。 许多书吏因而殷富,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可以比拟王侯巨商。北京城有“东富西贵”之,所谓“东富”,指的就是书吏多聚居于正阳门东和崇文门外,豪宅连片,行人侧目。 书吏们讲斤头,谈价钱,收贿款,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通过特定的银号。 万掌柜的“万通恒”,和杨书办、“毛尖儿”两个,都有极密切的往来。 “汗三爷”试探着问了句:“这……就再也没有法子了?” 杨书办摇了摇头:“唉,口子开了,再去堵,难了!” 顿了一顿,道:“我们私底下商量,唯一的法子,是‘调置司’如此搞法,堵了‘正途出身’上进的路子,鼓动几个都老爷,上折子,请撤‘调置司’,哪怕大伙儿凑一凑,花上十万八万银子呢?可是,也难!” 琦佑眼睛一亮:“‘买参’?路子不错啊,难在哪里呢?” “现在的言路,不比从前了!这姓关的,确实是有手腕,软硬兼施,翰、詹、科、道,都服帖多了,就连倭中堂,都不大话了!你看,宗室银行现又要给他们低息放款,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有哪个肯出来做出头椽子呢?” 顿了一顿,又道:“再者了,‘正途出身’,固然要‘上进’,‘军功出身’,也不能就不给人家‘上进’啊?这,毕竟不是捐官。”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唉,咱们这位轩王爷,怎么就这么……这么……” “汗三爷”连着了两个“这么”,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措辞了。 “怎么就这么强凶霸道,不给别人留点儿活路?”琦佑微微地咬着牙,“还不都是那两个寡妇宠着、惯着?都没边儿了!” “哟,琦大爷,”“汗三爷”笑着道,“你这个口气……” “我怎么啦?”琦佑撇着嘴,“他们三个,那点儿破事儿,好像哪个不知道似的!尤其是西边儿那个!她同关三两个,一早就……哼,明铺暗盖了!别人都,关三如何如何能干,什么百年不遇、千年不出,我啊,是关三下面儿那根玩意儿,百年不遇的长,千年不出的粗!” 众人轰然,几个姐儿都瞪大了眼睛,有的还掩住了嘴巴,坐在琦佑身边儿的“绛弦儿”,扭着身子,蹙着眉,娇声道:“我的琦大爷,这种话,你也敢?你也……得出口?哎哟,羞死个人了!” 毛尖儿拿手指虚点着琦佑:“琦大,你这张嘴,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琦佑愈发兴头,道:“他们做得,我不得?就拿这次去津,得好听,什么‘为先帝祈福’,其实呢,不就是借个由头,双宿双栖去了?整不好,怕是弄大了肚子,躲了出去……” 在座诸人,脸色都变了,“汗三爷”强笑道:“琦大爷,有酒了,有酒了!” “‘西边儿’的去了,”琦佑不管不顾,口沫横飞,“你们瞅着,关三必定隔三差五,往津跑,为的甚呢?寡妇的肚皮,软乎啊!没空去津?也没关系!紫禁城里,还有一个寡妇,也旷着呢……” 就在这时,猛听窗外一声爆喝。 * (二更奉上,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保底月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一一章 我要杀了他! 众人一愕,琦佑也随即住了口。…, 妓院这种地方,争风吃醋,吵骂打架,都是寻常之事,不过,屋内众人,都感觉窗外的这声怒喝,是冲着窗内来的,只是声音高亢尖锐,有点儿分不清是男是女。 “汗三爷”是主人,正想发话,听见窗外有人话,声音尖细,十分着急的样子:“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 琦佑原本心里有点儿发虚,听到这个话,放下心来,“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醉汉!” “汗三爷”笑道:“不管他,咱们喝咱们的!” 孙掌柜脸上,却露出了奇异的神情,道:“你们坐着,我出去瞅一眼。”罢,站起身来,掀帘出门。 “绛弦儿”的房子,三开间,中间是堂屋,左首是卧室,右首是客座,“汗三爷”请吃花酒,一大拨人就在右首的客座。 孙掌柜一出客座,即入堂屋,正要去掀堂屋的门帘,门帘却从外边被掀开了,一个人大踏步闯了进来,孙掌柜闪避不及,同来人碰了个满怀,那人好像也没使什么气力,孙掌柜却不由自主,身子向后跌去。 来人“哎哟”一声,一伸手,拉住了孙掌柜,口中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瞧我这走路不带眼睛的毛病!” 孙掌柜定了定神,见来人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满脸抱歉的神情,于是道:“不碍事,请问尊驾。找哪一位啊?” “我找唐二爷。” 孙掌柜微愕:“哪位唐二爷呀?” “城西的唐二爷。” 孙掌柜皱了皱眉:“尊驾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一位姓唐的呀。” 那人左右看了看。又“哎哟”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还真是找错地儿了!嗐,我这个人,到哪儿都不带眼睛,这个毛病,真正是没治了!这个,给您老添麻烦了,让您老见笑了!告辞。告辞!” 罢,拱了拱手,退出了堂屋。 孙掌柜略略怔了一怔,随即掀帘出门,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先头在客座窗外发声的一主一仆,也不见了。 孙掌柜略略的转了转,前后左右的房子,都点着灯,有的热闹,有的安静。却看不出来,那一主一仆。进了哪个房子。 回到“绛弦儿”房内,简略了几句,“汗三爷”道:“老孙,左右不过是哪个客人,喝多了瞎嚷嚷,你那么上心做什么?” 孙掌柜道:“奇了怪了,那个仆人的声音,极似我识得的一个宫里的太监……” 大伙儿都笑了:“太监逛妓院?老孙,你还真正会笑话!” 孙掌柜自嘲的笑了笑:“应该是我听差了,算了,不管他了,咱们继续乐咱们的。” * 事实上,孙掌柜并没有听错,那句“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的,确实是他“识得的一个宫里的太监”。 没错,这个太监,就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李子,这个孙掌柜,就是当初替李子引见王庆祺的那个孙掌柜。 那么,那个在窗外高声怒喝、李子口中的“大爷”,自然就是皇帝了。 “汗三爷”选在“红云栈”请吃花酒,皇帝“御驾亲征”,这第一站,也正正好是“红云栈”。 许保田事先已经打了招呼,鸨儿见是“许爷的朋友”,对皇帝、李子主仆二人,招呼得十分热情,迎进屋内,指挥丫头上了茶,布好干、湿果碟,烫好了酒,然后道:“万大爷且请坐着,我这就去叫姑娘过来!” 罢,嫣然一笑,甩着手绢儿,袅袅娜娜地去了。 许保田交代过:“我那个朋友,姓‘万’。” 另外,在这种烟花巷内,客人年纪再,也得称“大爷”。 这个鸨儿,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未老,颇见姿色,眼梢眉角,举手投足,都是风情,皇帝哪里见过这个?身子先就酥了一半,待听她“叫姑娘过来”,心儿更是怦怦的跳了起来,嘴巴都发干了。 因为紧张,只喝了两口茶,便觉得尿意上来了,于是就要出去找茅房,李子自然得侍候着,主仆二人经过“红云栈”头牌姑娘“绛弦儿”屋外的时候,听得屋内人声喧哗,隐隐有“老虎班”、“轩军”什么的,皇帝不由就上了心,脚步也放缓了,仔细听了两句,两只脚就像生了根,挪不动了。 听到“‘朝选’不及‘轩选’”,皇帝的脸色已是变了,再往下听,“两个寡妇”横空杀出,就不得了! 皇帝气血上涌,满头满脸,涨得通红,牙齿“格格”打战,太阳穴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两只拳头都捏了起来,攥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微微发抖。 李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面,琦佑嚷嚷,“紫禁城里,还有一个寡妇,也旷着呢”,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一声爆喝。 这下子可坏了! 李子魂飞魄散,一边儿连声“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一边儿拼了命地往自己的房间拉扯皇帝。 皇帝尤挣扎不肯,若不是有人刚刚好在这个时候,闯进“绛弦儿”房内,挡住了孙掌柜,李子势必就要给孙掌柜认了出来,他对皇帝哀求、拉扯的形容,也会落入孙掌柜的眼中。 孙掌柜可是晓得李子皇帝贴身内侍的真实身份的,自然而然,就会怀疑皇帝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皇帝这趟微服之行,就极有可能露馅儿了。 回到自己的房内,一进屋,皇帝就咬牙切齿的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是谁?大约……不会是那个瞎嚷嚷的内务府“琦大爷”吧? 李子一声也不敢出。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边在屋子里转圈儿,满腔愤懑,充溢心胸,无可排遣,整个人似乎都要炸开了,憋得狠了,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我要杀了他!” 他虽然年轻体弱,但平素“打布库”,折腾太监,手劲儿还是有一点儿的,狂怒之下,这一拳力道甚足,桌子上的碟子、杯子,一起跳了一跳,“咣啷啷”响了好一会儿。 这么闹下去,非被人发觉了不可,李子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万……大爷,可不敢再高声了呀!”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一二章 怕什么,来什么 方才那一拳,使劲过大,力气泄了之后,手上生疼生疼的,多少冲淡了一点皇帝的狂怒,不过,脑子里依旧“轰轰”的,狂怒虽淡,在一片闷雷般的嘈响中,其他的一些感觉,却愈加清晰了:耻辱,羞惭,以及被欺骗、被背叛导致的沮丧、失落、绝望。√∟, 她,平日教训我,何其义正词严?他,庙堂之上,又何其道貌岸然?背地里,却!…… 你,置我这个儿子于何地?!你,置我这个皇帝于何地?! 你们!置列祖列宗于何地?!置理昭昭于何地?! 你!我没有你这个皇额娘!你!你这个乱臣贼子!董卓、王莽、曹操……嫪毐!我非……非碎尸万段了你不可! 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要大张罚!我要重整乾坤!我!…… 我该怎么办呢? 皇帝突然俯下身子,双手抓住跪在地上的李子的两肩,猛力地摇了摇:“我要杀了他!你,该怎么办?” “万……大爷,奴……我……” 出宫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在外边,即便四下无人,李子也不能称皇帝为“万岁爷”,得叫“万大爷”或“大爷”,同时,也不能自称“奴才”。 “快!该怎么办?” “奴……我哪里晓得?我……只是个太监……” “呸!” 皇帝重重啐了李子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平日白疼你了!” 李子不敢伸手去擦脸上的“龙涎”。心里却想:你什么时候“疼”过我了?难道是。高兴起来。赏我一脚,踢“疼”我了吗?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李子极见机的,虽然皇帝没有叫他“滚起来”,也只好忙不迭地自个儿站了起来。 膝盖上的灰还未掸掉,门帘便掀开了。 “久等了!” 鸨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香风阵阵。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瞥之下,皮肤白腻,乌发如漆,身段袅娜。一双眼睛,虽不甚大,却黑白分明,十分活泛,皇帝的眼光和她对上了,只觉秋水流波。勾魂动魄,他脑子里微微的“嗡”了一下。浑身上下,顿时就热了。 这个“热血沸腾”,和之前的“气血上涌”,全然不同,这一次,气血都往“下边儿”走。再想到这个姑娘是来做什么的,皇帝几乎就不能自持了。 真是奇怪的很,方才还怒火中烧,恨不得毁灭地,转瞬之间,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就全转到这个姑娘身上了,“我要杀了他”,似乎丢掉爪哇国里去了。 “这个是锦云,咱们‘红云栈’,数一数二的红姑娘!” 鸨儿回过头,对锦云道:“锦云,替万大爷请安!” 锦云朝皇帝福了一福,莺声呖呖地了句“万大爷好”。 直起身来,过去斟了杯酒,道:“锦云敬万大爷。”却没有递给皇帝,而是放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然后,嫣然一笑,亮了个“照杯”,又斟满了,这一次,双手托了,捧到皇帝面前:“万大爷请!” 皇帝哪里见过这套调调?木手木脚地接了过来,呐呐地不出一个字来。 眼光下垂,只见白瓷酒杯边沿,锦云的口红,印痕宛然,一时之间,更是色授魂与,糊里糊涂地就喝了下去,是水是酒,也不辨滋味了。 鸨儿叮嘱了两句“好生伺候”,出去了。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了? 这个念头,在皇帝脑子里转着,下面这句话,鬼使神差地就了出来: “你脱衣服吧。” 啊? 这句话,莫锦云,就是李子,都听的大大一愣。 锦云的目光,从皇帝身上,转到李子身上,又从李子身上,转回皇帝身上,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皇帝误会了她的意思,转头对:“你……出去!” 锦云“格格”一笑:“不是这么的。” 皇帝愕然。 “万大爷……嗯,两位……是第一次到……‘红云栈’这种地方来吧?” 皇帝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出宫前后,皇帝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并不是李子最担心的走露行踪。第一,他认为筹划严密,并无暴露之虞;第二,潜意识中,他觉得,就算走露行踪,他是皇帝,东边儿的皇额娘脾气又好,能拿他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杀李子和许保田的头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最担心的什么呢?嗯,是摸不清门道,在那些“有趣”的地方,出丑露乖。 皇帝很想叫李子去问一问许保田,那些个“有趣”的地方,都有些什么门道、规矩?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皇帝的尊严和骄傲堵着嘴,这个话,始终不出口。 现在,被人识破底细,当做了“雏儿”,这不是开始……出丑露乖了么? 且对方是“侍候”自己的“姑娘”,这,还没有正经“入港”,就被她觑了,等阵子,呃,还怎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锦云的话,他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比起方才听到额娘与人有染而暴怒失据,脸红得更甚了。 锦云见“两位”都不答话,上扬的嘴角,轻轻的向旁边撇了撇,道:“这么……就是喽?” 她脸上笑容不减,可是,这个嘴角轻撇的微妙动作,使她的笑容露出了一丝讥嘲的意味,敏感的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讥嘲,脑子里“嗡”的一响,脸上好像被人“啪”的扇了一巴掌。 皇帝情绪的变化,锦云却一无所感。 “我们这种‘清吟班’,”锦云笑吟吟的,“可不是三等的‘窑子’,没有第一次过来,就要‘借干铺’的。总要来多几次,彼此熟悉了,你有情,我有意,才谈得上……别的——两位,可是这个理儿么?” “借干铺”,表面的意思,是客人今儿不回家,借“姑娘”的房间睡一宿,不过,只是睡觉,不干别的,所以叫做“干铺”。其实,既在妓院过夜,怎么可能“不干别的”?借干铺,就是嫖客和**鱼水合欢的一种委婉的法。 锦云的话,不能算忽悠皇帝,“清吟班”这种高档的妓院,确实不愿意“借”生客的“干铺”,原因很简单:要你多花钱。生客变成熟客的过程,是一个销金的过程,如果客人第一次就遂所愿,不定以后就不再来了,妓院还赚什么钱呢? 另外,妓院也要借这个过程,看一看,客人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值不值得红姑娘花大气力去缠绵笼络? 不过,锦云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到“清吟班”销金的客人,并不是没有第一次就“借干铺”的,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要有极熟的大豪客的介绍,妓院给这位熟客面子;第二,最红的姑娘是不做这种事儿的——太掉身价了。 当然,如果客人是真肯花钱的,一次过拍出万儿八千来的,那又当别论。 许保田虽然和“红云栈”熟识,却称不上“大豪客”,再者了,他事先也没有向鸨儿打过皇帝今要“借干铺”的招呼;另外,在“红云栈”,锦云虽略逊于绛弦儿,可也是正经的“红姑娘”,并不以为,“万大爷”这种“雏儿”,第一次过来,自己就应该“借”他“干铺”的。 这些门道,皇帝自然是不晓得的,不过,李子却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从来没有对过。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一三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理儿”,似乎是“这个理儿”,可是,此情此境,叫皇帝如何能够放下脸来,认这个“理儿”? 这种尴尬情形,在场若有第三人在,朋友也好,仆人也罢,原该出来打圆场的,但李子是知道自个儿主子的脾性的,不晓得在这个关节上,自己好不好开口话?可是,己方势必不能一直不接话,只好赔笑道:“是,姑娘” 一个“是”字,把皇帝给引爆了。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混账奴才!这儿有你话的份儿?” 李子立即噤声,锦云却吓了一跳,眼睛不由睁大了:这个爷,好好儿的,失惊无神爆这一句,是抽了什么疯了吗? 皇帝素来骄傲而敏感,他的失态,固然是因为丢了面子还是在最脆弱的时刻丢了面子,但是,却并不仅仅因为丢了面子。 锦云这种“红姑娘”的风情,皇帝从未见识,初次照面,神魂颠倒,并不稀奇,对额娘与关某某有染的愤懑,亦一度为其掩却然而,只是“掩却”,不是“消却”,待察觉到了锦云的讥嘲,她的魅力,倏然减退,原先被压抑的满腔怒火,倏然重起。 还有,锦云了两次“两位”,皇帝亦不可忍! 锦云“两位”,原是不想单挑“万大爷”出来,叫这个“雏儿”过于尴尬,可皇帝心中,李子只是一个太监,蝼蚁一般的人,甚至,连正经的“人”都算不上,怎么能够和自己这个九五之尊放在一起?! 因此,李子一开口,皇帝一腔无名立时便被引爆。 还好,不是在宫中。不然,早就当胸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万大爷”为什么生这么大气,锦云不晓得。可她晓得,只有将客人哄高兴了,人家才肯大把掏银子,于是强笑道:“哎哟,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好啦。好啦,先喝杯酒,去去躁火,然后,我替大爷唱一段儿曲儿,好不好呢?” 罢,又去斟了杯酒,捧到皇帝面前:“大爷” “滚!” 皇帝猛一挥手,连巴掌带酒杯,一起甩在锦云的脸上。 锦云“哎呀”一声。向后便倒,撞在了圆桌上,踉跄了几下,还是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倒下去的时候,将桌子上的干湿果碟、茶杯酒壶,一股脑儿带到了地上,噼哩啪啦,一片狼藉。 皇帝挥手,不过是不受她这杯酒之意。孰料动作太大,用力过猛,竟成如此局面,他自己吓了一跳。李子更是暗暗叫了声:“糟糕!” 锦云跌得七荤八素,略略过神来,酒水被面,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味道却是不对,定睛看时。竟是抹了一手鲜血,原来酒杯破裂,划破了额头。 这一见了红,锦云不由得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挣扎起身,撞撞跌跌地往外跑去。 李子急得跳脚,扎煞着手,不晓得该上前赔不是?还是先拦住了再? 就这么略一犹豫,锦云已掀帘出门了。 李子心里破口大骂:操你奶奶个熊,这下子麻烦大了! “咱们快走?” 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李子转头看时,“万大爷”先头涨红的脸已经白了。 李子苦笑:走?想得美!这种地方,打伤了人家的人,哪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他紧张地盘算着,低声道:“走是不成的,等会儿人来了,有什么话,都由奴才去,万主子不必开口。” “好,好!” 皇帝的声音,依旧微微颤抖。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门外脚步纷沓,接着帘子掀开,几个人涌了进来。 鸨儿打头,旁边是个龟奴,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膀子,在后边分站左右。 皇帝的嗓子眼儿,一下子就又干又紧了。 鸨儿一张俏脸,扳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微微张口,未及出声,李子已踏上一步,大声道:“真正是对不住!我们家大爷开玩笑来着,也没瞧清楚,不想就碰着了锦云姑娘!唉,真真正正是过意不去!我们给锦云姑娘赔不是了!锦云姑娘的汤药费,都归我们,都归我们!” 罢,一揖到地。 鸨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俊仆,如此“光棍”,她脸上的神气,好看了一点儿,出来的话,口气也没有那么峻厉了:“你们是许爷的朋友,按理,我也不好来为难你们,可是,这不是汤药费的事儿吃我们这碗饭的,最紧要的,就是一张脸,锦云额头上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如果破了相,叫她今后还怎么吃这碗饭?” “是,是,”李子连连点头,“姐姐的是!” 着,双手递过一张银票,道:“这是锦云姑娘的汤药费,姐姐且请收着。吉人自有相,锦云姑娘的伤势,一定是可以痊愈的。不过,万一嘿嘿,锦云姑娘的赎身银子,也归我们,也归我们!” 鸨儿眼风一扫,见是一张一千两的龙头大票,心中微微一喜,叹了口气,道:“谁叫你们是许爷的朋友呢?他的面子,我也不能不卖!不过,咱们可好了,如果锦云真的那,她可就是你们的人喽。” “一定,一定!” 着,李子满脸堆笑,微微躬身,将手里的银票往上抬了一抬。 鸨儿这才接了过来,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好吧,且这么着吧!” 左右看了看,道:“这儿可够乱的,一会儿我叫人过来拾掇拾掇。” 顿了顿,又道:“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们家大爷再叫一位姑娘啊?” 这句话,连李子也听不出,她是真的客气还是有意讥讽?偷偷觑了皇帝一眼,陪笑道:“多谢姐姐厚意,呃,还是改再来叨扰吧。” 鸨儿一笑,道:“那行,你们就歇会儿,我先出去了。” 四个人走出房门,那个龟奴头看了一眼,道:“梅姐,咱们不多刮他千儿八百的?我看,那个‘雏儿’有钱!单是他帽子上的那块玉,就不止你手上这个数了!” 着,虚点了点“梅姐”的右手银票还捏在她的手里。 “梅姐”摇了摇头:“锦云的伤没什么大碍,他们毕竟是许保田的朋友,咱们也别做的太过了,再”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今晚上有点子不对劲儿!方才咱们进姓万的屋子的时候,好像有两、三个人正向这边靠不像是今儿的客人今儿的客人,我都见过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别弄出什么大事儿来!”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跋扈将军 回宫的路上,由头至尾,, 李子大气儿不敢出一口,甚至不敢直视皇帝——他晓得这个主子的,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儿刺激,都能叫他“炸窝”的。 不过,车子里的地方并不大,皇帝正坐,李子侧坐,想把皇帝排除在视线之外,除非一直扭过头去,或者整个身子扭转过去,把背脊给皇帝——这当然是不可以的,“大不敬”呢。 所以,虽然李子一直微微低着头,不过,只用眼角余光,皇帝表情、动作,还是“尽收眼底”。 皇帝脸上神色,一直变幻不定。 有时候,脸上一片潮红,胸膛急促起伏,两只拳头也攥的紧紧的,李子很是担心,下一瞬,皇帝就会大叫一声,再招来什么不可测的麻烦。 幸好,这一声大叫,始终没有出现。 有时候,脸上一片惨白,两只手交扣在一起,微微发抖。 李子觑得清楚,皇帝手背上的皮肤都捏扯得皱成一团了。 有时候,脸上一片灰败,眼睛也合上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连气儿也不会喘了,只有微微抖动的眉头,证明这还是一个大活人。 刚开始的时候,李子还担心着皇帝的状况,接近紫禁城的时候,他顾不上皇帝了,全副心思,都放在进宫上面了——这一关,可别出什么篓子! 幸好,和出宫的时候一样。无惊无险。 神武门入宫。顺贞门入御花园。寻个僻静角落,替皇帝换回了袍子、坎肩,回到太极殿,正好是开始传晚膳的时候。 晚膳传了上来,皇帝一口也没进,就叫人撤了下去,这个情形,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李子本想劝皇帝多少吃几口,做做样子也好,但担心惹毛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开这个口。 传过晚膳,皇帝就上了床。这算什么呢?没理由这个时辰就“安置”的呀,李子心翼翼的问了声:“万岁爷是要安置了吗?” 皇帝侧卧,背脊朝外,向空中急速的挥了挥手,这是很不耐烦的表示。什么了,只好退了出去。在隔壁的次间守着。 皇帝的寝卧内,一直没有动静。 快到亥初了,李子忍不住了,正打算拼着挨上一脚,进去瞅一瞅,里面儿突然喊了一句:“李!” “……呃?是,奴才在!” 李子略略一怔,赶忙掀帘进屋,皇帝坐在床沿,一见他便道:“你替我去寻一本《后汉书》来!” “《后……汉书》?” “晓得是哪几个字吗?” “呃,奴才……晓得。” “这个书,太极殿没有,你去弘德殿找找,没有的话,就去上书房、南书房看看,总之,一定要现下就替我寻了来!” 大晚上的,皇帝到处寻一本“正经书”,这是前所未有的,不过,他动不动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比这更古怪的差使,也不是没有派过,李子倒也不以为奇。 可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都在乾清宫区,离太极殿倒也不算远,不过,时辰已晚,弘德殿西侧开向西一长街的凤彩门已关上了,李子乃自月华门入乾清宫区,自弘德殿东侧角门入弘德殿。 进月华门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皇帝方才喊他“李”,而不是惯常的“李子”。 不是听差了,发音上,“李”的“李”,和“李子”的“李”,并不一样,还有,那个“子”,虽然不入四声,但口音其实是很重的。 宫里的人,上至太后、皇帝,下至太监、宫女,对这些称呼上的细枝末节,最是敏感,李子不能不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值弘德殿的太监帮着一起找,很顺利的找到了《后汉书》。 书一到,皇帝立即吩咐:“添灯!” 然后,便开始“展卷披阅”。 李子心中嘀咕:这个主儿,难道是,今儿受的刺激太大……转了性了? 呃,不大可能吧。 还有,李子留意到,这本书,皇帝不是打头开始看的,似乎是在中间寻找什么内容,找到了,便不错眼地看了下去,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寝卧内,静悄悄地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喃喃道:“好,好,大计已定,大计已定!” “大计”? 皇帝站起身来,两只手往李子肩膀上一搭,用力按了一按,双眼放光,用热切的语气道:“李,你要帮我!” 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 李子受宠若惊,站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道:“万岁爷这么,奴才怎么当得起?奴才连命,都是万岁爷的!” “好,好!我就知道,你对我忠心!” 顿了一顿,道:“你起来,听我!” 李子站了起来。 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人……嚣张跋扈,秽乱宫廷……” 咽了口唾沫,把下面的话艰难地了出来:“我……要杀掉他!你,要帮我!” 那个人……什么?! 李子的脑袋里,“轰”的一响,背上的冷汗,立即冒了出来。 之前在“红云栈”,你嚷嚷什么“我要杀了他”,我以为只是气头上的话,怎么,要来真的?! “奴才,奴才……” 李子嘴唇打抖。不出话来。 “你看!”皇帝指着桌子上的《后汉书》。“后汉的梁冀。跟他一模一样!专擅朝政,顺昌逆亡,质帝不过看着他的背影,了句,‘此跋扈将军也’,就被他派人给毒死了!” 李子心头猛的一震。 “质帝和我一样,也是冲年继位,崩逝的时候。才九岁!我如果不早为之计,迟早,也是一个质帝!” 李子的脑袋里“嗡嗡”乱成一片。 皇帝兀自咬牙切齿地着:“他真正就是一个梁冀!梁冀的父亲梁商,献美人于顺帝,梁冀就和这个美人私通——这个混蛋,就连……秽乱宫廷,都同梁冀一样!” 事实上,关某人和某太后的关系,同梁冀和那位叫做“友通期”的美人的关系,是不一样滴:友通期不讨顺帝的喜欢。被顺帝退了货,梁商不敢收货。便将友通期嫁了人——那个时代的中国人,还是非常开通的,皇帝上过的女人,一样可以谈婚论嫁。 梁冀对这位美人上了心,“遣客盗还通期”,然后金屋藏娇,双宿双飞,好不快活。这个事儿,叫梁冀的妻子孙寿知道了,梁夫人大吃其醋,带人打上门去,演出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正室捉三”的活报剧。 当然,这些细微差别,对,意义并不大,反正,这个关某人,愈看愈像“跋扈将军”! 皇帝两只拳头都攥了起来,在半空中用力地挥了一挥,眼睛中,放出狂热的光芒来:“对这个奸贼,我……嗯,是咱们——咱们得先发制人!李,我大计已定;你,要做我的帮手!” “奴才,什么都不懂的……呃,奴才,只是一个太监……” “太监就对了!我要你帮我,就因为你是太监!” 呃……万岁爷的话,太深奥了。 皇帝拉住李子的手:“你过来,看这一段!这儿,宦者列传!写单超的这一段!” 万岁爷拉自己的手——这可是想都没想过的“圣宠”呀! 李子一个激灵,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趔趄了一下,凑近了书桌,定睛看去,那本《后汉书》上的字,单个拿出来,大部分倒也认识,可前后排在一起,就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了。 “奴才愚笨,嘿嘿,这个,看不明白……” “没关系,我告诉你!” “梁冀弑了质帝,”,“另立恒帝,目空一切,是更愈加专擅跋扈了!恒帝英明,暗地里聚集了几个又忠心、又有血性的宦者——就是太监,他们是单超……呃,还有,我看看,对,徐璜、具瑗、左悺……还有……唐衡!” 顿了一顿,继续道:“恒帝和五宦者秘密会议,决心铲除梁冀!你看这儿,‘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接着,‘遂定其议,帝啮超臂出血为盟’——就是恒帝将单超的手臂咬出血来——这是歃血为盟、彼此不相负之意。” 李子听得昏头涨脑,听到“啮超臂出血为盟”时,更糊涂了:“歃血为盟”,不是斩鸡头,或者,割自己的手指头吗?咬别人的胳膊,算怎么回事? “大计既定,”皇帝的眼睛放光,“恒帝和五宦者突然发难,‘诏收冀及宗亲党与悉诛之’!你再来看这一段……” 一边儿,一边儿往前面翻书,“找到了!梁统列传,讲梁冀的这段儿,嗯,‘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梁冀的老婆姓孙,孙氏是他的妻族,就是,灭了梁冀的九族,杀得一干二净,痛快!” 顿了一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总有一,那个姓关的奸贼,也叫他是这么个下场!” 妻族?轩亲王的妻族……呃,轩亲王的福晋,不就是你的姐姐?里面还有你的亲姐姐!你难道要…… 李子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到这儿,皇帝在书上一拍:“书里,‘朝廷为空’——就是,党附梁冀的人太多了,朝廷里都是他的人,杀的杀,黜的黜。这下子——嘿。痛快。痛快!” 李子头昏目眩。 不过,无论如何,我知道你为什么“太监就对了!我要你帮我,就因为你是太监”这个话了。 可是…… “万岁爷,”道,“今儿在外边儿,呃,内务府那个什么‘琦大’的。未必……就是真的,不定,呃,只是喝醉了混吣……” “断乎不是!”皇帝咬牙切齿的,“回来的路上,我通前彻后的想过了,内务府那个混蛋的,严丝合缝,都对得上号,必是真的!当然。私议圣德,也是该死!待收拾了那个姓关的奸贼。今儿在那间屋子里吃酒的,不分男女,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不分男女,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李子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万岁爷,奴才以为,呃,咱们不好,呃,明着出……那个人的名号,这个,这个,呃,隔墙有耳。” 皇帝一怔,随即连连点头:“你的对!好,你,咱们该怎么办?该怎么除掉这个奸贼?” “呃,呃……” “我想过了,”皇帝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咱们可以师圣祖擒鳌拜的故智!鳌拜,不就是被一帮打布库的太监拿下来的么?目下,也有一班太监跟着我打布库,你看,这有多巧?正正好!简直就是——” 他想了一想:“夺其魄!” 事实上,鳌拜并不是“被一帮打布库的太监拿下来的”,可是,两百年了,宫里边儿的人,尤其是太监,都爱这么传,许多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当真了。 可是—— 叫那帮太监……拿下轩亲王?这,这……可能吗?不出,这里边儿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这……根本无法想象啊! 万岁爷的这一招,靠谱吗? “啊,对了,我忘记跟你了,梁冀伏诛之后,恒帝酬功,五宦者都封了侯,世称‘五侯’——你看……嗯,单超封新丰侯,徐璜封武原侯,具瑗封东武阳侯,左悺……封上蔡侯,唐衡,封汝阳侯!”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咱们同心协力,关……那个奸贼伏诛了,我答应你,也封你一个侯爵,一等侯!到时候,你就跟……曾国藩一样了!” 什么?! 李子又是一阵昏眩。 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了。 后汉——那是啥时候?不晓得。恒帝、梁冀、“五侯”,也是全然没有概念的,难道以前,真的有过太监做了侯爵? 皇帝的话,李子将信将疑,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五侯”神马的,是“以前”,现在,可是“本朝”,本朝的情形,李子多少是了解的,“本朝”太监的情形,他更是“心水清”—— 太监封侯? 讲什么笑话! 皇帝的脾性,李子也是了解的,某种意义上,他要比皇帝自己和两位皇太后,更加了解皇帝。 皇帝许的“封侯之愿”,不过是个大大的气泡。 他未必是有意欺骗——事实上,皇帝自己也不晓得,这只是一个大大的气泡。 李子定住了神,道:“奴才这副草料,怎么敢跟曾中堂相提并论?呃,再者了,国家大事,奴才也是一窍不通的……” 皇帝的脸色变了,眼神儿也变得凌厉了:“怎么?我了这么多,你还是?……” “啊?不是,不是!万岁爷误会奴才了!奴才的命,是万岁爷的,怎么敢不尽心竭力?只是,只是,事体太大了,奴才一个人……呃,奴才以为,这个事儿,咱们很该再找一个人来商量的。” “再找一个人?谁?” “王师傅。” 皇帝眼睛一亮:对呀!王师傅!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当初,只看了王庆祺的《悦来店》,还不晓得他长什么样儿,皇帝已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不出的对味儿!真正是君臣相得,千古际遇!那个时候,他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王庆祺,一定能够成为自己的心腹,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将来自己亲政,铲除权臣,宸衷独断,王庆祺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帮手! 自己就是刘玄德,王庆祺就是诸葛亮! 对,王师傅一定能够出奇计,替我拿下那个姓关的奸贼! 当然,同王庆祺密议此事,不能在弘德殿。 不止弘德殿,紫禁城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适合的。 还是得出宫。 (四千七百字大章奉上!另,年关将近,狮子在这儿向各位书友拜个早年!再厚着脸皮,求票票一张,谢谢!) *(未完待续。)u &l;/br&g; 过年期间放假安排 各位书友新年快乐!月6日至月9日,狮子替自己放四假,月10日(初三)复更。 这一年到头了……嘿嘿,想来书友们都能够理解的,谢谢! 另,预告:月10日(初三)复更当,五千六百字大章迎新年! 狮子再次恭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谁之社稷 门开了,王庆祺从屋内迎了出来,满面春风:“李公公好。£∝,” 李子利落地打了个千儿,满脸堆笑:“给王师傅请安。” 王庆祺一边作揖还礼,一边暗自嘀咕:这李公公怎么还带了随从过来? 昨儿下了学,,请他明儿告一病假,不要入直弘德殿了,不过,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候着。 王庆祺自然应承。他以为,皇帝贪玩,又想偷一的懒;叫自己在家里候着呢,必定是有什么“稗官部”之类的“差使”要交代,话头比较多,在宫里不方便从容细,乃派李子到自己家里和自己“面谈”。 李子果然按时登门。可是,这种“差使”,是不便入旁人之耳目的,他怎么另带了个太监过来? 这个太监,站在李子身后,微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王庆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进了屋,李子马上掩上房门,然后,向旁边让开了两步,并侧过了身子。 王庆祺正在奇怪,后面的太监走上前来,抬起了头。 起初,王庆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么像……不可能啊! 待看清楚了,脑子中倏然闪过李子方才的奇怪举动,登时目瞪口呆:“皇……上?!” 他立即撩袍跪倒,颤声道:“皇上万乘之尊,系四海之重,怎么能够轻舆微服,临幸臣的蜗居?这。这。这……” 王庆祺的反应。叫皇帝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快意,隐隐约约,晓得了什么叫做“威不测”——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心醉! 这,才叫“人主”嘛! 那个……嘿嘿,戏里面不也都是这么唱的吗? 他俯下身子,双手来扶王庆祺,口中道:“王师傅请起!” 王庆祺站了起来。脸上表情,惊喜惶恐,粲然可观,皇帝心中十分满意:这才像个见到皇帝的样子嘛! 他像唱戏般长长叹了口气,道:“唉!奸臣胁国,社稷危矣!朕不能不问计于师傅!不然,也不敢轻造潭府!” 这几句话,不伦不类,皇帝到臣子家里,那叫“临幸”。怎么能什么“轻造潭府”?皇帝的意思,是示王师傅以“礼贤下士”。可是,过犹不及。 不过,王庆祺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奸臣胁国”四个字,叫他的心大大地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王庆祺请皇帝上座,然后亲自斟茶倒水,折腾过了,道:“王师傅也请坐吧。” 王庆祺谢了皇帝的“赐坐”,斜签着身子,在下首坐了下来。 皇帝看了李子一眼,心想,今儿是“密议”,要不要……也给他赐个座呢?可是,赐坐太监,本朝两百多年来,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再者了,王庆祺是朝廷大臣,叫太监和他平起平坐,他大约会不高兴,犹豫了一下,算了。 轻轻咳了一下,拿了拿劲儿,道:“关卓凡专固国朝,胁迫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嗯,这个,乖张悖逆,其迹著矣!” 王庆祺身子一晃,差点儿从椅子上出溜下来。 这段话,是皇帝打了许久的腹稿,自以为有振聋发瞶之功,看王师傅的反应,诚不虚也,他心中得意,继续“背”他的腹稿: “窃弄大柄,其罪一!秽乱宫廷,其罪二!悖逆伦,罪不容诛!朕意已决,为社稷,为祖宗,除此神奸巨蠹!王师傅,你是朕的肱骨之臣,你要襄助朕躬,诛灭獠顽!” 春寒料峭,然而,王庆祺的汗水,一层层的渗了出来,他颤声道:“臣冒昧,请问皇上,轩……关……之罪,呃,有什么……呃,实证么?” 道:“关卓凡专擅跋扈,瞎子都看得见,要什么‘实证’?至于‘秽乱宫廷’,我亲耳目睹,铁证如山,绝对错不了!” 什么叫“亲耳……目睹”? 皇帝并未意识到自己话中自相矛盾之处,王庆祺呢,既不敢给他指出来,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秽乱宫廷”?难道就是传言中的……我操! 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狂暴的、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之中了。 我,我…… 唉!当初,我为什么要去巴结这个弘德殿的差使?! 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如何充分,王庆祺又背着光,皇帝并没有看清,王师傅脸上的神气,比死了老子娘还要难过,自顾自的了下去: “大事若成,王师傅,朕不吝分茅之赏!还有,嗯,朕许你,进内阁大学士,领班军机!” 分茅之赏?内阁大学士?军机领班? 这些位子,都……太他妈诱人了。 不过,前提是,我得有命去坐。 “朕意师法圣祖!”,“圣祖用一班打布库的太监,就拿下了鳌拜;朕的身边,正正好,也有一班打布库的太监!嗯,先诏关逆入宫,然后,摔杯为号,一拥而上,一鼓成擒!王师傅,以为此计如何啊?” 摔杯为号?呃,这,是在唱戏吗? 王庆祺深深吸了口气,离座而起,跪了下来,磕了个头,抬起身子,道:“臣蒙皇上特达之知,粉身碎骨,亦不足以为报!因此,刍荛之见,虽有污圣听,但不敢不披肝沥胆,敬陈御前。” “王师傅起来话吧。” 王庆祺答了声“是”,却还是跪着。 “臣以为,皇上方才的这个法子,只怕是……呃。行不大通的。” 皇帝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行不通?为什么?” “回皇上。这其一,圣祖擒鳌拜,用的并不是太监,而是一班少年亲贵侍卫。圣祖与这班少年侍卫,朝夕过从,推心置腹,几乎算得总角之交,乃得其死力。如今。朝廷制度严密,不比国初制度粗疏,圣祖和少年侍卫们的君臣际遇,是再也不能有的了。” 顿了一顿,道:“另外,我朝鉴于前明宦官之患,对后廷内侍之管制,为历朝历代之最严,两百年下来,宦者心安分。不敢稍有逾距。而且,呃。这个……关某积威日久,内廷宦侍,多有目之为韦陀、为金刚的,皇上指望他们……咳咳,这个,若他们事先不予机密,事发仓促,只怕惊骇莫名,是否奉旨如意,殊属难言;若他们事先参与机密,只怕,只怕,呃,会有……胆出首者。” 话。 王庆祺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不过,他也知道,对于自己的这番话,皇上大约是不会怎么高兴的。本来,“批龙鳞”这种事儿,放在平时,他王庆祺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真正是性命交关!皇帝如果不能够回心转意,自己一条命,很可能就要不明不白的交代了!所以,不管皇帝学生高不高兴,话,该的,得;不该的,咳咳,也得。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还是没有动静。 感觉皇上似乎也没有生多大的气,王庆祺的胆子大了起来,清了清喉咙,继续道:“圣祖能够宸衷独断,拿下鳌拜,还因为……鳌拜是镶黄旗的,他的势力,主要局限于两黄旗,而两黄旗是子亲军,不是鳌拜的私兵,鳌拜圈禁,党羽伏法,他的部下,不管服不服气,没有人可以称兵造逆。可是,如今的形势,呃,是大大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 话了,语气沉闷,又干又涩,好像嘴里含了一块木炭。 “回皇上,”王庆祺,“洪杨乱起以来,朝廷经制之兵,已皆……呃,大多已不可用,不然,也不必办团练、办勇营了。” 顿了一顿,道:“既办勇营,乃有湘、淮、楚诸军,以及……呃,轩军。这些军队,为曾某、李某、左某和……关某等手创,就连军饷,十有**,也是领兵将领自行筹措的,因此,诸军兵将之黜陟奖惩,固然出于曾、李、左……关一人之念,旁人无从置喙;提调、指挥,更是……呃,只领受曾、李、左……关一人之命,换了人,断难……如意的。” 到这儿,王庆祺咽了口唾沫,正想着该如何往下,皇帝开口了:“那,他们还算不算是朝廷的兵?” 声音依旧干涩,似乎没有一点儿感情,但王庆祺眼角余光,却看到皇帝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抖。 王庆祺心下不安,可还是得硬着头皮下去:“呃,自然……还算是朝廷的兵的,不过——”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道:“圣明不过皇上,这些军队,是某某、某某的私兵,亦无不可。” 皇帝的两只手,猛地一紧,捏住了拳头。 王庆祺的心,也跟着一紧,不敢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拳头,又慢慢儿地松开了。 王庆祺道:“这个情形,先帝,枢府诸公,和……呃,两宫皇太后,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呃,对相关人等,一向……优容。如今,关某又入直中枢,这个,呃,内外……” 到这儿,不由一顿,自己亦悚然而惊:这关某人,既握兵权,又掌政柄,这,不是坐实了的“专固国朝,胁迫内外”吗? 话还是得往下。 “轩军较之湘、淮、楚诸军,情形尤为特出!轩军西法练兵,体制大异同侪,就是朝廷‘知兵’的大员,亦难以窥其堂奥。关某之外,呃,是无人可以掌握的。遽然……入关某以大逆之罪,呃,若轩军之中,有人不体上情,甚至……生出二心。呃。这个。一夫倡乱,万夫响应,臣不知,朝廷,呃,何以为计?” 皇帝的拳头,又捏了起来。 王庆祺打住了。 过了片刻,见皇帝的拳头又微微的松开了。王庆祺道:“所以,臣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啊……” “砰!” 一声击案的爆响,吓得王庆祺浑身一哆嗦,抬起头来,只见皇帝脸色铁青,眼睛发红,样子十分怕人。 “够了!你东拉西扯。危言耸听,不过是胆怕事。不肯尽心竭力罢了!什么‘粉身难报’,都是假的!王庆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急起来,“朕”又变回了“我”。 王庆祺微微一阵昏眩。 我口干舌燥,你却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唉,我的前程,只怕是“冻过水”了。 不过,无论如何,同保住性命比起来,前程神马的,呃,先放一放吧。 “皇上是误会臣了,臣,真真的是……赤胆忠心啊!” 顿了顿,又道:“皇上,就算内侍可用,就算……不考虑轩军的反应,咱们也……也拿不下关某啊!” “为什么?!” “皇上尚未亲政,不能独自召见大臣,咱们怎么能够,呃,诏关某入宫……呃,应该,这个,诏关某入……后廷呢?” 不出话了。 “臣想着,唯一的机会,是趁关某直弘德殿的时候动手——可是,现在,他虽然还挂着‘师傅’、‘弘德殿行走’的头衔,可……几已不再入直弘德殿了……” 皇帝却是眼睛一亮:“对,弘德殿!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紧张的思索起来:“他确实很少入直弘德殿,可不见得从此就不入直弘德殿了……嗯,我可以……向‘东边儿’求一求,他再忙,一次半次,总是可以的……” 皇帝没有意识到,他的嘴里,母后皇太后变成了“东边儿”——他还从来没有在任何“外人”面前,用“东边儿”来指代嫡母。 王庆祺也没有留意到皇帝话语中的异常,他此时懊悔无比,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大嘴巴子了:我他妈的多什么嘴,扯什么弘德殿! 无论如何,要打消皇帝的这个念头! “呃,皇上,就算咱们将他拿了下来,这个……之后呢?” 皇帝又是一愕:“之后什么?” “皇上尚未亲政,不能明发诏书,就算‘有旨意’,军机处、内阁,也不会‘承旨’,旨意,呃,是怎么也发不出去的。还有,呃,只怕,咱们前脚将他拿了下来,后脚,母后皇太后就带着侍卫过来了……” 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以一种绝望的语调道:“这么,我就是一个……傀儡了。” 王庆祺赶忙道:“话可不能这么!皇上只是尚未亲政!待亲政了,大柄在握,自然……” 道:“只怕等不到亲政,我就变成后汉的质帝了。” 后汉……质帝? 王庆祺对于史实,自然是清楚的,他浑身一震,道:“绝无是理!关某虽然专擅跋扈,但以臣之见,尚无二心……” “无二心?!无二心?!你,也他‘跋扈’了!” 王庆祺暗骂自己:好好儿的,我干嘛要去扯这两个字? “呃,臣以为,跋扈和跋扈,是不一样的,这个‘跋扈’和‘跋扈将军’,呃,也是不一样的。鳌拜也跋扈,肃顺也跋扈,其罪……都是应得的,但若他们已有了悖逆谋弑的心,臣以为,多少还是过了,这关某,臣以为,呃,亦……” “你不必再了!” 王庆祺只好闭嘴。 “不管他有没有悖逆谋弑之心,但秽乱宫廷,辱我太甚,我就不能不杀他!亲政还要多久?我等不了!再等多一年半载,我非疯掉了不可!” 秽乱宫廷?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嘛! “王庆祺,”道,“忠心不忠心,不是单靠一张嘴的!两面三刀、口不对心,就是欺君!你也了,我总是要亲政的,待我亲了政,哼,这种墙头草般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想去!” 王庆祺呆住了。 皇帝站了起来:“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皇上……” “李,咱们走!” 皇帝拂袖而去,王庆祺只好“跪送”。 之后,他站在在院子里,发了半的呆,回到屋里,坐了下来,又发了半的呆。 怎么办?怎么办? 他固然热爱荣华富贵,但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他亦不算一个胆的人,但做这种失败了便身死族灭的“大事”的胆子,却是没有的。 皇帝学生的脾性,他也是了解的,一念既起,便无法消却,对关卓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没有自己的帮忙,他都会“动手”的,迟一点、早一点的事儿罢了。 这个事儿,即便自己始终敷衍,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气力,但无论如何,已入其局,将来事败,便难逃瓜蔓。 在他看来,“除此神奸巨蠹”,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将来事败”,是不可避免的,则自己“难逃瓜蔓”的下场,也就不可避免。 王庆祺熟读史书,这类政争失败者的下场,他是很清楚的,,他这种在下边儿“襄赞”的,几乎都逃不脱菜市口上的一刀。 后脖梗凉嗖嗖的。 还有,王庆祺晓得,以皇帝的脾性,那段话,也不算玩儿虚的:“忠心不忠心,不是单靠一张嘴!两面三刀、口不对心,就是欺君!你也了,我总是要亲政的,待我亲了政,哼,这种墙头草般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想去!” 就是,即便皇帝能够忍住,在亲政之前,不对关卓凡动手;亲了政,也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闹不好,自己的倒霉,还在关卓凡前头呢。 我左右是做不成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事儿,是没有人可以商量的。 呃…… 如果有,那么,只有一个人:父亲大人。 父子情殷,怎么着,老父都不至于把自己给卖了。 可是,王庆祺也是知道自己这个老爸的,性格庸懦,谨慎微,掉下片树叶,也怕砸着头,不然,也不能混得这么惨:道光二十年就点了庶吉士——曾国藩亦不过道光十八年会试中式——目下已是同治五年了,距他“散馆”,整整二十四年了,连儿子都点了翰林,他却连一任“考差”都没有放过。 大的麻烦,给他听,会不会,吓坏了他? 他又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呢? 唉! 思前想后,犹豫再三,到了晚上,到底还是把这个事儿,同父亲了。 王祖培默然不语。 王庆祺也不话。 过了差不多半刻钟,王祖培终于开口了: “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 顿了一顿,“轩王,社稷柱石也。” 王庆祺心头大震。 他晓得父亲的意思了。 他也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了。 “今日事,今日毕。” “……是,儿子……遵命。” (五千六百字大章奉上!另,狮子给各位书友拜年啦!这个……恭喜发财,票票拿来!恭喜发财,票票拿来!嘻嘻,拜谢!拜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一六章 事有可为? 第二,弘德殿。 看到王庆祺的第一眼,皇帝微微怔了一怔:这个人,虽然照例堆出来满脸的笑容,但眼圈发暗,脸色青灰,一看就是一夜不曾安枕的样子。想来,自己“轻造潭府”之后,是夜,他辗转反侧,人交战,难以成眠。 王庆祺的这副形容,叫皇帝心里舒坦了一些——“姓王的良心,到底还没有全给狗吃了。” 不过,讲书的时候,他依旧对王庆祺没有任何好脸色,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且动作多多,不是打呵欠,就是伸懒腰,王庆祺有所问询,几乎都不回答,不是嚷嚷“我要喝水”;就是皱起眉头,“肚子疼,忍不了”。 出了屋子,并不真的去茅房,只是在院子里兜圈子,兜够了,才懒洋洋的回到屋子里来。 如果讲书的师傅是倭仁,皇帝是绝对不敢如此作怪的;如果奉派了“照料弘德殿”差使的醇王在,皇帝虽不怕他七叔,可也不敢太放肆,因为若不听教训,醇王转头就去找四嫂告状了。 可是,今儿这两位都不在,我还不叫你这个“辜恩”的软骨头、墙头草,好好儿瞅一瞅,“颜”是什么“色儿”?! 不过,王庆祺似乎毫不介怀,每有提问,皇帝或扬着脸,充耳不闻,或各种花式作怪,可王师傅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豫或尴尬之色,由始至终,一团春风。 好容易挨到下学了,王庆祺对李子使了个眼色,李子会意,寻了个由头。留在了最后。 他们两个的举动,皇帝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只“哼”了一声,没有什么。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自顾自地先去了。 过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李子才回到弘德殿。 “什么事儿,磨蹭了这么久?”皇帝斜乜着李子,“瞧你的神气,倒好像……挺高兴的?” “是,”李子笑嘻嘻的,“王师傅那儿。有好信儿呢!” 皇帝心中一跳。 好信儿? 摒退殿内、殿外闲杂人等,李子道:“奴才先给万岁爷告个罪,万岁爷前几微服出行的事儿,奴才……嘿嘿,自作主张,给王师傅听了。” 李子“自作主张”,皇帝倒是不以为意,连计划诛除“神奸巨蠹”这种大秘密,都和王庆祺了,出宫微行。行院寻欢,“事”一桩,自然没有什么对其隐瞒的必要。 不过。姿态还是多少得有一点儿:“哼,你倒是嘴快。” “奴才该死。” 顿了顿,李子:“王师傅问奴才,‘那个人’……呃,秽乱宫廷的罪行,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奴才想,要人家出力,这种紧要关节,就不能不交代清爽。不然,大伙儿做起事情来。心里不大有底儿,所以……嘿嘿。” “也罢了。他怎么?” “王师傅义愤填膺!他,‘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真正是……呃,‘人神共愤’!他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个人’……呃,‘斩落马下’!” “斩落马下”这种戏里边儿的话,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不过,皇帝爱看戏,王庆祺爱唱戏,有时候,君臣対唔,时不时会跳出几个戏词儿,李子如是转述王庆祺的话,皇帝并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还算他有良心!”皇帝,“可是,昨个儿,他为什么又是那样一副德性?” “王师傅,昨个儿,事儿来的太突兀了,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转过弯儿来,单想着什么……哦,‘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呃,‘凡事须做万全考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就单想着难处了。” 皇帝“哼”了一声。 顿了一顿,李子继续道:“王师傅,昨儿晚上,他想了一宿,愈想愈是惭愧!皇上对他的恩典,真正是高地厚!呃,这个,‘君臣际遇,千古不遇’!皇上有所托付,他却一味摆难处——不能为君分忧,实在是羞惭无地!” 皇帝又“哼”了一声。 “王师傅,他定下心来,苦苦思索,终于发现,事情并非不可为!” 皇帝眼睛一亮:“哦?!” “不过,”李子微微压低了声音,“王师傅,‘擒杀巨憝之机,不在宫内,而在宫外’!” 皇帝的眼睛睁大了:“宫外?” “是!”李子,“王师傅,他昨个儿的话,并未全错,宫里边儿的情形,确实很难下手,即便‘巨憝就擒’,亦难以免于钟粹宫的干涉,到时候,前功尽弃,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顿了一顿,继续道:“宫外边儿呢,却是宽地广,方便多了!” “宫外边儿……” “王师傅,有两条路子可走:第一条,派人暗地里做掉‘那个人’……” “刺……杀?” “正是!”李子,“‘那个人’的身边,虽然也有护卫,不过,有时候人多些,有时候人少些——反正,总有疏忽的时候!这种时候,‘敢死之士,博浪一击,即可中也’!” 呃,“博浪一击”,其实是没有“中”的。 不过,皇帝没有想到“博浪一击”是什么,喃喃道:“嗯,这是走荆轲、聂政的路子了……” “荆轲”是谁,李子是知道的,“聂政”何许人也,就不晓得了。 “王师傅,这第一条路,是最容易收功的,可是,不能够将‘那个人’明正典刑,想来,皇上大约会……呃,那个‘若有所憾’……” 这个“若有所憾”,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就是!”皇帝咬牙切齿的道,“不但不能够明正典刑,还得给他一堆‘恤典’,想起来就……哼!” 顿了一顿,“那第二条路呢?” “王师傅,这第二条路,也要在宫外边儿动手!嗯,事先请了皇上的‘衣带诏’,寻个合适的机会,当场宣旨,正大光明地将‘那个人’拿了下来,然后明发上谕……” “啊?他不是过,军机处、内阁,都不会‘承旨’吗?”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大大的忠臣 “王师傅,”李子,“军机处确实是不会‘承旨’的,旨意公事公办的交给内阁,内阁大约也不肯‘承旨’的。不过,他细细地想过了,内阁里面,还是能够找到肯‘承旨’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大学士,学士就行——旨意不要公事公办的交给内阁,而是直接交给这个学士!” 顿了顿,“只要这个学士,将旨意发了出去,就是‘生米煮成熟饭’,‘那个人’又不在宫里边儿,母后皇太后仓促之间,照应不到,待到上谕明发,再想如何如何,也是来不及的了!” 皇帝并不清楚,从二品的内阁学士,有没有独自“承旨”的权力,政府如何运作,他其实是个懵懂。不过,他晓得,皇额娘黜落六叔的那一次,就是绕过了军机处,自个儿拟旨,直接颁给内阁,倭仁守旧,看不惯“洋务”,同六叔政见不同,因此,很乐意“承旨”,旨意一“明发”,六叔和他那一帮人,立马就懵了。 既然可以如此摆弄军机处和内阁,那么,在内阁内部,也可以如法炮制:绕过大学士,找肯“承旨”的学士,把旨意发出去,这旨意一旦发了出去,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关卓凡和他那帮子人,也得蒙圈! 至于内阁学士独自“承旨”,合不合规矩,根本不重要!皇额娘黜落六叔,绕过了军机处,其实也是不合规矩的,又如何?关键是旨意能发的出去! 合规矩、不合规矩的,还不是“上头”了算? 太好了! 昨个儿,这个王庆祺,推三阻四的,一个晚上过去了。就想出了这些道道,可见,人嘛。就是贱,就是要逼的! 我真是纵英明! 皇帝又兴奋。又得意,很觉得自己有几分“帝王之术”了! “不过,”李子,“‘承旨’的那个内阁学士,得许他点好处……” “没问题!”皇帝,“给他晋……大学士!越过协办大学士,直接晋大学士!” “万岁爷圣明!” 皇帝想起一事,道:“咱们把‘那个人’拿住了。轩……呃,‘那个人’下边儿的人,怕不怕他们……兵变?甚至……造反?” “这个事儿,”李子,“我也问过了王师傅,他,只要不杀掉‘那个人’,他的部下,投鼠忌器,就不敢有什么异动。” 皇帝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对!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想一想,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他?就像……圣祖圈禁鳌拜那样?这么一来,岂不是给他留下了一条性命?哼,那岂不是太便宜了这个贼子?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万岁爷望安,王师傅,这其实不难办,不过要等多一年半载……” “等什么呀?” “呃,等将带他的那支兵的将领们。一个个都换成了咱们自己的人……” “啊,对。对!然后,就可以将‘那个人’明正典刑了!” “是。” “好!”皇帝兴奋的攥紧了拳头。猛的挥了挥手。 转念一想,又犹豫了,道:“不过,王师傅不是过,那支兵,‘情形尤为特出’,嗯,什么‘西法练兵’,‘体制大异同侪’,‘就是朝廷知兵的大员,亦难以窥其堂奥’么?” “万岁爷想的可真是周到!”李子赞叹着道,“真正是……‘算无遗策’!这个事儿,我也问过王师傅,他,咱们派去‘取而代之’的人,不是带兵打仗,而是‘按兵不动’,能不能‘窥其堂奥’,有什么关系?” 皇帝被忽悠的晕乎乎的,连连点头:“对,对,对!” 不过—— “在宫外边儿动手,好是好,可是,咱们,没有……人手啊?” 李子“嘿嘿”一笑,道:“怎么会没有人手?万岁爷忘了许保田了?” “许保田?” “许保田是侍卫,”李子,“昨个儿,王师傅不是,康熙爷拿鳌拜,就是用的侍卫吗?” “啊……对呀!” “许保田的事儿,我也给王师傅听了,他,许某智勇双全,实乃忠臣义士,非……‘富贵险中求’之谓所可局限!他,如果万岁爷允准,他想叫奴才带着,和许保田见个面,这个……共商大计。” “好,好,好!你叫王师傅跟许保田,事成之后,他可就……不止一个副将了!这个,他也不必外放了,这个,这个,九门提督,就是他的了!” 尤觉不足,顿了一顿,又“加码”了:“你跟他,剪除了国贼,我亲了政,这个朝政,文的,我就靠王师傅;武的,我就靠他姓许的了!” 想着不好冷落了李子,又补充了一句:“宫里边儿的事儿,自然就全靠你了!” 再来一句:“你们三个,统统封侯!” “谢我主隆恩!” 李子先来了句戏词儿,然后跪倒,“咚”的磕了个响头。 “平身——” 皇帝大乐,一时之间,真心觉得左有文臣,右有武将,且“内外相维”,这个,大事可期,下……尽在掌握了! “王师傅还,”李子站起来后,笑嘻嘻的道,“八大胡同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像那那样,一不心,惊了圣驾,是极不妥当的;若竟然犯了圣驾,做臣子的,更是……这个,呃,‘百身莫赎’!所以……” 顿了一顿,微微压低了声调,道:“王师傅,由他来准备一座精致的宅子,家什陈设,仆役丫鬟,什么都妥妥贴贴的,皇上微行,出了宫,就直接到这座宅子里来!他事先将北京城最好的姐儿,接到宅子里来候着,皇上……呃,这个,‘万几之余,娱性情’,嘿嘿,就方便的多了。” 什么?! 这不成了……“外宅”了吗? 皇帝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心里头,更是火烫得发痒了,出话来,连声音都有点儿打抖了:“好,好,这个主意好!王师傅,真正是……大大的忠臣!” “王师傅还,”李子的声调变得神秘了,“他识得许多皮黄班子的‘角儿’,哎哟,那些个‘角儿’,那些个身段扮相,那些个唱念做打,嘿,绝了!王师傅,隔三差五的,他叫个‘角儿’过来……嘿嘿,伺候万岁爷,先唱几段戏,然后……嘿嘿,嘿嘿!” 顿了顿,“不定,万岁爷觉得,比起姐儿来,这班‘角儿’,更有……一番风味呢!” 皇帝昏头涨脑,已不晓得该什么了,来来去去,就是这句话:“王师傅真正是大大的忠臣!”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黄雀行动和榫卯计划 朝内北街,轩亲王府。》, 关卓凡面前的书桌上,摆着军调处送来的一封密件,密件的右上角,盖了一个的红色印章,标志着这封密件的密级——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里面是一个希腊字母“”。 轩军的情报密级,共分六等,由低至高,分别是蓝一、蓝二、蓝三、红一、红二、红三。蓝一至蓝三,标志为蓝色等边三角形,内置对应的希腊字母;红一至红三,标志为红色等边三角形,内置对应的希腊字母。 “红三”,这是轩军情报体系密级最高的标志。 当然,红一至红三的标志,酷肖原时空某地对某种艺术作品的某种成分的分级标志,至于轩亲王为什么会选用这种可能令本书读者产生误会的标志作为轩军情报密级的标志,呃,狮子也不晓得。 来看看密件的内容。 乍看上去,属于“每一个字都认得,但摆在一起就不晓得什么意思”那种,但对照过密码本,再按照特殊的规律“翻译”之后,就变成了以下的内容: “黄雀行动、第三阶段、b计划。顺利。黄雀入笼。青雀、白雀、紫雀各安其位。开始投食。” “投食”两个字,叫关卓凡右眼皮轻轻的跳了一下。 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密件,火焰窜上来之后,将其扔进了一只浅口的青瓷盆中,密件在火光中扭曲、翻转,很快化为灰烬。 看着袅袅的青烟。关卓凡无声的叹了口气。 箭已离弦。再也不能回头了。 “黄雀行动”。是军调处成立以来,实施的最重大、最秘密、最复杂的行动,关卓凡亲自领导,陈亦诚主持实施。“黄雀行动”倾军调处全处之力,但行动的终极目的,只有关卓凡和陈亦诚两个人知晓,连马丁内兹都不甚了了。 “黄雀行动”由多个环节组成,分成不同的阶段。每一个阶段,都准备了两到三套方案,军调处内部,以“a计划”、“b计划”、“计划”谓之。现在,正进行到第三阶段,实施的是“b计划”——经过对“a计划”实施效果的评估,陈亦诚和马丁内兹都认为,“a计划”不可控因素过多,增加行动成功的难度,甚至可能导致关键信息的外泄。报关卓凡批准,改行“b计划”。 某种意义上。可以,在“黄雀行动”正式定名成案之前,这个行动便已开始实施了,特别是对几个关键角色——青雀、白雀、紫雀的选择、确定。只是,那个时候,还不叫“黄雀行动”罢了。 “青雀”的人选,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但需要合适的时机,把他变成“青雀”。一年前,宫内一次的“意外事故”后,这个时机出现了。 “白雀”由关卓凡亲自选定,之前,甚至没有经过军调处的“背景调查”。不过,军调处的“补充调查”,以及之后“白雀”的表现,都证明王爷目光如炬,如果叫军调处自己去找,只怕都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选。 王爷素来洞鉴万里,陈和马,除了打心眼里佩服之外,倒也没想别的什么。他们不晓得,“白雀”的确定,对于穿越者关卓凡来,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有足够的历史资料表明,某某某是“白雀”的不二之选,轩王爷这边儿要做的,只是因势利导罢了。 真正不好办的,是“紫雀”的人选。 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另一项秘密行动“榫卯计划”。 “榫卯计划”和“黄雀行动”有密切的关联,但并不从属于黄雀行动,并且,远在“黄雀行动”定名成案之前,便已开始实施了。 “榫卯计划”的目的,是向紫禁城的侍卫和护军,渗入轩军自己的势力。 护军还好办,难的是侍卫。 紫禁城的侍卫,由“领侍卫内大臣”管领。这个位子,以前,肃顺是坐过的,恭王也是坐过的,后来,恭王御前咆哮失礼,一跤跌倒,复出之后,军机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内务府的差使恢复了,但“议政王”的头衔不复,同时丢掉的,还有“领侍卫内大臣”。 接恭王“领侍卫内大臣”的缺的,是醇王。 后来,又加了一个伯彦讷谟诂。 关卓凡入玉牒,贝子、贝勒、郡王、亲王,一路青云直上,领班军机、独掌国柄,终于到了皇帝口中“专固国朝、胁迫内外”的地步。但有点奇怪的是,他的头衔中,和紫禁城相关的,或者更准确的,和内廷相关的,却只有一个“御前大臣”。 由始至终,两宫皇太后没有表露过叫他兼署“领侍卫内大臣”的意思。 留意到这个情况的人不多,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轩亲王身上的差使太多、太重了,现在连入直弘德殿的辰光都拿不出来,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照应宫中的宿卫? 但关卓凡自个儿,却不能“不以为意”。 “御前大臣”也是非常重要的头衔,带上这顶帽子,就意味着成为了“上头”最亲信的重臣、近臣。外臣入觐,要由御前大臣“带班”;御前大臣自己觐见,却不必“递牌子”,直接请见可也。 另外,御前大臣也能够代表“上头”,管理“乾清宫侍卫”和“御前侍卫”等“内廷侍卫”。 紫禁城的侍卫中,“乾清宫侍卫”和“御前侍卫”这两种“内廷侍卫”,地位是最高的。从乾清宫开始,就算进入内廷,宿卫内廷,是最受信任的亲贵子弟才能充任的差使。其中,“御前侍卫”,顾名思义,在御前“行走”,和“上头”的距离最近,较之“乾清宫侍卫”,又更进一步了。 不过,乾清门以南,属于外朝,外朝的宿卫,就不归御前大臣管了,统领紫禁城宿卫全局的,还是“领侍卫内大臣”。 “领侍卫内大臣”并不止一人,满员的时候,上三旗每旗二人,一共六人——当然,满员的时候很少,即便满员,起核心作用的,也只有一到两人,譬如文宗时候的肃顺。 现在的格局也差不多:几个领侍卫内大臣中,真正掌握实权的,只有醇王一人。 关卓凡确实没有时间,去一手一脚的布置、安排、管理紫禁城的宿卫,不过,有时候,叫某人兼署“领侍卫内大臣”,并不一定要他负责什么具体的工作,更多的是“上头”对其信用的一种表示——领侍卫内大臣负责皇宫的保安,只有最亲信的大臣,才可能被赋予这个重任。 祺祥政变后,恭王兼领“领侍卫内大臣”,就属于这个性质。 如今,两宫皇太后对关卓凡的“信用”,本应该在当年的恭王之上,却没有兼领“领侍卫内大臣”,这,明了什么问题呢? 也许,什么问题也不明,仅仅是两宫皇太后没有想到兼领“领侍卫内大臣”的特殊含义,觉得关卓凡忙不过来。 慈安念不及此,并不奇怪,可是以慈禧的细心和精明—— 也许,当年,两宫皇太后根本不想恭王兼领这个差使,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作此安排罢了。 垂帘听政之初,恭王势力,笼盖朝野,实在是凌驾两宫皇太后之上的,朝廷上下,进退黜陟,秉承的全都是恭王的意思。 派恭王兼领“领侍卫内大臣”,不是什么真正的“信用”,而是不得不行的虚与委蛇。 恭王跌倒,两宫皇太后不再需要与恭王虚与委蛇了,他的“领侍卫内大臣”,便和“议政王”一起拿掉了。 两宫皇太后没有叫关卓凡兼领“领侍卫内大臣”,难道—— 若这姐俩儿对关卓凡的“信用”,达不到叫他兼领“领侍卫内大臣”的程度,甚至还不如醇王,似乎并无是理,那么,只剩下以下一种解释了: 再“信”,再“用”,哪怕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在她们眼里,关卓凡也还是一个臣子。既为臣子,就有适度“抑制”的必要,外朝,已经“托付”给了关卓凡;内廷,不能够还叫他掌握,不然,真正叫“胁迫内外”了。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关卓凡台面上的权力,不及于宫中宿卫,可是,他又有插手宫中宿卫的需要——既为“交通消息”,更为“有事之时,缓急可恃”。 那么,就只好暗地里渗透了。 这个“渗透”,如果仅仅限于“交通消息”,难不到哪里去,愿意巴结轩亲王的侍卫多了去了,可要做到“有事之时,缓急可恃”,就难了——这意味着,必须在侍卫中找到真正肯拿命出来卖的人。 国初的时候,紫禁城侍卫,全部出自上三旗,后来,范围慢慢扩展到下五旗,不过,全部都由满蒙亲贵子弟充任,普通的旗人,几乎是没有的。康熙朝,侍卫中开始出现中、下层的旗人,汉军旗也加入了进来。雍正朝以后,由武举一途,再替汉人开了个的口子。不过,如前文所述,汉人侍卫的数量极少,从没有能在侍卫系统内做到高位的,整体来,无足轻重。 这些措施,基本保证到了大内侍卫对保卫对象的忠诚度,也为关卓凡对侍卫系统的渗透,大大增加了难度。 不过,既开了口子,再,也是有机可乘的,军调处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这个目的是如何达到的,容后再表。 至于“黄雀”,嗯,没错,就是皇帝。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一九章 平均分 皇帝,皇帝。※%※%, 以皇帝为“黄雀”的念头,关卓凡很早就有,但是,“黄雀行动”之类的计划,只是他对待皇帝的诸多选项之一,且排位并不靠前。这一选项的排位逐步前移,最终成为第一和唯一选项并付诸实施,是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的。 刚开始的时候,关卓凡对待皇帝的基本方针,是“观察、了解、影响、控制”。 他要看一看,这个皇帝,和历史资料中的那个早崩的穆宗皇帝,是否能够对的上号,有没有改变的可能? 当然,是按照关卓凡的想法、符合关卓凡的利益的改变。 为此,他毛遂自荐,入直弘德殿,做了皇帝“洋务、兵事”功课的师傅。 不过,入直弘德殿,更直接和更重要的目的,还不是“观察、了解、影响、控制”皇帝,而是以下两个: 其一,为自己上多一道保险。 清朝对于储君和皇子的教育的重视,大约是中国历朝历代之冠,因此,在清朝的政治中,帝师的地位,超然而崇高,某种意义上,帝师的资历,算是一种“丹书铁劵”、“免死金牌”,这一点,到了清朝的中后期,表现得尤其明显。 祺祥政变时,顾命八大臣中的杜翰,是肃顺集团的谋主,打压两宫和恭王的谋划,大多出于其手,慈禧和恭王,衔之次骨。本来,除了肃顺,他们第二个欲杀之而后快的。就是杜翰。可是。因为杜翰的父亲是文宗的师傅杜受田。不但不好杀他,还不好给予过重的处分,法司“议革职戍新疆”,但“诏原之,褫职,免其发遣”。 就是,从拘留所出来就直接回家了,一正经的牢也没坐过。 杜翰本人并非帝师。不过是帝师的儿子,就占了偌大的便宜,恭王和慈禧,宁肯去杀载垣和端华这两个铁帽子王,也不来动他。 如果本人就是帝师,待遇就更好一些了。 翁同龢是光绪新政的核心人物,康、梁等人的大后台。戊戌变法,新旧矛盾激化,维新派欲铤而走险,不利于慈禧。袁世凯出首,慈禧发动政变。恢复训政,幽禁德宗,杀六君子,但翁师傅的处分,不过是“革职,永不叙用”,而且,在其逝世五年后的宣统元年,诏复原官,追谥文恭。 宦海沉浮,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关卓凡做的,改革也好,权争也罢,都会遭遇力道极为猛烈的反抗,有时候甚至是千夫所指,实在是极需要替自己多上一道保险的。 杜翰、翁同龢和政治对手的矛盾,都接近你死我活的程度,落马后,却都因为帝师这个因素而得保首领,帝师,就是关卓凡替自己上的一道保险。 此其一。 其二,以增加皇帝“兵事、洋务”功课为契机,打压守旧势力,加速推进新政。 “兵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洋务,如果连皇帝都学“洋务”,今后,还有谁不能学、不该学“洋务”的? 这是最好的“标杆”,如果这一关能过去,之后,“新政”就可以大踏步地向前进了。 守旧派的反对如期而至,办个“同文馆”,还要吵得沸反盈,皇帝学“洋务”,真正是如丧考妣了! 然而,关卓凡布置得宜,抢先一步,封住了守旧派领袖倭仁的嘴,蛇无头不行,守旧派乱了章法,待钟王宣旨,劈头盖脸,将第一个上折反对的詹事府右庶子孙东谋一顿“锥心之诛”后,守旧派气焰大减,不得不消停了下来,关卓凡无惊无险地闯过了新旧之争的第一关。 其三,才轮到“观察、了解、影响、控制”皇帝。 首先是“观察、了解”:看一看,这个皇帝,和历史上的穆宗,是否真的是一码事?如是,有没有改变他的可能性?值不值得做出相关的努力?答案如果是否定的话,就要确定:自己有“影响、控制”他的可能性吗? “原时空那个早崩的穆宗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的皇帝呢? 先来看看穆宗的前任、后任们。 有人过,中国历朝历代皇帝的平均水准,以清朝为最高。这是一个注定会引起争议的法,但是,若仅以封建社会的维度而言,关卓凡是认同这个法的。 乾隆之前,国势强盛,对于皇帝水准的争议较他了;乾隆以后,国势陵替,内忧外患,但皇帝的水准,依然有可圈可点之处。 中国的大门,是在宣宗手上失守的。这倒不算是他真正的责任——以彼时之时代差距,换了哪个做皇帝,也必定是守不住的。宣宗真正的历史责任在于:战败之后,面对时代大潮,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思和改变,白白浪费了整整十年的宝贵时光。 不过,“若以封建社会维度而言”,在道德水准这一项上,做人也好,做皇帝也罢,宣宗却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侍母至孝——还不是生母;自奉至检——到了变态的地步;尊师重道——甚至为此一脚踢死了自己的皇长子。 如果排一个“中国皇帝道德榜”,历朝历代数百位皇帝中,宣宗一定名列前茅。 还有,宣宗虽然保守,但绝不是一个昏庸糊涂、无所作为的皇帝,不然,也不会有禁烟之举了——在当时的情形下,禁烟,其实是帝国一次重大的自我更新和救赎的努力,如果面对的不是英国这个和当时的中国几乎不算一个位面上的对手,未必就不会成功。 晚清的皇帝,文宗大约是被诟病最多的一个了。这位被关卓凡戴上了一顶又一顶绿帽子的皇帝,脾性较之他的老爸,刚刚好倒转了了过来:喜好声色,热爱享受。可是,平心而论,文宗在这上面花的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事实上,他坚决支持肃顺的紧缩开支、裁汰冗员的政策,以致八旗上下、朝野内外怨声载道,也为肃顺种下了日后的杀身之祸。可是,不如此,哪里均得出军费来平定洪杨的大乱? 平定洪杨,在慈禧和恭王手上收功,但是,底子却是文宗和肃顺打下来的,不论是裁减八旗钱粮,还是重用曾国藩等汉员,慈禧、恭王都延续了被他们杀掉的肃顺的政策,可以,肃顺在前面替他们唱了黑脸,做了丑人。 对待外面的世界,文宗和宣宗,一样是保守的,但不能因此就对他们的努力和成绩视而不见。 德宗能力有限,但无论如何,晓得知耻后勇,奋发图强,改革的大方向,也是基本对头的,只是手段过于简单粗暴,步子太大,扯着了蛋。 溥仪退位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不在讨论之列。 穆宗呢? 这么吧,幸好他亲政一年便早早地挂掉了,不然,一定会大幅度拉低清朝皇帝的平均得分,“中国历朝历代皇帝的平均水准,以清朝为最高”之法,还能不能够成立,可就得两了。 清朝的皇帝中,穆宗是一个真正的“异数”。 中国历史上,昏君、暴君,车载斗量,但同为昏君、暴君,大一统王朝的昏君、暴君,和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等乱世的昏君、暴君,表现的形式是很不一样的。 大一统王朝,制度完善、严密——愈往后愈是如此,皇帝从就接受良好而严格的教育,不论其本性如何,不论日后变成了多么奇葩的昏君、暴君,在他们刚刚登基的时候,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会表现出虚己纳谏、克勤克俭、励精图治等一个好皇帝应该具有的优秀品质。 譬如宋徽宗、明神宗,刚刚继位的时候,全然是一副四有好青年的形象。 唯有穆宗,甫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的昏、暴。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二零章 气数,气数 能够充分表现穆宗的昏、暴的,一个是成禄案引发的吴可读案,一个是欲重修圆明园而引起的大风波。☆→☆→, 成禄,乌鲁木齐提督,镶蓝旗。起此人,书友们大约还有一点印象,左宗棠平定甘肃全境,朝堂之上,慈禧痛斥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窝在甘肃,新疆不敢去,甘回打不了,不晓得干什么吃的!传旨,乌鲁木齐提督成禄,丧师失地,迁延不进,就地免职!”然后,“所遗乌鲁木齐提督一职,着展东禄接任!” 这是本时空的事儿,在原时空,平定甘肃花了更长的时间,因此,成禄有更多的时间为非作歹: 他身为乌鲁木齐提督,非但滞留甘肃,坐视新疆糜烂,前后七年,迁延不进,还苛虐驻地周围民众,前后索要钱银三十余万两——在甘肃那种穷地方,这是一个文数字。士民抗议,成禄居然巫良为匪,纵兵虐杀二百余人,然后上报朝廷,自己打了一个胜仗。 左宗棠西征,查得情弊,上折严劾,成禄“革职拿问”。 但成禄是醇王的私人,后台太硬,如此恶行,最后只拟了一个“斩监候”。 是个人就晓得,这一“候”,脑袋就算保住了。等到了皇帝大婚、太后整寿之类的“普同庆”的大喜事儿,或“加恩”,或“大赦”,就可减刑,甚至释放。 一位甘肃籍的御史,叫吴可读的,悲愤之下。上折力争。内有警句:“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汇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这几句话,激怒了穆宗,认为吴可读欺他年轻,才出此锥心刺耳之语。于是,不但不杀成禄,反倒真要斩吴可读的头了! 这就太荒唐了。 成禄的案由是没有争议的。有争议的只是量刑的尺度,因为这个杀言官,不成了桀纣了吗? 这真正叫“亡国气象”!两宫皇太后苦劝,但穆宗发了牛脾气,生母的话固然不听,一向敬爱的嫡母的话,也不听。 皇帝的要求太过分了,亲贵大员,一时之间,没有人肯主办这个案子。这个时候,醇王跳了出来:“我来替皇上出气!” 于是。醇王主持,三法司会审,竟真办了吴可读死罪! 到了“画行”的时候,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笔。 定死罪,需要三法司所有堂官,正、副都算上,“全堂阙诺”,缺一不可。就因为王家璧不肯昧了良心,阿附上意,吴可读终于逃得一命,改判了充军。 这位王家璧,在本书中也是出过场的,就是“铁路大会议”上,踌躇再三,才最后一个在支持兴办铁路的奏折上署名的那一位。 如果,吴可读一案上,穆宗的表现,仅仅是“荒唐”,那么,重修圆明园一事上,穆宗的表现,就是“疯狂”了。 重修圆明园,亲政之前,穆宗便一直念兹在兹,一俟亲政,立即开始着手此事。 这里边儿,既有无可压抑的“游观之兴”,也有强烈的虚荣心在作祟:你们烧了我家的园子,我修个更好的出来,气死你们! 当然,重修圆明园,名义上是“感戴慈恩”,以之为两宫皇太后颐养年之所。 百废待兴,资金紧绌,这个时候重修圆明园,以内务府的尿性,非把国家财政修破产了不可。阿房宫、艮岳殷鉴在前!恭王打头反对,穆宗居然对他六叔拍桌子,大声咆哮:“我把这个皇帝让给你做好不好?” 然后大发威风,撤掉恭王一切差使——这还不够,“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入不入八分辅国公”。 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惊愤交谏,穆宗脾气上来,居然亲自拟旨,要将五军机、五御前等十位重臣,一起革掉。 这就不仅是“倒行逆施”,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穆宗不明白:清朝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脱胎于满洲贵族共和,满洲亲贵,是政权的“股东”。就算经过康、雍、乾三朝,“股东”的“表决权”,就比例而言,相对于皇帝这个“董事长”降低了,但依然还是“董事”。 穆宗这么干,等于要把所有的“表决权”,收到“董事长”一人手里。这种行径,真正叫“动摇国本”,即以圣祖、世宗、高宗之盛年,也绝不敢干。他一个刚刚亲政,没有任何真正权力基础的毛头子,就这么乱来,下场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到。 早已“撤帘”的两宫皇太后,不跟皇帝打任何招呼,御弘德殿,召见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恢复了恭王的爵位、差使。皇帝亲拟的那道撤军机和御前的旨意,自然作废,连明发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实相当于一场政变。皇帝的权威大损,两宫的手重新伸回了政府中枢。穆宗心灰意冷,更加纵迹于花街柳巷,直接导致了他的早崩。 穆宗的继任人选,有“立长”、“立幼”之争,“立长”皇帝亲政,“立幼”两宫垂帘。 满洲亲贵被穆宗的糟糕表现吓到了,那些已经成年的“爷”,看来看去,就没有一个靠谱的。所以,宁肯选择“立幼”——其实就是选择一直善尽职责的两宫皇太后继续执政。 关卓凡认为,穆宗的“桀纣气质”,绝对不是“灵光乍现”,略假时日,他会变真正的桀纣。原时空,穆宗因为早逝,被后人给予了过多的同情,但关卓凡以为,穆宗早崩,实在是中国人的福气;不然,中国的命途,必定会更加多舛,在时代的狂潮中,能不能够保持国土的基本统一。都是未知之数。 还有。穆宗和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在对外的取态上,一样是保守的。 外国使臣觐见,原时空和本时空,都引起了相似的礼仪方面的纠纷,这方面,恭王等枢府大员,其实是愿意对外国使臣“曲予优容”的,李鸿章、左宗棠等封疆大吏。更是暗示,应该接受对方在礼仪方面的要求。 这种事儿,自然少不了清流们大发“殿陛之下,自古无不跪之臣”之类的议论,但真正的麻烦,不是来自清流,而是来自穆宗——最不愿意看见“殿陛之下”出现“不跪之臣”的,是他自己。礼仪纷争上,穆宗是当事人,若当事人自己愿意以国际通行的礼仪接见外国使臣。清流们也不好再啰嗦什么,那么。近代化的进程中,中国就会向前迈出虽然不大、却非常重要的一步。 宣宗的保守,因初次和新时代、新世界打照面,手足无措,尚有几分可以原宥之处,愈往后,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保守,就愈不能原谅了。到了穆宗,已经是第三代了,在两次战败和洋务勃兴的背景下,他依旧秉持着爷爷辈的观念,真正叫“冥顽不灵”了。 穆宗的糟糕表现,不是教育失败那么简单。 对外保守,可以认为是“旧式教育”失败的结果——原时空,穆宗的老师,都是地道的“旧派”,没有一个“新派”。 可是,一句话听不入耳就要杀言官,一登基就要大肆修建“楼堂管所”——还是在财政左支右绌的情况下,这个,可就和他受到的“虚己纳谏”、“养护民力”等传统的“旧式教育”全然背道而驰了。 事实上,清朝的每一个皇帝,接受的都是和穆宗相似的教育,却只出了穆宗这么一个“异数”。 关卓凡认为,穆宗的“桀纣气质”,既然赖不到他受的教育头上,就只能认为是性有问题了,用现代的话,就是:基因有问题。 就是,他把父母基因中不好的部分,全部接收了下来,好的部分,全部摒之于外了。 真是……唉。 气数,气数。 当初,关卓凡曾这么想过:我来试着改造改造皇帝;改造不成功的的话,将来这个皇帝,是不好给你做的。 从原时空的表现中,可以看出,穆宗有如下显著的特点: 偏执,狭隘,敏感,易怒,尚浮华,好面子,既自傲,又自卑。 对于老师来,拥有以上特质的学生,一定是叫人头疼的。 关卓凡“接手”皇帝之前,已经做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接手”之后,发现困难还是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皇子很早就开始接受系统的教育,皇宫的特殊性,使其本身也成为皇子另一种意义上的课堂,皇子对皇宫外面的世界虽然懵懂,但世界观其实形成的很早,关卓凡“接手”皇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一件“半成品”了,不少特质已经是不可逆了,关卓凡能够做的,其实并不多。 何况,皇帝是底下最特殊的学生,骂不得,打不得,许多正常的教育手段——传统的也好,现代的也罢,无法施之于皇帝。 关卓凡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很快就弄清楚了:为什么皇帝看上去人并不笨,功课却如此之差? 并不仅仅是功课繁难、枯燥和倭仁等师傅教而不得其法。 事实上,清朝的每一个皇帝,打学的,都是这些功课,师傅的教育方法,也是大同异的。 怎么单就穆宗学不出来呢? 关卓凡发现,皇帝的思维,是一种简单的线性思维,不会拐弯,不会跳跃,不会由此及彼,更谈不上什么“发散性”了。对于自己基本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皇帝的理解力特别之差,而理解不来,就谈不上什么接受。 譬如,对于关卓凡讲的近现代科学知识,皇帝或者一片茫然,或者如看《山海经》、《镜花缘》:嗯,云山雾罩的,有点儿意思。 可是—— 可是,就到此为止了,就像听故事,听完就算,根本就没有把它们当作“学问”。 皇帝不是没有好奇心,但他的好奇心,仅仅是浮光掠影,光影之后是什么,他并不关心,即是,他并没有真正的求知欲。 皇帝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呢? 就是各种玩乐,以及,各种奢华漂亮的“服御”。 另外,任何知识——不论新、旧,如要扎实掌握,都须进行强化记忆训练,但关卓凡发现,皇帝十足十地“不耐繁钜”,对重复的教学内容,有本能的排斥,背诵、默写一类的强化记忆训练,对他来,犹如上刑,因此,翻来覆去,什么也记不住。 还有,皇帝对另一种“繁钜”——数字,同样的排斥。 关卓凡曾以战争的后勤保障作为切入口,给皇帝讲生产能力和战争胜败的关系,希望他能够形成“爱惜国力、养护民气”的概念。 关卓凡举的例子,是前汉赵充国的《屯田奏》。他一边背诵,一边解释,“‘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难久不解,徭役不息……”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大大的打了个呵欠。 结果,皇帝连“赵充国”和“屯田奏”这两个名字都没有记住,“打仗就是打后勤”神马的,更是“关朕底事”? 你要给他讲什么“广心胸,守制度”,讲什么“子将身为下法则”,他的神气,会让你觉得,“子”神马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爱新觉罗载淳。 当时,关卓凡就忍不住想:好吧,您这么不爱干“子”这个活儿,那么,咱们就另外找个人来干干? 如果自己什么其他的事情都不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拿来教育皇帝,这个学生,也许多少能够改变一些——可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好……换人喽? 关卓凡曾经想过:皇帝变成好皇帝,是没有可能的了,不过,有没有可能,把他变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帝,甚至,变成自己的傀儡呢? 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使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并非不可能,但前提是自己要先变成一个地道的佞臣,事事都顺着他、捧着他——靠,真那样,我还改什么革,中国还复什么兴,崛什么起,我,我还穿个屁越啊! 把他变成自己的傀儡呢? 想都别想。 想一想皇帝的脾性,想一想,这个主儿甫一上台便将五军机和五御前一股脑儿炒掉的做派吧。 那……就只能把你变成“黄雀”了。 *(未完待续。) ps: 本章部分内容,和前文有所重叠,有的书友看着,可能会觉得有点发闷,狮子抱个歉先。不过,不如此,有些事儿就不透,偶一为之,见谅,见谅。 *u &l;/br&g; 第一二一章 战略目标 掌灯之后,轩亲王的书房内,还有访客,并不算稀奇。⊥,不过,今晚的访客,是个金发碧眼、身材魁梧、形貌狰狞的洋鬼子——这,就不大常见了。 这位访客,我们是打过照面的: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 进轩亲王府,李公使没走正门,走的是角门,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外国公使到轩亲王府上拜访轩亲王,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正常的,本不需要这么鬼鬼祟祟,可是,如果次数过多,频率过繁,十半个月就来一次,就肯定是不大正常的了——哪儿来的这么多紧要的公务要办?就有,不能在“顾问委员会”或“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商讨、交涉吗? 所以,李福思拜访轩亲王,一半白,一半夜晚,晚上的拜访,都遮掩行迹,不走正门,这样,外界看来,普鲁士公使和中国首相的互动,次数就没有那么多了,也就没有那么扎眼了,相关国家和人士,大约就不会那么敏感了。 李公使和轩亲王这种高频率的会面,自普奥战争之后就开始了,同治六年——1867年的中国新年过后,二人的会面愈加密集——这是因为,中国和普鲁士的某项重大秘密合作已经开始进入实操的阶段了。 这项秘密合作的成败,事关两国国运,双方都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合作的具体内容:在某个合适的时间点,普鲁士在欧洲,中国在亚洲。同时发动对法国的战争。 “亲王殿下。”李福思。“我接到俾斯麦首相的电训,他,他充分相信中国政府对于合作的诚意和决心,不过,他还是指示我,必须当面和您确认——开诚布公的,在这项合作中,中、普双方分别要达到的战略目标。他。希望您不会认为,他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呃,显得有一点点……不礼貌。” 关卓凡含笑道:“怎么会呢?我非常赞赏俾斯麦首相‘开诚布公’的法和做法——真正的朋友,理当如此。” “是!”李福思,“俾斯麦首相,他虽然和您从未谋面,但早已视您为最真挚和最尊敬的朋友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首相指示,为示诚意。我应该先向您通报普鲁士希望在欧洲战场达成的战略目标——” “请。” “普鲁士军队兵临或进入巴黎,”李福思缓缓道。“迫使法国签订城下之盟,包括: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退位,法国赔偿普鲁士不低于两亿法郎的军费,并将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割让给普鲁士。” 不低于两亿法郎?关卓凡差点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普鲁士,胃口还不算太大嘛,不晓得你们真的“进入巴黎”了,开出来的价钱,是不是还是这个数字?虽然,这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文数字了。 表面上,关卓凡当然还是神气庄重的。 “阿尔萨斯和洛林?”他点了点头,“富集煤、铁,真正是好地方!法国的煤、铁储量,本来就不及普鲁士,阿尔萨斯和洛林在法、普之间易手,我相信,法国从今往后,再也无力和普鲁士争雄于欧洲大陆了。” 李福思微微一笑,道:“敝国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么可能显得不够……谦逊,可是,我想,这个战略目标,充分体现了普鲁士的……决心,也充分体现了普鲁士对于是次合作的……诚意。” 目标体现决心和诚意——这个法,嗯,有点儿意思。 “在此之后,”关卓凡,“顺理成章,南德意志和北德意志,就可以合并在一起,整个德意志民族,就可以以普鲁士为中心,统一成一个国家了——这将是欧洲大陆上最强大、最具活力的国家。” “承您贵言,”李福思,“敝国也认为,嘿嘿,战争胜利后,这……确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顿了顿,李福思那张“海盗脸”上浮现出了真诚的笑容:“这是欧洲的事情——请教亲王殿下,在亚洲,中国政府的战略目标,又是什么呢?” “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关卓凡微微一笑,“对于这个问题,俾斯麦首相,是有自己的独到的看法的。嗯,在阐述中国政府的立场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听听首相的高见?——如果方便的话?” 李福思眼中波光一闪。 “您真是目光如炬,亲王殿下!可是,呃,俾斯麦首相,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对中国政府的政策指手画脚的……” “这不是什么指手画脚,这是来自朋友的真诚的建议。” “感谢您的理解,亲王殿下,那么,我就……失礼了。” “请。” “俾斯麦首相,《中法黄埔条约》、《中法津条约》中,有不少条款,对于中国来,是很不公平的,所以,他希望,第一,变更相关条款,最好,废除这两个条约,重新签署相关条约,在新的条约中,法国必须放弃在中国的一切不合理的权益。当然,哪些条款是不公平的,哪些属于‘不合理的权益’,最终要由中国政府自行判断。” “嗯。” “其中,应该包括,法国放弃根据《中法津条约》获得的战争赔款,已经支付的赔款,应该退还给中国政府。” “嗯。” “第二,法国和越南签订的《凡尔赛条约》、《西贡条约》,应该予以废除;边和、嘉定、定祥和昆仑岛,这些法国侵占的越南领土,应该交还给越南;法国在越南‘三圻’以及整个印支半岛的军事力量,应该撤出。” 顿了一顿,又道:“中国在越南的传统权益,应该得到完整的恢复。” “嗯,还有吗?” “呃,俾斯麦首相,他能够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他反复强调,这些建议,全然出自对于朋友的一腔热枕,仅供亲王殿下参考。” “嗯,这些建议,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俾斯麦首相为朋友打算,无微不至,我非常感动。” “贵国有句话,叫做‘一言之褒,荣于华衮’,俾斯麦首相听到您的称赞,一定会感到非常的欣慰和荣幸。” “贵使太客气了,”关卓凡,“请转告俾斯麦首相,我完全接受他的建议——首相阁下的建议,和中国政府的政策,高度吻合。另外,我认为,还应该加上一条:法国放弃中国主教教务的管理权,将之交还给罗马的主教廷。” 李福思目光灼灼:“亲王殿下,这是英明的决定!嗯,恕我冒昧,再向您确认一次:我可以认为,以上您所的,代表中国政府的既定政策吗?——我是,这些决定,是否可以正式写入贵我两国的密约里?” “是的,”关卓凡用非常肯定的语气,“以上我所的,就是中国政府的既定政策,都可以正式写入贵我两国的密约里。” “太好了!” 李福思难掩自己的兴奋,轻轻地挥了一下手,道:“亲王殿下,我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伟大、古老的中国,在亚洲大陆上重新崛起……不,应该,重新君临亚洲大陆!我……迫不及待地想举杯庆祝了!” 嘿嘿,你还真是会话。 “公使阁下,”关卓凡含笑道,“我看到的,可是普鲁士一统德意志,君临欧洲大陆呢。” 李福思哈哈大笑。 普鲁士越俎代庖,为中国绸缪打算,唯恐不周,颇有一点“操碎了心”的感觉,这,看起来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那么,普鲁士真的这么关心中国这个盟友吗? 嗯,盟友嘛,关心当然还是关心的,可是,到底,不是为了中国,而是为了普鲁士自个儿。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二二章 英雄所见略同 关键在于那句“目标体现诚意和决心”。¥f, 如果中国设定的战略目标,真的和俾斯麦的“建议”“高度吻合”的话,那么,就意味着,不但要逐法国的势力出中国,甚至要将高卢鸡赶出亚洲。法国是公认的世界第二强国,欲达成相关战略目标,在亚洲战场,中国必然要举国以赴——就像普鲁士在欧洲战场做的那样。 中国能不能达成他“建议”的战略目标,并不是俾斯麦真正关心和在意的,反正普鲁士也不是没有和意大利之类的猪队友打过交道。俾斯麦真正关心和在意的,是“举国以赴”这四个字。他认为,中国对法作战,只有压上全部的家底,使出吃奶的气力,才能够对法国形成足够的压力,从而在亚洲方向对法形成有效的牵制,为欧洲战场的普鲁士提供足够的助力。 所以,设定怎样的战略目标,就代表中国对是次合作有怎样的“诚意和决心”。 至于中国把全部的身家都掏出来砸进这桩买卖里,回报会是多少,赚了还是亏了,铁血宰相并不如何介意——那是中国人自个儿的事儿,是次合作,只要普鲁士的回报率足够高就好了。 既然合作双方的战略目标都已定下来了,现在要讨论和确定的,是发动战争的“合适的时间点”。 这一次,是由关卓凡先做提议的。 “我希望,”关卓凡道,“这个时间点。就放在明年——1868年。而且。尽量靠前,不要推到年底。” 李福思脸上现出意外的神情:“明年?呃,亲王殿下,这样一来,我们就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进行准备工作了……会不会,稍稍仓促了点?”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相信,贵国不会从明才开始进行相关的准备工作的。事实上,中国也不是。” 李福思微微有一点尴尬:“您的对,亲王殿下。不瞒您,毛奇总参谋长已经拟定了非常详尽的军事计划,并进行了多次的兵棋推演,他不止一次对俾斯麦首相过,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得对法国的战争。” 顿了一顿,道:“如果明年之内对法开战,军事上的准备。是可以按期完成的,问题是。呃,信心——” “信心?我听贵使的话,毛奇总参谋长信心十足呢。” “毛奇总参谋长有充足的信心,俾斯麦首相也有充足的信心,不过,只有他们两位有信心,呃,还是不大够的,还必须——” 到这儿,李福思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关卓凡明白他的意思:“还必须……国王陛下也具备充足的信心。” “呃,是。” “我记得,普奥战争的时候,国王陛下可是信心十足啊,好像,他是支持打到维也纳、甚至吞并奥地利的主张的嘛。” 李福思微微苦笑:“亲王殿下,那一次,是奥地利;这一次,是法国。” “这一次,”关卓凡微微皱眉,“国王陛下会不会……稍稍保守了一点儿?连我这个外人,都对普鲁士击败法国,具备充分的信心,国王陛下自己,反倒……没有足够的自信了?” “这,也许就是……当局者谜吧。” “恐怕确实是这样,”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国王陛下也许还没有充分的意识到,因为他的英明的领导,普鲁士这个国家已经变得多么优秀——包括相对于法国而言。” “亲王殿下,感谢您的称赞……” “公使阁下,我这么,不是为了促使贵国早日对法开战而胡乱吹捧,我对贵国的信心,来自于坚实的数据和可靠的事实。”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道:“咱们来掰掰手指头——煤的产量,普鲁士在未来的一年内,应该接近或超过三千万吨了吧?法国呢?最多只有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强!” 李福思目光微微一跳。 “生铁产量,”关卓凡道,“普鲁士和法国不相上下,可是,钢的产量,普鲁士差不多要比法国多一倍!嘿嘿,克虏伯钢制大炮的射程,也差不多要比法国生产的铁炮,多上一倍吧?” 顿了一顿,继续道:“铁路的总里程,普鲁士也超过法国,差距虽然没有煤、钢那么大,但是,我晓得,法国的大部分铁路,都是近年来才落成的,运营效率还很低,有的还没有正式投入运营,不比普鲁士铁路,早就高效运行多年了!其中,普鲁士拥有超过三千台的蒸汽机车,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法国——只有铁路,没有蒸汽机车,铁路不就是个摆设?” 到这儿,关卓凡抬起手,握了握拳,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我认为,整体上来,铁路的整体运营能力,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差距,仿佛煤、钢——至少也有一倍吧!” 李福思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惊讶和佩服的表情。 “我相信,”关卓凡,“普、法开战,铁路将会是决定性的因素——普鲁士可以利用庞大而高效的铁路网,迅速集结、部署、展开军队;反观法国,这方面的能力,不但远逊普鲁士,而且,对于铁路和战争的关系,他们恐怕……还缺乏真正的理解和认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福思兴奋的道,“亲王殿下,您关于铁路和战争的关系的看法,和毛奇总参谋长一模一样!他知道了,一定兴奋不已,一定……呃,会把您引为知己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关卓凡微笑道,“那是我的荣幸。毛奇总参谋长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对于他在普奥战争中出色的指挥和调度,我十分佩服。” 顿了一顿,又道:“普、法之间,国力的差距摆在那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不过,高卢鸡的眼睛生的太高,看不到罢了——或者,不肯底下头来看罢了。” 李福思哈哈一笑:“亲王殿下,您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形象了!” “国力的差距是明显的,”关卓凡,“制度的差距同样之大!” 顿了一顿,道:“我想,国王陛下的犹豫,一定程度上来自于对于法**队的战斗力的疑虑……” “是!” 李福思收起了笑容,脸上隐约露出忧色:“法**队,都是职业军人,毋庸讳言,战斗经验丰富,技战术素养高,国王陛下并没有足够的把握……”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道:“职业军人,战斗经验丰富,技战术素养高——这话,我不能不对,但是,我认为,职业军人的战斗经验‘丰富’不假,但是,技战术素养‘高’,却是相对的,有时候,未必比普遍兵役制的军人更强!——特别是普鲁士的普遍兵役制的军人!” “贵国的普遍兵役制,建基于严格的训练和管理,还有——更良好的教育!贵国的儿童入学率,已接近百分之百,这一点,法国可比不了!这种普遍兵役制的军人,技战术素养,较之法国的职业军人,绝对是只高不低!” 到这儿,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贵使不晓得,我有多么羡慕贵国的普遍兵役制!只是,以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不允许实施类似的制度,唉!” 李福思目光灼灼。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关卓凡,“法国的军队,除了近卫军,都不设军、师两级编制,战争开始前才临时编组,这个制度,太落后于时代了!别比不了普鲁士,就连美国也比不了——美国的军事,还是学的法国,现在,学生早跑到老师的前头去了!” “亲王殿下,这一点,您和毛奇总参谋长的看法,又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了,道:“法国目下的军制,很难高效协调各部队之间的行动,对付较弱的敌人,问题不大,但对手如果换成了普鲁士这种强敌,就不够用了!必然会漏洞百出,左支右绌,首尾难顾!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顿了一顿,关卓凡冷笑一声,道:“法国,已经不是拿破仑一世时候的法国了!欧洲,也不是拿破仑一世时候的欧洲了!现在的这位法国皇帝,还在闭着眼,做他叔叔的清秋大梦呢!” 李福思缓缓点头,道:“亲王殿下,您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转给国王陛下、俾斯麦首相和毛奇总参谋长的,我相信,这些话,不但会给予国王陛下更多的信心,对于俾斯麦首相和毛奇总参谋长来,也是进一步的鼓舞!” “不敢当,刍荛之见,仅供贵国君臣参考。” “不,不,这都是真知灼见!哦,对了,亲王殿下,能不能够,呃,请您给敝国国王,写封信?你的真知灼见,若形诸文字,会比我单纯的口头转述,效果更好,更有分量。” “当然可以。” “非常感谢!” 李福思叹了口气,道:“亲王殿下,您对于普鲁士和法国的了解,真是令我惊讶和佩服!呃,我不是统计部门的负责人,这里边的某些数据,连我都……不是那么清楚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想,我们应该了解自己的敌人,也应该……关心自己的朋友。” “对,对,您的太对了!所以——” 李福思“嘿嘿”一笑,道:“国王陛下决定,在近期,派腓特烈王储访问中国,以增进中、普两国的友谊和了解。” 哦?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二三章 栽赃 腓特烈王储? “非常欢迎!”关卓凡道,“我记得,普奥战争中,王储殿下是第二军团的司令官吧?第二军团受命翻越苏台德山脉,那是一次异常艰苦的行军,但是,王储殿下不打任何折扣地执行了毛奇总参谋长的命令,并在长时间疲乏行军的情况下,击溃了奥军主力一部,完成了总参谋部预定的钳形攻势计划。 嗯,能够在中国接待这样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我感到非常荣幸!” 这段话搔到了痒处,李福思眉花眼笑地道:“亲王殿下,我佩服您的渊博!贵国有句话,叫做‘英雄识英雄’,腓特烈王储能够得到您的首肯,也一定会觉得非常荣幸的!嗯,我想,您和他,一定会成为非常真诚的朋友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哦,对了,王储妃殿下也将陪同王储殿下,一同访问中国。” 关卓凡颇出意外:“王储妃?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储妃殿下……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长公主吧?” “是,亲王殿下,您确实渊博,王储妃……嗯,长公主的名字,跟她的母亲是一样的,也叫做维多利亚。” 普鲁士王储妃、英国长公主,远渡重洋地跑到中国来,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欢迎之至!”关卓凡欢然道,“我希望,我的两位福晋,都能够和王储妃殿下成为好朋友。” “这是毋庸置疑的——据我所知,和王储殿下一样,王储妃殿下也非常期待这次东方之行。”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关卓凡脑子迅速的转动着:腓特烈王储,就是日后的腓特烈三世,不过,这位德意志帝国的第二任皇帝,因为庸医误诊,只做了九十九的皇帝,便挂掉了。他的病是喉癌。听起来可怕,但如果早一点动手术,未必不能多活些年头,也许……我可以救他一命? 他活多几年。他那个发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儿子,就得晚几年继位…… 嗯,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有什么好处?有没有什么坏处? 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得这个病。 还有,这位王储殿下,今年大约三十五、六岁,他那位王储妃,比他要年轻的的多,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这个,嘿嘿…… 正在胡思乱想,李福思道:“我认为,国王陛下毕竟英明。加上亲王殿下您的亲笔信函,以及腓特烈王储的……‘现身法’,不难服他同意在明年对法开战。” 啊,我明白了,腓特烈王储跑到中国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考察中国这个盟友的战争能力,以及……“诚意和决心”。 李福思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关卓凡:如果中国有足够的战争能力,威廉一世就会有更多的对法开战的信心;如果中国有足够的“诚意和决心”,他家国王陛下的“诚意和决心”。自然也就会得到加强。 怪不得把自己的儿子派过来了呢。 “感谢贵使的提醒,还是那句话,王储殿下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又道:“不过。我听到过这么个法,腓特烈王储对俾斯麦首相的强硬政策,似乎有点儿不以为然……” 李福思微微一笑,道:“和首相比起来,王储殿下更加温和,甚至。有一点点……自由主义的倾向,这些,确实是事实。不过,这种分歧,主要限于国内政策,对外,特别是对法国,他们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您尽可放心。” 顿了一顿,又道:“再,正因为王储殿下和俾斯麦首相在某些事情上,有着正常的分歧,国王陛下,才会觉得,王储殿下的话……更加客观——而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有道理——承蒙指教。” “您太客气了。” 顿了一顿,李福思道:“国王陛下的态度不是大问题,军事上的准备,也有足够把握,在一年之内完成,不过,政治上、舆论上的准备……” 到这儿,李福思犹豫了一下,正在斟酌措辞,关卓凡微笑道:“政治上、舆论上?嗯,让我来猜一猜,大约……有两方面的问题吧。” 李福思目光一闪:“愿闻其详。” “第一,”关卓凡道,“是南德意志的问题。” 李福思的目光,霍的一跳,然后他轻轻地舒了口气,道:“亲王殿下,您真是目光如炬!” 顿了一顿,道:“一年前的普奥战争中,南德意志诸邦支持奥地利,那个时候,南、北德意志兵戎相见,普鲁士还是南德意志诸邦的敌人。现在,虽然双方已经……嘿嘿,这个化干戈为玉帛,可一年之后,即到了1868年,这个,距1866年的普奥战争,也不过两年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何保证南、北德意志不计前嫌,一致对外,这个……” 他微微摇了摇头:“就连俾斯麦首相,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事儿,我觉得,有个人,可以帮得上忙。” “哦?”李福思赶忙道,“请教亲王殿下,是哪一位啊?” “就是那位骄傲的法国皇帝。” “啊?” “来自外部的威胁和压力,”关卓凡道,“是消弭内部分歧的最好的粘合剂。如果,法国向普鲁士提出了什么领土要求——不是对普鲁士本身,而是要求普鲁士同意,将南德意志诸邦的哪块地方,划归法国呢?” 李福思睁大了眼睛,过了片刻,轻轻一拍自己的大腿:“好!如此一来,必然会引起南德意志诸邦对法国的极大的恐惧和反感,南德意志和北德意志,必然会紧紧抱团,同仇敌忾——” 他的鼻孔微微翳张,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亲王殿下,这真正是一条……妙计!” 顿了一顿,微微皱起了眉:“只是——” “只是怎么叫法国皇帝开这个口?”关卓凡道,“贵使放心,这个容易,类似的念头,只怕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早就有了!普奥战争中,法国没有直接支持奥地利,采取了‘保守中立’的立场,这位法国皇帝一直觉得,普鲁士很该给他点儿什么报偿的。法国国会的那帮子人,大约也是相同的看法。不定,过不了几,不用咱们有什么行动,法国人自个儿就会跳出来了!” 李福思深深点头,同时心里不由微微骇然:这位亲王殿下,怎么会对法国——不止法国,应该,他怎么会对欧洲的政治形势了解得如此深刻透彻呢? 这样的人,别在亚洲绝无仅有,就是在欧洲,怕也找不出几个吧! 就是俾斯麦首相,亦不过如此! 佩服,佩服。 “万一法国人一直不主动提出类似的要求,”关卓凡,“也没有关系,咱们可以替……‘替’他们提出来嘛!” 就是—— 李福思心领神会,道:“咱们可以放出风声,法国人向普鲁士要求……嗯,将……莱茵河西岸的领土合并于法国?譬如,巴伐利亚?” 关卓凡含笑道:“再加上黑森和达姆施塔特如何?” 李福思哈哈大笑:“好,好,这才像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的胃口!” 顿了一顿,道:“明我就密电柏林,要求实施这个计划!” 好,栽个赃呗。 “这第一个问题,”关卓凡道,“大致算是解决了,这第二个问题嘛——” 他微微一顿,看到李福思满脸的期待,才继续道:“我想,大约是这个:这场战争,必须由法国主动挑起,法国必须先行向普鲁士宣战。”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二四章 扎他一针 李福思微微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真是钻进普鲁士的肚子里了! “亲王殿下所见极是!为争得国际舆论的同情,尤其是要避免……呃,域外国家的干涉,普鲁士不能够先行宣战。” 李福思口中之“域外国家”,关卓凡当然晓得,指的是哪一个。 “贵使放心,”关卓凡微微一笑,“就算普鲁士先行宣战,英国人也是不会干涉的。” 李福思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沉吟了一下,道:“普奥战争中,汉诺威王国合并于普鲁士,这个,英国人是……有意见的。” 汉诺威王国为南德意志的一个邦国,普奥战争中,站在奥地利一边,战败后为普鲁士所吞并。 这个汉诺威王国,和彼时之英国王室,有着极其密切的渊源。 彼时英国为汉诺威王朝统治,两个“汉诺威”,乃是一码事。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之先祖、汉诺威王朝第一任君主乔治一世,为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之子,因为其时的英女王安娜——乔治一世之表妹——死后无嗣,为防英国国王的位子落入主教手中,乃跨海赴英,接他表妹的班。 1814年,维也纳会议决定,为了给予英国国王在德意志事务上更多的发言权,决定将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国提升为汉诺威王国,并与英国组成“共主邦联”,由英国国王出任邦联元首。 不过,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后,因为德意志地区实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英国国王自动失去“共主邦联”的元首资格。这个“共主邦联”事实上已宣告瓦解了。 可是,无论如何,普鲁士灭掉汉诺威,等于挖了英国王室在欧洲大陆的根,日后,英国介入德意志乃至欧洲大陆事务,都更加困难了,对此。英国人确实不会怎么开心的。 是否吞并汉诺威,普鲁士也曾有所犹豫,但汉诺威是南德意志的重要邦国,统一的德意志的版图内,绝不能少了汉诺威,所以,对于普鲁士来,不管英国人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得将汉诺≤→≤→≤→≤→,▽±&l;div syle="argin:p 0 p 0"&g;&l;srip ype="e/javasrip"&g;syle_();&l;/srip&g;威这块肥肉吞下去,早一、晚一的事儿罢了。汉诺威战败投降。将之合并于普鲁士,顺利成章。大好良机,不能够错过了。 “汉诺威的事儿,”关卓凡道,“倒是不必过虑。” “英国之所以要和汉诺威组成什么‘共主联邦’,并不出于领土要求,只是为了有个更方便介入欧洲大陆事务的由头罢了。而英国介入欧洲大陆事务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防止拿破仑故事重演于欧洲。”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德意志地区实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后,英国国王自动失去‘共主邦联’的元首资格,这个‘共主邦联’事实上已不存在了,就是,英国借汉诺威介入欧洲大陆事务的由头也不存在了,汉诺威对于英国,不过一根鸡肋,价值是非常有限的了。” “鸡……肋?” “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李福思仔细想了一想,不由笑了:“亲王殿下,您的比喻,非常形象——真是这么回事!” “这不算是我自己的比喻——这是中国的一句俗语。” “啊,中国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我还得好好儿地……领会。” 好啦,关于鸡肋和中国文化的话头,暂时打住吧。 “当然,渊源、感情什么的还是有的,可是——” 到这儿,关卓凡笑了一笑:“若论和英国的渊源、感情——普鲁士的王储妃,是英国的长公主,未来大德意志的君主,就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了!嘿嘿,这份‘渊源、感情’,不见得就输给了汉诺威和英国的‘渊源、感情’了吧!” 李福思眉目舒展:“正是,正是!” 唉,事实上,“渊源、感情”神马的,在国家和民族的利益面前,个屁用啊。日后,这位“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还不是跟“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子”,表兄弟两个,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不过,这个事儿,眼下全世界只有本亲王殿下一人知晓,咱们继续往下忽悠。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道,“英国介入欧洲大陆事务的目的何在?——维持欧陆各国势力相对均衡,防止拿破仑故事重现!” 李福思目光微微一跳。 “克里米亚战争和奥意法战争,”关卓凡道,“法国人都打赢了,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的胃口,也就愈发的大了,同时,对外的军事胜利,也帮助他内息纷争,聚拢民心,我看,现在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踌躇满志,是想着恢复他叔叔当年的威风了——这个,恐怕不是英国人所乐见的吧!” “您是……” “对于英国人来,抑制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的野心的膨胀,远比一个的汉诺威来的紧要,所以——” 顿了一顿,“普鲁士和法兰西打这一仗,英吉利不但不会拦着,背后,只怕还以手加额呢!法、普之争,台面上,英国人是绝对不会进行任何的干涉,必定采取‘保守中立’之类的政策,台面下,不定还会——” 到这儿,笑了一笑,打住了。 李福思的两道浓眉,轻轻跳动了一下。 “亲王殿下,您的分析,独到而深刻!” 顿了一顿,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一次王储殿下访问中国,原本并没有安排王储妃殿下同行的,是王储妃自己提出来,她对古老的东方充满了向往和好奇,希望能够陪夫君走这一趟——嘿嘿,怪不得呢!” 哦?这么—— 关卓凡也有一意外,但他不动声色,道:“感谢贵使提供的信息。不管怎么样,中国政府和我本人,都对王储妃殿下的到访,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是,是。” “排除了‘域外国家’的干涉因素,”关卓凡微笑着,“促使法国主动对普普鲁士宣战,应该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吧?” “这……” “普鲁士打败了奥地利,接下来统一德意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眼看着称霸欧洲大陆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哪里能够安心?嘿嘿,普鲁士不来惹他,他大约都要来惹普鲁士的!” “亲王殿下言之有理!我们……嗯,只要为他提供一个借口就好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着啊!贵使此言,真正是切中肯綮了!” 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这个人,好大喜功,骄傲自负,最不能容忍别人的轻蔑,轻轻扎上一针,也就跳起来了!” “不错!可是……” 可是,该怎么扎他这一针呢? 李福思正在紧张地思索,关卓凡道:“我有一个想法,贵使看看,可不可行?” “请亲王殿下赐教。” “从西班牙那边儿入手如何?” “西班牙?” “西班牙的伊莎贝拉二世女王,荒淫昏暴,信用奸佞,政府**不堪,政局动荡不休,政变此起彼伏。如果,普鲁士对西班牙的内政施加了什么影响,甚至,对伊莎贝拉二世女王的合法性,提出了什么置疑……” 李福思眼睛一亮:“对,法国人是不会允许……普鲁士把手伸进西班牙的!” 西班牙王室,和大革命之前的法国王室,同属波旁王朝。自18世纪波旁王朝由法国入主西班牙以来,法、西两国关系变得极其紧密,基本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后来,波旁王朝在法国虽然被推翻了,但法、西两国的“特殊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现在的法国皇帝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一向以西班牙以及伊莎贝拉女王的保护人自居,普鲁士野蛮人如果想染指西班牙,他是绝对不能够容忍滴。 不过,转念一想,李福思又犹豫了:“西班牙四处漏风,可乘之机确实很多,包括伊莎贝拉二世女王的合法性,可是……” 伊莎贝拉二世本来是没有机会接任西班牙的国王的,西班牙和德意志一样,实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但是,她的前任费尔南德七世——也就是她的老爸,没生出儿子来,为保证王位落在自己的后代手中,费尔南德七世服国会,废除了“撒利法”,伊莎贝拉二世乃得以继位。 这一下,西班牙王室的男性亲王们不干了,纷纷指责伊莎贝拉“得位不正”,费尔南德七世的弟弟,叫唐卡洛斯的,更是扯旗放炮,自封为西班牙国王,号“卡洛斯五世”,起兵来抢侄女的宝座。 唐卡洛斯的叛乱最终被镇压了下去,但西班牙从此多事,各派势力你争我夺,加上如关卓凡所言,伊莎贝拉二世荒淫昏暴、信用奸佞,西班牙王室和政府,上上下下,都**不堪,因此政局动荡不休,政变此起彼伏,西班牙的内政,一直乱得像一锅粥。 伊莎贝拉二世冲年继位,亲政以后,对付乱局的唯一一件大杀器,就是换政府——她亲政迄今二十余年,居然换了三十几任政府! 如此局面,确如李福思所,“四处漏风”,伊莎贝拉二世,身处风雨飘摇之中,不定哪一,就会被人从宝座上赶了下去。 既如此,又“可是”什么呢?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密电 “可是,”李福思,“法国这一关,普鲁士还没有跨过去,就把手伸到西班牙去,未免” 顿了一顿,继续道:“敝国的国王陛下,一向保守稳重,恐怕不会支持如此激进的政策,就是俾斯麦首相,也未必……”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真要如何如何西班牙,只要循某种渠道,放出些风声就好了不需要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啊,是这样……” “法国人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必定要派特使向国王陛下……呃,质询的,国王陛下坚决否认就好了我们普鲁士,没干过这些事儿!这个话,对保守稳重的国王陛下来,不算什么难事吧?” “当然,当然,不过……” 李福思微微有一点疑惑:“我们的目的,是激怒法国人,坚决否认……呃,似乎达不到这个目的吧?” “当然,”关卓凡,“不过,我认为,法国人不会就此罢休,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很可能指示他的特使,要求国王陛下做出承诺,保证今后都不会插手西班牙的内部事务。” 李福思皱着眉,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这确实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为人处事的风格。” 顿了顿,道:“这个要求,傲慢而粗暴,国王陛下再保守、再稳重,也不会接受的,那么……” 他还是有点儿疑惑:这不变成了激怒国王陛下了吗? 关卓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们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激怒国王陛下,不过,国王陛下被激怒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福思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样一来,国王陛下会更加坚定对法作战的决心。不过……” 不过。法国人还是没有被激怒啊。 “如此重大的外交交涉,”关卓凡道,“国王陛下必定要向俾斯麦首相通报的,也许还会有所指示。我想。收到国王陛下的通报,电报也好,别的什么文件也好,俾斯麦首相,可以将之略加添减……” 李福思心中一跳。他隐约知道亲王殿下的意思了。 “我想,”关卓凡微笑道,“也不需要做什么实质性的改动,只加上一两句话就好了,嗯,比如……‘国王陛下以后拒绝接见法皇特使,并命令值星副官转告法皇特使,陛下再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顿了一顿,“然后” “然后,”李福思激动起来。接上了话头,“将改动后的文件透露给媒体!” 关卓凡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好!”李福思捏住了拳头,“看到这几句话,路易-拿破仑波拿巴非气疯了不可!嗯,非但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本人,整个法国,大约都得跳了起来!群情汹汹,法国对普鲁士宣战,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从头到尾细细地想了一遍。李福思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道:“亲王殿下,这个计划,十分自然。衣无缝,真正是妙之极矣!我对于您才的思维,佩服得五体投地!” 顿了一顿,继续道:“您为普鲁士的尽心竭力,更令我感动不已!不单是我,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乃至国王陛下,也必定都是这么认为的感谢您为普鲁士做出的伟大贡献!” 罢,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贵使太客气了,中、普是盟友,咱们……是朋友!” 坐下来之后,李福思笑嘻嘻地道:“亲王殿下,我冒昧地揣测一下,中国对法国,也应该会采取……类似的行动吧?故意激怒法国,叫法国先行宣战?” 关卓凡微笑道:“贵使一语中的嗯,要不怎么,咱们是朋友呢?朋友,贵在相知啊。” * 第二,李福思向柏林发送了两封密电。 第一份密电,洋洋洒洒数千言,汇报了自己昨晚和轩亲王会面的详细的情形,建议政府接受中国方面的提议,将对法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并强烈建议,实施以下两个计划: 第一,通过某种方式,间接促使法国对南德意志诸邦提出领土要求。万一法国人不就这个范,就由普鲁士自行向南德意志诸邦通报法国的这个“要求”。 第二,通过某种渠道,散布普鲁士有意介入西班牙内政的消息,甚至可以放出以下风声:普鲁士认为,霍亨索伦家族的某某亲王,是伊莎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适人选。 霍亨索伦家族,即目下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家族,数百年来,该家族一直是德意志的普鲁士和勃兰登堡地区最主要的统治家族。 “霍亨索伦家族的某某亲王,是伊莎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适人选”,这个主意,是李福思在关卓凡的不断“启发”下,终于脑洞出来的一记绝招,它意味着,普鲁士不但认为伊莎贝拉二世之资格、德行、才力,皆不足以君临西班牙,应该退位不然,伊莎贝拉二世没病没痛,年纪也不算大,扯什么“接班人”呢? 这已经是对西班牙的内政构成了严重的干涉,更过分的是:普鲁士居然要求用自己的人,去做西班牙的国王! 这就不是干涉内政、“挖墙角”那么简单了,这简直是要将波旁家族和法兰西在西班牙的势力,连根拔起! 拿破仑三世知道了,还不“婶可忍、叔不可忍”? 第二份密电,字数也很多,主要内容大致如下: “我曾经委婉地问过轩亲王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将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距现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对于中、普两国,似乎都略嫌仓促了一点?” “亲王殿下委婉地回答,他认为,1868年,是他能够完整、彻底、不受掣肘地贯彻自己的观点、推行自己的政策的一个年份。对法作战,需要中国调动所有的资源,全力以赴,因此。1868年,是最适合的一个时间点。” “我理解,亲王殿下的潜台词是:过了1868年,他对政府的掌控力,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减弱。” “这个可能性,似乎同中国那位年少的皇帝陛下有一定的关联。” “皇帝陛下眼下还是一个学生,他现阶段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文化知识。不过,按照中国政治的惯例,在皇帝陛下亲政前的两、三年,他就要正式开始学习政务,了解政府的运作,并尝试着做出自己的判断。” “到了亲政前的一、两年,他的政务学习。就要进入实习的阶段了。” “在这段时间内,皇帝陛下除了要阅读政府文件,还要参加政府最高行政机构‘军机处’的例行会议,会议由摄政的两位皇太后主持,皇帝陛下算是‘列席’。理论上,因为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实习生,并没有对相关事务的决定权,但是,如果他在会议上发表了和首相、部长不一致的意见,考虑到中国政治的传统和现实。局面就会变得非常尴尬了。” “在政府最高行政会议上,发表和政府首脑相反的意见,这本来不是一个实习生皇帝应该做的事情,但私下底。北京的外交官们,普遍的看法是,这位皇帝陛下,很可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皇帝陛下是一位著名的保守派。譬如,在外交公使觐见皇帝陛下的礼仪风波中,内部流传的消息是。皇帝陛下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对他行跪拜和磕头的礼仪就像中国的大臣觐见他的时候那样。” “轩亲王殿下主张接受国际通行的礼仪原则,皇帝陛下的母亲、摄政的皇太后,皇帝陛下的叔叔、政府的第二号人物恭亲王,以及最重要的部长和省长们,都表示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唯独皇帝陛下例外。” “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比他的母亲、叔叔都更加保守?” “这也许同皇帝陛下接受的传统教育有关,可是,为什么中国在进行大规模的改革的同时,最高领导人还在接受最传统的教育?”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轩亲王殿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帝国太大了,传统太深厚了,短时间内,他无法对所有的领域都施加足够的影响。” “皇帝的教育,大约就属于这样的领域。” “有趣的是,亲王殿下本人,名义上也是皇帝陛下的老师之一。遗憾的是,他似乎已经被某种力量,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为皇帝陛下上过课了。在他接受这个职务的早期,皇帝陛下的几个老师里面,亲王殿下的排名,也几乎位于最后。” “除了保守,皇帝陛下的品行,也令人不安。我听到过一种隐秘的法:皇帝陛下的一个年轻侍从的死亡,同他本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于皇帝陛下刚愎、偏执、狭隘、虚荣、奢靡的流言,也在市井之间流传。” “前文我提到过的,‘亲王殿下的潜台词是:过了1868年,他对政府的掌控力,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减弱’也许,指的就是以下的可能性皇帝陛下开始正式的政务学习后,会在某种程度上,对亲王殿下的执政,造成掣肘。” “皇帝陛下亲政以后,中国的前景,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北京的外交官们,普遍同意这样一个法:年轻的皇帝陛下亲政以后,中国的开放政策,有停滞甚至是倒退的可能性。” “轩亲王殿下是全亚洲最开明、最智慧、最有魄力的领导人这么还不够,应该,非但亚洲无出其右者,就算在欧洲,领导人英明如轩亲王殿下者,也是寥寥可数的。” “我们北京的外交官们,都同意,在可预见的将来,亲王殿下都是领导中国政府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因为皇帝陛下的亲政,亲王殿下领导政府的地位被削弱,甚至被取消,那真是一件最不幸的事情对中国固然是不幸的,对普鲁士这种中国的友好国家来,也是不幸的。” “我和美国人接触过多次他们和亲王殿下的关系,比我们更加密切蒲安臣曾经非常含蓄的暗示过,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更加激进的想法。问题是,这是中国的内政,且是最重大、最核心的内政,如果当事人亲王殿下本人,没有足够的意愿,作为朋友,我们几乎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 李福思的密电,有的判断,非常准确;有的判断,却似是而非。 关卓凡力主将对法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比原时空的普法战争,足足提前了两年,为此,他全力游普鲁士,并为之出谋划策,不遗余力,这个,确实是同皇帝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不过,具体的原因,却并不是李福思猜想的那样。 *(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hp://piaianne 第一二六章 禁脔 李福思密会关卓凡的第三,另一位驻华公使造访朝内北街轩亲王府,这一次,是英国公使阿礼国。” 阿礼国眉花眼笑,学着中国人作揖的样子,拱了拱手:“亲王殿下,非常感谢!” 顿了一顿,道:“中国的龙井茶,两年下来。已经成为我的最爱,我相信,人同此心,世界各国人民都会爱上这种美妙的茶叶的!北京博览馆开业之后。龙井茶必定会成为博览馆一等一的明星产品,并从此走向世界博览馆和龙井茶,将见证中、英两国伟大的友谊和卓有成效的合作!” 哟,你还真能扯,喝一口茶。就扯到了“友谊”、“合作”? 好吧,我就顺一顺你的话头。 “阁下的话,”关卓凡点了点头,“深得我心,中英两国,确实是真诚的朋友。” “我完全赞同亲王殿下的法朋友之间,坦诚相待,最真诚的朋友,一定是最坦诚的朋友。” 这是我的法吗? 关卓凡笑了:“爵士,我也完全赞同你的法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请坦率地出来吧。” “好的请问,中国是否有意在南非……建立殖民地?” 关卓凡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南非?殖民地?爵士,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阿礼国微笑道:“我听,南非出现了中**队还不止一支。嗯,一支出现在比勒陀利亚以南地区,一支出现在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 顿了一顿,继续道:“虽然,他们都没有穿着军装,人数也不算多,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甚至,有人认为,以这两支军队的装备和素质,不大可能是普通的中国部队。只可能是您的轩军。” “亲王殿下,”阿礼国脸上笑容不减,“您不要误会南部非洲,不是任何人、任何国家的禁脔,中国有意殖民南非,是中国的权力。英国无意干涉作为女王陛下政府的驻华公使,我只是受命向您确认一下这个事实。” 英国无意干涉?我呵呵一下先。 “爵士阁下,”关卓凡用非常诚恳的语气,“你可能误会了。你的那两支团队,确实是我的人,也确实出自轩军,不过,他们不是军人他们都已经退役了。这两支团队,是作为南非花旗矿业公司的护矿队派驻南非的作为朋友,在你面前,我不讳言南非花旗矿业公司和我的特殊关系。” 阿礼国的笑容舒展开来:“啊……是这么回事。” “派驻比勒陀利亚以南地区的护矿队,”关卓凡道,“负责约翰内斯堡的金矿的保安;派驻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护矿队,负责金佰利的钻石矿的保安。爵士,这两个地区的治安状况,相信你是了解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事实上,约翰内斯堡的治安虽然糟糕,好歹名义上还有一个德兰士瓦共和国政府管着;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却是无主之地,根本就没有‘治安’二字可言,那儿,只有‘丛林法则’。” “我目前在南非放了相当于两个营的力量爵士,不瞒你,随着开采范围的扩大,这个数字,大约还要翻上一番。不过,即便如此,您也应该同意,相对于南非的安全现状和我要维护的基本权益而言,四个营的力量,实在并不能算多。” “四个营?啊……不算多,不算多。” 可也不算少了。 阿礼国脸上的笑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唉,政府和秩序,是何等的重要!没有政府,或者,政府不作为,建立不起基本的秩序,商人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求多福了!” 顿了一顿,皮笑容不笑的:“嗯,中国政府如果殖民南非,不就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政府,为自己的商人提供秩序和保护了?亲王殿下……其无意乎?” 关卓凡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中国政府和我本人,都没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愿!同时,我也认为,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都不具备殖民南非的能力。” “另外,殖民南非,对中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刚刚开始起步,完成这个任务,还不晓得要用多少年呢!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精力投诸国外?” 阿礼国点了点头:“也是,也是。” “至于南非的安全和秩序”关卓凡的声音,变得更加诚恳了,“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为在南非投资的商人提供长久的安全保障的,只有……大英帝国。” *(未完待续。) 关于某些人抹黑、造谣乱清的特殊爱好 刚刚在龙空潜了潜水,发现了一篇关于《乱清》的有趣的帖子。 有人发帖问“乱清是满遗书吗,看过的一下”。对于这位朋友,狮子的意见是:答案最好自己去找,拿这种话题问人,您知道别人会给你挖多少坑吗? 这还不是重,最有趣的是其中的一个回复:“是滴,作者的态度是八旗扩编,让下人都进来当奴才。” 我靠。 误会,狮子可以理解,但这个话,不是误会,是摆明了的颠倒黑白。 关卓凡做的,是引诱、逼迫八旗的中下层“出旗”,把他们变成普通的国民,大幅度缩减八旗的整体数目,也就是大幅度缩减大伙儿爱的“铁杆庄稼”的数目,怎么到了这位的口中,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八旗扩编,让下人都进来当奴才”? 抹黑、造谣《乱清》,似乎是某些人的特殊爱好,不胜枚举。狮子很好奇,这种爱好,到底怎么培养出来的? 有空的话,狮子会把这种特殊的爱好收集收集,然后公诸同好,算是奇文共欣赏吧。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欲取姑予 阿礼国的目光霍的一跳。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南非先后发现了钻石矿和黄金矿,因为消息闭塞,以及某个势力的刻意封堵,中国国内波澜不惊,但出了国门,这个事儿,已经在世界范围、尤其是在欧美国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人们纷纷从欧洲、美洲、大洋洲涌入南部非洲,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中,美利坚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盛况,看来要重现于南部非洲了。 不同的是,根据初步探明的储量,南非的黄金蕴藏,远非当年的加利福尼亚可比——数量之多,可供开采的时间之长,史无前例。 钻石矿的情形,亦大致仿佛。 那么,“多”到了什么程度?又“长”到了什么程度?英国南非纳塔尔总督给伦敦的报告里,“足以对南非所有现政权的力量——不论是文明人的还是野蛮人的,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英国驻开普敦的总督则上升到更高的高度:“对南部非洲采取不同的政策,大英帝国的未来,将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嘿嘿,某种意义上,您这句话,倒是对了。只是,这个所谓的“不同”,后来的事实,和您的话中原意,刚刚好倒转过来罢了。 伦敦的贵人和高官,女王、首相、殖民地大臣……朝野上下,都把目光投向了南非。这块僻处非洲南隅的荒凉之地,在大英帝国殖民体系中的位置,原本敬陪末座。爹不亲、娘不爱的。现在。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为重要性仅次于印度的香饽饽了。 在一片喧嚣中,那个“花旗矿业公司”,尤其醒目,或者——扎眼。 南非的钻石矿和黄金矿,都是这个“花旗矿业公司”发现的,而且,该公司资本雄厚、计划周密、动作迅速。早着先鞭,占据了最多、最好的矿脉,购置了最先进、最精良的机器,组建了最精锐、最具规模的团队,同时,也为自己建立了极具威慑力的自我防御体系。 “花旗矿业公司”的“护矿队”,行为举止,精神面貌,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其武器装备也是最先进的:一水儿的斯潘塞连珠枪和斯普林菲尔德后膛枪,甚至。还拥有多门大炮——克虏伯钢制后膛炮。 这样的两个营的“护矿队”,足以消灭任何较的、有敌意的野蛮人部落,何况,据……还要增加到四个营? 那样的话,即便是文明人的政权——不论是布尔人的,还是英国人的,都得对之抱有足够多的“敬意”了。 至于他们的国籍嘛,大多数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珠——考虑到“花旗矿业公司”的特殊背景,这支“护矿队”,如果不是中国人——准确点来:如果不是中**队,又能是什么呢? “花旗矿业公司”的“特殊背景”,在英国政府高层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殖民地大臣亚特伍德,曾经向自己的外甥——“南非花旗矿业公司”总经理拉克鲁斯求证,拉克鲁斯并不讳言,“南非花旗矿业公司”,和中国的的轩亲王殿下,有着“特殊的关系”。 到那两个营的“护矿队”,拉克鲁斯很肯定的,他们的职责,确确实实是“护矿队”。同时,拉克鲁斯也承认,他们“应该”来自于中国国内,至于他们是现役军人还是退役军人,作为负责经营管理的总经理,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拉克鲁斯还,理论上,他可以算是带领“护矿队”的“保安总监”姜逸田先生的上级,但是,这个“上下级”,仅限于“业务指导”,他和姜逸田先生,彼此并无“行政隶属”关系,言下之意,他不能直接指挥和调动这两个营的“护矿队”。 那么,在“护矿”之外,“护矿队”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任务呢? 拉克鲁斯还是那句话,“作为负责经营管理的总经理,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 不过,拉克鲁斯拍胸口保证,“花旗矿业公司”以及轩亲王本人,对大英帝国在南非的政权,“抱有足够的善意”,并十分乐意支持“大英帝国关于南部非洲的政策”,就请舅舅放一百个心吧。 呃,舅舅最多只能放……九十九个心。 彼时,英国基本掌握了南非南部沿海地区的控制权,但北上之后,英国人的势力,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又臭又硬的布尔人,建立了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自由邦两个共和国,对英国的纳塔尔省虎视眈眈。 英国人在南非扩张的历史,基本就是将布尔人从南往北赶的历史,包括这个纳塔尔省,也是从布尔人手中抢过来的。双方数百年恩怨纠葛,都对对方提足了劲儿。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土著部落。 这些土著部落,对欧洲人,不管是布尔人还是英国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对英国人还稍好一点,对布尔人,简直是衔之次骨。欧洲人殖民南非的过程,就是和土著居民争夺生存空间的过程,不过,英国人讲究合纵连横,软硬兼施;布尔人却从来都是硬来,同土著们的冲突也就更加激烈。 土著恨布尔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布尔人实行奴隶制。 其中的祖鲁王国和佩迪王国,都不是易与之辈,布尔人、英国人,都在他们手底吃过苦头,尤其是祖鲁王国,目下执掌国政的太子瓦约,英明强悍,整军经武,还引入了欧式的训练和武器,一意恢复先祖之荣光。 在南非北部,女王陛下的政权,算是强敌环伺。 钻石和黄金被发现后,英国政府内部,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大力经略南非,并将之摆在政府政策的优先级位置,甚至上升至“国策”的高度。 目光既然足够专注,神经就更加敏感。 南非的局面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花旗矿业公司”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大国的身影,这,不能不引起英国人的高度警觉和重视。 伦敦指示阿礼国,尽快搞清楚中国人的企图:“花旗矿业公司”,到底仅仅是一家单纯的商业公司,还是类似于东印度公司这种政、经合一的殖民机构?中国人对于南非,到底是只单纯地追求经济利益,还是有什么重大的政治企图? * 轩亲王“无意殖民南非”的表态,斩钉截铁,诚恳自然,阿礼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长久保障在南非投资的商人的安全的,只有大英帝国”——这个话,这个态度,造访轩亲王府之前,可是未曾奢望,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亲王殿下,”阿礼国的秃头,愈加的明亮了,“感谢您对女王陛下政府的信任!不过,请原谅我的不谦虚——这确实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顿了一顿,继续道:“安全、秩序之外,对于商人来,最重要的,就是政府的税收和贸易政策。在这方面,亲王殿下,您一定同意,税收政策也好,贸易政策也罢,女王陛下政府,都远比……布尔人的政府,来得开明、合理。嗯,您也许听过,布尔人那离谱的高税率?——不论是所得税还是关税。” 关卓凡含笑道:“是的,关于布尔人极端的保守、吝啬,我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哦,对了,我的总经理拉克鲁斯先生,在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收购羊毛的时候,就深受布尔人的苛捐杂税之苦——这也是他最终放弃了南非的羊毛生意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阿礼国目光炯炯,道:“布尔人的商业政策,拿中国人的话,就是‘杀鸡取卵’,还有……‘涸泽而渔’!” 顿了一顿,正容道:“我希望,女王陛下政府,能够早日为您的‘花旗矿业公司’,提供安全、秩序、基础设施以及合理的税收、贸易的管理和服务。” 这是摆明车马了。 “我也希望这一能够早日到来,”关卓凡,“在金佰利钻石矿所在地区的主权归属问题上——即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如果贵国政府对上述地区提出主权要求,我郑重承诺,‘花旗矿业公司’将会坚定地站在大英帝国一边。” 阿礼国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亲王殿下,我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对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关卓凡摆了摆手,含笑道:“爵士,你不必这么客气。” 随即笑容隐去,叹了口气,道:“可是,约翰内斯堡那边……我就无能为力了。” 约翰内斯堡在德瓦士兰共和国境内。 阿礼国“嘿嘿”一笑,道:“这个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关卓凡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对此,贵国政府已经有了长远的对策了么?” 阿礼国嗫嚅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关卓凡淡淡的道:“哦,对了,这是贵国的机密,外人自然不能与闻——是我失言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二八章 大交易 阿礼国赶忙道:“亲王殿下,您误会了!中、英两国是真诚的朋友,在南非的问题上,您更加是敝国最紧密的盟友,怎么能够是‘外人’?” 顿了一顿,道:“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您准确描述伦敦的德兰士瓦政策?——事实上,对待德兰士瓦共和国,女王陛下政府内部,存在两种意见,争论得很激烈,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两种意见?” “是,”阿礼国,“第一种意见认为,布尔人毕竟是……文明人,而且,毕竟来自于欧洲,和他们打交道,不应该采取过于强硬的政策,应该以沟通、合作的方式为主。” 靠,“不应该采取过于强硬的政策”?不,不,你们千万要打起来,不然,老子花的偌大气力,岂非白费了一大半? 关卓凡微微皱眉,道:“如果沟通、合作能够见效,谁愿意采取强硬的政策?可是,嘿嘿,拿句中国的俗语来,这布尔人是——请原谅,这句话听起来不大雅致——‘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阿礼国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哈”了一声,微微苦笑:“您的比喻真正形象——谁不是呢!” “布尔人举族离开普敦,”关卓凡,“向北播迁,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证明——他们宁肯颠沛流离,去跟荒原、饥饿、疾病、野兽以及数不清的野蛮人打交道,也不愿意留在女王陛下的治下!嘿嘿,不晓得贵国什么时候成功地跟他们‘沟通、合作’过?如果有。我倒是很愿意学上一学。” 阿礼国有点儿尴尬。道:“您的对——事实上。就我个人而言,也是不赞成这种政策取向的。” “还有所谓的‘文明人’,”关卓凡“哼”了一声,“我不晓得,布尔人,到底能不能算是真正的‘文明人’?英国到达南非没多久,就着手废除奴隶制——谁的奴隶制,布尔人的奴隶制!布尔人不肯安居于女王陛下的治下。主要原因之一,不就是要维持他们奴役黑人的权力吗?” ︾±︾±, 阿礼国沉默片刻,道:“亲王殿下,您的这个观点,和敝国政府的强硬派的观点,几乎是一致的。” “唉,我不是什么强硬派,我只是为花旗矿业公司的未来发愁。” “这——我完全理解亲王殿下的忧虑。” 顿了一顿,阿礼国道:“第二种意见,就是我方才的‘强硬派’了。这一派。又分成了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相对温和。认为大英帝国不必直接和德兰士瓦共和国发生冲突,只要对祖鲁人提供必要的援助就好了——他们认为,祖鲁人可以有效地牵制德兰士瓦。” 关卓凡微微摇头,道:“我不喜欢这种观点,爵士。我承认,我这么,是出于自私的考量——祖鲁王国在德兰士瓦共和国以东,祖鲁人就算能够挡住布尔人,对于英国来,最大的获益,不过是抑制住布尔人东向的扩张,不使布尔人获得南非东海岸的出海口罢了。可是,德兰士瓦境内的各国商人呢?不还是要忍受布尔人的苛捐重税嘛?这其中,不止有花旗矿业公司,也包括英国商人啊。” 阿礼国沉默了片刻,道:“是,这个观点,多少保守了一些。” “再者了,”关卓凡道,“祖鲁人真能够挡住布尔人的东进?我表示怀疑!布尔人确实是在祖鲁人手底吃过亏,可是,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布尔人,力量单薄,几乎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有了黄金和钻石,布尔人迟早会变得富足而强大!我们真的相信,到时候,单靠野蛮人的力量,就能够挡住布尔人?” 阿礼国紧张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您看得很透——经过您的分析,我……也不看好祖鲁人了。” “还有,”关卓凡道,“祖鲁人得到现代化的武器援助,变得更加强悍,只怕,对大英帝国,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吧!” 阿礼国心中一动。 “爵士,我再同你分享一句中国的俗语——养虎为患。” 阿礼国想了一想,不由深深点头。 他轻轻吐了口气,道:“看来,还是第二种观点最为可行——将祖鲁王国归于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然后……” 到这儿,阿礼国打住了话头。 不过,然后要做些什么,关、阿二人自是心照。 “爵士,”关卓凡缓缓道,“我表个态——我本人、花旗矿业公司、以及中国政府,都坚决支持将祖鲁王国置于大英帝国的统治之下!” 好,先跟祖鲁人打,再跟布尔人打——这么一来,可有你们忙乎的了! 阿礼国再次站起身来,深深一躬:“亲王殿下,对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再次表示由衷的感谢!”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爵士阁下,我期待不久的将来,能够看到一个在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的、统一的、崭新的南非!” 阿礼国眼睛中放出光来:“承您吉言!” 重新落座之后,关卓凡微笑道:“我这儿有一件事情,要麻烦爵士阁下——不过,不是南非的事儿。” “您请。” “中英两国关于海军合作的协议中,有这么一条:‘英人在华服务期间,若英、中两国发生战争,中国应允许英籍服务人士暂停执行合同,待战争结束始行恢复’——是吧?” 阿礼国一愣:“是啊。” 什么意思?好好儿的,咱们两家要……开片吗? 当然不是。 “我想知道,”关卓凡,“若合同存续期间。中国和第三国——包括欧洲国家——发生战争。‘英籍服务人士’何以自处呢?” 阿礼国心中一跳。 他明白关卓凡是什么意思了。 关卓凡什么“第三国——包括欧洲国家”。事实上,这个“第三国”,不是什么“包括欧洲国家”,而必然就是指某欧洲国家。因为,如果不是欧洲国家,中、英都根本不必作难——想来,中国总不会跟其“血盟”美国开战吧? 如果中国跟欧洲国家开战,麻烦在哪儿呢? 麻烦在于。中国的这个敌国,必然以万国公法为由,要求英国“保持中立”。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大多数都是皇家海军的现役军人,若英国政府真的“保持中立”,这班“英籍服务人士”,就得暂时退出中国海军,至少,不能直接参战。 如是,尚在做着学生的的中国海军的战斗力。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如果英国不肯“保持中立”,一是万国公法上不过去。另外,也必然会对英国和这个 欧洲国家的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还真是一个麻烦事儿。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变通的,关键在于,中国可能与之交战的那个欧洲国家,到底是哪个国家?是英国的友好国家,还是—— 这个国家是哪个,阿礼国猜得出来。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关卓凡的交换条件——用以交换中国在南非事务上对英国的支持。 那里,可是有数不清的黄金和钻石啊。 英国经略南非,最大的对手和障碍,不是祖鲁王国、佩迪王国等土著部落,而是布尔人——这一点,强硬派也好,温和派也罢,都是有共识的。强硬派和温和派之间的分歧,不过是步伐的快或慢、手段的硬或软罢了。 对付布尔人,“花旗矿业公司”的支持,至关重要。 照目下的局面,“花旗矿业公司”必然成为南非最大的矿业公司,成为当地大资本的翘楚。大资本的支持和反对,对英国人和布尔人的力量消长会产生什么影响,用脚后跟也能够想得出来。 何况,这个“花旗矿业公司”,背后还另有极深厚的背景呢。 别的什么都不,单是那四个武装到了牙齿的“护矿营”,就逼得开普敦和纳塔尔方面得好好地和“花旗矿业公司”打交道了。 另外,虽然关卓凡信誓旦旦,什么“中国政府和我本人,都没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愿”,什么“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都不具备殖民南非的能力”,什么“殖民南非,对中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阿礼国倒也不认为亲王殿下是在谎——可是,他晓得,中国人进一步增加“护矿营”的数目的能力还是有的。 某种意义上,“花旗矿业公司”的合作与否,诚如英国驻开普敦的总督所言,“……大英帝国的未来,将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为此,支付一定的、必要的代价,是值得的。 何况,“支付”的,未必就是什么“代价”呢? 请中国那个潜在的敌国吃些苦头,也许,其在欧洲大陆张狂的脚步,就不得不放慢些了,这,不是完全符合大英帝国之根本利益吗? 其实不止在欧洲,那个家伙,在亚洲的步子也迈得太大了些,有些地方,都抢到大英帝国的前面去了。 这不大好呀。 嗯,该请这位老朋友往后退一退了。 沉默片刻,阿礼国字斟句酌地道:“如果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如果第三国祭之以万国公法,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是不好直接参战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我想,英国政府也许可以出台一项特别的政策——譬如规定,一旦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另外,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关卓凡哈哈大笑:“好,爵士,这真是一个才的计划!” 如此一来,理论上,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就不受万国公法和本国政府的约束,可以直接参战。同时,因为“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又,“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则他们本身的权益,不受影响。 海军不比陆军,海军的建设和成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轩军派出第一批海军留学生迄今,还不到五年;从接收第一艘新式军舰“冠军号”——当时还叫做“翁贝托国王号”,迄今还不足三年;第一批福州海军学堂的毕业生,要到今年秋季才正式毕业。所以,中国的海军,还是地道的学生,还远未“出师”。 因此,对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开战,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与战与否,对中国以及关卓凡本人,都至关重要。 关卓凡布局南非,除为中国的工业化进行原始积累、为自己的“大事”进行财政储备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目标: 第一,要拖英国人进布尔战争的泥潭,削弱英国的国力,使之在中国日后的崛起之路上,无法成为中国的障碍——这是中长期目标。 第二,拿“花旗矿业公司”这张王牌,以支持英国对南非的领土要求,换取英国支持中国对法战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中国海军中的近千名“英籍服务人士”直接参战——这是中短期目标。 英国人会不会就我的范呢? 关卓凡有这个把握。 他对英国人的取态的判断,同阿礼国的“心理活动”,基本是一致的。拿破仑三世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已经引起了英国人的强烈不安。出于“大陆均衡政策”的考量,在欧洲,英国人扶持普鲁士,对抗法国,不然,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公主,怎么会嫁给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呢? 在亚洲,能够给法国人制造麻烦的,除了中国,英国没有别的国家可“扶持”了吧? 事实上,原时空的中法战争,英国人是“同情”中国的,曾一度想以某种方式介入,犹豫再三,终未成事。 那个时候的法国,刚刚从普法战争的失败中勉强恢复了元气,远不是今日近乎欧洲霸主的地位可比,其在亚洲的扩张,犹几为英国所不容,何况今? 果然。 如今,普鲁士人就我的范,英国人也就我的范,我的底气真正足了! 高卢鸡,你等着吧。 (四千字大章奉上,狮子向各位书友求票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二九章 色变 时倏然转暖,场子里打布库的太监们,还穿着夹衣,掼跤、打筋斗,半个时辰下来,个个红头赤面,汗流浃背。 皇帝也是头上冒汗。 他并不亲自“下场子”掼跤、打筋斗,除了指手画脚、吆三喝四外,最大的兴趣,是“转玲珑”叫太监躺在一张条凳上,抬臂、曲腿、弓背,只用屁股接实条凳,他用手按住太监的肚子,猛力旋转,看看这个太监,到底能打多少个转儿? 这个“转玲珑”的花样,是在“外宅”的时候,一个戏班子的“角儿”教给皇帝的。据那个“角儿”,戏班子的人,闲暇之余,多以此嬉戏,有时候,还会两人一组,拿“转玲珑”赌赛,转圈多者胜,转圈少者败,败者要输东道,或者请下馆子,或者请“叫条子”这个时候,就是“相公”嫖“姐儿”了。 戏班子的“角儿”,都是打就抻腿、下腰、拿大顶,各种练功夫,身体的柔韧、灵活,远非常人可比,有时候,犹不免会摔下条凳,何况这班没有一点底子的太监?加上皇帝手劲既弱,又不晓得该如何掌握力道,常常是半个圈儿没转到,太监就摔下了条凳。 这个时候,皇帝就大声呵斥:“没用的东西,再来!” 或者:“没用的东西,下一个!” 太监们可就苦了! 鼻青脸肿是轻的,头破血流者有之,骨断筋折者有之,可是,皇帝乐此不疲,一到打布库,满场子都是他的叫喊声: “没用的东西,再来!” “没用的东西,下一个!” 阳光猛烈,时甚热。皇帝又不能像太监那般脱去上衣,光了膀子,颇有些耐不住了,李子觑着皇帝的神色。赔笑道:“万岁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太极殿搽抹搽抹身子啦,不然,汗出多了。吹了风,可容易着凉。这个儿,白是热了起来,太阳下山后,却还是凉的,还是要当心些的。” 皇帝皱了皱眉:“扫兴!” 不过,他确实热了,加上兴致勃勃地转了几十个“玲珑”,终究也有些累了,也就没有怎么坚持。道:“好吧,先回去一趟。” 转头对场子里的太监们喝道:“你们先练着,不许偷懒!” 一回到太极殿,李子就吩咐人烧水时虽然开始热了,但也没到大夏,皇帝禀赋甚弱,这种时抹身子,还不敢用凉水。 两个太监抬了一个大木盆进来,里面装了半盆热水,后面跟着秀儿。手里捧着一个大铜壶里面是凉水,这是用来将盆里的热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温度用的。 放下木盆,两个太监便立即退了出去,秀儿俯下身子。往盆中注入凉水,一边注水,一边用手试着水温。 李子开始替皇帝更衣,皇帝微微仰着头,眼角余光中,半蹲半跪的秀儿。背脊和腰臀,连成了一条美妙的曲线。 他本来就汗流浃背,这下子,更觉燥热不堪,下身也热腾腾地有了动静。 “你出去,”皇帝涩声道,“留秀儿一个人伺候就好了。” 李子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嗫嚅了几下,终于没有什么,轻轻答了句“是”,停下手,默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皇帝的沐浴、净身,在此之前,都由李子主责,从来没有叫宫女单独伺候的。 秀儿呆呆的,万岁爷……这是要做什么呢?我又该怎么伺候这个差使呢? “你木头啦?”皇帝皱着眉头,“我的衣服还没有脱光呢!” “啊?是,是,奴婢……” 秀儿的声音打着抖,踌躇了一下,转到皇帝的身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看着秀儿手足无措的样子,皇帝心里冒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之前,在你身上不慎“失手”,那是因为朕“初出茅庐”,现在,朕可是“身经百战”的人了!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非得叫你…… 念头转到这儿,想起《绣榻野史》中的一句话:“必三犁肤庭,倒深入不毛,直捣其巢穴而扫腥膻,然后己。”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嗯,叫你“屈首请降,垂头丧气,徽钦之辱,亦不是过”! 正在“引经据典”,想得高兴,只听秀儿在背后轻轻一声惊呼:“啊?!” 这是“失仪”,皇帝喝道:“你失惊无神嚷嚷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秀儿立即跪了下来,颤声道:“万岁爷的背上,背上……” “我背上怎么啦?” “呃,呃,万岁爷的背上,有些……红点子,呃,奴婢也不大明白……” “镜子!” “啊?是,是!” 秀儿手忙脚乱地搬了一面镜子过来,跪在皇帝身后,战战兢兢地举了起来。 “看不见!你举高点!” “是,是!” “还是看不见!哎呀,真是笨死了!算了,你站起来!” 秀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角度不对,依旧看不见。 皇帝不耐烦了,一转身,撞开秀儿,直奔大穿衣镜而去,秀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踉跄了几步,总算站稳了。 皇帝背对大穿衣镜,努力扭过头去。 这一次,看见了,也看清楚了。 背上,有许多淡红的斑点,色泽鲜艳。 皇帝慌了:“这是什么?” 他大声喊道:“李子!” 李子闻声而进。 “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子看了,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是疹子么?” “呃,奴才也不好……” “传太医!传太医!” 主动嚷着传太医,在皇帝来,算是很少见的。 传来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左院判王守正。 太医院之主管为院使,正五品,副主管为左、右院判,正六品。目下,院使暂时出缺,左高于右,这个左院判王守正,就是太医院事实上的最高主管了。 行过了礼,解衣诊视,一眼看去,王守正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微微的变了。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讳疾 不,不,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王守正抑制住自己怦怦的心跳,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道:“请问皇上,这些红斑,痒不痒呢?” “不痒啊,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王守正的脑袋,微微地“嗡”了一声。 坏了! 难道真的是?!…… 怎么可能呢?再怎么,皇上也不可能得这个病啊! 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一定是我……看差了。 定睛再看,呃,实在是……像,太像了。 不,不,不能遽下定论,我是大方脉的,术业有专攻,方脉和外科上面,毕竟不甚精擅。 清初,太医院共分十一科,为:大方脉、方脉、疮疡科、针炙科、伤寒科、妇人科、痘疹科、正骨科、眼科、口齿科、咽喉科。 其中,“大方脉”即为内科,“方脉”即为儿科。 嘉庆二年,咽喉、口齿、痘疹三科合于方脉。 嘉庆六年,正骨科从太医院分出,归入上驷院。 道光二年,以“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取消针炙科。——嗯,道光以后的清朝皇帝,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挺悲催的。 同治五年——就是去年,伤寒、妇人二科,归入大方脉;另新设外科,将原疮疡科划了进去——这还算有点儿道理。 所以,目下的太医院,一共分大方脉、方脉、外科、眼科、口齿科五科。 王守正的“专业”,是大方脉。即内科。他怀疑皇帝得的病。不在五科任何一科之中——原因很简单,宫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是不可能——或者,是“不允许”得这种病的,所以,根本没有预防和治疗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扯,和方脉中的痘疹、外科中的疮疡。勉强能扯得上关系。因此,王守正心里,他在“方脉和外科上面,毕竟不甚精擅”。 见王守正一直不话,皇帝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啊,回皇上,不痒……呃,就不要紧。” “那……这些红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呃,这个。这个,哦。皇上方才……出过不少汗吧?” “是啊,和太监们在外边儿打布库,今儿日头大,怪热的,出了许多汗。” “这就是了,”王守正道,“《黄帝内经》之《素问》有云: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皇上这是出了汗,未能及时发散,阳气阻遏,开阖失司,风寒湿邪侵袭体表……” “什么叫‘劳汗当风,寒薄为……’”皇帝皱了皱眉,“呃,为……什么来着?” “回皇上,‘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 顿了一顿,王守正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呃,拿本朝高世宗所著《黄帝内经素问直解》的,就是‘风,寒气也,寒薄于皮肤而上行则为皶,赤鼻也;寒郁于皮肤而外泄则为痤,疖也,此言阳气加阴乃为汗,从中土而外出于皮肤也。’”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得更紧了:“有谁叫你背医书吗?” 王守仁赶忙赔笑道:“是,是,臣荒唐!这个……呃,就是皇上出了汗,时热,衣裳厚,发散不及,堵住了毛孔,生了疹子。” 皇帝松了口气:“你这么不就结了吗——这么,果然是不要紧的喽?” “不要紧,不要紧!” “那,这些疹子,什么时候可以消掉?” “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请问皇上,这是第一次出这种疹子吧?” “你是太医院左院判,你不晓得?——是,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是,那就——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臣打包票,快则三、五,慢则十、八,一定就可以消掉了。” “那都该吃些什么药呢?” “这个,呃,回皇上,自然是以宣肺解表、清血风热之类的药物为主,譬如杏仁、浮萍、防风、生地、牡丹皮、金银花,等等。呃,请皇上容臣下去细细斟酌。” 皇帝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写方子吧。” 方子开了出来,只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没有防风,且分量甚轻,显见皇帝的症状极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脉案对症状的描述,也是轻描淡写。 还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这几味药,性甘而平,几无任何禁忌,泡茶来喝也不是不行的。 防风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禁忌的。 按照规矩,太医院的方子,除了在太医院和御药房备案之外,还要抄一份给内务府,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规矩——抄多一份给钟粹宫。 母后皇太后自然是不懂医术的,所以,负责诊治的太医,得和方子一起过钟粹宫,替母后皇太后讲解。王守正很肯定地向慈安保证,皇帝的病,不过“疥癣微疾”,不过几,也就好了,不劳母后皇太后厪虑。 不过,慈安还是来到了太极殿,看到皇帝果然红光满面,精神甚好,也就放下心来了。 她传了懿旨,皇帝的“疥癣微疾”痊愈之前,“无书房”。还有,这几,也不必过钟粹宫视膳了。 皇帝心里大喜:这个“疥癣微疾”,还是很划得来的嘛! 慈安有心亲眼看一看皇帝身上的“疹子”,可是,嫡子已经长大了,对着嫡母解衣磅礴,已经是不方便了。慈安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果真是“疥癣微疾”,果真是不要紧吗? 果真是“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吗? 果真只是时热、出汗多、衣服厚,生了几个疹子吗? 事实上,王守正背的那一大篇医书、开的那个可以泡茶喝的方子,和皇帝真实的病症,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但是,那篇医书,他不能不背,那个方子,他不能不那样开。 不背那篇医书,就不能显得煞有介事,就未必能叫皇帝放下心来;不那样开方子——王守仁苦笑:我还能怎么开呢? 他不能不“讳疾”。 王院判的心里,沉甸甸的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三一章 疑症 皇帝是绝不可以生这个病的,所以,皇帝就绝不可能生这个病,所以,我若皇帝生了这个病哪怕仅仅是怀疑,也是“诽谤圣躬”,也是“大不敬”。 可是 这个病,是“胎毒”,是要过给将来的皇后和妃嫔的!是要……过给皇子的! 大清朝的气数 唉! 王守正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国家的光景刚刚好了些,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儿呢? 负疚感虽然减轻了,但他无法安下心来。 最好……侥之幸,自己看差了。 可是。怎样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差呢? 我又不能和太医院方脉、外科的同事探讨、琢磨。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 到了第五,皇帝身上的红斑,果然消退了,一丝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王守正诊视之后。跪倒磕头,替皇上贺喜,皇帝十分高兴:“我要赏你!” “这是臣分内的差使……” “有功就赏嘛!”皇帝老气横秋的道,“李子,传旨赏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呃,金锞子两个。檀香木扇一柄,麂皮火镰包一个!” “嗻!” 王守正只好道:“臣叩谢皇上的恩典。” “别急着谢恩,”皇帝,“给你这个恩典,是有条件的。” 王守正微微一愕:“请皇上明示。” 皇帝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得跟母后皇太后,我这个病,还得再……‘静摄三’。” 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皇帝开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从,心中不免狐疑:干嘛还要再歇三啊? 干嘛?再偷三的懒啊! “静摄”就可以“无书房”嘛。 慈安知道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兴,对王守正也有赏赐,是两匹府绸、两盒点心。 蒙恩受赏,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但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同僚恭贺,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大伙儿看着,略觉奇怪,不过,都以为王院判玩儿低调,也不以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没有回家,直奔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 这“东兴楼”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王守正不过正六品的官,俸禄有限,虽时有赏赐,但数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东兴楼”的常客,可是,今儿他要和人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为示诚意,狠狠心,选了最好的馆子。 王守正约的这一位,叫做邓文亮,是和他一起学医的同门,只是王守正专攻内科,邓文亮专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东兴楼”二楼最靠里、也是最清静的一个雅间今儿他要和邓文亮谈的事儿,最好不要叫第三人听见。 两个人是极熟的朋友,邓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计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夹了几口菜,王守正:“老邓,上回我同你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太医院当差,”邓文亮摇摇头,“我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 邓文亮的医术,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守正和邓文亮同门之谊,私交极笃,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医院,以为己助。 王守正皱了皱眉,道:“怎么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 “你们太医院的差使。”邓文亮不客气的,“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没听看不好病,病家要请我吃拳头、吃官司的。你们呢?嘿嘿。你们那位病家,万一真的病重,救不转来,‘龙驭上宾’了,你这个大院判。至少也得闹个‘革职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泽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复’的……” 邓文亮不搭理他这个话头,自顾自地下去:“我最烦的就是,病家以‘知医’自许!咱们做医生的,哪个不晓得‘医者不自医’?偏偏你们那些个病家,最爱以‘知医’自许!换一个病家,哪怕他是王爷呢?我都可以照驳!唯独你们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吗?医生照着病家的话开方子嘿嘿,要医生来作什么用?” 这个话,王守正没法子反驳。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历朝历代皇帝中,名列前茅这大约不应该有什么争议。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叫人头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邓文亮的,以“知医”自许,其中尤以高宗为甚,动不动就改御医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经据典,理直气壮。 “我记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儿”邓文亮一声冷笑。“不晓得是哪个活宝,上书什么‘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结果好嘛,就此撤了针炙科!我是学外科的。你不叫我‘针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难道学洋鬼子,拿把刀子,划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邓,牢骚太多了……” “我还没完呢!” 邓文亮喝了口酒,继续道:“你们那些病家……” “你别一口一个‘你们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师兄不爱听,我就换个法我是,宫里的贵人,每餐山珍海味,却每看四方吃得太好,动得太少!一到晚这么窝着,身贵而体弱,第一,容易生病;第二,病了难治!这种事倍功半的活儿,我不爱干!” 顿了一顿,道:“治不好,就算不摘顶子,不掉脑袋,也得被骂狗血淋头啊!在宫外边儿看病,就算看不好,顶多打发你走人,诊金还不能少!谁见过把医生摁在地上骂的?我在外边儿过的好好儿的,到处听奉承,进去受那份窝囊气干什么?” 王守正哈哈一笑:“这么,我是犯贱喽?” “我哪儿敢这么师兄呢?这个……人各有志吧!” 喝了口酒,邓文亮笑嘻嘻的道:“还有,我可是爱钱的!太医院的差使,有俸禄,无诊金就算做到了院使,正五品的官儿,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当然,赏赐什么是有的,可是,不过一个荷包、几匹衣料,又能值得多少?要赚钱,你这个大院判,未必有我赚的多呢!” 给宫里的人看病,当然是没有诊金的,但太医并非没有其他途径的收入,不过,这些事儿,王守正就没必要和邓文亮掰扯了。 “好罢!”王守正一笑,“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这个事儿,放一放再,今儿约你出来,是要请你帮着琢磨琢磨一宗病案。” 听到“病案”二字,邓文亮眼睛一亮:“你!” 他生嗜医,最爱琢磨各种疑难杂症了。 王守正将皇帝的病症细细的了,当然,“皇上”二字是绝对不得的,只,自己“有这么一个病家”。 太医院除了要给内廷看病,外朝也在职责范围之内,反正,只要是紫禁城里的人病了,无论贵贱,都是太医院的事儿。除此之外,太医院还常常派出太医,到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给人看病。太医下值之后,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也会接一些“私活”。因此,邓文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病家,竟然是“今上”。 听了王守正的症状,邓文亮微觉失望:这算什么疑难杂症? “这还用?这是‘杨梅’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求诊 虽在意料之中,王守正的心里,还是猛地一沉。 他低下头,啜了口酒,借此镇定自己的心境,然后抬起头,无声地微微吁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确定吗?” “怎么不确定?哦,消了没有?” “消了。” “几?” 邓文亮问的是,红斑初起至消退,期间一共几时间。 “五。” “留有什么痕迹没有?” “没有,皮肤又光又滑,就像从来没有起过这些斑点一样。” “那不消了,”邓文亮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敲,“就是‘杨梅’了!” 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王守正往椅背上一靠,一口浊气重重的吐了出来。 邓文亮看着他,好奇地道:“老王,你不大对劲儿啊!怎么,这个病家,是你的……近亲?还是什么……至交好友?” 王守正一边回避着邓文亮探询的眼神,一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就是一个病家,和我……没有什么瓜葛。” “你别唬我了,你这个神气,哪像是‘没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突然转过一个念头,邓文亮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不是给人家看走眼了吧?” 王守正微微苦笑。 “真的?”邓文亮不由睁大了眼睛,“不能够吧?这个病家的表症,清楚得很。以你的医术。怎么也不至于……” 王守正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走眼,这个你放心好了。” 邓文亮松了口气:“我就嘛!不至于的!那你——” “别我的事儿了,我问你,这个病,有没有治愈的法子?” “什么叫‘治愈’?” “去根儿。” “这个你还不晓得?这个病,怎么去得了根儿?如果病家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少发作几次。就谢谢≡≮≡≮,地了!” “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怎么可能? 难道不“大婚”了?难道……不生养皇嗣了? 唉,还什么大婚,什么生养皇嗣?这可是……“胎毒”! 王守正不由自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邓文亮被他逗得愈发好奇了。 “老王,你这个病家,是什么要紧人物吧?” “什么要紧人物?” “不是要紧的人物,你犯得着这么唉声叹气的?再者了——” 邓文亮笑了一笑,道:“你王院判没升官、没发财,这又不是什么奇难杂症。到底是个什么病,你心里不会没有谱儿的。如果病家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丁点儿错儿也不能够有,你又何苦巴巴的把我叫到‘东兴楼’来花钱?——咱哥儿俩的交情,聊个,唠个嗑,哪个馆子不成啊?” 这个家伙,倒是醒目。 见王守正不话,邓文亮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哪家王公贝勒的子弟呀?” “你别瞎猜了,”王守正道,“我也不能跟你。这种病,做医生的,是要替病家保守秘密的吧? 邓文亮有点儿尴尬:“这……倒是的。” 他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可是……” “别可是了——行了,别人的事儿,咱们管不来;国家大事,咱们医生,更加是管不过来的——不管了,喝酒!” “啊,好,喝酒,喝酒。” 邓文亮心中奇怪:怎么扯到“国家大事”上了? * 吃过了饭,王守正挂了帐,师兄弟二人,走出了“东兴楼”。 一到门口,邓文亮就看见家人邓松,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探头探脑,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药箱,不由大奇。 邓松一眼就看到了他,赶忙抢上前来:“哎哟老爷,这位爷可是在这儿等得久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人就转了出来,就手给邓文亮打了个千儿,道:“给邓大夫请安!家里公子生了重病,敝上久慕邓大夫清名,叫人来请大驾。人到了尊府,府上的纲纪,邓大夫外出会友了,人就烦央管家领路,寻到了这儿。不敢打扰两位老爷的谈兴,就在这儿一直候着!” 顿了一顿,道:“车子已经备好了,敝上和主母,都在府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邓大夫呢!” 然后躬身双手递上名刺:“这是敝上的名刺,请邓大夫赏收。” 邓文亮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道:“原来是聂老爷府上——冒昧请问一句,贵上是哪里人氏,做……哪一行的呢?” 那人赔笑道:“敝上的祖籍是奉,不过,寄籍山西大同多年。聂家早年是做茶马粮食生意的,十几代下来,开枝散叶,做什么的都有。敝上这一支,倒还是一直守着祖业。嗯,从老太爷那一辈算起,来到北京,已经五十个多年头了。” 王守正和邓文亮两个,都隐约明白了:这一家子,多半就是国初的时候,把关内的粮食、蒙古的马匹,贩到关外去的“山西商人”。 本朝入关定鼎之前,粮食、马匹二物,是八旗命脉所系,贩粮、贩马,在国初,那是了不得的大生意。这聂家底蕴深厚,十几代下来,自然家大业大,就连一个仆人,谈吐也颇为不俗。 邓文亮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王守正:“竹宾,你看……” “竹宾”是王守正的字,当着外人,自然不能再“老王”、“老邓”、“师兄”、“师弟”的叫。 王守正含笑道:“你忙你的,咱们该的话,都已经过了。” 邓文亮转向来人,道:“好,我这就过去,名刺璧还——这是不敢收的。” 这个时候,邓松才得了空儿,笑嘻嘻地给王守正打了个千儿:“给王老爷请安!” 王守正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和邓文亮两个,彼此作揖告辞。 一架极华丽的后档车,停在路边,聂家的那个仆人跑着过去,掀开车厢的后档帘,恭恭敬敬的候着。邓文亮逮到机会,瞪了邓松一眼,悄声道:“你实话,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巴巴的把人领到这儿来——连药箱都拎来了!” 邓松讪讪的道:“不敢欺瞒老爷,他给了的……呃,十两银子。” 邓文亮颇为意外:“哟,这家人,出手可真大方呀!”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三三章 定断 车子出了朝阳门,一路向东。…≦, 之前,聂家的那位仆人——请教过姓名,叫做聂乐——已经跟邓文亮过了,他家公子住在城外的别邸,病重不宜挪动,就枉邓大夫的大驾,多走一段路了。 邓文亮不以为意,富贵人家在城外另有别邸或者园子,乃是寻常之事。还有,这位“公子”,不定不是聂家的嫡子,“主母”不是正妻,母子另行分府别居,也是有可能的。 愈行愈是荒僻,邓文亮虽略觉奇怪,但也并不担心。他不是大富之人,亦从不和人结怨,不必担心贼人绑票或是仇家加害。而且,就算病家是十恶不赦的反逆,江湖规矩,也没有加害医生的道理。 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直身,抬头,邓文亮却愣了:这—— 眼前,是一个极普通的农家院,根本不是什么“别邸”、“园子”。 但既已来到,当然不能不进去。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邓文亮行医二十余年,见多识广,眼光是好的,这几个人,一眼看去,体格神情,个个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且分站几个角落,隐隐然形成了控制内外之势。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几位的架势,可不像是寻常富家的仆人,这姓聂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聂乐打起了门帘,邓文亮跨过门槛,进入屋内,一个形貌十分清俊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拱手道:“邓大夫,久仰了。” 旁边的聂乐将手一让。道:“这是敝上。” 啊? 这位聂老爷如此之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养再早,他的公子,怕也还在总角之年吧?看儿科,却不是自己的专长。 邓文亮拱手回礼:“聂老爷好。” 顿了一顿,微微踌躇:“未想到聂老爷春秋如此之盛,之前,贵纲纪……呃,不瞒聂老爷。这儿科一道,却不是邓某擅长的。” 聂老爷含笑道:“无妨,家里的病人,已近志学之年,完全可以当做成人来医治了。” 啊? 志学之年,就是十五岁。 这么,病家就不是聂老爷的儿子了,也许是他的……兄弟?那……“主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了算了,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是医生,只管看病。 “好。那……就烦请引路。” “不着急。哦,对了。这是邓大夫的诊金——” 到这儿,旁边的聂乐,上前一步,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金元宝,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聂老爷微笑道:“这是一半——先付一半,诊视过了,再付一半。” 那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邓文亮行医多年,从未收过如此高额的诊金——就算替亲王看病,也没有。 何况,这还只是“一半”。 二百两黄金——邓文亮的呼吸,微微的急促起来。 邓文亮的的脑筋,一向是非常灵活的,他十分肯定:这家人,绝非寻常富家!这二百两黄金,只怕也不是单纯的“诊金”——别的不,哪有医生上门看病,病家先付一半诊金的道理? 这,大方得也太过了吧? 那么,对方若有他求,自己做得来吗? 这二百两黄金,自己能赚得到手吗? 邓文亮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似乎微微有点儿发抖:“只怕……邓某所学浅薄,这个,呃,有负……所托。” “邓大夫太客气了。” 顿了一顿,聂老爷缓缓道:“邓大夫只要解答了在下的一个疑问,这二百两黄金,便双手奉上。” 解答……疑问? 什么疑问? 解答什么疑问……值二百两黄金? 自己知道什么值二百两黄金的事情吗? 那……还要不要看病了? 果然——这二百两黄金,不是单纯的“诊金”。 邓文亮一边转着各种念头,一边尽量镇定地道:“请——邓某知无不言。” “家里的病人,”聂老爷道,“年纪、表症,同一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今儿在‘东兴楼’,王院判给邓大夫听的那一位。那么,请教邓大夫,家里的病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呢?” 邓文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出来。 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在东兴楼,王守正和我了什么? 聂老爷见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微笑道:“就是那么巧,方才在下也在东兴楼会友,结账出门的时候,经过‘福字号’门口,刚刚好听见王院判到某位病家的表症——在下一听,和家里的病人,竟是一模一样!这实在是凑巧,并非在下有意偷听他人之壁角,邓大夫务请见谅。” 什么? 真的……这么巧吗? 邓文亮和王守正吃饭的那个雅间,叫做“福字号”。 “不过,”聂老爷,“因为要赶着回来恭候邓大夫的大驾,乃匆匆而去,接下来,邓大夫的伟论,就没有听到了,所以——要请教。” 如果真是这样,直接发问就好了,何必先摆一百两的黄金出来? 不对——其实又何必问?病人解衣,直接诊视,不是更好? 王守正的病人,这里的病人,两个病人的表证,像还是不像,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难道……他们家的病人,出于某种原因,不便叫大夫诊视? 邓文亮急速地转着念头:是不是这样——聂乐进城延请自己的时候,聂老爷还没想到家里的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偷听”到王守正的话后,悚然而惊,决定大夫到府之后,只“求证”,不“看诊”? “杨梅”这种病,确实是不能泄之于外的,虽医生有为病家保守秘密的义务,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果,病人不是男子,竟是女子,那更加要—— 所以,没有把自己接到府上,而是接到了这个乡下的农家里来——他们不想叫大夫知道自家的府邸在哪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未必……就姓聂了。 邓文亮的心里,微微打了个抖。 不对—— 若果如聂老爷所言,“赶着回来恭候邓大夫的大驾,乃匆匆而去,接下来,邓大夫的伟论,就没有听到了”,又何来“悚然而惊”? 如果已经听到自己的那句话——“这还用?这是‘杨梅’啊!”那,又何必把自己请了过来,叫自己再一遍这个话? 只能是这样了:当时,隔着门帘,距离也远,客人、伙计,来来去去,听得不真,也不好再听下去,所以,“杨梅”二字,恍恍惚惚,不敢十分作准,想来想去,还是必须当面向自己求证。 可是,还是不大对劲啊…… 邓文亮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开口道:“有的病人,表症似乎仿佛,但其实得的并不是同一种病,这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亲眼‘望诊’,做医生的,实在是不敢遽下定断的。” 聂老爷微微一笑:“‘望诊’为‘四诊’之一,医家看诊,望、闻、问、切,缺一不可,邓大夫得太有道理了!不过,既如此,王院判的那位病家,邓大夫怎么就可以‘遽下定断’了呢?——怕是也没有‘望诊’过吧!” 邓文亮登时语塞,一张脸微微涨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道:“这个……呃,王院判是国手,有他描摹病症,同我本人亲睹,呃,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王院判若果真是邓大夫所之‘国手’,又何必请邓大夫一起来参详这个病案呢?” 邓文亮再次语塞。 “再者了,”聂老爷道,“在下亦算粗通医道,当然,距‘国手’二字,自是差地远,不过,自信亦不至于看走了眼,家里病人的症状,确实和王院判的‘描幕’,是一模一样的——请教邓大夫,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 这段话,隐含讥讽,最后一句,是第二次提出了要求,语气虽然缓和,却透着一股不容人回避的威压。 邓文亮的额头上,微微冒出了汗。 黄澄澄的金锭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闪着金光。 院子里那几个精悍的“仆人”,也出现在脑海里。 他咬了咬牙:“这个……是‘杨梅’。”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三四章 染红 一片沉默。◇↓, 就在邓文亮觉得背上的汗也出来了的时候,聂老爷开口了:“好,邓大夫一言,何止千金?” 罢,向聂乐点了点头。 聂乐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两大锭金子,放到了桌子上,四锭硕大的金元宝,一字排开,闪耀着异样的光泽。 邓文亮不由自主,又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全部的诊金——替邓大夫装裹好了。” 聂乐摊开一块极不起眼的粗麻布,将四锭金子一一放了上去,利落地打成了一个包裹。 “请邓大夫赏收。” 聂乐双手往邓文亮面前一递,邓文亮接了过来,手上猛地一沉,差一点没有稳住。 他微微透了口气,犹有不甚真实之感:二百两黄金,这就……归了我了? 声音有一点颤抖:“多谢……聂老爷。” “不客气。”聂老爷平静的道,“不过,虽多余,在下还是要再啰嗦两句。” “啊?聂老爷尽管吩咐。” “家里有人生了这个病,算是门楣不幸,此事,不足与外人道。” 这又何劳叮嘱?邓文亮连连点头:“是,是,医家原是要替病家讳疾的,鄙人必定守口如瓶。” “不具姓名,亦不可——就如王院判之于邓大夫那样。” 邓文亮心头一震,背上的汗,倏然渗了出来,颤声道:“是,是!鄙人。鄙人。呃。鄙人就当……从来没有到过府上。” “就是这个话——此事……即便有一字半句泄之于外,我们也是会知道的。” “是,是!” “不过,邓大夫驾临寒舍,毕竟是有人晓得的,譬如王院判——若师兄问起,师弟该如何回答呢?” 师兄,师弟? 他们连这个也知道? 邓文亮赔笑道:“聂老爷放心。王院判断不会如此多事,再,鄙人今日所言,也算是——” 他本来想,“鄙人今日所言,也算是泄了王院判那边儿的消息。”——言下之意:我泄了人家的消息,怎么还好跟人家实话?所以,你聂老爷就不必担心我会把今的事儿出去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此法。只怕更加引人疑忌:你能够泄露“王院判那边儿”的“消息”,为什么不能够泄露“我这边儿”的“消息”? 此大大不妥! 因此。生生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顿了顿,道:“不过,万一——呃,人是万一,万一王院判问了起来,人就,就,就……呃,请聂老爷的示,人该……如何措辞呢?” 不知不觉,邓文亮的自称,已经由“鄙人”变成了“人”。 “就半途折返好了——半途接到病家的消息,家里的病人已经过世了。” 邓文亮心头猛的一寒,连连点头:“是,是,人准定这么。” “至于我在‘福字号’门口……” 邓文亮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人从来没有到过尊府,自然就无缘识荆,怎么晓得……这个,‘福字号’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聂老爷微微一笑,道:“好,邓大夫真是信人——以后,不定还有借重之处呢。” 以后?借重?邓文亮心中一颤:是祸,是福? “不敢,聂老爷若有差遣,人当效犬马之劳。” “好罢,一切拜托了——聂乐,送邓大夫回城!” * 皇帝身上红斑一起,相关消息就由“青雀”传出宫外。这是个什么病症,军调处很快就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青雀”不是医生,限于年纪,见识也有限,自然不能仅凭他的描述,就“遽下定断”。 皇帝的脉案,按照规矩,太医院、御药房两处备案之外,还要抄一份给内务府,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可以随时到上述地方查阅——一般是到内务府。 如果皇帝病情较重,脉案还要再抄一份给军机处。 因此,王守正写的脉案,军调处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不过,一眼看去,就知道都是些废话、谎话,开的方子,什么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也是胡乱掰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 本来,皇帝在“外宅”的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派医生进去亲眼“望诊”,得出的结果,自是最可靠的。不过,皇帝一生病,就哪儿都不能去了,太极殿都出不去,更别出宫了;而等到红斑消退,就算出宫,也没有东西可看了。 所以,这个事儿,还是得着落在王守正身上。 威逼、利诱王守正,叫他吐实,自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特别若是关卓凡亲自出面,王守正一定承受不了压力,必是有一一,有二二。可是,如此一来,就不大好继续装傻了——至少在关卓凡和王守正两人之间。关卓凡过早“露出”,就会过早承担相关的政治风险,同时,也会增大“黄雀行动”出状况的概率,殊为不智。 若有其他的路子可走,最好不要走这条路。 那就先盯紧了王守正。 太医院的重要人物,譬如院使、左院判、右院判,早就在军调处“建档”了。王守正的各种资料,包括他的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军调处“门儿清”——譬如,在同行中,他的同门邓文亮,是他最交好的朋友。 对“黄雀”开始“投食”后,太医院左、右院判,同时被列入“一级监控对象”,基本上二十四时内,一举一动,都在军调处监控之下。当然,在宫里边儿的时候,监控的力度是要弱一些的,不过,也不是没有人盯着他们。 皇帝“龙体痊愈”,王守正蒙恩受赏,一回到设在南三所东的“太医院公所”,就叫人替他出宫做两件事:一是到东兴楼定一个“最清静的雅间”;一是给邓文亮送帖子,约在“东兴楼”见面。 军调处作出判断:王、邓之约,极可能和皇帝的病情有关。 随即采取行动:一,监听王守正和邓文亮的谈话;二,“堵”邓文亮。 可是,监听王守正和邓文亮谈话的行动,很不顺利。 本来,这是军调处驾轻就熟的路数:包下王、邓会面的雅间隔壁的雅间,再对隔板做一点改动,安置上“窃听器”,隔壁的声音,就挺清晰的了。 这个“窃听器”,当然不是现代的电子窃听器,而是由一段段中空的竹管连接而成,可谓之“窃听管”。这类雅间,都用木板而非砖墙间隔,能够在木板上钻个洞、实以竹管,自然是最理想的,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中国建筑的屋顶,大都是抬梁式架构,各个房间,通过屋顶,其实是相互连通的。多连接几段竹管,通过屋顶,“耳朵”就可以“长”到隔壁去了。 这个年代,虽然还没发明出电子窃听器之类的玩意儿,但通过这种手段进行短距离的监听,效果也相当不坏。 就算隔壁的雅间已经被人包下来了,也可以许酒楼以重金,叫他换上一间。 问题是,王守正包的“福字号”,一面开门,另外三面,都开窗户,根本没有“隔壁”可言。 咦,三面临空,这是个神马格局呢? “福字号”所在位置,原本是一条长长的悬空的露台,露台面对里巷,平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东兴楼”生意太好,为扩大营业面积,就将这条露台封闭起来,改成了几间“雅间”。 不过,露台是悬空的,木架构的承重能力又是有限的,不敢将露台全部利用起来,乃隔一段距离设一“雅间”,于是,改造的结果,这几间雅间,就变成了三面开窗。 “福字号”在内的几间雅间,因为这种特殊的格局,便成为东兴楼“最清静”的雅间,非常受要谈些**机密事项的客人的欢迎,不过,对于军调处来,就麻烦了:既无“隔壁”可言,又如何窃听? 当然,也可以软硬兼施,叫酒楼给王院判换成有“隔壁”的“雅间”。可是,这么一来,王守正必然不满,不定就此取消预定,另行择地和邓文亮会面,不仅横生枝节,甚至还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窃听还是要窃听,不过,只能在门口不清不楚的听上几句——和邓文亮猜想的情形,大致仿佛。 不能把宝压在窃听上面,行动的重心,就得放在“堵”邓文亮上面了。 当然,窃听还是有用的,至少,证实了军调处之前的判断:王守正约邓文亮,确实是为了皇帝的病情。 如前所述,邓文亮被一路“堵”进了城外一个的农家里面。即入毂中,就不由得他不实话了。如果邓文亮不受利诱,军调处自然会有更加强硬的手段拿出来,邓大夫不是王院判,不是朝廷命官,就算从此人间蒸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王院判自然是晓得邓大夫被“聂府”接了去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祖上“做茶马粮食生意”的聂姓人家,那位形貌十分清俊的“聂老爷”,乃是轩军军调处处长陈亦诚。 当晚上,一封“红三”等级的密件,摆在了关卓凡的书桌上,解密之后,里面只有七个字:“黄雀染红,已确认。” 关卓凡默然良久。 *(未完待续。) 请访问9≈zj;?≈znj;9≈zj;?≈znj;9≈zj;?≈znj;≈zj;?≈znj;≈zj;?≈znj;≈zj;?≈znj;阅读最新章节,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sj9≈zj;≈znj;9≈zj;≈znj;9≈zj;≈znj;≈zj;≈znj;≈zj;≈znj;≈zj;≈znj;,纯绿色清爽阅读。敬请记住我们最新网址9≈znj;9≈znj;9≈znj;≈znj;≈znj;≈znj;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三五章 万万想不到 从倭仁的灵堂出来,宝鋆回府除了素服,换回常服,即吩咐套车,出西直门,轻车快马,直奔西郊的香山 香山以及其间的静宜园,分别为“三山五园”的一山一园。“三山”的另外两山,一为万寿山,一为玉泉山,不同于万寿山只是清漪园内一个的人力堆砌的土丘,亦不同于玉泉山的低矮平缓,香山山势峻峭,苍翠连绵,静宜园随山就势,景界开阔,是一座真正的以山为基的山地御苑。 庚申之祸,“三山五园”,同被荼毒,但静宜园因为身处高山,受到的破坏相对较,规模尚在。 宝鋆自上悬高宗御笔“静宜园”的牌匾的东宫门入园,一路来到了碧云寺。 碧云寺的主持了空在山门前亲迎,一见面,宝鋆就笑嘻嘻地道:“哟,大和尚,你的气色可真好,不大像是茹斋吃素的人啊六爷在哪儿?” 宝鋆是笑谑惯了的,了空不以为忤,含笑道:“宝大人愈来愈诙谐了王爷现在水泉院,僧引路,宝大人请跟我来吧。” 进了寺北的水泉院,一眼就看见,院中的水池边,恭王光着头,短衣便履,正用一个木桶,从水池中打水。 脚边的地上,摆着一个木盆,里面是一方端砚。 宝鋆哈哈一笑,道:“水泉洗墨田六爷,你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 “墨田”是砚台的别称。 恭王抬头,淡淡一笑:“你来啦?” 了空极乖觉的,人带到了,便合十一礼,退出了院门。 “青山绿水,暮鼓晨钟,明心见性,啧啧,阿弥陀佛!” 恭王没搭理他的怪话,放下木桶。直起身子,道:“倭艮峰的身后事了了?” “嗯,”宝鋆点了点头,收起了嬉笑。“备极哀荣赠太傅,入祀贤良祠,辍朝三日,礼部尚书奉旨主祭。” “赐谥是什么?” “文端。” 恭王也点了点头:“赐谥的首字为‘文’,这不消的了;次字为‘端’。这是理学大家独享的佳谥,也很合倭艮峰一生的人品和学问这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有一个事儿,六爷,一定是在你意料之外的。” “哦?什么事儿?” “今儿设奠开吊,灵堂内外,素车白马,茫茫一片,算得盛极一时,大学士以下。直到微末佐吏,不分品级,无不亲临一拜” “倭艮峰位极人臣,桃李下,道德文章,士林宗镜,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宝鋆道,“吊客之中,有一个人。你怕是万万想不到的。” “谁呀?” 宝鋆伸出右手,曲起拇指和指,竖起中间三指。 恭王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十分愕然的神色。 “你是……朝内北街?” “正是轩邸。” “啊?啊……” 恭王的这两声“啊”,含义极其复杂。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按照“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向例是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所以,倭仁的丧仪。恭王和其他亲贵一样,只是致送奠仪和挽幛,本人并不到场致祭。 关卓凡居然打破了这个“铁律”,这 “没想到吧?六爷,还有你想不到的轩邸到场,竟然和其他吊客一般,在倭艮峰灵前,下跪、磕头!” “啊?!” 之所以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潜规则,“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祖训之外,也有避免礼仪上的麻烦的考量。贝子以上,就算“礼绝百僚”,正式见礼的时候,正一品的大学士也要对之行跪叩礼,但灵堂之上,自以逝者为大,若贝子以上的亲贵到场致祭,该对逝者持何种礼仪呢? 好嘛,这下子 恭王真正被震撼到了。 “人家得可好听了,”宝云含笑,“什么,嗯,‘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顿了顿,“六爷,你瞧瞧人家这张脸皮,瞪着眼睛瞎话,颜色不稍变!再瞧瞧人家这张嘴,黑的能成白的,死的能活了!” 恭王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道:“那现场的人们,有什么……反应吗?” “那还用?满堂吊客,个个目瞪口呆,其中颇不乏热泪盈眶者我冷眼瞅着,可不大像是为了倭艮峰轩邸到场之前,没见他们正经掉什么眼泪啊。” 顿了一顿,继续道:“倭家的孝子们,就更不必了,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我看,就是皇上亲临致祭,也不过如此!六爷,你瞧瞧人家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嘿,真正是绝了!” 确实是绝了。 朝野上下特别是下的读书人,该从此……对此人死心塌地了吧? 恭王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着。 不错,关卓凡此举,确实有“违制”的嫌疑,可是,又如何?难道,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冒下之大不韪,拿这个参他一本不成?那不成了……千夫所指了吗? 再者了,人家口口声声,“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还有,本朝恩泽深厚,就是君上亲临臣子的丧仪,也是有过先例的呢。 恭王沉默着。 “不对,”宝云微微皱眉,“我方才打的比方不对咱们那位爷,如果真的御驾亲临,恐怕,人倭家,还不见得乐意……” 到这儿,冷冷一笑,打住了话头。 恭王看了宝鋆一眼,终于开口了:“你是” “六爷,你不会还不晓得,倭艮峰是怎么走的吧?” “……略有耳闻,未知端详,听是又……摔了一跤?” “六爷,你这个‘又’字用得好倭艮峰在家里窝了几个月,不就是因为摔了一大跤?伤还没有好利落,就挣扎着入直弘德殿,结果,‘复起’的第一,就‘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运气不好,救不转了!” “唉” “邪门的是,”宝鋆道,“上一回,是去弘德殿的时候,入景运门,下景运门内的台阶的时候摔的;这一回,是从弘德殿出来,出景运门,也是下台阶下景运门外的台阶的时候摔的!” “这,难道有什么……意?” “意?”宝鋆冷笑一声,“‘意’大约真是有的,不过,此‘意’非彼‘意’罢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什么意思?” “宫里面都在传,”宝鋆道,“当,咱们那位爷,不晓得为了什么,同倭艮峰大吵了一架,倭艮峰脑子懵了,昏黑地,出景运门下台阶的时候,才一脚踏空的!” “啊?” “这可真是奇了,”宝鋆皱着眉头,“倭艮峰扳起脸来,教训咱们那位爷,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之前,从没听过咱们那位唉,没听过,皇上驳过他倭师傅的嘴呀?那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倭艮峰回来入直的第一,师弟二人就开吵?咱们那位爷,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也微微皱眉:“佩蘅,什么药不药的,你话……” 宝鋆冷笑:“六爷,你嫌我话难听?哼哼,到‘药’这个字,还有更难听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现在,外边儿都传开了都,上一次倭艮峰摔跤,是因为在弘德殿‘上书’的时候,有人偷偷在他的水里下了药,结果老夫子上吐下泻,整个人虚透了,第二入直的时候,才会摔那么一大跤!” 恭王的目光一跳:“你是” “如果真有下药的事情,六爷,你想一想,除了咱们那位还能有谁?” “不能吧……” “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现在外边儿都这么传,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嘿嘿,‘大不敬’什么的,没人在乎了!” 恭王默然。 半响,他缓缓的吐了口气。 宝鋆盯着恭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道:“六爷,我看你的神色,听到‘下药’这个事儿,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不比方才听到轩邸亲临致祭倭艮峰的样子怎么样?‘下药’的事儿,你怕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恭王微微摇头,答非所问:“这……是无可究诘的事情。” “‘下药’一事,过了好几个月,自然无可究诘,不过,皇上和师傅吵架,宫里、宫外,都传开了,‘上头’可不能不问!” 顿了一顿,“‘东边儿’传了弘德殿其他的师傅问话,师傅们都,当时不在殿内,如厕的如厕,替皇上寻书的寻书,反正,没看见,没听见!” “太监呢?” “太监?”宝鋆道,“自然是在廊下伺候的,可是,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个个都听不清楚人人都一口咬实了,头都磕出血来了,还是这句话!” “……” “据,”宝鋆冷笑,“咱们那位爷发过话了,‘哪个敢胡八道,我亲政之后,第一个就杀他!哼,我就是还没有亲政,也不见得杀不了他!’” 宝鋆微微捏起了嗓子,皇帝的神情语气,学的惟妙惟肖,恭王不自禁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危言耸听 定了定神,恭王问道:“‘上头’怎么?” “‘上头’能怎么?”宝鋆道,“‘东边儿’的为人,你不晓得?老好人一个,看到一大帮子太监的可怜模样,心就软了,换了‘西边儿’的,哼哼,早一股脑儿的扔到慎刑司去了!” 恭王微微摇了摇头:“也不一定,这种事儿,不大好……往大里闹的。↑,” 宝鋆不以为然:“还是得分人——这是何等样事?哪能随随便便,不了了之?如果放在宣宗成皇帝手上,哼哼——” 恭王晓得宝鋆要什么。 宣宗的长子奕纬,性格粗疏,跳脱浮躁,不喜读书,师傅劝他:大阿哥,您现在不诚心正意,好好读书,将来怎么牧育万民,做一位好皇帝呢? 奕纬大声嚷嚷: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就杀了你! 这个话,传到了宣宗耳中,他怒火中烧,立命传奕纬来见。奕纬也晓得自己闯了祸,见到父皇,战战兢兢,刚要下跪请罪,宣宗一脚飞起,正中奕纬下体,只听一声惨叫,奕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抬回寝宫,急传太医,竟回无术,就此不治了。 “唉,不好比,今上是‘上头’的独苗儿……” “独苗儿?”宝鋆一声冷笑,“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隐志郡王的时候,膝下也就隐志郡王这一根独苗儿!” 奕纬死后谥“隐志”,文宗登基后,追赠亡兄郡王之位。 “到底。”宝鋆的嘴角挂着一丝鄙夷。“较之宣宗成皇帝。‘上头’那两位,根本就不会教儿子!” “‘上头’没读过什么书,”恭王缓缓道,“自然不能同宣宗成皇帝相提并论,可是,唉,别了——隐志郡王之薨,其实是宣宗成皇帝一生的隐痛。不然,怎么会赐一个‘隐志’的谥号?” “‘隐志’是‘隐志’——不过,不晓得,‘隐’的是什么‘志’呢?” 顿了顿,宝鋆道:“踢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不过,六爷,隐志郡王其时的模样行径,望之不似人君,且年纪已大。有二十好几了吧?嫡福晋、侧福晋都娶了,脾气性格。是怎么改也改不过来的了!我以为,宣宗成皇帝宁肯——” 到这儿,无法继续,只好打住。 恭王已是悚然动容:“你是——” 宝鋆点了点头。 恭王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我爸能对我哥,干出这种事情? “未必就不至于!其时,宣宗成皇帝的春秋……嗯,已是到了知命的年纪了,膝下却还只有隐志郡王一个阿哥——别的皇子,都没有养住。将来,如果这位爷真的承继了大统,六爷,请你想一想,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恭王不话了。 “六爷,”宝鋆道,“再给你一个新闻。外边儿有这么一个传言,皇上先头的那个贴身的太监,叫……嗯,对了,叫桂子,这个桂子,是掉进御花园的池子里淹死的——传言,桂子根本不是什么‘失足落水’,而是……” 到这儿,宝鋆微微压低了声音:“是皇上推落水去的!” 恭王一震。 想了一想,他疑惑地道:“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这些宫闱秘闻,是怎么……传到宫外边儿去的呢?” 宝鋆哈哈一笑,道:“六爷,你可真是潢贵胄!到底是怎么传出宫的,我不晓得,不过,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太监,最喜欢做的,就是搬弄是非,有他们在,宫墙再高,也没有什么‘宫闱秘闻’传不出去的!” “你也,‘搬弄是非’什么的……” 宝鋆道:“没有是非,如何搬弄?——诽谤圣躬,可是要杀头的!如果没边没影,太监们敢生造出来?我看,不像假的,十有**,真有其事!” 恭王皱起了眉头:“还是不对呀!皇上有什么理由,去跟一个太监为难呢?这个事儿,就算是真的,那,又为的什么呢?” “谁晓得?不过,这位爷,既然……敢给师傅下药,敢跟师傅大吵大闹,一个太监,在他眼中,算得什么?还不是蝼蚁一只?嗯,顺之昌,逆之亡嘛!” 恭王又一次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佩蘅,话头扯得太远了。” “远?不远!”宝鋆道,“六爷,现在,外边儿都在传这么一句话,‘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 恭王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有点儿发颤:“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谁的话?” “不晓得——不晓得这个话头是怎么起来的,都这么就是了。” 恭王的脸色,终于慢慢的变了。 宝鋆凝视着恭王:“六爷,这个话,确实是犯忌讳,可是,平心而论,不见得就是错了吧?” 恭王避开他的目光,望着院子里的那株“三代树”,默然不语。 那是一株十分奇异的树木:柏树中套长着柏树,最里层,却是一株楝树,因此,谓之“三代树”。 顺着恭王的目光,宝鋆也看到了“三代树”。 “六爷,这就是所谓的‘三代树’了吧?嘿嘿,不晓得是柏树生出了楝树,还是楝树生出了柏树?父子、兄弟的脾性、模样,竟然会完完全全南辕北辙——就如宣宗成皇帝之于隐志郡王,亦如隐志郡王之于你和先帝!” 顿了顿,“从宣宗成皇帝算起,到今上,可也是‘三代’了。” 恭王转过头来。 “瞧今上的样子,”宝鋆慢吞吞的道,“可是走上隐志郡王的老路了!六爷,你也是姓爱新觉罗的,这江山社稷,也有你的一份儿啊!” 恭王像被火烫到了一般,浑身一颤,瞪着宝鋆:“你什么意思?!” 宝鋆嘻嘻一笑,道:“六爷,你瞪眼睛的模样怪吓人的——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有叫你谋反造逆么?我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是宣宗亲子、国家亲王?你就眼看着咱们这位爷,这么没完没了的‘作’下去?” “佩蘅,我已经开去一切差使,退居藩邸了。” “六爷,”宝鋆嘿嘿一笑,“我句冒失的话——你可别再瞪眼睛了,我怪怕的——你又不是第一次‘开去一切差使’。” 恭王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这能是一回事儿么?”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别忘了,当今掌国的,另有其人!” 宝鋆微微冷笑:“就因为当今掌国的人未尽其责,皇上才会变成今这个样子!哼,当妈的管不好儿子,做师傅的教不好学生!” “当妈的”,“做师傅的”,嘿嘿。 “佩蘅,你未免持论太苛——怎么,难道换了我这个当叔叔的,就管得住侄子了?换了我来做这个师傅,就教得好这个学生?” “不见的管不住、教不好!之前——我是,你主事儿的那几年,皇上的言行举止,都还好嘛!” “那个时候他还,就有什么越轨逾距的,又能……荒唐到哪里去?现在——” 一转念,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恭王及时改了口:“现在,皇上的年纪也不大,不比隐志郡王当年早已成人,不见得就改不回来!” “六爷,你这是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改的回来?” 顿了一顿,道:“‘西边儿’若在的话,咱们这位爷,总还有个怕的人,现在,他怕哪一个?整整一年,没王蜂了!想上、就上,想入地、就入地!” “你这话……倒是有点儿道理,‘西边儿’的这一年,走的……确实不是时候。” 拿现在的话,这一年,是皇帝的“成长的关键期”。 “是吧?”宝鋆道,“你终于肯认这个理儿了?六爷,我可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再这么折腾下去,到时候,能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都不好!”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三七章 权臣和权后 “这还不是危言耸听?”恭王眉头紧皱,“就算皇上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又何至于……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 “六爷,”宝鋆微微斜睨着恭王,“你还在跟我装迷糊!” 顿了一顿,道:“好,我不怕犯忌讳,把话得再明白些——且不今上是否走上了隐志郡王的老路,也不他能不能在这条路上回转得来,假若——我是假若——今上真的变成了当年的隐志郡王,六爷,你何去何从啊?” 恭王瞪着宝鋆,宝鋆毫不回避,也瞪着恭王。●⌒, 过了半响,恭王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了,接着,他挪开了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六爷……” “佩蘅,你想的太多了。” “我想得多?只怕有人比我想的更多呢!” 顿了一顿,“这一段时间,关于皇上的种种传言,突然间多了起来,再想想那句‘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六爷,你不觉得……这其中,颇有文章吗?” 恭王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是,这是有人……故意播弄?” 宝鋆点了点头。 “佩蘅,”恭王道,“你这话,是‘打倒昨日之我’了!你方才还,‘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监最喜搬弄是非’,‘没有是非,如何搬弄’,云云。之前,皇上没有这些……不检点的行径,自然就没有蜚短流长;现下。他长大了,有些……管束不住了,相关的传言也就出来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何以见得是有人‘故意播弄’呢?” 宝鋆默不作声。 “有人‘故意播弄’——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这。恐怕做不得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皇上的种种行径,”恭王,“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宝鋆心中猛地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这个……倒不大像,这些事儿,十足十咱们那位爷的做派,不必要什么人教唆的。” “这不就结了?” “结”不了。 宝鋆缓缓道:“六爷。你看的是青山绿水,听的是暮鼓晨钟,身不在九陌红尘久矣!有些感觉,未必……” 到这儿,顿了一顿,正在思索下边儿该如何措辞,恭王笑了:“你的意思,就是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喽?” 宝鋆却没有笑,道:“这么。是过了些,可是,六爷,‘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草灰蛇线。不为无因!这些传言,虽并没有什么生捏硬造之处,可是,来的又猛又急,不长的时间内。朝野上下,市井阛阓,都传遍了,若没有人推波助澜——” 到这儿,摇了摇头:“未必至于此极!” 顿了顿,“六爷,有些话,传到你这里难,传到我那里易,你——唉!” “好吧,佩蘅,假若——我的也是假若——假若你的是对的,真的有人在其中翻云覆雨,那么,以你之见,会是谁呢?” 宝鋆慢吞吞的道:“皇上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谁落下的好处最大,就是谁了。” 顿了顿,加了一句:“反正,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恭王凝视着这宝鋆,这一次,宝鋆不和他对视了,笑了笑,偏转了头。 “我替你把话明白些,”恭王缓缓道,“佩蘅,你的,不就是这个数么?” 着,学着宝鋆的样子,伸出右手,曲起指和拇指,竖起中间三指。 宝鋆转过头来:“六爷,话既开了,我也不就藏着掖着了——不错,我话中所指,就是此人!” 顿了顿,目光炯炯,“我的难道不对么?历朝历代,这权臣,最爱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权臣”二字,叫恭王微微一震。 他沉默了。 宝鋆一声冷笑:“我索性挑明了吧,有的人,最爱的是冲龄继位的少年子——最好他永远长不大!最怕的……哼!” 顿了顿,“皇上如果亲了政,他这个权臣,还怎么‘权’得下去?如果,皇上有什么……行差踏错,终于叫上上下下都忍无可忍了,未必就没有人不目皇上为昌邑王,未必……就没有人不做霍光!——如是,他又可以‘权’上十年、八年了!” 恭王瞪着宝鋆,不出话来。 半响,他长叹一声。 又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佩蘅,你是真敢想啊!” 宝鋆又“哼”了一声,道:“哪里想的不对,请六爷指教啊。” “我且不去‘他’如何想、如何做,”恭王,“我只问你——‘西边儿’呢?难道,她也不愿意自己的亲生儿子顺顺当当的亲政?” 宝鋆不吭声。 恭王以为他被自己难住了,正想继续下去,只听宝鋆轻轻一声冷笑:“这还真得两呢。” “嗯?!” “皇上亲政,她可就不能‘垂帘’了。” “……又如何?” “六爷,这个女人,咱们也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了,你觉得,这是一个何等样的女人?” “女人”、“女人”的,听得恭王十分违和,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我的对不对?” “又如何?” “不晓得你怎么看,我是觉得——” 咬了咬牙,宝鋆将下面的话了出来:“有人爱做‘权臣’,有人爱做‘权后’——自己垂帘听政,亲生儿子亲政,两者之间,我觉得,她……更乐意选择前者。” 恭王瞪大了眼睛:“‘权后’?焉有是理?” 顿了顿,“若果如你所言,岂有津期年之行?你不是她‘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吗?扔下垂帘听政的位子,跑到津去闭关静修,这叫‘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更别拿‘自己垂帘听政’和‘亲生儿子亲政’来比了!” 宝鋆“格格”一笑,道:“‘扔下垂帘听政的位子’——这话不假,可先得瞅瞅,是扔给了谁?不是扔给你,不是扔给我,不是扔给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 顿了一顿,继续道:“明面儿上,是扔给了‘东边儿’的,究其竟呢,是扔给了这一位!” 着,伸出右手,再比了个“三”的手势:“六爷,我没错吧!‘黄白折’制度呢!你当年做‘议政王’的时候,也没有这份威风吧!” 恭王不吭声。 “更重要的是,”宝鋆一字一句,“吾恐津之行,乃是不得不行,原是非卿所愿呢!” “怎么可能?”恭王话了,“为先帝静祷祈福这种事儿,她自己若不愿意,谁又能强逼于她?再者了,这个事儿,是她自己整出来的,不关别人的事儿呀!总不成,是‘东边儿’的在里边搞鬼吧!” “当然不关‘东边儿’的事儿,可未必不关‘别人’的事儿。” “别人?哪个?” 宝鋆没有马上回答恭王这个问题,自顾自的了下去:“也确实没有人可以强逼于她——除了老爷。” “你是——先帝托梦?若仅仅因为梦到了先帝,便有津之行,这……足见其人敬畏命,也……好得很啊,似乎不能什么‘不得不行’、‘非卿所愿’吧!” 宝鋆哈哈一笑:“六爷,咱们俩两岔去了!我的老爷是——” 顿了一顿,敛去笑容:“六爷,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先帝托梦’云云,太过匪夷所思,津之行,其实……另有原因吗?” “另有原因?!” “六爷,我听到一个法,乍一听,虽觉荒唐,可仔仔细细想来,竟是再合情理不过的。” “什么法?” “你可别一听就跳起来。” “你。” “有人,”宝鋆觑着恭王的神色,“‘西边儿’到津去,是因为她……‘有喜’了。” *(未完待续。) ps: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同时拜求保底月票一张,叩谢! 起点启用了新版的后台,某些数据翔实了许多,狮子发现,许多书友,虽然少在书评区发声,但其实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乱清》,从未离开,狮子非常感动! 有你们的支持,狮子又何必在意某些恶意的抹黑和攻击? 谢谢轻牛、zean01、黑棋、孤侠01等书友的打赏。 支持《乱清》的书友众多,狮子无法一一致谢,给各位做一个团团揖了! *u &l;/br&g; 第一三八章 天赐良机?取祸之道? 恭王倏然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巴,这副形容,地地道道的“目瞪口呆”,于讲究风度仪态的恭王,是很少见的。@@, 过了半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荒唐!荒唐!” 不晓得是宝鋆荒唐,还是这个消息荒唐?抑或,是指斥消息里的“她”荒唐? “六爷,你看你,我都了,你别一听就跳起来……” “你的‘老爷’,”恭王打断了宝鋆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不心……‘有’了,于是,不得不躲了出去?” “是。” “你的意思,”恭王吃力的道,“‘她’去津,竟是去……生孩子去了?” “……这,我可不好,也许,嘿嘿,人家是去……把孩子落下来呢?” “要花整整一年的辰光?” “那,就是去生孩子好了。” “荒唐,荒唐!” “六爷……” “我问你,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宝鋆踌躇片刻,正要开口,恭王又抢在前头:“能够跟你这个话的人,必是你极亲信的人,好,我也不来问他姓甚名谁,我只请你想一想,这个人——” 到这儿,曲二指,竖三指:“在‘这个数’的手里边,吃过什么亏没有?” 宝鋆犹豫了一下,道:“六爷,对你,我还有什么不能的?跟我这个话的人,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子,叫做景和。至于他有没有在‘这个数’手里吃过亏……有。而且还是大亏。” “景和?”恭王微微皱眉。“这个名字我有点儿印象,是不是……嗯,安徽军费报销案里的那个景和?” “就是他。” 彼时,景和在珠市口开了间“聚珍楼”,台面上做珠宝古董生意,台面下替宝鋆收受贿款。安徽巡抚衙门为报销军费一事,派了粮道李宗绶、凤阳知府宋尊邦,来京钻营户部的门路。李宗绶和宋尊邦,就是通过景和的手,将三万两银子,过给了当时“管部”的军机大臣宝鋆。 “安徽军费报销一案,”恭王,“你是折了大筋斗的;这个景和的处罚,我记得,是‘聚珍楼抄没充公’,人呢,发到黑龙江去——怎么。回北京来了?” “是,他是提前赦回。”宝鋆。“案子判了三年,不过,他上上下下花了不少钱,加上当时方子颖还在刑部,肯给我面子,刚刚好,‘西边儿’三旬寿辰,要寻些人加恩,于是就拿这个做由头,给放回来了。” 方子颖即方鼎锐。 “我记得,”恭王,“这个景和,原本是户部的银库郎中吧?” “是——”宝鋆微微苦笑,“阎丹初到部,大动干戈,把他参掉了。” 顿了一顿,道:“我承认,要吃‘这个数’的亏,我这个远房侄子,可是吃了不止一次,且都是大亏——他对‘这个数’,是衔之次骨的。” “这个景和,”恭王,“窝在黑龙江,鸟不拉屎的地方,音讯隔绝,怎么会晓得‘她’‘有’了呢?这个消息,景和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六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宝鋆,“景和,他是从内务府听来的,他,是内务府营造司的员外郎琦佑给他听的——他们两个,打就混在一起,是极好的朋友。” “内务府?”恭王叹了口气,“还有哪个衙门,比内务府更恨朝内北街的么?” 宝鋆不吭声。 “内务府——”恭王冷冷一笑,“先头恨肃顺,后来恨我,现在,恨朝内北街,这都是一脉相承的——总之,哪个在台上,哪个不给他们钱花,他们就恨哪个!这些,你这个‘掌钥’的内务府大臣,难道不晓得?” “六爷,你的都对——内务府里边儿,拿肃六的话,确实是‘混蛋多’。” 顿了一顿,用争辩的语气道:“内务府的人,自然不会朝内北街的好话,这是事实,可是,坏话并不等同生造!没根子的谣言,不见得传得起来——就像皇上的那些事儿,他若没干过,太监们也不能瞎传啊。” “这还不叫‘生造’?”恭王,“皇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蛛丝马迹可循,有的事儿——譬如他和倭艮峰吵架,师傅也好,太监也罢,一定有许多人是亲睹、亲闻的,只是人家不肯在‘东边儿’面前承认罢了。” 顿了顿,“‘她’有喜了……这种事儿,就算是真的,除了最亲信、最贴身的人,何能有他人亲睹、亲闻?内务府的那个……嗯,叫琦佑的,又从何得知?不过是……‘想当然耳’罢了!” “可是,非常合理啊——若果真如此,津之行,就毫不稀奇了!津,是‘他’的大本营,若‘她’真的‘有’了,又不能不生了下来,不去津,还能去哪里?六爷,此事若坐实了,可是赐良机,万不能放过了……” 恭王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你别了!” 宝鋆打住了。 恭王对他,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口气。 两个人都不话,院内院外,鸟语阵阵,风声隐隐。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叹了口气,道:“佩蘅,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到底,是为了我……可是,有些事儿,我真的要劝一劝你。” 顿了一顿,“就拿安徽军费报销案来——你在这个案子上跌的跤,其实是被揭帖案绊倒了的,若把这两个案子并到一起看,‘他’和‘她’下的手,实话实,不算狠!你只是退出了军机,其他的差使,都保住了,尤其是内务府大臣一职——还是‘掌钥’的。而且,没过几,‘署理’二字就拿掉了,从二品变成了正二品。” 宝鋆涩然一笑:“好嘛,升了一级,君恩深重啊。” 宝鋆当时的处分是“降三级”,从正一品变成了从二品,可是,内务府大臣是正二品的官儿,所以,他的头衔前,加了个“署理”。 恭王的声音十分柔和:“佩蘅,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这种负气的话?你心里堵着,我难道不晓得吗?我……就事论事罢了。 顿了顿,“再我——我呢,处分更轻,不过是拿掉了帽子上的一颗东珠——之前也赏还了。当然,我的处分如此之轻,是因为你替我分谤、替我受过了……” 宝鋆一震,心下大为不安,赶忙道:“六爷,话可不能这么!这个事儿,其实是倒过来的——若没有你的求情,‘他’和‘她’,嘿嘿,岂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我?六爷,这个事儿,其实是连累了你、委屈了你的!我办事不力,清夜思量,实在是……惶愧无地,难以安枕!” 罢,向恭王一揖到地。 “唉,佩蘅,你看你,咱们俩,用得着这个样子吗?” 顿了一顿,“我只是,既然对方不以为甚,你呢,该放下来的,也该放下来了,不然,所谓‘赐良机’,其实是‘取祸之道’,总有一……” 到这儿,摇了摇头,打住了,但忧形于色,并不做掩饰。 宝鋆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两只手,也不自禁的捏了一捏。 他默然片刻,道:“六爷,你的好意,我心领!我自个儿,又何尝不愿明哲保身,安富尊荣?可是……实在是替你不平!” 恭王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自己,倒没有什么不平的。” “那皇上呢?咱们就眼瞅着皇上……唉!” 恭王平静的道:“皇上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何去何从,自有亲贵公论,咱们俩现在在这儿杞人忧,又有什么用处呢?” “六爷,若皇上真到了‘那个地步’,该决定他‘何去何从’了,只怕……就没有什么‘亲贵公论’一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三九章 国手布局 恭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佩蘅,你今是怎么回事儿?打定了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六爷,”宝鋆有一点点着急了,“我不是杜工部,没有‘耽佳句’的‘性癖’!若不是真的觉得来日大难,不会这么跟你没完没了的罗唣!” 顿了顿,“你别不当回事儿若不及早绸缪,真到了那一的时候,就没有你话的份儿了!这几个月,犹如国手布局,人家一个子儿、一个字儿,该占的地儿,都占上了!你真的一无所觉?这么搞下去,过不了多久,咱们连喘口气儿的地儿都没有了!” “国手布局?好,你看,这个局,‘人家’是怎么个布法?” “第一,是军机处……” 恭王露出讶异的神色:“军机处有什么变动吗?这个我倒真是不晓得。” “没有什么变动就是因为没有变动,才不对劲儿!” “佩蘅,你这话……未免太深奥了些。” “六爷,我一你就明白了你退归藩邸,军机处空出来一个位子,照理,该补一个进去啊!结果,好几个月了,‘上头’一直无动于衷!你不觉得,不大对劲儿吗?” 恭王沉吟道:“军机处是有这么个‘一出一入’的规矩,可是,也并非定为永制,只要军机大臣的总人数,不少于五个,就好了。” 顿一顿,“再者了,‘军机不满六’,也算规矩,原先六个大军机。其实是多了一个出来的。” 所谓“军机不满六”,是军机大臣总数若是六个的话,就会有“妨碍之事”,会应在某个朝廷重臣的头上倒不一定是军机大臣。这其实不是“规矩”,只是一种迷信的法,不过,信的人不少。 “嗐。六爷!这种没边儿没影儿的瞎掰呼,你也信?” 恭王微微一笑,道:“我倒也不是真信好罢,你看,为什么‘上头’一直不派人补这个缺?” “六爷,你想一想。目下的军机处,‘他’自己不算,除了文博川,其他三位,都是什么人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是‘他’的人嘛。”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 在他面前,恭王第一次将曹毓瑛、许庚身这两个原先的“恭系”特别是曹毓瑛划到“关系”去了,且态度十分平静、坦然。 “这不就是了?”宝鋆。“目下的军机处,已经是四比一了,如果补这个缺的,是‘他’自己的人。真叫‘多一个不多’,于其并无任何实际的助力,反倒落多一个‘任用私人’的话柄;如果不是‘他’自己的人那不是替自己找麻烦?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宁肯一如其旧。” 恭王点了点头,道:“佩蘅,你这几句话。还是颇有见地的。嗯,对他的‘一如其旧’,是不是有人不以为然啊?” “有有人以为。这个缺,不但应该补。还应该在亲贵中找人来补走了一位亲王,就应该再补一位亲王,亲王中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应该到郡王中去找。” “这个话的人,”恭王微微皱眉,“脑子不大清爽。我自请退居藩邸,就是因为,一个军机处,两个亲王,太挤了!嘿,哪个这么不自量力,还要再往里边儿挤?” 他突然警觉:“佩蘅,这个‘有人’,不会就是……你吧?” 宝鋆一笑:“六爷,你也觑得我太了吧?打被人赶出军机处那一起,我就夹起了尾巴做人,台面上,一直‘谦抑’得很呢,哪里会去做这种白招人忌的事儿?再者了,亲王也好,郡王也好,反正都不是你我干嘛要去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这个‘有人’,是谁呢?” “你倒是猜上一猜这一位,和你的关系,近得很。” “难道是……老七?” “六爷,”宝鋆笑嘻嘻的,“知弟莫若兄啊这个话的,正是七爷!” 恭王不话了,他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宝鋆留意着恭王的神情,斟酌着道:“六爷,我觉得,七爷有这个志向,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恭王淡淡的道:“老七……还太嫩了点。” 顿了一顿,“不是我做哥哥的自己兄弟的丧气话,他这个人,言大而空,就是南方人的那种……‘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但是真把事情交给他做了,却没有一件能够做得好!” “六爷,你对七爷,未免,嘿嘿,太严肃了些。” 严肃? 恭王看了宝鋆一眼,道:“别的不,一个原本好好儿的神机营,交到他手上,变成了副什么样子?白费了文博川的一番心血!如果神机营一直由文博川管带,何至于此?又何至于,上上下下,都……把轩军看成了宝贝?以至于……到了今的这个局面?” 这是十分深刻的看法,宝鋆连连点头:“是,令人扼腕,令人扼腕!” 他的心思迅速活动起来:六爷的态度,似乎不像方才那么…… 只听恭王叹了口气,“回想起来,我主事的时候,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叫老七来带神机营!” “这个,往事不可追,六爷你也不必太过……嘿嘿。” 恭王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只是胡乱感叹两句罢了。” 顿了顿,“你打老七的主意,没有用他成不了事儿的!” 沉默了一会儿,宝鋆忽然一笑,道:“六爷,到‘成事‘二字,我突然想起了这么句话有点儿刻薄,你别见怪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 “七爷如果入直军机处,咱们也不必指望他办成什么大事儿不过,捣捣乱的本事,嘿嘿,他总该有吧?” 恭王不话。 “还有,”宝鋆,“七爷不同别个,他入军机处,‘他’未必就拦得住‘东边儿’的自然无可不可的,‘西边儿’的,却……未必就不乐意,。” 恭王心中一动:“你是,我那位弟妹……” “是啊,那可是嫡嫡亲的姐俩儿呢。” 对啊…… 恭王又抬起了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恭王道:“老七的事儿,先放一放嗯,你再,‘他’还落了什么子?布了什么局? 宝鋆心中一喜:咦,好像……有戏啊!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第一名器 “六爷,”宝鋆,“要设立‘外务部’的消息,你是晓得的吧?” “嗯,听过。” 宝鋆冷笑一声:“台面上,什么,‘国家之间,折冲樽俎,一秉万国公法’,什么‘为求各国主掌交涉之衙门对等通连’,‘不致行文阻滞,言语龃龉,碍防邦交’,又什么‘昭布德信,保护侨客,敦睦邦谊’,乃议设‘外务部’听听,的比唱的好听!” “似乎也没错什么。” “那是台面上的话,其实,还不是冲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来的?” 恭王默然。 “不管‘顾问委员会’分了多少饼子出去,”宝鋆,“明面儿上,与各国交涉这一块,总还是归总署管的,现在,设立了‘外务部’,还要总署做什用? 恭王无声地吁了口气。 动作虽,还是落在了宝鋆的眼里,他对恭王的这个反应是满意的,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六爷,你退归藩邸之前,总署这一块,对博川和我,是有过交代的” 恭王打断了他的话:“佩蘅,那不是什么‘交代’只是朋友之间的一个建议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能人走了,还绑着你们的手脚这不好。” “不管怎么,”宝鋆道,“当时,你的将总署和顾委会‘合二为一’的计划,文博川是力赞其成的,谁知道哼!” “怎么?” “六爷,起来,之所以冒出个‘外务部’,同咱们这个‘二合一’的计划,其实大有关联我从头给你听。” “你。” “‘二合一’的事儿,”宝鋆,“前前后后,我催了文博川三、四次。要他面商于轩邸,可是,奇了怪了每一次,他都推三阻四。总是什么,‘总署目下冗员过多,贸然提出合并之议,徒令对方作难’,云云。” 顿了顿。“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怕总署和顾委会‘二合一’了,他这个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帽子,就戴不着了?哼,我还是‘总理大臣上行走’呢,我可没担心丢了乌纱帽啊。” “博川不是恋栈名位的人,”恭王摇了摇头,“你们相交多年,这上面,你还不晓得他?我想,他‘总署目下冗员过多。贸然提出合并之议,徒令对方作难’,未必是什么托词” 到这儿,恭王微微苦笑了一下:“总署所谓‘冗员’,确实是多了些。” 之所以“所谓”,是因为这些“冗员”,原本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冗员”。“顾问委员会”成立之后,大肆侵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职权,总署的许多职官,无所事事。才变成了“冗员”。 “那能怪咱们吗?这个屎,是那边儿拉的,这个屁股,本来就该那边儿来擦” 恭王大皱眉头:“佩蘅。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自己不恶心,我还” 宝鋆“嘿嘿”一笑,道:“我是,这个包袱,本来该叫那边儿来背的,就算要裁人。也要那边儿来做这个丑人,文博川倒好,嘟囔了几次‘冗员太多’,竟自己动手,开始裁人了!” 顿了顿,“六爷,你,文博川这么干,不是自废武功嘛!” “博川也难啊,”恭王沉吟道,“不这么做,不足以示人以诚总署太大了,不主动裁些,人家会想,‘合二为一’,到底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你们,居心到底何在啊?” 顿了顿,道:“还有一点,咱们原先想的不是十分透彻‘二合一’之后,这个新衙门,主其事者,该是谁呢?以博川的资历,难道能居郭筠仙之下?那边儿也不好意思呀!可是,如果倒了过来,文正、郭副,似乎亦无是理,人家能干?那不成了‘鸠占鹊巢’吗?” “六爷,你是,对‘二合一’之事,文博川犹豫不决,其实是为了避嫌?” “大致如此吧博川真不是以名位为念的人。” 宝鋆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神情:“文博川不以名位为念,却升了协办大学士。” “博川升了协办?”恭王真正吃惊了,“这个,我却是不晓得。” “六爷,你不晓得不奇怪,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上谕还没有明呢。” 顿了顿,“是这么事倭艮峰不是去了吗,大学士的缺,就空了一个出来” 恭王不禁“啊”了一声,道:“是!我念不及此,真正是迟钝了。” 宝鋆一笑:“六爷,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这不奇怪。” “四个大学士,”恭王道,“两殿两阁,以倭艮峰的文华殿居。嗯,曾涤生转了文渊阁之后,他遗下的那个体仁阁,就一直空着,倭艮峰既去,两殿两阁,空了一殿一阁出来,这下子,可有好一番腾挪了。” “是!”宝鋆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顿了顿,“曾涤生转文华殿他先头的文渊阁的排序,虽在武英殿之后,但‘上头’,曾涤生入阁的时间,比武英殿的朱建霞早,应为辅;朱建霞就呆在武英殿上,不用挪窝。” 朱建霞即朱凤标,“建霞”是他的号。 恭王心中一震:“曾涤生做了辅了?” “是。” 这就有名堂了。 两殿两阁的排序,殿前阁后,依次为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体仁阁,曾国藩入阁的时候,缺分是排名最后的体仁阁;朱凤标入阁,虽比曾国藩晚,却是接的原武英殿大学士贾桢的缺,曾、朱二人,并未循资迁转,因此,朱凤标入阁虽在曾国藩之后,排序却在曾国藩之前。 殿阁大学士为国家第一名器。“循资迁转”,并非定制,所以,这么安排。表面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台面下,上下都有默喻:如此安排,其实是为了裁抑“湘系”的势力。 后来,曾国藩虽然迁转了文渊阁。排序却还是在朱凤标之后。 这一次,大学士位份腾挪,再一次不“循资迁转”,只是,风水轮流转,曾国藩反过来过了朱凤标的头了。 朱凤标会有意见吗? 当然不会,上一次,他已经白赚了曾国藩的便宜,这一次,不过是把白赚的便宜还去。彼此扯平罢了。何况此人为官,最是心谨慎,一句话不多,一步路不多走,做到殿阁大学士,位极人臣,早已心满意足,“辅”名器太重,真的加诸于身,孰知是祸是福?君不见倭艮峰殷鉴在前? 这样子最好。这样子最好。 恭王心想:裁抑“湘系”,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不是朝廷一以贯之的政策吗?自己在台上也好,关卓凡在台上也好。没有任何实质区别呀,他现在这么做,是何用意呢? “体仁阁和文渊阁呢?不能两个都空着吧?” 这句话刚出口,恭王就晓得自己问得多余了,文祥既然补了协办大学士,就明两个协办大学士瑞常和李鸿章。必然有一个补了殿阁大学士,这样,才能空一个协办大学士的缺出来。 只是,该由谁来补这个缺呢? 恭王一时想不出来。 要殿阁大学士的资格,瑞常也好,李鸿章也罢,都不大够。 “自然不能都空着,”宝鋆一笑,“事实上,两个都没有空着。” 恭王一时没有会过意来来,待想明白了,不由又“啊”了一声:“瑞芝生和李少荃,都进殿阁大学士了?” “是,瑞芝生补文渊阁,李少荃补体仁阁。” 瑞常和李鸿章,同时进殿阁大学士,对恭王的冲击,犹在曾国藩进文华殿大学士之上。因为,曾国藩进辅,虽然意外,但他到底是有这个资格的不解的,只是关卓凡此举的用意。 瑞常、李鸿章二人的资历,距殿阁大学士,总还有一段距离,其中一人补授殿阁大学士,尤可以“两个殿阁大学士同时空缺,太难看了,好像国家无人似的”之类法譬解,两个人同时补授殿阁大学士,这 “六爷,”宝鋆,“你也觉得意外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眼珠子,可是快掉到下巴上了!可是,他们俩进殿阁大学士,有多少人欢喜鼓舞?” “怎么?” “先瑞芝生”宝鋆道,“在京的蒙古人,都高兴坏了!倭艮峰出缺,实在是摧折了关内蒙古人的一根柱石,在京的籍隶蒙古的朝臣,伯王以下,都颇为不安。瑞芝生进殿阁大学士,可谓喜出意外,可见朝廷对蒙古优礼不替!” 顿了顿,“对于掌国的轩邸,在京蒙臣,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呢!” 倭仁和瑞常,都是蒙古人。 “啊” 由瑞芝生而曾涤生,恭王隐隐明白了:关卓凡为什么会给曾国藩那么大的面子了。 有此可及彼,“李少荃进殿阁大学士,大约也是这个道理吧?” “着啊!”宝鋆道,“李少荃进殿阁大学士,仿佛瑞芝生,也是意外之喜,跟着李少荃起家的那拨人,个个以手加额,对轩邸,亦仿佛在京的蒙古人,感激涕零这也不消的了。” 恭王心底,突然之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沮丧感。 “这样一来,”宝鋆,“两个协办大学士都空了出来,一片坦途,文博川乃得从从容容入阁以后见面,该称呼‘文中堂’喽!” 恭王没有去管宝鋆话中无法掩饰的酸意,定了定神,道:“还有一个协办大学士的空儿,这也要填上吗?” “不,”宝鋆,“‘上头’的很明白,这个协办大学士,要‘挂’了起来,留待‘勋臣’。” “‘勋臣’?那是谁?” “六爷请想一想,目下,哪里正在用兵啊?” “啊左季高!” “正是!”宝鋆一哂,“这其实是吊了根胡萝卜在前头,以‘左骡子’的脾气,还不拼了命的往前冲?更何况李少荃都已经进了殿阁大学士了!” 左宗棠对李鸿章的不服气、不对付,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李鸿章既然跑在了前头,左宗棠自然要“奋起直追”。 “可是,”恭王沉吟道,“就算左季高入了阁,较之殿阁大学士,这协办大学士,还是低了一级啊,左季高大约还是不会怎么服气的吧。” “没关系,”宝鋆道,“‘上头’已经了,新疆拿下来之后,整个西北靖定,其功几可比拟平定洪杨,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赏’就是,到时候,左季高的爵位,一定是个侯爵,不要李少荃的伯爵比不了,不定,还会直追曾涤生呢!” 顿了顿,“如此一来,在内阁里的位置,是李少荃高;爵位呢,却是左季高高,两个人就扯平了六爷,你瞧瞧,人家这算计!” 恭王那股莫名的沮丧感,突然间变得异常强烈了。 这个人,如此手段!如此羽翼! 今后,还怎么跟他争?拿什么跟他争? 唉! 宝鋆的话,还没有完。 “‘上头’大张旗鼓的‘预设赏格’,”他微微冷笑,“推重左季高,除为西北的军事打气之外,其实还有这么一层意思西北靖定,那是左季高一个人的功劳吗?左某帐下,第一得用的,是轩军的展东禄部,整个局面,亦靠轩邸在枢府‘指挥机宜’,还有” 顿了顿,“万里之外,‘辎重子药无匮’,‘军士身后无虞’,‘乃得奋力向前,不稍踌躇瞻顾’,这筹措军费、保证军备,不都是他关逸轩的功劳吗?所以,‘花花轿子人抬人’,抬左季高,就是抬关逸轩!” 恭王的沮丧感,更加强烈了。 一个疑问出现在脑海中:补授协办大学士之前,文祥自己,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会不会有意瞒着自己? 文祥确实不是一个“以名位为念”的人,可是,大学士这是每一个读人梦寐以求的极峰功名,正色立朝、公忠体国之如文祥,在“大学士”三个字面前,也未必就不动心啊。 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某些事情,恭王突然觉得有点拿不准了。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ps:明一下:昨的二更,第一三九章国手布局,狮子在后台是准时于17:布的,不过,可能是因为起点刚刚启用了新版的后台,衔接方面出了点问题,直到19:45才在前台显示出来,事出意外,并非狮子食言而肥,各位友担待则个。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一四一章 真正的嫡系 “新疆的事情,”恭王勉强地笑了笑,“我记得,逸轩过,他立一个军令状——替自己、也替左宗棠,今年——同治六年年内,必定叫新疆重归****王化。∏∈∏∈,还了句……什么来着?哦,‘金瓯已缺总须补,到时候,臣拿新疆,为两位皇太后同治七年元旦令辰贺’。如是——” 顿了一顿,“左季高的这个大学士,最迟今年年底,可就到手了。” “到时候,”宝鋆道,“非但军机处,就连内阁,也都是‘他’的人了!——至少,几乎没有能跟他唱反调的人了!六爷,这个局面,思之令人……心惊啊!” 恭王默然片刻,道:“总署那边,后来的情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宝鋆一愣:“啊,你瞧我,这个话头,原是从总署那里起来的,兜兜转转一大圈,倒把总署搁到一边儿了!” 顿了顿,“文博川把总署裁得差不多了,终于跑去朝内北街了,我也不晓得他们俩是怎么谈的,总之,到了最后,确实谈出来一个‘合二为一’,只是,不是总署和顾问委员会‘合二为一’,而是总署和新设立的‘外务部’‘合二为一’——嘿!” “‘外务部’主责外交,”宝鋆继续道,“无关外交的,自然就要剥离开去,就是,总署就此被一分为二了!剥下来的这一块,放在哪里呢——放到顾问委员会里去!好,这一次,终于和顾问委员会‘合二为一’了。” “可是,”宝鋆苦笑了一下,“自己先裁过了一轮,外交那一块。又并入了‘外务部’,余下的这点儿家当,还能值多少?往顾问委员会里一扔,真叫羊入虎口,咕嘟几声,连块骨头都不剩不下的了!” 顿了顿。“朝内北街那边儿,貌似大方,顾问委员会呢,原本也办外交的,这一块,也要拿出来,也要放进外务部去,‘事权一统’嘛!” “‘事权一统’是应该的,”恭王道。“问题是,这个‘事权一统’后的‘外务部’,由谁来主其事呢?” “着啊!”宝鋆大声道,“六爷,你这话,可是到点子上了!” 顿了顿,“‘外务部’设总理大臣一人,主其责。设会办大臣一人贰之,再往下。就是尚书了,品级等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 “朝内北街假惺惺的,”宝鋆微微冷笑,“要请旨,派文博川出任这个‘总理大臣’,但文博川坚决辞谢。外交乃军国第一大计,非掌国王大臣不能领衔,一推二让,最终,朝内北街‘勉如所请’。自个儿派了自个儿‘外务部’总理大臣的差,文博川呢,出任会办大臣副之。” “会办大臣?”恭王轻叹一声,“上有总理大臣,下有尚书,博川这个会办大臣,恐怕……不大好干啊。” “可不是?”宝鋆道,“下边儿的尚书,自然什么都看轩邸的眼色,所谓‘会办大臣’,不过就是一个摆设罢了!” 顿了顿,“不过,好看还是好看的——轩亲王的副手嘛!” “如果尚书……“恭王沉吟道,”对了,‘外务部’尚书的人选定了么?” “定了,钱定舫。” 这个名字,恭王并不十分熟悉,他怔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啊,钱定舫……钱鼎铭,这可是……真正的嫡系了。” “这个钱定舫,”宝鋆道,“起来也是名门之后。他是吴越王钱镠的第三十世孙,其父钱伯瑜——就是钱宝琛,做过湖南、江西两任巡抚的。钱伯瑜和林文忠公过从甚密,林文忠公禁绝鸦片,他大力襄赞;林文忠公贬谪新疆,他托病致仕,同进同退——算是道光一朝的名臣了。” 恭王露出讶异的神色,道:“钱伯瑜我晓得——不过,却不晓得钱定舫就是他的儿子,也不晓得,他们家,竟是吴越王的……” “我原本也是不晓得的,”宝鋆道,“钱定舫从上海来到北京的时候,不声不哈,台面上都不大见得到这个人,那个时候——” 到这儿,微微冷笑:“他在顾问委员会里主持那个‘调置司’——六爷,这个‘调置司’的花样,你是晓得的吧?” 恭王点了点头。 “那就是朝内北街弄出来的一个‘吏部’!”宝鋆道,“干着撬吏部的墙角的活儿,自然能多低调就多低调——‘闷声大发财’嘛!” “现在不同了,‘署理外务部尚书’!嘿嘿,大伙儿都会问,这钱鼎铭是谁啊?以前没怎么听过啊?怎么,一夜之间,卿相之位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些啊?为平息悠悠之口,自然是要大肆宣扬其人的……‘来头’的。” “钱定舫之左迁,”恭王道,“确实是快了点儿。” “可是,”宝鋆道,“若细论履历品级,你还拿不住他的短儿呢!” 顿了顿,“这个钱定舫,是跟着轩邸打长毛起家的,一直呆在轩邸的幕中,但凡有‘保案’,必定有他的一笔,轩邸从美利坚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保到参议道了。” “打过了回匪、捻匪,加了按察使的衔;打过了日本,赏了二品顶戴;从上海到北京,入顾问委员会,主持‘调置司’,加了侍郎的衔——他的这个‘外务部尚书’,是‘署理’,不是‘真除’,以他目下的品级,最多只算升了一级,台面上看去,亦不为太过的。” 恭王轻轻的“嗯”了一声。 “六爷,人家一步一步,走得是快,可稳稳当当的,不摇不晃!旁人最多暗自嘀咕,轩邸‘任用私人’什么的,台面上。可没法子攻讦他坏了朝廷的体制。” 顿了顿,“还有,设立‘外务部’,泰西各国一致叫好——这倒不不稀奇;稀奇的是,对钱定舫出任外务部尚书,也是一致叫好。什么……哦,‘表示衷心的欢迎’——这可就有些稀奇了!” “也许……是瞅着朝内北街的面子?” “刚开始的时候,”宝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再仔细想想,不大对头呀,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奥地利这些国家,是给朝内北街的面子的——这不消;可别的国家呢?法兰西、俄罗斯也跟着叫好呢,难道他们。也一般的给朝内北街的面子?这,有点儿不通啊!” “这……也是。” “我私下底请教了法国公使馆的一个‘一等秘书’,他,这位钱大人,在上海的时候,在‘外交圈’里,就有名气了,当时。轩邸和洋人打交道,不少事情。都由钱定舫出面办理,他和上海的各国领事,都熟识的。” 顿了顿,“据,先头,钱定舫是一个洋字儿也不懂的。为了和洋人打交道,快四十岁的人了,从头学了起来,几年下来,英国话、法国话。居然都给他学通了,俄罗斯话也能一点儿,这一层,在洋人的‘外交圈’里,算是传为佳话了——这一点上,不论哪一国的洋人,都佩服他!” “哦……” “从上海到了北京,你别看钱定舫不怎么和朝臣们来往,私下底,却是各国公使的常客,彼此打得火热!——六爷,你,他出任‘外务部’尚书,洋人们怎么能够不‘表示衷心的欢迎’呢?” “就是,那边儿,早有……” “是啊,早有布置!六爷,你瞧瞧,这算计,不是‘国手布局’是什么?” 顿了顿,继续道:“‘他’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是,‘他’刚刚入直军机的时候,一个心腹都没有带过来,现在好了,可了劲儿地安插自己的人,尤其是这几个月——别的都不,单凭这一点,就不对劲儿!” “这几个月……” “这几个月,‘西边儿’不在,只有老实头的‘东边儿’一个人,又弄了个‘黄白折’制度出来,还不是他什么、就是什么?赐良机,还不抓实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默然片刻,恭王又问道:“‘他’……还安插了什么自己的人吗?” “多了!譬如刑部!” “刑部?” “方子颖在刑部,”宝鋆道,“做副堂做的好好的,咱们原本想着,他能够补上正堂的缺,不想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出缺,‘上头’就把子颖调到礼部去了,这个事儿,六爷,你已是晓得的了。” “嗯。” 在“恭系”里,方鼎锐的情形,和曹毓瑛、许庚身非常相似,都是军机章京出身,角色也类似,都是谋士一类。在辛酉政变中,亦同曹、许二人一般,与闻机密。许庚身、曹毓瑛两个,先后“叛”到了“关系”那边,方鼎锐在“恭系”中的位置,无形中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刑部的汉尚书的缺,一直空着,满尚书麟昌庸庸碌碌,管不来事儿,刑部的事务,事实上是由方鼎锐抓总的。恭王和宝鋆的算盘,本来打得挺好:再过段时间,火候差不多了,就想个法子,叫方鼎锐补正堂的缺,把刑部真正拿在手里。 方鼎锐调礼部,这下子,前功尽弃了。 但“上头”这个安排,你挑不出什么短儿来,因为在台面上,方鼎锐不但是平级调动,甚至可以认为是升了半级。 六部之中,吏、户、礼、兵、刑、工,论地位,吏部居首,接下来就轮到户部和礼部了。户部掌下财赋,论重要性,自然在礼部之上,但若论清要显贵,礼部却在整和铜钱打交道的户部之上,因此,习惯上,礼部的地位比户部要高,仅次于吏部。 刑部的地位,犹在兵部之后,所以,方鼎锐由刑部侍郎转礼部侍郎,就个人仕途而言,虽然是平级调动,却算是“左迁”。 不过,再往上走,情况就不同了。 方鼎锐有接刑部正堂的可能。但绝无接礼部正堂的可能。这是因为,礼部尚书极重资历,能坐这个位子的,必然是望重士林的大佬,翰林出身是最起码的要求,方鼎锐和曹毓瑛、许庚身一样。不过举人出身,进士都没有中过,更别“点翰林”了。 “谁来接子颖的缺,”宝鋆道,“六爷,你大约还不晓得吧?” “不晓得。” “这个人,”宝鋆道,“你十有**,没有听过——齐明堂。齐秉融。” 恭王微微皱起了眉头,道:“齐秉融?似乎……有一点点印象,可是……” 摇了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不过,”宝鋆道,“若起齐某人原本的缺分,你大约就能够想得起来了——江苏廉政专员。” “啊……是他……” 这,又是一个“真正的嫡系”了。 “当初,”宝鋆道。“轩邸弄出个‘廉政专员’的花样,咱们聊起来。还觉得‘挺有趣的’。本来,朝廷经制中,并没有这个名衔,全靠六爷你一力主张,江苏才能够破了这个例,没想到——” 到这儿。一声冷笑:“现在,这个齐矮子,居然踩进来北京,踩到了咱们头上!这真叫——” 顿了顿,“养虎为患了!” 养虎为患?这个齐秉融。不算最大的那只“老虎”吧? 恭王心中感慨,嘴上却道:“佩蘅,话不能……也不必这么——此一时,彼一时嘛。还有,什么‘矮子’不‘矮子’的,这个话,不好听。” “我不是在你这儿嘛,”宝鋆道,“出了碧云寺,自然就会叫他‘齐明堂’的。对了,提起‘矮子’二字,还有好一段头,目下的京城官场,都传开了!” “哦?” “这个齐秉融,原本是镇洋县的正堂,后来因为闹亏空,丢了差使——不过,现在外边儿都在,齐某人任上的亏空,其实不关他自个儿的事儿,是‘流摊’到了他的头上,赔不出来,才被撤了差。” “流摊赔累?——多少?” “大约千把银子吧。” 恭王大奇:“千把银子都赔不出来?镇洋……是太仓府的首县吧?那儿可是鱼米之乡啊。” “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反正都这么就是了。” 顿了一顿,宝鋆冷笑:“惟其如此,才显得人家清廉啊!——不然,怎么做‘廉政专员’呢?现在外边儿都在: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太仓何人不晓?” “……嗯,有点儿意思。” “真正有意思的在后面——撤差之后,混了一段日子,齐明堂拿了徐荫轩的一封‘八行’,跑到江苏巡抚衙门,求见轩邸。” “徐荫轩——徐桐?” “是——徐荫轩是齐明堂乡试的座师。” “这可真是没想到。” “六爷,还有你想不到的呢!” 顿了顿,宝鋆道,“当时,轩邸还是很给徐荫轩的面子的,是要派齐明堂一个苏州织造衙门的差。” “苏州织造衙门?出息很不错呀。” “是——可是,没想到人家齐明堂另有想头呢。他一听‘苏州织造衙门’几个字,就变了脸色,站起身来,‘下官当不起大人的栽培,不敢再耽误大人的功夫,这就告辞,’云云。” 恭王一怔:“那是为什么?” 宝鋆含笑道:“人家以为,织造衙门是优养闲人之所,自问呢,还是能为国家做一点实事的,不愿坐领干饷——不过,这个话,当时还没有来得及。” 恭王心中微微一震。 “这位齐明堂,确乎不是凡俗之辈——不过,若不愿领受逸轩的好意,尽可委婉陈词,上官还没有端茶送客,他自己就要拂袖而去,未免太扫逸轩的面子了。” “可不是?轩邸立马就火了,不但拍了桌子,还要摘齐明堂的顶子——齐明堂当时的品级,是候补同治。” “嗯,当时……逸轩刚刚封了侯爵,升了巡抚,正是年少得意之际,自然不能容许一个六品的候补官儿,在自己面前放肆。” “除此之外,”宝鋆道,“这个齐明堂的形容,大约也是缘由之一。我是没有见过此人,据,他身材矮胖,形容猥琐,左脸之上长着一颗痦子,上面还生了几根黑毛——‘齐矮子’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顿了一顿,笑了笑,“这副尊容,还如此拿大,也怪不得轩邸冒火。” 恭王心中微动,道:“听你这么,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嗯……阎丹初。” “没错,”恭王轻轻叹了口气,“阎丹初‘大挑’的时候,被赶出场外,不就是因为形容不佳,难入主考的法眼?可看看今的阎丹初,又是何等气魄、何等格局?” 顿了顿,“以齐明堂之傲,不得不上门干求,自然是因为始终补不上什么缺,生计无着之故——这大约也同他的相貌颇有关系吧?可今,也是卿贰之位了!这人——真真是不可貌相啊!” “……这,倒也是的。” 恭王微微发了一会儿的怔,问道:“接下来呢?” “齐明堂硬气的很,”宝鋆道,“什么话也不,往地上一跪,不劳江苏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动手,自己就把砗磲顶子旋了下来。” “此人果然不凡!” “就在此时,”宝鋆道,“咱们的另一位熟人——钱定舫出面了,将齐明堂受累于‘流摊’,丢了差使,并‘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太仓何人不晓’云云,细细地了一遍。” “这……逸轩可就有些尴尬了——他怎么?” “六爷,你万想不到的——轩邸站起身来,走到齐明堂跟前,一个千儿打到地上:‘明堂兄,我替你赔罪!’” 恭王微微张开了嘴,半响,不出话来。 这是关卓凡“今”第二次下跪。 第一次,是在倭仁的灵前。这已经足够震撼的了,不过,在倭仁灵前下跪,再怎么“逾格”,面对的毕竟是国家首辅、士林宗镜、皇帝座师——今上也对他鞠过躬、行过礼的。 第二次,是在齐秉融的面前——一个丢了差使、生计无着、凄惶求告的六品候补同知。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长长地、缓缓地叹了口气。 此人……大非凡俗。 恭王此时心中之“此人”,不是齐秉融。 从这个时候起,恭王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此人,再不能与之争了。 最重要的决定既已做出,心境反倒平静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宝鋆道,“对轩邸,齐明堂自然是感激涕零,死生追随了!轩邸当场委之以‘廉政专员’——六爷,你晓得的,这其实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但齐明堂真的是‘效之以死’,豁出去了做,几年下来,江苏官场,大官员,提到‘齐矮子’三个字,腿肚子都要转一转筋。” 顿了顿,“齐明堂入刑部,我看,就如同阎丹初之入户部,今后,有热闹看了!” (五千七百字大章奉上!狮子努力更新中,求赐各种票票,拜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四二章 千古是非输蝴蝶 “这倒不一定,”恭王道,“户部、刑部的情形,不大一样。,国家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不从户部入手,大加整顿,开源节流,钱从哪里来?你还别,阎丹初还真是了得,他到部之后,一年下来,不‘开源’,单‘节流’,户部余银,就多出一、二百万银子来,他的手上,现在已经攥了好几百万两银子吧?假以时日,这是不得了的一个数字——国家能多办多少事情?” 顿了顿,“刑部呢?冤狱自然也是有的,可是,目下,似乎……暂时没有大加整顿的必要。” 宝鋆想了一想,道:“六爷,你的也对。目下,朝内北街最紧要的,是收买人心,刑部的烂事,不比户部的烂账,真翻了起来,有的人,就不是摘顶子了,弄不好,是要摘脑袋的——目下,他似乎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往死里得罪人。” “再者了,”恭王道,“刑部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办的。本朝素有‘事必援例,必检成案’之惯例,律例之繁复,六部之中,以刑部为第一,不熟律例,许多事情,堂官亦无从置喙,子颖在刑部,其实已经吃够了司官、胥吏的苦头……” “六爷,你忘啦,齐明堂原本的缺分,可是‘廉政专员’。” “啊,这,是……嗯,‘廉政专员’虽为新设,《大清律》却只有一部,廉政专员绳墨纠弹,亦要以《大清律》为本……” “是啊,所以,这个齐明堂,《大清律》是精熟的!” 顿了顿。宝鋆继续道:“还有,他是州县出身,下面的各种门道,也是‘门儿清’,刑部的司吏,想唬他——难!” “……嗯。” “另外。”宝鋆道,“我还听,当年,齐明堂被撤了镇洋县的差,宦囊如洗,生计无着,就叫夫人去商行接一些数薄,他在家里,替人核数。赖以糊口——则此人数目精明,亦不必了。” 顿了顿,嘿嘿一笑,道:“六爷你看,活脱脱又是一个阎丹初啊!” 恭王怅然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得对,刑部那班胥吏。算是遇到克星了。” “不管朝内北街打不打算在刑部大动干戈,”宝鋆冷冷一笑。“刑部是把刀子,刀把子抓在自己手里,合适的时候,拿来捅谁一刀,总是好的。”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但他没有接宝鋆的话头。沉吟了一下,道:“我记得,‘廉政专员’,是正四品吧?” “是,”宝鋆。“不过,廉政专员专务通省官员的风纪纠弹——这个‘风纪’,又专指跟银钱有瓜葛的,中饱、挪借、徇私、冒滥,摊上了就不是事,四品官来做这个事儿,略觉吃力,于是又请旨加了一级,从三品,再加按察使衔,这样,就跟臬司平起平坐了。” 顿了顿,“齐明堂进京之前,已经升了正三品,同时,加了布政使衔,赏戴二品顶戴——可以戴红顶子了。侍郎虽然是正二品,但人家是‘署理’——如此这般,也就显得不是那么过分了。” “署理?” “是,署理。” 顿了顿,“六爷,我觉得,轩邸最绝的一个地方,就是将这‘署理’二字,玩儿出花儿来了!” “怎么?” “你看,齐明堂‘署理’刑部侍郎,钱定舫‘署理’外务部尚书,之前,赵竹生‘署理’两江总督——嘿嘿,你不觉得,大有名堂吗?” “你是……” “别人‘署理’,”宝鋆,“是真的‘署理’,‘护印’一段时间,正主儿来了,交接之后,回归本职,他们几个呢,‘署理’上了,就赖着不走了!你看赵竹生的两江总督,已经‘署理’多久了?‘上头’就没有派哪个去接印的意思!”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恭王道,“赵竹生之于两江总督,钱定舫之于外务部尚书,齐明堂之于刑部侍郎,资历都显得弱了些,叫他们一上去就‘真除’,怕是压不住场,有人会不服气,所以,就先‘署理’着,一、两年过去,‘资历’自然就够了,到时候‘真除’,就名正言顺了,是吧?” “六爷,你的太透彻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恭王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五座巍巍耸立的金刚宝座塔,悠悠的舒了口气,忽然展颜一笑,道:“佩蘅,得空儿,我陪你到塔院逛一逛,在金刚宝座塔下兜兜圈子——这五座塔,北京城里独一份儿,嗯,抬头瞻仰,宝相庄严,尘心尽去!” 宝鋆愣了一愣,这六爷,怎么突然就转了话题,没头没脑的? “六爷,我比不得你,地道大俗人一个,尘心欲念,是怎么也去不尽的,就别麻烦佛陀们费心了。” 恭王呵呵一笑,道:“我也是俗人,唯其俗,才要多看看佛,多听听道——好了,不这个了。嗯,咱们俩,在这儿枯站了多久了?这么站着和人话,一口气这么长的辰光,我这辈子,从未有过——腿脚都酸麻了!你呢?” 宝鋆笑道:“不不觉得,一——还真是!我的腿脚也酸麻了!” “还有,嘴也干了吧?得,进屋,我替你烹茶!” “这可当不起……” 话了半句,见恭王俯下身,去拾掇那个装着端砚的木盆,宝鋆连忙道:“六爷,我来替你拿!” 着,撸袖子弯腰,伸出手来。 “千万别!”恭王道,“如果这种事儿,都要假手他人,我跑到山里来,还有什么意味?” 宝鋆讪讪的缩回了手,恭王端起木盆,努了努嘴:“这样吧,你替我拎那个桶。” “好!” 两个人进了屋子,手中的木桶还没有放下。宝鋆就看见,临窗的书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一眼扫过去,已看清了,上面是一首七律。 “六爷。好诗兴啊!” “是集句,”恭王道,“集唐人诗句。每一首、半首,希望能够凑成一卷、两卷的,暂名……《萃锦吟》吧。嗯,不过山中无事,游戏文字,聊以自娱罢了。” 所谓集句,是从前人的诗作中。一首抽一句出来,音韵、意思前后切合,连缀成一首新诗。在当时的士大夫中,集句是非常流行的文字游戏,也是一般“雅集”中最主要的活动之一。 “哦?”宝鋆大感兴味,“这要拜读!” 放下木桶,走到桌前,细细看去。 一边看。一边曼声吟咏: “纸窗灯焰照残更,半砚冷云吟未成。往事岂堪容易想。光阴催老苦无情。 风含远思翛翛晚,月挂虚弓霭霭明。千古是非输蝴蝶,到头难与运相争。” 念着念着,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这首集句的意味,怎么如此…… 正在沉吟。恭王含笑道:“要请教宝大翰林了,这些诗句,都出于何人、何作啊?” 宝鋆也是一笑:“六爷,你这是在考我了。” 顿了顿,道:“‘纸窗灯焰照残更’。出自齐己的《荆渚偶作》;‘半砚冷云吟未成’,出自殷文圭的《江南秋日》;‘往事岂堪容易想’,出自李珣的《定风波》;‘光阴催老苦无情’,出自白居易的《题就瓮呈梦得》。” 又顿了顿,“‘风含远思翛翛晚’,出自高蟾的《秋日北固晚望二首》;‘月挂虚弓霭霭明’,出自陆龟蒙的《江城夜泊》;‘千古是非输蝴蝶’,出自崔涂的《金陵晚眺》;‘到头难与运相争’,出自徐夤的《龙蛰二首》。” 恭王大拇指一翘,赞道:“佩蘅,真有你的,佩服!” 顿了顿,道:“我这儿还有一首集句,也请你考校——你慢慢看着,我去厨下转一转,提一壶热水过来,替你泡茶。” 顿了顿,道:“这水,就是从院子里那汪泉眼里打上来的,甘爽怡人,较之玉泉山的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汪泉眼,名‘水泉’,亦名‘卓锡泉’,‘水泉院’即因此而得名,别看不起眼——名气大着呢!” 宝鋆大奇:“六爷,煮水、泡茶这种事儿,你真的都……亲力亲为?” 恭王呵呵笑道:“‘此中有真意’,你这个‘地道大俗人’,是不明白的啦。” 恭王出了屋子,宝鋆展开恭王交给他的另一首集句,低声吟咏: “只将茶蕣代云觥,竹隝无尘水槛清。金紫满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虚名。 因逢淑景开佳宴,自趁新年贺太平。猛拍阑干思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 这八句诗的出处,宝鋆大都是晓得的,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恭王的这两首集句,故作出世豁达之语,但略一细究,就会发现,这份“出世”,不是真正的超俗拔尘,而是心灰意冷,不得不为之,内里其实忧郁愤懑,大大不平。 忧郁愤懑,大大不平?——好事,好事! 唯其不平,才能够动他“拍案奋起”啊! 只是,宝鋆没有想到,此时恭王,和写这两首集句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一样了。 过不多时,恭王就回转了来,手里提着一个紫砂壶,壶口冒着热气。 茶泡好了,二人对坐品茗,恭王意态闲适,问道:“如何啊?” 既问茶,亦问诗。 “茶好,诗更好!” 顿了一顿,宝鋆道:“‘只将茶蕣代云觥’,出自陆龟蒙的《袭美留振文宴龟蒙抱病不赴猥示倡和因次韵酬》;‘竹隝无尘水槛清’,出自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崔雍崔衮》;‘金紫满身皆外物’,出自徐铉的《送萧尚书致仕归庐陵》;‘文章千古亦虚名’出自刘兼的《江岸独步》。” 喝了口茶,继续道:“‘因逢淑景开佳宴’,出自宋齐丘的《陪华林园试妓羯鼓》;‘自趁新年贺太平’,出自韩愈的《同李二十八员外从裴相公野宿西界》;‘猛拍阑干思往事’……惭愧,六爷,这一句,我却是想不起出处来了;‘一场春梦不分明’……应该出自张泌的《寄人》。” 到这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猛拍阑干思往事’,虽不晓得出处,私以为,却是全诗中最好的一句!——请教六爷,这是哪儿的出处呢?” 恭王一笑,道:“我的看法刚刚好相反,连你这个大翰林,都不晓得出处,可见生僻过分了。何以生僻?自是不够雅驯,难以流传。嗯,改成‘吟寄短篇追往事’,如何?” 宝鋆微微一怔,道:“这一句……出自翁承赞的《文明殿受封闽王》?嗯,我不能不好,不过,六爷,我还是觉得,较之‘猛拍阑干思往事’,这个‘吟寄短篇追往事’,气魄上,未免输了一筹。” 恭王又笑了笑,道:“我一个隐居山野的闲人,看青山绿水,听暮鼓晨钟,要什么‘气魄’?” …… 宝鋆离开碧云寺之后,恭王如此吩咐一个贴身的侍卫领班: “朝局变化,咱们自己得多盯着点儿,不能什么消息都靠人家通传。” “嗻。” “宝大人若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要及时来报。” “嗻。” “还有,”恭王缓缓的道,“太平湖那边儿,也要替我看住了。” 太平湖——醇王的府邸就在那里。 “……嗻。” *(未完待续。) ps: 明一下,本章中,宝鋆在指出恭王集句出处时,直接称呼诗人的名字,这种做法,并不十分符合历史真实。士大夫谈诗论文,语及前人或时人,一般称呼诗人的字、号或者别名,直接称呼名字,是很少见的。譬如,会称白居易为“白乐山”、“白香山”,称呼韩愈为“韩退之”、“韩昌黎”。可是,本章涉及的十六个诗人,有的名气并不大,如果宝鋆统统以字、号、别名称呼,有的书友,可能会一头雾水,所以,狮子就擅自做主,请宝鋆统统喊人家名字了。 *u &l;/br&g; 第一四三章 开门红 曾国藩进文华殿大学士,瑞常进文渊阁大学士,李鸿章进体仁阁大学士,文祥进协办大学士,一日之内,五道上谕次第明发。 曾、瑞、李、文四人,一人一道上谕,第五道上谕则总其事。不过,这最后一道上谕的重点,并不在曾、瑞、李、文四人,而是在那个“挂”起来了的协办大学士,强调的是“留待勋臣”。 冥冥之中,响应如斯,第二,“勋臣”那边儿就有动静了。 是日“叫起”之后,几位大军机跪了安,退出养心殿。 刚刚走出内右门,便看到军机处的门口,外奏事处的两个奏事官,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向这边儿探头探脑。 一看见几个大军机,两个奏事官赶忙紧走几步,迎了上来。他们手中捧着奏折匣子,不能打千儿,哈了哈腰,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满脸堆笑地道:“王爷,兰州那边儿来信儿了,电报局刚刚送过来的。” 听到“兰州”二字,几个大军机的目光,一起落到了他们手中的两个匣子上——一个黄的,一个白的。 关卓凡心里“哼”了一声:这儿是户外,是语涉军国大事的地方吗?你们两个,巴结的太过分了。 开口话,却是和颜悦色:“老顾、老董,辛苦你们两位了,不过,以后,咱们进了屋子再话。” “是,是,谨遵王爷训谕。” “白匣子替我拿进屋子去,黄匣子——赶紧送内奏事处吧。” “是。是。” 这就是所谓的“黄白折”制度了。 所有奏折。一律一式两份。一用黄折——送母后皇太后御览;一用白折,送轩亲王阅看。如果轩亲王下了直,白的那份,不经外奏事处,直接送朝内北街;如果轩亲王在直,就像今这样,则送外奏事处,再由外奏事处分送军机处和内奏事处——其中的黄折子。由内奏事处送达御前。 结果,自然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不论轩亲王在不在直,白折子都会比黄折子先抵达∫←∫←,目的地。 就是,不论什么奏折,轩亲王的“阅看”,都比母后皇太后的“御览”,要早一步。 这个局面,不是没有人心里暗自嘀咕的,但是母后皇太后本人却毫不介意,因为就算黄折子先到。也多半是看不懂的,也不晓得该怎么批复。也得等“他”把白折子“阅看”过了,拿了主意,自己的黄折子,才有“御览”的意义。 不过,像今顾、董两个奏事官的举动,还是有点儿过了:黄折子应该第一时间递进内奏事处,不应该和白折子一块儿在军机处候着轩亲王。 进了军机处,打开白匣子,取出电报,尚未拆开,单看封口的标题,关卓凡便眼睛一亮:“乌鲁木齐克复了!” 之前听到“兰州”二字,便晓得必是新疆的军报,但没想到入疆第一功成就如此之迅速,文祥以下,几个大军机都是又惊又喜:“这么快?” 关卓凡拆开电报,略略扫了几眼,道:“嗯,刚刚好是十前的事儿。” “电报果然是军国利器!”文祥的声音,略有一点激动,“若放在以前,咱们大约还要再过……就算不要十,也得七、八的,才能够收到这个好消息呢!” “中堂的是,”许庚身笑道,“现在,这电报线路,只不过架设到了兰州——如果一路西向,一直架到了乌鲁木齐,十前,乌垣克复之日,硝烟未散,咱们就晓得这个好消息了!” “乌垣”是乌鲁木齐的别称。 曹毓瑛却是微微皱眉:“快马加鞭,乌鲁木齐到兰州,只花了八、九的时间,在新疆、甘肃那种地方,是能够跑死马的——不容易!” 郭嵩焘道:“所以要花大气力架设电报线路!等到电报线路架设到了乌鲁木齐,甚至架设到了伊犁、喀什噶尔,则西倕永定!” “还有铁路!” …… 几个大军机热烈讨论的当儿,关卓凡已经将奏折看了一遍。 “星叔方才‘硝烟未散’一”,他微微笑道,“和实际情形,略有出入——乌鲁木齐竟是不战而下,一枪未放!仗打得狠的,是在之前的古牧地。叛匪在古牧地被砸得粉碎,志气尽消,之后,我军稍稍推上一把,乌鲁木齐的叛匪,便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了——诸公请传看吧。” 几个大军机,一一看过了。 “左季高绸缪全局,展克庵大将之才!”文祥道,“不过,除此之外,依我之见,我军能够如此之快的取得这个‘开门红’,还有两点,也是极关键的。” “博川,”关卓凡道,“请。” “第一,军粮转运,万里不匮。我遍读史书,历朝历代,用兵西域,军粮供给,无一时绝,无一日乏,如是次进军新疆者,前所未见! “嗯。” “第二,阿古柏、白彦虎虽然嚣张,但新疆——至少北疆的民众,其实多不肯附逆,这,对我军的胜利,也大有助益。” 顿了一顿,转向关卓凡,道:“王爷,你力排众议,改‘缠回’为‘维吾尔’,果然是高瞻远瞩!” * 新疆的土回,和陕甘的土回,其实并不是一个种族,前者出于突厥一系,后者出于阿拉伯一系。不过,中原的人们,分不大清楚这个,以其信奉****,亦称其为“回人”。为区隔于陕回、甘回,乃称新疆的****为“缠回”。这是因为,彼时的新疆回人,男性多戴以白布缠绕的帽子——“色兰”。 这是一个明显带有歧视性甚至侮辱性的称呼,深为新疆回人所厌恶,他们曾多次向朝廷表示异议,但始终不得要领。 新疆的回人,自称“uigur”,汉语的音译,有“畏兀儿”、“畏兀”、“畏吾”、“辉和儿”,等等,其中,疆回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叫做“威武尔”。 去“缠回”之名,关卓凡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也跟两宫皇太后都过了,用一个“厌恶性”的名字,压制一个族群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种事情上泥古不化,白拉仇恨,实在不是生意经。 当然,也不能让你们叫“威武尔”。 于是,就有了以下这样一道上谕: “谕内阁:缠族自汉、唐以来,散处山南北者,派别颇多,名称亦极为复杂。至本朝中叶改建行省,始统称之为缠族。” “该族士绅,颇有以‘缠族’之名,未足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乃上书朝廷,请易之以‘威武尔’。我皇上、皇太后如之仁,拊循万姓,俯洽下情,惟遍稽史乘及省志诸书,录该族事迹者,仅见‘畏兀儿’,并无‘威武尔’,当系音近误译辗转之讹。” “又查,‘畏兀儿’系该族中之一部落尔,以之名其全族亦欠妥叶,且更名‘畏兀儿’,徒泥于古而无深意,亦不足垂久远而示将来。” “为合圣人‘名正、言顺、事成’之意,慎重斟酌,拟改为‘维吾尔’三字。所谓‘维吾尔’者,以狭义言之,维持吾族之意也;以广义言之,并含维持吾国之义。以此定为该族名称,非但毫无抵牾,且得顾名思义。亦可使该族一般民众起合群、爱国之心,较之他名,殊觉妥善。” “自此以往,该族即称为‘维吾尔族’,简称为‘维族’。其前讹为‘威武尔’者一律更正,以免贻误。钦此!” 这道上谕,在许多方面,都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维吾尔族”正式得名,并且是一个“嘉名”,较之“缠回”,壤之别,对收拢人心,瓦解叛匪,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另外,第一次在政府文告中引入了“族”的概念,这个“族”,非常接近现代的“民族”的概念了。 还有,政府的正式文告中,第一次出现了“爱国”这个字眼。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四四章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维吾尔”三个字,由东而西,由北疆而南疆,在全新疆范围内,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 这个计划“看上去很美”,但以库车低下的组织能力,实施起来,漏洞百出。 西向的那一路,被阿古柏半途截住,打得落花流水,阿古柏顺势占领了阿克苏,并乘胜东进,进逼库车;南下的那一路呢,还没有走到叶尔羌,就收到了西路军惨败的消息,于是一哄而散。 热西丁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率领剩下的一点兵力,迎战阿古柏。双方在拜城决战,结局毫无悬念,热西丁全军覆没,阿古柏进占库车和喀喇沙尔。 至此,阿古柏已经一统南疆。 他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北疆。 此时的北疆,有两大势力。 西边儿的一股,是以伊犁为中心的塔兰齐。这个家伙,仗着地僻西北一隅,一时半会儿的,谁都对他鞭长莫及,乃自封“苏丹”,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东边儿的一股,是以乌鲁木齐为中心的妥得璘,此人给自己安的头衔,不伦不类,叫做什么“清真王”。 除此之外,就是朝廷在北疆的有限的几个据点了,局促在北端和东端,包括北端的塔城、古城,东端的巴里坤、哈密,其中,哈密和甘肃接壤。 妥得璘势力和朝廷的势力,彼此接触,有些地方,甚至犬牙交错,新疆沦陷之后,朝廷和叛匪的零星的战斗,基本上,就是和妥得璘之间的打闹。 对了,还有一股:白彦虎。 白彦虎进入新疆之后,到了乌鲁木齐西边不远的玛纳斯,就安下营,扎下寨,不再走了。 就是,白彦虎是窝在妥得璘的地盘上。 名义上,白彦虎是“托庇”于妥得璘,实际上,双方对对方的戒心都很重。 在金积堡的时候,白彦虎和马化龙二人,论出身,是正经的同族;论教务,同在“哲赫忍耶”一派执掌“哲赫忍耶门宦”的马化龙,算是白彦虎的教主。陕甘回乱,陕回、甘回,又一向彼此支持如此紧密的关系,白、马二人,犹不能避免相互猜忌,何况妥得璘? 我和你既非同族,亦非同派,之前也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光听你“狡诈凶悍”了谁知道你这次过来,会不会……鸠占鹊巢啊? 妥得璘还真不算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朝廷的大军,是否会进入新疆,什么时候进入新疆,新疆的一班土霸王,其实大多懵懂包括阿古柏。这一点,白彦虎这个外来户,却比任何当地土著都更加清醒:朝廷的大军,一定会进入新疆什么时候?就在开年春暖之后! 为对抗朝廷大军,白彦虎需要两样东西:一,地盘;二。盟友。 有地盘,才有粮食、军饷、兵源。 有盟友,才不至于单打独斗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一千几百人。根本没有独自抵抗西征大军的可能性。 新疆的地域,自然远比陕、甘广袤,但是,许多地方,都是瀚海戈壁。没有任何出产,真正可以据之为根据地的,其实并不多。 最关键的是,放眼望去,能占的地儿,都已经被人家占了。 寄人篱下,嗟来之食,绝非长久之计。 所以,为了有一块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地,就只好抢了。 目下的新疆。不论抢谁的地盘,都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疚感。这是因为,第一,我和这儿的人,不论谁,都不沾亲带故;第二,这班草头王们的地盘,本来就是抢回来的抢朝廷的,抢其他的草头王的。 既然如此,那。抢谁的好呢? 伊犁是“腴地”,可惜太远了些,那边儿的情形,也不甚明白。贸贸然闯过去,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南下呢?更不可能了,阿古柏已经一统南疆,没有自己插足的地方了。 那么,就剩下卧榻之旁的妥得璘了。 本来,人家收留了你。你却反过来鸠占鹊巢,道理上不过去,可是这个世道,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一定要道理,得这么:妥得璘这个家伙,庸懦无用,根本成不了大事,朝廷大军一到,必定立即散架,白瞎了乌鲁木齐这么好的一块地盘!既如此,不如就给了我,也算是他为“兴教大业”做出了一点儿奉献? 至于阿古柏呢?自然就是“盟友”的最佳选择了。等自己拿下了乌鲁木齐,就可以和阿古柏联起手来,一北一南,再加上阿古柏背后的势力,这一次,哼哼,未必就扛不住朝廷的西征大军! 阿古柏背后的势力? 喀什噶尔、叶尔羌、库车、和田“四雄争霸”时期,阿古柏始终拿不下对手,曾经四面寻求外援。 他先找了英国人。可是,和原时空不同的是,英国人和新疆之间,多出了一个关卓凡。当时,英国人和关卓凡的关系也即和中国的关系,正在升温,不愿意贸然介入新疆事务。再,彼时的阿古柏,只不过占了喀什噶尔一块地方,还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前途,就没有搭理他。 阿古柏在英国人那里碰了钉子,就转向了俄国人。 虽然,彼时的俄国人,正把他的祖国浩罕抽得喘不过气来,但有神马关系呢?反正,我也不打算回“祖国”去了,我的未来,在新疆,不在浩罕。 俄国人倒是很有兴趣,可是,正如关卓凡分析过的,彼时,俄国人还没把浩罕国全部吃下去,越过浩罕,直接把手伸进南疆,力有不逮;另外,俄国人和英国人一样,也看不准南疆形势的发展,不想把宝全压在阿古柏一个人的身上,于是,只给了阿古柏“象征性”的援助。 在俄国人那儿不得要领,阿古柏不死心,又和奥斯曼土耳其的“大维齐儿”即首相,搭上了线,表示要对伟大的苏丹输诚效忠。 有人“上表内附”,自然是好事可是,不好意思,您哪儿的呀? 最后,阿古柏还是靠着他再也不打算回去的“祖国”的七千残兵,才将叶尔羌、和田、库车,次第削平,一统南疆。 这下子,“外边儿”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俄国人最为积极,派出使团,携带亚历山大二世的亲笔信和大批武器,辗转来到了喀什噶尔。 阿古柏一看到这批武器步枪一万五千支、山炮十门,炮弹二千五百发,眼睛就发绿了,立即和俄国人签订了一个《喀什噶尔条约》,约定,俄国人可以自由出入新疆,俄国商品,可以在新疆自由流通,俄国可以向新疆派驻领事,享有治外法权,等等。 在给亚历山大二世的回信中,阿古柏“热情洋溢”地道:“沙皇就像太阳一样,在您的和熙的阳光的照耀下,像我这样可怜的人,才能够很好的滋长繁荣。” 俄国人承诺,会进而为阿古柏提供修造军械的设备,并建设一座军工厂。 使团中的一部分军官留了下来,成立了顾问团,帮助阿古柏训练军队。 英国人本来还在犹豫,但既然被俄国人抢在了前头,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俄国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 为此,阿礼国拜访了关卓凡。 请问亲王殿下,中国政府是否打算派遣军队,进入新疆,敉平叛乱? 关卓凡,我国政府,维护国家领土主权完整的决心,“坚如磐石”开年春暖,驻屯甘肃的西征大军,就要入疆啦。 英国人,好得很,好得很,那么请问,您是否需要女王陛下政府提供什么帮助呢?您晓得的,俺们英国人,在中亚那边儿,还是很有些路子滴。 感谢贵使的好意,直接的援助就不必了,不过,如果你那儿有什么情报,咱们倒是可以分享分享。 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俄国人饮了头啖汤,奥斯曼土耳其亦不落人后。 在笑纳了阿古柏“贡品”九匹蒙古骏马、九匹哈萨克骏马、九个童男、九个童女之后,奥斯曼土耳其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封阿古柏为“埃米尔”这个衔头,在****世界,还是颇有点儿分量的,因为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同时还是****的哈里发,所以,他的册封,使阿古柏在****教法上,有了足够的合法性。 除了一个“埃米尔”的衔头外,奥斯曼还向喀什噶尔回派使团,情形和俄国人仿佛:相当数量的武器弹药,还有政治、军事顾问。 有了俄罗斯和奥斯曼土耳其两个大头子的支持,有了大批的枪炮弹药,有了“埃米尔”的“大义名分”,阿古柏觉得自己腰粗胆儿肥,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北顾之际,豪气顿生 我要一统全疆! 阿古柏、白彦虎两个,很快就对上眼儿了。 白彦虎的名气,阿古柏早有所闻,晓得这是一员极难得的悍将。而且,白彦虎熟知中国的情形,若收此人为己用,今后,若和中国发生了什么冲突,必是绝好的助力。 阿古柏微露招揽之意,白彦虎便慨然表示,愿意为“埃米尔”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变生肘腋 白彦虎的“效死”,不是空口白牙,和阿古柏建立起秘密联盟之后,他向妥得璘提出,自己愿意移师乌鲁木齐以北的古牧地,为“清真王”屏藩,抵抗来自清廷的威胁。△, 咦,所谓“效死”,不是对阿古柏吗?怎么变成对妥得璘了? 其时,改“缠回”为“维吾尔”的上谕已经发布,左宗棠正在对维人大打宣传战,妥得璘的部下,人心浮动,许多人都明里暗里的表示,希望“清真王”去除尊号,不要再对抗朝廷了。 不少人都看得明白,就算朝廷不派兵进疆平乱,南边儿的阿古柏,也迟早有一是要打上来的。想一想安集延人在叶尔羌、和田的所作所为,再想一想朝廷改“缠回”为“维吾尔”的“剀切至意”,如果一定要归顺一方,不用,还是归顺朝廷好了。 妥得璘自己,既心慌,也心动。 当然,反对的人也有,最有力的辞,不是来自于维人,而是来自于一个汉人,此人姓张名胄,从祖父那一代就来从陕西移居新疆,在其父那一代,便已全家入了****,乃是妥得璘的一个得力的谋士。 张胄引用《三国志》中鲁肃对孙权的一段话,来劝妥得璘:“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是啊。“欲安所归”? 不然。问问甘肃那边? “甘肃那边”的回答是,妥某果然输诚,可以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主动交出土地和权力,朝廷许尔留居当地,保留相当数量的土地、财产、奴仆,另,下旨表彰。授予“恩骑尉”的世爵,并准尔子孙世代承袭——就是“世袭罔替”啦。 妥得璘大失所望,他的算盘,是去除“清真王”的头衔之外,其他一切如旧,做一个事实上的土皇帝,照“甘肃那边”的法,自己顶多就是一个富家翁罢了,这,未免太不甘心了。 至少。也该封我一个“三品伯克”什么的吧? 大乱之前的新疆,“伯克”的最高品级。就是三品。 “甘肃那边”一口回绝,妥某犯的,本是遇赦不赦的谋反大罪,给一个富家翁,平平安安过下半世,已是恩浩荡,好的不能再好的待遇了——不要再有更多的痴心妄想了!若还不幡然醒悟,我西征大军一到,玉石俱焚,你这“清真王”,就只有槛送北京,菜市口上“引颈一快”的待遇了! 又,麻烦你去瞅瞅,四川藏区“改土归流”的时候,那个抗拒威的色达土司是什么下场? 妥得璘还真不知道色达土司神马的,问张胄,张胄吞吞吐吐的,,这个,这个……俺也不晓得呀。 其实,俺是晓得的,可怎么敢呢? 妥得璘东打听、西打听,总算打听出来了: 四川藏区“改土归流”,其他土司都奉命唯谨,唯有色达,勒兵边境,朝廷派去的官员,不得其门而入。 钦差大臣伊克桑接报,立即率军向色达挺进。 朝廷的大军进至打箭炉的时候——还没到色达,收到了色达方面送来的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是一颗人头——色达土司的人头。 原来,色达土司手下的一个头人,杀掉了自己的主子,向朝廷投诚。 朝廷的官员,顺利进入色达,那个“恩骑尉”的世爵,就赏给了那个头人 妥得璘毛骨悚然。 再看自己手下的人,包括张胄,一个一个,都仿佛那个色达的头人,盯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发红。 就在不知何以为计的时候,如前文所述,白彦虎提出,愿移师乌鲁木齐以北的古牧地,为“清真王”屏藩,抵抗来自清廷的威胁。 要是在以前,把白彦虎摆在古牧地这样一个战略要地,妥得璘并不能放心。可是,现在,白彦虎这个外人,看上去好像比自己人还要可靠似的?再者了,不管最终的决定是什么,先加强加强防备,总是不错的,同朝廷讨价还价,也多一个筹码,于是,就答应了白彦虎的要求。 妥得璘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支千把人的陕回,运动到距乌鲁木齐里许之地的时候,突然右转,一个猛扑,就冲进了迪化城。 能够跟白彦虎来到新疆的陕回,个个都是百死余生,凶悍无比,妥得璘的卫队,根本拦不住他们,白彦虎打头,一路砍瓜切菜,冲进了“清真王”的“王宫”。 妥得璘正在内寝,倚在大床上,左手鲜果,右手美酒,看两个半裸的“王妃”,为他载歌载舞。听到外边喧声大作,不晓得怎么回事,正要喊人,白彦虎已经破门而入,妥得璘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被一把扯下床来,刀光一闪,提前“引颈一快”了。 妥得璘一死,他的亲信部属,一哄而散,几乎没有人想到要向陕回反攻,为主复仇神马的。 白彦虎乃老实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将妥得璘的地盘全部接了下来,包括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等等。然后,向喀什噶尔的“埃米尔”飞章告捷,请“埃米尔”速派援兵,充实防备。 白彦虎的嫡系不过一千几百人,成功接收的妥得璘的旧部,亦不足原数的三分之一,地盘太大,守兵太少。 阿古柏接报大喜,立即封白彦虎为“乌鲁木齐总督”,不过,他不晓得白彦虎为什么要他增派“援军”,乌鲁木齐并无战事,就有,也已经结束了——如果袭取妥得璘的“王宫”也可以算作“战事”的话。 白彦虎的使者,清廷的大军,即将开进新疆,而古城、巴里坤、哈密还在朝廷手中,其中,哈密东连甘肃,所以,白总督判断,清军进军的路线,应该是出由甘肃出哈密,然后巴里坤、古城,一路西向。 “乌鲁木齐总督区”和古城、巴里坤、哈密等地相连,彼此犬牙交错,必然首当朝廷大军之冲,必须预为之备。 阿古柏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应如所请”,派出一只包括八百名骑兵和二千五百名步兵的部队,由自己的亲信阿孜木库尔率领,赶赴乌鲁木齐。这支部队,除了全部装备俄国人提供的步枪之外,还携带了四门大炮。阿古柏一共就十二门大炮,俄国人送了十门,奥斯曼土耳其送了两门,这算是拿出了三分之一的家当了。 除此之外,这支部队还带上了另外一批步枪和弹药——这是送给白彦虎的。 同时,阿古柏承诺,若清军真的如白彦虎所,入疆进攻乌鲁木齐,他本人将亲统大军,随后来援。 “援军”的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不过,却是一水儿的洋枪洋炮,白彦虎不由得信心大增,尤其是看到那批送给自己的洋枪,他的眼睛放出火热的光来——陕回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好的兵器!如果当初自己有这样的装备,何至于被人从陕西一路赶到新疆?哼,朝廷的兵马,包括那个什么轩军,不就是靠着洋枪、洋炮欺负人吗?现在,洋枪、洋炮,我也有了! 白彦虎磨拳搽掌,等着报一箭之仇。 * 彼时的西征大军,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入疆的准备。 左宗棠的钦差大臣行辕,设在肃州,这意味着,是次进军,他本人留在后方,并不随各军入疆。 左宗棠给朝廷上了一个折子,是次进军新疆,“志在剿贼绥边,并为建威销萌之计。惟自忖年衰病久,深虞精力未足副其志,致贻霄吓之忧。亟图倚任良才,匡其不逮。乌鲁木齐提督展东禄,英锐果敏,才气无双,近察其志虑忠纯,尤堪重任”,乃决定指派展东禄“总理各营营务”,另外,以“三品卿衔署西宁道刘锦棠副之”。 “总理各营营务”,就是,展东禄出任西征各军事实上的总指挥,刘锦棠呢,担任展东禄的副手。 这是一个大胆而有趣的决定,尤其是关于刘锦棠的任命——刘锦棠不过“三品卿衔”,他出任西征大军的副总指挥,一大堆品级比他高的总兵、副将,要受其节制,红顶子要归蓝顶子管,嗯,有趣,有趣。 不过,略一深想,就明白了:西征大军的主力有两支,一支是展东禄带的轩军,一支是刘松山带的老湘军,刘松山重伤,老湘军便由其侄刘锦棠管带了,左爵帅既然不入疆,则西征大军的正、副总指挥的差使,不派给此二人,又能派给谁呢? 想来,老湘军的总兵、副将们,不至于不服“少将军”的气——何况,自马五寨一役刘军门伤退,少将军接手老湘军,身先士卒,才气纵横,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其他的总兵、副将嘛,归到展提督的那一路里,就是了。 至于左宗棠什么“自忖年衰病久,深虞精力未足副其志,致贻霄吓之忧”,自然是谦辞,左骡子虽然赏过“紫禁城骑马”,但可别真以为他老了,身子骨儿,精神头儿,都好着呢。 如此安排,另有原因。 原本的计划,左宗棠是要亲统大军入疆的,但关卓凡另有看法,函电交驰,反复商议之后,左宗棠终于改变了主意。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四六章 一刀砍下 关卓凡认为,新疆地域广袤,远过陕、甘,我军入疆之后,分进合击,各军之间,距离甚远,在没有架设电报线路的情况下,彼此联络不易,是很难进行统一指挥的,“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若定要强求“指挥如意”,反会自缚手脚,延误战机。 对于统帅来,军事上的重点,在于入疆之前的规划,不在入疆之后的指挥,各军入疆之后,就只能依靠各统军将领“临机设变”了。 因此,关卓凡认为,左宗棠本人亲自入疆,形同自动降格为某路军的统兵将领,意义并不太大。身为西征大军的统帅,做好整体的军事规划之余,他应该留在后方,从事更重要的工作——后勤保障。 在和左宗棠的沟通中,关卓凡反复强调,进军新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以弟愚见,犹在临敌设变、亲冒弹矢之上。” 历朝历代,中国用兵边疆,后勤保障都是君主和统帅的最大的挑战和最恐怖的噩梦,其难度,其实远远超过了军事作战本身。 在不存在任何近现代化的道路和运输工具的情况下,全部依靠人力和畜力,在短则数月、长达数年的时间内,保证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的一切需求——从吃穿到武器,再加上这数千里、乃至上万里的路途上,中原人见所未见的恶劣的地理和气候——嗯。这个事儿。单是想一想。就能叫人发狂。 还有,最主要的长距离运输工具——马,对于中国这个农耕政权来,最为缺乏,畜养成本最高。 敌人如果是游牧民族的话,这方面的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种情况下,运输的总成本。几十倍、甚至一百几十倍于运输对象本身的价值,就毫不奇怪了。 形象点,就是从后方运一斤粮到前线,要耗粮几十斤乃至一百几十斤。 因此,每一次成规模的边疆军事行动,都是对国力和政府组织能力的一次巨大考验。 汉武帝两次征伐大宛,第一次失败了,败在了后勤准备不足。不过,必须明的是,这个“不足”。是相对而言的,如果用兵的对象在国内。或者,大宛的位置,能够往东边儿挪一点儿,未必就“不足”。 问题是——你妹的,大宛距中国当时的统治中心长安,足足有万里之遥! 第二次征伐大宛,汉武帝的准备工作就做得十分夸张了: “赦囚徒寇盗,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 还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下七科谪,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 从这些简单的记载中,我们很难准确统计出,第二次伐宛,到底投入了多少的人力、物力,但基本可以肯定,大半个中国,都被翻了一遍。 于是,这一次,贰师同学赢了,砍掉了大宛国王的脑袋,带回了三千余匹骏马,其中,包括几十匹所谓的“汗血宝马”。 武帝雄才大略,但办事情一向不经济,没什么投入产出比的概念,大舅子李广利又是一个庸才,如果换一对君臣来办这个事儿,譬如宣帝和赵充国,未必要费这么大劲儿、花这么多钱,不过,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太实质性的区别。 第二次征伐大宛的成功,即有赖于汉的雄厚国力,又和当时政府的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分不开。 组织、动员这个事儿,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有钱不会花、花不好的事儿太多了,譬如隋炀帝征高丽。应该,彼时的中国,国力是可以支持这场边疆战争的,但是,在“组织、动员”上面,杨广同学却掉了链子,弄来弄去,最终,把自己的脑袋给弄掉了。 平心而论,炀帝办成的大事不少,勉强也配得上“雄才大略”四字,他犹如此下场,那些真正的逗比就不必了。 譬如前明的英宗,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逗比。土木堡之变,三十万精锐大军,根本就是自己把自己给饿垮了,蒙古人不过是最后推了一把而已。英宗和他那个没卵子的伙伴,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后勤”,什么叫做“组织、动员”?这样的一个逗比,居然在后世的某部电视剧中,变成了一个英明神武的情种——你妹! 这些史实,左宗棠自是熟知的——当然,不包括那部电视剧。左季高从少年时起,就对“边事”,有莫大的兴趣,对西北的政治军事,涉猎尤广、钻研尤深,以致林则徐认为,“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左君谁属。”——林则徐这句话的时候,左宗棠还不过是一个从未出过仕的举人。 因此,左宗棠对关卓凡“进军新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的见解,是高度认同的,慎重考虑之后,他接受了关卓凡的意见,自己留在肃州,全盘统筹粮运军需,各军入疆后的作战指挥,委托给了“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并郑重声明,展东禄“相机办理”,他“不为遥制”。 不过,进军新疆的整体作战计划,是在入疆前的军事会议上就定下来了的,一共两条原则:一,先北后南,即先定北疆,再克南疆;二,先迟后速,缓行速战。 先北后南,是因为: 第一。从甘肃入疆。北疆的路。比南疆的路,要好走许多。 第二,朝廷在北疆,还有几个据点,西征大军入疆之后,可以有所接应。 第三,北疆的敌人,比南疆的弱。更易打一个“开门红”出来。这入疆第一战,对双方都是很紧要的,我军的士气不必了,南疆的阿古柏,刚刚削平异己,国内人心未定,北疆拿下来了,他那个“哲德沙尔汗国”,自然更加人心浮动,这个时候。由北而南地打下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至于“先迟后速。缓行速战”,所谓“迟”,所谓“缓”,都是指,作战部队和辎重粮路之间,决不可两相隔绝,粮秣子药没有跟上来,作战部队宁肯停下来等候补给,即,宁肯“迟”,宁肯“缓”,也不可冒进。不然,失去后继的补给,就算一时得势,接下来,在新疆那种地理环境中,也几乎意味着陷入了绝境。 这个“迟”,这个“缓”,亦指作战之前,须对敌情和战场环境进行详尽的调查,做出周密的部署,谋定而后动。 一切准备妥当,正式实施作战的时候,就要“速”了,即火力全开,予敌军雷霆猛击,务求一战全歼,不要打成添油战,也不要打成击溃战——原因呢,前面其实已经过了,因为后勤补给的缘故,在新疆特殊的地理环境中,长距离追击,将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情。 总之,这个“先迟后速,缓行速战”,强调战前准备的重要性,尤其是强调后勤保障的重要性。 让我们来看看,关卓凡和左宗棠两个,是如何如文祥所,“军粮转运,万里不匮。遍读史书,历朝历代,用兵西域,军粮供给,无一时绝,无一日乏,如是次进军新疆者,前所未见!” 要做到“军粮转运,万里不匮”、“无一时绝,无一日乏”,一千,道一万,摆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钱”字。 不同于现代军队的军费开支、后勤保障,这个时代的中国,作为方面统帅,最主要的工作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两个字去掉——是自己替自己筹集、争取军费,有时候,这个工作,甚至比指挥作战还要重要。 洪杨乱起,几仗下来,国库就见了底儿了,从那个时候起,支撑中**队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就变成了“协饷”,即不经过中央,各省直接向某支军队解付钱粮。 协饷数量的多少,原则上和省份的贫富程度挂钩,但具体的数目,朝廷一般只在省份和军队之间做协调的工作,少做硬性的规定——事实上,你就算做了硬性的规定,人家两手一摊,俺就是没有钱,朝廷也没有法子。 对于朝廷来,能保证各省的“京饷”按时、如数到位,就很好了——皇家的开支、百官的俸禄,全靠这笔“京饷”呢。 既然在“上头”那里,“协饷”比不得“京饷”,军队的统帅就不能指望朝廷了,就得自己出面,同各省督抚套交情、拉关系,第一,保证已经商定的“协饷”,按时、如数到位;第二,游对方,提高本省“协饷”的额度。 “协饷”制度,为敉平洪杨之乱及之后的历次军事行动,提供了基本的财政支持,但是,这个制度的副作用,却是极其巨大的,甚至可以是致命的: 某种意义上来,军队的“老板”,由中央政府,变成了地方政府——原因非常简单,给我发工资的,是地方政府,不是中央政府。 地方由此坐大,军队由此离心。 “协饷”制度是中央财政匮乏的“便宜之举”,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继续饮鸩止渴了。 不然,谈何中央集权?谈何……“大事”? 关卓凡下定决心,从收复新疆开始,把这个格局彻底地扭转过来。 取消“协饷”,暂时是做不到的,这是因为,这笔钱,地方不掏,就得朝廷来掏,在对现有的财税制度进行彻底改革之前,叫朝廷来掏这笔钱,不论是阎敬铭的户部,还是郭嵩焘的顾委会,都还是很吃力的。 财税改革,那是伤筋动骨的事情,目下,尚未到条件成熟的时候。 关卓凡能做到的,是切断军队统帅和“协饷”的直接的联系。 这一刀,就从左宗棠西征始。 前文有过交代,西征的军费,是关卓凡安排、胡雪岩经办的“借洋债”。 经过一番折冲,出借这笔款子的银团,领衔的银行,由英国人的汇丰银行,换成了关卓凡做幕后老板的花旗银行。不过,领衔的银行虽然换了,但担保条件并没有变:依然是由中国各地的海关做担保人,向银团开具“印票”,然后,各省的“协饷”解给海关,由海关代为还款。 这样的安排,好处多多。 第一,银团不必担心收不到还款,海关的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各地海关的税务司也大多由洋人担任,海关的“印票”,银行是信得过的。 第二,各省的“协饷”解给海关,而非直接解给西征大军,左宗棠呢,是从银行拿钱,而非从各省督抚那儿拿钱,“协饷”虽然还是“协饷”,却不和左宗棠发生直接的关系。 如此一来,军队统帅和“协饷”的联系,便被切断了。 这一刀砍了下来,别人不,左宗棠本人,可是以手加额! 左宗棠一向自称“生平以用饷为忧,争饷为耻”——这个话,半真半假,“以用饷为忧”是真的,以“争饷为耻”,就不见的了,若真的以“争饷为耻”,就不会“英雄欺人”,为了广东的饷源,将儿女亲家郭嵩焘,从粤抚的位子上挤走了。 不过,那是“争饷”,更多的时候,是“求饷”,不但要向督抚求,还得向藩司求,俺这个陕甘总督、三等侯,论爵衔,早已是超品了,却还要向从二品的的藩司赔笑脸,那是什么味道? 求到了还好,问题是那帮子鸟人,一个个“深藏若虚”,常常是求来求去,啥也没求着,白腆了俺这张老脸了! 现在,好,好,痛快,痛快! 当然,关卓凡这么做,朝廷的责任——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责任——就重了,原先军队统帅和督抚们扯的皮,就该他自己去扯了,不然,协饷不能按时、如数解给海关,洋税务司们可就有意见了。 不过,关卓凡不打算扯什么皮,他的对策很简单,将“协饷”调升到和“京饷”一个地位,不能按时、如数解交的,该降级的降级,该撤职的撤职。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四七章 钱,钱,钱! 钱是有了,不过,虽然,这笔钱是从银行直接过付给左宗棠,不必再经北京的户部或顾委会的手,但借款人不是左宗棠本人,而是朝廷,因此,如何过付,第一笔是多少,第二笔是多少,都要经过朝廷的肯,这里边儿,还是大有讲究的。 在确定军费数目这件事情上,朝廷大员对军队统帅,抱有一以贯之的严重的不信任,总觉得你在“报花头”,不论军队统帅报一个什么数目出来,都要打你一个折头,拦腰一刀、砍下一半,也是很常见的。 这是缺乏数目字管理能力的无奈之举,朝廷无法确定军队统帅提出的预算的合理性,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只好尽量讨价还价。 大多数情况下,朝廷并没有冤枉军队统帅,向军费预算中“注水”,是很普遍的情形,但这种商人议价般的制定预算的方式,会将双方逼进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军队统帅既知道朝廷一定会打自己的折头,便向预算中“注”更多的“水”,以求拦腰一刀之后,所余尚敷所需;朝廷呢,既怀疑你“注”了更多的“水”,便砍价砍得更狠了。 在这种情形下,本该最严肃、最认真的军费预算,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嘴巴官司和数字游戏,对此,军队统帅的“心法”是:不管数目多少,先把第一笔钱拿到手再,仗既开打,难道还能半途而废?想把仗打下去,后续的粮饷,就得照我开出的数目,不然,就上折子,请朝廷“另简贤能”。 这套要挟的手段,或多或少,都会不同程度地奏效,可是,也真有“半途而废”的时候那是朝廷真拿不出钱来了;更多的时候。是朝廷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前线的军队,则吃了上顿等下顿。有钱就开打,没钱就窝着,拖拖拉拉,本来一年能够打下来的仗,拖拉到三年、五年。 关卓凡下定决心。这种恶劣的“故事”,也要从这次西征开始,彻底地扭转过来。 对于左宗棠开出的一年五百二十万两白银的预算,关卓凡不但没有打一两银子的折头,还,应该留出一定的“冗余度”这是一个新词儿,意思,你要十两银子,我给你十二两,真用不完。你再还给我。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第一年,我给季翁六百二十万两银子。 左季高的眼睛瞪圆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啊?竟然遇到了如此体贴的上司? 留意,左宗棠一年五百二十万两银子的预算,并不是在北京的时候,一年三百五十万的预算那是平定甘肃乱的预算,新疆的距离更加遥远,各方面的条件更加艰苦,所费自然就更多。 关卓凡此举。并非为收买人心,也不认为多出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会打水漂,相反,他认为。这才是最经济的预算之道。 作为穿越者,根据历史资料,关卓凡知道,左宗棠一年五百二十万两白银的预算,并不过分,没“注”多少的“水”;另外。一新疆地理,遥远殊异,未知之数太多,这个预算,对这些因素的考虑,只着重距离长短的计算,对“未知之数”的考虑,其实并不如何充分,因此,留出百分之二十的“冗余度”,是合理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泥于旧例,遵照制定军费预算的“潜规则”,也跟左宗棠讨价还价,就算把预算砍了下来譬如,从五百二十万两,砍下来个五十万两、一百万两,砍到四百七十万两,甚至四百二十万两,又如何? 本来,新疆的叛乱,今年年内就能平定,结果因为粮饷不继,仗打到了明年、后年,就算一年四百二十万两,两年、三年,不是要八百四十万两、一千二百六十万两?较之六百二十万两,孰多?孰少? 最、最、最重要的是,明年还有明年的事儿明年,我要和法国人大打出手,可不能北一摊,南一摊,两线作战啊! 就不考虑明年同法国人开片,新疆的战事,也必须在今年年内奏凯!这是因为,我需要一场“金瓯无缺”的辉煌胜利为自己“加持”今年下半年,很可能会有巨大的**掀起,多一场胜利,多一个筹码。 所以,无论如何,今年事,今年毕! 钱到位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花的问题了。 “花钱”后勤保障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一环,就是军粮的采买和运输。 用兵西域,比较理想的情况,是一部分军粮比例愈高愈好,在当地采买,这样,可以大幅度的减少运输的费用。 这就是本中提到过的赵充国的法子。前汉宣帝时候,羌人做乱,朝中主流意见,以辛武贤为代表,是仿卫、霍故事,“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遂行扫荡,唯赵充国反对。 赵充国的策略是: 一,彼时金城、湟中谷贱,一斛不过八钱,他建议朝廷在当地大肆收购,既可用最低的成本充实己方的军粮如果从关内转运,所费会十数乃至数十倍之多;同时,这一招又绝了羌人的粮路,“羌人不敢动矣”。 二,屯田,步步为营,一点点向羌人蚕食。 第二个法子“屯田”,左宗棠一到陕西,尚未进甘,就开始着手实施了。但陕西在乱中被祸甚惨,大乱之后,恢复元气为第一要务,屯田的收成,先要用在本地的军食和民食上,暂无余力接济新疆前线;甘肃呢,被祸之惨,不输陕西,且去年才刚刚靖定,屯田神马的,缓不济急。 至于新疆,绝大部分地盘,眼下都不在自己的手上,至少得等到打下乌鲁木齐,进而攻取喀喇沙尔,将北疆最膏腴的那部分拿到手了,才谈得上“因粮于当地”。 所以,赵充国的法子,暂时是行不通的。还是得老老实实从外地采买,然后一斤一斤、一里一里运到前线。 关卓凡和左宗棠一起,规划了两条采买、转运军粮的路线。 第一条,东起归化、包头。西至射台、大巴一带的蒙地,粮食产量较为充足,在此采买,经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运至巴里坤。各种费用均摊计算,每百斤脚价七两五千有奇。 第二条,在宁夏采买,经定远营、察罕庙、巴尚图素庙,与第一条路线中的归化、包头来的运输队会和于巴里坤,每百斤脚价需银八两有奇。 计算下来,只靠这两条路线,军粮还有相当缺口,左宗棠在地图上比来比去,比出了第三条路线来: 在凉州采买。经甘州、肃州,出嘉峪关,过玉门、安西至哈密、古城。 可是,这条路线,全长七千余里,细细计算下来,每百斤竟然要脚价十五两有奇,较之前两条路线,足足要多花一倍的钱,左宗棠不由大费踌躇。 正在彷徨无计。关卓凡的建议来了:虽暂不能“因粮于当地”,却未必不能“因粮于敌”? 啊?因粮于敌? “因粮于敌”,这是一个比较委婉的法,其实就是大规模抢掠的意思。 不过。轩亲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关卓凡的建议是:向俄国商人买粮。 俄国人是阿古柏最重要的支持者,算是俺们的半个敌人,此所谓“因粮于敌”也。 这个建议,乍听上去,似乎匪夷所思,可认真想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经济制裁、贸易禁运之类的概念,再者了,俄国人只是在背后支持阿古柏,台面上,中、俄两国的邦交,是完全正常的,别买粮了,就是买军火,俄国人也是举双手欢迎的。 费用呢? 俄国商人的报价是,若一次性采购一千万斤,运至新疆昌吉,则每大包三百三十斤,作价白银六两。 我靠,我靠,这个价格,几乎还不到咱们自个儿的四分之一啊! 关卓凡和左宗棠都不禁咂舌:这俄罗斯,真真是一个大粮仓啊! 关卓凡更由此生出感慨:这个世界,资源分配,实在是太不均匀了,俺们中国,人这么多,可耕地却这么少,打个仗,几斤军粮,绞尽脑汁,七拼八凑,还不够数,看来,即便不为收复失土,就为了“保证粮食安全”,也得“北窥”一番才行啊。 这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因粮于敌”,就这么确定了下来,当然,第一条路线、第二条路线,照行不误,你不能把自己的吃饭问题,全部拜托给“敌人”。 结果,在日后新疆平乱的过程中,就产生了这样一幅奇景:俄国人一面偷偷的接济阿古柏军火,一面大肆向中国卖粮。 采买的来源、运输的路线,虽然定了下来,但不等于万事大吉了,为保证军粮运输的高效率,还有许多具体的问题要解决。 关于运力,左宗棠原本的计划,是“半官半民”,但关卓凡一力主张,“以民为主,以官为辅”,甚至,“尽可全数仰赖民力”,官府只负责管理和安防。 这个“民力”,不是抓差,不是劳役,刚好相反,关卓凡强调,一定要“公平交易”,“现银交易”;官府制定的脚价,一定要有足够的吸引力不但要“破除定制”,甚至可以高于市场的平均水平。 譬如,原先的定制,甘肃等地转运军粮,每百里每百斤给脚价银二钱,关卓凡以为,这个价格太低了,不利于激“民力”的积极性,乃拍板做出如下修订:“关内转解粮饷、军装、军火脚价,无论雇佣车驼骡马,酌定百斤百里给银四钱;关外斤百里,给银五钱。” 就是,整整翻了一番有多。 另外,关卓凡和左宗棠达成如下共识:“欲筹军食,先筹民食,乃为不竭之源。”甚至,“大约官与民交涉之件,总须官肯吃亏,但不可太亏耳。”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对老百姓好。 关卓凡之所以主张“以民为主,以官为辅”,甚至,“尽可全数仰赖民力”,是因为,彼时政府对于西北的管理和控制的力度,远远不能和二十一世纪相提并论,自然也就不看足够的组织和动员的能力,如果“官办”运输,一定是低效率的,一定会扯西征大军的后腿。 另外,若“官办”运输,必然会有官吏在其中借机生利,压榨百姓,西北刚刚平定下来,这么瞎折腾,不排除再生变乱,后院起火。 所以,关卓凡宁肯将之尽数扔给“市场”,只要价钱给足了,还怕没有人愿意干活?还怕干不好活? 还有,这笔钱,通过劳务支出的形式,到了老百姓的手里,对大乱之后的甘肃、新疆的社会经济的恢复,也大有助益。 另外,如果是“官办”,“定制”就没那么容易“破除”了,不然,主事者难免中饱之讥。“仰赖民力”就不同了,价钱不够,人家不爱干,不理直气壮的提价怎么成?且明码标价,这些钱,没人可以落到了俺自己的腰包里去。 总之,关卓凡的思路,就是加大资金投入的密集度,以换取更高的作战和后勤的效率,以期更快的结束战争,减少战争的总体成本,并为自己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 关于转运,左宗棠提出,“易长运为短运”,即,军粮不是由采买地一气运到巴里坤、古城等前线目的地,而是在中途的肃州、玉门、安西、马莲井、哈密等地,分别设立仓廒,用接力的方式,一站一站,“数起数卸”,最终运抵目的地。 这个方案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军粮运输的安全,不过,因为起卸次数多了,脚价钱自然增多,另外,仓廒附近,要设立相应的配套设施,如开厂店、打井、积草储薪,以备人员、驮马打尖歇息,并更换运输工具,这些,也是要花不少钱的。 本来,因为额外增加了预算,左宗棠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这个方案可以在“上头”那儿顺利通过,但关卓凡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予以批准。除了运输安全之外,即便单纯从成本上考量,也未必就不划算脚价费用确实增加了,但是军粮在运输过程中的耗损,却大大减少了,一出一入,总的算下来,不定还赚了呢。 这一系列措施实施下来,左宗棠在给关卓凡的函电中,欣喜的道:“驮户闻风踵至,奋勇争先,风沙不阻,寒酷不避,运道畅通,络绎不绝,军食无忧矣!” 入疆之前,关卓凡和左宗棠还做了一件事:裁军。 北疆的古城、巴里坤、哈密,以及甘肃靠近新疆的高台等地,本就驻有官军,数量还不少,但是,这些军队,因为长期无功,士气低迷,纪律涣散,战斗力低下,关卓凡的意见是,季翁并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一一整训,其中实在不中用的,索性就大刀阔斧的裁掉算了这样,还可以节省出一大笔的粮饷。 这些地方的驻军减少了,怕不怕影响入疆后作战的兵力? 不怕。 关卓凡和左宗棠本就有共识,用兵西北尤其是新疆,兵力上,贵精不贵多,兵力适度,在新疆的特殊地理环境下,才会“指挥如意”,还有,后勤的压力也要一些。 入疆的副总指挥刘锦棠,年少气盛,更是声称:“胜兵万人,足以横行。” 于是,左宗棠对新疆、甘肃的原驻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裁减,足足裁掉了一半有多,剩下来的,整编之后,已是相对精锐,不过,即便如此,左宗棠也不打算把他们上前线,他们的性质是“防军”,即专注防守防守据点,保护粮道。 好了,万事皆备。 (四千六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一四八章 酣战淋漓 誓师仪式举行之后,西征大军开始向新疆进军了。 左宗棠的“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行辕虽设在肃州,但西征大军各部,并非在肃州集结,而是集结于距新疆更近的安西,然后,分批出发。 之所以要分批出发,最主要的原因,是沿途水草资源有限,无法同时为整支西征大军的人、马提供饮水和草料;另外,分批出发,后勤补给的压力也会减轻——这个道理和沿途水草资源有限是一样的。 刘锦棠率老湘军在先,他们的任务,是接防尚掌握在朝廷手中的、靠近乌鲁木齐的几个战略要地,做好战前的各种准备。上述地方,从东往西,依次为古城、济木萨、阜康,其中,阜康最为接近乌鲁木齐。 甘肃入疆,第一站是哈密,由哈密而北,第二站为巴里坤,由巴里坤而西,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之一古城。 老湘军抵达巴里坤后,分兵驻扎巴里坤以西的芨芨台、色毕口、大石头和三个泉等地,以确保巴里坤和古城之间的运道的畅通。 随后,展东禄率轩军抵达哈密。他命令将储存在哈密的军粮“分起短运”,运抵巴里坤,再从巴里坤运到古城。同时,要求各部于一个月内全部到达指定位置,整装待命。 如此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一条自后方基地哈密至前出基地古城的完整的战线和运道,次第展开,绵密不绝。 接着。展东禄从巴里坤抵达古城。分兵驻扎木垒河以东地区。在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他即前往济木萨,与驻扎在那里的刘锦棠商讨进兵计划。 西征大军的正、副总指挥很快达成共识:古牧地为乌鲁木齐北面屏障,欲取乌鲁木齐,必先取古牧地。 刘锦棠,叛匪又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援军,从喀什噶尔赶到了。乌鲁木齐原先的兵力,白彦虎的陕回,大约一千五、六百人左右;喀什噶尔兵。大约三千三、四百左右,加上这支新抵达的援军,通扯下来,陕回和喀什噶尔兵,一共大约八千人左右。 除此之※∧※∧,外,白彦虎还接收了一批妥得璘的旧部,数量大约也是八千人左右。 这一万六千人左右的叛匪,大部分都部署在古牧地——对古牧地的重要性,敌我双方的认识,是一致的。 展东禄对刘锦棠的情报工作表示赞赏。然后就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情报显示,乌鲁木齐的叛匪。已经拥有了相当数量的洋枪,也“趁”了几门洋炮,依毅斋你的看法,这些兵器,在叛匪的手里,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会对我军造成多大的威胁? 刘锦棠:“我军已同叛匪有接触,以标下之见,叛匪的洋枪,不足为虑!不过,叛匪的大炮,我军抵达之后,尚未见其发射,不晓得底细如何。再,炮击一道,标下不甚在行,还是要请军门亲眼一睹,方知端详。” 会议之后,刘锦棠陪同展东禄,疾驰数百里,抵达距乌鲁木齐最近的阜康,然后轻骑进抵古牧地,侦查敌情。 这个侦查,是“火力侦查”,即主动向古牧地的叛匪射击,引诱叛匪开枪还击。 古牧地那边,枪声响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展东禄就得出结论:刘锦棠的不错,“叛匪的洋枪,不足为虑!” 首先,叛匪的洋枪,都是前膛枪。 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前膛枪的威力,自然不如后膛枪,但用好了,一样能给官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在美国的时候,查塔努加战役中,北军进攻传教士高地主岭,最后一道防线前,装备斯潘塞连珠枪的轩军,就被南军的前膛枪,一次又一次打了下来,死伤惨重。最后,若不是南军士兵不慎引爆了自己的炮弹,引发大规模的殉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那一次,南军的指挥官没有机械地把兵力硬塞进一条线内,而是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的士兵只负责射击,后面两列士兵只负责装弹。第一个士兵射击完毕,第二个士兵马上把已经装填好弹药的另一支步枪递上,而第三个士兵将已经上弹的第三支步枪交给第二个士兵,自己赶快装填第一支打空了的步枪。 如此反复循环,第一个士兵战死,第二个士兵便立即顶上,第三个士兵进入第二列,第三列的空缺由新的士兵补上。 这样一来,南军的射速大大提高,火力密度,较后膛枪已不遑多让,而且从始至终,防线不出现明显的缺口。 除此之外,南军士兵射击准确,战斗意志坚定,前边的同袍战死,后面的立即补上,毫不动摇。 眼前的叛匪呢? 第一,几乎谈不上什么准头。 第二,也是更关键的,前膛枪因为射速慢,必须由长官统一指挥,同时向一个方向发射,这样,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火力密度,即使单个的士兵,射击技术有限,没什么准头,也能够取得一定的杀伤效果。 古牧地城头的叛匪,却根本没有“统一指挥”这一,你一枪,我一枪,东一枪,西一枪,乱糟糟的一片。 如此低下的军事素质,有何可虑? 至于大炮嘛—— 官军的“火力侦查”,依旧没能引得叛匪架设在城头的大炮的发射——叛匪也晓得,对方不是什么大部队,炮弹宝贵,不敢轻易浪费。 不过,够了。 展东禄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那是拿破仑炮。 拿破仑炮架设在城头上? 展东禄几乎要放声大笑。 拿破仑炮,炮身巧而后坐力大,一炮既出。巨大的后坐力会将整架炮向后推出好几米远。因此。需要一片开阔而平整的地面,来设置炮兵阵地。以上文提及的查塔努加战役为例,南军的炮兵阵地,设置在山脊上,开阔倒是开阔了,但地面崎岖不平,大大局限了炮位的选择,对大炮的整体威力的发挥。造成了相当的影响。 古牧地不过一个土城,城墙上,能有多宽的位置?一炮打出去,不怕大炮掉到城墙后面去? 这帮子叛匪,大约还以为,这是什么“红衣大炮”吧? 完完全全,没有“炮兵阵地”的概念。 火力侦查完毕,展东禄心中,已有八、九分把握了,不过。给朝廷的军报,还是要的严重些滴: “不备不虞。不可以师。白彦虎内结安集延,外连罗刹,复以危辞煽动土回,山南北路,呼吸可以自致。我军万里讨贼,成军以出,一战不胜安归乎?且前史用兵西域,军每苦饥。今自北路进,宜先据阜康为储粮屯师之地,料敌形势,进可以攻古牧地,撤乌鲁木齐藩屏,退可以折其冲。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济木萨去古牧地四百里,非所以便我而待贼也。” 就是,济木萨的老湘军,古城的轩军,统统前移至阜康。 然后,“出队捣古牧地。此关一开,则乌垣、红庙子贼不能稳抗,白逆必窜吐鲁番以寻去路”。 展东禄回到古城,立即着手移驻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即率部进抵济木萨,同刘锦棠部汇合,然后,湘前轩后,依次西进,沿途要隘分兵驻防,以防叛匪骚扰后方。 数日后,湘、轩两军分别进驻阜康,湘军驻军县城,轩军则驻扎在城东的九营街。 大乱之后的阜康城,榛莽丛杂,野兽出没,官军抓紧时间,整修道路,以便军行。 就在此时,展东禄得到情报,阿古柏派他的亲信玉努斯江——就是率领七千浩罕残军来到新疆“从龙”的那一位——率一支一万余人的援军,正在赶赴乌鲁木齐的路上,阿古怕本人,也可能率领数量更多的部队,接踵而至。 针对形势的变化,展东禄认为,“虽后队尚未到齐,然师期不宜再缓,”必须马上发动进攻,在敌军大队赶到之前,攻取乌鲁木齐。 阜康距古牧地,一百里左右,大部队走这一百里路,不比轻骑疾驰,首先要解决饮水的问题。 阜康城西二十里处的西树儿头子,尚存一条废渠,略加开挖,就可把城西的水源引至,供士兵和马匹饮用。 从西树儿头子向西,六十里内,尽是戈壁,没有水泉,只有途中的甘泉堡有一眼枯井,就算开掘后井水复涌,最多也只能供百十人的食用,根本无法在那儿扎营。 于是,这六十里路,就成为是次进军的最大挑战了。 阜康和古牧地之间唯一一处正经的水源地,叫做黄田,不过,不在大路之上。而且,叛军早已在那儿筑卡树栅,重兵布防。 阜康到古牧地的大路,却是一片坦途,一个叛匪都没有。 白彦虎的算盘打得十分响亮:逼迫、诱使官军走大路,以期官军到达古牧地的时候,因为缺乏饮水,干渴疲惫,战斗力锐减。而且,因为缺乏充足可靠的后续水源供给,官军亦无法在古牧地城下,坚持太长的时间。待官军不得不撤退的时候,他便开城追击,给予官军致命一击。 形势很明白了:要拿下乌鲁木齐,就得先拿下古牧地;要拿下古牧地,就得先拿下黄田。 好吧,咱们来个将计就计。 展东禄将各营调集至阜康县城西去十里之处,一边就地扎营,一边开挖废旧渠道,把水引到西树儿头子。 同时,又派出一队人马,先期抵达甘泉堡,开挖枯井。 总之,摆出了一副要走大路的模样。 叛匪以为得计,黄田的守军,一口气松了下来。就在此时,展东禄已亲率轩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进黄田了。 黎明时分,轩军在占据了黄田附近的高地、控制了黄田四周的道路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从睡梦中惊醒的叛匪,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轩军已攻入寨卡。叛匪昏黑地。一触即溃。丢弃辎重,狼狈逃窜。 一出寨栅,才发现,四面道路都已被卡死,冲了两次,死伤惨重,追兵却已经压了上来,只好投降。 这场仗打得干净利落。也真正做到了“全歼”,几乎没有逸出的,连逃回古牧地报信的也没有,于是,前脚古牧地的叛匪得报黄田失守,后脚轩军大队就到了古牧地城下。 展东禄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古牧地虽是土城,但毕竟不比黄田只有寨栅为屏障,它长时间处在和朝廷对抗的第一线,妥得璘颇下了番经营的心血。转到白彦虎手上,又日以继夜的加固设防。颇有点儿“固若金汤”的意思。展东禄必须周密布置,以求一鼓而破;同时。严密封堵,“遏其奔窜,以期聚歼”。 另外,展东禄还从黄田的俘虏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古牧地的侧翼红庙子,原本是由妥得璘的降将马明率领八千降人防守,但有人向白彦虎告密,马明有意投降朝廷,于是,借召开军事会议之机,突然发难,将马明抓了起来。但因为没有马明私通朝廷的实证,白彦虎不敢杀他,怕引起兵变,只将把他押送喀什噶尔,请“埃米尔”发落。 兵变虽然没有发生,但八千降兵人心浮动,白彦虎不敢再把他们放在第一线了,只好将其中的大部分调回乌鲁木齐,再将原驻乌鲁木齐的喀什噶尔兵和自己的嫡系陕回,调到红庙子。这样一来,乌鲁木齐的防兵,数量虽然增加了,但质量却大大下降了——因为成分变成以降兵为主,就算不造反,士气低落,战斗力也非常之薄弱。 马明打算投降朝廷这事儿,不知是真是假——展东禄没有接到过这方面的情报,但是,红庙子的守军已经换成了喀什噶尔兵和陕回,却是千真万确,就是,乌鲁木齐叛匪的主力,尽集于古牧地、红庙子,如果古牧地一役,能够将之全歼,那么,乌鲁木齐大约就会“ 传檄而定”,至少,不会遇到什么强有力的反抗。 所以,更加要周密布置,“以期聚歼”。 古牧地的主将是阿孜木库尔——就是白彦虎杀掉妥得璘,鸠占鹊巢之后,阿古柏派出的第一批援军的那位领军将领;红庙子的主将是马人得,白彦虎的嫡系,跟着他一路从陕西杀到新疆的。至于白彦虎本人,俘虏们都不晓得他在哪里,反正,不是古牧地就是红庙子,不可能在乌鲁木齐。 展东禄判断,古牧地一定要向红庙子求援,红庙子也一定要星夜来援,不然,古牧地一失,红庙子独力难支,乌鲁木齐的北大门就洞开了。 经过和刘锦棠等人的反复研议,一个围点打援的方案形成了。 刘锦棠、陶茂林二部,负责围点,刘锦棠部驻城东、东北,陶茂林部驻城东南,暂时“引而不发”;轩军在雷正绾部的配合下,负责打援。 红庙子的叛匪,果然“按时”来援——完全在展东禄预料之内,不过,展东禄没有想到的是,叛匪一经接触,立即就乱了套,前后彼此冲撞,绞成一团。 轩军大奇:我们没怎么打呀? 原来,枪声一响,叛匪中那一部分妥得璘的降兵,根本不做抵抗,掉头就跑,同喀什噶尔兵和陕回们撞在一起,整个队伍,立时一塌糊涂。 前文过,原驻红庙子的八千妥得璘的降人,白彦虎将其中的大部分调回乌鲁木齐,留下了三分之一左右。之所以没有把所有降人都调回乌鲁木齐,是因为,如果八千人全部调回,乌鲁木齐防兵中降人的比例就会过高,万一生乱,留在乌鲁木齐的喀什噶尔兵和陕回,就弹压不住了。 没想到一念之差,竟致今如此局面! 有趣的是,这个局面,亦非轩军所乐见。 轩军的计划,原是先略略示敌以弱,将这批叛匪再往前引一引,然后分兵断其后路,“口袋”扎上了,再下死手,一鼓成歼。 这下子,包围圈还未形成,敌军已自乱阵脚,这场仗。很可能要打成一个击溃战了。 但是——嘿嘿。叛匪还是很给力的。 叛匪中的陕回。若是放在以前,遇到轩军,只有闻风而遁的份儿,现在手中握着洋枪,胆肥气粗,心理上生出强烈的自我暗示,以为就此跟对手扯平了,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个个勇往直前,要报一箭之仇。所以,妥得璘的降兵压了过来,彼此冲撞,陕回虽然混乱,却大声呼喝,不肯后退。 喀什噶尔兵呢,根本就不晓得轩军的厉害。 喀什噶尔兵的骨干,都是浩罕人。自入新疆以来,一路以征服者自居。以为什么朝廷的军队,和叶尔羌、和田、库车以及乌鲁木齐的兵,不过大同异,黄田失守,不过是被打了个冷不防,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和掉头而来的妥得璘降人们挤在一起,骂骂咧咧,也不肯退。 就这么乱做一团,扰攘不休,前不得,后不得,终于,为轩军合围,“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待轩军发起正式的攻击,弹如雨下,叛匪们才发觉不对路了! 喀什噶尔兵先吃不住劲儿了——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猛烈的火力,在俄国人那里也没有见过! 接着是陕回,眼见着身旁的同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人都懵了,手忙脚乱,都忘了怎么装火药、填子弹了!胡乱放出一枪、两枪,也不晓得子弹飞到哪里去了——这,这,这,根本就“扯不平”啊! 妥得璘的降人呢,不必了,一个个扔掉武器,举手抱头,跪地投降。 没有过多久,红庙子的援军,就整个的崩溃了。 终于,“几无逸出之敌”。 红庙子狙击战,没有打成之前担心的击溃战,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歼灭战。 红庙子援军的覆灭,对古牧地的叛匪的心理,造成了一万点的伤害,仗还没有正式开打,许多人就打定了输数,预备着随时开溜。 轩军的大炮首先发言了。 这批大炮,已经不是平甘回时用的拿破仑炮,而是轩军新近换装的克虏伯钢制后膛炮,肃州之役后,运抵甘肃。展东禄部的炮兵,是轩军最后一批换装克虏伯炮的,却是第一批在实战中使用这种炮的。 第一轮炮击的目标,是城头上的四门拿破仑炮。 轩军不久前淘汰下来的,也是拿破仑炮,不过,二者不是一个型号,轩军的是十二磅,所谓“大拿破仑”;叛匪的拿破仑炮,目测明显了一个号,应该是六磅的,所谓“拿破仑”。 钢炮对铜炮,后膛炮对前膛炮。 “对”,可能有点不够准确,因为轩军的炮兵阵地,设在叛匪的六磅拿破仑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射距、射界、射角等参数,事先已经经过多次的调校,叛匪炮位附近的城头,一时间,土崩瓦解,硝烟弥漫。 一发炮弹,犹如狙击枪的子弹一般,正正好击中了一门拿破仑炮的炮架,这门拿破仑炮和旁边的两个炮手,一起飞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然后,在叛匪们的惊叫声中,重重地砸在了城墙后面的空地上,炮身、炮架、车轮,四分五裂。 这片空地上,聚集着叛匪的“预备队”,登时,一片血肉模糊。 叛匪的炮手,马上就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官军第一个打击的目标——真主!这算什么?大炮这样东西,不都是拿来打别人的吗?怎么……倒过来成了挨打的目标?还是第一个挨打的? 幸存的炮手们,立即做出了合理的反应,动作最快的那一位,转过身来,一跃而下,跳到了城墙后那片血肉模糊的空地上。 炮手们做鸟兽散之后,轩军的炮击并没有停止,一颗又一颗的炮弹,砸在古牧地的城头上,很快,叛匪余下的三门大炮,随着城头的雉堞,一起七倒八歪了。 至始至终,叛匪的大炮,没有发射过一次,结果,展东禄到底也不晓得,古牧地城头上的拿破仑炮,会不会被自己的后坐力,推到城墙下面去? 消灭了叛匪的“炮兵”后,轩军炮兵开始将目标对准古牧地的城墙。 在克虏伯炮不间断的轰击下,古牧地的城墙一段又一段地坍塌了,出现了至少四处以上的缺口,轩军炮兵耐心地扩大着这些缺口,当这些缺口扩大到一、两丈宽的时候,展东禄下令总攻。 官军呐喊着,潮水般涌了上去,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攻入城中。 通过城墙缺口的时候,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缺口附近的守军,早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攻入城中之后,巷战也并不如何激烈,叛匪更感兴趣的是如何逃跑,在甘肃打金积堡,攻入洪乐堡后那种玉石俱焚的场面,没有出现。 浩罕人为骨干的喀什噶尔兵的战斗意志,显然不能和陕回、甘回相提并论——当然,古牧地的守军中,也有陕回,可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即便拥有了洋枪洋炮,和轩军也根本不能“扯平”的时候,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了。 古牧地的叛匪,较之红庙子的叛匪,多少逃了些出去,不过,古牧地之战,也算得上“歼灭战”了,逃出去的那点子叛匪,想来也不能再给官军接下来的行动,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战后检点损失,整个古牧地战役,从奇袭黄田算起,官军拢共不过阵亡一百五十八人,伤四百五十五人,损失可谓微乎其微,叛匪就歼、被俘近七千人,守将阿孜木库尔以下,包括马十娃、王治、金中万等头目,均被击毙。 不过,白彦虎、马人得两个,不在其中。 缴获的战利品,算是陕甘回乱以来,历次作战,最有价值是一次了:一大批洋枪,两、三门洋炮——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哪一门,是肯定修不好的了,余下三门,修修看吧。 除此之外,还缴获了一封乌鲁木齐方面给古牧地方面的信:“乌城精壮已悉数遣来,现乌城防守乏人,南疆之兵不能速至,尔等可守则守,否则退回乌城并力固守亦可。” 由此,展东禄判断,“以古牧地既克,守贼尽歼,乌垣逆贼必闻风胆落,乘胜直捣,一鼓可下。” 遂决定:不做休整,立即进攻乌鲁木齐。 展东禄留陶茂林部守古牧地,自己和刘锦棠率大部队直趋乌鲁木齐。 斥候先行,不断回报:通往乌鲁木齐的路上,只见叛匪三三两两的溃兵,没有任何叛匪成建制人马的踪迹。 不久,官军进抵乌鲁木齐,发现乌鲁木齐几乎已成一座空城,叛匪早已做鸟兽散,包括妥得璘的数千降人。 审问俘虏,残存的喀什噶尔和陕回势力,已逃往乌鲁木齐东南的达坂城——对,就是《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的那个达坂城。 至此,乌鲁木齐战役收官,脱幅近四年之久的北疆第一重镇,重新回到了中国人的手里。 对于乌鲁木齐战役,当时英国《泰晤士报》的发行人约翰沃尔特,如此评论: “这次进军是以如此惊人的隐蔽进行的,而攻击又是如此神速和巧妙;由于这些原因其效果就更加提高了,这是在中国和中亚细亚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七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ps: 七千一百字,总该算“大章”了吧?嘻嘻!另,这是《乱清》写到现在,字数最多的一章哦,看在这个份儿上,各位书友请赐一张票票吧!狮子拜谢! *u &l;/br&g; 第一四九章 圣躬有恙 皇帝又病了。 这一次,替皇帝请脉的,是太医院的右院判魏吉恩。 看脉象,不过是普通的外感,魏吉恩便照着治感冒的路子,开方、煎药,满以为,一、两贴药下去,“圣躬”就该“无恙”了——皇帝底子弱,容易着凉,不过,毕竟年轻,头疼脑热的毛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第二,皇帝的病情,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加重了:打寒战,发高烧,浑身乏力,嚷着头疼、胳膊疼、腿疼、腰疼、背疼——竟是哪儿都疼。 这是很少见的情形。 以前生病,外感之类,皇帝的精神头儿,基本不受什么影响,如果你不摁着他——每一次,两宫皇太后都要反复叮嘱,“好生将养”,甚至特别传懿旨,“不许出太极殿”——皇帝照旧东游西逛。 这一次,几乎连床都下不来了。 魏吉恩细细地把过脉,眉头皱了又皱,还是不得要领。 慈安有点儿急了。 母后皇太后对待臣下,一向是最宽厚的,宫里的规矩,又是谁都可以骂,但轻易不能骂太医——怕太医们愈骂愈怕,进退失据,看错症,用错药——当然,真看不好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尽管如此,尽管努力地和颜悦色,尽管魏吉恩的脉案写得清楚——“外感风寒”,慈安还是问出来了“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这种话,这意味着,母后皇太后对魏吉恩的诊断表示严重的怀疑——如果连皇帝得了什么病。都没有搞清楚。又谈何对症下药? 魏吉恩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退下去之后。想了又想,虽不情愿,却不能不和左院判王守正商量了。 王守正听了魏吉恩的描述,心中“咯噔”一下:不是那个“话儿”来了吧? 不对,那个“话儿”发作的时候,不应该是这么个症状。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再请脉吧。” 一个时辰之内,连着请两次脉。是很少①∽①∽,见的,这基本上等于,上一次请脉,没整明白,甚至有看错症的可能,这于魏吉恩,自然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不过,他没有法子,只好同意。 请过了脉。王守正的眉头也皱起来了——他也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魏吉恩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儿。可是,压力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拿不准病症,就不晓得该如何下药——皇上的这个病情,可不像能拖的样子! 王守正同样压力山大。 皇帝这次发病,虽然是魏吉恩先请的脉,但现在王守正也“下了水”,一条船上的人,不能分什么彼此了。何况,他是左院判,太医院的实际负责人,比起魏吉恩的右院判,责任只重不轻。 第三,皇帝又加上了大、解不畅的毛病,而且,一直喊“口渴”,喝了水也不管用,是胸口火烧火燎的,难受。 慈安真正是慌了。 此时,宫内、宫外,已经传得都很厉害了,人们在底下都,皇上这一次的病,来势凶猛,不比从前,颇堪忧虑。 军机“叫起”的时候,慈安问:宫外边儿,有没有什么好医生啊? 对于母后皇太后的这个问题,大军机们都颇感为难。 “荐医”不是什么太特异的事情,不过,从没有皇帝病势刚起,就从民间往宫里“荐医”的。一方面,这未免太打太医院的脸了,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这等于昭告下,皇帝的病,来势凶猛,十分严重,到了太医束手无策的程度,这必然会引起人心的进一步浮动,甚至引发政局的动荡。 这个意思,关卓凡委婉地向慈安了。 慈安也为难了,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道:“轩军呢?轩军里边儿,该有好医生吧?” 啊? “回母后皇太后,轩军里最好的医生,都是洋人,这个,似乎于体制……” “没关系,”慈安,“咱们可以悄悄儿的叫他们进宫来……” 话一出口,自知大大不妥,赶忙打住,脸儿却已经红了。 叫洋医生进宫,未必不可行,可是,现在是军机“叫起”,是最严肃的朝堂议政,怎么能够什么“悄悄儿的”这种话? “母后皇太后眷注皇上拳拳之心,”关卓凡道,“实在地可鉴!臣等皆铭感五内!圣躬至重,原不该泥于旧例……” “就是,就是!” 慈安赶忙附和,想了一想,又道:“这样吧,‘荐医’这个事儿,我来下旨,不要你们负责任。” 这个话,于慈安原是好意,不过听在大军机们的耳中,分量就太重了,不由一起把身子向下俯了一俯。 “臣等岂敢卸责?”关卓凡,“臣等……无地自容!” “啊?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着急了,有些乱了手脚,你别介意,到底该怎么办,自然还是要听你……你们的。” “你别介意”的时候,慈安犹未觉得“你”字有何不妥,到第二个“你”字,才有所感觉,于是连忙改口为“你们”。 “母后皇太后体谅,臣等感激不尽!” 顿了顿,关卓凡道:“洋医生入宫,未必不可行,不过,轩军的医生,多是看外科的,却不一定合适——容臣下去仔细寻访。” “好!” “皇上的脉案,”关卓凡,“每一张,臣等都细细看过了,也问过太医了,臣等之中,亦有略通医道的……” 顿了顿,继续道:“皇上的病症,看起来虽然甚重,但却是许多病都会有的症状,单靠这些症状,确诊何症,确实不大容易,总要再有一些佐证,才好真正确诊。现在就荐医入宫,只怕众纷纭,更加莫衷一是,所以——” 又顿了顿,道:“请母后皇太后且宽厪虑,再等上一、两;这一、两内,臣等不会干坐着,会抓紧辰光,寻访名医,预备‘内廷供奉’。” “好,那,你……你们就费心吧。” 当晚上,皇帝连发噩梦,数度哭叫惊醒,手脚还会抽搐痉挛——这都是之前没有的。王守正和魏吉恩两个,以及长春宫、太极殿的太监、宫女,一宿不曾安枕,人人都折腾地人仰马翻。 这些情况,自然不敢瞒着母后皇太后。 慈安再也无法“且宽厪虑”了,关卓凡也,今之内,就会找齐“名医”,有中有西,有土有洋,明日一早,就叫他们入宫。 不过,到了下午,皇帝高烧、寒战的症状,突然减弱了许多,身上没有那么疼了,人也有些精神了。 慈安接报,大喜过望:哎哟,这是要好起来了吗? 王守正、魏吉恩两个太医,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皇帝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斑块,这些斑块,是绛紫色的,且隆了起来,同上一次那种淡红色的、十分平滑的斑点,大不相同。 慈安问:“是发疹子吗?” “呃,这个,”回话的是王守正,“回母后皇太后,应该是的……” “啊,那就好办了——你们多费心吧,皇上痊愈之后,我自有赏赐。” “呃,谢母后皇太后……” 慈安对“发疹子”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本能地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一次,皇帝不也是“发疹子”吗?那一次,没过几就好了,龙体上,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呢。 既然已经确诊,又不是什么太严重的毛病,荐医入宫的事儿,就传旨撤了。 王守正、魏吉恩两个,却没有这么乐观。 “发疹子”有很多种,麻疹、风疹、水痘,还有喉疹——即后世的“猩红热”,皇上身上的疹子,到底是哪一种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五零章 天底下最古怪的喜事 两个太医都是心中有鬼,对坐半,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魏吉恩先忍不住,试探着道:“许是……麻疹?” “麻疹会发高热,”王守正,“这一点倒是像的,不过……” 到这儿,摇了摇头,道:“麻疹出的疹子,匀净许多,颗粒也没有这么大,另外颜色不对麻疹的疹子是鲜红色的,不是这种绛紫色。” “也是,也是。” 魏吉恩点了点头,不再话了。 王守正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道:“或许……风疹?” “那就更不像了,”魏吉恩,“风疹出的疹子,颗粒更,更加匀净。” “也是,也是。” “也是”过了,王守正如方才魏吉恩一般,闭上嘴,不话了。 这两位,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医生,皇帝生的疹子,到底是哪一种,其实心里都已经大致有数,但谁都不肯先把那个可怕的名字出来,所以,用“排除法”,你排除一个,我排除一个,剩下最后那一个,就是圣躬罹患之恙了。 轮到魏吉恩了:“似乎,也不大像水痘……” “嗯,水痘发的疹子,颗粒最,不过米粒上下,颜色……是淡红色的。” “是……” 轮到王守正了:“老魏,你看,有没有可能是……喉疹?” 喉疹,即猩红热,这是前述几种疹子中,最为严重的一种。 喉疹,就是那个可怕的名字吗? “恶寒,发热,”魏吉恩,“这些都像,可是,疹子的形状、颜色。却都不像!喉疹的疹子,是一个个针帽大的红点,密集成片,几乎谈不上‘颗粒’。还有,老王,你晓得的,喉疹之所以叫喉疹……” 到这儿,魏吉恩喉咙发干。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得对,”王守正,“喉疹之以叫喉疹,是因为咽喉会红肿溃烂皇上却是没有这个症状。” 咦,麻疹、风疹、水痘、喉疹这不……都排除掉了吗? 然而,王守正、魏吉恩,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因为,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病症,未被提及。 既然上述病症都被一一排除。那么,就只剩下这最后一种可能了。 魏吉恩低声道:“再请脉吧?” 王守正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好罢。” 一见到皇帝,王守正和魏吉恩,就不由心中一沉,偷偷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雪亮:连把脉都不必了,确定无疑,就是那种病。 因为就在两位太医退下去研议病情的这段时间,皇帝的症状便发展得更加明显了。头、颈之上,都出现了斑块。 太极殿请过了脉,便直趋钟粹宫。 王守正、魏吉恩跪在慈安面前,话虽难以出口。但不能不,王守正是左院判,这话,还得他来。 “回母后皇太后,”王守正的声音,极其艰涩。“皇上得的病,是……花。”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什么?” “回……母后皇太后,”王守正的声音打着抖,“皇上的病症,是……花。” 没有听错。 慈安的心,像被一只巨手一把攥住了,浑身上下,由里至外,猛地一紧,连瞳孔都放大了。 过了片刻,那只巨手,略略一松,慈安整个人,几乎就瘫软在宝座上。 不过,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母后皇太后,缓过神儿来后,脑海中,本能地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她颤声道:“传……轩亲王……进宫。” * 宫门已经下钥,色向晚,有的人家已经掌灯了,此时传外臣入宫,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只有在君主弥留或驾崩的时候,才可能这么做。因此,在传旨的太监面前,关卓凡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过来传旨的,是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他和喜儿两个,是关卓凡这半年来,宫里边儿,努力笼络的两个人。 传过了懿旨,孟敬忠走上两步,打了个千儿,请过了安,站起来后,压低了声音,道:“禀告王爷,万岁爷的病,太医确诊了,是……花。” 关卓凡的目光,霍的一跳。 “唉,我出宫的时候,主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咱们这就进宫,老孟,你有心了来人,给老孟拿二百两银子!” 孟敬忠心中大喜。 他这种地位的太监传旨,发赏的“标准”是八到十两银子,有的亲贵比较大方,可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两。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敢笑逐颜开,孟敬忠呵了呵身子,道:“谢王爷的赏奴才伺候王爷进宫。” 觐见的地点,还是在养心殿,不过,不是在东暖阁,而是在两宫皇太后上朝之前歇息的西暖阁。 进了西暖阁,一眼看过去,关卓凡就晓得,慈安确实是哭过了,眼睛肿肿的,脸上犹有泪痕,虽未施脂粉,烛光之下,却显得愈发娇软可怜。 看见关卓凡,慈安捏着手帕子,捂着嘴,又要放声儿,但关卓凡抢先一步,跪了下去,朗声道:“臣给母后皇太后叩喜!给皇上叩喜!” 叩喜? 慈安大大一愣,就忘了哭,念头转了又转,突然醒悟,不由“哎呀”一声:“爷!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好在你提醒,好在你提醒!” “花”也叫“出花”,这样东西,有的人,终生不出;但凡出过了,这一辈子,就不再出了,因此,“出花”固然凶险无比,不过,这一道关隘过去了,终生却可保无虞,所以,换个角度看,竟也算是“好事”、“喜事”。 宫中几百年来的规矩,但凡“出花”,该怎么治怎么治,但表面上,却要当做“喜事”来办,这是讨个口彩、冲走晦气的意思。 “还有,”关卓凡道,“要供奉痘神娘娘……” “啊?啊!对,对,对!你看我,手足无措的,什么都忘了,可别……冲撞了痘神娘娘啊!好在你提醒,好在你提醒!” 顿了一顿,“你快起来,咱们办事!” 然后,一叠声地传懿旨:换穿“花衣”,“悬红”,供奉痘神娘娘。 整个紫禁城,从后廷到前朝,大大地热闹起来了。 所有的灯笼,一律换成大红宫灯;养心殿,还有名义上为子正寝的乾清宫,内外都铺猩红地毯;宫中执事,将只有在“大婚”、还有皇帝和皇太后“整寿”时才穿的“花衣”,翻了出来,从上到下,统统换上。 另外,赶着裁出许多一尺见方的红绸子所谓“悬红”,就是将这块红绸子,挂在胸前。 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场景:人们苦着脸,皱着眉,闷不做声,奔进奔出,“披红挂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古怪的“喜事”了。 痘神娘娘的神像,直接搬进了养心殿的明殿,香火点起,国家政治神经的中枢里,氤氲缭绕。 外头开始忙活起来了,关卓凡向慈安提出:皇上花,应立即通告亲贵和军机,并叫他们入宫,替皇上“叩喜”。 慈安虽然忠厚,但也明白关卓凡的意思:皇帝罹患重病,事关国本,必“咸使知闻”,不能叫人觉得,他们两个,垄断消息,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军机不必了,”慈安问道,“亲贵,都该叫上谁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几位亲王,再加上醇王和钟王两位郡王吧。” 就是,恭亲王、睿亲王、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之外,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这几位不管事的、身上没什么正经差使的亲王,也统统叫上。 至于醇王和钟王两位郡王,慈安明白关卓凡的意思:他们是皇帝的叔叔,在宗室里,和皇帝的血缘是最近的。 关卓凡召亲贵和军机进宫的用意,慈安并没有猜错,只是,她并没有猜全。 敬事房的太监,一拨拨地出去了。 慈安一边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一边儿微微压低了声音: “皇上‘见喜’,这个事儿,要不要,跟……‘她’呢?”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 第一五一章 聪明的女人,荒诞的戏剧 关卓凡默然。 养心殿西暖阁中,除了他和慈安,没有第三个人,但门外的明殿里,窗外的院子里,都有许多太监在忙忙碌碌,压低了声音话,外边应该是听不见的,可是,这儿,怎么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地方。 其实,这个问题,难道还有第二个答案? 现在,慈禧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论皇帝的病情多么严重,甚至有不讳之事,在生产之前,她都绝没有回来的可能。 既如此,告诉她,抑或不告诉她,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慈禧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无法赶回北京,那就只有干着急、干上火,她目下的身子,最忌的,就是这个,万一,因此而 可是,儿子重病,却不给母亲知晓何况,这个儿子,是皇帝,这个母亲,是圣母皇太后怎么的过去? 过了片刻,关卓凡平静地道:“此事……只有仰赖母后皇太后乾纲独断,非臣下所敢妄议。” “嗯,你的也是。”慈安斟酌着字词,心翼翼地着,“我想,妹妹到津,为先帝祈福,是好大的一件功德,断不能半途而废的,不然,莫先帝在下面……就是皇上,身为……人子,也是不安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个事儿,给妹妹听,她如果回来,为先帝祈福的事儿,就算半途而废了;不回来吧,隔着那么老远,心里着急,‘静心祈福’什么的,无论如何谈不上了!总之,只要给她听,这件大功德,就唉,既如此。又何必叫她难做呢?” 关卓凡惊异地看了慈安一眼:这件事情,她其实早就想过了,且已想得非常透彻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辞。就是自己来编,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况味。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再者了,”慈安道。“妹妹又不是医生,就回来,也” 顿了一顿,道:“所以,这个事儿,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的好。” “母后皇太后……圣明。” “等他们来了,这个事儿,我同他们吧。” “他们”,指的是奉诏入宫为皇帝“叩喜”的亲贵和军机。 关卓凡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女人。实在是……唉! 还有,她哪里笨了? 在某种意义上,她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之一吧! 他无法清楚表述自己目下的心情:感激?惭愧?负疚?迷茫?…… “是。” 除了这个“是”字,他不出更多的话来。 门外、殿外的人来人往,反衬得西暖阁内出奇的安静。 “对了,”慈安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打破了沉默,“上一次,六福晋进宫问安,听她。这段日子,六爷一直住在香山碧云寺,吃斋念佛,传旨的太监。到了凤翔胡同,不会扑个空吧?” “应该不会,臣听,恭亲王昨儿个已经回到城内了。” “啊,这个,倒真是巧……” 事实上。这个,不是什么“巧”。 关卓凡看了一眼摆放在角落里的大自鸣钟,道:“回太后,时辰差不多了,住的近的亲贵、军机,大约已经快到了,臣……去军机处等候他们。” “啊?哦,对,对,你去吧。” 第一个到的,就是恭王,他和关卓凡见了面,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两只手抓住关卓凡的两只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第二个到的,是钟王,他是明显被吓到了,清秀的面孔上,神情恍惚。 军机处里,虽然有恭王和关卓凡两位哥哥,但这个场合,不能请安,不能问好,他对着恭王和关卓凡,默默地呵了呵腰,在角落里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声不吭。 很快,睿亲王仁寿、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以及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都到了,四个大军机,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也到了。 屋子里挤满了人,灯光昏暗,人们声地交头接耳,气氛十分压抑。 最后一个到的,是醇王,他一进门,就大声道:“嗐!怎么出了这档子事儿!” 恭王瞪了他一眼,道:“你瞎嚷嚷什么?什么叫‘这档子事儿’?这是‘喜事儿’!” 醇王立刻收声。 不过,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真正的“喜事儿”,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实在是难为了一班亲贵重臣。如丧考妣是不行的,欢喜地更加不行,屋子里,人人都觉得别人脸上的神情,古怪难看,却不晓得,自己的神情,在别人眼中,一样是古怪难看。 尤其是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四个。 这四位,有的是“罪余之家”,如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有的年纪轻,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大风浪,如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他们身上,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职分,也从来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差,与政治中枢,一向隔膜,别的人,进宫之前,大都由传旨的太监口中,得知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四个,却是一无所知既没有人巴结他们,他们自己也不敢问。 可是,宫门下钥之后,传召外臣,体例所无,必定是出了大的事情,才会这么做!不晓得这个“大的事情”,是出在宫里边儿,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如果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单是想一想,就差点儿要晕了过去! 因此,紧紧地揪着心,微微地打着哆嗦,进了宫。 一进宫,眼睛瞪大了,宫里居然在张灯结彩什么情况? 有什么喜事儿吗? 不对啊! 见到的每一个人值班的官员、太监、苏拉,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 这才知道,皇上“出花”了。 果然是“大的事情”! 虽然,这个事儿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可那份惊骇莫名,也不必了。 “人既然到齐了,”关卓凡道,“二哥,六哥,咱们就‘请起’吧!” “二哥”,指的是庄亲王奕仁,他行二,年纪比恭王还要大出一截,在坐的亲贵中,辈分是最尊的。 奕仁点了点头。 “就请二哥打头,六哥次之……” 奕仁连忙摇手:“逸轩,这个使不得,这个很该由你……” 顿了顿,“或者老六……” 恭王打断了他的话:“二哥,逸轩排的次序是对的这是‘叩喜’,不是朝堂议政,你若不在,自然是我打头你就别瞎推让了!” “啊?啊,好,好……” 于是,庄王打头,恭王次之,一大屋子人一个个出了军机处,鱼贯而入内左门,沿西一长街前行,左转入遵义门,再右转入养心门,进了养心殿。 “叩喜”的地点,自然就不是西暖阁,而是平日议政的东暖阁了。 一进明殿,抬头一看,氤氲缭绕之中,居然是一尊宝象庄严的神像柳眉樱唇,竟是一位女神仙。年纪大的,晓得这是什么花样;年纪的,不免又瞪大了眼睛,这是何方神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东暖阁内,有站有跪,乱糟糟一大屋子人,烛光摇曳中,一片参差不齐的“给皇太后叩喜”、“给皇上叩喜”的声音,此起彼落。 这个场景,叫关卓凡有了一种颇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是一个戏台,正在上演一台荒诞的戏剧。 中国,真的是不能不改、不能不变了。 可是自己不正在利用这种荒诞,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吗? 唉。 *(~^~) 第一五二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听着臣子们不着调儿的安慰,什么“圣子百神呵护,自然早占勿药”之类,慈安一直费尽力气,强忍眼泪——她不是怕“失仪”,而是迷信,她相信,这种场合,如果放声儿,就会冲撞“痘神娘娘”,神仙不高兴,事情就不好办了。△, 下头的话,很快就没有什么新花样了,倒不是亲贵重臣们拙于口舌,而是大伙儿都晓得,皇上得的,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病,也都晓得,自己的,基本属于废话,“圣子百神呵护”神马的,换一种法,其实就是“听由命”。 算啦,意思一下就行啦。 待所有人都叩过“喜”了,慈安开口道:“大晚上的,把大伙儿叫过来,这一来呢,是替皇帝‘叩喜’——嗯,你们都有心了。” 顿了一顿,“这二来呢……” 到这儿,不由自主,看了关卓凡一眼。不过,此时的关卓凡,虽然站着,却微微俯首,两个人的视线,并没有对上。 “呃,二来,有一个事儿,是一定要和大伙儿商量一下的。” 听到“一定”二字,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大伙儿晓得的,”慈安道,“目下,圣母皇太后正在津,为先帝祈福,唉,我是不晓得,皇上‘见喜’这个事儿,到底要不要给她听?” 下头鸦雀无声。 “按理,”慈安继续道,“儿子病了……啊不。是‘见喜’——儿子‘见喜’了。没有个不叫为娘的晓得的道理。可是——”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如果给‘她’听,那么,‘她’回来还是不回来呢?回来的话,为先帝祈福的事儿,就算半途而废了;不回来吧,隔着那么老远。心里着急,‘静心祈福’什么的,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的了!” 下头更安静了,呼吸可闻。 “总之,”慈安道,“这个事儿,只要给‘她’听,为先帝祈福的大功德,就算——唉,真是这样的话。不先帝在下头如何,就是皇上——唉。身为人子,心里……也过意不去吧?” 顿了一顿,“所以,我是没有主意的了,真的给‘她’听,恐怕,‘她’也是没有主意的。在场的各位,不是懿亲,就是重臣,都是与国同体的人,这个事儿,只好请大家伙儿,一起来拿个主意了。” 主意,主意,嘿嘿,一向拙于言辞的母后皇太后,这段话,的跟绕口令似的。 下边儿的人,除了两、三个年轻,大都是底下一等一的人精,母后皇太后话中的意思,哪有听不出来的? 什么“我是没有主意的了”,其实,“儿子病了,没有个不叫为娘的晓得的道理”,一句带过,接下来,反复申明的,都是“不叫为娘的晓得的道理”,则母后皇太后的“主意”,还用么? 但是,“请大家伙儿,一起来拿个主意”,却绝不是走过场,这是为分摊责任,是把大家伙儿一起拉下水、栓到一根线儿上的“主意”。 关卓凡的“主意”呢? 还用?人家是第一个进宫的,上头的丈母娘和下头的女婿,这两位不商量好了,能大晚上的把“大家伙儿”拉进宫里来? 谁都不话,关卓凡也不话。 恭王突然发现,已经“吾居炉火上”了。 今“叩喜”的排名,庄王打头,自己次之,所以,母后皇太后提出来的这个难题,臣下的发言,就该庄王“打头”,自己“次之”。 可是,恭王晓得庄王这个人的,这种事儿,你就算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是不肯第一个开这个口的;就算指名发问,他也只会反复“宸衷独断,臣下何敢妄议”之类的话,逼得急了,就“臣愚昧,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反正,打死也不肯承担“首倡”这个责任的。 自己呢? 庄王可以装傻,反正人家从来没有掌过权,没有办过差,打从娘肚子出来,就是个“恬淡王爷”,实在也没有义务承担这种责任。 自己呢?也可以装傻吗? 自己是做过议政王的人,是领班过军机的人,是独掌过朝政的人,且“退居藩邸”也没有多少日子,自己——唉,装不了傻啊。 恭王不能确定这种安排是不是关卓凡刻意的设计,但是—— 他心里长叹一声:台上也好,台下也罢,我都被这个人绑的死死的! 君臣对晤,不可以长时间无语,养心殿东暖阁中,气氛沉重、压抑得叫人心慌。 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伙子,从未身处如此“威不测”的环境中,跪在地上,身上的汗,一层一层往外冒,腿也开始打哆嗦了,有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恭王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母后皇太后厪虑甚是,臣亦以为,此事与圣母皇太后知晓,徒乱慈意,却无大局无补。再者了,圣母皇太后在津,静心祈福,此时此刻,不仅是为先帝,亦是为今上。” 慈安眼睛一亮,道:“对,对,六爷的对!妹妹在津的这场功德,也算是……替皇帝做的呀。” 下头的呼吸声,突然明显了起来——几乎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王代表“懿亲”,亲贵既已表明态度,接下来,就该军机了。 “启禀母后皇太后,”文祥道,“‘出花’的最大关隘,在前头的一十八,这一十八挺过去了,圣躬即可望大安!一十八并不算太长。过了一十八。再报给圣母皇太后知晓。庶几不烦厪虑,似乎……更加妥当些。” “一十八?” 慈安怔了一怔,心头突然涌起莫名的希望,她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欢然道:“对,对!文祥的对,这真正是……嗯,‘老成谋国之言’!” 顿了一顿。微微仰起了头,由左而右,慢慢儿地看过去:“还有什么其他的看法吗?——如果有,一定要了出来。” 东暖阁内,又安静下来了。 “既然没有更多的看法,”慈安道,“那,这个事儿,就算‘公议’,就这么……定下来了?” 还是没有人话。 慈安看向关卓凡。这一次,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好吧,”慈安缓缓道,“那,就这么定了。” 顿了一顿,慈安又道:“皇帝的情形,该叫你们瞧一眼的。不过,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到御前,当面儿给皇帝‘叩喜’,我怕皇帝的精神头儿……支持不住。” 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就是皇帝的几位嫡亲叔叔好了,看过了,再给大伙儿听,也是一样的。” “皇帝的几位嫡亲叔叔”——恭王、醇王、钟王。 就是,“御前当面儿‘叩喜’”的人里面,不包括中枢领袖关卓凡。 恭王心里有些发慌: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他”已经当面儿给皇帝“叩”过“喜”了? 不像啊。 在恭王眼里,醇王添乱子的本事,比办事儿的本事大;钟王,根本还是一个孩子,帮不上什么忙的,如果入太极殿的,只有自己和这两个弟弟,那么,所有的责任,可都压倒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了! 我不是白“退居藩邸”了? 不及细想,道:“是,不过,臣以为,军机上……” 他本来想,军机上,是不是也该出个人做代表?转念一想,这话太犯忌了,不能!——我已经退居藩邸,一切关于军机的进退,绝不能再出于自己之口! 何况,军机上若出人,也只能是关卓凡,有什么理由,军机领班自己不进去,却叫排名更后的人进去? 还有,自己代表“懿亲”,入太极殿,不过是叔叔望候侄子的意思,军机却是代表政府,入太极殿,就隐然有“交代国事”——也就是“托付后事”的意思了——大大不祥! 也许,关卓凡就是因为这个,不入太极殿? 嗯,关卓凡确实是拿这个做借口,给慈安听,自己不宜入太极殿的。 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关卓凡“不敢”面对目下的皇帝——恶疾缠身,辗转呻吟,形容可怖。 皇帝的悲惨遭遇,始作俑者,就是关卓凡自己,面对自己一手操纵的“成果”,他无法全然摆脱良心的折磨。 不管有多少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这些理由,都可以上升到民族和国家的高度,可是,毕竟,皇帝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还是自己的情人的儿子。 那个信任自己、支持自己的女人的儿子。 不能不内疚神明。 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些,慈安不晓得,恭王不晓得,没有人晓得。 “不过,”一念既起,恭王便及时改口,“圣躬系四海之重,非近支宗亲可得专,睿亲王仁寿,辈分虽低,年纪最长,凡事……呃,端赖老成,臣请懿旨,派睿亲王同臣和醇郡王、钟郡王一起,入侍皇上。” 这几句话,明面儿上的意思,是“疏宗”也姓爱新觉罗,也与闻机密的权力,真实的用意却是:姓关的,老睿可是你的人——你别想把什么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 不过,恭王的头,也确实是光明正大。 慈安看了关卓凡一眼,见关卓凡微微颔首,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就按六爷的办,仁寿,你也走一趟吧。” 睿王赶忙道:“是,臣领懿旨!” “太极殿就在养心殿后边儿,”慈安道,“咱们不用走养心门、遵义门的兜圈子了,从养心殿后门如意门一出去,就是太极殿了,咱们就走如意门吧——拢共没几步路,也不用传轿了,走着去就好。” 站起身来,“你们四位,跟我来吧。” “是。”“是。” 恭王打头,醇王次之,钟王再次之,睿王殿后,跟着慈安,出了东暖阁。 殿内余下的人,俯身“恭送”。 慈安等人离开后,东暖阁内,又沉默了下来。这个地方,君上不在,是不能够随便话的,只能静静等待。 沉重的寂静。 幸好没有等太久,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慈安等人就回转了来。 慈安重新升座,恭王等人,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的站好,跪的跪好。 “六爷,你给大伙儿一下吧。” “是。” 顿了一顿,恭王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皇上的情形,同脉案所述,是一模一样的。” 慈安越过醇王、钟王,看向睿王。 “臣等所见,”睿王道,“与恭亲王无异。” 静默片刻,慈安轻声道:“那……就跪安吧。”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五三章 胎毒所蕴,受之于天 走出养心殿,一众亲贵重臣,沿西一长街默默南行,出了内右门,在军机处旁,停下了脚步。 放眼四顾,左手边的乾清门,再远些的景运门;右手边的隆宗门;前方的保和殿,以及保和殿两边的后右门、后左门,无一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真是恍若隔世。 接下来呢?何去何从? “二哥,六哥”,关卓凡打破沉默,先看了看庄王、恭王,接着环视众人,“今儿个晚上,大约都是睡不踏实的了,要不然,到我那儿去坐一坐?” 关卓凡此言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觉得“甚合吾意”半个晚上,都在震骇惊怖忧闷之中,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多一个字,多行一步路,现在,是要凑在一块儿,好好儿的谈上一谈。 谈什么,现在也不晓得,可是,就如荒野夜行,浓雾弥漫,一个人走,心虚胆战,必得一大帮人一起同行,且要一边走,一边大声话,为自己、为同伴,打气、壮胆。 因为皇上“见喜”,现在以及今后的朝局,就很有一点儿“荒野夜行,浓雾弥漫”的感觉了。 庄王、恭王自无异议,就算有人觉得自己无可献议,这潭水,愈踩愈深,再下去,不知是祸是福如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几位,可是,也不敢“不去”。 于是,上车的上车,上轿的上轿,往朝内北街迤逦而来。 早有快马提前通报,懿亲重臣们到达的时候,轩亲王府已经做好准备。人数太多,一共十四人,书房实在塞不下。就安排在后花园的芙蓉榭。 这芙蓉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伸向水面的这一半,架于流觞之上,凭栏临池,眼前莲叶田田,芙蕖灼灼,真正是红香世界清凉国,不亏“芙蓉榭”之名。 若在平时,客人一定要向主人大大称赞一番。不定还要吟诗联句。现在,这些闲情逸致,自然都是没有的,若有,就大不相宜了。所以,即便有人心有所感,也得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时已入夏,方才在养心殿内,个个闷出了一身汗。现在凭水临风,心胸大畅,精神皆为之一震。 茶水、果品布置好之后。丫鬟仆役尽数退出后花园,四周都下了关防警戒。 不在房间之内,还有两个好处,第一,不必拘泥座次;第二,坐、立随意这一点,特别适合伯彦讷谟诂,他的毛病是众所皆知的:像只猴子一样,坐立不安。总要走来走去,才觉得舒服。 钟王刚好坐在关卓凡身旁。他道:“六哥、三哥,进养心殿的时候。我看见明殿正中,供着一尊神像,似乎……还是一位女神仙,呃,那个,是怎么个讲究啊?” 这是今晚的第一个话题,还是由年纪最的钟王提出来的,在坐的懿亲重臣,都微微的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三哥”的,不过,因为“六哥”也在,为示兄友弟恭之义,钟王就把恭王也拉上了,还放在了前头。 既然被问到了,自然就要回答。 “那是痘神娘娘,”恭王道,“是请来保佑皇上尽早痊愈的,至于到底怎么个讲究” 恭王看向关卓凡:“逸轩,你读史极精,应该更加清楚些。” “我那点儿玩意儿,”关卓凡道,“不敢在六哥面前卖弄,再,我也不晓得这位痘神娘娘的出身,算不算‘史’” 顿了一顿,“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痘神娘娘,是从《封神演义》中来的。” 啊? 关卓凡问钟王:“《封神演义》看过么?” 《封神演义》不算什么“正经书”,不过,在“闲书”中算相对“正经”的了,没有太多的忌讳,钟王点了点头:“看过。” “武王伐纣,”关卓凡道,“进兵潼关。那潼关守将,名叫余化龙还记得么?” “记得,余化龙打不过姜子牙,他一个儿子,乘夜潜入周营,施放妖术,将周兵都弄得病倒了对了,连武王、姜子牙,也未幸免呢!”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是余化龙第五子余德还记得他用的是什么妖术,周兵得的是什么病么?” “呃,不记得了。” “余德的妖术,叫做‘五斗毒痘’,姜子牙他们得的病,叫‘痘疹’。” “‘痘疹’?” “就是花。” “啊……” “这痘疹,”关卓凡道,“最终由杨戬从伏羲氏那里求来仙丹,治好了,余化龙和他的五个儿子,也终于全部战死,周兵遂克潼关。” 顿了一顿,“商灭周兴之后,姜子牙大封诸神,其中就有这余化龙父子,这个,你记得么?” 这个,完全不记得了,钟王有点儿尴尬,摇了摇头。 “姜子牙,”关卓凡道,“余化龙据守孤城,一门死难,‘永堪华衮之封,特赐新纶’,乃封余化龙为主痘碧霞元君,同时封其元配金氏,为卫房圣母元君即痘神娘娘。” “啊?” 这痘神娘娘,是这么来的? “还没完,”关卓凡道,“姜子牙还封余化龙的五个儿子,分别为为东、西、南、北、中五方主痘正神,夫妻父子,共掌人间之时症,主生死之修短,秉阴阳之顺逆,立造化之元神。” 顿了一顿,“嗯,授其权限是‘任其施行’。” “‘任其施行’?” “对,就是,他们家的那把‘五毒神痘’,爱什么时候撒下来,就什么时候撒下来;爱撒到谁身上,就撒到谁身上;爱撒多久。就撒多久;爱什么时候收回去,就什么时候收回去。” 钟王目瞪口呆:“这不成……成了……”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个痘神娘娘,不就是个恶神?” 话一出口。自知大大不妥,心中咯噔一声,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不过,在坐的懿亲重臣,却大多神色如常。 关卓凡微微苦笑:“不错,这个痘神娘娘,就是个恶神!供着她,其实是求她早一点儿把‘五斗毒痘’收回去。供着她其实是因为无如其何!” 钟王呆了一呆,喃喃道:“姜子牙还真是奇怪,为什么……” 话一出口,钟王就晓得自己闹笑话了,赶忙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关人家姜尚什么事儿? 姜某人又何尝封过什么神?“封神榜”云云,都是后人附会,其中《封神演义》之成书,是在前明,迄今不过几百年的时间,这个“痘神娘娘”的年纪。较之姜太公,了足足……唉,我也不晓得了多少岁。反正得有两千多岁吧? 这个事儿,怎么也赖不到人姜子牙的头上。 “你是不是想问,”关卓凡道,“姜子牙为什么会封出一家子恶神来,由得他们在人间为所欲为?” 钟王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问得好,”关卓凡神色郑重,没有一点儿要取笑他的意思,“封神云云。固然是后人附会、敷衍、演义,不过” 顿了一顿。“也都是同现状彼此映照的!地上的人,生什么病。上,就有什么主掌其事的神仙。这个病,药到病除还是药石罔效?药到病除,上的神仙,就是善神,就好话;药石罔效,上的神仙,就是恶神!脸就难看!地上的人,除了哀哀求告,就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一句话,听由命!”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不过,”关卓凡道,“‘痘神娘娘’的来龙去脉,我估计,‘上头’未必晓得,在两位皇太后面前,你可别漏了嘴。” “是,是!”钟王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芙蓉榭中,一片静默。 “痘神娘娘”这个原本貌似相对轻松的话题,谈到这儿,却愈来愈是沉重。 过了一会儿,文祥叹了口气,开口道:“王爷这番话‘同现状彼此映照’之,真是再精辟透彻不过了!” 顿了一顿,道:“花本是胎毒所蕴,可谓受之于,所以,民间才有主痘碧霞元君、卫房圣母元君这一对……嘿嘿,‘神仙眷侣’撒痘成灾的传;既受之于,能否痊愈,亦非人力所能强求,只能够尽人事、安……” 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实在丧气,微微的摇了摇头,打住了。 “神仙眷侣”四字,听起来异常讽刺。 “花本是胎毒所蕴”,自然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了解花可怕的传染性,但是,并没有“病毒”的概念,还是认为,花的源头,在人体自身,是人体自身生成的,即所谓“胎毒所蕴”。 这个“胎毒”,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毒性大些,有的人毒性些;有的人会毒发,有的人运气好,终生不会毒发。 毒发的时候,毒性的、“发”的“透”的,可能痊愈;毒性大的,“发”不“透”的,就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至于药石,这个时代的人,早已认识到,现有的治疗手段,对于花,是基本没有什么效用的。 就是四个字:听由命。 关卓凡暂时没有科普花病毒概念的打算,因为,“胎毒所蕴”的法,对他是非常有利的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的花,是“胎毒”发作,是“受之于”的;绝对没有人能够想到,皇帝的花,其实竟是被人刻意传染上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芙蓉榭内,再一次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庄王微微压低了声音,好像怕被谁听到似的:“老六,皇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啊?” 恭王微微皱眉,道:“皇上睡着了,我们轻手轻脚地‘叩’了‘喜’,太监掌灯,就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呃,怎么呢” 他正在沉吟,一旁的伯彦讷谟诂道:“皇上睡着了?听,病之后,这几,皇上一直就没有安寝过,能够睡着觉,是不是症状有所减轻?” 恭王摇了摇头,道:“恐怕还谈不上。一连折腾了好几,筋疲力尽,不睡也睡了症状是否减轻,不在这上面。” “那,在什么上面呢?” “关键要看那些个‘花’,是否都‘’出来了?‘’的透不透?” “‘花’?” “‘花’之‘花’就是那些痘疮。” 了这句话,恭王转向关卓凡:“逸轩,这个话,是太医院的王竹宾的,他守在太极殿,‘叩’过‘喜’,出了屋子,我跟他了几句话。” 顿了一顿,“王竹宾,花出的痘疮,分‘珍珠豆’、‘大豆’、‘茱萸豆’嗯,还有‘蛇皮’、‘锡面’,一共五种。颗粒愈大,愈是饱满,就代表‘’的愈透,体内的胎毒,排出来的就愈多,病情就愈轻;反之,颗粒愈,愈不清爽,‘’的就愈不透,明胎毒纠结体内,无以宣泄,病情也就愈重了。” 关卓凡想了一想,道:“蛇皮纹路细碎,以‘蛇皮’名之,明痘疮颗粒。数量多,密密麻麻;‘锡面’,顾名思义,大约是粘连一片。且颜色是灰白的,就像锡一样?” “没错,”恭王点了点头,“王竹宾,如果是‘锡面’。那就是死症了!” 听着恭王和关卓凡的话,许多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本来舒爽的夏夜,却是隐约生寒。 “那”伯彦讷谟诂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再坐了去,问道,“皇上的‘花’” “似乎是‘大豆’多一些。” “‘大豆’?”伯彦讷谟诂试探着道,“是症状比较轻的一种吧?” “是。” 芙蓉榭内,出现了明显的呼吸声。就像方才在养心殿东暖阁里一样人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过,”恭王道,“些的‘豆’,似乎也不少嗯,你们觉得呢?” “你们”醇王、钟王、睿王,这三位,是和恭王一起入太极殿“叩喜”的。 醇王仰起了头,皱起了眉,他其实是在认真想,不过。钟王却误会了七哥的意思,以为醇王“无可献议”,稍稍等了一下,见醇王没有动静。便抢先道:“我觉得一半、一半吧。” 醇王一愕,不由瞪了钟王一眼,心里大为不满:这子,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了? 恭王再看向睿王:“仁寿,你觉得呢?” 睿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子:“嗯,我同八叔的看法一样。” 人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曹毓瑛道:“‘出花’,前一十八,最为凶险,挺过一十八,庶几无忧,今儿个是” 他在心中,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接着道:“嗯,今儿个是第四,症状方起,这‘花’,大不见得就都‘’过了吧?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所变化吧?” “是,”恭王点了点头,“王竹宾,接下来这十几,每一,都可能生变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每一时、每一刻,都得不错眼的盯着。” 就在这时,醇王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王竹宾的气色不好!” 这话有点儿没头没脑,听的大伙儿都是一怔。 什么叫“气色不好”?自皇上犯病的次日起,王守正就开始和魏吉恩一块儿请脉了,身上担着大的干系,昨到今,更加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自然是“气色不好”,有什么奇怪的? 有的人脑洞开的大些:气色不好?这王竹宾,不是被过了病气吧? 不过,关卓凡却认认真真地问道:“朴庵,这话怎么?” 关卓凡和醇王同岁,关卓凡生日较早,按理,醇王要叫关卓凡“三哥”,但关卓凡坚决不肯,于是两人之间,便互称字号。 入太极殿“叩喜”,恭王如履薄冰,醇王却甚以能够代表亲贵重臣为荣,半个晚上下来,所见所想,转了一脑门的念头,准备在朝内北街大展宏论。不想正要张嘴,就被八弟半路截胡,逼了去,十分憋气,有心作惊人语,引人瞩目,现见关卓凡果然被他成功吸引了,不由精神一震。 “王竹宾忧心忡忡的,他有心事! 人们在下头相互以目,有的人,嘴角还不自禁流露出若有若无的讥嘲的笑容:这不是废话嘛!王守正当然有心事如果圣躬不讳,他这个太医院左院判,莫院使的位子无望,还要受处分,最轻也要“革职留任”,能不“有心事”吗?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朴庵的很是,明儿个,我跟王竹宾郑重交代一声,如果皇上的这一关,顺顺利利地过了,我就为他请特旨,保他一个红顶子!” 太医院院判,不过正六品,即便做到院使,也不过正五品,离红顶子还差地远,王守正若戴上了红顶子,那就是连升七级,真正是“殊恩”之中的“殊恩”了。 不过,若真能治好皇帝的花,这份功勋,不在擎保驾之下,也实在值得一个红顶子,众人不由纷纷点头。 “好,”恭王道王竹宾必然感奋!” 顿了一顿,“逸轩,魏仁甫那儿,似乎也要” 魏仁甫,即魏吉恩,“仁甫”是他的字。 本来,官员的陟黜,恭王是打定了主意,再不在台面上表任何意见的,不过,皇帝是他的侄子,他在这上头出出主意,并不犯忌,再者了,他也确实是好心。 关卓凡连连点头:“六哥提醒的好!他们两个,确实不能厚此薄彼,嗯,这样吧,皇上大安了,给魏仁甫一个京堂!” 京堂至少是正四品,连升四级,也是地地道道的“迁”了。 轮到恭王连连点头了:“好,好!” 关卓凡和恭王两个,讲得热闹,旁边儿的醇王,却着愣。他的王守正的“心事”,其实并不是关、恭二人的这个,可是,话头被关卓凡和恭王扯开了,转不去了就算转去了,醇王也被弄得有点儿糊涂了:呃,我原来想什么来着? 事实上,这一,醇王本来是难得地头脑清楚了一比他六哥,还要清楚。 入太极殿,恭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病榻上的皇帝身上,他只顾着留意皇帝是什么“气色”了,王守正是什么“气色”,他根本没在意虽然他面对面的和王守正了好一番话。 醇王却不同。 因为自以为是懿亲和重臣的代表,突然之间,颇有重任在肩之感,精神高度兴奋,所以,注意力既没有全部放在患病的侄子身上,感觉又比平日敏锐了不少,加上冷眼旁观,他看了出有所感觉:这个王守正,眼神游离,心神恍惚,脑子中想的,似乎并不都是皇上的病。 此谓之“有心事”。 醇王的观察是准确的,王守正确实“有心事”,这个“心事”,也确实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位子和顶子。不过,“似乎并不都是皇上的病”,就不对了,其时,王守正脑子里想的,除了皇帝的病,没有别的,不过,这个“病”,不仅仅是“花之喜”还有别的。 醇王的王守正“有心事”之谓,芙蓉榭内,其他十三人中,只有关卓凡一人,明白意义何在,他的反应很快,立即故意曲解醇王话中原意,并将话题引开决不能叫醇王就其本意敷衍、张扬开去。 伟论未得尽抒,醇王的肚子里,又憋进了一口气,愈难受,愣了半响,突然大声道:“有一句话,我可是不能不了!” (重感冒中,努力不断更,这两,若各位友觉得字数、内容略少,就请见谅吧) *(未完待续。)◆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一五五章 觊觎大宝 一十四人,一齐望向醇王,看看他这一次,又有什么“高见”拿出来?有的人,已经准备再次“相互以目”了。 醇王见人人瞩目,不由得意,大声道:“当年,世祖章皇帝就是在花上头出的‘大事’——这个,各位想过了没有?” 这两句话石破惊,芙蓉榭内,果真“相互以目”。不过,不论谁看谁,看出去,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讥嘲的表情,而是“瞿然色变”,则自己在他人眼中,必亦如是了。 其实,除了一、两个年轻识浅的,在座之人,得知今上“见喜”后,对于醇王的世祖的“大事”,哪一个没有想过?只是谁又肯宣之于口?一不防头,醇王直愣愣地就将之捅了出来,直抉各人心底隐秘,这下子,装不成傻了! 庄王强笑道:“何至于此?何至……” 话一出口,已是懊恼无比:妈的!我接什么口?“于此”两个字,生生地咽了下去。 一片极沉重、极难堪的沉默。 在柔和的晚风中,呼吸声、心跳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轻轻地咳了一声,开口道:“二哥得对,眼下,确实还谈不上这一层……” “逸轩,你这话不对!” 醇王打断了关卓凡的话,声音依旧很大:“二哥可以这么——他毕竟不管事儿;你呢,可是当家的人!” 关卓凡哑然,不做声了。 “不管事儿”的那位。一脸的尴尬。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醇王环视众人,道:“讳疾忌医不管用!啊,不对,我是,把耳朵捂起来,不管用!咱们……可不能够掩耳盗铃!” 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古怪了。 “世祖章皇帝‘出事’——”醇王道。“我记得,没几功夫,快得很!我记得,我记得……” 呃,我实在不记得了。 他转向文祥:“博川,你们军机上的人≡↙≡↙,,这些事儿,应该更清楚些吧?” 文祥微微犹豫了一下,道:“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世祖章皇帝‘见喜’,召大学士、学士草遗诏。呃……初七日,于养心殿……龙驭上宾。” 完,转向坐在身边的曹毓瑛,低声道:“琢如,是初七吧?” 曹毓瑛点了点头:“是。”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醇王大声道:“初二到初七!这才几的功夫?” 顿了一顿,“不是我丧气话,是,是……还是那句话,把耳朵掩起来,没有用的!” 众人雅雀无声,静夜之中,醇王的声音,愈发显得响亮了: “世祖章皇帝‘见喜’的时候,可是已经有了好几位皇子了!一共有,有……呃,博川,是吧?” 文祥心中苦笑:你算是卯上我了? “是,”他平静的道,“有皇二子、皇三子、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皇八子——一共六位皇子。” “皇三子就是圣祖仁皇帝,”醇王大声宣布这个人所共知的事实,“彼时,也已经‘见’过‘喜’了——世祖章皇帝身后无虞!” 顿了一顿,终于出了这句话:“今上呢?” 今上……嘿嘿,还用吗? “万一——我是万一——有了‘不讳之事’,”醇王环视众人,一副意气昂扬的样子,“请教诸公,何以为计啊?” “不讳之事”?我靠,我靠。 “何以为计”?我靠,我靠。 醇王加了一句:“我是,到了时候,再手忙脚乱地……手忙脚乱地……呃,那国家得乱成什么样子啊?” 我靠,你的意思,目下就开始寻找嗣皇帝的人选?皇上可是刚刚开始发病,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干,国家又得乱成什么样子? 见还是没有人话,醇王有点儿急了,大声道:“在坐诸公,不是懿亲,就是重臣,都是与国同戚的人!咱们可不能因循敷衍,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可就对不住列祖列宗了!” 顿了一顿,盯着关卓凡:“逸轩,你是当家的,你呢?” 关卓凡不能再不表态了,他环视众人,缓缓道:“醇郡王责以大义,我无言以对,不过……” 他转向醇王,语气极其诚恳:“朴庵,这个事儿,大伙儿心里有数,先摆着就好,眼下,确确实实,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别的不,现在就来议立……唉,这得多伤皇太后的心啊?朴庵,你在皇太后面前,可千万别提这个话头!就当我求你了!” 罢,站起身来,对着醇王,深深一揖。 醇王没想到关卓凡来这一出,赶忙也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还礼。 不过,关卓凡的举动,叫他觉得自己的面子足了,也就不已为甚,点了点头,道:“逸轩,你的也有道理,你放心,在皇太后跟前,我不会什么的。” “这就好,这就好!”、 关卓凡连连点头,然后转向庄王和恭王:“二哥、六哥,你们呢?” 醇王那句石破惊的“世祖章皇帝就是在花上头出的‘大事’”出口之后,庄、恭二王,便如坐针毡,尤其是恭王,身上的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到了后来,真正是掐死他七弟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涅? 如果皇帝未能闯过“花之喜”这一关,果然有了“不讳之事”,则因为大行皇帝尚未大婚、亲政,便“龙驭上宾”,嗣皇帝的人选,首先要在大行皇帝的同辈、即“载”字一辈中挑拣。 理论上来,在座的庄、恭、睿、怡、郑、礼、豫七位亲王。醇、钟两位郡王。他们的儿子。不管“近支”还是“远支”,都有入继大统的资格。 当然,其中不包括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他是蒙古人。 也不包括轩亲王——他不姓爱新觉罗。 让我们来看看,虽然“都有资格”,但谁是其中“最有资格”的呢? 这个“资格”,分量轻重,差地别。有的人的“资格”,是实打实的;有的人的“资格”,仅存在于抽象的“理论上来”。 嗯,先不这个,先什么呢?先你有没有儿子——因为,单有“资格”,没有儿子,“资格”神马的,就毫无意义了。 几个年轻,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以及钟郡王奕诒,都还没有生育。 还有。醇郡王奕譞虽然生育过,但是很遗憾,没有养住,目下膝下无子。醇王能够大发上述石破惊的一番议论,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既没有儿子,就没有谁能我“觊觎大宝”,就没有瓜田李下之嫌。 醇、郑、礼、豫、钟五支,首先出局。 接下来,睿王一系,也可以出局了。 睿亲王仁寿,自然是有儿子的,别儿子,孙子都有了,问题是,辈分不对。 睿王自己和皇帝是同辈的,他的儿子,自然矮了皇帝一辈,除非皇帝的堂兄弟中,实在挑不出来,才会往下一辈里去挑——总不成,叫老头子仁寿来做这个皇帝吧? 还有,睿王这一支,和郑、礼、豫三支,同为“远支”,且较郑、礼、豫三支,远得尤其之过。 这个“过”,并非单指血缘意义上的疏远。 老睿亲王多尔衮无嗣,过继了弟弟豫亲王多铎的儿子多尔博为嗣,就是,目下的睿王这一支,其实是从豫王一支分出来的。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多尔衮死后得罪,不但削爵,还被逐出了玉牒。对多尔博,世祖稍稍客气一点,只削爵,未逐出玉牒,但既然多尔衮被拆了牌位,多尔博就只能“归宗”,即回归豫王一系。 直到乾隆四十三年,高宗下诏为多尔衮平反,多尔博才追赐复封睿亲王。 别看睿王现在挺风光的,又是宗人府宗令,又是宗室银行总裁,但某种意义上,他这一支,也算“罪余之家”,两百年来反复折腾,早就绝了入继大统的可能性了——除非再没有别的候选人了。 怡亲王载敦,同睿亲王仁寿的情形,十分相似。 载敦虽然有儿子,但一来呢,辈分不对——载敦和皇帝同辈,他的儿子,是“溥”字辈,低皇帝一辈;二来呢,上一任的怡亲王载垣,可是在祺祥政变中被赐自尽的,可以,就是死在“今上”的手里,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罪余之家”,哪儿有入继大统的可能性? 好啦,就剩庄亲王和恭亲王了。 庄亲王有儿子,恭亲王也有儿子,辈分呢,也都对,目测——嗯,都符合要求,都有入继大统的资格。 不过,就如前面的,“资格”和“资格”,大不相同。 本朝从圣祖开始“钦定字辈”,即我们熟悉的“胤、弘、永、绵、奕、载、溥”等。其中,“胤、弘”两个字辈为圣祖钦定,“永、绵、奕、载”四个字辈为高宗钦定,宣宗钦定了“溥、毓、恒、启”四个字辈,文宗钦定了“焘、闿、增、祺”四个字辈。 当然,我们都晓得,在原时空,清朝的帝系,在“溥”字辈之后断绝,其后的“毓、恒、启、焘、闿、增、祺”,就跟“帝系”神马的,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了。 留意,这个“钦定字辈”,仅限于圣祖一系,爱新觉罗氏其他的支系,是不可以使用这些字眼,为自己的儿子起名字的。 因此,单看名字,就知道其人是否为圣祖一系。譬如,今在座的几位王爷,庄亲王奕仁、恭亲王奕?、怡亲王载敦、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诒,为圣祖一系;睿亲王仁寿、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非圣祖一系。 “钦定字辈”,垄断的,绝不仅仅是几个“嘉名”。 在“钦定字辈”的同时,潜规则就形成了:大清的皇位,只能由“钦定字辈”承继,就是,只能由圣祖的子孙承继。 所谓“近支”、“远支”,就在这里分野:圣祖一系、“钦定字辈”,为“近支”;非圣祖一系的、非“钦定字辈”,为“远支”。 “近支”既然垄断了皇位的继承权,“远支”的皇位继承权,其实就仅存在于“理论上来”了。 庄王属于“近支”,他这一支,是有实打实的皇位继承权的,这是醇王“石破惊”之后,他如坐针毡的原因。 庄王性格恬淡,与人无争,根本不想卷入嗣位争夺这个字第一号的大麻烦,现在,“人在家中坐,祸从上来”,我……我招谁惹谁了? 不过,他仅仅是“如坐针毡”,恭王却是不折不扣的“吾居炉火上”,且这一次,恭王自觉,非外焦里嫩,彻底被烤熟了不可!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五六章 谬矣! “啊?这个,这个……”庄王被关卓凡点了名,心头猛地一跳,手脚都有点儿不晓得往哪里放了,“呃,是的,是的,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关卓凡转向恭王。 恭王暗暗地吸了口气:我该怎么回答呢?也像庄王一样,“这个,这个”、“是的,是的”,敷衍过去吗? 庄王和恭王,同为“近支”,但庄之“近”和恭之“近”,差距之大,几乎可谓之以“壤有别”。 庄王虽然是“近支”,但他这支“近支”,在所有“近支”之中,却是最“远”的一支,就严格意义的宗法来,其实得算“远支”。 庄亲王为国初八大********之一,第一任庄亲王为太宗第五子硕塞,最初的封号是“承泽亲王”,到了第二代博果铎,才改“承泽亲王”为“庄亲王”。 博果铎无嗣,结果被世宗捡了便宜,派自己的弟弟胤禄承袭庄亲王的爵位,名义上,胤禄过继给了博果铎,事实上,庄亲王的爵位,就此从“远支”转入“近支”,成为八大********中,唯一的近支王爵。 世宗此举,其实颇为无赖。博果铎本人虽然无嗣,可人家一族之中,并非就无人可以承继庄亲王的爵位了,可世宗不管这么多,打击“远支”军功王爵,本就是圣祖以降、一以贯之的政策。 不过,因为胤禄毕竟过继给了博果铎,在血缘上,算“近支”,在宗法上,却算“远支”,总的来,介乎“远”、“近”之间,的拗口一点,庄王是所有“远支”之中。最“近”的一支,又是所有“近支”之中,最“远”的一支。 恭王呢? 恭王是所有“近支”之中,最“近”的一支。 “近支”既然亦分远、近。那么,何谓“远”,何谓“近”? 本朝自太祖以降,大位承继,一脉相承。一以贯之,从未发生过“宗入继大宗”的情形,则血缘距今上愈近,在“近支”中的位置,就愈“近”。 换句话,“载”字辈中,血缘距今上愈近,就愈有成为嗣皇帝的资格。 今上为文宗独子,没有亲生兄弟,则若有“不讳之事”。其在宣宗一脉中的堂兄弟,便是最具资格的嗣皇帝的候选人。 宣宗亲子在世者四位:恭亲王奕?,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诒,还有一位,是今日没有到场的,年纪最的孚郡王奕譓。 这四位中,唯一有儿子的,就是恭王,则“恭王的儿子”。和“今上在宣宗一脉中的堂兄弟”,是划等号的。 以上的情形道理,恭王懂、庄王懂,在场的每个人。应该也都是懂的包括醇王。 可是,“懂”并不代表“想得清楚,想得明白”,更不代表,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利害关系都想透彻了,今晚上。醇王满脑门想的,都是“若不及早预为之备,到时候国家必定乱成一团”,自以为公忠体国,言人之不敢言,并没有想到,他这个提议,会给他六哥带来何等巨大的压力? 今上若有不讳,因为尚未大婚,帝系相当于在文宗一脉断绝,不论找谁来做嗣皇帝,近,求之于宣宗一脉,远,求之于圣祖一脉,都是“宗入继大宗”。 这个“入继”,名目不同,出入之间,干系极大,真正叫“关联国本”,不过,不是一两句话的清楚,暂时按下不表。 本朝的“宗入继大宗”,并不存在类似于英吉利的那种“顺位继承”的概念和法统:事先已经排好位置了,不用争,不用抢,排队上车就是了。或者,你只有等排在你前面的继承人,都挂掉了或自动放弃继承权了,大英帝国国王的位子,才轮得到你。 有资格入继大统的“宗”,谁也不好有多少,若按“资格”的“分量”来排队,从打头的恭王,到末尾的庄王,拢共百十号,总是有的。“理论上来”,这百十号中的每一位,都可以成为大清的嗣皇帝即便最后面的庄王的儿子,越过最前面的恭王的儿子,入继大统,也是合乎法统的。 想一想挺有趣的:“近支”之中,恭王一支最“近”,庄王一支最“远”巧的很,目下,这一“近”、一“远”,正比肩而坐。 “资格”的“分量”之轻重,会对大位争夺的成败,造成相当的影响,不过,两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有时候,甚至还会倒转过来,当政者宁肯选择一个“分量”较轻的宗来做嗣皇帝。 台面上,德行、才能、健康、相貌,以及母族的背景,都必须被考虑进去如果候选人已经成婚了的话,还得考察他的妻族的背景。 台面下,真正决定最终的选择的结果的,则是当政者之间的角力的结果选谁做嗣皇帝,才最符合我的利益? 在这个问题上,恭王异常清醒:自己的儿子做嗣皇帝,是最不符合当政者两宫皇太后和关卓凡的利益的。 原因不在儿子,而在父亲这个父亲,太过强势,影响和势力,太过强大,宗室之中,“近支”也好,远支也罢,无出其右。 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就成了“太上皇”,“恭系”必随之重新崛起,不复可制,到时候,嘿嘿,“上头”怕是连觉也睡不好吧? 的略略夸张些,到时候,谁才是“上头”,恐怕都不好了! 何况,自己和两宫、和关卓凡,还有过那么一段极深刻的恩怨纠葛。 所以,两宫和关卓凡,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一支入继大统的。 虽然,自己的女儿,被慈禧认作女儿,并嫁给了关卓凡。 虽然,已经“关恭合流”。 如果自己的儿子,不论哪一个儿子,载澄抑或载滢,成为嗣皇帝不,不必等到他们中的谁真的做了嗣皇帝,只要自己明确摆出介入大位争夺的姿态,一切就会发生变化包括慈禧和敦柔的母女关系,关卓凡和敦柔的夫妻关系。 并非,慈禧和敦柔的母女关系、关卓凡和敦柔的夫妻关系,会被解除,而是在“嗣皇帝”三个字面前,上述母女、夫妻关系,立即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脆弱的“关恭合流”,会立即破局。 自己会重新成为慈禧和关卓凡的打击的对象。 到时候,对手下手之重,也许就不是之前几次可比了。 不,不,我不想再争、不想再斗了。 可是,某人大约已经在怀疑我了。 醇王的话,若出之于某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之口,还好一些,可是醇王是自己的亲生兄弟! 某人会不会怀疑,醇王此番“石破惊”,其实是受了自己的指使? 此念一起,只怕 偏偏入太极殿“叩喜”,自己又是和醇王一起进去的,某人又不在其中。 虽在太极殿呆的时间不长,可某人会想,恭六既然能够同王守正那么一大篇儿话,又为什么不可以觑人不注意,授意于醇七呢? 想到这儿,恭王几乎要后悔自己和王守正了那么“几句话”了! 某人既然是“当家人”,这些话,本该他自个儿去同太医的,我,我忘了我已经“退居藩邸”了吗? 唉,我其实是好意,可是,在有心人的眼中,怕是……“好意”变成“故意”啊! 真是“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仔细想一想,连提醒某人要在王守正和魏吉恩之间保持适度的平衡,唉,其实也属多余! 静默片刻,恭王终于开口了,声音异常冷峭: “醇郡王所言,谬矣!” *(。) ps: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另,看在狮子抱病努力更新的份儿上,各位书友就赏一张票票吧,拜谢!拜谢! * 第一五七章 故作姿态?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大一愣,醇王更是一下子就涨红了脸。零点看书 恭王予人的印象,一向洵洵儒雅,他的身份地位,“礼绝百僚”,但即便同未入流的微末吏话,也是十分客气的,峻厉如斯,实在少有,在座之人,大都从未见过恭王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 虽旗下人家规矩大,哥子教训弟弟,是常见的事情,可是,醇王已经不是孩子了,早就进了郡王,加了亲王衔,身上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管理神机营、这个都统、那个都统,差使一大堆,正经的国家重臣,怎么当着这许多人,上来就落他的面儿? 还有,这儿是轩亲王府的芙蓉榭,不是紫禁城的养心殿,芙蓉榭内的这个聚会,是私人晤谈,不是朝堂议政,作为亲哥哥,在这种场合中,怎么以“醇郡王”呼之?好像,好像,呃,好像是在同政敌论战似的? “圣子有百神呵佑,”恭王微微放缓了语气,不过,一张脸依然扳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花之喜’,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绝症,出花而痊愈者,大有人在,皇上不过初初‘见喜’,咱们就在下面……这,岂是为人臣者所当为?” 醇王紫涨了面皮,嘴唇微微发抖,嗫嚅了两下,什么话也没有出来。 “六哥,”关卓凡用一种劝架的语气道,“朴庵没有一丝儿的别的意思……呃,他也是一片公忠体国之心……” “你别了!”恭王打断了关卓凡的话,语调上抬,语气又变得异常峻厉了,“就算真有崩地坼的一,其后,何去何从” 到这儿,他虚虚的拱了拱手,“也要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大位谁属。岂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妄议的?” 这句话的就不大对了,如果“真有崩地坼的一”,“大位谁属”,依本朝的祖宗家法、体例故事。一定是要“内咨亲贵”的特别是“近支”亲贵,并非尽由慈安、慈禧两个年轻的媳妇,关起门来,一言而决。 醇王第一个就不服气,认为自己抓到了恭王话中的漏洞。道:“六哥……” “你别叫我六哥!” 恭王这句话,声音大得异乎寻常,醇王下面的话,当即被堵了回去,憋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在座的懿亲、重臣不由隐隐地起了骚动,至亲兄弟,又是在众人之前,何至于此? “六哥……” 这一声“六哥”,是关卓凡叫的。 关卓凡刚了两个字,恭王就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们如果还要就此开议,我是不敢与闻的了,告辞!” “别!” 恭王还未抬腿,关卓凡便迈上一步,伸手一拦,道:“我是,六哥得对!花虽‘胎毒所蕴,受之于’,可是。可是,未必就治不好!呃,呃,对了。乾隆朝时候的名医叶士,不就是治好过花么?” 顿了一顿,“六哥,你请坐。” 恭王吐了口气,坐了下来。 关卓凡转向曹毓瑛:“琢如,我记得。这位叶士,也是江苏人吧?他的事迹,你该更加清楚些。” 叶士是江苏吴县人,曹毓瑛是江苏江阴人。 “叶士的事迹,”曹毓瑛微微一笑,“我打就听得多了,神乎其神!不过,王爷,其中许多事情,要么添油加醋,要么以讹传讹,只好当成书的来听听,不好太当真的叶某人的医技,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奇。” “哦?”关卓凡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琢如,这话怎么呢?倒要请教。” “就拿他治花来吧,”曹毓瑛,“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有个富商,幼子‘出花’,求到了叶士,他叫人找了十余张新油漆的桌子,然后把孩子的衣服脱光,放在一张桌子上,辗转揉搓。如此一张一张桌子地用过去,待十张桌子都用过了,已到了五更,孩子终于‘哇’的哭出声来,浑身的痘子,也就全‘发’出来了。” 顿了一顿,“王爷请想一想,编这个故事的人,以为花之‘发’,形同拿手去挤脓疱,其于病理,其实一窍不通!” 关卓凡点了点头:“确实,想当然耳!” “叶士的故事,”许庚身插了进来,“江南一带,流传甚广,我也是打就听的关于他治花,还有更稀奇的呢!” 许庚身是浙江杭州人。 “哦?”关卓凡颇感兴味的样子,“请道其详。” 许庚身道:“是叶士的外孙,刚满一岁,出花,‘发’不出来,叶士为之束手,他的女儿气得直撞头,,‘父亲平日都‘痘无死症’,现在就单单外孙不能救吗?那就让我和他一起死吧!’拿起剪刀就要寻死。” “叶士不得已,默谋良久,最后把婴儿赤身**地抱到一间空屋里,锁上门,扬长而去。女儿想看孩子,门又打不开,叫人去催父亲回来,叶士毫不搭理,叶女哭得死去活来。也是到了五更,叶士终于回来了,打开门一看,叶女惊喜不置,孩子全身的‘花’,竟然都发了出来!一粒一粒,就象珠子一样饱满晶莹珍珠豆!” 顿了一顿,许庚身微微一笑,道:“原来,时值盛夏,那间空屋子的窗户都打开了,蚊子丛聚,叮咬孩子的皮肤,如此,痘疮就发了出来。” 关卓凡也是微微一笑,道:“编这个故事的人呢,大约以为,蚊子吸血,就把毒血都吸了出来。” “是,”许庚身点了点头,“又是全然不通医理,又是想当然耳!” 这两个故事,不但不能证明,恭王的“‘花之喜’,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绝症,出花而痊愈者,大有人在”,反而拐来拐去,从另一个侧面,进一步坐实了,花真正是“不可治”。 不过,这一层,恭王倒不介意,他讲的那番话,其真正用意,并不在明花可治还是不可治。 芙蓉榭中,又沉默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坐在角落里的礼亲王世铎,声道:“要是,要是,咱们也像康熙朝那样,在宫里边‘种痘’,会不会,呃,会不会……” *(~^~) 第一五八章 证属重险 世铎的声音虽,但静夜之中,听得还是十分清楚。 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这几位“闲散王爷”,今晚上,在宫里也好,在轩亲王府也好,一直没怎么过话,他们之中,有的人是打定了主意,“有干系”的话,由头至尾,一句也不,别的人,也没有想过要在相关问题上,同他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交流,因此,世铎提及“种痘”,颇出众人意外。 不过,此言一出,别人还没怎样,世铎自己就先后悔了:这句话听起来,隐隐然有指责先帝和两宫皇太后未及早替皇上“种痘”的意思?这,岂非,皇上“出花”,先帝和两宫皇太后要负责任? 唉,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他不由大为懊丧: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需要明的是,世铎的“种痘”,不是“种牛痘”,而是“种人痘”,一般分为两种,一曰旱苗法,取花患者的痘痂研成细末,加入樟脑、冰片等,吹入种痘者鼻中;一曰水苗法,将花患者的痘痂加入人乳或水,以棉签浸蘸,塞入种痘者的鼻中。 旱苗法也好,水苗法也罢,都是为了让种痘者感染上轻度的花,发烧出疹,经过精心疗理养护,痊愈之后,便相当于已出过花,从而具备对花的免疫力。 这种原始的花预防手段,效果既可疑,又十分危险。“种人痘”就是“出花”。是“轻度”。可实际上,没有人可以真正把控“出花”的“度”,种痘者痊愈了自然好,可如果不能痊愈呢? 对于未出过花的人来,“出花”毕竟是个概率的事件,这个概率,未必比“种人痘”不能痊愈、一命呜呼的概率更高,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很难,“种人痘”,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 还有,对于种痘者的治疗、护理,成本巨大,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承受的起的。 乾隆二十八年,年幼的皇十五子——即后来的仁宗——奉旨“种痘”,以圆明园五福堂为▲▲,临时的“种痘”护理场所。不但四面道路封闭,与外界隔绝。门窗还都用黑、红两色毡子围住,不见三光——日光、月光、星光。四名御医昼夜轮班,一日三次,为皇十五子把脉;一十二个时辰内,十数名太监不间断地侍候。 这种护理方式,莫贫寒百姓,就是普通富户,也未必做得来。 听了世铎的问题,关卓凡淡淡一笑,道:“本朝宫中‘种痘’,始自圣祖,数代以降,颇具效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形,已不大一样了,个中情形道理,嗯,博川,你来一?” “是。” 文祥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本朝入关定鼎之初,满蒙八旗,皆为‘生身’,于关内肆虐的花,几无抗拒之力,所以,‘种痘’虽然凶险,却不能不行。” “还有……”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直——不然,真有人以为皇上之“出花”,与先帝和两宫皇太后之“失职”有关,就大大不妥了。 “康熙朝、乾隆朝,”文祥道,“宫中得以‘种痘’,亦有赖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子嗣众多,就算哪个阿哥因为‘种痘’出了什么意外,其余的阿哥,毕竟可以闯过这一关,终身可保无虞。” 顿了一顿,“嗣皇帝自然在已经过关的阿哥中挑选,如此,圣躬再无‘见喜’之虑,朝局安定,国祚绵长。” 这就得很透彻了:俺儿子多,拼着挂掉一个、两个,也要保证其中的大多数能够健康成长,同时,也就保证了下一任的皇帝,不会像俺老爸或者俺曾祖父那样,没干几年活,一被花沾上,“初二到初七”,没几就挂掉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先帝和两宫皇太后为什么没有在今上幼时替他“种痘”,就不言自明了。 不过,还是要“言”一“言”的。 “今上为先帝独子,”文祥道,“‘种痘’之险,是不可以冒的。” 嗯,万一,大阿哥“种痘”种死了……嘿嘿。 * 第二,军机“叫起”之后,关卓凡派人将王守正和魏吉恩叫到军机处,将封官许愿的意思了,两位太医果然“感奋”,尤其是魏吉恩,脸上放出光来,满面欢容几乎压抑不住,一副“庄重敬肃”的模样做得十分勉强。 这也难怪他,正常情况下,太医一辈子也是巴结不到一个“京堂”的,这一次,如果运气好,可真就鱼跃龙门了! “运气好”的意思是,药石之于花,虽然不产生什么实际的作用——这一点,做医生的,心知肚明。不过,生死之间,毕竟三七之开——老那里,总还要给三成痊愈的机会!如果皇上果然闯过了这一关,这个“京堂”,不就是上掉下来的? 王守正的“赏格”更高——红顶子呢!可是,他的“感奋”,同魏吉恩颇不相同,魏吉恩是努力压抑自己的兴奋,王守正呢,刚好相反,似乎是在努力做出兴奋的样子? 嘿嘿,你果然“有心事”。 “我看了脉案,”关卓凡,“上面,‘证属重险’,这个‘重’,这个‘险’,到底到了个什么程度?” 王守正和魏吉恩对视一眼,王守正道:“回王爷,凡是‘出花’,就没有不‘重’、没有不‘险’的,不过,‘重’也好、‘险’也要,其实都不怕,怕的是……” 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关卓凡平静的道:“在我这儿,有什么话,都可以,还有——有什么话,都必得。” 后半句话,叫王守正和魏吉恩都吓了一跳,也都品出了分量,王守正赶忙俯身道:“是!” 顿了一顿,庄容道:“‘出花’,最怕两点,一,病人本源有亏。‘出花’是极折腾人的事情,如果底子不厚,就经不起反复的折腾。呃,就像打仗,胜负未分,己方的子药、粮秣却已没有了,这仗,就没有法子打下去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这个譬喻好,我是听得懂。” 心想:皇帝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底子弱”呀。 王守正赔笑道:“王爷统帅千军万马,自然……嘿嘿。”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二呢,是怕病人身上,还有其他的毛病。这个道理,也跟打仗差不多,两军对垒,势均力敌,难解难分,这时候,突然杀出另一支人马,打横插过来,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有意思,这一套一套的,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 “皇上身上,”关卓凡问,“还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吗?” 王守正目光一跳:“这个,呃,暂时,呃,是没有的。” 暂时是没有的?这叫什么话? 魏吉恩正在奇怪,刚想开口,关卓凡道:“‘其他的毛病’——你的意思,是不是指……嗯,西洋医生的什么‘并发症’?” 并发症? 王守正一怔,随即眼睛微微一亮,点头道:“王爷真正是渊博!卑职,呃,卑职就是这个意思!” “并发症”对魏吉恩来,是个陌生的名字,他插不上话了,原本想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好吧,”关卓凡道,“无论如何,皇上是次‘见喜’,你们二位,要多多费心,我——可是拜托了!” “是,是!王爷望安,卑职等必尽心竭力,一丝一毫的疏忽,也不敢有!” 关卓凡回到朝内北街,刚刚坐定,茶还没有喝上一口,门上来报:睿亲王求见。 关卓凡看了看怀表,刚刚好午正时分。 这正是午膳的时间,午饭吃得早的人家,亦不过刚刚吃完,正常情况下,绝没有这种时候上门打搅主人的道理,则睿王这一次来访,必是有极紧要、极急迫的事情了。 “快请!” 关卓凡一进书房,已经坐在那里等候的睿王,马上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大声道:“逸轩,我是先进的宫,军机处的人,你已经下值了,我才追到你家来的!” 果然——不晓得他到底有何等样紧要急迫的事情? 关卓凡见睿王还穿着朝服,微微皱眉,对站在旁边的仆人道:“怎么没有服侍睿亲王更换便衣?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哎,逸轩,”睿王抢先道,“是我不要他们换的——别整这些虚的了!” 顿了一顿,道:“我紧赶慢赶,是着急过来,跟你一件大新闻——就在宗人府,就在方才!你再也想不到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哪里就急成这个样子了?现在时已入夏,又是大中午的,你年纪大了,穿这么多,心热着——快,先替睿亲王更衣!” 睿王到底换了便衣,一身松爽,二人重新入座,关卓凡摒退从人,道:“你吧。” “我那位恭六叔,”睿王道,“将我那位堂兄弟载澄,绑了起来,亲自押着,送到宗人府,是要告他忤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五九章 自污 “什么?!” 关卓凡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起初呢,恭六叔还装模作样地拦着,嚷嚷着。这个孽障,就搁在这儿了,哪儿都不许挪动!我,六叔,这可得罪了,这儿是宗人府。不是您的恭亲王府这儿,我了算!作好作歹的,总算把载澄给送出去了。” “嗯,六哥……怎么?” “怎么?嘿,跺一跺脚,声‘我不管了’,便扬长而去了!” 默然片刻,关卓凡问道:“载澄的伤,要不要紧?” “皮开肉绽,”睿王道,“看起来血糊糊的,不过,毕竟是用鞭子抽的,虽然打的不轻,但都是皮肉伤,没伤筋动骨,也不会有什么内伤,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 关卓凡掏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道:“老睿,辛苦你走这一趟,怎么样,要不要在我这儿随便吃点儿?” 睿王呵呵一笑,道:“别,晓得接下来你就要脚不沾地了,信儿带到了,我的差使,就算办结了,饭,还是自个儿家吃去,再,也得赶着回去看一看载澄的情形。” “那就烦劳你了,我呢,随便扒拉两口饭,就得过苏州胡同去。” 睿王略略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对呀!弟弟挨了打,做姐姐的,能不心疼吗?这个时候,苏州胡同那儿,大约已经得了消息,是得去招呼招呼!” 关卓凡也是一笑:“心照,心照!” * 关卓凡到达苏州胡同的时候,刚过未正。 见到敦柔公主的第一眼,便晓得她是哭过了,眼圈儿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痕敦柔公主没想到丈夫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仓促之间,还来不及细细地收拾妆容。 看着妻子勉强挤出的笑容,关卓凡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敦柔公主的脸儿,马上就红了,马嬷嬷和熙,都还在旁边呆着呢。 熙的脸儿,也跟着红了,水汪汪的眼睛中,还隐约的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 只有马嬷嬷,坦然自若,好像啥都没有看见似的。 不过,丈夫的手,温暖而有力,一握之下,敦柔公主便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夫妻二人独对,关卓凡问道:“你已经晓得消息了?” “……是。” “这样吧,你拾掇一下,一会儿,去一趟石大人胡同,到睿王府看一看载澄。” “啊?这……这,合适吗?” “姊姊看弟弟,有什么不合适?嗯,就是去拜访睿王福晋好了。” 敦柔公主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抬起头来,满脸感激的神色,轻声道:“那么,过一会儿,我就去了?” “嗯。”关卓凡道,“不过,不是看一眼就算了,过后,你把载澄接了出来,送回凤翔胡同去。” 敦柔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欣喜的道:“对,对,这个法子好!我送他回去,阿玛总不能……” 关卓凡一笑,道:“是啊,女儿是爹爹的心头肉再者了,公主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这,其实,阿玛是看你的面子……” “这么也成姐姐、姐夫加在一块儿。面子总该够了,老丈人气性再大,也得容舅子回家了吧?” 敦柔公主的脸,又红了。 “谢谢你……” “一家人。谢什么?”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还有,今儿的晚膳,你就在凤翔胡同用好了好好儿地陪一陪六哥、六嫂。” “嗯……好。” “我下午还有两个会,‘顾委会’一个。‘外务部’一个,会议过了,我也过去,看一看载澄。不过,饭就不和你们一起吃了赶不及。” “你也过来?那幸苦你了。” “瞧你,又客气话,做姐夫的,望候受伤的舅子,不是该当的?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你过来……阿玛和额娘,一定很高兴。” “嗯。然后,我就接上我老婆,咱们两口,一块儿回家。” 敦柔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以手掩口,妙目流波,朝着丈夫,转了一转,放下手来。轻轻叹了口气,正想“无论如何,这个事儿,多谢你了”。念头一转,想起另一个事儿来,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今儿个晚上,你……在哪里……过呢?” “自然是苏州胡同你这儿呀。” “可是,按日子。今儿,你该去丽姐姐那儿的……” “无妨,我已经派人给她打过招呼了,你们家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必定是通情达理的。” “那”敦柔公主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也好。” 接着,嫣然一笑,“到时候,我还给丽姐姐一就是了。” “好,”关卓凡笑道,“我成了‘足球’了,给你们踢来踢去。” 敦柔公主差点儿想,“你是‘橄榄球’才对,我们两个,抢来抢去。”轩军大规模推广“足球”和“橄榄球”,敦柔公主是晓得这两样东西的。 不过,这种闺房调笑的话,她是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出口的。 出口的,还是这么一句:“无论如何,这个事儿,多谢你了。” “又来好罢,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你要我怎么谢呢?” 关卓凡微微压低了声音,一脸坏笑:“今儿晚上,我若要弄点儿什么新鲜花样,你可不许扭手扭脚的。” 敦柔公主的脸,“刷”的一下,红得透了,轻轻的啐了一口,低声嗔道:“你这个人!” 心想:这个人,怎么跟……那个贾琏似的呢? 微微定了定神,斜乜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要不然这样吧,今儿个晚上,我把熙送给你,如何?我晓得,那个丫头,可是……馋你已经馋了许久了。” 哟,“馋”?这个字眼儿妙! 关卓凡笑嘻嘻的道:“那不行!熙怎么能‘截’她主子的‘胡’?” “哟,别假客气了,嘴上硬气,心里着急,吃亏的,可是你自个儿!到时候,后悔,可就晚喽。” 敦柔公主这副娇嗔婉转、含酸微妒、巧笑嫣然的样子,可不大常见!关卓凡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将她一把抱起,敦柔公主“哎哟”一声,关卓凡已坐了下来,将她打横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光白日的,你……你做什么呀?” 关卓凡轻轻的在她面上香了一香:“光白日?又如何?眼下可是咱们的‘二人世界’再者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敦柔公主羞不可抑:“你!……” 关卓凡已经上下其手起来,敦柔公主用一种喝醉了酒般的语调,低声道:“你,还要会议呢……” “不妨事!你不晓得你老公?愈这么着,精气神儿愈足!” 一边动作,一边道: “我想,熙怎么都不能漫过她主子去的要不然这样吧,晚上,咱们就叫熙在一旁伺候着,抽空儿,我给她一点儿甜头吃吃,就是了……” “嗯……嗯……啊……啊?” 敦柔公主被丈夫揉搓的浑身发软,他话中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待终于想清楚了,脑子里微微“嗡”的一声:爷!那不就是 关卓凡一边大动,一边气喘吁吁的问:“怎么样啊?我的公主?” “嗯……嗯……啊……随你吧,反正,都是你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 左右逢源,尽入掌握 敦柔公主到了石大人胡同,先见了睿王福晋。 这两个女人,原来的关系是姑嫂,敦柔公主嫁给了关卓凡,自动长了一辈儿,现在的关系,变成了婶子和侄媳,敦柔公主是叫睿王福晋“六嫂”睿王也行六,抑或叫她的乳名“蓉姑”;睿王福晋是叫敦柔公主“三婶”,还是“公主”反正“敦妞儿”是肯定不能再叫的了狮子也不晓得。 总之,两个女人执手相看泪眼,对坐唏嘘一回,然后,睿王福晋就带敦柔公主去看载澄。 载澄一见到姐姐,立即放声大哭可怜他到现在,都不晓得,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怎么来的。 敦柔公主虽然心痛,却不肯再哭了,再者了,听载澄哭起来,一副中气充沛的样子,晓得他确实只是皮肉受伤,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于是反板起脸来,教训了弟弟几句,你惹阿玛生了好大的气,大大不该;又阿玛教训你,都是为了你好,云云。 载澄对二姐,一向又爱又怕,被敦柔公主训了几句,哭声渐渐止住了。 睿王府已经备好了一架特别的车子将车里的座位拆掉,换上一张竹编软榻,这是因为,载澄脊背上、屁股上,都是鞭伤,无法坐、靠,只能俯身趴着。 敦柔公主称谢不已,将载澄安置好了,辞了睿王福晋,打道凤翔胡同。 进了府,见到额娘,恭王福晋又惊又喜,母女两个,自然又有一番泪眼唏嘘,不过。恭王福晋总还算还把持的住,没有大放悲声。 待看到载澄浑身是伤的样子,恭王福晋终于忍耐不住。放了声儿,又哭又骂。什么“不争气的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好”,诸如此类。 敦柔公主劝住了,吩咐人送澄贝勒回房歇息,然后问道:“阿玛呢?” “唉,你回来之前,他就走了回香山碧云寺了,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敦柔公主大出意外。 关卓凡亦颇出意外。 仔细想一想。恭王此举,大约有以下两方面的用意。 第一,为了儿子。 敦柔公主去睿王府接载澄回家,恭王福晋不一定晓得,但恭王是很可能已经收到消息了,他不在家,就没人拦着载澄入府,“反正这个孽障,我是不打算要的了”之类的话,就可以当做没有过。 恭王下一次从香山碧云寺回来。应该不是一、两后的事儿,到时候,载澄这桩公案。也淡了下去,没有理由旧事重提,再赶儿子出府的。 第二,为了自己。 恭王此举,乃是“自污”,其用意,睿王明白,关卓凡明白,就是敦柔公主。隐隐约约,也是明白的。此举于恭王。其实是非常委屈和痛苦的,他也实在不想继续呆在府里。接受络绎不绝、各怀心思的“慰问”尤其是关卓凡的。 于是,索性就躲了出去。 不过,恭王此时回碧云寺,也有不相宜之处皇帝正在重病之中,懿亲重臣,都有“侍疾”的义务。当然,这个“侍疾”,不是指“亲尝汤药”,呆在自己的衙门或者家里,随时听候招呼就好。 恭王远远的躲到山里去,给人一种“不关我事儿”的感觉,如果有言官参上一本,搞不好,又得摘一颗东珠什么的。 不过,也可以认为,这是他另一种“自污”的方式。 如此决绝,关卓凡不禁感慨:恭亲王奕?,这位开创了中国近代化进程的第一人,真的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告别政治这个大舞台了吗? 还有一番感慨,是对于载澄的。 这件事情中,载澄身罹之祸,自然不能同他的堂兄相提并论,可是,皇帝既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就无所谓无辜不无辜,载澄却实实在在是无辜的。关卓凡感慨的是,在达成某个崇高的目标的路上,有多少无辜者的身体乃至尸体,会被踩在脚下? 恭王虽然不在家,但关卓凡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晚饭过后,造访凤翔胡同,慰问他的“六嫂”以及“侄子”。皇帝的惨状,他选择回避亲眼目睹,载澄的哀痛呻吟,却无法视而不见,于是,那番感慨,更深了一层。 之后,关卓凡携敦柔公主回家。 当晚上,苏州胡同敦柔公主府的“绘萃苑”内,公主和额驸敦伦之时,熙如何“侍寝”,轩亲王百忙之中,又如何一身二用,左右逢源,“抽空儿”,给熙“一点儿甜头吃吃”,狮子未曾亲睹,于各位看官,实在无可奉告,见谅。 * 皇帝“花之喜”祸及他人,载澄不是唯一一个因此倒霉的,他只是第一个,之后,陆续有来。 第二个触了霉头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崇祥。 崇祥娶了一个妾,摆酒请客,叫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了半的戏。这个事儿,搁在平时,十分正常,但是,现在正值皇上“花之喜”,于是就被人抓住了痛脚。 上折参他的,是今年春闱蟾宫折桂、新点了庶吉士的宝廷。 本来,只有“国丧”期间,才禁止臣子嫁娶庆吉,没有“上头”生个病,“下头”就不许娶老婆、不许请客听戏的,但是宝廷的妙,“圣躬‘花之喜’,正宜静心珍摄,丝竹檀板,嘈切喧嚣,讵忍闻之?” “讵忍”之前,并无主语,那么,到底是“圣躬讵忍闻之”呢?还是你崇祥“讵忍闻之”呢? 如果是前者,就是,“圣躬”被你家的“丝竹檀板,嘈切喧嚣”打搅到了,以致无法“静心珍摄”当然,真是如此的话,考虑到“圣躬”身处深宫之中的事实,则“圣躬”的听力,实在很好;如果是后者,就是宝廷接下来的,“该员实我满洲中无人心者!” 这句话,又狠辣、又实在,意思是,如果是汉员,或者普通老百姓,要求就不能这么高,不是“国丧”,就不好禁止人家嫁娶庆吉,可是,你是满员啊!你这么干,还特么有“人心”么? 宝廷虽然是责备求全,但“花之喜”确乎不同于普通毛病世祖章皇帝出花的时候,还禁止民间“炒豆燃灯”呢!因此,大伙儿也并不以为这个指责过分了,加上宝廷的声光,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崇祥只好自认倒霉,上了折子,请辞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的差使。 上谕很快下来了,准崇祥开缺,所遗之缺,着步军统领衙门左营翼尉蔡尔佳递补。 这一来,有心人就能看出一点名堂来了。 这个蔡尔佳,同轩亲王的渊源,十分深厚,他们二位,据是一块儿从八里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甚至有这样一种传,蔡尔佳和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阿尔哈图,都是轩亲王的拜把子兄弟,不过,这一点,无从证实,一谈到这个话题,不论谁来发问、不论如何拐弯抹角,当事人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蔡尔佳和阿尔哈图一样,在辛酉政变中,都是跟着轩亲王,立过大功的人,有了这么一份擎保驾的功劳打底儿,就算是“简在圣心”,由他来坐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的位子,也没有人能什么。 还有人,崇祥触这个霉头,是被“秋后算账”了。 崇祥是倒霉在前年的那桩“揭帖案”上。 “揭帖案”案发于桦皮厂胡同,那是步军统领衙门北营的辖区,而北营归右翼总兵管辖,但是,抓住“聚贤馆”贼人的,却是左翼总兵的人,即阿尔哈图的人。这也罢了,关键是,当时北营的翼尉德禄“凑巧”领队经过,坚持要把嫌犯交由他来处理,左、右翼双方,为此几乎火并起来。 如此“凑巧”,是可疑之一;翼尉很少亲自带队巡夜,是可疑之二;可疑之三,是德禄当时急了眼的态度,如果不是左翼的人,亮出了关卓凡“格杀勿论”的手谕,再看见轩军军调处的人,已经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这个事儿,还不晓得如何收场。 当然,最可疑的,是德禄的出身:他原来是瑞王绵忻一系的人,绵忻死后无嗣,文宗做主,将惇王的儿子载漪过继给了瑞王。那么,这个德禄,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算作是惇王的人了。 后来都晓得了,“揭帖案”的幕后主使,就是现已终身圈禁的惇王。 办“揭帖案”的时候,德禄以及他带的这队步军,都被看管了起来,审讯的结果,德禄也确实是“奉命行事”,只不过,这个结果,没有正式公布。 德禄奉的,自然不是崇祥的命,不然,崇祥不可能在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的位子上呆到现在,不过,“领导责任”是逃不掉的,当时,为求政局安定,“上头”不愿株连过广,没动崇祥,现在,应该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整个步军统领衙门,除了一个不管实事儿的“九门提督”,其余的,统统落入关卓凡的手里了。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三百六十五里路 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的“花之喜”上,在这个背景下,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的开缺、补缺,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轩亲王“任用私人”的举动,除了“秋后算账”大伙儿心照不宣之外,更多的被解读成是为了加强北京城内外治安的管控,以防“圣躬不豫”引起人心浮动而致朝局动荡,而这,是可以理解滴。 也自然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嘛。 可是,另外一件事情,本来是计划大张旗鼓地宣传、庆祝的,各种大吹大擂的方案都做好了,却也因为皇帝的“花之喜”,不得不取消了一切庆吉,这就大非关卓凡的本愿了。 这件事情,就是京津铁路的竣工以及试通车。 这是本时空中国开启近代化、工业化的进程后,迄今为止,取得的最具标志性的一个成就,并且完完全全出于关卓凡本人之手,实实在在,“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本来,不论是为自己“加持”,还是借此进一步改变人们的观念,为之后的深化改革“发酵”,都应该大肆宣扬、大书特书的。 唉,可惜,可惜。 京津铁路,并非中国的第一条铁路——第一条铁路,是去年竣工的唐津铁路,亦完完全全,出于关卓凡之手,不过,二者对于普通中国人的震撼和冲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唐津铁路是以外运开平矿务局所产煤炭的名义修建的,竣工之后。暂时亦以货运为主。普通国人。不大感觉得到这条铁路和自己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京津铁路可就不同了! 京津铁路的北京总站,就设在正阳门外,它的铁轨,平行于北京城内城的南城墙,彼此相望,每一个北京人,都能够看见。遥远的际,浓烟滚滚,接着,长长的火轮车,出现在地平线上,吞云吐雾,一路呼啸而来。 这份震撼,几乎难以用言语形容。 对于朝臣,皇帝“花之喜”是最大的一件事,但是。对于北京城的普通老百姓,火轮车开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是最大的一件事,人们彼此奔走相告,市井阛阓日常闲谈,话题亦必少不得“火轮车”三字。 去年的春,关卓凡和带领“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约翰逊副总统,共同主持唐津铁路的“通车剪彩”,之后,一起登上中国的第一列火车,奔赴一百八十六里之外的唐山,参观“一期工程”已基本完工的开平矿务局。 在唐山,彼时的轩郡王和约副总统,再次主持“剪彩”仪式——庆祝开平矿务局正式“投产”的“剪彩”仪式。 回到大沽后,轩郡王、约副总统第三次“合作”,共同打下“京津铁路”的第一口道钉。 一年多之后的今,京津铁路如期竣工。 唐津铁路南止于大沽,京津铁路则东起于大沽,二者在此衔接,共同成为日后的“京奉线”的南段。唐津铁路全长一百八十六里,京津铁路的长度,则几乎是这个数字的两倍,长达三百六十五里——嗯,这真是一个非常凑巧、非常有趣的数字。 京津铁路的北京总站——正阳门火车站,中西合璧,很有特色。 原时空的正阳门火车站——当然,在原时空,那是四十四年之后的事情了——是一座穹顶欧式建筑,关卓凡以为,这个火车站,实在是太特么、太特么难看了!除了建筑本身像个爆发的欧洲国的乡下土财主,最要命的是,它和旁边的正阳门城楼以及城墙,太特么、太特么不搭调了! 看得我都想学义和团,一把火烧掉它算了! 卢浮宫和玻璃金字塔那种强烈对比的把戏,真不是谁都玩儿得了的。 关卓凡决定,正阳门火车站,建筑主体,采用英国乡村建筑风格,方方正正,简洁大方,实用性也高,基本就是原时空马家堡火车站的翻版。不过,火车站主体建筑的屋顶,却是采用中国传统的重檐歇山式的“大屋顶”;其中,钟楼的屋顶,也是中国传统的重檐四角攒尖式。 对,就是我们很熟悉的那种“仿古建筑”。 关卓凡“在古而仿古”,并不仅仅出于审美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为了减少来自于保守派的阻力。 英国乡村建筑风格,粗粗看过去,同中国传统建筑的“开间”,有一定的相似度,加上外墙用清水砖,整体的视觉感,和中国的城楼、城墙,本就颇为契合,现在,再加上一个重檐歇山式的“大屋顶”,火车站和正阳门城楼之间,彼此还真不觉得如何突兀。 还有,关卓凡声称,屋顶在上,这是“中上西下”,是以华夏之优秀传统“高屋建瓴”,是俺们压住了洋鬼子,云云。 除此之外,火车站的总体布局,关卓凡一力主张,采取了类似中国传统的四合院的结构,有南房、北房以及东、西两厢的名堂,是一种“分庭院”式的布局。 关卓凡并不是什么建筑专家,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有足够的“外行指挥内行”的底气——因为,原时空改造老北京站的时候,就是这么干滴。 关卓凡弄出来的这个四不像,确实大大地减少了守旧派的抵触心理。 当时,关卓凡拿着设计图纸,亲自跑到内阁,口沫横飞一番之后,就连倭仁都认为,这个“火车站”,实在是“中体西用”,洋鬼子的东西,只不过是拿来点缀点缀,骨子里,都是俺们老祖宗的东西啊,不坏,不坏。 不过,火车站竣工了,倭老先生却伊人已去,唉,看不到这个时代标志性的保守人物,在最具象征意义的新生事物面前,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了,伤感。 正阳门火车站开了个头,中西合璧的“大屋顶”建筑,在本时空,以一种关卓凡未曾预料到的速度流行开来,不久之后,遍布全国——不过,这是后话了。 正阳门火车站是客、货两用的,客运大楼的建设,已基本收尾,栈场则还在施工之中,路线、车辆,正进行着紧锣密鼓的调试,计划是先通客运,再通货运。 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想的到,这条铁路第一批成规模的乘员,是军队。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二章 恭代缮折 军机“叫起”,关卓凡向慈安禀告京津铁路经已竣工,慈安脸上一片茫然,她基本上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的重大意义,“标志性”、“里程碑”神马的,更加是谈不上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慈安对新生事物的感觉相对比较迟钝的缘故,换了其他的事情,大约也差不多——她目下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皇帝的“花之喜”上。 自皇帝的“花之喜”确诊以来,每一次军机“叫起”,慈安都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看折子,固然犹坠五里雾中,不知其所云,关卓凡为她讲解折子的那些话,也是进不到耳朵里边儿去的,关卓凡之外的大军机,即便跪在地上,按规矩不抬头仰视,也能感觉到,母后皇太后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很快,每一次“军机叫起”,对“上头”和“下头”,都成为一种尴尬和折磨了。 这个情形,慈安自己是比谁都清楚的,几下来,别人还没有怎么样,她自个儿先忍不住了。 “唉,我目下这个样子……”慈安叹了口气,“实在是叫没有法子!皇帝‘见喜’,我不能不把精神头儿,放多些在他身上——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儿子,这个,你们大约是能够谅解的。” “是,是!”关卓凡道,“圣躬系下四海之重,全靠母后皇太后慈怀曲体,悉心教养。” 慈安愣了一会儿,大约想明白“慈怀曲体”是什么意思了,才道:“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耽误了国事!太医了。一十八过去,只是闯过了最难的关隘,之后,依然要仔细调养,不可疏忽大意,前前后后,总要三个月左右的光景,才能够彻彻底底的恢复过来。不留下什么首尾。” 到这儿,又叹了口气,“一十八过了,我大部分的精神头儿,大约还是得放在照料皇帝上面,这接下来,可还有好几十呢,如果我总是这个样子,必定会耽误正经事儿,咱们。总要想个妥当些的法子出来才好。” “这……” 大军机们都觉得为难,不论俺们想出什么法子来。都等于间接承认母后皇太后于“垂帘”一事,“力不能任”——慈安的情形,虽事出有因,不无可谅之处,但这个话头,实在太敏感了,不适合由臣子来“妄议”的。 再者了,皇帝——太后的活儿,难道还有人可以代劳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话。 打破沉默的,是慈安自己。 “我想这么着好不好?”慈安道,“关卓凡——” “臣在。” “这段日子,你就辛苦辛苦,代我批折子好了——嗯,就三个月吧,等皇上的‘花之喜’过了,咱们再换回来。” 慈安的轻描淡写,军机大臣们听在耳中,却如滚雷惊,都是大大一震。 这叫“恭代缮折”,正常情况下,只有在皇帝病重、无力亲握朱笔之时,才不得不行的一种权宜之计,由皇帝于病榻口授,亲信大臣在折子上“恭录”,其实质,依旧是皇帝在“宸衷独断”、“亲裁大政”,亲信大臣不过充当了一个书记员的角色。 而且,这个“恭代”,亲信大臣不过是拿几个有限的“成语”,如“览”、“阅”、“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交部”、“依议”,以朱笔恭缮于折子之上,原则上,并不允许添加其他的议论、指示,因此,并无大权旁落之虞。 可是,慈安叫关卓凡“批折子”,第一,“口授”是绝对不会有的了——她若能“口授”,就不需要关卓凡来“批折子”了;第二,也不可能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内,每次总是只批复一两个字、三四个字的“成语”,那样的话,许多事儿,根本就办不明白。 如此一来,一切进退陟黜,就是直接出于关卓凡本人之意旨,关卓凡所行的,几乎就是真正的皇帝的权力,或者——摄政。 这么做,已经不存在什么“大权旁落”的问题了,慈安向关卓凡移交的,就是“大权”;问题应该是:三个月之后,这个“大权”,还回得来吗? 之前的“黄白折”制度,关卓凡只是“看折子”,只是和慈安同时——有时候会更早一些——获得折子上面的信息,然后,在军机“叫起”的时候,对如何批复这份折子,向慈安提出建议——虽然,这基本上就是个形式,关卓凡提出的建议,慈安从没有不同意的。 可是,形式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表明谁是“话事”的,谁是“办事”的,现在,“话事”和“办事”的界线,几乎不存在了。 这些关节、出入,母后皇太后想过没有?想透彻了没有? 大军机们屏息以待,等候关卓凡的回答。 “臣惶恐,怕是力不能任。” 这口气…… “你别客气了,”慈安笑了,“怎么会做不来?你把军机‘叫起’时给我的那些话,写到折子上不就结了?这个,同先头的安排,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吧?嗯,也不会花多你多少辰光吧?” 没有多大的分别?! 想了一想,慈安觉得,自己的话中,略有不妥之处,补充道:“我不是你不辛苦,我是,这么着,不会耽误到……其他的什么事情吧?” 难道,母后皇太后以为,“这么着”,仅仅是……轩亲王增加了一点儿工作量? “回母后皇太后,这个,倒是不会的。” “那就好——就这么办吧!” “这……是,臣谨遵懿旨,勉力去做。” 大军机们的心头,又是大大一震。 “不过,”关卓凡道,“一切大政,出于圣裁,臣恭代缮折之后,总还要请母后皇太后御览的。” 慈安愣了一愣,道:“好吧,我就再看一眼。” 她真的就是“再看一眼”。 关卓凡批过的折子,军机“叫起”的时候,拢在一起,放到御案上。慈安拿起一本,打开,“看一眼”,合上,放到一边;然后,再打开一本,“看一眼”,合上,再放到一边。 如此,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十几本折子,就都全“看”过了。 然后,母后皇太后亲**代,“就这么办吧。” 这就是关卓凡口中的“一切大政,出于圣裁”。 “黄白折”制度,表面上一切如旧,还是黄折子送钟粹宫,白折子送军机处或朝内北街,但事实上,送到钟粹宫的那份黄折子,慈安已经不看了。 一切都不同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三章 给母后皇太后叩喜 关卓凡“恭代缮折”之后,每日军机“叫起”依旧——这是少不得的,因为关卓凡批过的折子,需要慈安“看一眼”,且这“一眼”,须当着大伙儿的面“看”,不然,“一切大政,出于圣裁”的法,就不大扎实了。 不过,军机“叫起”的时间,却因此大幅缩短,几乎到了无事可议的程度。在慈安看来,关卓凡既然“空”出来这么多辰光,就不妨派多一件差使给他,于是,每日军机“叫起”之后,母后皇太后移驾养心殿西暖阁,听取太医院回禀皇帝一日的病情变化,轩亲王“随侍”。 关卓凡之“随侍”,不是端茶倒水,他的任务,是为慈安做太医的譬解。太医讲解脉案和回禀病情的时候,某些话形同背诵医书,慈安听得不是很明白,有的时候,甚至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误解了太医的意思?或者,太医的某些意思,自己会不会没有听出来?心里一直不是十分踏实,现在,有关卓凡在身边,她就放心了。 这个差使,并不是关卓凡爱干的,但他当然不能推辞,不过,也有一样好处:他可以借这个由头,为日后可能发生的“大事”,先在慈安那里打个底儿,“预留地步”。 魏吉恩留在太极殿,王守正过养心殿回话。 “昨儿个大解已通,”王守正,“进了两次鸡茸粥,这是挺好的征象。” “是吗?”慈安喜上眉梢,“好几了,一直大解不通。可不是憋坏了?” 顿了一顿。满怀期待地问道:“这样一来。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王守正的话,重其实在后半句,但慈安留意到的,却是前半句。 “呃,”王守正微微犹豫了一下,“回母后皇太后,‘出花’,大解不通。其实是正常的证象,倒是不足为虑;臣‘挺好’,指的是皇上能进膳了——‘出花’是极折腾人的事情,若始终没有胃口进膳,铁打的身子骨儿,也是扛不住的。” 顿了一顿,“不过,大解通了,对进膳多少也是有所助益的,如此♂♂♂♂,→∞来。也算是好的证象。” “啊,是这么回事……呃。那,大解不通,倒算是……‘正常的证象’,这,又是怎么个道理呢?” “回太后,”王守正道,“‘出花’,‘证属重险’,不过,‘重’也好,‘险’也好,只要‘顺’,就不可怕,怕的是‘逆’。” “‘顺’?‘逆’?呃,那是什么?” “回太后,”王守正道,“拿解手来,大解不通、解短赤,都是‘出花’必有的证象,没有的话,反倒不对了,因此,都可以算是‘顺证’;反之,若大解泄泻,一日多次,对‘出花’来,就是‘逆证’了。” “‘逆证’会怎么样呢?” “这……”王守正俯了俯身子,放低了声音,“就非臣下所忍言了。” 慈安晓得他的意思,不由打了个突。 不过,秀眉微蹙,努力思索,还是想不明白:大解不通,叫“顺证”,大解泄泻,叫“逆证”,这不倒过来了吗? 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求助的神色。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道:“启禀母后皇太后,花原是胎毒所蕴,一定要‘发’了出来,且‘发’的愈透愈好,这个‘发’,其实就是病人拿自己的‘本源’,同胎毒作战,力图将胎毒赶出体内;这战场,就是病人的身子骨儿。” 顿了一顿,继续道:“本源和胎毒,彼此攻防,战况极其激烈,发烧恶寒、大解不通、解短赤、口干喉疼、惊悸烦躁,都是鏖战之表症——王守正,不晓得我的对不对?” “对,对,对!”王守正连连头,“回太后,轩亲王所言,精辟透彻,切中肯綮!” “既在鏖战,”关卓凡道,“明本源正全力以赴,攻击胎毒,纵然胜负未分,至少,敌我双方,也是个相持不下的局面,我方未露败相,此谓之‘顺证’;可是,若大解泄泻,便明我方支持不住,丢盔弃甲——那口气,已经泄了!” 慈安悚然而惊:“啊……” “请太后留意,”关卓凡道,“花之毒,乃是‘胎毒’,不同于咱们平日的‘热毒’、‘寒毒’、‘湿毒’,等等,驱胎毒于体外,只能够靠‘发花’,‘花’发的愈透,胎毒被赶出来的,就愈多,‘泄泻排毒’那一套,于胎毒,却是全然用不上的。” “啊,你这么,我就都明白了……” 罢,慈安看了关卓凡一眼,心想:幸好有你在旁边儿,不然,谁晓得什么叫“顺”?什么叫“逆”? 由此想到,叫“他”批折子,军机“叫起”的时间大幅缩短,才得以腾出空儿来,陪自己接见太医,这个安排,现在看来,真是十分之正确! 不过,是“空儿”,于“他”来,却是更忙了吧!军机“叫起”之后,要陪自己见太医;军机下值,回到家,要一份一份的批折子,唉,真是……辛苦你了! 想到这儿,慈安的目光,不自主的变得柔柔的了:等皇帝病好了,一定要好好儿慰劳慰劳你! 嗯,该怎么慰劳“他”呢? 慰劳…… 母后皇太后的脸儿,突然莫名其妙变红了。 她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心也怦怦的跳了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目下正在什么事儿?我,我,唉,我都想些什么呢! 荒唐,荒唐! 她做贼心虚地偷觑了另两个人一眼,王守正跪在地上,按规矩不敢抬头,自然是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的;“他”呢,半侧着身子,应该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吧? 放下心来,定了定神,道:“怪不得‘出花’这么遭罪!两支兵马,在身子里边儿,冲来冲去的,怎么受得了啊!” 顿了顿,道:“待皇帝的‘花’都发出来了,可要好好儿的将养将养!” “是,”关卓凡道,“太后所见极是。” “可是,”脸上红晕未曾尽褪,母后皇太后已是忧形于色:“唉,皇帝的禀赋弱,这‘本源’,似乎一向不大强的……” 话没完,觉得实在不大吉利,打住了。 这一次,关卓凡没有接口,更没有虚安慰慈安,他是用沉默来表示赞同慈安的皇帝禀赋弱、本源不强的法——就是要加强你的这个认识和印象。 话的是王守正。 “太后圣明,正因为皇上的底子不算太强,所以,‘出花’的这些日子,要严防外感一类的额外的毛病——呃,出花的时候,病人身上,是不敢有其他的什么毛病的,这个道理,同轩亲王方才的打仗,是一样的,两军对垒,势均力敌,难解难分,这时候,突然杀出另一支人马,打横插过来,这个仗,就难打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 这个话头,他本来是想亲自出马,替王守正引出来的,不想自己还未开口,王守正就主动跳了出来,看来,“别的毛病”,真的是王院判的怨念啊,和自己一样,都在准备着“预留地步”啊。 “对,对,”慈安连连头,“一会儿,我再交代交代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人,可要伺候周到了,不敢叫皇帝着凉感冒!” 顿了一顿,“不过,现在时热了,没那么容易‘外感’,这个,倒比时冷的时候‘出花’,要好些吧?” “回太后,”王守正道,“捂得太过,依旧可能‘热感’的。” “啊?啊,也是,也是,要当心,要当心!” 接下来的几,不晓得是“当心”的缘故,伺候的果然“周到”,还是太医请脉殷勤,开的药对症,皇帝的病情,真的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胃口,除了能进粥,还能进些馄钝之类的半干半稀的食物;喉咙也不怎么痛了,嘴巴里,也没有那么干了,胸口也没有那么火烧火燎的难受了,晚上也能够睡得着觉了。 最重要的是,“花”发的愈来愈密了——密也罢了,关键是既密集又饱满,大粒的愈来愈多,粒的愈来愈少,那些大粒的,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很有儿“珍珠豆”的意思了。那种乱糟糟粘连一片的“花”,愈来愈少了。 王守正和魏吉恩两个,虽然不敢把话得太满,但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 尤其是魏吉恩,许是想到了四品京堂的帽子就在头盘旋着,随时都能掉了下来,欢容难抑,每次向母后皇太后讲解脉案,若有他在场,一定口称“臣给母后皇太后叩喜!”,皇帝“进白菜猪肉馅儿的元宝汤”了,要向母后皇太后“叩喜”;皇帝晚上“歇得安了”,要向母后皇太后“叩喜”;“花”发的好,更加是要向母后皇太后“叩喜”了。 害得慈安不止一次,以为皇帝的“花之喜”,已经过去了。 当着慈安的面儿,关卓凡不好什么,但下来之后,他不得不通过王守正,提醒魏吉恩,话不好的“太满”了。 可是,关卓凡自己,也不免暗自嘀咕:这么搞下去,皇帝的花,会不会真的就此痊愈了呀? 那,可就麻烦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送丧? 皇帝的病情,愈来愈是乐观,有的“花”,已经开始结痂,太医的脉案,不止一次,出现了“症候大佳”的字眼。△, “症候大佳”,全靠“花”发的透了,而“花”发的如此之透,慈安以为,实赖供奉“痘神娘娘”,大见效应,“痘神娘娘”大发慈悲,终于将“五毒神痘”从皇帝的体内收了上来! 算算日子,已是皇帝“花之喜”的第十二,看看情形,可以准备恭送“痘神娘娘”出宫喽! 这个“恭送”,潜台词是:您既已经吃饱喝足,连吃带拿,现在,可以走了吧?求您了,走了后,就千万别再回来了! “痘神娘娘”的神像,从养心殿请到了御花园里的钦安殿,这个过程中,慈安亲自拈香下跪,致礼上祭。 本来,这个活儿,应该由病人的生母来做的,但皇帝的生母现在津,嫡母自然就义不容辞了。 还有,皇太后致礼诸神,一般来,只有对佛祖和观音才会下跪,“痘神娘娘”的位份,在神佛体系之中,其实非常之低,又是一个“恶神”,本当不起母后皇太后的一跪的。但慈安毫不介意,不但下跪,还口称“信女钮钴禄氏恭请娘娘凤驾”。 观者、闻者,暗地里都,母后皇太后真正是慈母心肠,爱子心切! 还,母后皇太后如此“给面子”,这位“痘神娘娘”,若还赖着不肯走,就未免太无赖了。 大红的地毡,从养心殿的明堂开始,一路铺出养心门。左折而东,出遵义门,再左折而北,沿西一长街,一路铺了过去,经近光右门、长康右门。右转入琼苑西门,进御花园,再左折入一门,最终进入钦安殿。 “痘神娘娘”的神像,就踏着这条极长极长的红地毡,从养心殿“移驾”钦安殿。 嘿,这份“礼遇”,就是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看了也得流口水吧? 按规矩。“痘神娘娘”在钦安殿,再吃三的供奉,然后就“礼送出宫”。 看见“痘神娘娘”移驾移得热闹,有太监就,宫内各处,有许多“神牌”、“神主”,像福建宫花园的妙莲华室、凝晖堂、广生楼;乾清宫东庑的圣人前、药王前;坤宁宫的西案、北案、灶君前、东暖阁佛前;东六宫东边的穹宝殿……等等等等,就是御花园。除了钦安殿、一门,也还有千秋亭、斗坛——这些地方。都供着神佛,这个,“圣子有百神呵护”,除了“痘神娘娘”,宫里边儿的别的神仙,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啊? 话传到了慈安耳中。她深以为然:一碗水端不平,得罪了其他的神仙,就不好了!于是,派内务府大臣,代表圣躬。到上述地方,一一拈香致礼。 办这个差使的,是几位内务府大臣中排名较后的明善。 “痘神娘娘”的“移驾”,以及之后的“礼送出宫”,按例都由内务府办差。不过,内务府大臣中“掌钥”的宝鋆,借口自己不熟悉相关规例,向慈安推荐明善主责其事,明善还以为宝佩蘅“买了花炮给我放”,于是,兴兴头头,走马上任。 事实上,宝鋆是另有心思的。 朝臣中的读书人,则认为,宝鋆不肯办这个差,是理所当然的,宝佩蘅的士林风评,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人好歹是正牌子进士出身,正经的翰苑前辈,这个“痘神娘娘”,不晓得是哪里冒出来的佐杂神仙,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宝佩蘅怎么肯替她办差? 既然“痘神娘娘”相关事宜,都归明善办理,那么,由此生发出来的替宫内诸神上香的差使,就顺理成章地派给了明善。 明善办差办得兴头,向慈安“交旨”的时候,进一步建议,单是拈香致礼,怕是还不足够,应该将“诸众圣,晋加封号”,就是,升神佛们的官儿。 慈安糊里糊涂地“照如所请”。 明善回到内务府,立即行文礼部,钦奉懿旨,如此这般,你们赶紧的,替满神佛加官进爵啊! 礼部尚书万青藜、侍郎方鼎锐看了公文,都认为内务府胡闹,真这么干,传了出去,一定被当成笑话来的,可是,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毕竟已经点了头,怎么办好呢? 无奈之下,万青藜、方鼎锐两个,带上内务府的公文,来向关卓凡请示。 关卓凡看过公文,笑了一笑,道:“照斋、子颖,这个事儿好办,你们就这么回母后皇太后,对鬼神崇功报德,本是应该的,可是,总得等到圣躬真正大安了,才谈得上‘酬功’一层——这就像军功,没有个仗还在打着,就封官进爵的道理吧?” “照斋”是万青藜的号。 万青藜、方鼎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另外,”关卓凡道,“正经的神佛,都是有肚量的。譬如,钦安殿供奉的主神,乃是真武大帝,可本朝重修钦安殿的时候,置于宝顶之内,用以‘镇殿’的,却是密宗的经卷,照斋,是这么回事吧?” 万青藜微露尴尬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看向方鼎锐。 方鼎锐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儿,王爷真正渊博!这个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是听宝佩蘅的,他呢,是听内务府的人的——重修钦安殿,是内务府经的手。”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可以,钦安殿经己佛道合流——也没见玄上帝有什么意见?如今,‘痘神娘娘’借玄上帝的地头,吃几供奉,不也彼此揖让,一团和气?反正也没有吃掉玄上帝的那一份儿!” 玄上帝,即真武大帝。 “所以,”关卓凡道。“请母后皇太后放心,一码归一码,咱们供奉‘痘神娘娘’,别的神佛,断不会因此吃醋的,撒痘、收痘。本来就是她的职司嘛!” 顿了一顿,“最关键的是——你们要禀知母后皇太后,不该比较的,可不敢胡乱比较!咱们现在供着那位‘痘神娘娘’,是求着她早些出宫走人,难道,咱们也求着其他的神佛,和‘痘神娘娘’一块儿出宫走人不成?” 万青藜、方鼎锐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皇上大安,”关卓凡道。“照太医的法,总要三个月上下,三个月后,谁还记得这个事儿?就这么搁着,‘阴干’了它就是了。” “是,谨遵王爷训谕!” 万青藜、方鼎锐按照关卓凡所授,如此这般,回禀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自然“从善如流”,替神佛们加官进爵的事儿。就搁下来了。 “痘神娘娘”在钦安殿吃供奉的三里,皇帝的病情,愈发的“顺”了。 结痂的“花”愈来愈多,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脱痂,脉案上写的。是“痂疤渐红,症候大佳”——再一次出现了“症候大佳”的字眼;以目视之,也确实是“皮色渐见光润”。 到了第三——也就是皇帝“花之喜”的第十五,虽然距一十八的“危险期”结束,尚有三。但太医已有七、八成把握,“最难的关隘”,应该已经过去了! 看来,“痘神娘娘”去意已绝,可以“送娘娘”啦! 这场底下最古怪的“喜事”,总算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喜气”。 参与“送娘娘”的人士,是在京王公和宫中执事,不包括朝廷大臣。这个意思,是供奉、恭送“痘神娘娘”神马的,不属国家正式的祭祀,且事涉怪诞,不敢屈国家大臣服其事,由病人自己的亲属和仆役来做就好了。 不过,阵仗依旧非常之大。 在京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以及身上有差使的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尽数与会。 只除了恭亲王一人——他还呆在香山碧云寺。 诸王公先奉母后皇太后至紫禁城北的景山寿皇殿行礼。 寿皇殿供奉着圣祖以下,包括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诸帝的“圣容”,这是向祖宗回报皇帝病情、感谢祖宗保佑、请祖宗放心的意思。 之后,母后皇太后回宫,诸王公则随侍“痘神娘娘”,自钦安殿出发,一路向南。 母后皇太后极其礼遇“痘神娘娘”,“痘神娘娘”神像之前,是全副的皇太后仪仗,之后,是九条纸扎的“龙船”和数不清的纸扎金银玉帛。 这条长长的队伍,一路鼓乐吹打,由北而南,穿过紫禁城,出午门,再出大清门,在大清门前的棋盘街停下,那里已经事先备好一座祭坛,“龙船”和“金银玉帛”尽数送上坛去,然后举火焚之,一时之间,烈焰飞腾,火光熊熊。 好,“痘神娘娘”连吃带拿的,想来该心满意足啦。 不过,没想到的是,南风忽起,送娘娘的一众王公站在祭坛的北面,亦即下风处,浓烟卷来,包括轩亲王在内,一个个被熏得咳嗽不止,有的人的眼泪、鼻涕都熏出来了,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火烬,一个个的脸色,就都不大好看了。 尤其是醇王。 醇王不仅仅是被熏的难受,他还有一层别人没有的心事:进宫“叩喜”那晚上,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后花园的芙蓉榭内,他“石破惊”,倡议应该考虑“继统”的人选,如今,皇帝侄子看来是可以平安闯过“花之喜”这一关了,自己那晚上的言论,如果泄了出去——这简直是必定的,落到了皇帝侄子和太后嫂子的耳朵中,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唉,我本来是一心一意,为了祖宗社稷考量啊!这下子,岂不是枉做人了?反倒是那些只顾着自己名位的锯嘴葫芦们,占了便宜了! 看着烟火弥漫的景象,也有人暗自嘀咕,这个送“龙船”上的样子,怎么有点儿像……“祖送”? 这个“祖送”,不是“饯行”的意思,是“送丧”的意思。 国丧的仪节之内,就有“祖送”这个环节,不是泛指送丧,而是专指焚烧大行皇帝生前的御用物品——意思是请大行皇帝带到“下面”去,以备不虞之需。 崩地坼之初,百官哭灵之时,要焚烧大行皇帝生前御用物品的一部分,此谓之“丢纸”;到了“奉安”的时候,梓宫入陵,再焚烧大行皇帝生前御用物品的大部分,此谓之“大丢纸”。 在场的亲贵,年纪大的,都参加过宣宗的丧仪;年纪轻的,不少也参加过文宗的丧仪,都觉得,眼前焚烧“龙船”的景象,和“丢纸”、“大丢纸”,颇为相似。 呃,这,似乎不大吉利啊!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五章 此毒,彼毒 棋盘街送“龙船”上之后,王公们恭送“痘神娘娘”的差使就算办结了,痘神娘娘的神像,另有专人,“移驾”到西安门大街的大光明殿,供奉起来,王公们各回各家,等着再过三,皇帝痂结屑落,“花之喜”平安过去,“普同庆”,“上头”恩纶广布,嘿嘿,不晓得自己能够捞到什么好处? 对此,不少人心里还是颇为期待的。¥℉, 臣子之中,最为期待的,自然是两位主治的太医。 魏吉恩眼见四品京堂的帽子,就在头顶悬着,几乎一伸手,就能摘了下来,内心亢奋无比,虽然努力自抑,可别人看去,还是有点儿坐卧不定的样子。 王守正也差不多。不过,他首先惦念的,不是自己的红顶子,而是暗自祈祷:为山九仞,功在一匮——这个时候,可不敢出什么乱子啊!你就算还有什么“别的毛病”,也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啊! 然而。 “送娘娘”的第二,亦即皇帝“花之喜”的第十六,太医请脉的时候,发现了奇怪的脉象——“轻取不应,重按始得”,这是“沉脉”,是肾虚的脉象。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肾虚? 焉有是理? 细辨之下,脉体细,脉搏快,此谓之“细数”,脉沉而细数,是肾阴虚之脉象。 肾阴虚? 两个太医,都是惊疑不定,可是。请脉的时候。两个人都要替皇帝把脉的。两人的判断是一样的,没有搞错的可能。 魏吉恩皱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王守正也皱起了眉,不过,他没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他有的,是恐惧和沮丧:那个“话儿”,不是真来了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三清四御、六方神佛。保佑则个,希望晚上请脉的时候,脉象能够变过了! 晚上,再一次请脉。 脉象果然“变过了”。 可是,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 “沉脉”还是“沉脉”,“变过”的只是“细数”。 这一次,脉搏跳动非常之慢,此谓之“迟脉”,脉沉而迟,是肾阳虚的脉象。 肾阳虚? 早上阴虚?晚上阳虚? 什么情况?! 这个情况。两个太医都从未遇过,都颇有无所措手足之感。 王守正黑着脸。一声不吭。 魏吉恩并不如王守正般心中有鬼,所以还不以为情形会如何严重,因此,只是惊疑,不算惊慌,反倒还能安慰王守正,同时也安慰自己:“唉,静观其变吧,也许明……又‘变过了’?” 至少,花的症状,都还正常。 王守正也只好这么想了:那个“话儿”,也许只是“偶露峥嵘”,不见得就在这一回发作了出来?毕竟,皇上沾上那个“话儿”,算算日子,时间还不是很长嘛。 幸好,送走了“痘神娘娘”,母后皇太后就取消了每日军机“叫起”后的例行“病情汇报”,暂时不必拿这个难以定断的“肾虚”,面对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太医的态度愈来愈乐观,“送娘娘”又给了慈安强烈的心理暗示,潜意识中,她以为难关确实已经过去了,就不想再占用关卓凡的“工作时间”了。 可是,脉案还是要写的,到底该怎么写,王守正、魏吉恩作难了。 照魏吉恩的意思,根本就不要提什么“脉沉而细数”、“脉沉而迟”什么的,皇上十几岁的孩子,是不应该“肾虚”的,更不应该早上“肾阴虚”,晚上就变成“肾阳虚”,若脉案黑纸白字地写上“脉沉而细数”、“脉沉而迟”,“知医”的王公大臣看到了,一定以为他们两个把错了脉。 魏吉恩认为,脉虽然不会把错,但未必就一定指向“肾虚”,“花”这样东西,胎毒所蕴,到底是件什么东西,谁也不清楚,“出花”,前前后后,可劲儿地折腾十好几,谁又知道,会不会折腾出来些奇奇怪怪的脉象?这个,这个,不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呢。 如果王守正不晓得皇帝身上还有“别的毛病”,十有**,会同意魏吉恩的意见,可是——唉,偏偏我是晓得的!眼下看来,皇上的奇怪的脉象,十有**,就是这个“别的毛病”在作怪了! 五脏六腑之中,这个“别的毛病”,就是专挑肾下手的呀! 不过,王守正不能肯定,这个“别的毛病”,这一回,仅仅是“作怪”,还是真要“发作”,如果是前者的话,魏吉恩的法子,确实更加妥当些。不然,自己先张扬了起来,这个“别的毛病”却没有发作,那么,那顶几乎已经戴到了头上的红顶子,就几乎肯定要飞掉的——殊为不智,殊为不智! 可是,也不能排除真的“发作”的可能性啊! 怎么办呢? 最后,两个人反复商议,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脉象不必细,“肾虚”更不能提,但在脉案上,要埋个含蓄的伏笔,“预留地步”。 脉案由王守正主笔:“若得肾精坚固,胸次宽通,即为大顺之像;现敬按圣脉,阴分未足,当滋阴化毒。” 先上半句。 既有“若得”二字,就明皇帝的“肾精”不是那么“坚固“,“胸次”也不是那么“宽通”,不过,“肾精”不大“坚固”,本身并不算什么毛病,对于身体还在发育的孩子,更不算什么毛病,距离“肾虚”什么的,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至于“胸次”不大“宽通”,就更加不算什么了,直到现在,皇帝还有咳嗽、胸闷的症状嘛。 何况,所谓“大顺之像”,几乎等同痊愈,而痊愈这回事儿,已经过了,至少还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则“肾精坚固,胸次宽通”,是一种很高的标准,目下尚未达到,是很正常的,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这句形同废话的话,最主要的作用,是点出一个“肾”字,“预留地步”。 再下半句。 “阴分未足”,是一个很模糊、很虚玄的法,所谓“阴分”,指的是人体夜间的气血运行,其上限、下限之间的范围,十分广阔,既可以理解成,“你有点儿虚啊,要加强体育锻炼呀。”也可以理解成,“你的肾不中用了,还不赶紧去做肾透析?” “肾虚”,自然也是可以纳入“阴分不足”范畴之内的,不过,放在这儿,任谁都会理解成“本源不足”之类的意思。 “滋阴化毒”,“阴分”既“不足”,“滋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即“加固本源”的意思;“化毒”呢,不管是谁——包括魏吉恩,都以为这个“毒”,是指“花余毒”,“滋”了“阴”,“本源”加固了,才有本钱追剿“胎毒”的残兵游勇嘛。 殊不知,王守正下笔的时候,这个“毒”,其实另有所指。 上半句重在一个“肾”字,下半句重在一个“毒”字。 好了,这两句话搁在这儿,如果真出了事儿,就不能我失职、看走了眼什么的了。 这自然只是王守正的一厢情愿,真出了事儿,是不是能靠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卸责,他心里其实一点底儿也没有,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准备强些吧? 先不会不会“真出了事儿”了,就眼下,能不能糊弄过去,都不好! 有权看脉案的王公大臣中,尽有些“知医”的,虽然在王守正看来,都是些半桶水,但也不能保证他们就看不出名堂来——尤其是轩亲王! 母后皇太后面前,王守正吹捧关卓凡“精辟透彻,切中肯綮”,并不全然是在拍马屁,他对这位传奇的亲王的洞察力,有一种深刻的、本能的敬畏。 不过,现在也做不了更多的什么了,只能坐等,等轩亲王的反应,等着看三清四御、六方神佛给不给面子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六章 呼之欲出 轩亲王没有任何反应。, 三清四御、六方神佛,则明显不给面子。 次日,即皇帝“花之喜”的第十七,太医请脉,皇帝的脉象愈加令人担心了:不但进一步指向“肾虚”,且开始变得紊乱,一会儿“脉沉而细数”,一会儿“脉沉而迟”,叫你弄不清楚他是“肾阴虚”,还是“肾阳虚”,抑或“阴阳两虚”? 魏吉恩把脉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片刻的“沉微”,即脉象在“沉”的同时,跳动微弱,似有若无,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却也把魏吉恩吓得够呛:这个“沉微”发展下去,就是“脉微欲绝”,那可是“肾阳虚脱”的脉象! 他本来只“惊疑”,不“惊慌”的,这下子,没法子不惊慌了! 还有,“花”之“发”,也出现了不大好的症状,有的“花”,“浸浆皮皱”,即不够饱满,“发”的不够“透”,不是一粒粒大珍珠般“灌浆起顶”的模样了。 幸好,这些样子不大好看的“花”,数量不算多,整体上来,“出花”的情形,还是过得去的,没有明显反转。 再,“浸浆皮皱”也好,“灌浆起顶”也罢,都还算颗粒分明,一般人也分不大清楚它们的区别——譬如母后皇太后。 可是,另外一件事情,就不是那么好搪塞的了。 皇帝大解的次数突然增加,一之内,大解了四、五次。且出现了拉稀的迹象——这个。不需要太医的回禀。负责皇帝起居的太监,如李子等人,就能报给母后皇太后知晓。 慈安对“大解泄泻”是“逆证”的法,印象异常深刻,立马就急了,传了太医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回事? 王守正。皇上只是有一点点拉稀,远未到“泄泻”的程度,这个,和“逆证”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请母后皇太后不必过于担心。 魏吉恩,一连十几饮食不调,铁打的身子骨儿,肠胃也是虚的,有一点点拉稀,是很正常的。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且抒厪虑。 好不容易。母后皇太后总算“且抒厪虑”了。 退下来之后,王守正、魏吉恩发现,自己的内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不是热出来的汗,是冷汗。 周围无人,两个人的眼中,对方的面色都异常难看。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守正开口道:“仁甫,咱们俩,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且这条船上,只有咱们俩,你,是吧?” “……是。” “船行半途,水流湍急,谁也不能往下跳,跳下去……就会淹死,是吧?” “是。” “船若沉了,两个人就一块儿淹死——且没有人能救得起咱们俩,是吧?” “是——竹宾,我晓得你的意思,咱们俩现在是——拿《石头记》里的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理儿,我晓得的!有什么话,你就直吧!” “好!” 王守正缓缓道:“有一层忧虑,我是上不告,下不告地,连亲娘老子也不敢的——” 顿了一顿,“你,皇上身上,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毛病’?——咱们不晓得的?” 魏吉恩大吃一惊:“竹宾,皇上身上,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吗?你可不能瞒我!” “我都了‘咱们不晓得的’,”王守正苦笑道,“咱们俩,几乎同时进的太医院,皇上生过什么病,我晓得的,你都晓得的啊!” “呃……也是,也是。”魏吉恩点了点头,迟疑的道,“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的脉象,”王守正,“太奇怪了!这根本不是‘出花’该有的脉象啊!如果不是身上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怎么的过去?” “你是,”魏吉恩,“‘别的毛病’,引致了……肾虚?” “是,”王守正,“你我都再三再四地把了脉,‘肾虚’是再也不能看错的,就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引致肾虚的了!” 魏吉恩眉头深锁,努力思索,过了好一会儿,道:“引致肾虚的毛病,不止一种,可是……都是少年酒色放纵、人到中年之后才会有的毛病,怎么都不至于出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啊!” 到这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就有别的什么毛病,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挑这个时候发作!唉,这个时候,人经已被花折腾的虚极了,就算平日不要命的毛病,这个时候,也……” “可不是?”王守正,“我怕的就是这个!” 顿了一顿,道:“最要命的是,如果……皇上出了什么事儿,这个‘别的毛病’,病情始终不明,‘上头’以为,是咱们两个,治花没治利落,那可就……” 魏吉恩悚然而惊,颤声道:“是,是,那可就糟糕了!” 果然如此,四品京堂的帽子,自然远走高飞,想也不用想了;处分则绝不可免,且未必止于“革职留任”——谁叫你之前动不动就“给母后皇太后叩喜”?弄得母后皇太后以为大局已定,结果临到头了,突然剧情反转,那还不就是你判断失误、伺候不周之故? 如此一来,“失职”是绝对逃不掉的,“渎职”也不稀奇——不办你个“欺君之罪”就不错了! 魏吉恩愈想愈怕,冷汗又出来了:“竹宾,咱们该怎么办?要不然,早一点,如实向‘上头’回明了?” “‘回’也有个‘回’法!”王守正道,“现在,皇上身上。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毛病?若有。是什么毛病?这些咱们都搞不清楚。怎么回?难道只皇上‘肾虚’?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凭没据的,这不成了……‘诽谤圣躬’了吗?” “呃……是啊。” “还有,”王守正,“就算搞清楚了病症,也得看是什么病症?有些病症,不晓得你敢不敢去回——我可是不敢的!” 魏吉恩愕然:“不敢去回?那是什么病症?” 王守正瞪着魏吉恩:“仁甫,你是第一做太医吗?” “呃……” “你好生想一想。”王守仁的声音,微微的压低了,“伤肾的诸般病症之中,有没有放在皇上身上,是万万不得的?” “呃……” “我再提一提你,这个病,是能够‘过人’的!” 魏吉恩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杨梅’……” 话半句,自己打住,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竹宾。你的想头,也太……” 到这儿。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一股难以言的恐惧在心里涌了上来:怎么就不可能? “肾虚”本是不可能的,征兆却愈来愈明显,既如此,别的乍听起来十分荒唐的病症,也未必就不可能!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些病症,都是“少年酒色放纵、人到中年之后”才会生的病——才真没有可能出现在十几岁的孩子身上,但王守正暗示的这个病症,却是确有可能的,因为它是可以“过人”的! 鱼水交欢,其中一人,若有这个病,另一个人,就可能被“过”了这个病——不管你是多大年纪! 只要皇上有了男女之事,而那个女人有这个毛病—— 那不就—— 舍此之外,还真想不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因为什么,出现如此严重的肾虚的症状? 皇上已有了男女之事吗?那个女人又是什么人呢? 魏吉恩声地嘟囔着,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恐慌:“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但他的语气,已经明,他开始“置信”了。 “最好我的想头是错的,”王守正,“可是,万一……被我不幸而言中了,仁甫,你,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魏吉恩呆了半响,喃喃道:“这个病,是真不能瞎的……” 这个“瞎”,不晓得是王守正此时在“瞎”,还是,将来向“上头”回禀的时候,不能“瞎”? “老魏!你赶快把魂儿叫回来!商议正经事儿呢!” “啊?啊……我是,竹宾,你的对,若真是这个病,是真不能……直眉瞪眼的回给‘上头’听的。” 顿了一顿,哭丧了脸:“可是,若是不如实回明,这责任,可不就都落在咱们两个的头上了吗?这,这怎么担得起啊?我家里,可还有……” “得,得,老魏,先别扯这些没有用的!” 魏吉恩不吭声了,却依旧哭丧着脸。 王守正吐了口气,道:“我想,回还是要回的,不过,向谁回,怎么回,可就有讲究了!” “呃,怎么个讲究法?” “第一,不能向母后皇太后回。” “这倒是——可是,不向她回,能向谁回呢?” “你呢?” 魏吉恩其实也不算笨,想了一想,试探着:“你是——轩亲王?” “还能有谁?” “他肯替咱们……呃,这个……担待吗?” 王守正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晓得。不过,这么大一个政府、这么大一个国家,他都‘担待’了,未必就要咱们两个太医做替死鬼?真不肯担待,那也没有法子,不过,我想,话在前头,晓得了我们的难处,将来出了事儿,处分什么的,总能轻一些吧!” “这倒是,这倒是!” 想了一想,魏吉恩又问道:“那,该怎么回呢?” “不是这个病便罢,”王守正,“若真是这个病,发作起来,是非常之快的,接下来的两、三,便有分晓!不能够等到发作了再去,那样就晚了!” 魏吉恩打了个寒颤,道:“是,这个病发作起来……唉,接下来,大约就会作痈、流脓、溃烂,唉——” 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十几岁的孩子!” “到时候,”王守正,“上上下下,一定都手忙脚乱,‘上头’急怒攻心,必定会,不管什么毛病,你们两个,怎么一丝儿迹象也没有发现?要是早一点儿发现,早一点儿准备,早一点儿用药,未必就到今这个局面!” 魏吉恩几乎要哭出来了:“早了也没有用啊!这是个治不好的病啊!” “这种话,只有跟通医理的人才有用。” “轩亲王……通医理?” 王守正犹豫了一下,道:“这我不好,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有些事儿,他看的比比我这个太医还要透——真正不得了!” 顿了一顿,又叹了口气,“他能够从一个九品的外委蓝翎长,做到今这个位子上,实非幸致!” 魏吉恩对关卓凡,倒没有王守正这样的感慨,不过,附和是要附和的:“是啊,是啊,人家是亲王、是军机领班呢!” 顿了顿,“那,竹宾,你打算——” “今儿晚上,”王守正咬了咬牙,“我就去找他,成不成的,咱们就赌这一把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七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晚上,朝内北街,轩亲王府。∈↗, 王守正递上名贴的时候,门房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件什么有趣的物事:一个六品的官儿,大晚上的,求见王爷? 王守正脸上陪着笑,不过,心里却是有数的,轩亲王一定会见他。 果然,关卓凡不仅接见了王守正,还是在书房接见的他——通常情况下,只有至交或者亲信,才有进入书房的资格。 王守正受宠若惊,对于达成此行的目的,也多了几分把握。 向关卓凡禀报皇帝古怪的脉象的时候,王守正一边字斟句酌地着,一边偷觑着关卓凡的脸色。 轩亲王虽然微微蹙起了眉头,但神色依旧平和,脸上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王守正心中略定,将“脉沉而细数,为肾阴虚之脉象”、“脉沉而迟,为肾阳虚之脉象”、“皇上的肾,极有可能,阴阳两虚”的话,一一了。 “魏仁甫为皇上请脉的时候,”王守正道,“还发现了‘沉微’的脉象,即在‘沉’的同时,脉象微弱,似有若无。王爷明鉴,这个‘沉微’,若加重了,就是‘脉微欲绝’,那可就是‘肾阳虚脱’的脉象!” “‘肾阳虚脱’——”关卓凡终于开口了,“险吗?” “王爷,大险!” “就是,皇上的肾,确实出了毛病?” “是,确实无疑。” “花——伤肾?” 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回王爷,”王守正道,“花虽然致命,却并不如何伤肾,所以。卑职和魏仁甫两个,都以为,皇上的身上,还有,其他的……隐疾。” “隐疾?” “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发作。所以,就一直没有发现。” “会是什么隐疾呢?” “卑职……不敢。” “竹宾,”关卓凡温和地道,“我过的,在我这儿,有什么话,都可以;还有——有什么话,都必须。” “是,是!” 顿了一顿。王守正十分艰难地把话了出来:“卑职和魏仁甫……反复揣摩,怀疑是……是……是……” 连了三个“是”字,舌头如同打了结一般,最后两个字,无论如何,不出来。 “是什么?” “是……‘杨梅’。” 终于出来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王守正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关卓凡没有作声。 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流到了眼睛里面。王守正不由伸手擦了一把,眼睛变得模糊了。看不清轩亲王的表情了。 “何以见得呢?” 关卓凡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 王守正原本以为,轩亲王必惊骇莫名,或许不假思索,便指斥自己“荒唐”——他不晓得,轩亲王这种反常的表现。对自己,是祸是福? 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王爷。一般伤肾的毛病,都是少年酒色放纵,经年累月,人到中年之后,方会发病,皇上的春秋……呃,实在没有理由,肾虚的脉象如此之……” 到这儿,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样子,顿了顿,透了口气,才继续道:“呃,卑职和魏仁甫两个,反复琢磨,除了,除了……这个,这个……杨梅,实在是……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原来如此,”关卓凡点了点头,“嗯,倒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王守正心头大定,抹了把汗,连声道:“是,是,王爷明鉴,王爷明鉴!” “假若真的是杨梅——此时发作,会怎样呢?” 好好,正要您问这个呢! “回王爷,”王守正道,“本来呢,‘杨梅’这个病,虽然不能去根儿,却并不一定致命,迁延多年,并不罕见,甚至跟到病人老死的,也不是没有,可是,皇上的‘杨梅’——” 顿了一顿,“这个点儿发作,太不是时候了!如王爷之前所言,‘出花’,是病人拿自己的‘本源’同‘胎毒’作战,两军对垒,势均力敌,难解难分,这时候,突然杀出另一支人马,打横插过来,这个仗,就难打了!” 再顿一顿,“皇上的底子如果足够强,还好些,偏偏……圣躬禀赋素弱,这个时候,就是‘外感’一类的毛病,也不敢有,何况……‘杨梅’这种虎狼之症?” “你就直——会怎么样吧!” “是,是!” 王守正口中干涩,不自禁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涩声道:“若真是‘杨梅’,接下来的两、三,就会……呃,作痈、流脓、溃烂,再接下来……” 不下去了。 “再接下来——如何?” “王爷,”王守正微微压低了苦涩的声音,“再接下来,就非臣下所忍言了。” “好,我明白了。” 了这句话,关卓凡的右手,放到了桌子上,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的敲了两下,然后虚虚的点了点王守正,平静的道:“如果皇上的肾虚,真的是‘杨梅’所致,那你,这个‘杨梅’,是怎么来的呢?” “呃……” 王守正的汗水,又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这叫我怎么啊? “‘杨梅’这个病,”关卓凡道,“没有男女交合,是‘过’不了人的——你的意思,即是,皇上已经有了男女之事了,是吧?” “呃,这,这……” 王守正的汗水,流的更多了,心也重新怦怦地猛跳起来——轩亲王的语气,不大对头呀! “这个‘男女之事’,如果发生在宫里边儿,责任归母后皇太后;如果发生在宫外边儿,责任归我——王竹宾,你看,这个责任,归母后皇太后好呢?还是归我好呢?” 这几句话,关卓凡的十分平静,然而入于王守正之耳,却如大晴的打了几个焦雷,他魂飞魄散,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出溜了下来,往地上一跪,磕下头去:“王爷,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不是这意思啊!”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 王守正后悔极了,恨不得一头撞死! 自己和魏吉恩,都想过要“为尊者讳”——这不消了;也都想过“责任”——可是,想来想去,想的都是自己的“责任”,没有想过“上头”的“责任”——没有想过,如果皇帝坐实了“杨梅”,“上头”要负什么责任? 如果“上头”认为,自己和魏吉恩有意“卸责”——把本属于太医的责任,往“上头”的头上推,那么,自己和魏吉恩,再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呀! 如果不提“杨梅”,从头到尾,就当“花”治,就算皇帝最终不治,运气的话,自己和魏吉恩,“革职留任”——这终有“起复”的时候的;糟一些,丢了差使,砸了饭碗,被赶出太医院;最坏的情形,也不过充军、发配——不过,出现这个情形的可能性,其实非常之低,本朝恩泽深厚,皇帝龙驭上宾了,没有过这么拿太医出气的。 反正,无论如何,命无虞。 现在呢?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爷,我真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 一连几个“我”字堵在嘴边,接下来,就不晓得什么了。 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我……我看错了!皇上……不是肾虚,不是杨梅,就是花,就是花!” 关卓凡“格格”一笑,道:“是则是之,非则非之——王竹宾,你耍孩子呢?” 这句话,有着巨大的威压,王守正无言以对,只有一味磕头,脑门都碰青了。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道:“行了,别磕头了,再磕下去,就要见血了,明儿若有人问起来,你还不晓得怎么譬解呢!” 王守正停止了动作,但还是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六八章 从今以后,我不是我 “你在我这儿改口,”关卓凡淡淡的道,“倒是容易,可是,你方才了,接下来,就要‘作痈、流脓、溃烂’,等等,我问你,花就算‘余毒未清’,杀了个回马枪,是这么个症状么?” “这个……”王守正的声音打着抖,“不……不是……” “那你怎么写脉案呢?——这也罢了,关键是,有权看脉案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若有他人问起,你又该如何作答呢?” “这,这……”汗水又一次模糊了王守正的眼睛,“卑职,卑职不晓得……” “不晓得?”关卓凡冷冷道,“太医院左院判不晓得,谁晓得?” 王守正心中一动,一线迷迷糊糊的亮光在脑中闪现,他一边急速地转着念头,一边再一次磕下头去:“卑职……愚钝,求王爷……赐教。~,” “哦,这么,我才是太医院左院判?” 王守正大吓一跳:坏了,想差了! 他连忙道:“不,不,不,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是,卑职是……” 顿了顿,无可奈何的道:“卑职是……卑职愚钝!” 关卓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笑容,右手的手指,又在桌子上轻轻地点了点,道:“还有,你方才,皇上这个病,‘之前一直没有发作,所以,就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的,是吧?” “呃……是的……” “我虽不敢以‘知医’自诩,”关卓凡道,“可也晓得,‘杨梅’这个病,不是第一次发病,就风雨大作的。西洋医学里面,‘杨梅’有‘一期’、‘二期’、‘三期’之别,‘一期’——即初初发作之时,不痛不痒,不过生几块红斑罢了,且过不了多久。便会自动消失不见的。” 顿了顿,“王竹宾,我的,对不对呀?” 王守正目瞪口呆:“对,对……” “如果这一回,”关卓凡道,“果如你所言,‘作痈、流脓、溃烂’,那么。皇上身上的‘杨梅’,就绝非‘一期’了,就是,之前,一定是发作过的——请教王院判,你是没有看出来呢?还是明明看出来了,却故意误诊呢?” 如果是“没有看出来”,就是严重的失职甚至渎职——“杨梅”并不算很难判定的病症;如果是后者。不消,至少也是“欺君之罪”。若有心发挥,甚至可以戴上一顶“谋弑”的帽子,妥妥的杀头的罪名。 王守正浑身瘫软,匍匐在地,嘴里出来的话,已经连不成句子了:“卑职……无能。卑职……荒唐,王爷……救命,啊不,王爷……饶命……” 关卓凡瞪着王守正,不话。 王守正的额头。真的磕出血来了。 嗯,揉搓的差不多了。 关卓凡开口了:“起来!” “卑职……不敢……” “别他娘的这么脓包势!你这副样子,怎么话?” “啊?啊,是,是……” 王守正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满脸的惊恐、惶惑。 “你坐吧。” “啊?卑职不敢,不敢……” 这是真不敢。 关卓凡也不勉强,道:“‘杨梅’二字,绝不能见于脉案!亦绝不能见于朝堂!不然,有玷圣德!” “是,是!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不过,”关卓凡道,“症状——譬如‘作痈、流脓、溃烂’之类,脉案上却不能不照实记述,因为,这都是大伙儿看在眼里的,就是全然不‘知医’的人,也晓得,那都是些什么。” “这……呃,是……” “所以,”关卓凡道,“台面上,‘杨梅’二字,尽可抹得一干二净;台面下,也想这么干,那是不可能的——瞒不过母后皇太后,也瞒不过近支亲贵!” “呃,是,是……” 王守正心中,又是绝望,又是惶惑:那该怎么办? “我问你,”关卓凡道,“‘杨梅’人‘过’人,除了男女交合,还有其他的什么路子吗?” “这个,”王守正迟疑的道,“没有了……” 呃,不晓得……“男风”……算不算? “真的?” 王守正刚想“男风”神马的,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自己先“啊”了一声,然后道:“回王爷,这个‘杨梅’,也可以由父母过给子女的……” 话没完,就后悔了! 这岂不是在,这个“杨梅”,是先帝和圣母皇太后,“过”给今上的?! 如此“悖逆不道”的话,怎么就从自己嘴里出来了呢? 真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得太安稳了! 王守正微微张着嘴,恐惧扭曲了他的面容。 他双腿发软,膝盖打战,关卓凡只要轻轻“嗯”一声,他就会再一次瘫软在地,磕头告罪。 然而,关卓凡什么也没有,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书房里,安静极了。 突然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王守正明白了:轩亲王就是要自己的这句话! “杨梅”——也可以由父母过给子女。 王守正急速地转着念头: 既然,在台面下,皇上的“杨梅”是掩不住的,那么,如果这个“杨梅”由男女交合而来,就如轩亲王自己所言,“如果发生在宫里边儿,责任归母后皇太后;如果发生在宫外边儿,责任归我”;可是,如果这个“杨梅”,是皇上“过”自生身父母的,那么,责任就在先帝和圣母皇太后,就不在轩亲王和母后皇太后了! 王守正的脑子,“嗡嗡”做响。 老,老! 轩亲王竟是……想以此卸责?! 可是,对于自己来,指皇上经由男女交合而致罹“杨梅”,固然是“诽谤圣躬”,指皇上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更加是“诽谤圣躬”啊!而且,似乎更严重些——一诽谤就诽谤俩:一个先帝,一个圣母皇太后! 先帝也还罢了,毕竟是男人,圣母皇太后可是女人!皇上的“杨梅”若“过”自生母,岂非指斥,先帝临御之前,圣母皇太后不是……处子?! 老,老! 王守正脑子里的“嗡嗡”声,已经变成了“轰轰”声。 “诽谤圣躬”,“诽谤圣躬”。 左边儿是“诽谤圣躬”,右边儿也是“诽谤圣躬”。 这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不,还是有分别的。 俗话,“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先帝早已“龙驭上宾”,是管不来的了;圣母皇太后现正在津,为先帝“祈福”,暂时也是管不来的,“现管”的,是宫里边儿的那一位,还有,眼前的这一位。 可是,圣母皇太后总是要回来的呀! 回来之后,凭她的脾气,能放的过自己?! 左右是没有自己的活路! 不对,不对,好像,哪里不大对头…… 如果皇上的“杨梅”,被认定“过”自圣母皇太后,那么…… 那么——圣母皇太后回来之后,还能够继续……“垂帘听政”吗? 甚至,还能够继续……做“圣母皇太后”吗?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且伴以惊雷。 王守正不晓得,自己的脸上,现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如果“她”不在目下的这个位子上了…… 不晓得过了过久,王守正终于回过神儿来,并认清了一个现实: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大的漩涡之中,且就在漩涡的正中心。 完完全全,无力与抗,只能够被这个无比巨大的漩涡带着,听由命了。 在这个世上,在对面的这个人面前,渺的自己,不过一只蝼蚁。 王守正跪了下来,低声道:“回王爷,卑职以为,皇上的‘杨梅’,应该……应该是由生身父母过给子女的……” 目的达到了,但关卓凡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他的心中,涌起了浓重的悲哀。 是的,我确实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不得不为之,可是,从今以后,我—— 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一六九章 风云突变 王守正夜谒轩亲王府的第二,皇帝“花之喜”的第一十八。 “出花”,以前一十八为最难的关隘,过了这个关隘,之后的日子,辰光虽长,都属调养恢复。这个道理,就算原先不晓得的,因为皇帝的“花之喜”闹得沸反盈,现在也都晓得了,因此,今儿一大早,但凡有权力看皇帝脉案的人,都早早的进了宫,估摸着早晨的脉案下来了,便成群结队的赶到内奏事处来看脉案。 大伙儿都认为,今的脉案,必定会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总结性的法,以宣示皇上的“花”经已“出”过了,接下来,就该“普同庆,恩纶广布”喽。 有权力看脉案的人,除了亲王、郡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内务府大臣、宗人府宗令、宗正、各部正堂之外,还包括弘德殿的师傅,以及贝子以上的所有近支亲贵,这班人,平时并不会每都过来看脉案,但今不同,但凡不在直的,能来的,基本都来了包括昨儿还在香山碧云寺的恭王。 一个是确实关心,一个嘛,这是个态度问题。 皇帝的脉案,一式几份,除在太医院、御药房、敬事房备案之外,还要送军机处和钟粹宫,军机处为军机要地,除了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他人不得擅入,亲王亦不例外,是不方便给大伙儿涌进去看脉案的;钟粹宫就更不用了。所以,只能在太医院、御药房、敬事房三处看了。 不过,太医院和御药房在南三所东首,出门就是紫禁城的东城墙,位置太偏了,实在不方便;敬事房在乾清宫的南庑,位置最为适中,可是,敬事房地方不大。却摆了许多档案,再,敬事房自己的差使也多,这么一大群人涌进去。彼此乱作一团,也不方便。 于是,就这么规定下来:送敬事房的脉案,先送敬事房旁边的内奏事处,摆上半。再由敬事房的人收走,这半时间,就留给大伙儿过目了。 奇怪的是,今儿的脉案,一直没有送过来。 一直等到快午初了,还是不见脉案送来平日的这个时候,第二张脉案都出来了。 大伙儿不由议论纷纷:就是病情稳定,无需再用药了,也该有一张脉案呀? 叫人去太医院、御药房问,答复是。那边儿也没有收到今儿的脉案。 军机处呢?呃,这个就没人敢去问了。 又等了两刻钟,还是没有动静,大伙儿估摸着,上午不会有脉案出来了,肚子也开始叫唤了,只好先撤了回去吃了饭,下午再过来看看吧。 下午过来的人数,就没有上午那么多了,不过还是不少。 不过。还是没有脉案。 这可奇了怪了! 明明有人看见,太医院的王守正、魏吉恩,都进了太极殿,好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呀? 既然请了脉。怎么会没有脉案? 太监的消息,一向是最灵通的,于是就有人走到旁边的敬事房去问,可是,敬事房的太监,对着一班亲贵重臣。请安归请安,赔笑归赔笑,到脉案和皇上的病情,却是一概摇头,一丝儿正经有用的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过了申正,见还是没有动静,开始陆续有人离去。 一直等到宫门快下钥了,实在没有法子再等下去了,剩下的人,也只好都怏怏而去了。 人心开始浮动,“皇上的病情有所反复”的法,悄悄的流传开来了。 这个晚上,不少人睡得都不是很踏实。 第二,即皇帝“花之喜”的第一十九,昨儿个进宫看脉案的这拨人,大部分再次早早进宫。 一进宫,就觉得气氛不对,宫里边儿的人,不论太监、侍卫还是员吏,个个神情凝重,还没走到内奏事处,不少亲贵重臣已经得到消息了:皇上的病情,果然反复了! 到了内奏事处,才知道,昨儿个不是没开脉案,不但开了,还一共开了三张,可是,脉案上面的内容,过于骇人眼目,相关人士不晓得,该不该照老规矩送内奏事处,供亲贵重臣们查看?于是,就连太医院、御药房二处,也暂时一并“按”了下来,“静候懿旨”。 当然,钟粹宫和军机处两个地方,是必须第一时间送达的。 又,因为皇上的病情,一日之内,大起变化,母后皇太后方寸大乱,不到卯初,轩亲王便奉诏进宫,目下,养心殿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呢。 众人惊疑不定,脉案……骇人眼目?轩亲王……寅时入宫?皇上的病情,到底“反复”成什么样子了? 正在莫衷一是的时候,一个内奏事处的太监眼尖,指着月华门的方向,轻轻喊了声:“那不是养心殿的赵老四?他手里捧的,不是装脉案的匣子?” 果然脉案来了! 匣子打开,取出脉案,内奏事处总管太监当众展读,加上赵老四气喘吁吁的“解”,昨儿个的情形,大致清楚了。 昨儿个早上,不到卯初,皇帝就醒了,是疼醒的睡梦之中,腿抽筋儿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发现腰酸疼的厉害,坐都坐不起来。 接着就拉稀,不过,大解的状况虽然不大好,还没到“泄泻”的程度,糟糕的是解,颜色竟是赤褐色的,可又不是尿血。 “花”的状况却是正常的,继续结痂、落屑,脉案上,“肉色红润”挺好的呀。 那么,抽筋、腰腿酸痛、解赤浊,又是怎么回事呢?脉案上,“系毒热内扰所致,须保元清毒”。 “毒热”?“清毒”?什么毒?花的毒,不是都基本清干净了吗? 这是第一张脉案。 快到中午的时候,皇帝突然发起烧来,整个人烧得晕乎乎的,想大解,却解不出来两个时辰不到,拉稀转便秘了。 腰疼的愈来愈厉害,别坐起来了,转个身子都不容易。 腰疼的同时,腿又开始抽筋,且愈来愈是频繁。 脉案上,此乃“肾虚、感寒”所致。 “感寒”也罢了虽然现在是夏;可是“肾虚”? 皇上十几岁的孩子,肾虚?! 这是第二张脉案。 到了傍晚的时候,病情再有大变。皇帝的后腰肿了起来,不多时,就像被人下了降头、施了妖法一般,眼睁睁地看着生出痈来,愈生愈大,接着就流脓、溃烂。 到了晚上亥正的时候,溃烂的部位,已不止于腰间,胸膛、背脊、胳膊、大腿,都开始出现溃烂的情况,连脖子都开始出状况了,也不晓得是新生出来的?还是花的“花”烂掉了? 脉案上,“药用保元化毒法”。 再次提到“保元”,再次提到“毒”,但是,早上的“清毒”,变成了晚上的“化毒”,一字之差,大不相同,明“毒”已大盛,已谈不上什么“清”不“清”了,能“化”多少就算多少了。 至于“肾”字,没有再提,可是,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生痈的部位后腰,就是“肾腑”之所在啊! 这是第三张脉案。 看过脉案,听过“解”,大伙儿都傻眼了! 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一日之内,风云突变?” “我看,皇上的肾,怕是出了……大状况了!” “花伤肾?” “没听过。” “那,这些痈、这些溃烂……何毒所致呢?” “花余毒?” “不会吧?‘花’都结痂落屑了,哪儿来的‘余毒’?” “另有邪毒作祟?” “皇上现在是虚极了的,若真有邪毒趁虚而入,可一点儿招架之力也没有啊!” 这些议论,开始的时候,声音还不太大,算是“交头接耳”,到了后来,声音愈来愈大,内奏事处屋里屋外,嗡嗡嗡的,响作一片。 *(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邪毒作祟 乾清宫是子正衙,一堆翎顶辉煌的亲贵重臣,聚在一起,“议论圣躬”,是很不得体的行为,内奏事处的总管太监脸都白了,可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这种时候,如果有类似于关卓凡或者以前的恭王的角色出面,警以正言,大伙儿也就散了,可是,关卓凡现正在养心殿内,恭王倒是在现场,不过,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恭王”了。 由始至终,恭王脸色青白,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过。 醇王挤到恭王身边,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六哥,咱们要不要递牌子‘请起’?” 恭王皱起了眉头:“这是啥时候?你添什么乱?” “咱们得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该给你听的时候,自然会传你进去的,你现在瞎折腾什么?” 醇王急了:“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 顿了一顿,神色激动:“国家将有大变,你我身为国戚,与国同体,岂能一默无言?” 恭王眉头一挑,“老七,你早上出门之前,喝了多少酒吗?怎么在这里胡八道?” 顿了顿,有意提高了声调:“我是来看脉案的,现在脉案看到了,我就该回府了!” 转过身来,“借光,借光!” 一边大声着,一边就往外走。 恭王的这个举动,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马上就品出味道不对了。议论的声音很快低了下去。大伙儿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睿王轻咳了一声,道:“我……宗人府还有事儿。”然后,抬起脚来,出了内奏事处。 第三个是庄王,他略微尴尬的“嘿嘿”了两声——不晓得算不算干笑? “我回府听消息……呃,听招呼。” 罢,点了点头——也不晓得是对谁点头,然后。也出了内奏事处。 朱凤标心虚地周围看了看,自言自语的道:“内阁还有个会。”完,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第四个走出了内奏事处。 三个亲王、一个殿阁大学士,先后离开,剩下的人,再也呆不住了,纷纷“告辞”。 很快,内奏事处里。就剩下醇王和钟王两个人了。 钟王犹豫了一下,道:“七哥。你不走?” 醇王正在发愣,没听见他的话,钟王又叫了一声:“七哥!” 醇王回过神儿来:“啊?” “你走不走?” 醇王呆了一呆,随即没好气地:“我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正在当班!我走去哪里?” “哦……也是,那,我先走了?” 醇王没出声,钟王向他微微俯了俯身,转过身来,走出了内奏事处。 屋子里,除了太监,就剩醇王一个人了。 醇王又是沮丧,又是恼火! 这个六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的情形,就像那晚上在朝内北街一样,本来该我大出风头的,被他几句话,就打消掉了!他是真的还把我当成孩子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不会是……嫉妒我,自己退归藩邸了,也不愿意我——取而代之吧? 哼! 不过,醇王很快就被自己的“远见”重新鼓舞起来了:看,我的没错吧,就是要出事儿,出大事儿! 我的要早些议立嗣君,有错吗?! 你们一个个因循敷衍,讳疾忌医,掩耳盗铃,哼,有用吗?! 他很想目下就“议立嗣君”这个题目,和什么人展开议论、辩驳,可是——该找什么人呢? 倭艮峰一去,内阁那帮人,就都成了锯嘴葫芦——瞧朱建霞那个怂样! 大学士、学士神马的,统统指望不上。 只有军机大臣了。 军机处另有脉案备份,所以,军机大臣是不必跑到内奏事处来看脉案的,关卓凡之外,几个大军机都不在乾清宫这儿,要找军机大臣,只有去军机处。 不过,醇王虽然头脑简单,可也知道,军机处不是别处,自己手头没有正经差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军机处,大大不妥。 那—— 思前想后,他兴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自己一个人递牌子“请起”! 不过,“叫起”了,该些什么呢?是不是就请懿旨,将议立嗣皇帝的题目,付诸近支亲贵公议? 然后,顺理成章,就派了自己主持其事? 醇王的心,火辣辣的。 唔,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 醇王、恭王两兄弟,在内奏事处议论辩驳的时候,养心殿内的灯火,终于熄灭了。 但是,西暖阁内,君臣三人心头的火焰,却愈发灼人。 母后皇太后容颜憔悴,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不在榻正中端坐,而是靠着榻右首边的梅花几坐着,右手虚搭在梅花几的边缘上——不如此,她就觉得自己摇摇晃晃地坐不安稳。 王守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关卓凡站在旁边,微微垂首。 “到底是怎么回事?”慈安话了,原本柔软甜和的声音,已变得干涩喑哑,且隐约带着一丝哭音,“前儿个,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我以为,已经……好了!这才一多点儿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守正磕了一个头,道:“回母后皇太后,皇上‘花’的症状,确实已经基本好了,痂结、屑落——太后亲眼所见,肉色红润,皮色光滑,‘花之喜’已经过去了,也并不为过……” “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回太后,”王守正又磕了个头,“皇上体内,另有邪毒作祟!这个,之前没有一丁点儿征兆,实在是……实在是臣等始料未及!” “另有邪毒作祟?!” “是!如果换个点儿发作,还好些,偏偏挑在这个点儿发作!母后皇太后明鉴,痘毒在皇上体内,肆虐了十好几了,虽然最终被赶了出去,但皇上的本源,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人的身子骨儿,是最虚弱不过的了,本该固本培元,慢慢儿的调理、将养、恢复,谁知道——” 顿了一顿,“这个时候,本源微弱,面对邪毒,几无招架之力,几乎就是……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所以,才会,才会……溃不成军……” 慈安微微一阵昏眩,她定了定神,道:“药呢?用药,难道就……一点儿效用也没有吗?” “回太后,”王守正道,“药石犹如兵器,也得……也得本源能够运用自如才行!本源虚弱,开不得弓,搭不得箭,多少兵器……也是没有用的!” “这个邪毒,怎么会……怎么会,刚刚好,在这种时候发作呢?” “回太后,”王守正,“这个不是‘刚刚好’。邪毒在皇上体内,潜伏已久,窥伺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本源最虚最弱之时——此于邪毒,乃赐良机,此时发作,攻本源之不备,可操……呃,这个道理,就跟两军作战,是一模一样的。” 慈安又是一阵昏眩,她手上不自主的用力,抓住了梅花几的边缘。 “太后……” 慈安抬起头来,看见关卓凡注视着她,一脸担忧的样子,勉强笑了一笑,微微摇头,意思是自己不要紧。 “邪毒,”慈安轻轻吐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邪毒呢?” “臣同魏吉恩两个,”王守正道,“反复琢磨,呃,呃,这个,这个……” “还弄不清楚吗?” “回太后,”王守正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已有端倪。” “是什么呢?” “臣……不敢。” “唉,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的?找到病根儿了,才能对症下药啊!快!” “臣……实在不敢。” “你!……” 这个时候,关卓凡话了:“太后,要不然,叫养心殿内外无关人等,回避一下?” 慈安一怔,明白过来:“啊,是……” 养心殿迅速被“清空”了,不仅西暖阁,明殿和东暖阁里的太监,也都奉命退了出去,就是窗外廊下,也不许站人。 养心殿总管太监前后左右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人留下,向慈安禀报之后,自己也退了出去。 偌大一间养心殿,就剩下君臣三人了。 “你吧,”慈安道,“别再吞吞吐吐的了。” “是。” 不过,接下来,王守正还是犹豫了片刻,才极其费力的道:“皇上体内的邪毒,是……‘杨梅’。”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关卓凡压低了声音,口气却异常严厉:“王守正,你胡什么!” 王守正被这句话一压,身子向下伏了伏,不话了。 西暖阁内的寂静,好像一块悬在半空中的石头。 过了片刻,慈安吃力的问道,“你的,是……‘杨梅’?我没有……听错?” “是。” 王守正声音虽低,可是十分清晰。 关卓凡疾言厉色:“王守正!” “你别这样,”慈安摆了摆手,止住了关卓凡,“不然,他更不敢话了。” 关卓凡不做声了。 慈安微微闭上了眼睛,略略平静了自己的心跳,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缓缓道:“‘杨梅’,何以见得呢?”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另,若各位书友手上还有没投出去的票票,请赏狮子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一章 验身 “回母后皇太后,”王守正道,“生痈、流脓、溃烂,这是极典型的‘杨梅’的症状,而且,皇上身上的痈,是从先腰子上生出来的,那里的痈,也是‘根盘’最大、最为严重的,母后皇太后明鉴,腰,乃肾腑所在。∈♀,” 顿了一顿,道:“皇上的肾,虚极了!” 然后,就开始细述皇帝的脉象,始而“脉沉而细数”——“肾阴虚”;继而“脉沉而迟”——“肾阳虚”,“皇上的肾”,竟是“阴阳两虚”,等等。 “后来,”王守正道,“皇上还出现了‘沉微’的脉象——不但‘沉’,还十分微弱,似有若无。如今,进一步加重了,已经到了‘脉微欲绝’的程度,这,就是‘肾阳虚脱’的脉象了!” “肾阳虚脱”,不用进一步解释,顾名思义,听上去就是一个要人命的,慈安又是微微一阵昏眩。 王守正继续道:“伤肾的病,并不止‘杨梅’一种,可其他伤肾的毛病,都是少年酒色放纵,经年累月,人到中年之后,方会发病,皇上的春秋……呃,这个,不大可能是普通的肾病。” 顿了一顿,“再者了,其他的肾病,亦不会有如此之严重的生痈、流脓、溃烂的症状,所以——” 再顿一顿,“臣同魏吉恩二人,反复推敲琢磨,除了,除了,这个……杨梅,实在是……寻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慈安呆掉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关卓凡撩起袍子,不声不响地跪了下来。俯下身去。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上贻宵旰之忧,是臣子的失职,关卓凡的动作,是一个谢罪的姿态。 泪眼朦胧中,慈安发觉了关卓凡的举动,抽出手帕,拭了拭泪水,道:“你起来——唉。我不明白,皇帝十来岁的孩子,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出过宫,怎么会——” 不下去了。 关卓凡答了声“是”,不知道是回应慈安的“你起来”,还是关于皇帝“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出过宫”的话,不过,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扭过头,对王守正道:“王守正。好好儿一个人,什么情形之下。才会‘过’杨梅的病气?” “回……” 一个“回”字刚出口,王守正马上反应过来:母后皇太后的御前,可不能“回轩亲王”啊。 及时打住,道:“一共是两种情形。” 关卓凡问:“哪两种?” “一种是……男女交合,”王守正道,“另一种——” 顿了一顿,放低了声音:“我……就不敢了。” 慈安的声音,流露出极少有的不耐烦:“这都什么时候了!养心殿都已经清空了!你快点儿!” “是,是!” 虽“是”,但王守正还是踌躇了片刻,才道:“另一种情形,是胎里带来的——由生身父母……‘过’给子女的。” 慈安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连连摇头:“不,不,绝不会是这个情形!绝不会是这种情形!” 许是摇头摇的太过用力了,脑中猛的一阵晕眩,抓着榻几边缘的手一软,往下一出溜,身子向前歪倒了下去。 关卓凡反应极快,脚下像装了弹簧,倏的起立,踏上一步,一伸手,正正好托住了慈安的手臂,将她扶住了。 慈安清醒过来,手搭着关卓凡的胳膊,没有松开,抬起头,泪水又一次从脸上滑落下来,哽咽着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她的脸上,伤心、绝望、惊恐、惶惑、无助,交织在一起,关卓凡看着,心里不自禁地微微抽动。 可是,这条路,既走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请母后皇太后务必珍摄凤体!”他低声道,“为今之计,要赶紧弄清楚皇上体内的……‘邪毒’,是从哪里‘过’来的?到底是……哪一种情形?不然……” 到这儿,打住了。 “不然”怎么样,关卓凡没,慈安既无从想象,也不敢想象,她脑中一片混乱,本能地点了点头,道:“那,怎么才能够……弄清楚呢?” “请太后悄悄地传下懿旨,”关卓凡道,“派几个谨慎老成的精奇嬷嬷,将太极殿、长春宫的宫女,一一验身,其中若有不是处子的,就要派太医仔细检查,看她,是否身染……‘杨梅’?” 慈安呆了一呆,反应过来了:“对,对!皇上若有男女之事,自然是同近身服侍的宫女……如果她们中有人身染‘杨梅’,就会过给皇帝……” 有了头绪,心境略略平定,默谋片刻,道:“不过,太极殿、长春宫执事的宫人,并非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也有已婚已育的,譬如在长春宫厨房当差的……嗯,不论出没出过阁,都不能放过了,都要验身!” 顿了一顿,“出过阁的……由太医直接检查!……王守正!” “啊?臣在!” “检查宫人是否身染‘杨梅’,”慈安道,“就由你和魏吉恩两人办差,不要再假手他人了——明白了吗?” “是,是,臣明白,臣明白!臣谨遵懿旨!” 慈安想了一想,又道:“再查一查,圣母皇太后去津之后,有没有从太极殿、长春宫调到别的地儿的宫人,这些人,也要查,一个也不能拉下!” “是!” “是!” 第一个“是”,是关卓凡应答的,第二个“是”,是王守正应答的。 慈安这一系列安排,“一网打尽”,相当周密,关卓凡颇有意外之感——连已婚已育和已经调出太极殿、长春宫的,也不放过,这两种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怎么想到过呢。 他内心暗自警惕:慈安虽然憨厚善良,可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母后皇太后,不能真的只把她当做一个萌萌哒的御姐来对待啊! 同时,也不免暗自嘀咕:那些已婚已育的宫人,不会无巧不巧,有一个半个身染“杨梅”的吧?如是,自己的全盘计划可就都被推翻了! 正在动着心思,只听慈安道:“对了,还有……钟粹宫的喜儿,一并查验!她去太极殿待过几,服侍过皇帝的!” 关卓凡真的是“怔了一怔”了。 前文过,年前的时候,出宫微行诸事宜,筹划妥当,“万事皆备”,皇帝兴奋地过了头儿,晚上“安置”的时候,蹬了被子,着了凉。本来,这只是普通的外感,三、五就能好的,偏偏皇帝各种闹腾,感冒,迁延不愈,慈安急了,派了喜儿过太极殿“镇场子”,连铺盖卷儿也搬了过去,就地做起了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临时总管,如此这般,皇帝才不敢继续“作”下去了。 这就是所谓喜儿“服侍过皇帝”的来龙去脉。 可是,喜儿……是母后皇太后最贴身、最亲信的宫女啊。 连喜儿都不放过? 还有,慈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如果真的在上述人群中发现了“杨梅”患者,她这个母后皇太后,要负什么责任? 事实上,即便没有在上述人群中发现“杨梅”患者,只要发现了本该是黄花处子、却已经破了身的——不管是不是被皇帝破的身,母后皇太后就非常尴尬了。 “宫闱严肃”,可是她的责任呢。 计议既定,话头就暂时告一段落,现在,只能静等“验身”结果出来,然后才能继续计议。 慈安满脸疲惫,对关卓凡道:“你先回军机处吧,有了消息,我叫人传你,你再过来——我估摸着,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是。” 顿了顿,关卓凡道:“太后已经整宿没有安置了,请太后务必善自珍摄!这个把时辰,太后在西暖阁这儿,就打个盹儿,也是好的。” 慈安微微苦笑:“哪里歇的着?——好,我尽量吧,你不必担心。” “请旨,今儿的军机‘叫起’,是不是就撤了?” “嗯……撤了吧。”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拜求保底月票一张,叩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二章 此乃天命 关卓凡回到军机处,一进门,一直默默坐等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人,立即站起身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探询的神色。 “皇上的体内,”关卓凡声音喑哑,“另有邪毒作祟无疑,不过,到底是哪一种邪毒,目下还在查验,我这儿也没有更多的消息——诸公就不要来问我了,我知道的,并不比脉案上的更多。” 您知道的,一定比脉案上的要多一些——这个,大伙儿心里有数,不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轩亲王“慎言”,也在情理之中,几位大军机,虽然都是满肚子的问题,可是,也不好真问什么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总之,局面应该很快就会明晰起来的——也就一、两的功夫,各位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吧。” 几位大军机,都点了点头。 “今儿早上的脉案,”关卓凡明知故问,“送过来了吗?” 文祥微微摇头:“还没有。” 当然还没有,王守正刚刚离开养心殿,现在,他和魏吉恩两个,正忙着准备给**和萝莉们做妇科检查呢。 “军机处,”关卓凡,“下边儿的各个衙门,差使公务,照常办理,不能走了神儿,因此有所迁延。” “是。” 文祥应了一声,转身从身边的桌子上,捧起一只白色的匣子,道:“这是兰州来的电报,应该是新疆的军报。” 打开匣子,拆开奏折,关卓凡扫了一眼封口的题目,道:“嗯,是新疆来的——又打了胜仗了。” 四个大军机,眼睛都是一亮,可是,神色依旧“庄重”——圣躬不豫,这种时候。脸上不好露出什么明显的“喜色”的。 关卓凡看过奏折,再看“夹片”,看过之后,道:“玛纳斯打下来了——不过。这场仗枝节横生,颇有波折,倒是出乎意料,各位都看一看吧。” * * 乌鲁木齐既是城市的名称,也是以该城为中心的一大片地区的名称。乌鲁木齐之役,西征大军收复的,仅仅是乌鲁木齐这座中心城市——又分迪化、巩宁二城。叛匪虽然丢失了乌鲁木齐城,但是,在乌鲁木齐地区,还拥有两个重要据点,一个是乌鲁木齐城西北方向的玛纳斯,一个是乌鲁木齐城东南方向的吐鲁番。 前文过,白彦虎兵败之后,南逃至达坂城。这个达坂城,就是吐鲁番西北方向的屏障,从乌鲁木齐进军吐鲁番,一定要先克达坂城。 不过,虽然乌鲁木齐地区的叛匪主力,溃逃到了达坂城——吐鲁番一线,但展东禄并未马上提兵南下,他和刘锦棠的意见是一致的:必须先打玛纳斯——因为玛纳斯在西征大军南下的后路上,后路不靖,兵家大忌。 经过对玛纳斯叛匪实力的评估。展东禄和刘锦棠都认为,不必全军北上,轩军留驻乌鲁木齐,南向威胁达坂城。玛纳斯一役,由老湘军和雷正绾部负责。 雷正绾部先行,兵锋所指,沿途的昌吉、呼图壁各城叛匪,闻风而遁,昌吉、呼图壁皆不战而下。玛纳斯门户洞开。 刘锦棠率老湘军随后赶到,刘、雷二部分兵四出,将玛纳斯外围的大东沟、东沟、柴窝堡、大西沟、西沟、板房沟等据点一一拔,然后从东、南两个方向,发动了对玛纳斯的攻击。 玛纳斯分南城、北城,攻打南城的时候,十分顺利,守将黑宝才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便弃城而逃,但攻打北城的时候,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守军的战力倏然增强,不但战斗意志顽强,且火力凶猛、射击准确,官军的第一轮攻击,被挡了回来,颇有死伤。 刘锦棠发觉情况有异,在缺乏足够攻城重炮支援的情况下,不欲反复强攻,增加伤亡,下令暂时停止攻击,飞骑向展东禄请援。 展东禄得报,晓得之前轻敌了,立即派出两个炮兵连,星夜驰赴玛纳斯。 在克虏伯大炮的猛烈轰击下,玛纳斯北城的守军终于崩溃了。 官军攻入北城后,在叛匪的尸体中,发现了身份奇怪的人士,审问俘虏,原来,就在官军开始进攻南城的时候,一支罗刹兵来到了北城,官军进攻时感受到的阻力,主要就来自于这支罗刹兵。 刘锦棠吃了一惊:罗刹人撸袖子上场了?没得到过任何这方面的情报啊,俺们吃的军粮,还有好一部分是从罗刹人那儿买来的呢! 进一步审问俘虏,终于搞清楚了:这一支罗刹兵,并不是罗刹朝廷派过来的,甚至和阿古柏都没有什么关系,这是白彦虎通过一个罗刹商人,自行在罗刹国内招募的“雇佣兵”。 不过,招募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前前后后,很花了些时间,才勉强“成军”;兼之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不但没赶上乌鲁木齐之役,就是玛纳斯之役,也只赶上了后半段。 一仗下来,这支罗刹兵,大半都在克虏伯大炮的炮火中报销掉了。 这个关卓凡口中的“横生枝节”,为不妨碍中国和俄罗斯的“敦睦邦交”,展东禄和刘锦棠,并未将之述进正式的奏折中,而是通过“夹片”和私人信件,向朝廷和关卓凡做的汇报。 玛纳斯北城即克,玛纳斯之役便算收官,其中虽有波折,但西征大军此次作战的目的——“一在扼其纷窜以省防兵,一在下兵南路之际,防其牵缀”,便算圆满达成了。 至此,朝廷的势力,在东起甘肃肃州、西至新疆塔城的广大地区,连成了一片,它既对伊犁自封“苏丹”的塔兰齐政权,造成了强大的威慑,又取得了牢固不移的南下基地,展东禄在奏折中,“乌鲁木齐既克,即须规复吐鲁番城,扼贼咽喉,则南路各城不难次第戡定矣。” 至于伊犁的塔兰齐,北京的关卓凡、甘肃的左宗棠、新疆的展东禄,都有共识,暂时不必搭理他,甚至连招降都不必的,待到南路的阿古柏覆灭,这个关起门来自封“苏丹”的跳梁丑,自然望风归降,除非,他的脑子真的进水了。 * * 一一看过电报,几个大军机,不约而同,心里都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此时此刻,皇上的体内,没有“邪毒作祟”,则“花之喜”一过,就收到新疆西征大军的捷报,那真正是叫“锦上添花”! 现在——唉! 算算日子,西征大军应该已经开始南下达坂城——吐鲁番一线,有人心里就想:不晓得皇上的病情,能不能撑到收复吐鲁番的捷报送达呢? 曹毓瑛道:“不晓得咱们和阿古柏直接交上手了,到时候,罗刹人不会不再耍点什么新鲜花样出来呢?” 许庚身道:“琢如的是,罗刹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 郭嵩焘道:“直接撕破面皮,估计罗刹人还没有这个胆量吧?再,万国公法上也不过去。”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胆量,罗刹人未必没有;万国公法,罗刹人也不见得多么在乎,不过,罗刹人还没有把浩罕国全部吃下来,直接把手伸进新疆,他们眼下还没有这个实力。” 顿了一顿,道:“台底下的动作,大约是难免的,不过——” 他冷笑一声,道:“没有用!新疆全境,回归中国,此乃命!不论罗刹人使什么绊子,都是螳臂当车!” 几个大军机心头都是一热。 “新疆回归之后,”关卓凡道,“罗刹国也把浩罕国都吞下去了,咱们和罗刹,就直接打上照面了,到时候——” 顿了顿,关卓凡微微的咬着牙,“他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呢!”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七三章 天爷,天爷,天爷! 巳正一刻的时候,养心殿来了人,传轩亲王觐见。 关卓凡见来传旨的太监,是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不禁略觉奇怪——怎么会是钟粹宫的人呢?来传旨的,本该是养心殿的太监呀! 出了军机处,孟敬忠见四下无人,道:“宫里边儿现在乱糟糟的,主子叫我别傻呆着了,帮着一块儿照应、照应。” 哦,原来如此。 孟敬忠一边走,一边四下觑了觑,压低了声音,道:“方才,七爷递牌子请见,王爷,您万想不到他的是啥事儿!” “醇郡王?什么事儿啊?” “七爷,请主子早定大计——为万岁爷‘立后’!” 关卓凡心头一震。 这个“立后”,自然不是“立皇后”,而是择定入继大统的人选,即“立嗣皇帝”。 这个时候,醇王跳出来这个事儿?! 嘿! “母后皇太后怎么?” “主子当时目瞪口呆的,还没缓过神儿来,眼泪就流下来了,,‘七爷,你就这么想皇帝死?’” 关卓凡心头,又是一震。 醇王固然荒唐,慈安的这句话,也太……口不择言了。 “七爷一听这话,”孟敬忠,“也急了,调门儿不自觉的就升高了,,‘我是为了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然后,急赤白脸的,吭吭哧哧,啰啰嗦嗦,就是一大长篇儿。” 顿了顿,“他的不是很有条理,什么‘大宗’、‘宗’的。我听的也不是很真切,反正那个意思,就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早作准备,到时候,‘一定大位虚悬’。国家动荡什么的。” “大宗”,“宗”,嘿。 “母后皇太后……什么意思呢?” “唉,主子能有什么意思?”孟敬忠,“万岁爷那个样子,现在来给主子这种事儿,那不是往心头上扎刀子?我瞅着,叔嫂两个,其实谁也没有听谁话。你∟↑∟↑,你的,我我的,哎哟,好一顿吵!” “后来呢?” “主子一边儿,”孟敬忠,“一边儿抹眼泪,愈哭愈厉害,七爷终于觉得不妥了。,‘臣今日犯颜直谏。完全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着想,没有一丝儿自己的私意’,然后,打住了话头。” 顿了顿,“七爷不话,主子也不话。过了一会儿,七爷实在没趣儿,就悻悻的跪安了。” 关卓凡轻轻的叹了口气。 孟敬忠道:“我一个奴才,本来是没有资格三道四的,可是……王爷。您没见着七爷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儿—— 到这儿,孟敬忠摇了摇头:“唉,真是替主子难过!” 顿了顿,愤愤不平地道:“我们主子,就是太好脾气了!换了圣母皇太后,七爷他敢……” 关卓凡打断了孟敬忠的话:“醇郡王走后,母后皇太后怎么样啊?” “七爷走了,”孟敬忠,“主子一直在淌眼泪,我们也劝不住,也……不大敢劝的,唉!” 顿了一顿,“后来,太医院的王院判和内务府的一个嬷嬷来了,主子就叫我们出去了。” 嗯,“查体”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主子再传我进去的时候,”孟敬忠,“眼泪已经收了,可是,脸上的神气,古怪的很,呃,我也不大好,反正,叫人瞅着有点儿……害怕。” “查体”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关卓凡点了点头:“好,老孟,我都知道了,你有心。” 过这句话,抬起头,已经到了遵义门的门口,进去,就是养心门了。 养心门进去,就是养心殿了。 关卓凡轻轻吸了口气,拾阶而上。 进入西暖阁,请过安,站起身来,慈安脸上的神气,果然“古怪”,关卓凡看在眼中,不由心头一颤。 但是,慈安是不会在脸上藏事儿的人,从她脸上的表情,关卓凡已经猜到,“查体”的结果是什么了。 养心殿又一次被“清空”了,这一次,只剩下慈安和关卓凡两个人。 当确认所有“无关人等”都退出了养心殿,慈安一直努力抿紧的嘴唇,不可自控的微微的哆嗦起来,接着,她右手抓紧榻几的边缘,放在左腿上的左手,抬了起来,颤抖着,似乎要伸向关卓凡。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关卓凡脑海中光芒一闪,抢上一步,在慈安面前单膝跪地,伸出右手,将慈安悬在半空中的左手,轻轻的握住了。 慈安浑身一颤,但她并没有将手往回抽,反而紧紧地抓住了关卓凡的手,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养心殿里虽然没有第三个人,但慈安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哽咽的声音:“她们都……都……没有事儿——没出过阁的,都没有……破身;出过阁的,有的生了‘女人病’,可是,不是……‘杨梅’。” 这原在关卓凡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微微的松了口气。 “她们”既没有事儿,那么,有人就“得”有事儿了。 “怎么办?”慈安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绝望和惊恐,“是……‘他’,还是……‘她’?” 这话,第三人听来,一定莫名其妙,但关卓凡明明白白,第一个“他”,指的是文宗,第二个“她”,指的是慈禧。 慈安的绝望、惊恐,非止一事,是多重的。 皇帝的“杨梅”,不论“过”自谁——生父也好,生母也罢,都是慈安不可承受之重——一个是先帝,一个是和她比肩而坐、共同垂帘的“姊妹”,都是身系四海之重的人,动止皆关系下,接下来,朝局、社稷,会因此发生什么大波折、大动荡? 对此,她完全无法想象,也就根本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处置这个荒谬至极、可怖至极的局面? 只觉得,大变将生,剧震将至,弄不好,翻地覆,而她,被牢牢的钉在了目下这个位子上,无从闪避。 此其一。 其二,醇王“闹殿”,对于慈安,产生了两大影响: 第一,“议立嗣皇帝”的要求,从一个侧面,进一步向她强调了嫡子之身陷绝境,药石罔效,彻底打破了她仅存的一点侥幸和幻想。 第二,慈安不晓得,醇王之举,背后有没有其他的名堂?“议立嗣皇帝”,只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亲贵的“公议”? 醇王的行径,叫慈安感到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威胁——她不清楚这个威胁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的位子,摇摇欲坠。 所以,她要抓紧关卓凡的手。 此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他,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依赖了。 这,自然是关卓凡“乐观其成”的。 醇王的莽撞,无意之中,很帮了关卓凡一把。 慈安看不清、看不透目下波云诡谲的局面,但是,她的忧虑,并非全然是在杞人忧。 她弄不清楚醇王的那些复杂的“大宗”、“宗”,但是,她有一个模糊的、本能的疑虑:若嫡子“龙驭上宾”,嗣皇帝登基,不论继统的是谁,他都有自己的生身父母,那么,自己这个母后皇太后的身份,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隐隐约约听过,前朝就因为类似的继统的事儿,发生过很大的风波,入继的“宗”,做了皇帝之后,食了言,不肯认“大宗”的账,不肯给“大宗”当儿子,好像,后来……“皇考”变成了“皇伯父”?“皇后”变成了“皇嫂”?整来整去,还整多出来一个皇帝? 哎呀,搞不清楚,反正,闹得沸反盈的,许多大臣因此得罪,挨了板子,甚至……有被活活打死的? 慈安听的,其实是前明的“大礼议”事件。她的记忆比较混乱,“大礼议”其事,本书之后还会提及,这里暂时按下不表。 其三,慈安的绝望和惊恐,还来自于另一层无法言述的隐忧: 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父——她和文宗,可是正经夫妻,那么,她会不会自文宗那里,“过”了这个“杨梅”过来? 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母——慈禧和关卓凡,是有过鱼水之欢的——连孩子都怀上啦,自己和关卓凡,又……那么,自己会不会辗转自慈禧——关卓凡那里,“过”了这个“杨梅”过来? 仔细想想,自己竟是左右都是逃不掉的! 慈安并不“知医”,她也不晓得自己的想头对还是不对?但正因为不晓得,心才吊在半空中,吊得难受! 同时,她也替关卓凡难受:如果嫡子的“杨梅”,“过”自生母——这位生母,不但和他鱼水交欢,还怀了他的孩子!那么,除了他本人之外,会不会,亦如皇帝一般,这个“杨梅”,也“过”给了这个还在娘肚子里的孩子? 还有丽妞儿。 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父——丽妞儿也是文宗亲出,会不会也…… 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母——如上所述,丽妞儿会不会辗转自慈禧——关卓凡…… 竟是和自己一样,左右也逃不掉的! 还有敦妞儿。 还有她们将来的孩子。 还有丽妹妹…… 愈想愈可怕! 爷,爷,爷! 内外交攻,前后被敌,左支右绌,慈安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掉!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四章 紧握你的手 慈安觉得,目下的自己,已被抛入无边无际的惊涛骇浪之中,颠簸起伏,身不由己,随时都会遭遇灭顶之灾,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在怒涛中的一叶扁舟,一定、一定要抓紧了! 她确实是“抓紧了”——关卓凡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慈安的左手,紧紧的握着关卓凡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本来捏着榻几边缘的右手,又不自禁的挪了过来,搭在了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变成了双手紧握关卓凡右手。》, 呃,这真是一个非常……奇诡的姿态。 西暖阁内没有第三人,整个养心殿内也没有第三人,连窗外廊下也都“清空”了,但是,再远一些——养心殿的院子里,还是有人的。 养心殿的窗户,同紫禁城其他宫殿不同,不是纸糊的,而是“明窗”,即玻璃窗,屋子外边的人,是有可能透过窗户,看见屋内的情形的。 当然,这得有一个条件——现在是大白,屋子外边儿亮,屋子里边儿暗,玻璃窗还会反光,得站在廊下,贴近窗户,才看得清屋内的情形。窗子被檐、廊的阴影笼罩着,站在距离较远的院子里,是不大可能看明白,屋子里边儿的人,在做些什么的。 另外,因为养心殿是政治中枢,这儿的规矩,是整个紫禁城最严格的,一般情况下,屋外面的太监,也不敢向屋内“偷觑”。 还有,御榻靠北墙而设,距离南窗。隔着一段距离。是整间屋子里光线较暗的地方。 不过。虽然有以上种种“有利条件”,慈安和关卓凡的举动,被第三人看到的可能性极低,但是,唉,毕竟是玻璃窗啊,院子里,毕竟还是有人的啊。 这个。慈安已经顾不上了,或者,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会不会“走光”这个问题了。 现在是夏,慈安两只柔软滑嫩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怎么办?”她向前微微俯着身子,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是……‘他’,还是……‘她’?” “他”。是文宗;“她”,是慈禧。 关卓凡默然片刻。道:“臣以为,不是先帝。” 不是“他”,那就是“她”了。 慈安心中猛地一沉。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她想不清楚哪个“害”更轻些,但是,无论如何,文宗已经龙驭上宾,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父,她就不需要和“肇事者”本人打交道了,可如果是“她”的话——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拿“她”……怎么办呢? 唉,真是不晓得啊,真是望而生畏! 她一想到这个绝大的难关,就像在寒冬腊月,要从温暖的屋子里,去到寒风刺骨的户外,门一打开,本能地就要向后退缩。因此,潜意识中,她是希望,“两害相权取其轻”,皇帝的“杨梅”,不是“过”自生母。 慈安定了定神,问道:“为什么……这么呢?” “太后请想一想,”关卓凡道,“‘她’怀上皇上是什么时候?先帝驾崩又是什么时候?如果皇上的‘杨梅’,‘过’自先帝,则先帝必是于种下龙种之前——至少是于皇上出生之前,便罹患此疾,皇上六岁继统,这六、七年间,先帝不晓得又和多少妃嫔、有过多少次鱼水之欢?” 顿了一顿,“如果先帝真的罹患此疾,怎么会没有一个妃嫔,被‘过’了病气?” 对……呀! 这个道理,其实并不复杂,略一思衬,慈安便明白了。 她福至心灵: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呀! 你和她,不是在热河的时候“好”上的吗?在那之后,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这六、七年,你又和多少女人、有过多少次……鱼水之欢?嗯,上海两位侧福晋,一位扈氏,一位杨氏,美利坚那儿呢,还有一位雅氏,一位米氏,每一位,你都叫人家给你生了一个孩子!你这几个女人,这几个孩子,不都好好儿的吗?这不就证明了,你也没有“罹患此疾”吗? 对对对,你在香港那儿,还有一个吕氏——也是好好儿的吧? 就是,你没有被她“过”了病气! 哎呀,如此来,我也就—— 哎哟,谢谢地! 还有丽妞儿——如此一来,既不会被她的生父“过”,也不会被你“过”——也没事儿了! 关卓凡的逻辑,颇能“自洽”,但并非毫无破绽,不过,对于慈安来,足够了!她现在有着极强烈的趋利避害的心理,什么都尽可能地往好的、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关卓凡给出的理由,对她来,犹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不放开! 慈安不由喜动颜色! 她没有发现自己神态、表情的不妥当——嫡子危在旦夕,呃,嫡母怎么好……“喜动颜色”呢? 她容颜憔悴,玉色清减,本来楚楚可怜,现忽现喜色,苍白的脸庞透出一层红晕,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实在另有一种动人心魄之处,关卓凡忍耐不住,低下头,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慈安浑身一颤,然而,她既未出声,也没有把手抽回来,她握住关卓凡右手的双手,反倒更加用力了。 过了片刻,慈安轻声问道:“罹患这个‘杨梅’,男女……交合,并不是……一定就要‘过’人的吧?” 嗯,你还是有点儿不大放心呢。 “自然不是。”关卓凡道,“像……‘她’这种情形,体内的‘邪毒’藏得深,只‘过’给子女,不在……交合之际,‘过’给他人,其实并不罕见。” “是这样啊?啊,好,好。” 慈安眉目之间,愈加舒展了。 实际情形,是否真的“并不罕见”,且另,反正,慈安姐姐是搞不清楚的,先这么忽悠着吧。 “同样,”关卓凡道,“‘杨梅’这样东西,也不是必定‘过’给子女的,就算‘过’给了子女,有时候,亦终生不会发病。” 子女——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慈安发现,自己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儿莫名其妙的失望。 这个失望……哪里来的?难道,晓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未必会“过”她的杨梅,才…… 慈安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如此恶毒? 她心虚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不过,他正自顾自的往下,应该不会留意到自己的微妙的情绪变化。 “就是皇上,”关卓凡,“实在也是因为花肆虐于前,本源有亏,无可奈何。” 提到皇帝,慈安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过了片刻,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声叹气之中,之前的绝望和惊恐,已经听不大出来了。 她已经彻底的放下心来了。 心神一定,就可以开始想其他的事情了。 “方才,七爷跑到这儿,同我吵了一架……呃,这个事儿,你已经晓得了吧?” 嗯,你叫你自己的总管太监来传我,其实就是要他先把这个事儿告诉我呀。 “是,臣已经听了。” “唉,”慈安叹了口气,“七爷急赤白脸的了那么一大篇儿,我的脑子……都快叫他撑炸了!你,他的这个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呢?” “亲贵重臣进宫为皇上‘叩喜’的那晚上,”关卓凡,“出宫之后,大伙儿到臣的家里,坐了一坐。那一次,醇郡王就将此事,当众提了出来,臣作好作歹,总算将他暂时按了下来,不想……他竟然在这种时候,烦扰厪忧……” 到这儿,关卓凡叹了口气,打住了。 慈安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沉默片刻,关卓凡道:“万一……臣是万一——昊不吊,龙驭上宾,则议立嗣皇帝,势所必然,咨之亲贵,亦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谈不上这个,醇郡王……实在是莽撞了。” 昊不吊……龙驭上宾…… 慈安微微一阵昏眩。 是啊,到时候,一定是要“议立嗣皇帝”的,这个,怎么逃也是逃不掉的。 呃,不对,自己怎么会想到“逃”这个字眼呢,“议立嗣皇帝”,经地义啊…… “到时候,”关卓凡道,“大行皇帝若无亲生兄弟,嗣皇帝的人选,一般来,要先求之于宣宗一脉,若宣宗一脉中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再求之于仁宗一脉。不论谁做嗣皇帝,只要不是大行皇帝的亲生兄弟,都算‘宗’入继‘大宗’,这一点,醇郡王虽然莽撞,倒是没有错。” 慈安愣了一愣。 呃……这段话,听起来,好像……哪儿有点儿怪怪的呢? 哦,对了,是这儿——“大行皇帝若无亲生兄弟”。 先帝只有“大行皇帝”一个儿子,“大行皇帝”自然是没有亲生兄弟的,这个“若”字,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关卓凡继续道,“不论入继大统的是谁,母后皇太后正位中宫、母仪下之地位,绝不可稍有移替,不然——” 慈安浑身一震。 “不然,”关卓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臣第一个不能答应,十万轩军将士,也不能答应。” 慈安又是浑身一震。 她握着关卓凡的手,更紧、更用力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五章 遂其谋 过了良久,紧握着的手,微微的放松了。△, 慈安轻声道:“你起来吧,一直这么着……也怪累的。” 臣子在“下头”跪着,“上头”那一位,出“你怪累的”之类的话的,咱们的慈安姐姐,不晓得是不是开辟地以来头一位?何况这位臣子,不过单膝下跪?再者了,也没有跪多久嘛。更何况,这位臣子手里,还捧着母后皇太后一双嫩滑的柔夷?********在握,真是何累之有? 不过,关卓凡脸皮虽厚,也不好“俺不累,俺不累,俺就‘一直这么着’好了”,他的是:“臣谢母后皇太后体谅。”然后,站起身来。 如此一来,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自然而然,就松开了。 一抹红云,飞上慈安的面庞,她伸手拢了拢微微散乱的鬓角,心境略略平复了,犹豫了一下,道:“那……‘她’呢?怎么办……才好呢?” 关卓凡默然不语。 慈安柔声道:“我晓得你不好受,也实在是难做……” 顿了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试探着道:“要不然……咱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照旧?”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道:“只怕装不了傻。皇上的病情,台面上、文字上,固然尽可归之于‘花’——也必须如此;可是,台面下,这个‘邪毒’,到底是什么,又是从哪儿来的。讲得再怎么含糊——就算不提及‘杨梅’二字。也得给亲贵们一个交代。这。大约是蒙混不过去的。” 他叹了口气:“一味推搪,只怕大伙儿猜疑得更狠了,人心亦因会此更加动荡,此实非朝廷社稷之福。” “这……” “再者了,”关卓凡,“就算咱们不,脉案摆在那儿,症状摆在那儿。王守正、魏吉恩看得出来,别人,未必就看不出来。” “……也是。” “还有,”关卓凡,“有些事儿,猜也猜得出来。譬如,太医和内务府的嬷嬷,奉懿旨替长春宫、太极殿的宫人们‘验身’,纵然主其事者,守口如瓶。但最多只能守得住,具体‘验’些什么?至于‘验身’这个事儿本身。是瞒不住的——” “啊……” “‘验身’的结果,其实也是瞒不住的——被‘验身’的宫人,‘验身’之后,皆放归原位——原来当什么差,‘验身’之后,还是当什么差,这就证明了,这些宫人,都没有问题。” “啊……对呀……” “人们会想,”关卓凡,“宫里边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的‘验身’?不消,自然是和皇上的病情有关的!宫人既然无辜,那么,就是,皇上体内的‘邪毒’,非‘过’自于外人,既如此,那就只能是——” 到这儿,打住了。 慈安悚然道:“那就只能是……‘过’自生身父母——不是先帝,就是‘她’了!” “是,”关卓凡道,“接下来,臣能想得到的,别的人,大约也能想得到——先帝其余的妃嫔,既皆安堵如常,则先帝自然未曾被此‘邪毒’。皇上的‘邪毒’,既非‘过’自先帝,那么就只能——” 事实上,“臣能想得到的”,“别的人”,未必就一定能想得到。关卓凡一连串的“推理”,也并不是毫无破绽可寻。但是,慈安的思路,已全然为关卓凡左右,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她不能不相信,一切事情,确实都会照着关卓凡所的那样,发生、发展。 “那……可怎么办啊?” 慈安的声音,透着真正的惶急——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慈禧。 关卓凡默然片刻,道:“臣,心乱如麻。” “好,好,”慈安赶忙道,“我不逼你,你慢慢儿想,慢慢儿想。”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还是没有话,慈安忍不住了,试探着问了个在心底纠结不休的问题:“你,‘她’……呃,怎么会……呃,得了这么个毛病呢?” 话一出口,慈安就后悔了,正想着点儿什么“乱以他语”,只听关卓凡道:“年深月久,难以究诘。” “是,是!”慈安赶忙道,“都是老皇历了,别去翻它了!” “不过,”关卓凡微微苦笑,“咱们不去翻它,一定有人会去翻它。” “那……如何是好啊?”慈安惶然道,“这个毛病,不定,不定,呃,不定也怪不得她……不定,她也是……从父母那里‘过’的。” 啊? 顿了顿,慈安接着道:“你不是,‘杨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过’自父母,却一辈子也不会发病的吗?许是,许是……这个‘邪毒’藏得深,‘她’自个儿不晓得,选秀入宫的时候,也没有查出来呢?” 咦,慈安姐姐的这个脑洞,开得着实不啊,而且,歪打正着,同现代医学的“隐性遗传”、“隔代遗传”神马的,颇有几分契合之处,需要的话,倒不是不可以拿来“借鉴”一下的。 “关键是‘莫可究诘’,”关卓凡道,“再者了,即便是‘过’自父母,也不能就没有责任了。” “那倒是……”慈安没招了,秀眉紧蹙,“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关卓凡又不话了。 慈安脑中“灵光”一闪,道:“要不然……你去一趟津,当面和她商量一下?” 这个提议,实在匪夷所思,关卓凡不由苦笑了一声,慈安微微愕然:我哪儿的不对吗? 正在疑惑,关卓凡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慈安真的是“愕然”了:“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关卓凡没有起身,用一种很苦涩的声音道:“‘她’固然有错,可是,毕竟是皇上的生母!虽然,圣躬违和,同‘她’不无关系,可是,没有母,焉有子?若没有‘她’诞育今上,七年前,帝嗣便转移到‘宗’去了——‘她’于社稷,是有功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还有,”关卓凡道,“底定大乱,重整乾坤,全赖两宫皇太后宵旰勤劳,如今,国家中兴可期,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是,是!”慈安有点儿手足无措,“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顿了顿,道:“你‘全赖两宫皇太后宵旰勤劳’,其实,折子是‘她’看,主意是‘她’拿,‘她’的功劳,要比我大!” 一边着,一边疑惑:你这个意思,不就是要“一切照旧”吗?我没有任何意见啊——我方才不是了吗,“咱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照旧?” 可是,“只怕装不了傻”,也是你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在纳闷,只听关卓凡用十分郑重的语气道:“两宫皇太后比肩听政,不分彼此,不过,母后皇太后正位中宫,虽然谦和冲退,但真正的大主意,还是要母后皇太后来拿的。” 听到“正位中宫”四字,慈安不由心中一动。 “万一……昊不吊,”关卓凡道,“龙驭上宾,‘她’既咎毁难免,自然人心难服,意旨难行,再行垂帘之事——” 到这儿,关卓凡轻轻摇了摇头:“就不可能了。” 慈安心头大震。 “到时候,”关卓凡道,“总要求母后皇太后看在‘她’诞育今上、操持国事的功劳上,格外恩恤,不另行加罪,许她保有‘圣母皇太后’的名衔,退居苑囿,颐养冲和,优游余年。” 慈安的心,怦怦直跳,她张了张嘴,但嗓子眼儿太干了,什么话也没有出来。 关卓凡磕下头去,声音有一点儿哽咽:“臣自知身处嫌疑之地,但不能不为‘她’……代乞恩。” “别,别,”慈安颤声道,“你别这个样子,我都答允你——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呃,先头,我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哎呀,乱了,乱了…… 慈安下意识的,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脑中微微一阵昏眩。 伏在地上的关卓凡,无声的透出一口气来。 好吧,迄今为止,一切都在我计算、掌握之中,希望接下来,也是如此。 *(未完待续。)u &l;/br&g; 狮子也来凑凑热闹 这两,《乱清》的评论区好热闹啊,狮子心里痒痒的,嗯,也来凑凑热闹吧。△↗, 对《乱清》最近情节的发展、变化,有书友支持,有书友反对,支持的,狮子固然感激稽首,反对的,狮子亦以为,是对《乱清》、对狮子以及对关卓凡的另一种形式的支持,在此,狮子一并致谢。 反对的书友中,有人觉得最近情节的发展、变化,比较突兀,狮子是作者,自己评价自己设计的情节突不突兀,不大客观,但是,狮子自以为,已经在之前埋下了足够多的伏笔,不过,也许因为《乱清》连载的篇幅、时间较长,有的书友,已记不大清楚之前的草灰蛇线了。 还有,这个“突兀”的情节,不过刚刚展开,谁晓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看第一章,就断言第一百章是这个、是那个,呃,会不会……稍稍早了那么一点儿? 《乱清》是有纲要的,有大纲、有纲,最大的那个“纲”,在动笔写第一个字之前,就已经确定,且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中途改变,包括辱骂、抹黑、订阅下降,等等。 纲的情形,略有些不同,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调整和改变,不过,这个和“辱骂、抹黑、订阅下降”,也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 那么,和什么有关系呢? 和关卓凡有关系。 随着地位、力量的增长,这个人物,愈来愈有自己的独立的意志,狮子控制、摆布他,愈来愈困难。 有时候,狮子的想法和关卓凡的想法,其实并不一致,狮子常常要和他反复辩驳、拉锯,这种时候,如果双方不能达成妥协,几乎都以狮子的屈从而告终,不然,关卓凡就不合作,硬写下去,《乱清》就会变得非常别扭。 有的书友,对关卓凡不满,事实上,狮子对他,有时候也是一肚子火,可是,没有法子,是他穿越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是他在那个时空挣扎求存、力求向上,为自己、为中国,闯出一片,狮子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和记录者。 人是会随着境遇的变化而变化的,关卓凡也不例外,狮子无如其何。 另外,《乱清》虽然是一部架空,但狮子毫不脸红的,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狮子尽己所能,为书友们还原、模拟真实的历史环境,狮子也希望,书友们能够用历史的、辩证的观点看《乱清》、看关卓凡。 譬如,皇帝得了“杨梅”,皇太后和亲贵重臣,为什么想不到他是跑到宫外边沾染的呢? 一个十来岁的皇帝——离亲政还有好几年呢,私自跑出宫去,到底意味着什么? 嗯,基本上,就跟王语嫣从《龙八部》穿越过来,给您当女朋友;或者,您的男朋友,其实是“星星来的你”——一样的不可思议。 所以,他们想不到。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六章 密室密议 门房来报宝鋆求见,恭王犹豫了一下,思衬着,要不要就今儿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 凤翔胡同不是香山,恭王府不是碧云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自己的动止,大约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那个朝阳门内大街的什么“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应该就是某人的侦缉密探之巢穴吧? 台面上,自己已经“退归藩邸”,台底下,若依旧和朝臣交通频密,是很容易惹人猜疑的。 恭王曾经想过,干脆躲回香山去,但犹豫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皇帝侄子的病情,确实已经极其严重,宫里传出消息,太医曾经想在汤药中加入人参,但人参素来是“吊命”的东西,如果脉案之中出现人参,几乎就意味着皇上已到了弥留之际,“上头”怕引起人心动荡,谕示太医,剔除了这味药。 自己这个时候走掉,性质可不同于那在内奏事处“我是来看脉案的,现在脉案看到了,我就该回府了”自己没差使,不当直,本来就该回府的;此时皇帝正处在病危之中,自己却躲出城去,徜徉山水,逃避“侍疾”的义务,这不但叫“无人臣礼”,甚至可以被戴上“无人心”的帽子,太着痕迹了。 一旦崩地坼,议立嗣皇帝,自己纵然已经把自己的儿子摒除在候选人之外了,但是,作为宣宗一脉中位份最高的亲贵,参与讨论、发表意见,是放弃不掉的权利和无法回避的义务,就算现在躲了出去,到时候,也得乖乖的回来,不然,会被人怀疑、指责,你是不是有心破坏议立嗣皇帝的“大计”? 因此,躲不躲的。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在家里呆着吧。 人既在家中坐,麻烦便找上门。 宝鋆见他,会些什么事情。恭王大致都猜得出来。 这种时候,真不想和别人讨论这些事情。 可是,宝鋆不能算是“别人”。 恭王和宝鋆之间的情形,是很特别的。 宝鋆不仅是恭王的心腹,彼此还是知己。甚至可以是恭王唯一的知己。 这个“知己”,不仅仅是理路相合,更重要的还是脾性相契,莫逆于心。 恭王的身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野内外,都是“第一人”,甚至在两宫皇太后面前,也是事实上的“敌体”,皇帝的“四边不靠”的寂寞。恭王也是有资格体味的。 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包括他最倚重的文祥,恭王都得“端着”,都得维持潢贵胄的形象。唯独和宝鋆在一起,他可以放下架子、撤除樊篱,互相开对方的玩笑,有时候,甚至可以放浪形骸,暴露自己的喜悦、苦闷、软弱、烦躁,乃至秘辛。 不然,恭王不可能在香山碧云寺水泉院的院子里。同宝鋆两个,枯站话,直到腿脚都酸麻了这于恭王,确实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但是。也就是在这一次,恭王发现,虽然他多次劝慰,但到底也无法消除宝鋆对关卓凡的怨念。这种怨念刻毒入骨,不但无法消除,还随着关卓凡的势力的不断增长而增长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每多一块“地盘”落入“关系”的手中,对宝鋆来,就多一个新的刺激。 以恭王对宝鋆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一辈子将这种怨毒深埋心底,或迟或早,总是要发作的。 他能够……一击即中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恭王便不自禁的摇头。 如果“失手”,还会像上一次那样,仅仅是“退出军机”、“降三级”这一类的处分吗? 恭王再一次摇头:不会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人家已经不需要再给他爱新觉罗奕?那么大的面子了。 上一次,不是因为对方手软,根本原因,还是当时的自己,依然在政府里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恭亲王亲自出面求情,姓关的也好,“上头”也好,都不能不买账。 到时候,不但宝鋆要倒大霉,只怕,还会牵连到自己。 虽然自己已经“退归藩邸”,但对付关卓凡,宝鋆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拉上的单靠宝鋆自个儿,力量太单薄了。纵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参与其事,可依宝鋆的脾气,他是绝不会死心的,甚至,他可能背着自己、拿自己做什么文章,或者直接冒充自己的旗号这都不稀奇。 为了不牵连到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宝鋆好,恭王一度想过,减少彼此往来,将自己和宝鋆的关系,变成“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宝鋆在自己这儿拿不到足够的弹药,也许,就不会放枪了。 你既不打人家的黑枪,人家也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宝鋆好”。 可是……唉,下不了这个狠心呐。 毕竟是多少年的至交、多少年的知己!一想到宝鋆从此离开左右,恭王立马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那种“四边不靠”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以前的“四边不靠”,还有“议政王”或者“军机领班”的权力打底儿,现在呢,脚底下都是虚的! 算了,还是见见吧,看看他什么,再。 见面的地点,还是“房子”。 本来,恭王是不想和宝鋆在“房子”里见面的,因为,这会给宝鋆一个强烈的、错误的暗示,以为恭王鼓励他谈论机密和忌讳之事。可是,恭王知道,宝鋆过来,一定会言及“机密和忌讳之事”的,到时候,你还是得往“房子”里倒腾。 * “内务府有人过来跟我,”宝鋆,“宫里出了一件大新闻,六爷,你听了没有?” “内务府那班人嘴里,”恭王“哼”了一声,“哪件事不算新闻?” 他抿了口酒,摇了摇头:“我没有打听这些传闻的兴致。” “你且听我。”宝鋆,“昨儿个上午懿旨直接从养心殿传过来,叫内务府派几个老成谨慎的精奇嬷嬷,到养心殿去领差使这算不算新闻?” 恭王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 这确实是新闻。 精奇嬷嬷办差,一般来,不关国计,要办什么,向来都是由太监到内务府传口谕明。这一次,怎么叫到养心殿去领差使?而且,上午 他正在沉吟,宝鋆道:“那个时候,这位” 到这儿,三根手指一翻:“还在养心殿里呢!怎么样?有意思吧?” 嗯,确实有点儿意思。 “几个精奇嬷嬷,”宝鋆道,“亲承懿旨,不过太监的手!嘿嘿。六爷,你晓不晓得,她们办的是什么差使,这般慎重机密?” “什么差使?” 宝鋆见恭王终于“有兴致”了,颇为得意,道:“真正的新闻来了这几个精奇嬷嬷的差使,是替一班宫人‘验身’这里边儿,大多数都是黄花闺女,只有少许几个,是出过阁的。” 确实是“真正的新闻”。 “这种时候。”恭王沉吟道,“‘上头’折腾这种事儿,所为何来?” “六爷,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顿了顿,宝鋆道:“你先猜猜,这班宫人,都是在哪里当差的?”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道:“莫非是……长春宫、太极殿?” 宝鋆一拍大腿:“六爷就是六爷!一击即中!这班宫人,大多数都是在长春宫、太极殿当差的。其余的,眼下虽不在长春宫、太极殿当差,可是,都是不久前从长春宫、太极殿调出来的!” “嗯……” “其中只有一个,”宝鋆道,“算是比较奇怪些‘东边儿’的贴身的宫女,叫做喜儿的。” 顿了顿,“后来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去年年底,皇上‘外感’,本不算什么大病,却一直拖到过了年,才彻底痊愈,六爷,这个事儿,你有没有印象?”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 “这位喜儿,”宝鋆,“就是那个时候,‘东边儿’派到太极殿去照料皇上起居的你看,来去,还是逃不脱太极殿、长春宫!” “这么,就是和皇上有关系了。” “不仅是和皇上有关系,而且,必定是和皇上现在的病情有关系的!” 恭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至于这个‘验身’,”宝鋆道,“具体‘验’些什么,几个嬷嬷守口如瓶,打听不出来,当是奉了严旨,不过……” 他嘿嘿一笑,道:“被‘验身’的,全部都是宫女,没有一个太监,那么,具体‘验’些什么,大约也不难猜!” “你是……” “六爷,‘上头’的意思,明白得很,是要在这班宫人身上,着落出皇上体内的‘邪毒’!” 恭王默然片刻,问道:“‘验身’的结果如何?” 恭王这么问,等于同意宝鋆的“上头”要“在这班宫人身上,着落出皇上体内的‘邪毒’”的判断。 “这自然是不会公之于众的,”宝鋆,“不过,‘验身’之后,所有宫人,皆回归原位原先当什么差,验过身了,还是当什么差,这就明了,皇上体内的‘邪毒’,不关这班宫人的事儿!” 恭王没有话,酒杯举到了唇边,又放了下来,没有喝。 “六爷,”宝鋆,“昨儿个回去之后,我可是好好儿的翻了翻医书,这‘杨梅’得,你别瞪我,怪吓人的,我可不敢皇上体内的‘邪毒’是‘杨梅’,我只是背几句医书罢了这也不成?” 恭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过,还是没有出声。 宝鋆道:“我看了《简明医彀》、《外科大成》、《外科真诠》几种,归纳了一下,‘杨梅’的来路,大约有这么四种:第一,行时毒相感;第二,男女****相染,第三,气化沾染。” 到这儿,有意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第四,胎传遗毒什么‘系先遗毒于胞胎,有禀受、染受之分,禀受者由父母先患梅疮而后结胎元’,‘染受者乃先结胎元,父母后患梅疮,毒气传于胎中’,云云。” 恭王的脸色,愈来愈是难看。 “我问过医生,”宝鋆道,“这四条路子,其中的第一条,什么‘行时毒相感’,其实虚妄,没听谁,没有过男女之事、生身父母也好好儿的,就得了‘杨梅’的;第三条,什么‘气化沾染’,也不靠谱,也没听打个喷嚏,就能沾上了‘杨梅’的,所以” 顿了顿,“罹患‘杨梅’的路子,其实只有两条,第一,男女****相染;第二,胎传遗毒‘过’自生身父母。” 到这儿,轻轻一声冷笑:“上了咱们那位爷身的邪性玩意儿,如果不是‘男女****相染’,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子了,胎传遗毒‘过’自生身父母。”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气运流转,天道好还 “佩蘅!”恭王低低的喝了一声。 “六爷,”宝鋆皱着眉头,“你就别再吹胡子、瞪眼睛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讳疾忌医、掩耳盗铃除了耽误事儿,能有什么用?这上头,我倒是觉得,七爷的没有错!” “叩喜”当晚,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之聚,宝鋆并未与会,但会后,醇王“石破惊”的议论,不出意料的传了出去;昨上午,醇王“闹殿”,和他四嫂大吵一架的新闻,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因此,醇王“早立嗣皇帝”的意见,朝野上下,已经是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的了。 “还有,”宝鋆未等恭王张口,抢着继续道,“皇上体内的‘邪毒’,其实是‘杨梅’的法,可不是从我这儿出来的就这么一的功夫,底下就传开了!脉案上写着呢,有资格看脉案的,眼神儿都没问题,都看得清!” 恭王重重的吐了口气。 “六爷,”宝鋆斜睨着恭王,“我方才提到‘杨梅’二字,你除了朝我瞪眼睛,也不是多么意外的样子这个事儿,想来,你其实心里也已经有数了吧?” 恭王不话,过了半响,黯然道:“气数!”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马上接口道:“‘气数’六爷,你这两个字,有味道!不过,我以为,‘福应非他,气数所生;若灭福应,即无气数矣’,嗯……就是,有的人,福分耗尽了,气数也就尽了;有的人,福分满盈,气数郁积,却未真正发硎……”” 顿了顿,“这个时候。福应已灭者,气数已尽,就应该……推位让贤;福分满盈者,气数薄发。上应……” 到这儿,及时打住,将非常敏感的两个字,生生的咽了下去,改口道:“荀子得好。‘夫岂人之性哉,气数不存焉’……” 恭王大起警惕,打断了他:“你啰啰嗦嗦的,到底什么意思?” 宝鋆一笑,道:“泛泛而谈罢了能有什么意思?气运流转,道好还,这个,难道不是古今之通理吗?” “气数”二字,本来只是恭王心情沉重之下的感慨,没想到叫宝鋆发挥了这么一大篇儿出来。他绝不想就这个题目再下去,摆了摆手,道:“未必就关生身父母的事情宫里边儿那么大,宫女、宫人那么多,皇上也不是一到晚的呆在长春宫、太极殿,走到别的去处,四下无人之时,不合同哪个宫女、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宝鋆一声冷笑,道:“六爷,你这么就没意思了照你这么。皇上还能跑到宫外边儿去呢!还能‘下江南’呢!” 皇上“跑到宫外边儿去”,自然绝无可能;扯到“下江南”,更是把高宗也的讥刺了一下,恭王不禁大皱眉头:“佩蘅。你这不是抬杠嘛!” “是你先抬的杠,六爷!”宝鋆道,“宫里边儿地方虽大,但皇上能去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不过东、西六宫。其中,长春宫、太极殿之外。除了‘东边儿’的钟粹宫,丽贵太妃的永和宫,他还会去哪里?你的‘宫女、宫人’,总不成在钟粹宫?在永和宫?皇上在钟粹宫,一定是和‘东边儿’呆在一起;在永和宫,一定是和荣安公主呆在一起的,哪里有机会偷香窃玉?” 恭王不话了。 “所以,”宝鋆道,“皇上如果有了男女之事,只能是和长春宫、太极殿的宫女、宫人,且只能是‘西边儿’去津之后的事儿‘西边儿’在的时候,防贼似的防着皇上跟宫女亲热;皇上呢,见到‘西边儿’,就跟老鼠见了猫他敢?” 顿了一顿,“‘东边儿’和关某人,查这个事儿,路子是对头的人家不笨!” 再顿一顿,“长春宫、太极殿的宫女、宫人既无辜,那么,皇上的‘杨梅’,没什么可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过’自生身父母!” 恭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意味着,他不是那么坚持自己原先的看法了。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宝鋆眨巴着眼睛,“长春宫、太极殿的宫女、宫人里边儿,其实是查出来了……” 到这儿,打住了。 恭王目光一跳:“你是,被‘验身’人的中,其实是有未出过阁的却已破了身,甚至……有身染‘杨梅’的,查了出来,却……按下不表?” 宝鋆哈哈一笑:“六爷,‘按下不表’这四个字,有趣!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恭王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宝鋆一声冷笑,“六爷,你想啊,若真在上述人等中查出了古怪,则皇上身染‘邪毒’的责任,要哪个来担啊?” 恭王呆了一呆,道:“这个,确实是……东边儿的责任。” “关某人也未必能辞其咎吧?” “……是。” “所以,人家‘捂盖子’,不是经地义的么?” 到这儿,宝鋆又冷笑了一声:“所有宫女、宫人都回归原位,原来当什么差,验过身了,还是当什么差看,啥事也没有吧!” 他拉长了调子:“人家高明着呢!” “就算你的有道理,”恭王微微皱眉,“也不能就此认定,被‘验身’的宫人……有状况,有人捂了盖子啊!” “那是!”宝鋆道,“可我也没有‘就此认定’啊,我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 顿了顿,轻轻的咬着牙,“除非……能拿到证据。” 恭王本来想“你可别乱来”,但话到嘴边儿,又莫名其妙的咽了回去。 “不过,”宝鋆道,“也许人家真的啥状况都没有?反正,在拿到扎实的证据之前。皇上的‘邪毒’,只好当做……‘过’自生身父母了。” 恭王微微一震。 “现在的问题,”宝鋆冷冷道,“不过是……生父还是生母?” 恭王紧抿着嘴唇。不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道:“太匪夷所思了!不论生父还是生母,都……” 摇了摇头,不肯再下去了。 但这已经表示,他大致上接受了宝鋆的看法了。 “我是觉得。”宝鋆道,“不大可能是生母。”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扬。 “进宫的时候,”宝鋆道,“都是要验身的,能不能验出身携‘邪毒’不好,但至少,黄花闺女是必定的吧?这个,难道能作假?” 顿了顿,“倒是也听过,江湖上有一种障眼法。能够将已破身的女子,装扮成黄花处子,不过,齐东野语,未足为凭。” “啊?还有这种……把戏?” 宝鋆“哼”了一声:“更出奇的都有!六爷,你是潢贵胄,钟鸣鼎食,这些下九流的把戏,你自然是不晓得的。” 恭王皱了皱眉,这种“邪术”。他是真没有听过。 “另外,”宝鋆道,“咱们虽然吃过‘西边儿’的苦头,可是。平心而论,‘西边儿’只是刚强倔强,并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脾性,呃,别的不,单看面相。似乎……就不是面带桃花、狐媚妖娆一类的,不然,也不会在先帝那里失宠嗯,到了后来,先帝简直是在躲着她了。” 顿了顿,沉吟着道:“要她私下底,跟哪个……侍卫之类的人物,私情表记,未免匪夷所思……” 到这儿,“嘿嘿”一笑,道:“不过,这话也得两咱们的轩亲王,可也是做过侍卫的人啊。” 顿了顿,自己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再次“不过”:“不过,她跟关某人,是后来的事儿,她如果从别人那里沾了‘邪毒’回来,过给了肚子里的龙种,那得是进宫没多久的事儿,那个时候的兰贵人……嗯,或者是懿嫔,受宠的很,应该不至于……出轨的。” 咸丰二年,叶赫那拉杏贞入宫,赐号兰贵人;第二年,即咸丰三年,晋封懿嫔;咸丰六年,生皇长子,晋封懿妃;次年,即咸丰七年,才晋封我们熟悉的“懿贵妃”。 恭王听着听着,心里不由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宝鋆一开口就是“不大可能是生母”这个颇出恭王的意料。 恭王晓得,慈禧、关卓凡二人,宝鋆皆衔之次骨,之前,慈禧去津,宝鋆就她是“有喜了”,并主张恭王务必要抓住这个“赐良机”慈禧“有喜”,是没有任何实证的捕风捉影,宝鋆犹如此起劲,如今,皇帝身染杨梅,几乎板上钉钉,追本溯源,生父生母,嫌疑极大,宝鋆反倒 这不是挺古怪的吗? 宝鋆论及慈禧,虽然每一句话,都没有死,但是总体上来,算是处处为之开脱。之前,欲加之罪,不患无辞;现在,却颇有为其张目之意,这个弯儿,转得可是不所为何来呢? 恭王沉吟片刻,道:“你的不错,因此,皇上体内的‘邪毒’,‘过’自生身父母之,颇难令人置信,因为,先帝更没有理由沾染此毒了先帝若罹此毒,必然也是……嗯,咸丰六年之前的事情,其时距龙驭上宾,足有六、七年的光景,先帝妃嫔众多,如果他身罹此毒,其余的妃嫔,怎么一个也没有” 顿了一顿,道:“先帝这个人,你是晓得的,不管身子骨儿多虚,‘女色’二字,总是看不开的,在热河的时候,身子都已经那个样子了,还是……” 还是要临御妃嫔,夜不虚度。 不仅如此,更经肃顺、载垣等人的“牵线”,微行宫外“采花”,同一个姓曹的美貌寡妇欢饮苟合。 恭王叹了口气:“酒色斫丧,病情加重,终于药石罔效唉!” 文宗病体支离,依旧不能戒酒戒色,倒不仅仅是因为“‘女色’二字,总是看不开的”,彼时他压力山大。心情苦闷,除了酒色,无以排遣,也是重要原因。不过,无论如何,恭王的指责,都是事实。 对文宗,“酒色斫丧”一类的直接的指责。一向极少出于恭王之口,宝鋆听了,不由心中微动。 还有,恭王这番话的本意,宝鋆是明白的:即使罹患“杨梅”,也并非一经交欢,便要“过”人,但文宗夜不虚度,一年三百六十五,数年之中。他的妃嫔里边儿,总该有一个半个“中招”的吧! 恭王这个看法,同关卓凡忽悠慈安的那一套,倒是不谋而合呢。 宝鋆点了点头,道:“六爷,你的都对,可是,此其一也,除此之外,还有其二。其三。” “其二,其三?” “是。”宝鋆,“这其二,‘杨梅’一经沾身。虽然去不了根儿,但各人体质不同,有的人,过不了多久,便毒发身亡;有的人,却可以迁延上数十年。和没病没痛的好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顿了顿,“这后一种人,数十年间,加起来也发不了几次病。发病的时候,**交欢,身上的‘杨梅’,自然是‘过’人的;不发病的时候,**交欢,未必就会‘过’人。” “你是,先帝许是……后一种人?” “是。” “就是,他只将‘邪毒’过给了胎元,没有‘过’给妃嫔,在其后的六、七年中,也始终没有……真正发病?” “是。” 嗯,宝鋆这番辞,和关卓凡替慈禧开出来的脑洞,又是异曲同工了。 恭王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罹患‘杨梅’,迁延数十年,这种情形是有的,不过,总得清心寡欲,像先帝那样……还不发病,可是闻所未闻。” 顿了顿,“还有发病的时候,自然是‘过’人的;不发病的时候,**交欢,未必就会‘过’人这个法,似乎也……” 宝鋆皮笑肉不笑的道:“六爷,这种情形,虽然少见,可不见得没有人和人不同,圣子禀聪明,不流于俗,并不稀奇。” 这句话,几乎就是讥刺了。 恭王愈加奇怪了。 宝鋆论及文宗,同论及慈禧一样,也是没有把哪句话真正死的,但倾向性刚刚好倒转了过来,看来,皇帝的“杨梅”,“过”自生父还是生母的问题上,他是一力主张,“过”自生父的了。 恭王可不是慈安,在他这里,“杨梅”这顶帽子不论是为慈禧“摘帽子”,还是替文宗“戴帽子”,宝鋆给出的理由,都不够充分,有的还颇为牵强。恭王情知,宝鋆的智力,未必在自己之下,自己不信服的,他也必定不会信服,如此“治一经、损一经”问题还是那个问题:这么做,所为何来? 他为什么一定要给文宗带上“杨梅”这顶“帽子”? 他对文宗,有这么大的怨念吗? 嗯,你还别,宝鋆和文宗,真是有一段“过节”的。 辛酉年英法内犯的时候,宝鋆留守京城,他当时的衔头,是“内务府大臣、署理户部三库事务、会办京城巡防”,三山五园遭劫,宝鋆作为主管皇家苑囿的内务府大臣,连出城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被文宗落旨痛斥,骂他“没有人心,是我满洲人中之废物”,从一品顶戴,直降到五品京堂。 后来,抚局既成,主持抚局的恭王,以“议和有功、巡防劳绩”的理由,替宝鋆求情,这才开复一切处分,官复原职。 本来,宦海沉浮寻常事,雷霆雨露,皆是恩,一个臣子,实在谈不上和君上有什么“过节”。可是,文宗那句“满洲人中之废物”,骂得实在难听宝鋆是道光十八年的进士,和曾国藩是同年,不但是正经的读书人,且资历深厚,虽然是“奴才”,可多少也应该给点儿面子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文宗此举,其实是公报私仇。 彼时,车驾幸热河,既至,命提库帑二十万两修葺行宫。这其实是一个借口文宗没有昏头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兴筑离宫别苑的地步。这个主意是肃顺出的,其用意,是借此遥控北京的国库,“裁抑”在北京的恭王,以及恭王一派的人。 前边儿了,宝鋆头衔中,有“署理户部三库事务”一项,则要提钱,就得经宝鋆的手,结果宝鋆“以国用方亟”,“持不可”。 文宗和肃顺,始终没有拿到这笔钱,肃顺在文宗面前添油加醋,文宗气得发昏廿一章,可是,宝鋆拒绝拨款的理由,光明正大,你不能拿这个处分他,于是,就借“三山被掠”的由头,狠狠的发作了宝鋆一回。 宝鋆会因为这个,“打击报复”文宗吗? 恭王十分了解宝鋆,他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可也谈不上睚眦必报,再者了,就算要报复,也应该报复慈禧才对,慈禧对他的伤害是现实的,文宗则早已宾,报复文宗,除了出口恶气,还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实际的好处…… 不对,不对,宝鋆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实际的好处”的! 突然间,宝鋆的那句“气运流转,道好还”,跳进了脑子中,犹如一道极强烈的闪电,撕破夜空,恭王隐约看见了那个被夜幕遮蔽着的、绝大的图谋。 (五千一百字大章奉上!另,能不能借此向各位书友求一张票票?狮子拜谢!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连根拔起 瞬时间,惊雷乍响,狂潮骤起,心神俱震,脑海中“嗡嗡”作响,恭王甚至来不及想清楚,自己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同时,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宝鋆的图谋的全貌?其中,有没有自己的什么误会? 恭王微微吸了口气,努力收摄心神,以尽量平静的口气问道:“嗯,这是其二,那,其三呢?” “其三?” 宝鋆微微一怔,他险些忘了,自己方才还了“其三”。…, “其三……嘿嘿,想来,这个邪毒,亦如子药,有多有少,少者,邪毒‘过’给‘胎元’之后,如同只有一发子药,既已出膛,再想射击,便无以为继,就此……彻底的去了根儿了呢?” 这个法,无根无凭,近乎戏谑,显系宝鋆自己凭空想象杜撰出来的。 宝鋆绝不会如此觑恭王的智力,如此法,摆明了其意根本不在服恭王相信,文宗生前确实罹患“杨梅”,而只在于表明自己的“某种态度”,并且希望恭王可以明确的感知他的这种态度。 有些话,有些事情,还未到摆明车马、图穷匕见的地步,暂时还不能捅破窗户纸,所以,宝鋆就用了这种近乎戏虐的方式向恭王“陈明心迹”。 恭王已经无心再问他,“邪毒如子药”云云,是从哪一本医书、哪一位医生那里得来的?——很明显了,宝鋆所言,有凭有据也好。强词夺理也罢。都是为了把“杨梅”的帽子扣到文宗的头上! 为此。他“不计前嫌”,为慈禧开脱。 因为,总不能生父、生母,同时罹患“杨梅”吧? 恭王微微透了口气:还是要再探一探他。 “‘邪毒如子药’也好,”恭王淡淡的道,“你前头的那些‘少见’的情形也好,我看,放到……生母身上。也未必就不通吧!” 宝鋆一笑,道:“那是!不过,六爷,你得承认,‘生父’罹患‘杨梅’的可能,总是比‘生母’大得多吧?——‘生父’,宫内宫外,多少女人?‘生母’,台面上的男人,可就‘生父’一个呀。” 恭王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道:“佩蘅。我句玩笑话,你可别不高兴——‘反常即为妖’,你今儿可是有点儿反常呀——‘西边儿’和咱们,一向是不大对付的,你却反复为她开脱,这——” 到这儿,笑了笑,打住了。 “‘西边儿’和咱们,一向不大对付”——这种话,以前极少出于恭王之口,宝鋆眼睛放出光来,哈哈一笑:“也许,我就是个妖精也不定!——六爷,你放心,你对我,是什么恩义情分?你就是拎着我的耳朵骂,我也不会不高兴的!” 顿了一顿,道:“我把话摊开来——把‘杨梅’的帽子,扣到‘西边儿’头上,对我——对咱们,有什么好处?皇上的‘杨梅’,果然坐实了是‘过’自‘西边儿’的,则‘西边儿’一定要‘撤帘’,‘圣母皇太后’的衔头,大约也悬了!” 到这儿,喝了口酒,道:“可是,‘东边儿’还在‘上头’呀!大权独揽了!——不,我的不大对,真正大权独揽的,不是‘东边儿’的,是这位——” 宝鋆三根手指一翻,晃了一晃,道:“‘西边儿’若在,朝廷上下,大约还成不了关某人的‘一言堂’,只剩下‘东边儿’一个人,不论他什么,‘东边儿’还不都是鸡啄米?真正是一是一、二是二了!嘿,先是什么‘黄白折’,接着又是什么‘恭代缮折’,正经成了他的‘关下’了!” 顿了顿,“‘西边儿’若在,至于这个样子?” 这是非常深刻的看法,恭王不禁微微动容:“佩蘅,高论!” “六爷,”宝鋆道,“你晓得,我是‘无利不早起’的人,踩‘西边儿’,自个儿没啥好处不,弄不好还要替别人做嫁衣裳,不是生意经!要踩,就要——嗯,我是,不管做啥,得挑对咱们有正经好处的事儿来做呀!” “正经好处”——“踩”文宗,就是宝鋆口中的“正经好处”了。 电光裂空,夜幕掩映下那个绝大的图谋,清晰起来: 宝鋆竟是想从根子上否定文宗承继大位之法统! 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父,则必是在咸丰五年之前,文宗便已罹患此疾——虽不能文宗践祚之前,便已身染“邪毒”,可是,谁又能否定这种可能性? 一个沾染了“杨梅”的皇子,有资格承继大统吗? 自然是没有的——宣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 就是,宣宗选错了继承人。 文宗的法统动摇,他的儿子、他的妻子的法统,也就跟着动摇。 此其一。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如果文宗是一个“错误”的继承人,那么,“正确”的继承人,又该是哪一位呢? 还用吗?自然是—— 彼时之皇六子、今日之恭亲王! 电闪雷鸣,怒涛汹涌,恭王目眩神移,心旌摇动。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郁闷、痛苦、**、抱负,一起破堤而出,在心房内奔腾呼啸,往来冲击。 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本来,恭王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对慈禧和关卓凡退避三舍了,为此,他甚至不惜“自污”,拿亲生儿子做伐子,以求免于卷入“争立嗣皇帝”这个大是大非的漩涡。 不过,恭王这么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即便慈禧和关卓凡一切都照程序来,不对他下绊子、捅刀子——虽然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儿子,顺利的被立为嗣皇帝,“太上皇”这个位子,对于他来,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如果载澄或是载滢,被立为嗣皇帝,则作为嗣皇帝的“本生父”,恭王一定会被严格要求,同朝政保持绝对的距离。政治——不论以任何形式——他都是不能再碰一指头的了,就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也会被加以严格的限制,宗室之外的朝臣,原则上,都不能再往来了,包括宝鋆,文祥更不必——那是军机大臣。 到时候,虽然名义上,恭王依然拥有行动的自由,但真实的处境,几乎形同软禁,就算跑到香山碧云寺一类的地方“隐居”,跟着“伺候”他的,也不会只有恭王府的护卫,其中,一定会有“上头”指派的大内侍卫。 非但如此,就是正常的典礼、祭祀,恭王可能都无法参与。别的不,礼仪就是个麻烦事儿,看着他对着亲生儿子磕头,谁都会觉得别扭——包括他自己。 “上头”的种种要求和措施,都会光明正大的施行,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甚至也不会有人暗自不服,因为,这是“宗”入继“大宗”,防止皇帝的“本生父”“乱政”的标准套路,换了谁都一样——谁叫你儿子做了皇帝呢? 这个情况,一直会持续到他的皇帝儿子亲政。 理论上来,皇帝亲政之后,“本生父”依旧不可以“干政”,但是,因为皇帝已经“亲裁大政”,如果他想启用自己的生父,别人也很难拦得住——不论是亲贵重臣,还是到时候已经“撤帘”的皇太后。 何况这位“本生父”是曾秉政多年、班底深厚的恭亲王?到时候,有人主动“劝进”也不定——这种人,大约不会少。 放在前明,也许还会闹出类似“大礼仪”那样的事件,但在本朝,大伙儿心知肚明,没几个人会那么死心眼儿滴。 不过,这里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条件:皇帝得乐意任用自己的生父。 这一点,恭王并没有什么把握。 次子载滢,尚在襁褓之间;长子载澄,同他的关系,则不能算做很好。 恭王的脾性,是端庄谨饬一路,载澄的脾性,却是飞扬跳脱,父子的脾性,其实十分不对。 载澄人很聪明,但不爱读正经书,诸般“闲书”,本本“门儿清”,诗词曲赋,也颇为来得,斗鸡、走狗、跑马,更是一等一的好手。且年纪,就惯会在女人堆里下功夫,家里的丫鬟,已经被他上手了好几个,恭王府外,大约也有澄贝勒相好的女人。 载澄一向以贾宝玉自居,恭王府上下看他,和贾宝玉也差不了多少。恭王自非贾政之迂腐可比,可是,看长子的眼光,同贾政看贾宝玉,倒也十分相似,各种的不顺眼。 只是恭王福晋护着,载澄在父亲面前,又十分的见机,才一直没给恭王找到大肆发作他的机会,直到那恭王突然雷霆大作,谁求情都不成——包括恭王福晋跪在一旁、哀哀哭泣,终于将载澄痛笞一顿,然后送了宗人府。 恭王痛笞载澄,固然是为了“自污”,可是,其中也未必没有一点深恶此子、借机发作的意思。 长子如果真的做了皇帝,亲政之后,同自己这个“本生父”的关系,到底何如呢? 难道,到时候,自己除了要给他磕头,还要或者对他曲意逢迎,或者同他勾心斗角? 所以,恭王怎么会有参与“争立嗣皇帝”的积极性呢? 可是,如果做皇帝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自己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七九章 非常之世,非常之君 不,不,恭王暗自叫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可以这么想…… “话音”未落,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更高亢的声音: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可以这么想?这个下,原本就是你爱新觉罗奕?的! 气血翻涌,脑子中,好像有一甲一乙两个人儿,一白一黑,一圣一魔,相互辩驳,人交战。△¢, 甲:“命早定,目下经已是第二代了,不可另生妄念……” 乙打断甲:“什么命早定?那个奕詝,文不如你,武不如你,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戏做的比你好!子系四海之重,怎么,系来系去,系到了一个戏子身上?这叫命?这叫不开眼!气运流转,道好还,如今,老该睁开眼睛了!” 甲:“唉,这都多少年了?回过头翻旧账,必致社稷动荡,祖宗不安……” 乙再次打断甲:“什么叫翻旧账?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才叫‘社稷动荡’!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那才叫‘祖宗不安’!” 甲:“你!……” 乙:“我什么?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又何至于……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 甲:“唉,什么妇人?什么外姓?人家现在掌控机枢,手握重兵,咱们……有什么?” 乙:“咱们有道,有人心!再者了,什么机枢。什么重兵?比董卓如何?太阳一晒。冰山就倒……哼!” 甲:“魔怔了!魔怔了!……” 文宗之得大位。确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宣宗暮年,考量立储的人选,只有两人:一个皇四子奕詝,一个皇六子奕?,奕詝“长且贤”,奕?才具出众,余子或者年纪太,或者德才不符人君之望。皆不足道。 实话实,个人感情上,宣宗更喜欢奕?,但奕詝似乎更符合他自己的“好皇帝”的标准,因此,一直犹豫难定。 这个情形,为奕詝的老师杜受田所洞悉,他深知,才具上面,不论是文是武。皇四子都不及皇六子远甚,奕詝唯一长于奕?的。除了年纪,就是诗词曲赋——可是,这个玩意儿,在宣宗哪里不但不值钱,还可能减分,提都不能提。 能下功夫的,只有一个“仁”字,一个“孝”——这两个字,也是最能搔到宣宗痒处的。 于是,就发生了广为人知的两件事情。 某次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皇六子奕?获擒最多,皇四子奕詝却由始至终,未发一矢,宣宗很奇怪,问之,奕詝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和。”宣宗大悦:“此真帝者之言!” 一个“仁”字,奕詝占得先机,储位的平大大的向皇四子倾斜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孝”字了。 道光之季,宣宗老病侵寻,一日,诏皇四子、皇六子入对。奕詝、奕?本人,以及他们的师傅,都晓得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奕?的师傅卓秉恬,叮嘱奕?:“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受田却谓奕詝曰:“阿哥若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 奕詝照做,他精擅曲艺的表演才能派上了用场,声情并茂,效果极佳,宣宗大悦,谓皇四子仁且孝,储位遂定。 这就是恭王脑子里的那个“乙”嚷嚷的“戏子”之谓了。 本来,惇王早早出继,不在宫中居住,其余的弟弟,年纪太不大上话,唯有文宗和恭王两个,年纪相若,最堪为侣,事实上,两兄弟也确实是入则同坐、出则同行,形影不离,手足之情极笃,可是,在皇位面前,什么都不得不变过了! 如果文宗的皇帝位,来的光明正大,恭王还会服气些,可是,文宗用的,却是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恭王就无论如何,不能甘服了! 我明明是更有资格承继大位的——不,一个“更”字,的还不够,我的资格,比他好的不是一丁半点! 结果—— 唉! 我的不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祖宗!如果当初父皇选的是我,真的——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又何至于——有今日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的尴尬局面? 恭王心潮起伏,神色变幻,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捏了起来,微微抖动。 这副情形,对于极重形象的恭王来,已经算是“失却常度”,宝鋆看在眼里,晓得他已经心有所动,心下暗喜,慢吞吞的道:“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啊?” “我,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恭王回过神来,怔了一怔。 宝鋆这句话,没头没脑,从何起? 宣宗自然不及圣祖,这是不消的,可是,都是“列祖列宗”,都是“列圣”,直捅捅的,扬一个,抑一个,这,也……不大妥当吧! 恭王毕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转念间,已晓得宝鋆其意何指了——同他方才所思所想,竟是分外契合!于是不由自主,对这句“不大妥当”的话,竟微微的点了点头。 “若易位而处——”宝鋆还是慢吞吞的,“我是,假如圣祖仁皇帝、宣宗成皇帝换个个儿,宣宗成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八子胤禩;圣祖仁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六子——六爷你。” 恭王心头一震。 这种“类比”的法,他是第一次听到,之前,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生出过类似的念头。 恭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宝鋆,目光,有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热切。 这份热切,宝鋆可是看到了。 有门儿,有门儿! “皇八子胤禩,”宝鋆“格格”一笑,“那可是‘八贤王’,上上下下,哪个不他的好话?到一个‘仁’字?哪个比得过他?众口铄金,别的不,单就这一点,宣宗成皇帝大约就不做他想了!” 顿了顿,“世宗宪皇帝呢,龙潜之时,已是孤岸不群,铁面无情,已有……鹰视鹫顾之像!朝野内外,除了一个怡贤亲王,哪个会喜欢他?哪个不怕他三分?照着宣宗成皇帝的脾性,哪里会将大位托付于他?” “可是,”宝鋆继续道,“若是大位真的传给了皇八子胤禩,以他的‘仁义’、‘贤德’,如何能够破除情面,矫治康熙之季的弊政?康熙朝的盛世,还能不能够延续下去?嘿嘿,我看,难的很了!” 恭王终于开口了。 他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世宗宪皇帝,实在是一条铮铮铁汉!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圣祖仁皇帝选他来继承大位,不但是继往开来,实在是……扭转乾坤!” 宝鋆一拍大腿,道:“六爷,你这‘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八个字,的太好了!如今就是‘非常之世’!道光、咸丰之交,更是‘非常之世’!” 顿了顿,“真不是我先帝的话——他的才力,放到太平盛世,也许勉强够得上一个‘守成之君’,可是,怎么应付得来‘非常之世’?” 恭王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 “‘非常之世’——”宝鋆道,“宣宗成皇帝还只一味盯着‘仁’、‘孝’,嘿!——嗯,自然,‘仁’、‘孝’是没有错的,可是,谁在唱戏,谁是正经的‘仁’、‘孝’,都看不出来,这个眼神儿……唉!” 恭王在心底,也无声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圣祖仁皇帝就不同了!”宝鋆道,“他虽然倦政,可如何矫正时弊,如何扭转乾坤,如何继往开来,心里面是‘门儿清’的——只是自己既狠不下心、也没有精神头儿去做这个事儿了,只好留待后人。” 顿了顿,“这个‘后人’里边,到底谁才能够‘矫正时弊、扭转乾坤、继往开来’?其实,圣祖仁皇帝一样是‘门儿清’的!”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所以,我断定,若他和宣宗易位而处,必定会立你为储!庶几不负祖宗,不负下!” 不负祖宗,不负下。 恭王觉得,自己的血,开始滚沸。 “六爷,”宝鋆缓缓道,“我再大着胆子,一句犯忌的话,宣宗成皇帝立皇四子为储君,其实是……违背祖制的。” 宝鋆今晚上的话,够得上“犯忌”的,多了去了,不过,“违背祖制”四字,还是叫恭王心头再次一震。 但是,恭王没有任何惊愕和指责的表示,反而问道:“怎么?” 心里想,你指的是“杨梅”这个事儿吗?文宗是否罹患“杨梅”,尚在未定之数,即便是真的,宣宗也不可能知道——知道了的话,是绝不可能立文宗为储的。不知者不罪,似乎,不能因此指责宣宗在立储一事上“违背祖制”吧! 宝鋆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先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指‘杨梅‘这个事儿,宣宗成皇帝,不可能知道‘杨梅’的事儿。” 那是什么?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零章 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恭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没有什么,只是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宝鋆。+, “本朝立储,”宝鋆道,“不以长立,不以嫡立,以何立?——以贤立!宣宗成皇帝立先帝为诸君,用的理由是‘长且贤’,且不这个‘贤’字……某人够不够格,单单一个‘长’字,就坏了祖宗的规矩了!” 恭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有一个‘嫡’字,”宝鋆道,“宣宗成皇帝口头上不,心底未必就没有这个念想——本朝开国两百年,迄于宣宗,一共八帝,宣宗成皇帝是唯一一位以‘嫡长子’身份承继大位的,一个‘长’字,一个‘嫡’字,只怕不知不觉,心心念念!可是,这两个字,都不在祖宗的规矩里面!” 恭王默然不语,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最紧要的‘贤’字,”宝鋆道,“宣宗成皇帝心中之‘贤’,和祖宗规矩里的‘贤’,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宣宗成皇帝为‘贤’字所误,亦误了这个‘贤’字!” “宣宗成皇帝为‘贤’字所误,亦误了这个‘贤’字……” 恭王微微垂首,将这句话低声念了一遍,抬起头,道:“佩蘅,请道其详——何以‘根本不是一码事’?” “宣宗成皇帝之‘贤’,”宝鋆道,“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敦睦揖让,是家户过日子的‘贤’;祖宗规矩里的‘贤’,却是抚育万民之能,是匡正时弊之能。是拓疆土、固金瓯之能。是继往开来、重开盛世之能!彼‘贤’、此‘贤’。真正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恭王浑身血热:“抚育万民之能,匡正时弊之能,拓疆土、固金瓯之能,继往开来、重开盛世之能——佩蘅,的真好!” “六爷,”宝鋆道,“咱们拿圣祖仁皇帝之立世宗宪皇帝做个对比,就什么都明白了!” 顿了顿。“圣祖仁皇帝何等英明?岂能不晓得世宗宪皇帝何等样人?岂能不晓得,他继位之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可是,到底是为大清择定明主、匡正时弊、重开盛世紧要,还是保全胤禩、胤禟这几个儿子紧要?一句话,祖宗的江山社稷紧要,还是一己的孝慈友恭紧要?” 恭王默然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圣祖仁皇帝之‘仁’,真正是大公无私。真正是大仁大义之‘仁’!” “着啊!”宝鋆双掌轻轻一击,“反观宣宗成皇帝。若同圣祖仁皇帝易地而处,别的不,单是一想到世宗宪皇帝将来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大约便毛骨悚然,哪里还会动立他为储的念头?” 顿了顿,“宣宗成皇帝之立先帝为储,所看重的那个‘仁’字,其实不过是仁的刻薄点,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 到这儿,微微冷笑:“不过,就算是仁义,就算是妇人之仁,如果能够克始克终,也还罢了——‘扮戏扮全套’嘛!谁知道,皇帝的位子到手了,过不了几,就忍不住了,就撕下了‘仁’的面罩了!” 这几句话,宝鋆所指责的,不是宣宗,而是文宗,的是文宗、恭王两兄弟反目的事情。 文宗、恭王之兄弟参商,导火线是为彼时的康慈皇贵太妃上皇太后尊号一事。 康慈皇贵太妃是恭王的生母,同时,也是文宗的养母——文宗生母孝全皇后早逝,由恭王生母、静皇贵妃抚养成人。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文宗、恭王几可以是“一母同胞”。志学之前,文宗、恭王两兄弟情深意笃,除了年纪相仿、言谈投机之外,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文宗登基之后,尊静皇贵妃为康慈皇贵太妃,但恭王以及康慈皇贵太妃本人,都希望能够文宗能够为她上“皇太后”的尊号,以报抚育之恩。 如果康慈皇贵太妃被封为“皇太后”,则百年之后,必然要被追封为“皇后”,则她就会成为一位生前为前朝皇帝妃嫔、但非本朝皇帝生母而身后被追谥的皇后。有清以来,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形,就是世祖的孝献皇后,即董鄂氏。不过,世祖和孝献皇后的际遇,事出非常,没有人会认为那是正常的。 还有,康慈皇贵太妃虽然对文宗有抚育之恩,但孝全皇后崩逝的时候,文宗已经十岁,同襁褓之际就开始抚养,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所以,这个要求,虽然不能没有道理,但多多少少过分了一点点,文宗一直犹豫不决。 文宗的犹豫,根本原因,其实并不在于不舍得“皇太后”这个名分,如果养母没有亲生的儿子,他早就为养母上“皇太后”的尊号了。问题是,养母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且是当年立储之时,自己的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位当年的竞争对手,眼下已经是军机领班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母再变成皇太后,那还得了?! 这个事儿,一直拖到康慈皇贵太妃弥留之际。 一日,文宗至康慈皇贵太妃寝宫问安,遇恭王自内而出,文宗问额娘的病情如何?恭王跪泣言:“已笃!意待封号以瞑。” 文宗呆了一呆,“哦,哦”了两声。 这两声“哦,哦”,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恭王却以为文宗已经同意康慈皇贵太妃的“封号”的要求了,于是“至军机,遂传旨令具册礼”。 礼部的奏折递上来,文宗才晓得,自己居然已经“同意”晋封康慈皇贵太妃为皇太后了! 恭王的行为,迹同挟制,文宗气得七窍生烟,但却不能“却奏”,不然,就闹出大的笑话了!自己也会因此被下人视为“不孝”。 文宗捏着鼻子,“照如所请”,康慈皇贵太妃总算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戴上了“皇太后”的衔头,算是无憾而去了。 不过,她如果知道自己死后,养子会如何对待亲子,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坚持要“皇太后”这顶帽子? 康慈皇太后崩逝的第十一,下葬的第二,文宗便雷霆大作,以恭王“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理由,将恭王赶出军机处,并开去一切差使,“回上书房读书”。 所以,严格起来,这才是恭王政治生涯的第一次“跌倒”。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处,那一次,其实是第二次“跌倒”。 两年之后,文宗才开始慢慢的派给恭王一些不重要的差使,但是,军机处这个政治中枢,是再也不许恭王碰一指头了。 追思前事,五味杂陈,恭王呆了半响,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黯然神伤。 “六爷,”宝鋆道,“先帝和你的……兄弟参商,表面上看,源于为康慈皇太后上尊号之误会,其实,根子还不是有人因为得位不正、心底发虚?如果大位来得光明正大,一个皇太后的尊号,怎么就拿不出手来?” 顿了顿,轻轻的咬了咬牙,道:“六爷,我得再明白些,若某人不是得位不正,心底发虚,必须有所补偿,登基之后,根本就不必延你入军机处——皇子入中枢,雍正之后,就是大的禁忌!你自己过的,这——其实也是‘祖制’!” “你既不入中枢,生母被尊为‘皇太后’,对他能有什么影响?——何必犹豫数年而不决?” “延你入军机处——皇子入中枢,这个事儿,先帝其实是打破了祖制的——你看,祖制这样东西,你打破了一次,就得打破第二次,宣宗成皇帝坏祖制于前,先帝就不能不坏祖制于后!再往后呢,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亦为祖制所无!这一而再、再而三,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追本溯源,不都是因为宣宗成皇帝立储,不尊祖制而起?” 顿了顿,宝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好,‘追本溯源’过了,就该‘溯本清源’了!” 话音刚落,只听“房子”的外间,“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一章 神机营 “房子”其实是一个套间,分里间、外间,里、外间之间,通道曲折,如此构造,是要确保“房子”门外的仆役,听不见里间的谈话——恭王和宝鋆,目下便正在里间。》, 不过,这样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如果有紧急事务禀报,敲门的声音,里间的人,未必听得清楚;另外,恭王若想吩咐什么事项,也得走过通道,走到外间,打开房门,才的成话,十分不便。 于是,就在外间装了一个铃铛,铃铛扯着两条细绳,一条线延至里间,一条线延至门外,里间有事,拉一拉绳子,门外便听到了。 反之亦然。 恭王呆在“房子”里的时候,如无紧急事项,是不许家里人打搅的,现在铃声既响,必是有紧要的事情要禀报了。 恭王站起身来:“佩蘅,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恭王回到里间,微微皱眉:“老七来了,现在书房候着,这……” 大半夜的,醇王来访,一定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恭、醇是亲兄弟,就算恭王已经歇下了,也不能不见他。另外,也不必具衣冠,就是床前倾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是亲兄弟,便衣赤膊,亦不算慢客。 宝鋆接下来,还有好一大篇儿话要,如此半途打住,实在不爽,可总不能不叫恭王去见醇王,只好道:“既然如此,六爷,你就先去见七爷好了,我……呃……” 若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作为身份较低的访客。就该告辞,把主人的时间,留给身份较高的访客,自己这儿,还有什么没的话,明再。 可是。现在不是“平时”,谁知道到了明,皇帝的病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恭王已经意有所动,不趁热打铁,把话全、透了,进而制定相关计划,情形瞬息万变,可能就会耽误事儿! 恭王晓得他的意思。道:“你今晚上,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在‘房子’这儿等着好了,酒水、点心、果品,都是现成的,你且慢慢儿喝着,我估计……应该要不了多长的辰光。” 宝鋆心里一松,道:“行。六爷,我就在这儿等你。你也不必着急,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儿。” 恭王一笑,道:“我就更闲了,最多……今儿晚上,咱们做竟夜之谈!” 宝鋆心中大为兴奋,道:“好。月上焚香,清夜雅晤,诚快事也!” 恭王一进书房,便见到醇王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碗。却没有往嘴边送。他微微的低着头,不断眨巴着眼睛,显是在转着什么念头,正出着神儿,不但没有想起手中的茶碗,甚至连恭王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恭王叫了声“老七”,醇王才醒觉过来,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碗,一不心,还差一点打翻了。然后站起身,抢上前来,一边着“给六哥请安”,一边打下千儿去。 “得,”恭王道,“大晚上的,折腾这些个做什么?你且坐吧。” 恭王虽这么,但旗人向来最重礼节,亲贵之间更是如此,醇王还是一丝不苟地请过了安,才坐了下来。 “六哥,”醇王吞吞吐吐的,“有个事儿,我想了又想,还是要过来,和你商量、商量。” 恭王心想,不会还是“议立嗣皇帝”的事儿吧? 他本来想,“我现在已经退居藩邸,政府的事儿,就不要给我听了,我也不能胡乱出主意”。 可转念一想,“议立嗣皇帝”,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自己的身份,怎么也是逃不过的。加上宝鋆游了半个晚上,他对于此事的心态,已经发生了相当的变化,何况现在既是晚上,又在私邸,亲兄弟面对面,不好什么冠冕堂皇、拒人千里的话,于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你。” 醇王不晓得恭王为什么要叹气,他本来就紧张,这下子愈加紧张了,不过,话都到了嘴边了,也不能不。 “六哥,我想,我想,我想——” 醇王“我想”了几声,脸面都微微涨红了,才终于了出来:“呃,神机营的事情,要有些……特别的措置。” 咦?是这个事儿呀? 您终于觉得您的神机营的差使,办得不大对路了? 恭王颇出意外,不晓得醇王为什么这个点儿跑来跟他谈神机营的差使?不过,觉察到有问题了,想有所改益,总是好的,于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好啊,这个事儿,我是支持的,也许…还能有所献议也不定,嗯,神机营,你打算怎么改益啊?” 神机营是一个奇怪的存在。 英法内犯,文宗出狩,留在北京办理抚局的恭王和文祥,痛感刀剑矛矢之于洋枪洋炮,犹如稚子之于蛮夫,徒呼荷荷;又眼见旗营、绿营之朽败不堪用,平洪杨、平捻子,全靠各地自募的勇营,长将以往,朝廷经制武力陵替,大权必逐渐旁落地方督抚之手,动摇国本,后果不堪想象。 因此,那个时候,两个人就有了创办使用洋枪、洋炮的新式军队的念头了。 辛酉政变之后,大权在握,恭王和文祥,立即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这就是神机营了。 创办神机营,秉持两条原则,第一,全用洋枪、洋炮;第二,从官到兵,全用旗人。 因此,如果仅仅是从武器装备上来,神机营才是晚清中国的第一支“新军”,轩军神马的,都得往后排。 不过,枪炮之外,神机营内部的架构和制度,和其他的旗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所以,骨子里,神机营依然是一支旧式军队。 不过,旧式军队不代表一定没有战斗力,全视乎领兵者如何管带了。 神机营的兵员,从八旗原有的禁卫诸军中选出,包括前锋﹑护军﹑步军﹑火器﹑健锐诸营之精锐,下辖马、步队5营,名义上,由彼时的议政王恭亲王亲领;“管理营务”者、即实际的负责人,是文祥。 不论在原时空还是本时空,神机营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可是,大多数人不晓得,草创之初的神机营,即文祥领军时期的神机营,可不是后来的那副德行,还是颇有战斗力的。 同治元年秋,马贼入喜峰口,威胁东陵,文祥亲率神机营往护东陵,并督诸军进剿。他带着神机营,十数战皆捷,一路将马贼逐出关外,最后,在东三盟蒙古王公的协助下,大破马贼于锦州东井子,擒斩三千有馀。 这次胜利,是“旗营”多少年没有过的大胜,对手还是素以彪悍飘忽著称的关外马贼,一时人心振奋,两宫、恭王和文祥自己,都以为神机营这条路子,是走对了。 然而,好景不长。 转折点就发生在醇王接手神机营。 神机营之所以会转给醇王“管理营务”,有这么几个原因: 第一,醇王对神机营垂涎已久,他自命“好武”、“知兵”,颇有意在军事上大大作为一番,禁卫诸军之中,神机营最为亮眼,醇王老早就想摘这个桃子了,不止一次,在他六哥面前,明里暗里,讨要这个差使。 第二,醇王既有此意,文祥就顺水推舟了。 一方面,他作为恭王治国理政的最重要的助手,比恭王本人还要忙,恨不得一能有十三个时辰拿来用,“管理神机营营务”,确实分身乏术;另外一方面,神机营是最重要的一支禁军,为避嫌起见,文祥亦以为,这支武力,还是掌握在亲贵手中,彼此安心。 第三,慈禧有意栽培妹夫,恭王呢,无可无不可,反正醇王是自己的亲弟弟。另外,彼时,恭王对醇王,还抱有一定的幻想——不定,咱们爱新觉罗家,今儿还真能出一个能带兵、会打仗的王爷呢! 于是,醇王“佩戴神机营印钥”——这就不止于文祥的“管理营务”了,实际上是取代了恭王那个名义上管领神机营的角色了。 好啦,神机营开始热闹了。 禁卫诸军之中,神机营的装备最为精良,钱粮最为充足,又是皇上的亲叔叔管领,许多旗人,包括许多落魄的闲散宗室,都把神机营当做生发的好路子,纷纷来求醇王“收纳”。醇王呢,几乎来者不拒,神机营的规模,迅速膨胀,从草创之初的一万四千人,扩到了三万余人,涨了一倍不止。 这并非仅仅是醇王年轻好面子,却不过人情脸面,事实上,他是把神机营作为发展、扩充自己的势力的一块“地盘”,深以为招贤纳士,多多益善。 问题是,哪儿来的那么多“贤”?哪儿来的那么多“士”? 神机营原先的一万四千兵员,的好听,乃自八旗禁卫诸军“精中选精”,其实,彼时的禁卫诸军,如前锋﹑护军﹑步军﹑火器﹑健锐之流,都**不堪,能有几何精锐?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全靠文祥严格的管理、约束和训练,加上较为先进的兵器,才能够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文祥松开手,神机营本来就是要“反弹”的,哪里还禁得住醇王新张罗进来的这一大帮子泥沙俱下? 最关键的是,醇王带兵的路数,较之文祥,完完全全的倒了个个儿。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二章 特别措置 醇王以为,对部下必“结以恩义”,见仗之时,才能得其死力。≥≥,加上前文过的,他有意将神机营作为发展、扩张个人势力的一块“地盘”,因此,御下只赏不罚,军纪神马的,几乎成了摆设,那帮子进神机营混日子的黄带子、红带子,大多数人,浑身上下的骨头,本就没有一块不是松的,没有一块不是懒的,这下子可是得其所哉了! 文祥最初挑选出来的一万四千兵员中,原本是有些有志于效命沙场、立功建业的,但在这个大环境中,也迅速的“泯于众人”了。 醇王接手之后,神机营的种种变化,文祥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有心提醒“上头”留意,可是,他的身份,尴尬而敏感——作为曾经的“管理神机营营务”的人,有些话,实在不适合从他嘴里出来,不然,有人会以为,他文博川不服气被抢走了位子,有意话报复呢。 到了后来,时人讥讽神机营的十二字“口诀”——“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不晓得怎么传到了恭王的耳朵里,他还不大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拿来问文祥,文祥默然片刻,道:“‘见贼要跑’,是临阵奔逃;‘雇替要早’,是出操预雇替身;‘进营要少’,是平日甚少到营出操。” 恭王大骇,神机营的情状,他隐约也听过一些,但何至于此?像什么“雇替要早”——底下哪有雇人替自己出操的? “六爷,”文祥道,“这几句刻薄话。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神机营的差使,得空儿了,你最好……给七爷提点、提点。” “博川,神机营的情形,到底何如?请道其详!” 文祥微微摇了摇头,道:“六爷,我的身份尴尬,在神机营的事务上。本无可以置喙,这个你必是谅解的。不过,你想了解真实的情况,也很容易,在神机营当差的,上上下下,都是旗人,你的门下,拐弯抹角,一定也有人在里边当差的。寻一个来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个话。提醒了恭王。他府上长史的一个叔伯兄弟,叫庆丰的,就在神机营当文案,于是,恭王叫了庆丰过府,细问端详。 “王爷,”庆丰,“什么‘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那算是好听的了,神机营真实的情状,比这个要不堪得多了!” “什么?!” “回王爷,”庆丰道,“神机营有一个笑话,勇营也好、绿营也好、别的京营也好,都是要缺额、要吃空饷的,唯有咱们神机营,不但不缺额,还要溢额,且要溢个加倍!咱们神机营,领五百人的钱粮,出队的时候,却有一千人;朝廷只发五百杆枪,出队的时候,咱们再自备五百杆!嘿嘿,再没有比咱们神机营更‘公忠体国’的啦!” 恭王愕然:“那是怎么回事?” 庆丰微微苦笑,道:“王爷您晓得的,在神机营当差的,许多都是黄带子、红带子,每人都用一个家人,出起队来,各人都带着家人走,这不就是五百成一千了么?” “啊?那——枪呢?” “每一个家人,”庆丰道,“都代他的那位‘爷’,拎着一杆鸦片烟枪,合上那五百枝洋枪,不就成了一千了么?” “鸦片烟枪?!” “是!” 庆丰道:“还不止——洋枪其实也是家人代拿着,这帮子‘爷’的手里,不是拎着鸟,便是臂了鹰,哪儿腾得出手来拿洋枪?出操的时候,他们得先把手里的家伙什儿安置好了,遛鸟的,挂好鸟笼子;臂鹰的,则用一根铁条儿,或插在树上,或插在墙上,叫鹰站在上头,然后才肯归队。” 顿了顿,庆丰继续道:“操练起来的时候,他还一路望着自己的鹰。若那铁条儿插不稳当,掉了下来,哪怕操到最要紧的时候,他也先把洋枪撂下,先去把那鹰拾掇好了——替它捋好毛,重新插好铁条儿,再请它站将上去,然后,才回到队里的。王爷您瞧,这种操法,可新奇么?” 恭王目瞪口呆,半响做声不得,过了好一会儿,道:‘怎么,长官就不管?” “管什么?”庆丰苦笑道,“长官自己,一般的遛鸟臂鹰,出操的时候,第一个去照应自己的鸟和鹰的,不定就是带队的长官!” 恭王咬着牙道:“这还得了?!当日祖宗入关的时候,八旗将士,是可以临阵站在马鞍上放箭的!这闹成什么样子了?非大加整顿不可!”“ 庆丰道:“王爷,依我的愚见,如果早两年着手整顿,神机营还有指望,现下——” 他摇了摇头,道:“这是再也不能整顿的了。” “怎么会?事在人为!” “王爷,”庆丰道,“在神机营当差的,许多都是黄带子、红带子,就拿我干的这个文案来吧,文案处委员,一百六十余员,营务处委员,一百八十余员,这其中,还不包括‘书手’!这一类的职官拢在一起,足有五百多人,比兵部还多了一倍不止——兵部不过两百多人!” 顿了顿,“真要大加整顿,得打碎多少人的饭碗?王爷,这班人,可都是宗室、觉罗,别看许多其实穷嗖嗖的,可随便哪一个,都是能‘通’的!” 恭王真的做声不得了。 “王爷,”庆丰道,“再跟您个西洋景儿,就是几前的事儿——” 顿了顿,“前几,神机营在顺治门外校场口操练,会操之前,将附近各胡同口,都用帐幔遮掩住了。兵士操练过一回合,便纷纷步入帐幔。咦,旁观的人就奇怪了,帐幔之后,都有些啥呢?” 顺治门,即宣武门,原名顺承门,民间讹称“顺治门”。 “有那好事的,绕道胡同的另一个口儿,进去一瞅,哎哟,只见满地的鸦片烟枪,许多人躺在那儿,正在吞云吐雾呢!” 恭王微微张开了嘴,真正是“挢舌难下”了。 庆丰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假如换了……轩军,这帮子‘爷’丘八,非得一人一顿臭揍,先打个半死,再砸了饭碗,赶回家去;带队的长官,则非杀头不可!王爷,您,咱们……能这么干么?” 恭王默然不语——还真没法儿这么干。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关卓凡去上海之前,在禁卫诸营之中,挑来挑去,不过逃了六百二十七人出来?且其中大多数还是汉军、汉人? 后来,恭王和文祥两个,愈来愈是后悔,创办神机营的两条原则——“全用洋枪洋炮”,是对的;可是,“全用旗人”,实在是错了! 只要带队的是旗人,这支禁卫军,不就是掌握在旗人手中么?何必连当兵的也统统是旗人? 如果汉、旗参半,还有整顿的余地,现在,就想整顿,从何下手啊? 其他的不,怎么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醇王从“掌管神机营印钥”这个位子上调开,就够头痛的了! 可是,不整顿又不行! 别的不,单钱粮,一支三万余人的常备军,如果始终派不上用场,那是多大的一个财政黑洞? 想一想,就叫人肉痛! 关卓凡主政之后,恭王一度把希望寄托在关卓凡身上——他能够带出轩军来,大约也能将神机营整顿出来? 在这个事情上,恭王其实还有自己的算盘:只要关卓凡下手整顿,不论神机营能不能整顿出来,他都要得罪一大票人,这个,嘿嘿,嘿嘿。 谁知道关卓凡根本不接这个招,反而还为醇王好话,大致意思是:带兵吗,各有各的带法,有人崇尚峻法,有人宽严相济,也没啥不好的。再者了,除了剿马贼,神机营就没有再打过第二仗——俺的意思是,醇郡王带的神机营,还没有真刀真枪的见过仗,不好就人家不中用的——也许真能打也不定呢! 除了剿马贼,神机营确实没有再打过第二仗——不是没有仗打,是不敢把他们派出去打。捻乱方炽之时,僧王阵亡,捻匪兵锋北指,京畿震动,彼时,醇王倒是自动请缨,带神机营南下却敌,但两宫和恭王思来想去,算了,您还是在北京呆着吧,万一一战之下散了架,那热闹可就大发了。 现在,醇王主动跳了出来,要所有“改益”,不论能改到还什么程度,总是好事一件——这个七弟,原是整顿神机营的最大的障碍呀。 * “改益?”醇王愕然,“改益什么?” 恭王也愕然:这个话,不是你自己的么? 转念一想,好像……是有点儿不对。 醇王的原话,是“神机营的事情,要有些特别的措置”——呃,确实没有“改益”二字。 啊?难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误解了他的意思? 那他所谓“特别的措置”,指的是什么? 恭王皱了皱眉:“我是……算了,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就你自己的想头吧。” “皇上…病重,”醇王吭吭哧哧的道,“人心浮动,里里外外,呃,乱的很,我想,我想,神机营是……子禁军,是不是……该有些……呃,特别的调动和布置,以防……不测?” 什么?!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三章 暗变 恭王大吃一惊,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不测’?老七?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醇王一愣,道:“没有啊!呃,我是,皇上病重,人心浮动,这个时候,是比较容易……出乱子的吧?咱们多做一点儿防备,应该……没有错吧?” 恭王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暗暗骂了句:“荒唐!” 嘴上道:“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这是‘上头’和机枢的事情!再无人可以越俎代庖的!” 到这儿,突然警觉起来,紧张地道:“老七,你不是……已经将神机营有所调动了吧?” “没有啊,”醇王道,“我这不是先过来同你商量吗?” “那就好!”恭王又松了口气,“你听我,你这个‘掌管神机营印钥’的王大臣,只是负责神机营的选用、营务、操练,至于神机营如何部署、调动——” 顿了顿,“你听着,只能照‘成例’来,除此之外,哪怕只有一兵一卒之易,也得‘上头’和机枢点头,不奉旨,或者没有军机处的银印,擅自调动神机营,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有心发挥的人——” 到这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话明白些:“给你戴上顶‘别有所图’、‘蓄怀异志’的帽子,毫不稀奇!甚至——” 最严重的字眼,还是不好出口来,只好打住,但是想醇王应该可以意会。←, 醇王果然可以“意会”。然而却是大大不服气:“六哥。你这么。我就不敢苟同了——难道我还能够造反不成?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啊!” 恭王见他不服气,有点急了:“老七,我不是吓唬你!三人成虎,你怎么晓得没有人相信?再者了,有没有人相信,并不重要,‘有心人’相信。就够了!到时候,你水洗不轻,百口莫辩!” 醇王翻着眼睛,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大了:“我觉得我是为了社稷好,为了朝廷好!你也了,‘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上头’和逸轩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没见他们做什么特别的布置呀!” 恭王叹了口气,道:“皇上这个样子,‘上头’忧心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什么事儿?至于逸轩,你怎么晓得他暗地里没有布置?这种时候,原该外松内紧,不然,动作太大,行迹太明显了,反倒到更容易引起……人心浮动。” 醇王不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悻悻的道:“那……我这个神机营,不是白练了吗?” 如果恭王此时口中有茶水什么的,听了醇王这话,一定一口喷了出来,幸好。 饶是如此,他也差点儿岔了气儿,赶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道:我宁肯你从来没有“练”过神机营! 嘴上却:“怎么会白练?神机营是子禁军,以后,派上大用场的时候,多了去了,就是现在,虽然不见什么大仗,但是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 按制,神机营要协助护军和侍卫,值守禁宫和御苑。每日,神机营管带一员、营总一员,各带兵十名,在紫禁城中值守。另有队官四员,各带兵二十名,分驻在紫禁城四角。上述官兵,共有十班轮替。 三海的值守,也关神机营的事儿,也分为十班,每日更替一班。 神机营兵士值守的时候,还要负责传筹走更等事务。 恭王的“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便是指的这个了。 恭王的话,多少含着一点儿讥讽之意——当初创办神机营,可是照着国家最精锐的野战部队的路子来走的,结果在醇王手上,沦为了传筹走更之属。 不过,六哥的言外之意,醇王自然是听不出来的,他心里舒服了一些,道:“那好吧,我就暂时不动神机营了……” 暂时不动? 醇王的话,还没有完:“你‘拱卫禁宫’——嗯,我是领侍卫内大臣,这个……分派、调动侍卫,无需事前请旨吧?” 看来,你是非得“动”不可啊? 恭王无可奈何的道:“是——不过,领侍卫内大臣不止你一个,还有伯彦讷谟诂——你要和他商量。” 这话听得醇王很不舒服:你还是当我是孩子么?什么事儿都办不好?什么事儿,都拿不得主意、做不得主? 恭王的话,也没有完:“还有,乾清门以南,归领侍卫内大臣管,乾清门之内,还关着御前大臣的事儿——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领侍卫内大臣是管不着的,他们归御前大臣管。” 醇王刚要话,恭王抬起手,虚虚的按了按,道:“你别急,你自然也是御前大臣,可是,御前大臣也不止你一个人,特别是逸轩——他也是御前大臣,所以,宫中侍卫如果有所调动,你最好跟伯彦讷谟诂和逸轩两个,商量着办。” 醇王带着点儿赌气的意思道:“得,我这就去找伯彦讷谟诂!不过,逸轩就算了,他哪里有空儿管这个?我跟他,他也会,‘得,朴庵,你看着办吧’。” “他有没有空儿管,是一回事儿,你不,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等恭王完,醇王便很不耐烦的道:“行,行,我都晓得了!” 打断六哥的话头,这在醇王,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恭王不话了。 醇王自个儿,却没有什么感觉,闷闷的发了一会儿的怔,道:“‘嗣皇帝’的事儿,‘上头’推来推去的,我觉得……呃,怪怪的,这个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嘛!六哥,‘嗣皇帝’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就晓得你要这个事儿。 不过,恭王心里着实是哭笑不得:我怎么想的,你竟然还不晓得?——我把自己的儿子,都打成那个样子了!有哪个近支亲贵,会迟钝到你这个地步吗? “我还是那句话,”恭王平静的道,“现在还谈不上这个,若真有崩地坼的一,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 醇王呆了一呆,六哥的法,好像哪儿有点儿古怪…… 嗯,想起来了,在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的时候,他的是: “就算真有崩地坼的一,其后,何去何从,也要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大位谁属,岂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妄议的?” 现在,变成了“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 这…… 一前一后,颇有不同,可是…… 芙蓉榭之会,到“议立嗣皇帝”的题目,恭王什么都往“上头”推,堵得醇王差点儿憋出眼泪来,他当时就觉得,六哥实在是太过分了!依本朝的祖宗家法、体例故事,这种事情,一定是要“内咨亲贵”的——特别是“近支”亲贵,并非尽由两个年轻的嫂子,关起门来,一言而决,六哥怎么好如此法呢?简直就是不负责任嘛! “一秉公议”,才是正论。 可是,呃,正论是正论,但这个正论,好像……什么都没有呀。 “一秉公议”之后,紧接着就什么“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哼,也不晓得,他是真没看法,还是假没看法?反正,他就是不肯明确表态,不肯提出某个具体的人选——没有具体的人选,那还怎么“议”? 事实上,从“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到“一秉公议”,是十分重大的改变,恭王绝不是“什么都没”,也绝不是“什么看法都没有”,只是,他的深意,此刻的醇王,全然领会不到。 醇王还不死心,试探着道:“六哥,你,这个事儿,我上个折子……好不好?” 恭王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上这个折子,我也拦不住,不过,你倒是想一想,折子递上去了,你是想上头‘交议’呢,还是‘留中’呢?” “自然是‘交议’啊。” “你跟‘东边儿’吵了那么一架,‘上头’的意思,你也该很明白的了——如果人家不肯‘交议’呢?” 醇王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那就只能“留中”了,亲王衔的郡王上折子,被“留中”,无声无息“淹”掉了,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他不晓得再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儿,见恭王还是不话,只好讪讪的道:“那,我回去好好儿想想。呃,六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非常之时,谨言慎行。” 醇王愣了一愣,心中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六哥的话,我记住了。” 顿了顿,“那,我就告辞了,有什么事儿,我再来向六哥请训。” “好吧,”恭王道,“我也不虚留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唠叨,不管什么事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恭王这句看似随意的客气话,同他之前的某些态度,其实也有微妙的差别,不过,醇王依旧没有听出来。 “是,”醇王道,“我走了,六哥,你早些安置吧。” 醇王离去之后,恭王并没有马上去“房子”,他站在滴水檐下,看着醇王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默然良久。 (预告:明两更,上午十点一更,下午五点一更。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求票票一张,拜谢,拜谢!)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四章 七月流火 恭王并不确定,醇王是否把他的真实想法,都给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听了。 当醇王他打算将神机营做“特别的调动和布置,以防不测”时,真正把恭王给吓到了。 恭王不能确定,这到底仅仅是醇王单纯的“好事”?还是真的“别有所图”?甚至……“蓄怀异志”? 果真如其所言,他是真心以为“皇上病重,人心浮动”,“这个时候,比较容易出乱子”,因此要“多做一点儿防备”,神机营呢,是规模最大的一支子禁军,应该有所措置,那么,他应该去找关卓凡,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醇王虽然头脑简单,但毕竟不是孩子了,亲王衔的郡王都封了,神机营也管了这么些年,难道真的不晓得,不请旨便擅自调动、部署神机营,意味着什么? 但是,亦如其所言,“难道我还能够造反不成?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啊”呃,老七还真不像是这种人。 那是为了什么? 草灰蛇线,不能无因。 好好回想一下,好好回想一下。 芙蓉榭之会的时候,醇王“石破惊”,在恭王看来,他虽然冒失激进,操之过切,理路不清,但情绪总还是正常的。 接下来……嗯,是皇帝“花之喜”的第一十九,亲贵重臣齐聚乾清宫内奏事处看脉案,醇王的情绪,就有点儿不正常了,当众高声道:“国家将有大变,你我身为国戚,与国同体,岂能一默无言?” 乾清宫可是子正衙,不是哪一家的后花园。 再接下来……就是“闹殿”了。 听和“东边儿”吵得很厉害。都把“东边儿”给气哭了。 是不是,他“闹殿”之后,生出了些什么新的古怪的想法? 譬如,他会不会真的认为,如果皇帝驾崩,“上头”无意“议立嗣皇帝”? 不立嗣皇帝,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上头”就算想着抓权不放,也不会出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根本行不通的手段。事实上,立一个幼君,“垂帘听政”的还是“垂帘听政”,“恭代缮折”的还是“恭代缮折”,对上位者的权力。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不过,醇王确实有产生这种误会的可能,他的脑筋不大清爽,“东边儿”又是个笨口拙舌的,两下里扭了,生出类似的误会,也不稀奇。 嗯。他不是,“‘嗣皇帝’的事儿,‘上头’推来推去,我觉得怪怪的”。又,“这个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云云,这不就是,他认为,“上头”有意不立嗣皇帝? 于是。他觉得事态严重,就想到了自己手上的神机营,要做些“特别的措置”。“以防不测”? 既如此,自然就不能请旨。也不能去找关卓凡商量了。 只好来找六哥商量了。 唉,这个脑筋! 恭王思来想去,觉得以上情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情形的可能性。 但是,不论醇王的动机是什么,恭王都必须彻底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不仅荒唐,而且,太,危,险了! 不论醇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摆在台面上的法又是什么,他都不可能通过对神机营做“特别的调动和部署”,达到这个目的,因为,神机营根本就没,有,用! 醇王大约是这个世上,对神机营最具信心的一个人。 他这个神机营的主事人,根本不晓得神机营的真实斤两是多少,也根本不晓得别人眼里的神机营是什么一副鸟样子。他还以为,他管领的这三万多人,是大清国最精锐、最犀利的一支军队;在京畿地区,更是一支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力量。还以为,非常之时,进退之间,他的神机营,足以左右大局! 同时,他也深信,因为他一向对部下“结以恩义”,因此,“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就是,部下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受机枢的约束他在心底,是把神机营当做自己的私军了! 因此,他才会冒出“特别的措置”这种念头。 可是,恭王深知,如今的神机营,已经被醇王毁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真要见仗,不论对手是谁,哪怕只是普通的土匪,先不胜败,单出队出队的时候,绝不会“溢额”了,只会“缺额”,这三万兵员,一定有许多一听要打仗,或者闭门不出,或者“出去躲两”,根本不会到营报到的! 如果对手是……轩军,那么,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连“出队”大约都做不到!到营报到的,别三万人了,就是三千人,也未必能有!枪声一响,这剩下的不足十一的兵员,必定洋枪一扔,一哄而散。 醇王根本就不晓得,轩军在旗人、宗室的心目中,在四九城的市井阛阓中,是一种什么形象? 至于“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那更是痴人梦了。 在神机营当差的,大多是黄带子、红带子,这帮子“爷”,在下头,连皇帝和太后,都是照样讥讽戏谑,什么荒唐走板的话都敢,醇王在他们眼里,“结结巴巴,连句整话都没有”,和他们嘴里的“废物点心”,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怎么会服气醇王? 醇王自谓的“恩义”,给得太滥、太容易,在大多数的黄带子、红带子眼中,不过是应得应分的照应俺们祖宗功劳摆在那儿呢!哪里会因为这个,就替醇王卖命,甚至去冒“别有用心”、“蓄怀异志”的大险? “不受机枢的约束”嘛,倒大约是真的意思是,假如命令神机营去见仗、甚至去和轩军对阵的,是机枢,那么,神机营的这班“爷”们,该一哄而散的,还是一哄而散在这上面,军机处的面子,并不比醇王的面子更大。 还有,神机营的士兵,平日里,绝大多数都不在营,“有事”之时,必须以“出操”的名义,一一征召,这个过程,吵吵嚷嚷、拖泥带水,什么秘密能保得住? 所以,恭王确定,如果醇王真的冒冒失失的“调动、部署”神机营,正正是授人以柄,人家顺势轻轻一推,神机营就要轰然塌散!不津的兵了,人家在北京城外,先就搁着两支兵近卫团一支,丰台大营一支,现在又通了电报,什么信儿,都是瞬息可达,只怕神机营的“爷”们还在家里准备烟枪之类的行头,大门还没有迈出去,人家的兵,就已经进了城了! 那才叫“不测”呢!本来啥事儿也没有,自己瞎折腾,生生的捅出了大的篓子来了! 神机营既作鸟兽散,醇王的下场,大约就是去和他五哥作伴这恐怕是逃不掉的。 自己呢? 七月流火的气,恭王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寒栗! 如果自己已经表露出了争夺大位的意思,对方会怎么做? 那还用?对方必然一口咬定,醇王“举兵作乱”,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六哥扶上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不管醇王的真实动机是什么!然后,以“神机营之乱”做借口,“瓜蔓抄”上自己,譬如,今晚醇王之来访,就是勾连绸缪、逆图不轨嘛!最后,一股脑儿的送到烧酒胡同圈禁起来,“铁证如山”,哪个又能不服气呢? 一桶冰冷的雪水,兜头兜脑的浇了下来,浇在恭王被宝鋆鼓捣起来的滚烫的心思上。 圈禁还算好的,自己和老七,会不会……步肃顺、载垣、端华的后尘? 杀********,可是自己亲手开的例! 恭王的冷汗,从背上渗出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人心可易 天道难凭 还有,恭王觉得,他已经……按不住醇王了。↖↖, 对六哥,醇王打就是崇拜的、敬畏的,四哥是君,醇王一直视恭王为事实上的长兄,长兄如父,耳提面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恭王的话,对醇王来,有着严父一般的力量。 当然,五哥的年纪更大些,可是,五哥出继到三叔绵恺家的时候,醇王的年纪还很,连五哥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楚,彼此感情自然疏落。事实上,就算奕誴没有出继,从到大,都长在宫中,醇王对他五哥,也绝不会有对恭王的那份崇敬。 别的不,就读书,醇王的书,虽然读得不及四哥、六哥好,但大致也算过得去,五哥……哼哼,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嘛! 读书不行,脑筋更不清爽,话办事,十足二愣子一个。 醇王是打就看不起他五哥的。 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 醇王对恭王的长期的尊崇和服帖,使恭王对醇王,始终保持着一种对待没有长大的弟弟的态度,一方面,卵翼庇护,尽心尽力;另外一方面,若有所不满,便任意呵斥,颐指气使。 恭王并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七弟,早就娶了福晋,生过儿子,封了郡王,加了亲王衔,身上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管神机营印钥、这个都统、那个都统,一大堆的差使,已经是正经的国家重臣了。 退归藩邸之后,恭王的这种态度,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因此,芙蓉榭之会,他斥责醇王“谬矣”。不留余地,甚至出“你别叫我六哥”这种话;在乾清宫内奏事处,骂醇王“早上出门之前,喝了多少酒吗?怎么在这里胡八道?” 这些话,都是当着亲贵重臣的面儿的,全然不给醇王留一点面子。 恭王这么做。固然是拿醇王作伐子,以“自明心迹”,可是,换一个人,他绝不能如此疾言厉色,到底,内心深处,还是将醇王看做不懂事的幼弟,可以任意呼喝。 但今晚上。恭王突然发现,老七早就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只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之前,怎么能够想的到,他不仅同自己反复辩驳,甚至还打断自己的话? 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议立嗣皇帝”的题目上,醇王“石破惊”,言人之不言。首倡其议,择善固执。犯颜铮谏,从头至尾,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独立性、进取心和引领风潮的**,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转折点在哪里呢? 应该就在自己“退归藩邸”。 醇王一定是这么想的:六哥既然“退归藩邸”了,那么。六哥的位子就该由我来接,宗室之中,就该以我为首,遇到大事,就该我来挑大梁了! 在恭王的羽翼和阴影中憋了许多年。终于熬到了头,于是就迫不及待的爆发了! 别人未必以醇王为然,但是醇王自己,却一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这,就是神机营了。 他来找恭王,不是要求“批准”,而是寻求“支持”,对恭王的话,也不再是唯唯诺诺,反复辩驳的时候,愈来愈多。 甚至,还打断了恭王的话——这是极不寻常的,正常情况下,只有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才可以这么做。但即便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此举亦不能轻易为之,因为,这是很不尊重谈话对象的举动。 醇王不仅这么做了,而且,对自己这个前所未有的不礼貌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感觉。 许多事情,在当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过了! 唉,老七已经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再也不能拿过去那一套来对待他了! 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了! 恭王悚然惊觉:假若……自己真的谋求大位,且不别的人,单这位七弟——他能服气吗? 若放在五年之前,恭王还有醇王“服气”的把握,现在—— 恭王不自禁的微微摇头:不能了! 还有,从醇王坚持提前“议立嗣皇帝”的主张来看,他对正常的统绪传承,有极其深刻的执念,他能够允许有人去翻十七前的旧账,推翻既有的统绪吗? 只怕是难! 恭王一度认为,“道、人心”,都在自己这里,现在冷静下来,回过头去看一看——先不“道”,先“人心”,这个“人心”,真的在自己这里吗? 只怕未必! 自己的亲兄弟,自己都没有把握,况乎他人? 一个个的摆一摆。 首先是宗室。 宗室里边,哪一个是自己的死忠?哪一个,肯干冒终生圈禁、甚至杀头的奇险,挣这个“拥立之功”的? 一个都想不出来。 “那边儿”呢,倒是有一大堆摇旗呐喊的! 恭王心目中之“那边儿”,自然是他谋求大位最大的那个障碍——关卓凡了。 再来看地方督抚。 祺祥政变的时候,身陷囹圄的肃顺,打过请督抚力保的主意——如果曾国藩、骆秉章、劳崇光、官文、彭玉麟等分头上折,请求“格外开恩”,宽免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一死,那么,两宫皇太后和恭王,无论如何,不能不买面子,彼时出力剿匪,全靠这班人呢。 对此,肃顺是有把握的,因为,重用汉员,倚重地方,本来就是他的主意,曾国藩、骆秉章、官文、彭玉麟等能有今日,同他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可是,肃顺到底失望了!曾国藩等汉人,固然一个屁没放。官文这个满人,也一声没吭,一十八省督抚,一默无言,眼睁睁的看着肃顺被推上了菜市口。 到了最后,“上头”也好。阶下囚也好,旁边儿看热闹的也好,都看明白、想明白了:在地方督抚眼里,“上头”变来变去,不过是在“闹家务”,谁上谁下,关我们屁事?反正又不动我们的位子! 这个道理,杀肃顺、载垣、端华的时候自己是明白的,怎么时过境迁。反倒有些糊涂了? 恭王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何况,目下的地方督抚,两江、两广等最重要的地盘,都有“那边儿”的私人,直隶、湖广、陕甘等地的头脑,就算不是“那边儿”的盟友,也绝对不会主动站到“那边儿”的对立面去。 机枢呢? 恭王苦笑:更不用了! 不计“他”。其余几个大军机,只有文祥是唯一一个“自己人”。可是,恭王知道,文祥不是宝鋆,此刻不是辛酉年,关某人不是肃某人,文祥是绝对不会支持自己去翻十几年前的旧账的! 内阁、六部、都察院…… 一、二品的大员。一个个的数过去,要么不足为恃,要么根本不会趟这滩浑水,要么就是“他”的人。 真正靠得住的“自己人”,少之又少。 愈想愈是沮丧! 自己这么些年苦心培养的“班底”。都到哪里去了? 发了好一会儿的闷,恭王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自己所谓的“班底”,大部分其实还在,但是,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只有自己在台上,才能发挥作用,自己下了台,失权失势,“班底”也就不成其为“班底”了。就是,这班人里边,像宝鋆这样,真正算作自己的“私人”的,并不多,顺境也好,逆境也罢,都肯为自己“效死”的,少之又少。 何况,其中不少人,包括原先“恭系”的最重要、最核心的成员,如曹毓瑛、许庚身之流,已经“过档”到那边儿去了! 此消彼长啊! 剩下的人,被反复的拆分、打散,流寓不定,就算有人依然“有心”,也已经难以形成合力了。 譬如,自己原先的最重要的“基地”,现已不复存在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恭王回想起来,不禁疑惑:自己临走之前,给文祥和宝鋆出的那个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二合一”的主意,会不会……其实是个馊主意?“那边儿”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二合一”之后,自己这边儿,非但未能抢得一块新的地盘,反而连原先的地盘都失掉了! 唉! 再有,“这么些年”,“那边儿”也在培养自己的“班底”,不声不响的,几年下来,卓然有成! 还有,恭王仔细想了一想,不论朝廷还是地方,“他”安插在关键位子上的人,大多都是他的“私人”,“有事”之时,都是可以为他“效死”的,这一点,自己真正是比不了! 军队——就更加不必了! 唉! 再“道”——“既有的统绪”,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确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真的大到了必须推翻重来的地步了吗? 文宗得位,确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南苑校猎之时,“不忍伤生以干和”;宣宗御榻之前,伏地流涕,孺慕至诚,这些,斥其“扮戏”,只能腹诽,无以实证,不可能拿这些来证明他“得位不正”。 至于宝鋆批评宣宗立储“不以贤”,确实,恭王是公认比文宗能干的,可是,又如何?拿什么来做证明呢?——你怎么证明,当年若立你为储,你这个皇帝,就一定做的比文宗好呢?时光毕竟不能倒转! 没有实在的证据,宣宗立皇四子为储“不遵祖制”的指责,就难以成立。 宝鋆的话,看似气势纵横,雄辩强据,其实,只能够拿来替自己人打气,或者在暗处发酵舆论之用,不能摆到台面上,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真正能拿来用的,只有一个“杨梅”。 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是可能的,但是,到底是“过”自生父,还是“过”自生母,全靠推论,不论“过”自谁,皆无实证,实在难以定论,一定要皇帝的“杨梅”是文宗的责任,连恭王自己都不信服,又如何能够服大多数的旁观者呢? 何况,恭王相信,这个事儿,如果一定要在“生父”和“生母”之间二择其一,“那边儿”一定会选择“生母”,原因呢,宝鋆自己也分析过了,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父,文宗即得位不正,他本人、他儿子、他妻子,统统地位动摇;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母,则只罪慈禧一人,文宗、皇帝以及慈安的地位,皆安然无恙。 思来想去,“道”这样东东,也未必就在自己这里! 如果,“人心”靠不住,“道”也靠不住……那,自己还有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六 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 “房子”里,宝鋆一只手捧着一本宋版的《春秋左传正义》,一只手端着高脚的水晶杯,慢慢儿的啜着杯里的红葡萄酒,表面上意态悠闲,实际上却是望眼欲穿,《春秋左传正义》上了些什么,基本没过脑子。︾︾, 恭王一进房子,他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捧着书站了起来:“六爷。” 咦,六爷脸上的神气,似乎……不大对头呀? “你坐。” 恭王一只手,朝宝鋆虚虚的按了按,自己先坐了下来,双手在腿上轻轻一放,身子往“梳化椅”的椅背上一靠,微微仰起了头,缓缓吁了一口长气,脸上的神气……果然有些古怪。 眉宇郁积,却又有几分……嗒然若失的样子。 “六爷?……”宝鋆的脸上,满是探询的神色。 “老七来找我,”恭王终于开口了,“是想向我讨个主意,他,眼下圣躬不豫,人心浮动,神机营为子禁军,禁宫御苑的安静,京畿地面的维持,都是有责任的,嗯,他忝掌神机营,这个,要不要请旨,做一点什么特别的布置,以安……圣心?”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自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责无傍贷,可是,又怕开了这个口,‘上头’以为其多事,不定,还会有人他的话,因此,犹豫不定,只好过来跟我讨个主意了。” 醇王的来意,要不要跟宝鋆,恭王是很犹豫的。醇王自行调动、部署神机营的想法。不止荒唐。近乎悖逆,宝鋆虽然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但就这么直捅捅的把醇王“卖了”,也甚不妥当。 但是,宝鋆今晚来访,所为者何?可以,宝鋆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统统押给了恭王。如果恭王对宝鋆假话,不要在友朋之义上不过去,彼此遮瞒关键信息,又如何能够勾当大事?——虽然,此时,宝鋆心中的“大事”,和恭王心中的“大事”,已经不是同一件“大事”了。 还有,没有醇王的事儿作为由头,接下来的某些话。也不明白。 因此,恭王替醇王加了句“要不要请旨”。并反复婉转譬解。 “请旨”二字,十分关键,有了这两个字,醇王的想头,就顶多只能讥为“多事”,斥为“荒唐”,不能给他戴“专擅”、“悖逆”、“别有用心”、“妄蓄异志”等等帽子——反正,我光明正大地打报告,“上头”不批,我就不做嘛! 这样,万一相关消息由宝鋆这里走漏——当然,这个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对醇王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同时,以宝鋆的绝顶聪明,醇王的本意是什么,应该能够猜得出来,不至误会。 果然,宝鋆一听,眼睛发亮,重重在大腿上一拍,道:“好一个七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神机营?真正是……兄弟同心!这个,果然是……打虎还靠亲兄弟啊!” 恭王愕然! 确实,宝鋆一听便晓得,“请旨”两个字,根本是恭王自己加上去的,这一层,他可以没有误会醇王的“本意”;然而,醇王的另一层“本意”,宝鋆却完完全全地误会了——醇王意图自行调动、部署神机营,根本不是为了恭王! 他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恭王头上来了呢? 恭王不由大起警觉! 这明了什么? 这明了,外界看恭王、醇王两兄弟,根本还是“一体”的——兄弟连心嘛!醇王若有异动,人们立时便会把账算到恭王头上,根本不是恭王之前想象的那样,直等到自己表露出争夺大位的意思了,“那边儿”才会将恭、醇二王扯到一起,猛烈反击。 人们看醇王,同之前恭王看醇王,其实是一样的,依旧把他看做处于恭王卵翼和阴影之下的一个弟弟,没有多少自己的主见,如果老七有什么大动作,不消,那一定是出于老六的指使。 宝鋆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尤如此想法,况乎他人? 恭王背上的冷汗,又出来了! 接着,他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来:朝内北街芙蓉榭、乾清宫内奏事处,自己两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醇王,人家不定还认为:嘿嘿,两兄弟唱双簧,扮得还挺像嘛! 那……眼下,钟粹宫、朝内北街,到底怎么看自己? 恭王的额上,也见汗了! 宝鋆见恭王神色有异,不禁有点儿担心,道:“六爷,你是不是……有哪儿不大舒服?” 恭王摇了摇手,透了口气,然后苦笑道:“佩蘅,你是误会了,老七这个想头,跟我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他不是为了我!” 宝鋆一怔,道:“那……七爷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他自个儿!” “他自个儿?……” 宝鋆沉吟了一下,突然间,眼睛睁得老大:“六爷,你是,那个位子……七爷亦有意乎?” 轮到恭王“一怔”了:“那个位子?什么位子?”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失声道:“嗐,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这个误会,愈闹愈大了! “呃,那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 恭王突然语塞,是啊,是为了什么? 醇王和“东边儿”大吵一架,生出了若崩地坼,“上头”宁大位虚悬、也不立嗣皇帝的误会,因此欲陈兵造势,以防统绪不继——这一切,只是恭王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醇王的“本意”,实在不好。 看,宝鋆智力未必在自己之下,他就想不到这上头来。 醇王想自立。想引领风潮。想扮演自己原先的角色。这些,也都是自己的猜想,其“本意”到底是什么……唉,仔细想想,其实又何必由自己这个已经退归藩邸的“闲人”,去为其“代言”呢? 恭王叹了口气,道:“老七是为了什么,我不晓得。我也没问,我只是,依我之见,没有这个必要,如果真的需要什么特别的措置,‘上头’和军机自然会安排,差使派到了神机营,他遵旨办理就是;差使没有派过来,你就安生呆着,不必多此一举。” 宝鋆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六爷,你方才可是。七爷是‘为了他自个儿’。” 恭王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厌烦感,对宝鋆,对醇王,对两宫,对关卓凡,对政争的你来我往,都深感厌烦。 他平静的道:“我的意思是,老七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其实是在自行其事——这可不就是‘为了他自个儿’?他过来找我,不过是大面儿上,对我这个做哥哥的,表示一下尊重的意思罢了……” 到这儿,恭王亦觉不能自圆其,自失的一笑,道:“朝内北街芙蓉榭的事儿,你是听的了;乾清宫内奏事处的事儿,你是亲眼见到的了,老七——他确实是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啦。” 宝鋆看着恭王,不做声,移时,“嘿嘿”一笑,道:“六爷,你今儿可是有点儿奇怪呀,想来,是在香山碧云寺呆久了,和大和尚们打哑谜,出话来,都语带机锋了——‘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啊,哈哈!” “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是苏轼《金山妙高台》里的句子。 宝鋆这几句话,略带讥讽,不过,他和恭王,是能够相互开玩笑的,恭王并不以为意,也笑了笑,道:“机锋谈不上,不过,起香山碧云寺,你倒是提醒了我——明儿一早,我就回碧云寺去。” 宝鋆大为愕然,回香山碧云寺?还明儿一早?那还怎么做“竟夜之谈”?再,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好躲出城去? “这个时候回碧云寺?六爷,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恭王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医生,留在这儿,能帮什么忙?只能够添乱!再者了,时热得很,我这个人,实在怕热,山里边儿本来就凉快,又不必见儿朝珠袍褂的,唉,容我透口气儿吧!” 宝鋆微微张开了嘴,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怎么回事?难道,六爷的念头……已经变过了?! 去见醇王之前,还好好儿的呀!怎么见了醇王回来,就调转了头?醇王到底跟他了些什么? 宝鋆不自禁的搓起手来——这是他情绪焦虑时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无论如何,得先把恭王稳住——留在城里再。 “六爷,”宝鋆道,“你现在回香山碧云寺,实在是不合适!太……扎眼了!皇上病成那个样子,亲贵都有‘侍疾’的责任,你现在走掉了,言路上,多难听的话,都得出来!弄不好,再背上个处分——唉,你何必替自己找这个麻烦?” 顿了顿,继续道:“你如果嫌凤翔胡同这儿热,可以……去鉴园呀!鉴园对着北海,凉爽的很,你上了楼,湖光山色,风凉水冷,别什么朝珠袍褂了,就算赤了身子,什么也不穿,也没有人见得着啊!哈哈!” 宝鋆自然晓得,恭王的“怕热”之,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可是,咱得给你一个台阶下啊。 问题是,恭王根本就不想下来。 他想要的,就是“不合适”,就是“扎眼”,就是“难听的话”,甚至,就是“处分”。 “我要是真赤了身子,”恭王笑着道,“还是在山里赤着好些——鉴园那边儿……嘿嘿,北海虽然湖光潋滟,可是,佩蘅,你难道不晓得,有‘千里镜’这样东西么?” 宝鋆真正急了:“六爷,皇上的病情……呃,就在旦夕之间!一旦出了‘大事’,你不在,咱们的事儿……呃,我是,京里边儿的事儿,没有人主持呀!” “有军机,有内阁,有那么多的亲贵,要我主持什么?” 恭王意态悠闲,和宝鋆的气急败坏,相映成趣:“难道是‘恭办丧仪’?我看,这个差使,不会派给我,我办事儿‘疏略’,已经办砸回一次差使了,不能再来一回吧?” 恭王的,是当年康慈皇太后崩,文宗以他“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由,将他逐出军机处,开去一切差使,“回上书房读书”。 这自然只是文宗的借口,且这个借口,非常之拙劣和反讽,办理康慈皇太后的丧仪,底下难道还能够找出比恭王更加尽心竭力的人?——康慈皇太后可是他的生母啊! 宝鋆脱口而出:“先帝荒唐!所以,所以……” 所以我要留下来,跟他的儿子、老婆作对,将他这一支,连根拔起? 恭王庄容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没有一点儿怨怼之意——佩蘅,有些话,不要再了。” 宝鋆目瞪口呆。 这个六爷,真的是变过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七章 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 晚膳是敦柔公主和关卓凡两夫妻陪着丽贵太妃一齐用的,而且,三个人是一张桌子。 家户,吃饭的时候,一家子拢在一起,是极寻常之事——家里地方,也根本分不开。但在朱门大户,类似的情形,却是非常少见的。 关卓凡是女婿,丽贵太妃是丈母娘,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正常情况下,用膳之时,绝没有女婿和丈母娘同桌的道理;就是不同桌而同屋,也是没有道理的。 别关卓凡了,即便荣安公主,因为她已经出了阁,嫁了人,原则上,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宫里边儿那样,和额娘一块儿同桌用膳。 当然,她有“视膳”的义务,就是服侍丽贵太妃用过了膳,再回到自己日常起居之处,自行用膳。 当然,原则归原则,事实上呢,荣安公主“釐降”之后,“视膳”之时,娘儿俩一直是同从前一样,一块儿同桌用膳的,从来没有过荣安公主杵在一旁,看额娘吃过了,再回去自己吃的。 如果,轮到关卓凡到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值日”了,荣安公主就尽量陪着丈夫一块儿用膳。 “尽量”,是关卓凡或者因为公务繁忙,或者因为另有宴饮酬酢,有时候,到达理藩院后胡同之时,早就过了饭点儿,荣安公主自然是愿意等着夫君的,问题是,这么干。一次、两次可以。每次皆如是。行迹过著,对关卓凡也会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如果关卓凡已经在外边儿吃过了,也不能要他再吃一次,只好自己先吃了。 一个月内,关卓凡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荣安公主这儿“值日”,这十来里。又只有大约一半左右的时候,能够夫妻俩一块儿用晚膳。对于荣安公主来,通扯下来,可以夫妻同桌共食的日子,一个月最多不过五、六,因此,每一都是“宝贵”的。 也正因为这个,凡是关卓凡在府里用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就不肯叫女儿“视膳”了,女儿一露面。就往回赶她,“你在这儿。我心里着急忙慌的,也吃不好,你赶紧回去,我一个人用,自在多了”,云云。 荣安公主自然晓得额娘是为了叫她早些“夫妻团聚”,可是,不“视膳”,未免坏了规矩,因此,大为作难。 这个情况,叫关卓凡知道了,道:“这有什么好作难的?咱们俩一块儿陪丽贵太妃用膳好了。” 荣安公主大出意料,她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可是—— 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望一望,不自禁的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么做……合规矩吗?”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关卓凡笑了一笑,“‘伦’二字,就是最大的规矩!母女之伦、夫妻之伦,都是‘伦’,但凡有什么‘规矩’,碍着这个‘大规矩’了,都该调动调动!眼下咱们家,不就是这个情形?这个事儿,圣人在书里,是明确地过的,‘礼有经,亦有权’嘛!” 《礼记》,荣安公主是没有读过的,原来,圣人和书上都是这么过的?哎哟,这就好办了! 她看着雄辩强据的丈夫,水汪汪的眸子中,满盈着倾服和感激,低声道:“那么,我就这么去跟额娘了?” “行,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罢,关卓凡又笑了笑,道:“真要是死扣规矩,你‘视膳’的时候,就不能陪丽贵太妃吃饭,只好杵在一边儿,当条木桩子;就是咱们两口儿,也不该同桌用膳的——直到晚上就寝之前,才好见面!” 顿了顿,“真这么干,不叫守规矩,只好叫‘胶柱鼓瑟’,哼哼,那咱们两口儿,还怎么‘琴瑟和谐’啊?我娶老婆,你嫁老公,还有个什么劲儿啊?”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了,想轻轻的啐一口,没敢。 * 用过了膳,漱过了口,奉上茶来。 荣安公主轻轻啜了口茶,对关卓凡轻声道:“我有个事儿,想同王爷商量一下。” “你。” “我想明儿进宫,”荣安公主道,“给皇额娘请安。” “好啊,”关卓凡微觉奇怪,“这个事儿,不用同我商量啊。” “我是,”荣安公主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我进宫去,不会……打搅到皇额娘吧?” “不会,”关卓凡,“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 他本来想,“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正需要亲人的慰藉”云云,转念一想,不必如此“画公仔画出墙”,改口道:“……见到你,一定是很欣慰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鼓足勇气,将话了出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皇上,你看,这个,呃,可不可以呢?” 哦,这才是你真正要和我“商量”的事情。 关卓凡沉吟不语,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相互看了一眼,心不由的都微微的提了起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关卓凡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扶着茶碗的那只手。 荣安公主浑身一颤,脸儿“刷”的就红了,额娘还在一边儿呢! 她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挣,连带着茶碗也晃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挣动的。 脸是红了,但同时,似乎有一股暖流,自丈夫的手上传了过来,一直流入自己的心底。脸上失落的神情。瞬间变淡了许多。 丽贵太妃妙目流波。在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绕,迅速回避了开去,脸儿也不由微微泛红了。 她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弄着茶碗里的茶水——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茶叶漂浮在水面,这只是一个掩饰性的动作,以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怦怦心跳。 “你和皇上,”关卓凡柔声道。“姊弟情深,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皇上病重,你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 顿了一顿,道:“本来,换了普通人家,弟弟病重,姊姊探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子无私事’!” 他又叹了口气,道:“皇上的病。迄今为止,对外边儿,还是的‘花’——他体内的‘邪毒’,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定论。” “……嗯。” “‘花之喜’——‘叩喜’,是有规矩的,亲贵们已经替皇上‘叩’过‘喜’了;女眷方面,子花,皇太后慈怀曲体之外,给皇上‘叩喜’的,只有皇后和皇上自己的妃嫔,一般来,没有叫其他女眷‘叩喜’的,外眷入宫‘叩喜’,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既然嫁出了宫,就算“外眷”啦。 “……嗯。” 关卓凡握着妻子的手,微微的紧了一紧,道:“规矩并不是一定不能变通,可是,如此一来,外界难免会有许多猜测,或有人以为,公主视疾,事出非常,这个,皇上的病情,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不是,已在……旦夕不测之间?” “啊……” “还有的人,因为你是我的福晋,脑洞……呃,浮想联翩,会把我也扯到这个事儿里边儿去。” 荣安公主悚然而惊,连一旁的丽贵太妃,都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是我想差了……”荣安公主的声音微微发颤。 “还有,”关卓凡神色郑重的道,“皇上体内的邪毒,到底会不会‘过人’,如果会‘过人’的话,又将如何‘过人’?都是未知之数。嗯,这些先不去他,但是,花,却是确定可以‘过人’的——因为邪毒作祟,皇上的的花,其实也没有好利落,太极殿目下病气纠葛,万一一个不慎,沾染了病气,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这段话出来,荣安公主还没有怎么样,先把丽贵太妃吓住了,她忍不住开口道:“我看,王爷得对,你进宫,就单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好了,去皇上那儿,确实不合适——帮不上忙不,还添乱,太极殿、长春宫那儿,现在一定……忙乱的很。嗯,等皇上大安了,多少话不能呢?” 着着,脸儿又红了——目光又落到了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呃,实在是避不开呀。 “大安”?这个,咳咳。 还有,“王爷”?咳咳。 丽贵太妃和关卓凡之间的称呼,是个麻烦事儿。作为丽贵太妃事实上的女婿,在宗法上,关卓凡却和文宗平辈,也就是和丽贵太妃平辈,在对丈母娘的称呼上,不能随自己的老婆,只能称呼她“贵太妃”;反过来,丽贵太妃称呼关卓凡,却是和女儿一样的,也是“王爷”。 关卓凡倒是有心请她叫自己“卓凡”,可是,咳咳,好像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荣安公主终于点头道:“好,明儿入宫,我就……不去皇上那儿了。” 关卓凡见终于将她两母女吓住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阻止荣安公主去探视皇帝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够叫荣安公主看见皇帝目下的可怖形容——荣安公主虽然对皇帝失望、不满,但姊弟之情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皇帝的病容,一定会给荣安公主带来强烈的刺激,甚至,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些,对关卓凡日后大计,大大不利。 您既然往后退了,咱就趁热打个铁吧。 关卓凡松开握住荣安公主的手,但没有立即挪开,而是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以一种又温柔、又有力的郑重语气道:“皇上之外,你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真正是万金之体,就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皇太后、贵太妃,还有我,乃至社稷、朝廷,珍重自己。” 荣安公主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戴上过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不由涨红了脸,心跳也快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帽子太大,戴上了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还因为丈夫“出格”的动作,以及他话中的“还有我”三个字——哎呀,“大庭广众”的,就这么直捅捅的“诉心曲”?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不过,荣安公主脸红归脸红,剪水双瞳之中,却荡漾着又羞涩、又喜悦的光芒。 丽贵太妃目下的模样,和女儿的极为相似:脸儿也是红的,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般的羞涩和喜悦——那个样子,就好像关卓凡的手,按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一般。除此之外,还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关卓凡话中真正的深意,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眼下都还不能领悟。 当然,这是自然的,关卓凡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掀自己的底牌,稍稍的打个底儿,就足够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八章 福晋高明! 关卓凡给妻子戴了这∽↗, “起‘花’,”他沉吟道,“公主和皇上,是亲姊弟,皇上已见‘花之喜’,公主可还没有出过‘花’……” 话音未落,只听丽贵太妃那边儿,传来一声清脆的“咣啷”——这是丽贵太妃双手发抖,手中捧着的茶碗,碗盖撞击碗身的声音。 她方才还微微泛红的脸庞,转瞬间已变的刷白了。 荣安公主的反应,比丽贵太妃慢了半拍,不过,随即也就明白了丈夫的言下之意。她倒没有丽贵太妃那么惊慌,反而伸出手去,在额娘手上按了一按——就像关卓凡方才对她那样,温言道:“额娘,你别瞎担心,哪儿就那么巧了?” 哼哼,还真不是吓唬你——你是不晓得,原时空的你,是怎么香消玉殒的! 不过,本时空,你既然成了我关某人的老婆,这种事儿,就绝不能让它发生了。 “贵太妃之虑,”关卓凡道,“不无道理……” 刚了半句话,就看见丽贵太妃向他投来了惊恐的眼神,关卓凡赶紧朝着丈母娘摆了摆手,道:“不过,亦无须太过担忧,亦无须太过担忧!只要替公主‘种痘’,就可保无虞了!” 听到“种痘”二字,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都吓了一跳。 “种痘”是什么,她们是晓得的,但是。在她们心目中。这是一件极可怕、极麻烦的事情。同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也差不了多少。就算成功“过关”,脸上也会留下瘢痕,那么,荣安公主的如花容颜,岂非…… 荣安公主的脸,也变白了。 关卓凡见把妻子和丈母娘都吓得够呛,心下歉然。不过,没有法子,不先吓一吓,接下来的话,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你们别担心,”关卓凡道,“我的‘种痘’,不是咱们之前宫里边儿的老法子,而是西洋医学的新法子,非常之简单、便捷。用不着像咱们之前那样,把人关了起来。不见外人,不见‘三光’——用这个新法子,作息起居,一如平日,该干嘛、还干嘛,什么都不用避、什么都不用忌的。” 顿了一顿,“这个新法子,百试百灵,而且,同老法子不同,没有一点儿的风险!还有——” 他笑了一笑,道:“用这个法子,除了在手臂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儿大的瘢痕外,身上什么别的痕迹也不会有——这一层,同老法子也是全然不同的,我的福晋的如花容颜,不会有一丝儿的减损,你们就放心好了!” 关卓凡“我的福晋”如何如何的话,已经带有“一丝儿”的调笑意味了,荣安公主不由大羞,她和丽贵太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红晕,也都看到了又惊又喜、将信将疑的神情:底下居然有这样子的好事儿?这不就跟……吃了仙丹一样么? “上海的两个孩子,”关卓凡继续道,“杲和晓晓,美国的两个孩子,晟和昕儿,都用这个法子‘种痘’,还有他们的娘,也都照此办理——都种了痘了!” 关卓凡的四个孩子,杨婉儿生的儿子,取名“昊”;扈晴晴生的女儿,取名“晓晓”;米娅生的儿子,取名“晟”,雅克琳生的女儿,单名一个“昕”字。 老大关昕,老二关晟,老三关杲,老四关晓晓。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道:“扈姐姐、杨姐姐、雅姐姐、米姐姐……几位姐姐,还有几个孩子,我可是一直都没有见过,怪想她们的……” 关卓凡心中苦笑:别你了,其中俩孩子——“雅姐姐”生的关昕、“米姐姐”生的关晟,我这个当爹的,都还一眼没有瞅过呢! 呃,照片不算。 对扈、杨、雅、米四位有名分、没名分的“姐姐”,以及四个庶子女,表达思念和牵挂,是荣安公主这个“正室”,显示自己的“贤德”的题中应有之义,事实是否果真如其所言“怪想她们的”,倒是不必深究。 关卓凡把自己的子女和他们的娘扯出来,效果很好,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信心大增:王爷既然已经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及他们的娘都种了痘,则这个“西洋医学的新法子”,必定如其所言,“百试百灵”、“没有一点儿的风险”、“非常之简单、便捷”,还有,荣安公主的“如花容颜”,“不会有一丝儿的减损”! 哎哟,这个世上,还真有这样子的好事儿,还真有……仙丹! “这个好法子,”丽贵太妃叹道,“若早些替皇上用了,不就……” 到这儿,才想起,自己这么,不晓得算不算“失言”?赶忙打住,不过,出来的话,却已收不回去,不由一脸的尴尬。 关卓凡却毫不介意,点了点头,道:“贵太妃的不错!这个法子,若早些替皇上用了,何至于有今日?可是——” 顿了顿,“第一,乾隆朝之后,宫里边儿的‘花’,是愈来愈少了,谁想得到,皇上竟会‘见喜’呢?” “第二,”关卓凡继续道,“这个法子,是西洋人的法子——辛酉之前,咱们是怎么看待西洋人的学问的?要么鄙夷不屑,视若无睹,要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些,你们也都是晓得的。”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对视一眼,都默默点头。 “再者了,”关卓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了一敲,“‘种痘’,可不是什么自鸣钟、八音盒一类无伤大雅的玩意儿,把西洋人的法子,用在皇上身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出这个主意的人,有几个脑袋好砍?嘿嘿,太医院那班人做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步路都不肯多走的,他们肯惹这个麻烦?” 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王爷的是,太医院……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还有,”关卓凡,“西洋人之‘种痘’,种的不是咱们的‘人痘’,乍听起来,确实有点儿匪夷所思—— 顿了顿,脸上似笑非笑的,“不要太医院了,就你们二位……” 到这儿,自己把话头打住了。 荣安公主微嗔:“看你,话一半——我和额娘,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王爷你啊?” 咦,是吗? “好,那我就了,这个西洋法子,种的是‘牛痘’。”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都糊涂了:“‘牛痘’?那是什么?” “这个‘种痘’的法子,”关卓凡道,“是一个叫詹纳的英吉利医生发明的。以前,英国人‘出花’,也是十分厉害的,十个英国人中,就有一个‘出花’!可是,这位詹纳医生,却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事情,嗯,你们晓得是什么吗?” “不晓得呀。” “詹纳发现,谁都会‘出花’,唯有挤牛乳的女工,从来没有一个‘出花’的。” “挤牛乳?女工?” “是。”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的好奇心,都被提了起来:“那是为什么呢?” “人会‘出痘’,牛也会‘出痘’,人‘出痘’,会‘过人’,牛‘出痘’,也会‘过人’,不过,人沾上了‘牛痘’,并无大碍,不过就是寻常的出疹子,过不了几,自己就好了,较之‘出花’,壤有别,可是——” 到这儿,关卓凡有意的停了一停,见两位大美女,都全神贯注的,才继续了下去: “‘牛痘’和‘人痘’,所蕴之毒,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出过了‘牛痘’,就相当于出过了‘花’,或是……种过了‘人痘’——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出花’了!所以,挤牛乳的女工……” 到这儿,关卓凡又停了下来,含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丈母娘。 “啊,我晓得了!”荣安公主道,“必是挤牛乳的女工,都沾染过‘牛痘’,所以,就都不会‘出花’了!”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福晋高明!” 荣安公主很高兴,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这算什么高明? 丽贵太妃也明白了:“这个‘牛痘’,‘种’给人之后,不过生个病就好了,怪不得王爷,‘没有一点儿的风险’,‘非常之简单、便捷’呢!” 关卓凡含笑道:“这个法子,初初的时候,‘种痘’的人,确实是要生个病的,不过,现在早已做了改良,连这个‘病’也不必生的——不痛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 顿了一顿,“不过,到底是‘牛痘’,不是‘人痘’,你们想啊,将牛身上的玩意儿,放到人身上去——嘿嘿,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施之于皇上,会不会有人什么……‘大不敬’呢?” 你还别,绝对有这个可能的。 荣安公主晓得丈夫是什么意思,她向关卓凡微微倾过了身子,压低了声音,红着脸儿,道:“你‘施之于’我好了,我不你‘大不敬’!” 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不仅是因为妻子之“接受新生事物”,还因为这话的……嗯,很有点儿“闺房情趣”嘛!少见! 你额娘、我丈母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他哈哈大笑,再次翘起大拇指:“福晋高明!” 荣安公主偷偷看了一眼额娘,只见丽贵太妃微垂臻首,似乎亦是红云在面。 她转过头来,对着丈夫嫣然一笑,瞬时间,关卓凡觉得,满堂春花齐绽,耀目生辉。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八九章 为君洗手做汤羹 晚膳之后,关卓凡回到自己的书房,“恭代缮折”。 十几份奏折,一一批阅过了,拢共花了大半个时辰,看看表,已是亥初了。 关卓凡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正想大大伸个懒腰,只听屋外隐约“啪”的一声——声音很熟悉,必是站岗的轩军近卫团卫兵在立正行礼,果然,紧接着便听到卫兵高声道:“贵太妃好!” 关卓凡一边儿想着,卫兵跟着就会再来一句:“公主好!”一边儿心里微觉奇怪,娘儿俩这个时辰跑到书房来找我做什么呢? 不想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丽贵太妃含笑的应答:“你好。” 没有“公主好”。 关卓凡大奇:丈母娘一个人跑过来了?什么情况? 接着便是明间的丫鬟的声音:“给贵太妃请安。” 然后是丽贵太妃的:“起来吧,你给王爷回一声,就我来了。” 关卓凡赶忙站了起来,不等丫鬟出声,便高声道:“快请贵太妃!” 丫鬟打起帘子,丽贵太妃跨过门槛,笑容满面的进入次间。 关卓凡微微张开了嘴:她的手上,居然端着一个倭漆托盘,一眼看过去,上面的那一碗,应该是——燕窝粥。 什么意思?丈母娘给女婿送宵夜来了?这位丈母娘,是贵太妃,这位女婿,是和硕亲王,这未免……呃,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关卓凡不及细想,先对打帘子的丫鬟道:“怎么好叫贵太妃自个儿端着?还不赶快接了过来?” 呃,如果是在原时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该俺自己抢上一步。接了过来,可是,这个时空,“男女有别”,俺可不好抢丈母娘手中的盘子啊。 丫鬟刚刚答了个“是”字,丽贵太妃道:“别——我就是怕她们毛手毛脚的,才自个儿拿着。” 着,走到书台对过的的圆几旁。将托盘放在圆几上,直起身来,笑盈盈的道:“这是我自个儿下厨熬的,请王爷尝一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关卓凡一叠声的道:“岂敢屈贵太妃的大驾?真正是折煞我了!” 心里想,什么叫“还是不是那个味儿”?哪个味儿呀? 丽贵太妃马上就答疑解惑了:“王爷不必客气,这个燕窝粥,该熬成什么样子,我是请教过白氏的——她过,你晚上公牍繁忙。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喝一碗燕窝粥的。” 啊? 话。白氏陪芸去了美国之后,关卓凡还真没有再喝过类似的燕窝粥。 “这种事情,”关卓凡满面歉然的样子,“交给下人去做就好,怎么好劳动贵太妃呢?唉,真是,真是……” “下人们怎么熬得出那个味道?”丽贵太妃笑道,“白氏的独门秘籍,可就只传授给我一个人了!丽妞儿还,要替我打下手,我,你从到大,啥时候自个儿煮过东西啊?一边儿安生呆着,别在这儿添乱了!” 罢,转头对那个侍立一旁的丫鬟道:“你出去吧,这儿暂时不用你了。” 那丫鬟答了声“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姑娘行礼、退出,举手投足,都很规矩,眼睛却忍不住骨碌碌的转着——今儿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是好奇啊。 关卓凡更是大奇:您倒是自个儿煮过东西?久闻永和宫的厨房,饮馔精洁,原来您这位宠冠六宫的妃子,自己也下厨啊?您的手艺,啥时候学的呀?啊,应该是您进宫之前的事儿了吧? 轩亲王素来洞鉴万里,不过,这一回,却是猜错了。 丽贵太妃出身虽然普通,父亲庆海,不过是一个六品的主事,但家里一样有丫鬟,有仆妇,她进宫之前,还真没有下过厨,她的厨艺,是进宫之后,跟着厨房的厨娘学的。 永和宫的厨房,饮馔之精,居东西六宫之首,连御膳房都要竖起大拇指,个“服”字,这是彼时的丽妃多年悉心经营的结果,也是她争宠、固宠的重要手段,文宗进了永和宫厨房整治的御膳,就对御膳房的温火膳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懿贵妃输给丽妃,有人“抓不住男人的胃”,有人“抓的住男人的胃”,也未尝不是原因之一。 “我的手艺,”丽贵太妃含笑道,“大致还算过的去,有几样菜,先帝在时,也肯几句好话的,加上白氏这位名师,这碗燕窝粥,大约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王爷姑且试一试吧。” 我靠,这真正是皇帝的待遇了——不对,还得看哪位皇帝,“今上”就没有这个待遇,皇帝到永和宫串门儿,儿零食吃罢了。 好吧,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关卓凡连连称谢,同丽贵太妃,隔着圆几,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丽贵太妃两只柔夷伸了出来,似乎要伸向托盘中的燕窝粥,到了半途,生生止住,变成了一个奇怪的“请”的手势。同时,她尴尬的笑了一笑,脸儿又红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了:如果自己是文宗的话,丽妃一定要双手捧起燕窝,送到自己的手里——这其实是丽贵太妃的一个习惯性的、下意识的动作,做到一半,才醒起不妥,仓促“变招”,变成了这么个奇特的姿势。 关卓凡心中一荡:你不如就把我当做咸丰好了…… 此念一起,心里连呼:“罪过,罪过!”眼前这一位,可不像慈安、慈禧,只是宗法意义上的“丈母娘”,这一位,可是自己的实实在在的丈母娘,别真的有点啥,就是单单“意淫”,也是不可以的! 他收摄心神,又道了一次谢,这才端起燕窝粥,慢慢儿的吃了起来。 燕窝粥一入口,关卓凡就心中一动:甘香软滑,犹在“白氏出品”之上,眼前这位丽人,果然不愧为紫禁城饮馔无双的永和宫主人! 不过嘛…… 嗯,这个味道,同白氏熬的,其实颇不相同,两者的路数,似乎并不一样啊? 再吃了两口,他确定了:丽贵太妃熬的这碗燕窝粥,同白氏熬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真实情形应该是这样子的:白氏入宫,到永和宫拜访丽贵太妃,两个人聊起荣安公主的未来夫婿,白氏必是过,关卓凡有晚上喝燕窝粥的习惯,丽贵太妃便记在心里了。不过,怎么熬燕窝粥,她并没有向白氏“请教”什么——根本用不着。 所谓“白氏的独门秘籍,只传授给我一个人了”云云,不过是她今晚上的行径的一个“引子”。 丽贵太妃今晚上的行径,事出非常,一定是有着特别的目的。 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本来,这碗燕窝粥,由荣安公主这个做妻子的送来,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居然是由丽贵太妃这个做丈母娘的送了过来! 如果是家户也就罢了,问题是,这儿是固伦公主府,几位主人,丈夫是和硕亲王,妻子是固伦公主,丈母娘是贵太妃,如此“豪华组合”,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组”了。通常情况下,家业愈大,门户愈深,规矩愈严,一般公侯人家,丈母娘和女婿多一句话,都算“逾距”,何况“为君洗手做汤羹”?何况……亲王、公主、贵太妃? 我们晓得这家的男主人不爱守规矩,现在,连女主人也……咳咳,咳咳。 关卓凡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转着脑筋:丽贵太妃此举,是不可能瞒着荣安公主的——也不可能瞒得住,事实上,应该是母女俩商量好的,丽贵太妃自己方才也了,“丽妞儿要替我打下手”什么的。 那么,就是,俺丈母娘要和俺的话,不适宜由俺老婆来跟俺,甚至,俺老婆连旁听也是不适宜的。 有趣了,到底是什么事儿、什么话呢? (预告:明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九零章 再见疑似穿越者 关卓凡吃这碗燕窝粥,口中是甘香软滑,鼻端是圆几对面飘过来的芗泽微闻,眼角余光,则避不开那对欺霜赛雪的柔夷,实在是有些神不守舍。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他努力收摄心神,一口一口,稳稳当当的吃光了,没有闹出将水粥滴到自己前襟上之类的笑话。 最后,连碗底都用勺子刮了一刮。 这个动作,落在了丽贵太妃的眼里,不由抿嘴一笑。 关卓凡放下空碗,叹了口气,道:“‘此曲只应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丽贵太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变着法儿,夸自己的“手艺”,不由就抬起手,用一方绣着“金鱼戏水”花样的手帕,掩住了嘴,轻声的笑了。 这一笑,端的是千娇百媚生!关卓凡几有惊心动魄之感,方才对“丈母娘”下定的“守礼自持”的“决心”,几乎就要动摇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位“丈母娘”,“宗法意义”上的那一位,会在文宗那里,输给了眼前的这一位? 吃过了,传丫鬟进来,收走了碗、盘,然后上了茶。 “王爷如果用的还对味儿,”丽贵太妃含笑道,“以后你在丽妞儿这儿,晚上就用这个燕窝粥好了。另外,我还有几味菜,也要请王爷……呃,指教。” 关卓凡心中大动:待遇升级了?我靠,果然是,果然是……“要留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啊。 啊,不对,不对,这个法不对,可不敢眼前这位美女的男人是俺啊…… 嗯,也没啥不对的,为娘的帮女儿的忙嘛…… 一边儿胡思乱想,一边儿笑着道:“虽然受之有愧。也只好却之不恭了!我这儿先谢过贵太妃了!” 罢,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揖。 丽贵太妃也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还了半礼,微笑道:“王爷太客气了!” 重新落座之后,关卓凡用半玩笑的语气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贵太妃惠赐甚深。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丽贵太妃被他窥破心思,脸儿不由得红了。 关卓凡看得有趣,心想,您这一下来,脸要红多少次啊? 不过,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之谓,并非调笑。反而是他心存厚道,主动替丽贵太妃“解画”。 关卓凡早就看出,丽贵太妃此行,另有目的,也看了出来,她虽然言笑晏晏,但是心里面却是紧张的。颇有不知如何启齿之苦,不如主动替她做个“引子”,她藏掖着的话,就可以顺势了出来了。 “王爷为丽妞儿打算,”丽贵太妃低声道,“无微不至。不过,如果我拿这个特地向王爷道谢,就不像一家子了……” 那是,关卓凡心想,您这碗燕窝粥,大约也有感激我为您女儿“无微不至”的因素在里面,不过。如果仅仅因为这个,确实就见外了,您女儿也是我的老婆呀,想来,必是还另有所求滴。 踌躇了片刻,丽贵太妃终于道:“我还真有个事儿,要求王爷帮忙的。” 果然。 “请贵太妃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 丽贵太妃犹豫了一下,向窗外看了一眼。 关卓凡明白她的意思,朗声道:“外面儿的人,都退下去吧!” 很快,脚步纷沓,明间的丫鬟、屋外的岗哨,都撤了。 “请吧。” “王爷日理万机,且……皇上又病着,这个时候,来跟王爷这个事儿,也实在是……不合适。” 关卓凡晓得,丽贵太妃绝对不是喜事、多事、不晓事之人,不该的话,一句不会,不该走的路,一步不会走,她的措辞,既然是“不合适”,而不用“不晓得合不合适”一类的设问,就多半不是谦辞,就大约真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既如此,又为什么大费周章,专门过来这个事儿呢? 关卓凡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微笑道:“贵太妃不用顾虑那么多,圣躬确实不豫,不过,机枢也好,底下的各个衙门也好,该办什么差,还办什么差,不可以因此有什么拖宕,不然,就不能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 顿了顿,“别的事儿,也是一样,除了不好婚宴庆吉、大操大办之外,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 “是,”丽贵太妃道,“我要的这个事儿,该不该办,我是全然没有谱儿的,只能够跟王爷,有这么一个事儿。” “是,是,贵太妃请吧,若是真的不该办,或是我力不能及的,自然也不能勉强。” “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丽贵太妃终于道:“先帝的妃嫔中,有一位婉妃,王爷……是晓得的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道:“是,晓得的。” 他往宫里边儿送礼,并非只送钟粹宫和长春宫,别的妃嫔,例牌也有点缀,包括婉妃的宫里,也送过东西的。因此,文宗留下了哪几位妃嫔,他是“门儿清”。不过,关卓凡给这几位妃嫔送东西,倒不为套交情、拉关系,只是不想旁人他“势利”,只肯巴结两宫皇太后罢了。 “在宫里边儿的时候,”丽贵太妃道,“婉妃和我处的算好的,她才学好,教过丽妞儿的读书、画画,也算是丽妞儿的……师傅。” 关卓凡轻轻“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这位婉妃,诗书传家,祖父英和、父亲奎照,文名皆盛,嗯,英和的法书,奎照的诗文,都可谓一时之选,她家学渊源,学问自然也是好的。” “是,”丽贵太妃道,“我们都。她是后宫‘第一才女’呢。” 顿了顿,“不过,我请她教授丽妞儿诗词书画,她答应是答应了下来,却了这么一番话,她,‘轩郡王这个人’——” 到这儿。丽贵太妃打住了话头,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 关卓凡心中一动:提到我了?含笑道:“轩郡王此人如何?——贵太妃尽管。” “是。”丽贵太妃嫣然一笑,“那个时候,两宫皇太后替丽妞儿、敦妞儿指婚的懿旨,刚刚明发……” 啊,所以,那个时候,我还是“轩郡王”。 丽贵太妃继续道:“婉妃,‘轩郡王这个人,学问当然是大的。不大,怎么能当皇上的师傅?可是,他是军功出身的人——”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的学问,是治国理政、杀伐决断、折冲樽俎、攻城略地的学问,是真正的大学问!诗词书画什么的,其实都是‘道’——不见得入他的眼。也不见得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关卓凡心中一震:深宫之中,居然有个女人,有如此见识? 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道:“惭愧!” 丽贵太妃见关卓凡的反应,颇为“正面”。放下心来,道:“她还了一番话,这番话,到底有没有道理,我是一点儿也不晓得的,只能够……原原本本的给王爷听。” 还是我的吗? “请。” 丽贵太妃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婉妃。‘这九重宫阙,其实就是一具活棺材——姐姐,你能跟着丽妞儿出去,句实话,我羡慕得觉都睡不着!如果能够像你一般,我拿什么换都是乐意的!哪怕是我的……一只眼睛,一只手,一条腿!’” 关卓凡心头大震。 丽贵太妃见关卓凡神色似乎有异,心不由微微的提了起来,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 正在犹豫,只听关卓凡道:“我明白了——她想出宫别居!” 丽贵太妃大吃一惊,樱唇微微张开,合不拢来——自己还有一大篇儿话没有呢,他怎么就猜到了? 看见她这个神情,关卓凡便晓得自己猜中了,他不想叫丽贵太妃看见自己脸上神色的变幻,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借此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然后放下了茶碗。 “乍听上去,”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匪夷所思,不过……亦是人之常情!” 丽贵太妃轻轻舒了口气,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她还……” 丽贵太妃了三个字,又打住了,心翼翼的看着关卓凡的脸色。 “咱们是一家子,还有什么话,都请了出来,再也无须顾忌的。” 丽贵太妃心中一热,道:“是,王爷的是,咱们是一家子——” 顿了顿,“那,我就继续往下了。嗯,婉妃还,‘姐姐,你这位乘龙快婿,是个有大本事、大担当的人物!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胡思乱想,可是,我总觉得,在他手上,许多几百年的老规矩……都可能要变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姐姐,求你替我在他面前美言几句,叫我——叫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得见紫禁城外边儿的!” 关卓凡心中之震荡,比之方才,更加甚了! 不是因为“叫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得见紫禁城外边儿的”——方才已经猜到了。 也不是俺是个“有大本事、大担当的人物”——这个,大清国的人都知道。 关键是这一句:“在他手上,许多几百年的老规矩,都可能要变的!”——这是一个十九世纪中叶、深宫之中的女人出来的话? 突然间,关卓凡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婉妃,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拜求票票一张,叩谢,叩谢!)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九一章 动人心魄 这个婉妃,一定要想个法子,见上一面! “嗯,婉妃——”关卓凡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她还了些什么呢?” “她,”丽贵太妃道,“她不是故意叫我为难,出宫别居这个事儿,眼下自然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如果以后有一,‘大局面变了’,变得和眼下不一样了,这个事儿终于有可能了——到了那个时候,求我别忘了她!” “我,我怎么会忘了你?可是,你的话,我……不大明白啊!什么叫‘大局面变了’?” 顿了一顿,丽贵太妃道:“她,她不晓得怎么才能跟我明白,就举个例子好了——嗯,她是这么的,‘放在以前,咱们哪里想得到,这个世上,居然有一种船,无桨无帆,吃煤吐气,跑得飞快?又哪里想得到,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居然打进了京城,烧掉了三山五园’?” “她还,”丽贵太妃微微压低了声音,“放在以前,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两宫垂帘’这种事儿?呃,牝鸡……司晨,这可是‘祖制’没有的!” 关卓凡听得目光炯炯:这般见识,真正是一位……奇女子! 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婉妃,这些话,她对谁也不敢的,对她自个儿的老子娘,也是也不敢的——除了我。+,她,在宫里边儿,我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她晓得——我不会害人。” 到这儿,停了下来。巴巴的看着关卓凡。 “你放心。”关卓凡平静的道。“我也不会害人。” 我也不会害人,呃…… 丽贵太妃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世上,如果信不过王爷,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这两句话,的关卓凡浑身骨头大轻,他点了点头。道:“想来,公主釐降之后,贵太妃每次进宫给皇太后请安,大约总要去看望看望婉妃的。” “是,有以前的情分在,她又教了丽妞儿半年的书,我怎么能不去看她?可是——”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我真有点儿怕见她的面儿了!每次见面,她虽然不会明着提起这个事儿,可是,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儿——唉!” 顿了顿。“上一回,她终于忍不住了。又把这个事儿提了出来,,她晓得,这个事儿,不是一、两年之内就能办的——她也不会这么痴心妄想。她,她也不敢求你明确应承下来,只要我跟你了,你心里有了这个事儿的影儿,就好了!还,哪怕你一口回绝呢——她也算死了这条心,不用像现在这样,吊在半空中,白难受!” 丽贵太妃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的模样,叫人瞅着,实在是揪心!原先是多么俊的一个美人儿?现在,唉,整个人都憔悴了!她和我同岁,生日比我还,看着却……如果生了一儿半女还好,偏偏一无所出!这往后的日子……唉,真不晓得叫她怎么过?” 到这儿,眼圈儿不由地红了。 关卓凡不话,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丽贵太妃低声道:“我……也是没有法子,王爷太忙了,也不是……呃,见儿到丽妞儿这儿来的,这个事儿,这一回,我如果不给王爷听,下一回,王爷到丽妞儿这儿来,也许,就是个把月后的事儿了……呃,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呃,我是,下一回……下一回进宫,我是……不敢去她那儿的了。” 丽贵太妃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关卓凡无声的吐了口长气,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踱步。 丽贵太妃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关卓凡牵着,左左右右,心也被他提了起来,微微的摆来摆去。 踱了一阵子,关卓凡终于站住了,转过身来,道:“下一回进宫,请贵太妃还是去看望婉妃,你就,出宫别居一事,我答允她了——我来替她办!” 丽贵太妃又惊又喜,颇有难以置信之感:这个事儿,真的能办?! “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关卓凡道,“她自己也是晓得的,这是破了大的规矩的,可是,既然她托到了贵太妃你……” 到这儿,关卓凡笑了笑,道:“丈母娘交代下来,我这个做女婿的,怎么能够不从命?再难的题目,也得想法子交差!”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在丽贵太妃面前称她“丈母娘”,并同时以“女婿”自居,丽贵太妃心中不由大大一跳,另外,亦对“破了大的规矩”的事儿,经由自己的手,加诸关卓凡的身,大为惶惑不安,两下里一凑,登时涨红了脸儿,嗫嚅着,不晓得该什么:“我,我,我……” 关卓凡心想,这个事儿,婉妃固然要领我的情,你也一样要领我的情啊,俺这么,就是敲砖钉脚——嘿嘿,你欠俺的! 嘴上却:“不过,这个事儿,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办得成的——要等‘大局面’的变动,这个,婉妃自个儿,也是很明白的。我是,我既然答允了她,就请她把心放到肚子里,从此以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别再想东想西了。日子,是替自己过的,不是替别人过的,真过残了,吃亏的,可是她自个儿!” “过残了”,是一个很新鲜的法,不过,丽贵太妃不计其余,只觉得自己的这位“乘龙快婿”,实实在在,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她欣喜地道:“是,是,王爷的极是!这个好消息,对婉妃来,真正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拜不来的!王爷真正是……她命里的贵人!她收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一定就跟,就跟……” 顿了顿,“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重新活过来了”?嗯,这个法有趣——“新生”啊。 好,这样最好,不然,到时候接出宫来的,徐娘虽未老,风韵已不存,还有个什么劲儿呢? 本来,婉妃的要求,实在是“逾格之求”,丽贵太妃的性格,善良柔顺,屈己从人,彼时,在情在势,无法推脱,不得已答应了下来,却不晓得,自己点这个头,是得是失,是祸是福? 可是,她实在是觉得,婉妃实在是可怜!既然受人之托,就该忠人之事,话虽难以出口,也得硬着头皮。只是,“乘龙快婿”是不是能够答应,办不办得到,她的心里,是一点儿谱儿也没有的。 因此,自从答允了婉妃,这个事儿就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着实难受!甚至,黑甜入梦之时,都会遇见婉妃!梦中的婉妃,一句话不,只用那种幽怨而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哎哟,看着看着,就把人给看醒了! 现在,这块石头,一下子就搬了开去,怎能不叫她心花怒放? 丽贵太妃站起身来,笑盈盈的道:“我替王爷续茶。” “啊?不敢当,不敢当……” 丽贵太妃没搭理关卓凡的“不敢当”,抿着嘴儿,拿起圆几上的茶壶,替关卓凡续上了茶,然后,扶着茶碗,朝关卓凡轻轻一推:“王爷请。” 关卓凡真正是受宠若惊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来接:“真正是当不起……” 着话,两个人的手指,轻轻一碰,关卓凡微微一震,只觉那股滑嫩柔腻,从丽贵太妃的指尖,一直透入自己的心田,立即就神魂颠倒了! 此时,两人都是微微弯着腰,头脸前所未有的靠近,灯下看美人,关卓凡觑的清楚,丽贵太妃的秀发,如漆如缎,黑得发亮;皮肤更是如象牙,如白瓷,唇边、眼角,竟是一条细纹也找不到。 嗯,她眼见就……三十岁了吧? 这份美貌,真正是……动人心魄。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九二章 都是月亮惹的祸 翠儿——荣安公主的贴身丫鬟兼“试婚格格”——曾经悄悄的对她家关额驸过,先帝驾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丽贵太妃了无生趣,成日价既以泪洗面,又无心妆扮,整个人憔悴不堪。↖↖,贵太妃的年纪,比“西边儿”的还着两岁,然而彼时,两下一比,就被“西边儿”的比下去了。 可是,荣安公主指婚的懿旨一明发,丽贵太妃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没过多少,当年那种艳压六宫的风采,就回来了!翠儿,最神奇的,是贵太妃面上的细纹,一一的见少,终于,统统不见了!一张脸蛋,就跟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那叫一个光洁、滑嫩! 大伙儿暗地里都,丽贵太妃“往回长了”呢! 唔,看来,翠儿的话,诚不我欺呀! “王爷……” 娇软的呼唤,把关卓凡从魂不守舍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啊”了一声,眼见美丽的丈母娘面红如火,神色有异,脑子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我方才不会有什么“失仪”的举动吧? 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道:“是——贵太妃还有什么吩咐?” “有一个事儿,”丽贵太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实在不晓得……怎么开口?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要……请教王爷的。” 关卓凡细看丽贵太妃的“有异”的神色,那是一种莫名的紧张、不安,还有,隐隐约约的、难以掩饰的焦虑,则丈母娘的“面红如火”,未必是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失仪”的举动所致。 他一方面放下了心。一方面却又重新提起了好奇心:方才丽贵太妃婉妃的事儿的时候,可还看不出这些异样——嗯,只怕婉妃“出宫别居”一事,不过是那碗燕窝粥的“引子”,接下来要的话,才是真正的“戏肉”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皇帝的待遇”,是那么好承受的吗?打醒十二分精神吧! “贵太妃请,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咱们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再没有什么话不能的。” 咦,我为什么要“骨肉至亲”?“一家子”是“一家子”,可俺俩好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是。王爷的是,那……我就了。” 顿了一顿,“本来,这个话,丽妞儿是想自个儿来问你的,可是,她面皮嫩,不出口。还是……我过来麻烦王爷好了。” 嗯?原来是“母代女职”?啊,不对。这个词儿用的不对,那就是“代女从军”?哎哟,更不对了……呃,俺的意思是,有什么话,肌肤相亲、鱼水交欢的夫妻之间。不出口,反要劳动丈母娘出马? “请,请。” 丽贵太妃臻首微垂,咬着嘴唇,十只葱管儿般的手指。紧紧的交扭在一起,看得出来,她是真在犹豫,关卓凡正想再替她“引一引”,丽贵太妃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 “我和丽妞儿,听到传言,是……是……皇上体内的‘邪毒’,是……是什么……‘杨梅’……” 到“杨梅”二字,声音已低的几不可闻。 关卓凡心下恍然,原来,你们娘儿俩,是为了这个事儿啊。 不过,他没有出声,他晓得,丽贵太妃下边儿,还有话呢。 “还,还,皇上的这个……‘杨梅’,不是从……别的女人那儿……沾染回来的,而是,而是,而是……” 了三个“而是”,总算把最紧要的话了出来:“……从生身父母那儿,‘传’下来的。” 声音颤抖,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惊恐和焦虑。 丈母娘为什么会如此忧心,是很好理解的,如果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那么,文宗、慈禧,都不能免除嫌疑;如果这个“杨梅”,竟是从文宗那里“传”下来的——嘿嘿,既然能够“传”给儿子,自然也可能“传”给女儿,以及,“过”给大老婆、老婆,等等。 话的时候,丽贵太妃由始至终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关卓凡。 关卓凡很想伸过手去,拍一拍她的肩,或者按一按她的手,就像对荣安公主那样,不过,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我晓得贵太妃和公主担心些什么,”关卓凡的声音,又平静,又有力,“不过,不必过虑!” 丽贵太妃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红晕不散,但是,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皇上体内的‘邪毒’,”关卓凡道,“确实可能是‘杨梅’——不过,这也没有最后定论。如果——我是如果——如果真是‘杨梅’的话,皇上年纪,未经人道,这个‘杨梅’,自然只能‘过’自生身父母——” 听到这儿,丽贵太妃的神色,又变过了!面色由红变白,惊恐和焦虑,又浮现在脸上了。 关卓凡摆了摆手,道:“你别急,听我——就算‘过’自生身父母,也只能是……‘过’自生母,不能是‘过’自生父。” 丽贵太妃浑身一震,呆了一呆,低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道理简单的很,”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先帝临御嫔妃的情形,贵太妃比谁都清楚的——” 丽贵太妃的脸儿,“刷”的一下,由白变回了红。 变幻自如,实在有趣,实在有趣。 有趣归有趣,再叫她这么尴尬难堪下去,就不妥当了,关卓凡收起了脸上似有若无的古怪笑意,正容道:“如果皇上的‘杨梅’过自生父,那么,从诞孕龙种,到龙驭上宾。整整六、七年的辰光——这么长的辰光,怎么会没有一位妃嫔沾染上‘杨梅’?” 其实,丽贵太妃一个人思前想后之时,也是做出过类似的推论的,不过,她对自己的想法。毫无信心,可是,同样的话,从关卓凡嘴中出,感觉就全然不同了!这个原本不知是对是错的推论,在她心目中,马上就坚如磐石、板上钉钉了! “是,王爷的是,”丽贵太妃的声音。虽然还有一点点颤抖,却已是满面笑容,“是这么回事儿……” “还有,”关卓凡道,“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果真是‘杨梅’,也不能百分百排除沾染自哪个宫人的可能性——查虽然是查过了,可是。只查了长春宫、太极殿,紫禁城太大了。几千所房子,几千个宫女,哪里能够一一查过去?再者了,这种事儿,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查呢?” 顿了一顿。“真查了出来,也是个麻烦事儿——别的不,母后皇太后就先得担上责任……” 这句话吓到了丽贵太妃,她连连点头:“对,对。可不能牵连到母后皇太后!” “所以,”关卓凡道,“请贵太妃和公主,把心放到肚子里,不管皇上体内的‘邪毒’,是不是‘杨梅’,也不管这个‘杨梅’,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不关先帝的事儿,因此——” 顿了一顿,“也就不关公主和贵太妃的事儿。” “是,是……” “还有,”那种古怪的笑意,又回到了关卓凡的脸上,“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真的是‘杨梅’,如果这个‘杨梅’,真的‘过’自生身父母——生父、生母之中,又真的是‘过’自生父,那么,第一个睡不好觉的,其实该是我……” 丽贵太妃愣了一愣:什么意思呢? “明儿个,”关卓凡微微压低了声音,“贵太妃可以问一问公主,看看今儿晚上,上床‘安置’之后,她家额驸,到底都拿她做了些什么?” 丽贵太妃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间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心儿狂跳——这个人! 她差一点儿就坐不住了,可是,略一深思,却觉得,这真正是“先帝无辜”的最有力、最过硬的证据!比任何空口白牙的辞,都有力、都过硬! 虽然脸上烧得几乎要着起火来,转念之间,明眸之中,却已盈满笑意,眼波流转,在关卓凡面上一绕,立即收了回去。然而,就这么一瞥,关卓凡已觉得,自己坠入了一泓氤氲春水之中,每一根神经,都是暖暖的、痒痒的,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两个人都不话,书房的空气之中,滋生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关卓凡觉得,再不点儿什么话,就可能出点儿什么事儿的时候,丽贵太妃先开口了,她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丽妞儿跟我过,王爷对她,好得很……” 好得很?俺对俺老婆,确实不错,不过,丈母娘大人指的是哪方面“好”呢? “好得……都有点儿叫她吃不消了……” 哈,俺晓得您的是哪方面“好”了! 可是,这种事儿,从您口中出,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这个,这个,唉,都是,都是,那个……月亮惹得祸!今儿晚的月亮,实在是太好了! “丽妞儿,”丽贵太妃抿着嘴儿,轻轻一笑,“她倒是愿意,叫翠儿替她多分着一点儿……” 啊? “我,你‘贤德’归‘贤德’,可‘贤德’过头了,就有点儿傻了,不算‘试婚’,别的时候,翠儿也不是没有伺候过王爷,也没有真冷落过她……王爷也不是见儿的在你这儿呆着,你总得等到有了身孕,才好……嗯,到时候,不就……都是翠儿当差了?到时候,有的她忙乎的呢……” “当差”?这话的有趣啊! 关卓凡整个人,已经是晕乎乎的了,他一边干笑着,一边“是,是”了两声,不晓得,还该些什么? 丽贵太妃抬起头来。红云满面,目光清亮:“我是盼着,丽妞儿早一,替王爷、替关家,生个儿子……” 替“王爷”就好了,替“关家”嘛……嘿嘿。 “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好的,都是好的……呃,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轩亲王的话,在丽贵太妃听来,未免有些语无伦次,她轻声一笑。道:“难得王爷如此开通,不过,承继香火的,到底还是儿子……”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人家已经有了俩儿子了,自己这么,好像“承继香火”的。非得是嫡出不可——非得由自己的女儿生出来,才能作数似的? 一转念。又想到了,即便是嫡出,也未必一定出自自己的女儿的肚子呀,这位轩亲王,在苏州胡同那儿,还有一位正妻呢。 丽贵太妃不由就有些尴尬了。正寻思着点儿什么自我譬解,只听关卓凡道:“我还是喜欢女儿,俗话得好,‘女儿是爹爹的棉袄’嘛,哈哈!” 顿了一顿。又道:“再者了,即便是‘承继香火’,女儿也未必就不成!” 啊? “底下……哪儿有女儿承继香火的呢?王爷……好会笑话呢。” “我不是笑话,”关卓凡道,“人家英吉利的国王,可不就是女儿身?那不就是,英吉利皇家的香火,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了?” 英吉利的国王是个女人,这个,丽贵太妃是晓得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其实就等同“英吉利皇家的香火,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一时张口结舌,不出话来——哎哟,底下,还真有女儿承继香火的呀! “还有西班牙,”关卓凡兴致勃勃的道,“国王也是女人,即是,西班牙皇家的香火,也是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的!” “西班牙”这个名子,丽贵太妃隐隐约约,也是听过的,她不由就有些懵圈了,这么多国家,都是由女人做国王,“承继皇家香火”? 过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事,试探着道:“王爷,我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呃,日本的那位女皇帝,不就正住在咱们这儿么……”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贵太妃的极是!对,还有日本,也是女人做皇帝,女儿承继皇家香火!” 其实,日本的情形,同英吉利、西班牙颇有不同,不好就“女儿承继皇家香火”,但个中区别,莫丽贵太妃弄不清楚,彼时,整个中国都算上,除了关君卓凡,真正能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未必能超过一掌之数,所以,不用管那么多,一律算成“女儿承继皇家香火”好了。 丽贵太妃被关卓凡赞了一句,有些得意,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道:“这位日本的女皇帝,好像叫做……和樱皇?” “没错,和樱皇。” 丽贵太妃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位和樱皇,好像……还没有子嗣吧?” “是。” “那,他们日本的皇嗣……” 这是一个好问题,可是,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关卓凡一笑,道:“和樱皇春秋正盛,皇嗣的事儿嘛,不着急。” 什么叫“不着急”? 和樱皇东渡中国,是极为轰动的一件事情,她的“女皇帝”的身份,尤为后宫妃嫔、宫女、太监感兴趣,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紫禁城内廷的“话题榜”上,都挂着和樱皇的名字,所以,和樱皇的基本情况,丽贵太妃是了解的。 丽贵太妃晓得,这位日本的女皇帝,虽然“春秋正盛”,其实是一个寡妇,既然居孀,又如何生育皇嗣?难道要“再醮”? 她实在好奇,还想再问,刚要开口,突然醒觉:这是国家大事——后宫不许干政! 自己一向谨言慎行,今儿是怎么啦?——着了什么魔? 浑身一震,冷汗差一点就出来了。 这么一激,脑子立即清醒了许多,就想起对面这位王爷方才的一些怪异的神情…… 她心头怦怦直跳,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连:话得太多了,话得太多了! “我已经耽搁了王爷太多的辰光,”丽贵太妃勉强笑道,“呃,这个,王爷明儿一大早就要入直,丽妞儿……明儿也要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呃,你们夫妻俩,早些安置吧,我……就不再打搅王爷了。” 她并没有真正掩饰自己情绪变化的能力,关卓凡看在眼里,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心,也好,也好——您也该去了,不然,谁知道这个月亮,还能惹出些啥祸来呢? 他微微一笑,道:“好,不过,我还有几份折子要看,总还要在书房这儿,呆上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麻烦贵太妃跟公主一声,请她再等一会儿吧。” “啊?啊,好的,好的。” 今儿“恭代缮折”的任务,关卓凡都已经做完了,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折子要看,这半个时辰,是留给丽贵太妃、荣安公主母女俩,梯己话用的——今儿晚上,关卓凡的话里边,有一部分,是丽贵太妃要及时向女儿转述的。 丽贵太妃辞了出去,关卓凡送到屋外阶下,看着她在侍女的簇拥下,一盏宫灯,迤逦而去。 抬头,云海尘清;垂首,月华如水。 (五千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九三章 七恶叠现,风雨欲来 荣安公主原定次日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不过,未能成行,因为,皇帝的病情,就在当早上,急剧地恶化了。 卯正之前,五个军机大臣,都到了军机处,彼此寒暄未毕,就听见外面有人焦急的道:“我是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麻烦你快替我通报!”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心中都隐约生出不详之感。关卓凡不待侍卫进来通报,便高声道:“是王守正吗?叫他进来吧!” 王守正打帘进来,行了礼,站起来后,还不住喘气。太极殿距军机处,距离虽然不远,但他一路急趋,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他看了看其余四位大军机,有些犹豫,自己的话,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几个大军机,都是下一等一的人精,如何不醒得他的意思?文祥对关卓凡道:“王爷,我们暂且……” 话未完,关卓凡摆了摆手,止住了他,道:“这是何等样的地方?皇上的病情,又是何等样的事情?在座的,都是秉国枢臣,王守正,你有什么话,赶快!” “是,是!” 王守正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颤声道:“回王爷,各位大人,皇上……皇上,已经‘内陷’了!” 听到“内陷”二字,文祥以降,人人心中,都是猛地一沉。 几位大军机,人人一肚子墨水,本来多多少少,都可以算是“知医”,皇帝“见喜”之后,更是个个恶补医书,因此,“内陷”是什么,意味着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 大伙儿都想到了医书上的,“凡生疮疡。正不胜邪,毒不外泄,反陷入里,客于营血,内传脏腑,谓之‘内陷’”——“邪毒”既已“内传脏腑”,便明。“本源”已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再无抵抗之力了! 大伙儿也都想到了医书上关于“内陷”的一个法——“阴阳两竭”! 就是。病入膏肓,回无术,危在旦夕了! 文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道:“‘内陷’分‘火陷’、‘干陷’、‘虚陷’三种,皇上的……‘内陷’,是哪一种呢?” 他这么问,是因为,三种“陷证”,相较而言。“火陷”发生在疮疡较早的阶段,预后较佳,尚有一线生机;“干陷”发生在溃脓阶段,预后次之;“虚陷”发生在疮疡“收口”阶段,阴阳两竭,等同“死症”了。 “大约在‘干陷’、‘虚陷’之间吧,不过……” 王守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来分是什么‘陷证’,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皇上身上,不是只有花一种‘邪毒’,更不是普通的疮疡,事实上。皇上身上的‘疮疡’,根本就没有真正‘收口’过,特别是腰上的那两个洞,‘花之喜’一十八之后才出现,‘根盘’愈来愈大……” 顿了一顿,“如今,‘五善’不见。‘七恶’叠现……” “七恶”二字,又叫几个大军机心中猛地一沉。 疮疡之预后,“五善”是五种好的征兆,“七恶”是七种坏的征兆,现在,不见一善,七恶叠现,意味着什么?——大伙儿都晓得,这“七恶”,只要同时出现三、四“恶”,就几乎可以判定“死症”了,何况“七恶叠现”? “七恶’叠现?”关卓凡低沉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王守正道,“回王爷,这‘七恶’,呃,烦躁时嗽、腹痛渴甚、或泄利无度、或便如淋,一恶也……” 关卓凡打断了他,道:“你不要给我背医书了——嗯,你‘泄利无度’,皇上的大解……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形?” “回王爷,”王守正道,“昨儿晚上,皇上拢共大解了……二十五次。” 什么?! 大军机们骇然:就是个铁打的身子,这么“泄利无度”,也得毁掉了,何况皇帝的身子,早已经是虚极了的呢? “那么,”曹毓瑛道,“目下……该如何用药呢?” 这句话,问的毫无底气,曹毓瑛的心底,其实已经打定“药石罔效”之数了,这么问,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之意。 没想到,情况比他的想像的还要糟糕。 “正不知该如何用药?”王守正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皇上本源极亏,本该用温补的药,固本培元,可是,皇上的身子极虚,‘虚不受补’!还有,进补——不论温补还是大补,都是热气的,皇上体内,邪盛热极,阴液不生,如果进补,岂非热上加热,毒上加毒?所以,所以……” 所以,束手无策。 就是,现在不是什么“药石罔效”,是根本连用药都没有法子用了。 “‘七恶’之中,”许庚身道,“最重的一‘恶’,是‘心恶’吧?即精神恍惚,神智昏聩,皇上——” “皇上已经不大认得出人了。” 这句话,在众人心头,又是重重一击,有人的脸色都微微的变了。 军机处内,一时沉默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郭嵩焘,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王爷,您,要不要从宫外边儿‘荐医’?土医……力量有限,洋医也许……” 了这句话,转向王守正,道:“不是看轻你们——集思广益嘛。” “是,是!”王守正连忙道,“郭大人的是!皇上如果能够大安,就算我代皇上罹受病痛,也是心甘情愿的!” 言下之意是,俺既然连“代皇上罹受病痛”都“心甘情愿”,更别从宫外面“荐医”了——那只不过是打打俺们太医院的脸罢了。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大伙儿都看着关卓凡。 “如果皇上身上,”关卓凡缓缓道,“只有‘花之喜’,‘荐医’原本是可行的,可是……” 顿了一顿,“外边儿的医生,不同太医院的医生,尤其是洋医生——许多洋人,回了国,都爱跟别人吹嘘他在外头的见闻,写‘见闻录’、‘回忆录’什么的……” 到这儿,不用再“画公仔画出墙”了,大伙儿都明白关卓凡话中的意思了: 如果皇帝体内的邪毒,竟是“杨梅”,那么,从宫外“荐医”,这个消息,极易通过入宫的医生,漏之于外。土医还好,未必敢提着脑袋,到处胡八道,可如果“荐”进宫的是洋医生,人家将来回了国,你就管不住了,人家爱啥啥,一不心,大清皇帝罹患“杨梅”的消息,便贻笑于万国,到时候,泱泱****的面子,搁到哪里去呢? 郭嵩焘背上不由渗出了冷汗,连声道:“我思虑不周,我思虑不周!从宫外荐医,实不可行,实不可行!” 文祥道:“皇上的体质,太医院的医生,到底是最清楚的,我看,还是继续由他们请脉吧。” 这个法,比较得体,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博川的是。” 转过头,对王守正道:“竹宾,皇上还是托付给你和魏仁甫两位,我晓得,这个把月来,你们两位,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实在是辛苦了,我当着几位大军机的面,再一遍,如果你们能够保得住皇上,你的红顶子、魏仁甫的京堂,绝对不会落空!” 王守正嘴上,自然对王爷的栽培表示感激,心里却想,这个红顶子,你我心照,铁定是飞走了,想都不要再想啦。 曹毓瑛想起一事,微微压低了声音,对关卓凡道:“王爷,是不是该用人参了?” 人参素来被视为“续命”的药材,一旦使用,就意味着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放在皇帝身上,会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震动,所以,必须异常慎重。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用人参要请旨,等一会儿,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时候,我向‘上头’请旨。”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道:“除了用人参之外,预备着传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罢!”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这一回,可就不是“叩喜”了,而是准备叫大伙儿见今上最后一面的意思,甚至是崩地坼之后,“瞻仰御容”的意思了。 文祥沉吟了一下,道:“王爷,要不要这么着急?还不晓得……” 他的意思是,皇帝虽然已经“危在旦夕”,但这个“旦夕”,“还不晓得”是几?现在就把人叫进来,莫不成叫大伙儿一直在宫里面守着? 关卓凡道:“我的是‘预备’,不是转头就去喊人——” 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不过,在座诸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恭亲王还在香山碧云寺。” “啊,对,先得把他叫了回来……” 宗室懿亲之中,恭王是最重要的一位,一旦出了“大事”,他必须第一时间在场,若大伙儿已在紫禁城中聚齐,就等他一个人从城外往回赶,可就不像话了。 恭王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他本人的地位,还在于,宣宗一脉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养了儿子的。 “崩地坼”之后,就要议立嗣皇帝,最重要的候选人的生父,不可以不在场。 不过—— 文祥不禁微觉奇怪:恭王重责载澄,用意何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轩王绝对没有理由不晓得,他特意点名恭王,这—— 他看了看窗子,军机处坐北朝南,这时辰,本该有晨光斜斜的透了进来,可是,今儿一早,就变过了,阴云密布,气闷的很——昨儿个晚上,可还是月朗星稀的。 风雨欲来。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九四章 候选人 文祥还在想着,皇帝虽然“危在旦夕”,不过,这个“旦夕”,不晓得一、两还是几?孰知,将近下午申正的时候,太极殿传来消息,皇帝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全然不省人事,太医正强行撬开牙关,灌喂参汤。 这就不是“旦夕之间”,而是“指顾之间”了! 在军机处值守的曹毓瑛,立即按照事先拟定的名单,派出快马,宣召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从速进宫。 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都是“与国休戚”的人,有“亲承末命”的权力和责任,皇帝弥留之际,必须在场,这不消了。 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虽然不一定挤的进“国家重臣”的行列,不过,内务府大臣是皇帝的管家,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则是皇帝的“西席”,都可以认为是皇帝的“一家人”,因此,也有见皇帝最后一面、向皇帝告个别的权力和义务。 不过,除非有特别安排,一般来,“亲承末命”神马的,就不关管家和西席的事儿了。 关卓凡“预备着传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的“预备”二字——主要针对恭王,非常有先见之明,在香山碧云寺的恭王,接到了消息。立即就往回赶,进西直门的时候,刚刚好是申正。 恭王在香山接到皇帝的消息。还只是“病危”,到了凤翔胡同,消息已经变成了“弥留”,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惊得面色发白。 恭王强自镇定,对过来传召的太监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进宫。” 他有几句极其紧要的话。要先交代给恭王福晋。 摒退旁人,夫妻密语。 恭王福晋听了恭王的话,不由目瞪口呆:六爷这是……闹的那一出?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微微压低了声音。口气却异常严厉:“你想保住咱们∫∫,这个家,想保住你的两个儿子,就照我的办!” 恭王的两个儿子,长子载澄。为恭王福晋所出。次子载滢,为侧福晋薛佳氏所出,当然,嫡也好,庶也好,都算是恭王福晋的儿子。 交代明白之后,恭王也不坐车了,护卫已替他备好了一匹极神骏的“菊花青”。恭王认镫上马,扬鞭疾驰。往紫禁城赶来。 从东华门进了宫,发现宫灯都还没有卸下来,明皇帝尚未“大行”,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恭王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在宫里骑过马,但今不客气了,一进东华门,便重新上马,只是适当放慢了速度,“菊花青”一路跑,在协和门前左折而北,一直过了箭亭,到了景运门前,恭王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亲贵重臣觐见之前,一般都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等候,但景运门是“街”的东门,太极殿则属西六宫,彼此距离较远。今日的情形,不同往日可以从容列班入觐,“大事”出来,一大堆亲贵重臣,一面嚎啕辟踊,一面从九卿值房往太极殿猛赶,这么长的距离,到了太极殿,必定混乱不堪,一塌糊涂。 本来,最合适的等候地点是军机处,军机处位处“街”西门隆宗门内,距太极殿距离最近,可是,军机处是政府中枢,以亲王之尊,亦不可以擅进,更别这么一大群人了,所以,等候的地点,就选在了居街之中的乾清门侍卫直房。 乾清门侍卫直房的地方并不算大,恭王一进去,便见满满一大屋子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站着,没有一个人坐着,也没有一个人话,气氛极其沉闷。 “六哥到了,”话的是关卓凡,“咱们这就过太极殿吧。” 恭王浑身一震,颤声道:“皇上已经?……” “还没有,”关卓凡低声道,“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了。” 顿了顿,“我想,咱们还是到太极殿,在院子里跪候的好。” 恭王微微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确实这样更妥当些。”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中,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出门之前,恭王向屋内众人极迅速的扫了一眼,“各支亲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是些什么人,不必看就晓得,他要看的,是“近支亲贵”之中,除了他的三个弟弟——醇王、钟王、孚王之外,还来了什么人? 一共是三位。 一位是隐志郡王奕纬的嗣子载治,他今年二十九岁,爵位是多罗贝勒,已经加了郡王衔。载治为人,一向老实本分,目下身上的差使,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银库”。 隐志郡王,就是前文提到的,恭王那位倒霉的大哥——嚷嚷着一登基就宰了自己的老师,结果被大发雷霆的宣宗一脚踢死了。 这是宣宗一系。 老惠亲王的世子奕详,他今年……十八还是十九岁?老惠亲王绵愉已经过世,奕详还没有袭封王爵,眼下的爵位,只是个镇国公——这是仁宗一系的。 第三位,颇出恭王意外,瑞王的嗣子载漪。 恭王之所以意外,第一,载漪今年才十一岁,远未成年;第二,载漪其实是原来的惇王奕誴所出,瑞王身后无嗣,过继给瑞王的。 奕誴被削爵圈禁,他的儿子们自然也就跟着倒了霉,“上头”虽然不以为甚,没动他们的爵位,但是烧酒胡同的王府是住不得了,往日的风光也没有了,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栖栖遑遑过日子。 唯有载漪,因为已经过继了出去,不受影响,现在,居然还被召进宫来,“亲承末命”。 在血缘上,载漪算宣宗一系,但在宗法上,瑞王是仁宗一系。 嗯,惠王、瑞王,仁宗一系,都在这里了。 严格起来,仁宗一系,还有一支惇王,老惇王绵恺身后无嗣,宣宗就把自己的第五子奕誴过给了四弟,奕誴被削爵圈禁,这个惇王的爵位,现在还虚悬着,还不晓得会落到谁家的头上。 宣宗一系到齐了,仁宗一系也到齐了。 恭王心中一动,在“近支亲贵”之中,载治、载漪两位,理论上来,也是有资格做“嗣皇帝”的。 再一深想,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有资格承继大统的“载”字辈,一共是四人——自己的儿子载澄、载滢,是其中的两位,另外两位,就是载治、载漪了,好,或者生父在场,或者本人在场——都在这儿了。 原来如此。 还有,载治去年生了个儿子,取名溥偕,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这个溥偕,就是近支亲贵中,目下唯一的一个“溥”字辈了。 这个—— 恭王又看了载治、载漪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个堂兄弟刚刚好挨在一起,缩在一个角落里。 载漪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的,满脸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载治的年纪,比载漪大了一倍半还不止,但是,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就好像一个大号的载漪似的。 恭王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九五章 哭!可劲儿哭! 一众亲贵重臣,庄王打头,恭王次之,由月华门鱼贯出了乾清宫,沿西一长街北行,左转入咸和右门,再出纯佑门,又入嘉祉门,终于到了太极殿—长春宫的大门口。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不少人还没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像药香,又像梵香,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这不是错觉,目下的太极殿,除了必不可少的“药香”,几乎可以用“烟火缭绕”来形容:许多地方都点了香,有求神拜佛的梵香,也有去除异味用的檀香——异味来自于皇帝身上的溃烂,不点几支香,那味道简直就没有法子闻。 另外,各种香火,多少也有驱虫、杀菌、消毒的作用,现在时炎热,为防“外毒侵体”,多点几支香,也是有实际的必要的。 亲贵重臣进了太极殿,在院子里,分成五排,一一跪好。 前两排是亲贵和御前,第一排是“奕”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包括关卓凡;第二排是“载”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 当然,御前大臣统统都是亲贵。 第三排人数最少,是关卓凡之外的四位军机大臣。 第四、第五排是内务府大臣和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人数较多,亦不必仔细排序,随便跪,“排名不分先后”。 外臣入内廷,只到乾清宫、养心殿,极少有机会进入东、西六宫,这个地方,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进来,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次进来的机会了,不少人有心东张西望,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强忍好奇心,规规矩矩,俯身垂首。 鼻端氤氲着古怪的“混合型”香气,耳中听着几只昏鸦在高墙之上“嘎嘎”怪叫。许多人都有不甚真实之感,都生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夕何夕?” 跪好没多久,不过半刻钟的光景,王守正踉跄而出,带着哭声喊道:“牙关、牙关已经……撬不开了!”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关卓凡抬起头来∷∷,,大声道:“请恭亲王、醇郡王、钟郡王、孚郡王四位懿亲,入殿内问安!” 恭、醇、钟、孚,是皇帝的四位亲叔叔。如此安排,和“叩喜”那仿佛,不过,“叩喜”那,因为孚王尚未成年,并未宣召进宫,今就不同了。 本来,今跪在太极殿院子里的人。都是有资格“入殿内问安”的——谁都知道,“问安”只是一个头。事到如今,哪来的“安”可问?“入殿内问安”,其实是为了确定皇帝的生死,并有“见最后一面”的意思在里面——今儿把大伙儿叫到这儿来跪着,不就是为了“亲承末命”——见皇上“最后一面”吗? 人数虽多,但就算不顾仪制。一拥而入,也不必担心像“叩喜”那,打搅皇帝的休息神马的——若真能“打搅”的到,那才是老开眼、佛祖开恩呢! 可是,关卓凡根本不想叫所有人都看见皇帝此刻的“御容”。他自己更加不想看见,因此,第一时间,故技重施——就拿恭、醇、钟、孚四王做俺们的代表好了。 他的声音中,有着无可置疑的威严,恭王是不暇细想,醇王则早就跃跃欲试了,两兄弟几乎同时了声“好”,站起身来,拾阶而上,随王守正进入殿内,钟王、孚王,自然赶紧跟上。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突然,太极殿内,传出一声尖厉的长嚎,然后就像被什么坚硬的物事撞了一下,倏然而息,大伙儿都是心头猛地一颤——不过,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过了片刻,恭、醇、钟、孚四王走出殿外,个个神色惨然,年纪最的孚王,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恭王面色惨白,颤声道:“皇上……龙驭上宾了!” 话音刚落,阶下便哭声大作。 皇帝驾崩,叫做“崩地坼”,做臣子的,要当做“如丧考妣”,讲究的是“辟踊嚎啕”——所谓“辟踊”,“拊心为辟,跳跃为踊”,就是,捶胸顿足,嗓门儿有多高、扯多高,完全不要顾忌自己持志养气的道行、雍容恬然的形象,也不必担心触犯仪制神马的,因为,可着劲儿、撒着欢儿的哭,就是此刻的“仪制”! 就算您在地上打滚儿,也是可以滴——总之,怎么惊动地怎么来,怎么惊世骇俗怎么来,这才能显示出您的“忠爱之性”! 这可就苦了关卓凡,他演技再好,此时此刻,也是一滴眼泪挤不出来。 本来,封建时代,在长期的“君为臣纲”的熏染下,臣子对皇帝的感情,几乎可以算是与生俱来的,此时此刻,飚几滴眼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问题是,第一,关卓凡不是封建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第二,眼下的“崩地坼”,其始作俑者,正是关卓凡本人,凶手终于得逞的时候,叫他对着被害者的尸体,“辟踊嚎啕”,确实是不大容易的。 鳄鱼的眼泪,嘿嘿,也不是有就有、来就来的。 幸好,有类似的苦恼的,不止关卓凡一个人。 嚎啕大哭,要哭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程度,演技固然重要,但多少也是需要一点儿感情打底儿的,跪在院子里的这班人,其中的大多数,对皇帝,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皇帝没有亲政,和大多数的亲贵重臣不发生直接的联系,亲贵重臣所受的“恩典”,都不是从皇帝那儿来的,感激君恩之心容易激不起来。再者了,皇帝的风评,朝野士林,实在不能算好,亲贵重臣们也实在没法子照着“圣明子”的路子,去想象“崩地坼”的惨况,进而刺激自己的泪腺。 这个情形,和文宗驾崩的时候,很不一样。 肃顺虽然神憎鬼厌,但是,大伙儿都有这么一个看法,文宗本性宽厚,御下以恩,彼时的“苛政”,都是受了肃顺的蒙蔽挑唆,不大怪得文宗本人的,因此,感激文宗的“君恩”的,还是大有人在,文宗龙驭上宾的时候,热河行宫内外,一片哀嚎,许多人的眼泪,可以是发自至诚。 此刻的太极殿的院子里,虽然哀声大作,但是,若有人认真听、认真看,便会发现,不少人其实是在干嚎——包括咱们的轩亲王。 大伙儿哭的心不在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文宗驾崩的时候,储位早定,如今,“大行皇帝”是走了,“嗣皇帝”在哪里,可还不知道呢!“大事”既出,就不算“大事”了,真正的“大事”,是“议立嗣皇帝”! 自古以来,“拥立之功”,都是为人臣者的第一件大功,比什么开疆拓土、保境安民都要大,是长保富贵的不二法门;但同时,如果下错注了,也是最糟糕的,比什么败军失地、贪污受贿,都要糟糕,因此,一步都走错不得的! “大行皇帝”既然走了,心思就要放在“议立嗣皇帝”上面了。 因此,不能够专心致志,“辟踊嚎啕”,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叫大伙儿心神不安:“大行皇帝”已经去了,生母——圣母皇太后却还不晓得,这种情形,莫本朝未曾有过,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听过吧? 而且,这位生母,还有垂帘听政之责,掌握着大清帝国的最高权力。 许多人心里都隐隐感觉,在这上头,只怕要出点什么事儿——而且,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还有,大行皇帝到底因为什么“邪毒”龙驭上宾的,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法,这—— 万一,果然如传闻一般,和“上头”有所干系,那可就—— 略一思及,就要打一个寒颤! 各怀心思,一边儿干嚎,一边转着念头,叫人瞅着、听着,那种“忠爱至性”,总有些不大惬人意的。 太极殿的哭声等同报丧,很快,各宫各殿,也相继传出了哭声。 皇帝的人缘儿,内廷还不如外朝,太监们,吃过他的苦头的,实在不少,宫女也宁肯敬鬼神而远之,皇帝崩了,太监、宫女里边儿,竟有人暗地里“大不敬”,悄悄默祷“老开眼”的。 因此,虽然不论男女老少,是个人就不能不嚎两嗓子,但稀稀拉拉,有气无力,较之文宗宾时的“惊动地”,以致热河行宫宿鸟齐飞,在半空中盘旋哀鸣,良久不绝,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开哭的同时,也就开始办理“国丧”了,动作虽大,倒无需事先准备,这都是有固定的套路的:摘掉大帽子上的红缨子,卸下宫灯,桌椅条案,换上素白的披袱,最后是人,统统换上素服,整个紫禁城,很快就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 一忙起来,就更加顾不上哭了。 真正哀哀痛哭到不能自己、甚至有“毁伤过甚”之虞的,偌大一个紫禁城,只有一个母后皇太后。 *(未完待续。)u &l;/br&g; 第一九六章 她要避嫌?! 在太极殿院子里哭抢地的这拨人,除了恭、醇、钟、孚四王,其余的人,既没能瞻仰到大行皇帝的“御容”,也没能见着母后皇太后——即便恭、醇、钟、孚四王,也只有恭王一人,奉诏和关卓凡一起,到养心殿西暖阁,匆匆的见了母后皇太后一面。 这次觐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慈安哭得坐都坐不住了,泪流满面的交代了几句话,便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一晃,几乎就要晕倒在御榻上。 赶紧把王守正从太极殿找了过来,王院判也顾不得仪制了,当着轩亲王和恭亲王的面,替母后皇太后请了脉,然后就,母后皇太后“哀毁逾甚,神思衰微”,亟需“静摄”。于是,母后皇太后被搀了起来,扶上辇,送回钟粹宫,王院判也颠颠的跟了过去。 恭王微微张着嘴,那句“臣谨遵懿旨”的话,始终没能出口来。 回到太极殿,大伙儿发现,恭亲王的脸色极其难看——这应该不仅仅是哀痛大行皇帝之龙驭上宾,难道……恭亲王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挨了什么训斥,碰了什么钉子? 再看轩亲王的面色,却是基本正常的,不大像方才在母后皇太后那儿出了什么状况的样子。 “辟踊嚎啕”的义务履行过了,就该办正事了,“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分成了两拨,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 “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这一拨中,内务府大臣——“管家”,要去主持办理“大丧”;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西席”呢。要去和内阁学士一起,拟定“大丧”使用的各种旨意、文告,以及更加重要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 “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则移师军机处。 军机处是政府中枢,以亲王之尊,亦不得擅入。现在,连镇国公都挤进来了,则必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要会议了。 ⊙←⊙←,猜得没错,接下来要会议的,乃是大清国的第一件大事。 “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关卓凡缓缓道,“哀毁愈甚,一时半会儿的,不能见人。不能视事。” 顿了一顿,“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心中,都微微一颤。 “嗣皇帝之议立,”关卓凡继续道,“本来,是应该由两宫皇太后亲自主持的。可是……” 他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道:“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尴尬!” 军机处内,呼吸可闻。 “圣母皇太后人在津,”关卓凡道,“目下,连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的消息。都还不晓得——” 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个消息,不比大行皇帝‘见喜’,可暂时不上烦厪虑。这个消息——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是绝不可以不叫圣母皇太后知晓的——这一点,各位可有异议?” 没有任何人话,军机处内,静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嗯,这自然是不能有“异议”的。 至于会不会对圣母皇太后的“静心祈福”造成什么影响,乃至半途而废,统统顾不得了。 算一算时间,圣母皇太后是去年腊月月头出宫的,现在是七月底,还不到八个月的时间,距一年之期,还有四个来月,这四个月,叫她怎么过?回来还是不回来?唉! 关卓凡见没有人出声,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各位皆无异议……嗯,本来,目下津和北京已通了电报,消息瞬息可达,不过……” 他叹了口气,“这个消息,不比其他,我想,不能只拍一份电报了事的,必得一二亲贵大臣,驰赴津行宫,面奏于圣母皇太后,方才妥当……” 这倒也是。 不过,话听到这儿,大伙儿都在想:这个“亲贵大臣”,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这一来一往,”关卓凡道,“大约就不是一、两的事情了……” 顿了一顿,“方才,在养心殿西暖阁,恭亲王和我,面承慈命,钦奉懿旨,集会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母后皇太后吩咐,会议之上,要恭亲王和我,先请问大伙儿一句,是否等到圣母皇太后那边儿,有所训谕了,咱们这边儿,才开始议立嗣皇帝?” 罢,转向恭王:“六哥,‘上头’是这么交代的吧?” 恭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是。” 到此,心思活络的人,皆心下恍然:为什么从养心殿回到太极殿的时候,恭王的脸色那么难看? “议立嗣皇帝”这个题目,是恭王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为此,甚至不惜以痛责嫡子、捆送宗人府的手段“自污”,结果,左躲右闪,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变成了一个“主持人”的角色! 不儿子做了“嗣皇帝”,于他是祸是福了,单一点——他既是“当事人”,又怎么好做“主持人”? 想一想,唉,真是替他为难! 这不是“吾居炉火上”? 所以,嘿嘿,心情如何能好? 也有人觉得奇怪:恭王的苦心,“上头”没有理由不晓得——就算“上头”笨一点,自个儿念不及此,轩亲王也没有理由不给她知晓吧——你可别跟我,轩亲王不晓得恭亲王的用意! 既如此,为什么还是派了恭王这个差使? 钟粹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或者,朝内北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还有,这个差使,恭王没有辞吗?还是辞是辞了,不过,“上头”不准? 大伙儿想象不到养心殿西暖阁当时的尴尬情形:母后皇太后交代过了,就支撑不住了,接下来就是传太医、请脉、起驾钟粹宫,根本没给恭王再多一个字的机会。 就是,辞都没机会辞,也就谈不上“准”还是“不准”了。 “各位都是与国同戚的人,”关卓凡道,“有什么就什么,无须任何顾忌,请吧!” 话音刚落,便听醇王大声道:“好,我先来两句!”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醇王身上了。 “我以为,就是轩亲王方才的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津的信儿,人既然到齐了,‘议立嗣皇帝’的题目,就应该马上开议了!” 醇王的话,并不令人意外,不过,他的语气,却叫人觉得奇怪:听上去,怎么好像……吃了枪药似的? 大伙儿不知道,醇王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呢。 他本来以为,奉旨主持“议立嗣皇帝”会议的,一定会是他醇郡王。 “议立嗣皇帝”,是亲贵的事情,更确切些,是近支亲贵的事情,关卓凡是“当家人”,奉旨主持这个会议,是应当的,可是,除了他,就该轮到我了呀——目下,“台面上”的近支亲贵,自当以我为首,怎么会是六哥?——六哥已经“退归藩邸”了呀! 而且,“议立嗣皇帝”,是我首倡发端的,这个,朝野上下,谁不晓得?主持相关会议,难道不应该顺理成章的,就派了我的差使吗? “上头”如此安排,是因为“哀毁过逾”,昏了头,还是……哼,因为我跟她吵了一架,故意打压我,给我穿鞋? 不过,醇王自然是不晓得,别人是怎么看他“首倡议立嗣皇帝”之举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醇王当初的举动,纯属杞人忧,甚至无事生非——看吧,“大事”一出,“上头”立即就把这个题目交代了下来,一刻钟也没有耽搁,这明了什么?这明了,“上头”从来就没有过“延宕继统”的意思! 当然,也有少数人——包括醇王自己——以为,“上头”之所以如此干脆,正是因为当初他首倡其议,择善固执,犯颜直谏,甚至演出了“闹殿”的戏码,给“上头”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才不得不行的。 醇王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接自己的话头,心里的火儿,往外一拱一拱的,声音愈发的高亢了:“再者了,圣母皇太后目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出面主持议立嗣皇帝!因此,不能等,不必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圣母皇太后还在为文宗显皇帝祈福之中,本来确是不宜过问朝政的,可是,议立嗣皇帝,不是普通的朝政,其紧要之处,毋庸讳言,是过于为文宗显皇帝祈福的,礼有经,亦有权…… 嗯,大行皇帝既然已经“大行”了,咱们喊咸丰皇帝,就不能再称之为“先帝”啦。 醇王打断了关卓凡的话:“逸轩,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 大伙儿一齐看着醇王。 “大行皇帝之崩,”醇王涨红了脸,大声道,“到底是因为沾染了什么‘邪毒’,还弄不清楚!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也还是未知之数!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来主持……呃,不能……等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 什么?! “轰”的一声,军机处内,炸开了锅。 *(未完待续。) ps: 谢谢vk﹖:的打赏! *u &l;/br&g; 第一九七章 两全其美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关卓凡高声道:“醇郡王的意思是,圣母皇太后诞孕大行皇帝,有养育教训之责,大行皇帝‘花之喜’,圣母皇太后未能早作绸缪,预为之备,似乎……有失职之嫌?这——求全责备,持论过苛,我是不敢苟同的!” 嘈杂声马上低了下来,不过,大伙儿都大大一愣,心想:醇王的本意,恐怕……不是你的这个吧? 醇王自个儿则涨红了脸,刚刚了句:“我不是……”关卓凡冰锥般的眼风就扫了过来,一股隐约的杀气,一现即逝。 醇王从来没在关卓凡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一向自以为不怕、地不怕的,却不自禁的打了个突,吞了口唾沫,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伙儿都晓得的,”关卓凡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朗声道,“‘花’为胎毒所蕴,受之于,非人力所可勉强!——当然,如果大行皇帝冲龄之时,种了痘,今日或许可免花之劫,可是,咱们也都是晓得的,‘种人痘’,极其麻烦,也极其危险,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之独子,大清帝统之系,替大行皇帝‘种人痘’,万一有不虞之事,岂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轻试?哪个敢于轻试?” 微微一顿,继续道:“所以,大行皇帝‘花之喜’,乃系意,圣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为然!” 谁都知道,醇王的“邪毒”,不是指的“花”,但关卓凡应拗到“花”上头,却谁也不敢有所异议,包括醇王自己,都不话了。 醇王缄口,并非真的被关卓凡的神情吓到了,而是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现在是正经的朝堂议政,在这种“台面上”的场合里。皇帝之崩,只可以是因为“花”,绝不可以是因为“杨梅”神马的,不然—— 一念及此,醇王微微的打了个寒颤,对自己方才的莽撞,不由颇为懊悔。 不过。“邪毒”可以不提,可是。“议立嗣皇帝”,就是不能拖!也不可以由“她”来主持!只是,既然不能提“邪毒”,又该拿什么理由支持自己的主张呢? 正在拼命转着念头,只听关卓凡道:“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嗣皇帝一事,确实不应延宕——这上面,醇郡王言之成理。嗯。人确实也到齐了,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开议!先拟出一、二人选,恭请圣裁,若‘上头’觉得不合适,咱们再会议就是了。” 醇王愣了一愣:咦,“这就开议”? 呃。这么,“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你虽然驳了我,但是,“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你却在事实上支持了我的意见?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以为甚,不再多“她”什么了。 对于关卓凡的“快刀斩乱麻”,军机处内其余的人,大都也理解成,这是为了换取醇王不在“邪毒”一事上对“西边儿”纠缠不清,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也有人想的更细、更深些:轩亲王话中“恭请圣裁”之“圣”。到底是两宫皇太后呢?还是就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呢? 如果只是母后皇太后一个人,那么,“议立嗣皇帝”这件字第一号的大事,岂非……真的将圣母皇太后排除在外了? 所以,呃,应该还是“两宫皇太后”吧? 也难…… 巨浪刚要掀起,就被摁了下去,不过,几乎所有的人,心中都还在“怦怦”直跳。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啊?” 恭王依旧面无表情:“我没有异议。” “好,”关卓凡点了点头,“既如此,各位请抒伟论吧!” 大伙儿以为,第一个开口的,必然又是醇王。 然而,此时的醇王,却正在发着愣。 与会之前,醇王是提了一股劲儿的,不过,这股劲儿的重心,放在了反对延宕议立嗣皇帝,包括反对等待津的“训谕”上了——他之所以会扯出皇帝的“邪毒”责任谁属的话头,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没想到,关卓凡如此轻易的就叫他过了关,憋的足足的劲道,一下子就泄了下来。 至于到底该谁来做这个嗣皇帝,他其实并没有仔细的想过。 在“议立嗣皇帝”一事上,醇王的潜意识里,除了“首倡者”这个角色,由始至终,他都以“召集人”、“主持人”自居,既然俺是主持其事的,自然是以倾听别人发言为主,看看谁的话更有道理,然后做出判断、取舍,自个儿嘛,是不好“先入为主”滴。 因此,真到了“戏肉”了,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啥了。 军机处内,一片静默,一大堆亲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张这个嘴。 结果,第一个发言的,倒是非亲非贵的文祥。 “我以为,”文祥道,“‘嗣皇帝’之所以为‘嗣皇帝’,既要继统,亦要承嗣,这一点,必须先行明确下来,庶几帝系不坠,统绪不乱。” 文祥话音一落,曹毓瑛马上接口道:“博川所言极是!嗣皇帝必须承嗣,这一层,必须叙进遗诏里面,昭告下,这样,将来才不会出现前明世宗继位时的‘大礼仪’一类的麻烦。” 皇帝“大行”的时候,昏迷已久,自然是没有什么遗言、遗诏的,这个“遗诏”,要靠在位者替他杜撰出来,体现的,是在位者的意志,这一点,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的。 文祥、曹毓瑛,都不是亲贵,曹毓瑛更加是汉人,他们的身份,不大适合推举具体的嗣皇帝的人选,但是,他们是枢臣,保证“帝系不坠,统绪不乱”,是国家大臣的责任,因此,这些话由他们来,非常合适。 “是!”许庚身第三个发言,“嗣皇帝‘承嗣’一节,非但要叙进遗诏里,也要叙进新君登基的诏书里,明示下,千秋万世,不易不替!” 就是,新皇帝要亲口向全国人民许诺,俺已经换了老爸啦,而且,再也不可以换回去,不然,俺这个皇帝,就是话不算数,就是“得位不正”。 这么干,吸取的还是前明“大礼仪”的教训。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博川、琢如、星叔所,都是正论,不晓得,诸位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这是绝不能、也绝不敢有的。 “原该如此。” “原该如此。” 亲贵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口表态,连恭王也不例外。 “好,”关卓凡道,“既然是‘承嗣’,那么,承谁的嗣?是承大行皇帝的嗣呢?还是承文宗显皇帝的嗣?” 这两者的区别极大,如果承皇帝的嗣,这个嗣皇帝,就要比皇帝矮一辈儿,就要到“溥”字辈里去找;如果承文宗的嗣,这个嗣皇帝,就和皇帝同一辈儿,就要到“载”字辈里面去找。 大伙儿的目光,不由就开始逡巡起来。 干嘛?找人啊。 咦,人呢? 啊,找到了——缩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脸色发白,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谁啊?隐志郡王的嗣子——载治。 如果,嗣皇帝之“嗣”,是承嗣大行皇帝的话,那么,这个候选人,几乎就不用怎么挑了。 前面过,如果把“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载”字辈中,只有这位载治,养了一个儿子,这个刚满一岁、取名“溥偕”的家伙,是近支亲贵中唯一的“溥”字辈——就是,是唯一的候选人。 除非,“近支亲贵”的范畴扩大,继续往上走,划到高宗一系、世宗一系,甚至圣祖一系。 不过—— “大行皇帝没有成年,”话的是郭嵩焘,“尚未大婚,嗣皇帝承大行皇帝之嗣,似乎……” 顿了一顿,“本朝固然没有这个先例,考诸于史,似乎也……” 嗯,确实有些怪怪的。 关卓凡沉吟道:“筠仙言之有理。不过,嗣皇帝若承嗣文宗显皇帝,固然帝系不坠,统绪不断,可是,大行皇帝本人……岂非就此绝嗣了?” 大伙儿都是一愕,咦,大行皇帝的血祀,还真是一个问题,将来,谁替大行皇帝上香啊? “我想到一个法子,”曹毓瑛道,“请各位斟酌,可不可行?嗣皇帝本人,承嗣文宗显皇帝,嗣皇帝将来生有皇子,既承嗣嗣皇帝,亦承嗣大行皇帝——兼祧。” 兼祧?哟,这是个好法子! “可行!” “可行!” 军机处里,不由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赞叹声,不少人都向曹毓瑛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好!”关卓凡道,“如此一来,就两全其美了!” 他转向恭王:“六哥,咱们是不是就这么定下来了——嗣皇帝承嗣文宗显皇帝,将来生育皇子,兼祧大行皇帝?” 就是,新皇帝要在“载”字辈中选了。 也就是,恭王的两个儿子载澄、载滢,正式进入候选人的行列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跳,声音干巴巴的:“我没有异议。”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一九八章 出局,出局 亲贵该话了,不过,先开口的,不是近支亲贵。 ,最新章节访问: 。睿王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道:“有个事儿,我不揣冒昧,上两句我是‘远支’的,这个事儿,由我来,大约也是比较合适的。”大伙儿的目光,齐齐转向了睿王。“嗣皇帝的人选,”睿王慢条斯理的道,“一定要在近支亲贵之中拣择,这是不消的了。不过,圣祖以降,都算‘近支亲贵’,如果从圣祖一系挑起,这个范畴,未免太大了,‘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的颇为有趣,不过,也是十分实在的话,在座之人,不止一个,微微颔首。睿王顿了一顿,继续道:“最紧要的是,宣宗、仁宗、高宗、世宗、圣祖愈往上走,和帝系偏得愈远,如果偏得太远了,到时候,就算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承嗣文宗显皇帝,‘帝系不坠,统绪不移’八个字,也显得有些勉强了。”关卓凡点头道:“睿亲王所言甚是!那么,老睿,你的意思是”“我以为,”睿王道,“嗣皇帝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睿王的见解,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是既定的“潜规则”,只要看一看今传召进宫的“近支亲贵”都是哪些人,这一点,就很明白了。不过,睿王做如是,并非毫无意义。睿王是第一个把“潜规则”搬到台面上来的人,“潜规则”过了明路,变成了“明规则”,且抓住“帝系不坠,统绪不移”八个字,变得冠冕堂皇,这个,对于“统一思想”、“指导具体工作”,还是很有作用的。对关卓凡个人来,把嗣皇帝人选的范畴,钉死在仁宗一系以内,意义就更加重大了。只是,他真正的用心,此时此刻,军机处内的绝大多数的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咱们再来个敲砖钉脚。“睿亲王以为,”关卓凡道,“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这一层,我是附议的,嗯,在座各位有没有异议的?”当然没有。“好,”关卓凡道,“那咱们就这么定了!”这个问题的定案,关卓凡不必咨询会议的另一位主持人恭王,因为恭王是“仁宗一系以内”的近支亲贵,瓜田李下,不方便对此发表意见。“如此,”关卓凡道,“局面就很清爽了承嗣文宗显皇帝,必是‘载’字辈,仁宗一系以内的‘载’字辈,拢共四位:载治、载漪、载澄、载滢!”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有的人,就不止于“心中微微一震”了,譬如载澄,整个身子,晃了一晃,接着,筛糠般的抖了起来。现在‘色’渐晚,‘阴’云密布,屋内尚未掌灯,光线更暗,载澄又是在角落里坐着,整个人缩在‘阴’影之中,可大伙儿还是看得出,他的脸‘色’,忽红忽白,变幻不定。另一位候选人载漪,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张着嘴,一脸的茫然。恭王则微微眯着眼睛,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咱们一位一位来议吧,”关卓凡道,“嗯,从年长到年幼,如何?”年长到年幼,即载治、载漪、载澄、载滢这么一路排将下来reads;。无人异议。“多罗贝勒载治,”关卓凡道,“二十有九,‘成’人已久,且育有子嗣,也办过不少差使,有过不少历练,现为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内务府银库’嗯,这个,国赖长君,古有明训……”话没完,只听“咕咚”一声,众人看时,原来是角落里的载治,不晓得怎么从凳子上出溜了下来,摔倒了地上。旁边儿的人,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哎哟,不定明儿个,您就是俺们的皇上了,可不敢摔坏了呀!关卓凡装作啥也没看见,自顾自自己的话:“……各位以为如何?”“载治不该立!”话的是醇王,声音很大。“哦?”关卓凡道,“朴庵,请道其详。”醇王已经憋了很久了。几个大军机讨论“继统、承嗣”问题的时候,他正在发着愣,一时亦念不及此,没能‘插’上嘴;睿王提议“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因为自己是“仁宗一系以内”的,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眼见风头都被别人抢了去,既憋闷,又着急,现在,可要“大展伟论”了!“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醇王大声道,“不该立!”醇王口中之“嫡”,非“嫡庶”之“嫡”,而是载治是过继子,血缘上和帝系相距甚远,事实上已经出了仁宗一系了。隐志郡王奕纬被宣宗一脚踢死,身后无嗣,宣宗悲痛之余,选了高宗第三子永璋的曾孙载治,过继奕纬为嗣。就是,在血缘上,载治其实是高宗一系,确实是“出了仁宗一系”了。有趣的是,载治其实也不是永璋的“嫡曾孙”,永璋亦无子,以十一弟永瑆之子绵懿为嗣,绵懿生奕纪,奕纪生载治。所以,如果硬要扯这个“嫡”字,载治其实是永瑆的“嫡曾孙”。永瑆的爵位是成亲王,就是,如果立载治为嗣皇帝,“大位”将转入高宗一系、成亲王一支。醇王“载治不该立”的理由,在宗法上,是站不住脚的,载治既然已经过继,在宗法上,自然就属于宣宗一系、隐志郡王一支,但是,因为有前明“大礼仪”殷鉴于前,谁知道载治做了皇帝,会不会如明世宗一般,食言而‘肥’,跑去追尊“本生父”奕纪呢?如此一来,别文宗,也别宣宗,就是仁宗的血祀,亦大成问题。仁宗一系、宣宗一系的近支亲贵,颇有人觉得,醇王的“载治不该立”,“于我心有戚戚焉”。可是,醇王的“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的理由,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开口支持近支亲贵也好,远支亲贵也好,军机大臣也好。咱们方才什么“宗入继大宗”,什么“承嗣”,嗣皇帝到底该承文宗显皇帝的嗣,还是承大行皇帝的嗣,翻来覆去,研议了一大轮,所本的,不就是“宗法”二字么?你现在绕开宗法,回去扯血缘,既不能叫人服气,又搞‘乱’了“套路”,这就有人心想:反对载治做嗣皇帝,台面上,只需他“德才平庸,不副人君之望”就可以了,何必扯什么是谁的、不是谁的“嫡曾孙”?不论继位的是谁,都不是文宗亲生的,不然又何必“承嗣”?如果能够以不是“嫡”出为由,反对载治做嗣皇帝,那么,也自然能够以相同的理由,反对其他三个候选人做嗣皇帝,那岂非“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谁也别想做嗣皇帝啦!有人就想:怪不得都奕譞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诚不我欺啊reads;!军机处里,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醇王感觉到大伙儿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可是,并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下微微愕然:难道,真有人赞同关卓凡的“国赖长君”?他的脑筋,虽然不大清楚,可也晓得,“国赖长君”神马的,不会是关卓凡的真心话,真叫“长君”继位,两宫皇太后就不能再垂帘听政,他关逸轩也不能再“恭代缮折”,“东边儿”也罢了,“西边儿”和他关某人自个儿,会愿意?!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道:“醇郡王以为,贝勒载治,不该立为嗣皇帝,嗯,各位都怎么看啊?”曹毓瑛轻轻咳了一声,道:“王爷,治贝勒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就是,已经过继了一次,似乎……不可以过继第二次了。”“啊……”这声“啊”,充满了恍然大悟和如释重负的意味,不过,不是关卓凡发出来的,也不仅仅是某一个人的,军机处内,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类似的声音。对啊,不能够二次过继!载治既已过继给了隐志郡王,就没有了承嗣别人的资格包括承嗣文宗的资格!也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成为嗣皇帝候选人的资格!这么简单的事情,除了曹琢如,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的到呢?会议到现在,这位曹琢如,已经是第二次出头解决难题了方才,“嗣皇帝若生育皇子,则兼祧嗣皇帝和大行皇帝”之议,亦出于曹琢如之口。怪不得,人家都,曹琢如“国士无双”,名下无虚啊!关卓凡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含笑道:“念不及此,惭愧!”然后,向曹毓瑛一翘大拇指:“琢如,一言决疑,好!”顿了一顿,道:“这么,载漪也不必议了载漪是瑞敏郡王的嗣子,自然也是不能够二次过继的。”谁都知道,载漪本来也是没有任何可能做这个嗣皇帝的,他倒是宣宗的“嫡孙”,仁宗的“嫡曾孙”,可是,他的“本生父”,原先的惇亲王奕誴,现正在高墙里圈着呢,“上头”怎么可能叫“罪人之子”来做嗣皇帝?不怕他亲政之后,替自己的“本生父”翻案?这简直是必然的!把载漪叫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做个人‘肉’布景板,不过是“上头”用来表示:“俺们选择嗣皇帝,可是一秉大公,没有一丝一毫自个儿的‘私’意啊。”之前,不少人还颇为好奇,不晓得到时候,“上头”拿什么理由把载漪“裁”掉?会不会‘欲’加之罪?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载漪出局,是因为“二次过继”的原因。不过,这是最体面的理由,“上头”也不必挖空心思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戴什么不光彩的帽子了如是,载漪及瑞王一支,固然灰头土脸,“上头”的脸上,也没啥光彩的。现在,彼此的脸面,都好看了。大伙儿都替载漪舒了口气,载漪自己,可还不大晓得咋回事儿,见大伙儿都看着自己,他心里本来就怕,这下子更加发慌了,不由就扁了嘴,不过还是用力的抿着不然,就可能哭出声来。“是,漪贝勒……”曹毓瑛的话,刚了半句,便听得“咕咚”一声又是从载治那个角落里传过来的。原来,“治贝勒”一口气泄了下来,浑身发软,又一次从凳子上出溜了下来至于是大失所望所致,还是大喜过望所致,就不晓得了。好啦,载治、载漪先后出局,目下,就剩载澄和载滢了reads;。*(未完待续 ~^~。) p &l;/br&g; 第一九九章 变天儿了 军机处内,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恭王重责载澄、捆送宗人府,用意何在,在座之人,除了一、两个未成年人,以及一、两个脑筋最不清楚的,大多数人,无不了然,“本生父”的这道坎儿,可怎么过得去? 还有,关卓凡和“上头”,难道真的愿意立恭亲王的儿子做嗣皇帝?怎么想……都不大像啊? 他们之间,恩怨纠葛,彼此心结极深,就不是死结,也是系得极紧的,仓促之间,又怎么解得开?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而沉重的气氛下,关卓凡只清了清喉咙,还没有正式话,大伙儿的心头,便是微微一颤。 不想,轩亲王出来的却是:“色已晚,掌灯吧。” 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松,不过,这一松,不上不下,并不“到位”,一松过后,一颗心悬在半空中,那个滋味,更加难受了。 因为人多,多加了几只烛台,但是,大伙儿依旧觉得,灯光昏暗,彼此的面容,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关卓凡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大伙儿的心,重新提了起来,耳朵也都竖了起来,静候他开口话。 就在这时,雷声隆隆,由远而近,一路咆哮着滚过了军机处的屋顶,接着,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向晚的空,屋子里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烛火,一时间更显得黯然失色。 不晓得谁嘟囔了一句:“变儿了。” 雷鸣电闪之后,关卓凡终于出了这一句:“那么,现在该来议载澄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必在载澄身上多费口舌!”恭王大声打断了关卓凡的话,“此人不求上进,玩物丧志,妄言乱语,望之不似人君!” 恭王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众人心中依旧一震。 关卓凡平静的道:“六哥,你的……大约是宗人府那件事儿吧?不过,那个案子。老睿没有接,所以,做不得数——是吧,老睿?” 睿王点了点头,道:“是!” “孩子调皮捣蛋。”关卓凡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座诸位,有哪位年幼的时候,没挨过上人的揍吗?——嘿嘿,包括我!只怕,没挨过鞭子,也挨过板子,没挨过板子,也挨过尺子吧!” “调笑母婢——”恭王的声音更大了,“这叫‘调皮捣蛋’?逸轩。你时候,也是如此调皮捣蛋的么?” “这……”关卓凡尴尬的笑了笑,“知好色而慕少艾,六哥,载澄正好是在这个年纪上头,过个一、两年,也就好了……” “过个一、两年,”恭王厉声道,“大约就不是‘调笑母婢’,而是‘**辱母婢’了!” “六哥。这话的可就过分了,不至于,不至于……” 恭王没搭理关卓凡,自顾自的下去。声色俱厉:“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如果载澄还在凤翔胡同,我一顿板子打死了他,也就一了百了了——事后,我自去宗人府领罪就是!可是,如果他做了嗣皇帝。哪个去打他?你们要我谋弑么?” 连“谋弑”这种话都了出来,关卓凡没法子再什么了,只好闭嘴。 军机处里,一片极难堪的沉默。 就在这时,屋子外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正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过来打搅?敲门的,是侍卫还是章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紧急大事? 许庚身的座位,在几个军机大臣之中,距门口最近,他看了关卓凡一眼,关卓凡点了点头,许庚身站起身来,过去开了门,走出屋子,又掩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许庚身推门进来,屋内众人一齐望向他,呃,许星叔的面色,怎么如此……古怪呢? 许庚身踌躇了一下,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似的,不过,终究还是了出来:“侍卫来报——是东华门的侍卫,是,呃,恭亲王福晋,现正在东华门外……”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恭王身上。 “宫门已经下钥,”许庚身道,“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不晓得该不该开门?呃,只好奔过来请示了……” 话音未落,恭王大声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到我回家再?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星叔,麻烦你出去,同侍卫一声,这个门,不能开!” 顿了顿,“请侍卫跟她,就我的,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等我回府再!” 大伙儿都想,恭王福晋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不懂规矩”?只怕……恭王府真的出了什么极紧要的事情? 谁知道许庚身道:“恭王福晋,呃,她不是来寻恭亲王的……” 啊? “侍卫,”许庚身的话,的十分艰难,“恭王福晋,她是来……呃,求见轩亲王的……” 什么?! “……以及今与会的诸位亲贵大臣……” “诸位亲贵大臣”,人人目瞪口呆。 恭王气得浑身发抖:“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儿子是这个样子,做娘的,也是这个样子!乱了套了!乱了套了!” “恭王福晋了,”许庚身神色尴尬,可不能不继续下去,“见不到轩亲王和诸位亲贵大臣,她今儿就……呃……不走了!呃,侍卫,这个儿,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呃,该怎么……” “叫她滚回去!”恭王厉声道,“如果赖着不肯走,就叫她在宫门外杵着!淋雨!爱淋多久就淋多久!” 恭王满面通红,额上青筋跳动,他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雍容儒雅的,这副暴怒的形容,在座之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见识过。 关卓凡不能不话了:“六哥,你消消气儿!你看,外面这个儿……咱们还是请六嫂进来吧……” “宫门已经下钥了!”恭王道,“她不懂规矩,逸轩,你也不懂规矩?!” “六哥,话可不能这么,六嫂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么?——六嫂如果不懂规矩,就没有人懂规矩了!” 话音刚落,雷声又起,电光再现。 “不好再拖下去了,”关卓凡的声音中,有不加掩饰的焦急的,“东华门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路呢,再拖下去,可就真把六嫂搁在雨里了!” 他转向醇王和伯彦讷谟诂:“朴庵、伯彦,你们二位,是领侍卫内大臣,宫里的宿卫,归你们两位掌管,你们呢?” 醇王还在发愣,伯彦讷谟诂抢先道:“逸轩得对,自然要赶快请六嫂进来——老七!” 醇王醒过神儿来:“啊?啊,是的,是的!” 伯彦讷谟诂站起身来:“我出去跟侍卫!” 刚刚迈出一步,关卓凡喊了声:“伯彦,请等一下!” 伯彦讷谟诂驻足,转头看向关卓凡,微微愕然:怎么,改主意了? 当然不是。 “这样吧,”关卓凡道,“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东华门,将六嫂接了过来,我们这儿,等你回来,再重新开议。” 顿了顿,“趁着这个空儿,我们先垫巴垫巴点儿东西,今儿晚上,还不晓得会议到什么时候呢——不能叫大伙儿桍腹从公!嗯,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军机处厨房烙的面饼,你那份儿,我替你留着!” 伯彦讷谟诂哈哈一笑:“我不用什么面饼,给口酒喝就行!”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军机处是没有酒的,不过,旁边儿的侍卫直房也许有,只是不会是什么好酒。” 伯彦讷谟诂又是哈哈一笑:“烧刀子就行!” 罢,匆匆而出。 屋内的人,相互以目:这下子可热闹了! 亲王福晋“闯宫”,“求见”掌国的亲贵大臣,这是开国以来,本朝从未有过的奇事!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百章 霹雳炸响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屋内,一片寂静;屋外,雷声滚滚,电光频频。????` 不少人担起心来:暴雨如注之前,伯王赶得及把恭王福晋接过来吗? 还有人想:接了过来,在哪儿见面呢?总不成……延进军机处里来吧?这个地方,平日里,亲王亦不得擅进,更别亲王福晋了——如是,那可真是奇事中的奇事啦! 也有不止一人现,自轩亲王“咨问”醇郡王和科尔沁亲王开始,恭亲王就不出声了——没有再反对轩亲王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这明了什么呢? 仅仅是出于担心自己的老婆被雨淋着了吗?还是—— 面饼送了过来,许多人都转着念头,藏着心事,肚子里并没有什么饥饿感,就算“桍腹从公”,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不过,别人既吃了,你就不好不吃,不然,倒显得平日金尊玉贵、山珍海味惯了,看不上军机处的“出品”似的。 于是,一大班亲王、郡王、贝勒,和掌握着帝国核心权力的几个大臣一起,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啃起面饼来。这番景象,呃,也算难得一见了。 没啃两口,屋子外边,就有人敲门了。 大伙儿愕然:这么快? 进来的不是伯王和恭王福晋,是一个军机章京,他是来送大行皇帝的“脉案”的——皇帝的最后一份“脉案”。 脉案上写着“六脉俱脱,酉刻崩逝”。 皇帝崩逝,是在申末酉初的时候,保险起见,写成“酉刻”。 一众亲贵大臣默默传看,谁也不话,军机处里的气氛,愈加压抑了。????` 一张面饼,在大多数人的嘴里,不辨滋味。如同嚼腊,唯有年纪最的载漪,是真正饿了,也没有叔伯哥子们的那些心事。他吧唧吧唧的,第一个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儿,这个时候,庄王、睿王等人,还没有吃下半张。 载漪正在犹豫。要不要向关三叔再要一张饼子,只听一声惊雷,堪堪炸响在街上空,震得军机处的门窗都晃了一晃。 接着,一阵狂风卷过,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片纸屑也没有的街,不晓得怎么就扬起了一层尘土来,接着,疏疏落落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坐在屋子里,都闻得到那股土腥味儿。 “糟了!”关卓凡失声道,“这可不是搁雨里了么?” 话音刚落,屋外脚步纷沓,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伯彦讷谟诂大踏步走了进来,一阵疾风卷着粗大的雨点,吹进屋子里来,几只儿臂粗的蜡烛。火苗急摇曳,差一点儿就给吹灭了。 不过,七月底的时,本来就热。加上屋子里人多,空气混浊,既热且闷,有人已经汗流浃背了,十分之不好受,叫这阵风夹雨的一裹。人人精神一震。 “逸轩!”伯彦讷谟诂大声道,“六嫂接过来了!不过——” 微微一顿,“她,军机处是国家要枢,她一个女人,不能进!——在哪儿见面啊?” 关卓凡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边儿上的侍卫直房吧!叫侍卫们都出去!” “好!”伯彦讷谟诂道,“我先过去安排安排!” 罢,转身又出了屋子。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 恭王“哼”了一声,坐着不动。???` “六哥!雨就要下大了!” 恭王又“哼”了一声,这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关卓凡不理他了,了句:“我先出去!”话音一落,即快步走出了屋子。 恭王迈着四方步,跟着踱出了屋子。 醇王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屋子里其他的“诸位亲贵大臣”,面面相觑:咱们怎么办?是在这里干坐着,还是也跟了出去? 曹毓瑛转向文祥,低声道:“博公,咱们也出去看一看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从旁边儿劝解、劝解。” 着,又看向许庚身和郭嵩焘。 几人一听有理,文祥了声“好”,第一个站起身来。 大伙儿一看,既然文博川、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大军机们都出去了,我们也就不必端着了——百年不遇的奇事,谁不要看? 再者了,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求之不得呢——就是淋点儿雨,也比坐在这儿闷舒服啊! 于是,一个又一个,起身离座,鱼贯而出。 军机章京和侍卫,赶忙抱了十几柄油伞过来,分给诸位亲贵大臣。 大伙儿出了门,只见恭王福晋站在隆宗门内台阶下、军机章京直庐前的空地上,风雨之中,裙袂飞扬,犹如一枝孤零零的芙蕖,在风雨中飘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卷了去。一时风紧,衣衫被风裹紧到身子上,身段儿线条儿都出来了。 关卓凡和伯彦讷谟诂两个,在恭王福晋面前,扎煞着手,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虽然风紧,但雨还没有下大,恭王福晋的话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军机处的侍卫直房,也是军机处,我不能进!” 关卓凡无可奈何,搓着手道:“好,那么,请六嫂移玉隆宗门门道,那里,好歹能避一避雨!” “不必了,就几句话,了,我就去了!” “好,好,就请六嫂吩咐——” 未等“六嫂吩咐”,关卓凡转头向军机直庐方向大声道:“孚郡王,你过来,替福晋掌伞!” 本来,男女授受不亲,替恭王福晋“掌伞“的,应该是个宫女或者太监才好。可是,目下这个地方,未入内廷,没有宫女可以抓差,太监也得到养心殿或者乾清宫去找,缓不济急。孚王年纪尚浅,和恭王福晋,彼此又是至亲,相对来,较之军机章京和侍卫之类的人物,忌讳总要少一些。 孚王赶紧奔了过来,替恭王福晋撑起伞来。 关卓凡和伯彦讷谟诂两个,就在风雨中干站着,一众亲贵大臣,包括曹毓瑛在内,都不晓得,该不该派人上去,替他们两个撑伞? “逸轩,”恭王福晋的声音,似乎微微颤,“你,你那两个侄子——载澄、载滢,对你怎么样?” 关卓凡微微愕然:“六嫂,你的话,我不大明白…… “两个孩子见了你,”恭王福晋道,“一口一个‘三叔’,既亲热、又恭敬,那个的,更加是扭股儿糖般往你身上靠……” “那个的”,您的是载滢?“扭股儿糖”?呃,俺去您家,加起来也没有几次,若真有这个事儿,俺自个儿怎么不记得啊? 不过,六嫂的话,自然是不能驳的——“六嫂”神马的也罢了,关键是,这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丈母娘啊。 “是,是!”关卓凡一叠声的道。 “逸轩,你不晓得,”恭王福晋道,“整个大清国,放眼望去,载澄顶顶佩服的,就是你!逸轩,你这两个侄子,从来没有对你不起,你……可不能害他们!” 害他们? “六嫂,”关卓凡道,“这话从何起?绝不能有这种事儿的!呃,我哪里做的不对,六嫂尽管责备、尽管训斥!可是,你的话,我还是不大明白啊……” “今儿个,”恭王福晋道,“我们家六爷,进宫之前,跟我,如果皇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了,接下来,大约就要议立嗣皇帝了——” 顿了一顿,“他,会议之上,如果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什么?! 所有的人,“刷”的一下,都看向了恭王,就在这时,一道电光划过,所有的人,包括恭王在内,闪电映照之下,都是面色惨白。 接着,一声霹雳炸响,所有的人,都是浑身一震。 “……六爷,”恭王福晋的声音,高亢而颤抖,“事后,他自去宗人府领罪,‘大不敬’也好,‘谋弑’也好,不管他了!” 又是一声霹雳,人们心旌摇曳,连脚底都隐隐麻了。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零一章 情何以堪 “逸轩,我求求你!”恭王福晋扬起了脸,风雨虽紧,却压不住她清亮而尖锐的声音,“也求一求各位叔伯,求一求各位掌国的大臣!不要叫载澄或是载滢,做这个劳什子的嗣皇帝!” “劳什子的嗣皇帝”?呃,呃…… “瓜尔佳氏!”恭王走上两步,对着恭王福晋,戟指怒吼,“议立嗣皇帝,是国家第一件大政!你一个王府内眷,在这个事儿上,有一个字儿的话的份儿?!你想干什么?!想干政、乱政吗?!” 恭王福晋立即就顶了回去:“干什么政?乱什么政?不是你出门前了那番话,我现在用在这儿丢人现眼?” 微微一顿,“各位叔伯兄弟,各位军机大臣!我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政?我怎么会想干政、乱政?我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做娘的女人!载澄也好,载滢也好,不论是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的命!我不过是要保住他们的命,我不过是……不想自个儿家里……人伦惨变罢了!我有什么错?!” “六嫂,你……” “逸轩,我……我给你跪下了!” 风雨之中,恭王福晋真的就往地上,双膝一跪! 众人大哗,关卓凡更是大骇,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一叠声的道:“六嫂,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他一边,一边伸出手去,想搀扶恭王福晋,又觉得不妥当,半路生生止住,大声道:“奕譓。快把六嫂搀起来!” 惶急之下,直接喊孚王的名字了。 孚王一只手撑伞,一只手去搀恭王福晋,手忙脚乱的,一阵疾风吹过,手里的油伞拿捏不住。翻了个个儿,脱手而出,在地上接连打着滚儿,一路刮到了保和殿的丹陛下。 这下子,真的都“搁”在雨里了。 孚王的手,刚刚碰到恭王福晋的胳膊,恭王福晋便一扭身子,甩开了他的手,道:“九爷。你起开!” 孚王面红耳赤的扎煞着∑∑,手,看向关卓凡,嗫嚅着:“三哥……” “六嫂,”关卓凡急道,“你先请起,什么事儿都是好商量的……” “逸轩,你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这个婆娘疯了!这个婆娘疯了!”恭王跌足怒吼。额上青筋毕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我——” 顿了一顿,长叹一声:“我是管不来的了!我这就回去写谢罪折子!” 罢,往景运门的方向,抬脚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雨势骤然变急,片刻之间。已是地茫茫。 眼见恭王的背影,大踏步的没入了雨幕之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议立嗣皇帝这个“字第一号”的会议,还没有一个八字一撇的结果。“主持人”居然就半路跑掉了?这个会,还开不开了?还开得下去吗? 再看对跪在空地上的两位,以及站在边儿上的两位——都几乎已经浑身湿透了。 老,这可怎么收场啊?! 只听关卓凡大声道:“六嫂,你快请起!我答应你就是了!” 什么?! “逸轩,你不能反悔!” “我……我不反悔!‘上头’怪罪下来,我自去领罪就是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关卓凡和孚王两个,一边一个,终于将恭王福晋搀了起来,几个侍卫立即奔了过去,在旁边替他们撑起了伞,关卓凡、孚王搀着恭王福晋,雨水淋漓的进了军机处旁边的侍卫直房。 一众亲贵大臣,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瞠目结舌”的原因,除了场面震撼,过于想象之外,更重要的是,轩亲王为情势所迫,竟然答允了恭王福晋的要求——这,岂非,在仁宗一系之内,选不出嗣皇帝了?! 这下子,可是麻烦了! 侍卫直房的门口,关卓凡吩咐站在门外的侍卫:“去乾清宫,把那儿的总管太监叫过来!” 侍卫去了,关卓凡转头对恭王福晋道:“六嫂,你淋了雨,不能就这样湿漉漉的回府——不仅观瞻不雅,更非着凉感冒不可!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毁伤过逾,神思衰微,现在这个辰光,一定已经歇下了,不好打搅她了,这样吧,咱们在东西六宫随便找一处地方——嗯,就婉妃那儿吧,换一身干爽衣裳,然后再回凤翔胡同!” 顿了一顿,“一会儿,我叫乾清宫的太监送你过婉妃的宫里去——你看,这样安排,可不可以?” 恭王福晋低着头,默然片刻,轻声道:“都听你的安排吧。” 在这种地方,关卓凡不能再什么了,微微躬了躬身,道:“六嫂,你歇口气儿,我得过那边儿去了。” “你……忙去吧。” 关卓凡再微微一躬,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檐下一长溜亲贵大臣,个个伸长了脖子,向侍卫直房这边儿张望,他不由苦笑了一下,道:“咱们进屋子话吧。” 关卓凡、伯彦讷谟诂、孚王三人,都是湿漉漉的,重新落座之后,脚底下,很快就都汪了一滩水。 不过,没有人顾得上这些节了。 “恭亲王福晋,”关卓凡声音低沉,“我虽然叫‘六嫂’,可大伙儿都晓得的,我和她,其实是个什么关系?方才那个情形,她的话—— 到这儿,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我不能不听。” 是,她其实是你的丈母娘,丈母娘跪在了女婿的面前,但有所求,做女婿的,能不答应吗? 唉! “可是,”关卓凡道,“恭亲王福晋之所求,我原本是没有权力答允的——既未经诸位公议,也没有报给‘上头’御准,可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然!” 顿了一顿,“我回去,也得写谢罪折子了!” 恭亲王要写“谢罪”折子,轩亲王也要写“谢罪”折子,这事儿闹的!唉! “我贸贸然答允了恭亲王福晋,”关卓凡继续道,“后果是什么,我也是清楚的——仁宗一系之内,选不出嗣皇帝来了!” 这个念头,已在不少人的脑海中盘旋,现在关卓凡挑明了,大伙儿心头都是一震。 “到底该怎么办,”关卓凡道,“过个一两,待母后皇太后的精神头儿,稍稍好点儿了,咱们再请旨吧!希望……事缓则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恭亲王夫妇,到时候……可以回心转意吧!” 许多人都心中嘀咕:“理”,凤翔胡同那两位,不可能不“晓”;至于“情”,今儿个都“动”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动”? 叫凤翔胡同出这个嗣皇帝,怕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喽。 “今儿的会议——” 关卓凡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满脸的苦笑:“就先到这儿吧!反正…恭亲王已经回府了!” 就算恭亲王没回府,两位主持人都在,这个会,也是开不下去的了。 屋外,雷鸣电闪,暴雨如注;屋内,没有一个人话,气氛沉闷而尴尬。 会议虽然是“先到这儿”了,可是,雨下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的,谁也走不成,呃,难不成,就这么干坐着? 可不就得这么干坐着嘛。 咦,也并不都是“干坐”,轩亲王、科尔沁亲王、孚郡王三位,浑身湿漉漉的,可以算是“湿坐”? 唉,“干坐”也好,“湿坐”也罢,都是事,关键是,大清的嗣皇帝,到底在哪里呀? 眼见将来大难,人们的心情,沉重而不安。 目下,心里最难受的那个,是文祥。 在座诸人之中,文祥同恭王的情分,是最深的,事实上,还过于恭王的三个弟弟,醇、钟、孚三王。 看着今恭王夫妻惊世骇俗的举动,文祥真正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恭王夫妻何以有此举动,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得透的,有人是真的以为,恭王是真的过那样的话,“如果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但是,文祥何等样人?以他的智力,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恭王夫妻俩,今儿个的这一出,其实是在演“双簧”,所求者,不过“自保”二字。 可是,出之以这种手段——恭王福晋一个女人家,独身“闯宫”,在大雨滂沱之中,竟对着自己的女婿下跪!恭王呢,既声称要勒死自己亲生的儿子,又对着爱妻戟指大骂——所有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 恭王——宣宗亲子,国家亲王,曾经的“议政王”,曾经的国朝第一人,如今,竟然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恭王福晋——家世显赫,祖、父两代,都做过总督,父亲桂良,更加做到了文华殿大学士,是为首辅。她出阁之前,富贵荣华,即不在皇女之下;出阁之后,更加不必了——就算两宫皇太后,都要让她三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 真正是情何以堪! 不是万般无奈,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夫妇,怎会出此下下之策?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零二章 不寒而栗 文祥之心痛,并不仅仅出于他和恭王的个人情分。 朝野公认,文博川“正色立朝”,这个“正”,既为“严正”,亦为“中正”,意思是,在政争面前,文祥的立场,相对中立而公正,不会因为个人的因素,轻易“选边儿站”。在这一点上,他和宝鋆,虽同为恭王的左膀右臂,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宝鋆确实是恭王的“私人”,但文祥确实不是恭王的“私人”。 以前,文祥一度希望,肃顺、恭王二人,能够同舟共济,互补有无——在文祥看来,肃顺的锐意除弊,恭王颇有不如;恭王的眼界开阔,肃顺则难望项背,若二人携手,正是作之合,实为国家之福。 可是,事实证明,这纯属空想,在肃顺、恭王只能二择其一的情况下,文祥自然只能选择恭王。 后来,类似的“空想”,文祥又放到了恭王和关卓凡身上。 文祥亦一度以为,自己是能够居中为恭王和关卓凡缓颊的——拿洋人的话,自己应该是恭、关之间的一道“桥梁”。 自己有一个然的优势,就是“瓜尔佳”这个姓氏。自己是瓜尔佳氏,恭王福晋是瓜尔佳氏,关卓凡也是瓜尔佳氏,你看,三个人都是瓜尔佳氏,这个“瓜尔佳氏”,不就是最好的一道“桥梁”么? 细论起来,自己的“瓜尔佳”,和恭王福晋的“瓜尔佳”,距离更近一些——两个人都是正红旗,关卓凡呢,则是镶红旗出身——当然,他早就抬进了正黄旗。不过,彼此就有疏离,也是有限的,两红旗其实同源:正红旗为太宗长兄代善所领,镶红旗为代善长子岳托所领,岳托薨后。两红旗一度皆为代善管领。 文祥的“空想”,既出于他为国家打算的公心,也和两红旗的传统政治立场有关。 从代善开始,两红旗就秉持着这样一条政治原则:坚持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场——不论在台上的是什么人;如果涉及到皇权的争夺,就力持中立,不轻易卷入争位、夺嫡之类的大漩涡。 代善支持太宗继位,为自己这一支挣下了三个“********”。之后,遇到类似的情形。两红旗就很少再做出头椽子了。世祖继位的两黄、两白之争,多尔衮的身后被黜,圣祖晚年的九王夺嫡,世宗的兄弟相残,这一系列上位者之间的剧烈争斗,两红旗都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因为从不参与,所以从未被祸。 可是,同为两红旗出身的关卓凡,似乎并未走上这样一条中庸、平和的路子。 文祥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关卓凡这个人,狂飙突进,真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气魄,不是恭王能比的,倒是和肃顺相差仿佛,都是一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儿。只是关卓凡的手段。较之肃顺,高明得太多,别人对他的观感,较之肃顺,亦壤有别。 拿“关恭合流”来,其实并不是平等的合作。也不是文祥曾经幻想过的“互补有无”,实在是“恭”合于“关”,“恭”变成“关”的一部分。 “恭系”的人物,作为个人,有本事、有能力,愿意合于“关系”的,关卓凡无任欢迎。不但继续委以重任,信用之专,甚至比在“恭系”的时候,犹有过之,譬如许庚身、曹毓瑛,以及自己。 但是,“恭系”作为一个整体,却是不允许继续存在下去的;“恭系”的首领——恭亲王本人,更加不允许继续留在枢府之内。 这一层,刚开始的时候,文祥还看不大清楚,但是,愈到后来,愈是分明。 关卓凡一点点、一步步,将“恭系”分化、瓦解,将恭系的地盘,一块又一块,拿了过去,将“恭系”的人,一个又一个,从原来的地盘上,或者“俘虏”了过去,或者驱逐了出去,整个“恭系”,被他一口又一口地吃了下去,恭亲王本人,也终于被彻彻底底的赶出了政府! 虽然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文祥最终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也承认,一山不容二虎;也承认,对于国家而言,关卓凡是比恭王更好的选择;也承认,如果关卓凡秉持两红旗的“中庸”的政治原则,很多事情就办不下来,譬如,改革八旗,改土归流,等等。 可是,今的情形,让文祥觉得,关卓凡对待恭王,未免“狂飙突进”的太过分了! 文祥晓得,在嗣皇帝的人选上,“上头”和关卓凡,绝不会属意载澄和载滢——因为他们是恭王的儿子,把载澄、载滢拎出来,就是走一个过场。 同时,关卓凡也绝不会不晓得恭王对于“嗣皇帝”避之唯恐不及的本意。 既如此,虽然过场不能不走,但如果肯与人为善的话,以关卓凡之能,怎么可能想不出更妥当的法子,体体面面的走这个过场?为什么一定要把恭王夫妇逼入如此难堪而屈辱的境地中?! 恭王、关卓凡之间,虽然曾有龃龉,但恭王毕竟是有大功于国家的人,何况,两人还是事实上的翁婿关系!何至于勘磨至此? 较之载漪出局之轻松、体面——他还是“罪余之子”呢,就更加叫人替恭王不平了! 文祥暗暗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可是—— 什么才是“更妥当”的法子呢? 文祥的脑子,转了又转,一时之间,却是计无所出。 他不由得苦笑了。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既然不愿意立载澄、载滢,载治、载漪两个,又没有二次承继的资格,那么,难道真的要到仁宗一系之外去找嗣皇帝? 这可是下下之策中的下下之策啊! 如是,宣宗一系、仁宗一系,一定不会赞成。反对的力度会去到何等的程度,目下,包括当事人自个儿——宣宗一系、仁宗一系的亲贵,大约都无法预料。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睿王那句“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可不是玩笑话!一旦帝系偏移过甚。不论嗣皇帝出于哪一支,其他的支系,一定不服气:彼此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那一支能做皇帝,我这一支就不能做皇帝?谁的祖宗的功劳少过谁吗? 什么,你“德才兼备”?哈,哪个封的?我还我“纵英明”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不得了了!想一想司马氏的“八王之乱”吧! 本朝的情形,不同两晋。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可是,八旗彼此之间,离心离德,怕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才是最可虑的! 还有,如果嗣皇帝将来食言而肥,跑去尊崇“本生父”,重蹈前明“大礼仪”的覆辙。那就更加热闹了! 这几重状况叠加在一起,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真是略一思之,便不寒而栗! 文祥思潮起伏,自个儿猛吓自个儿,不过,“不寒而栗”的,并不止于他一人。 惊心动魄的场景过去了。沉重的静默之中,大部分的亲贵,回过些味儿来了,不少人,都开始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不过,他们“不寒而栗”的对象和内容。并不同于文祥。 远支亲贵、近支亲贵的感受,又不一样。 除了睿王,其余的远支亲贵,原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来见皇帝最后一面——虽然,这一面,其实也没有真正见上。不过,意思总算到了;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机会参与“议立嗣皇帝”这个恭王口中的“国家第一件大政”。 本朝以八旗立国,国初之时,诸王贝勒并立,皇权其实有限。顺治朝,多尔衮独揽大权,压迫世祖,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开始集权于枢庭。多尔衮死后,追爵毁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这个局面,却维持了下来。某种意义上,如恭王“退归藩邸”之前,密议于文祥、宝鋆时分析过的,帝系算是“因祸得福”。 康熙朝削藩,削的,不仅仅是西南三藩,其实还有帝系以外的军功宗王,在圣祖手上,皇权终于初步巩固了。 世宗登基之后,不仅帝系以外,帝系以内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怡贤亲王允祥,算是最后一位真正掌握事权的宗王。 允祥死后,宗王不涉中枢,这条规矩,就算正式定了下来。雍正以后、乾、嘉、道、咸四朝,都凛遵无误。 这条规矩,是在文宗手上、恭王身上打破的。文宗不仅叫恭王进了军机,还叫他做了军机领班——恭王是宣宗亲子、文宗胞弟,他的身份,不进军机便罢,既进军机,便无法居他人之下。 文宗破坏祖制,并非因为他推重恭王,少了老六就过不了日子,实在是因为文宗之得位,不无机巧之嫌,自觉内疚神明,不能不对舆论有所敷衍,不能不对恭王有所补偿。 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文宗、恭王兄弟龃龉,恭王被赶出了军机处,赶回了上书房,文宗启用自己真正信任的肃顺、载垣、端华——载垣是允祥一支、圣祖一系,到了咸丰朝,虽然距离帝系已经很远了,但还可以勉强划进“近支亲贵”,肃顺、端华两兄弟,却是地地道道的“远支亲贵”。 肃顺的爵位,不过一个辅国将军,载垣、端华,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就是,不但远支亲贵进了中枢,远支宗王也进了中枢。 肃顺掌权的日子,大约是康熙朝以降,“远支亲贵”最风光的日子。 可是,这份风光,仅止于肃顺、端华哥俩儿,其他的远支亲贵,不仅没从肃顺这儿落着一点儿好儿,反被他一边大骂“咱们旗人混蛋多”,一边大力裁抑,弄得灰头土脸,一肚子的恶心。 所以,肃顺伏诛,不论近支亲贵还是远支亲贵,都一律叫好,彼时,不少人还有这样一个幻想:肃六塌了,恭六“复起”,咱们这班远支亲贵,是不是就可以“出头”了? 事实证明,这仅仅是一个幻想。 表面上,恭王雍容揖让,就对一个六品的主事,也是客客气气的,同肃顺的嚣张跋扈,动辄指着人的鼻子骂,壤有别。实际上,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抓在了自己和自己的亲信的手里,中枢的权力,其余亲贵,包括胞弟醇王在内,都碰不着边儿。 近支亲贵尤如此,远支亲贵就更不必了。 因此,大伙儿很快就有这样一个共识了:恭六和肃六,其实是一丘之貉!就有区别,也不过是一个披了张羊皮,一个没披那张羊皮罢了! 直到关卓凡出现。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零三章 咸鱼翻身 在远支亲贵的眼中,关卓凡这个不姓爱新觉罗的“亲贵”,自然是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支”,因此,远支亲贵看关卓凡,然就有一份亲切感。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当然,肃顺也是远支亲贵,观感到底如何,最重要的,还得看你上台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在你这儿,到底是吃胖了,还是饿瘦了? 不消,实实在在是吃胖了。 “宗室银行”、“奉恩基金”,这些花样,宗室亲贵都从中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宗室银行”,有资格做股东的,出一两银子的本钱,就有二两银子的收益——五百万两银子的股本,宗室亲贵出一半,荣安、敦柔两位公主嫁妆拍卖所得出一半,不过,荣安、敦柔两位公主本人并非股东,她们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等于白送给了宗室银行,因此,只出百分之五十股本的宗室亲贵股东,却可以享受宗室银行百分之百的收益。 入股宗室银行,只论爵位,不论什么远支、近支,如此一来,股东人数也好、持股比例也罢,远支亲贵都大大压过了近支亲贵。 还有,宗室银行的“总裁”,是睿亲王——远支亲贵。 在类似“宗室银行”这种一等一紧要的的衙门中,远支亲贵对近支亲贵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开国以来,未之有也——就算四大贝勒共治的国初,都没有这种情形,更别远支亲贵“靠边站”已过百年的今时今日了! “宗室银行”每股五千两银子,就是,至少得掏得出五千两银子,才有入股“宗室银行”的资格,这个门槛,对于许多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来,还是高了些,有的闲散宗室,如目下在言路上当红的宝廷。入仕之前,家徒四壁,五两、十两银子都未必拿得出来,更别什么五千两了。 没关系,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有“奉恩基金”照应呢。 迄今为止,“奉恩基金”已经按时按点的发放了好几期。且每一期都比上一期多出了那么一点点,叫人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 “奉恩基金”对于生活窘迫的低阶宗室、闲散宗室,确实是雪中送炭,大伙儿都,肃顺克扣我们的钱粮,恭六一般的捏着钱袋子不放手,关三上了台,却给我们送银子!你,这人和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肃顺“克扣”下来的钱粮,关卓凡其实一钱银子都没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和八旗例牌的钱粮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当然不能给你们加回去,换了我是肃顺,我也得“克扣”你们的钱粮,不然,哪儿均得出银子打仗?朝廷已经背不动你们了。国家都快被你们压垮了! 肃顺、恭六两位,既已替我把这个丑人做了,我自然乐得装个傻,假做忘了这个茬,反正,我就算给你们加回去。你们也未必怎么感激我,因为,你们中的许多人,会认为,这份钱粮,本来就是自个儿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奉恩基金”就不同了,这是我另外玩儿出来的花样,从“奉恩基金”拿钱,你们就能不能不念我的好啦! 低阶宗室、闲散宗室,论人数,远支自然远远超过近支,论境况,远支自然远远不如近支,因此,整体上来,“奉恩基金”给远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要大于给近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就是,在“奉恩基金”上面,远支宗室的“获得感”,要超过近支宗室,较之近支宗室,远支宗室更念关卓凡的好。 至于“改革八旗”,关卓凡改的,是底层旗人,不是上层旗人,更不是宗室,基本不触动八旗上层的利益,因此,来自于八旗上层的阻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那么,改革的对象——底层旗人呢? 根本就没有阻力! 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对于穷苦到了要“逃旗”的地步的底层旗人,是一个文数字,一个根本无法抵御的诱惑,哪怕明知这是一杯鸩酒,也得喝了下去,何况,这杯酒,虽然辛辣,其实并没有毒呢? “出旗”之后,送到东北,朝廷并非就撒手不管了,种子、农具、牲口和土地,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在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的东北,只要肯出气力,绝没有饿死的道理,而“改革八旗”改的,是各地驻防旗人,不是四九城里的京油子,没有几个是不肯出气力干活的——之前,我们之所以干不了活,根本是朝廷不许我们干活啊! 没过多久,东北就接二连三传来了这一类的消息:某某某,原先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全家老,脸上那个色儿,就跟蔫了吧唧的白菜帮子似的。可人到了东北,不过一年,就成了正经的“粮户”了!甭一两顿高粱米饭管够,连肉也吃得上了,还是什么……狍子肉! “改革八旗”,已经从刚开始的疑虑和抵触,变成了现在的一面倒的支持,许多驻防旗人,都会见儿的打听:那个三百两银子,啊不,那个什么“协助生业”,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这儿啊? 远支亲贵眼里的关卓凡,犹如一个变戏法的,整个国家,在他手里,翻覆腾挪,朝廷“变”好了,八旗“变”好了,宗室“变”好了,远支的宗室和亲贵,尤其“变”好了。 至于关逸轩平这个乱,平那个乱,扬国威异域,致远人来朝,大张八旗和大清的威风,这些,就不必了。 现在,情形又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这班远支亲贵,居然可以参与“议立嗣皇帝”了! 都晓得,这个嗣皇帝,必然是出于近支的——准确点来,就是出于仁、宣一系,那么,所谓“亲贵公议”,其实就是“近支公议”,甚至“仁、宣公议”,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公议”,会有远支的什么事儿,结果,咦,居然把远支亲贵也拉扯进来了! 难道,从现在开始,咱们远支的,正经要“与闻大计”了吗? 之前的肃顺、端华不能算数,因为他们的权力再大,也只关他们自个儿的事儿,不关其余远支亲贵的事儿,不比今,一百多年来,“远支亲贵”是第一次作为一个整体,参与到“国家第一件大政”里来! 咱们远支的,就像南边儿的人的,要“咸鱼翻身”了!嘿嘿!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头一回“与闻大计”,便瞠目于政争的狂风骤雨,目眩于到中枢的暗涌怒涛,一点儿“过渡”都没有!已经坐了一百多年的冷板凳,骤然侧身庙堂,本来就又兴奋、又不安,这下子,愈加惊心动魄,“心底隐隐生寒”了! 只是,这份寒意,到底,来自于“新人”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面对恭王夫妻的难堪和屈辱,远支亲贵和近支亲贵的观感,大不相同,近支亲贵难免狐悲之叹,远支亲贵之中,却尽有人在心底暗暗称快的! 正在各怀心思,军机处外边,又有人敲门了。 一个军机章京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奏折匣子,道:“王爷,兰州来的电报,乌鲁木齐八百里加紧。” 既然是从乌鲁木齐来的“八百里加紧”,那么,一定是新疆的军报了,大伙儿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那个白色的匣子上面。 关卓凡看过奏折,平静的了五个字:“达坂城大捷!” 然后,把折子递给了文祥。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眼中倏然放光,文祥匆匆看过奏折,一面递给曹毓瑛,一面点头道:“好,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激动。 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这话,除了几位大军机,其余的亲贵,都听不大懂。 达坂城的名气,远不如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到底在哪里,亲贵们没有一个人的上来,似乎,就在乌鲁木齐南边儿不大远的地方?反正,还没有出北疆的地界吧? 咱们前不久才把乌鲁木齐北边儿的玛纳斯打下来,现在就算把这个达坂城也打了下来,到底也还没有进入南疆,距那个阿古柏的老巢喀什噶尔还远着,文博川为什么就,“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零四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奏折在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手中,一一传看。 都看过了,曹毓瑛道:“我看,左季高可以进疆了!” 许庚身道:“是,算算日子,左季高到了乌鲁木齐,大约托克逊、吐鲁番也都拿下来了,时间刚刚好!” 亲贵们心想,吐鲁番是听过的,托克逊又在哪里?同达坂城、吐鲁番又是个什么关系?&l;b```r /&g; 郭嵩焘拈须笑道:“左季高给我写信,开玩笑,他这个‘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一直呆在甘肃,从没碰过新疆的边儿,未免名不副实,现在,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关于左宗棠“进疆”种种,亲贵们也是听不大懂的,心下愈发好奇了。 不过,没有人敢出声动问,包括脸面微微涨红的醇王——别人听不懂,不过心下好奇,他听不懂,却颇以为耻,因为他一向是以“知兵”自命的。 之所以没有人敢发问,是因为亲贵们都晓得,这是“枢务”,军机大臣之外,无人可以轻涉。对于亲贵,“枢务”两个字,尤其敏感,今儿个的这个会,议的只是“议立嗣皇帝”,除此之外,就轮不到你开口,不然,一不心,戴上了“干涉枢务”的帽子,罚俸、降级都是菜,削爵、圈禁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道理。自以为豪气干云的醇王。也是明白的。 文祥对关卓凡道:“王爷。当初,打下玛纳斯之后,你主张暂缓进军达坂城,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戎机?现在看来,战局发展,全在你计算之内,真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顿了一顿,“你的那句‘欲速不达,欲快先慢’,真正是切中肯綮!” 关卓凡对待恭王夫妻的手段,文祥虽然不满,但是这几句话,却是出于至诚。 关卓凡微微笑道:“博川,你这么,我的脸,可要红了。达坂城之役。秉持的,其实还是‘缓进急攻’这个大方针。‘欲速不达,欲快先慢’,也不过是‘缓进急攻’变个花样罢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看了看一众亲贵,又是微微一笑,道:“人不留人留人,雨下的这么大,一时半会儿的,谁都走不了,大伙儿干坐在这儿,彼此大眼瞪眼,嗯,也是挺尴尬的……” 听到关卓凡这么,大多数的亲贵,都附和的笑了起来,军机处的气氛,立时宽松了不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g;&g;&g;棉__花__糖____網&l;&l;&l;$] 呃,方才……确实是挺尴尬的reads;。 “博川的,”关卓凡继续道,“‘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还有,琢如的,‘左季高可以进疆了’,想来,各位不是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嗯,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大伙儿好了!” 啊? 啊,好!大伙儿都是精神一振。 “博川,你看呢?” 文祥心中微动,点了点头,道:“好!” 想了一想,道:“琢如的本职是兵部,我看,就请琢如吧!” 曹毓瑛看向关卓凡,关卓凡点了点头。 “白彦虎丢掉了乌鲁木齐,”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南逃至吐鲁番、托克逊一线,这达坂城,乃是吐鲁番、托克逊的北面门户,我军欲追歼白匪,就要先把达坂城打了下来。” “玛纳斯大捷,我军后路已靖,可以从容南下了,不过,到底该‘缓进’还是‘急进’,却有不同的意见。” 顿了一顿,曹毓瑛继续道:“主张‘急进’的,以为白彦虎手上,只有一点残兵败将,援兵未集,立足未稳,一鼓可下。主张‘缓进’的,则以为,目下粮路已经拉的很长了,乌鲁木齐、玛纳斯两番大战,粮饷子药耗费甚钜,亟需补充,粮路畅通之前,不宜冒进。” 到这儿,文祥插口道:“当时,我就是主张‘急进’的。我想,彼时粮饷虽不十分充裕,但叛匪大股援兵未至,两害相权取其轻,早些动手,固然略嫌行险,但仗比较好打,待叛匪主力猬集,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微微一顿,“谁知王爷,我就是要等他的援兵,等他的主力!” 众亲贵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曹毓瑛微笑道:“这就是王爷高瞻远瞩、人所不及之处了!王爷,咱们进疆平叛,一城一地之得失,其实并不紧要,最关键的,是要灭此朝食!” “我军急攻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未必打不下来,可是,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失,还在半路上的叛匪援军——那是叛匪的主力,自然掉头而去,人家走了,咱们可不敢追——打下了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我军必已弹尽粮绝了,在新疆那种地方,不好好休整、补充一番,是绝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的了!” “如此,”曹毓瑛道,“眼见着就要煮熟了的鸭子,岂非就从嘴边儿飞走了?” 到这儿,亲贵之中,头脑比较灵活的,已隐约明白了,何以文祥会,打下了达坂城,“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琢如得好!”文祥道,“还有,王爷,就算咱们休整过来了,饷路也畅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没法子进军南疆的reads;。因为七、八月份,正是新疆最热的时候,那个时,流火烁金,不是咱们坐在北京城里,能够想象出来的!这种时候,大军南下,长途跋涉,不用打,热也热垮了,渴也渴垮了!——我念不及此,惭愧!” 许庚身插口道:“若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和叛匪决战,长途跋涉的,就变成了叛匪,我军其实是以逸待劳!主客之势,就调了个个儿了!” 曹毓瑛点头道:“星叔的没错,如果能够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一举歼灭叛匪主力,九月秋凉之后,西征大军士腾马饱,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南疆,库尔勒、和田、喀什噶尔等地,虽然方域辽阔,却也就是势如破竹了!” 顿了一顿,“王爷‘欲快先慢’的这个‘慢’字,慢的好!既指我军之进攻,张弛有度,也指骄慢了叛匪之心!我军放出风去,,玛纳斯之役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倚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了。” “叛匪不虞有他,从容布置,尽集精锐于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领兵的将领,有阿古柏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有他的‘大通哈’——就是宰相,叫**伊得尔呼里的;还有他的次子海古拉;当然,还有白彦虎。兵力总计三万三千余人——阿古柏算是把他的老本儿都拿出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三地,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但是,最重要的,却是达坂城,达坂城一失,托克逊、吐鲁番即无险可据,迟早为我军攻陷,这个情形,叛匪也是很清楚的,因此,最精锐的兵力,都放在了达坂城,由爱伊得尔呼里亲统,自信固若金汤,朝廷大军就算插上翅膀,也是飞不过去的,结果——” 曹毓瑛讥嘲的笑了一笑,道:“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总之,几无一贼逸出,那个爱伊得尔呼里,伪‘洪福汗国’的宰相,也被生擒了!” 一众亲贵,欣然色喜,发出了一阵低低的赞叹之声。 “达坂城既下,托克逊、吐鲁番,就是我军的囊中之物,叛匪受此重创,元气大伤,秋凉之后,我军南下,必成破竹之势,博公所言,‘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众亲贵,连连赞叹,纷纷点头。 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道:“达坂城之役,王爷坐镇中枢,万里之外,有如亲见,擘画指挥,效验如神,博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之谓,是一点儿也不夸张的,甚至,这个‘千里’,该改成‘万里’才好。” 关卓凡连连摆手:“琢如,连你也这么——我的脸,是真的红了!” 曹毓瑛的话,吹捧固然是吹捧,却不能是阿谀,因为真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一众亲贵,不论远支近支,都不能不服气,有人看关卓凡的眼光,满是崇敬,较之粉丝看偶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军机处的气氛,和之前的尴尬沉重,大大不一样了。 “至于左季高进疆还是不进疆——”曹毓瑛道,“西征大军入疆之前,王爷和左季高便有共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其紧要之处,犹在临敌设变、亲冒弹矢之上,左季高这位‘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应该留在后方,全盘统筹粮运军需,前方的作战,委托给‘总理各营营务’的展克庵就好。” 顿了顿,“此前,不进疆,是为了这个;现在,进疆,也是为了这个!因为,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既克,接下来进军南疆,我军的后方,就不是甘肃了,而是北疆了!所以,左季高的钦差大臣行辕,就要移到乌鲁木齐了!” (狮子祝各位书友节日快乐,并求保底月票一张,拜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 p &l;/br&g; 第二零五章 从天而降,遁地而来 曹毓瑛,“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一是因为时间有限——外面的雨,已经开始了——不容也不必详述;二来呢,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关卓凡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不想用其他的话头,分薄了亲贵们的这个印象,所以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了,反正,战役的详情,迟一点也会公之于众的。 不过,军机处里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达坂城之役的具体过程,其实还是很有可以道之处,甚至可以是非常传奇的。 本来,叛匪方面,上自阿古柏、下至白彦虎,都是有自信可以守住托克逊、吐鲁番一线的。 这个信心,首先来自于险。 托克逊在西、吐鲁番在东,互为犄角,它们距乌鲁木齐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是,东西走向的山山脉,刚刚好横亘在乌鲁木齐和托克逊—吐鲁番之间,而托克逊—吐鲁番的北面门户达坂城,正正好扼住了乌鲁木齐南下托克逊—吐鲁番的山隘口。 欲攻取托克逊—吐鲁番,就先得翻越山山脉,攻取易守难攻的达坂城,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事实上,达坂城不但是托克逊—吐鲁番的北向门户——不从这个门进,就到不了托克逊—吐鲁番,同时,也是北疆进入南疆的必经之路,除非你绕道西面的伊犁——问题是,这个时候,伊犁不在朝廷手上。 除了“山险”。达坂城还有“水险”。 达坂城附近有一大片草泽。地势较低。阿古柏的“大通哈”——宰相爱伊得尔呼里到任达坂城之后,视察周围地形,忽发奇想,派出大队人马,开掘壕沟,将附近的湖水引入泽中,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沼泽,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围住了大半个达坂城。 对于这道“超级护城河”,爱伊得尔呼里大为得意,认为股人马或能通过,但大队人马是不可能通过的,最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大炮过不来——朝廷的军队,不就是靠了洋炮,才能够占俺们的便宜吗? ≥↗≥↗,还有,官军若真要“强渡”。不会不会陷在沼泽中不可自拔,就这个距离——还没到沼泽中央。就进入了我军的枪炮的射程,哼,到时候,什么“轩军”不“轩军”的,不就是一堆靶子么? 这片沼泽地,实在是真主降福,赐给伟大的“埃米尔”的! 除非官军有本事把沼泽里的水排干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官军做到了,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再者了,真排干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俺们可以再放水啊! 其次,阿古柏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厚集兵力,实实在在,是把自己的老本儿都拿了出来了。 阿古柏已经认识到,朝廷这次进军新疆,是来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规复整个新疆的,如果不能够利用山险,将官军截住,南疆地势相对平坦,官军闯了进来,器械精良,非己所及,这个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无论如何,要把官军堵在山以北! 阿古柏派出的第一支援军,大多在古牧地之役中覆灭,不过,损失虽然不,可没有伤筋动骨,他的主力,还在后面,源源不绝。 主力援军,分为两批,第一批步兵六千五百、骑兵三千五百,合计一万人,由他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率领,先行出发。 这位玉努斯江,就是领着七千浩罕残兵,进入新疆,帮着阿古柏打平了叶尔羌、和田、库车,统一了南疆的那一位。 第二批援军的数字,翻了一番,一共两万人。这支兵马,本来是由阿古柏亲统的,可是,南疆新平,人心未附,朝廷大军入疆之后,更是浮言四起,阿古柏生怕自己离开喀什噶尔大本营之后,后院起火,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次子海古拉和“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领军,自己和长子伯克胡里,坐镇喀什噶尔,“指挥机宜”。 加上白彦虎收拢起来的三千残兵败将,叛匪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三千人,算是非常雄厚了。 古牧地之役,叛匪虽然拥有一万六千的兵力,也不算少,可是,其中的一半,是妥得璘的降人,不但毫无战意,白彦虎还得抽出人手,防着这批降人反水,所谓一万六千的兵力,其实得打个对折。 这三万三千人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喀什噶尔的兵,战力如何先不,至少,不会出现红庙子一役时的荒唐局面:枪声一响,掉头便跑,彼此冲撞,乱作一团。 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海古拉、白彦虎四人,如此分工:爱伊得尔呼里驻防达坂城;海古拉驻防托克逊;玉努斯江和白彦虎,驻防吐鲁番。 如此这般的布置下来,阿古柏以下,包括白彦虎,都认为,山防线凭险设防,兵力雄厚,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恃无恐了。 乌鲁木齐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更加叫叛匪的头目们放下了心。 据是那个“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的,“玛纳斯之役过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恃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 咦,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嘛。 包括最狡猾的白彦虎,都对展东禄的“表态”信以为真——没有人想的到,这番言论,不过是官军的“慢敌之计”。 于是,叛匪放心放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没有分出一兵一卒。把守沿途的山隘口。 第一线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达坂城内;达坂城外。竟然连一个堡寨也没有。 当然,这个格局,同那片沼泽地不无关系——沼泽地上,如何设置堡寨?如果堡寨再往北设,固然可以避开沼泽地,可是,堡寨的人,如何通过沼泽地。和达坂城联络?达坂城又如何通过沼泽地,给堡寨输送给养子药呢? 这片自作聪明的沼泽地,能不能挡得住官军,还不知道,不过,尚未见仗,自己就先把自己给锁死了,却是看得见的。 在做了周密的准备,包括对沿途和达坂城周边的地形、地势、地貌做了详细的勘测之后,轩军步、骑在前。老湘军次之,轩军炮兵最后。西征大军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山,逾险南下。 山险,如果是隆冬,大雪封山,冰凌凝结,诸形棘手,几乎是不可逾越的。但是,现在是盛夏,如果行军戈壁、沙漠,拿文祥转述关卓凡的话来,“热也热死了,渴也渴死了”,然而,山的道路,却恰恰是一年之中,最好走的时候。 且由于叛匪并未分兵把守相关隘口,连探马都没有派出来,加上相关道路早已事先探明,向导齐备,西征大军从从容容地翻过了巍峨险峻的山,“险”二字,简直就是名不副实了。 西征大军进抵柴窝堡,这个地方,本是达坂城的前哨,然而,官军的侦骑,早就发现,此地并没有叛匪的一兵一卒,达坂城本身的防备,亦一如往日,没有任何特别的动静,证明叛匪根本不知道西征大军已经越过山,就要来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现在,西征大军要想法子渡过爱伊得尔呼里自鸣得意、以为堑的那片沼泽地了。 这片沼泽地,在叛匪眼里,是不可逾越的,换了其他的封建军队,亦大约仿佛,然而,叛匪不晓得的是,他们面对的轩军,是一支用近代技术和装备武装起来的地地道道的近代化军队。 沼泽地的宽度,并不是均匀的,有宽有窄,夜幕降临,在黑暗的掩护下,轩军的工兵,寻了几处最窄的地方,搭起了便桥。 这个便桥,是真正的简易桥梁,不是浮桥——沼泽地没法子搭浮桥。 轩军工兵搭的便桥,是在美国亚特兰大的时候,在谢尔曼的工兵的指导下,练熟了的手艺。 科目的名字很啰嗦,叫做“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迅速测量、判断水深,将长短不一的木桩打入水底,将露出水面的木桩截齐,上面铺上木板——紧急情况下,简单修剪过的树干也可以,如果目标路面宽度不大,只需十几分钟,部队包括炮兵即可通过。 沼泽地自然要比“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复杂些、麻烦些,不过,达坂城的这个“沼泽地”,是一个“人工”的沼泽地,水下的地面,比较坚硬,淤积有限,对于轩军的工兵来,不过是“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的一个“放大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三条便桥,迅速搭建了起来,轩军和老湘军,连同大炮,在夜幕的掩映下,在达坂城叛匪眼皮子底下,从从容容、轻轻松松地渡过了这条“堑”。 由始至终,达坂城城头的叛匪,懵然不知。 展东禄在奏折中,“是夜初鼓,衔枚疾走。乘贼不觉,径趋达坂,期以五鼓会集城下,立合锁围,杜贼窜逸”,这个计划,完美的实现了。 官军一渡过沼泽地,立即挖掘壕沟,修筑工事,官军干的热火朝,城头上的叛匪,有人隐约听到了“异声”,但打死也想不到,大队官军已经进抵城下,所以,没有一个人,包括听到“异声”的人,爬起来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亮了,达坂城的叛匪目瞪口呆:几条纵横交错的堑壕,将大半个达坂城围了起来,堑壕之中,人影隐约,寒光闪烁。 真主!是我还在做梦,还是……真的被包围了?! 怎么可能?官军是从而降,还是……遁地而来? 不管是从而降,还是遁地而来,反正——咬了咬舌头,哎哟,疼!不是做梦! 叛匪大呼叫,枪炮齐发,城头上,硝烟弥漫,乱糟糟的一大片。 这一轮射击,没给官军造成任何损失,官军都躲在堑壕内,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攻击命令的下达。 攻击命令并没有那么快下达,官军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耐心地延长堑壕,布置兵力,完成对整个达坂城的包围;第二,修筑炮台——达坂城周边地势较城池本身为低,炮台必须有足够的高度,才能获得最佳的射角。 展东禄命令,各军密切注视守敌动向,防止敌军突围;同时,密切留意托克逊—吐鲁番方向,准备阻击叛匪的援军。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当,托克逊的海古拉,便派出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马队,前来增援达坂城,轩军骑兵营半路截击,托克逊的援军大溃,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狼狈逃回了托克逊,轩军的骑兵,追到托克逊城下,在射程之外,耀武扬威一番,呼啸而去。 官军“从而降”,对叛匪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加上得知援军断绝,达坂城的守军,还没有和官军正式见仗,便失去了坚守的信心,爱伊得尔呼里和部下商议之后,决定连夜突围南逃。 这个消息,被从城中逃出的维吾尔人报告给了官军,展东禄立即命令,各军“夜间列燧照耀,光如白昼”,同时严密盯防,叛匪刚刚冒出头来,便被打了回去,爱伊得尔呼里夜晚突围的企图,化为泡影了。 次日,炮台建成,攻击开始。 轩军的克虏伯大炮,怒吼连连,先将城中叛匪的炮台,一一摧毁,接着,又将达坂城的城墙,炸塌了好几处。 展东禄正想下达总攻的命令,达坂城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一声又是一声,连绵不断,一时间山崩地裂,烈焰冲。 原来,一颗炮弹正正击中了叛匪的弹药库,引发了大规模的殉爆。 彼时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城中一片混乱。 官军乘势发起攻击,毫不费力的便突入城中,轻轻松松的攻克了这座叛匪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达坂城。 是役,官军伤亡总计不过一百一十六人,战果则有:毙敌三千五百余人,俘获的数字于此仿佛,其中包括“洪福汗国”的“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以及八名“胖色提”——五百人长。 缴获有:马匹一千三百余匹,洋枪二千五百余支,拿破仑炮一门。 达坂城既克,叛匪失去了赖以阻止官军南下的险,托克逊、吐鲁番,旦夕可下了。 (四千二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零六章 非礼 雨还没有停,恭王福晋“闯宫”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到第二的中午,整个北京城都传遍了。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报纸,更加没有网络,但在一定范围内,某些事情的传播效率,较之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也慢不了多少。 市井阛阓,像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都给恭王福晋陪笑脸,‘六奶奶,现下,宫门已经下钥了,这个门儿,我不敢给您开呀!’——嘿,你猜,咱们这位六奶奶,怎么着?” “怎么着啊?” “一个大耳刮子,就糊到为首的侍卫脸上了!嘴里还骂呢,‘我们家六爷退归藩邸了,你们就换了副嘴脸!换成以前,你敢不给我开门?’” 听者瞠目结舌:“这么……泼辣?” “可不!不然,一个女人家,能豁出身子来‘闯宫’?” “那……那个侍卫领班的那一巴掌……” “自然是白挨了!这种事儿,到哪儿理去?你不想想,领侍卫内大臣是哪个啊?人‘六奶奶’嫡嫡亲的叔子!” “……醇七——是了!” “再者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娘儿们叫真儿不是?真的闹了开来,你是脸上有光呢还是怎么着?整的不好,以后有的是鞋你穿呢!” “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嘿嘿,不对,应该这么,好男不与女斗!” “哈哈!” …… “昨儿个晚上,那么大的雨,两个瓜尔佳氏。就那么面对着面跪着,一动不动,哎哟,那个情形……啧啧!” “那么大的雨——可不是都浇透了?” “可不是!大热的儿,本来也没穿多少衣裳,这下子。什么都透出来喽!” “哎哟,一个丈母娘、一个女婿;一个‘六嫂’,一个‘三弟’——哎哟,你,这叫什么事儿!” “叫什么事儿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关三●●,这子,眼福不浅!哈哈哈!” “还真是!我一个姨表兄弟,在内务府当差。见过恭王福晋的,拿他的话,这位六奶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段儿好着呢!哈哈!” “什么‘徐娘’?人恭王福晋,三十才出个头,正是——你不晓得那句话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 “哈哈哈!******,那么一大拨亲贵大臣。也跟着关三饱了眼福了!” “他们跟关三不能比!你不晓得,后来,关三亲自护送他丈母娘——他‘六嫂’,去到……嗯,是婉妃——去到婉妃的宫里更衣!接下来嘛,嘿嘿。你懂得的!哈哈!” 听者的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咕嘟”一声,咽了口吐沫:“关三能进后宫?” “怎么不能?你不想想,昨儿个晚上。宫里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再者了,关三和钟粹宫、长春宫那两个寡妇——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对,对,******,关三这子,不是眼福不浅,是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呃,婉妃,婉妃……你,关三不会趁机把婉妃也给……” “哟,我原先还没想到这茬——你别,就关三那操性,还真有可能!” “一气吃俩?关三他吃的下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嘿嘿,有一句话,叫做‘好吃不过饺子’——下一句是什么呀?” “好玩儿不过嫂子——哟,你还别,仔细想一想,恭王福晋、婉妃,这两位,还真是……俩嫂子!哈哈哈!” “嫂子——啊不,我是饺子,一口吃俩,关三的嘴大——下边儿,大约也是大的?未必就吞不下去啊!” “哈哈哈!我看,某人和某人的头儿绿油油的了!” “某人和某人?哈哈哈!” …… 各种荒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市井阛阓,对恭王福晋“闯宫”的浓厚兴趣,压倒了皇帝驾崩带来的震撼,不过,朝野士林最关注的,却是“议立嗣皇帝”的无果而终。 每一个衙门,都在明里、暗里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翰林院也不例外。 今是十一次的教习庶吉士的日子,如果没有昨一系列惊动地的大事发生,今的翰林院内,本该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朝考”之后,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检讨,这三甲之外,进士中的优秀者,“选馆”入翰林院学习,谓之“庶吉士”,大约就是“准翰林”或是“实习翰林”的意思,为期三年。 三年之后“散馆”,“留馆”在翰林院的,就成为正式的翰林。不过,分发到其他衙门或者外省的,因为有了“庶吉士”这层光环,也被视为翰林出身。不然,就只能是进士出身,不能是翰出身了。 这三年中,翰林院选翰林中之学识优长者充任庶吉士的教习,不过,庶吉士中,卧虎藏龙,“学识优长者”资格虽深,并不敢自居庶吉士之师,所谓“教习”,其实是以研讨为主,具体形式,由一位“学识优长者”和四、五位庶吉士一起,组成一个个的“学习组”,这位资深翰林,就是“学习组”的“组长”,主要工作,是拟定题目、主持研讨。 翰林院侍讲程彝就奉派了“教习”的差使。做庶吉士的教习,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可是,这个差使不好当!有的庶吉士,新入翰林,锐气正盛,辨诘犀利,教习若不心,很容易在他们面前出丑露乖的,程彝的这一组里,就有这样的人物。因此,程彝打定主意,我呢,少、多听,你们几个人,自个儿去吵个够吧。 今的题目,程彝拟的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这是《礼记》中的一句话。 几个庶吉士中,第一个发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这样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风头正劲的宝廷。 “六舟前辈拟的这个题目,”宝廷朗声道,“因时而发,好!” “六舟”是程彝的号。 被宝廷这么开门见山的称赞,程彝做了这么久的“教习”,还是第一次,他虽然是“前辈”,也不由隐隐然有“荣于华衮”之感。不过,“因时而发”?因什么“时”?俺自己倒是没有想过,难得你宝竹坡看了出来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离飞鸟’、‘不离禽兽’!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包括程彝在内,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黄历了?眼下讲究洋务,咱们跟洋人,彼此来往,热火朝,你居然还不把人家当人看?你这番“高论”,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哼哼…… “嗐!”宝廷大声道,“蜕翁!你到哪里去了!我的‘时’,不是你的这个!真正是南辕北辙!”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纪最大,比程彝还大着一岁,但是,宝廷话中的“翁”,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号就是“蜕翁”,事实上,五个人之中,宝廷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方家祥。 方家祥脸面微红,嗫嚅了一下,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宝廷道,“出于《礼记》之《曲礼》,各位且请想一想,这四句话前边儿,都了些什么?” 前边儿?都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鲍湛霖的庶吉士,记心甚好,慢慢儿的背了出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 背到这儿,打住了。 大伙儿一起看着宝廷。 “‘礼’之为‘礼’,”宝廷道,“为绳墨,为规矩,为魂魄,犹头脑之于四肢,没了一个‘礼’字,不要什么行差踏错,那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你都不晓得了!” 宝廷的,自然是“正论”,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颔首,不过,这个和“因时而发”的那个“时”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廷话锋一转,“圣人作礼,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却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时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为之备之处,今日之你我,便无礼可循,便……寸步难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法,从关卓凡的嘴里出来之后,已经多次出现在上谕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语”了,宝廷了出来,旁人并不觉得如何违和。 脑筋活泛的,已隐约明白,宝廷“因时而发”的“时”,指的是什么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 鲍湛霖沉吟了一下,道:“竹坡,话虽这么,不过,圣人制礼,施之罔极,今时今日,到底何处‘未为之备’,能否试举例一二?” 这话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极”,就不该“未为之备”,鲍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宝竹坡的观点?还是反对他的观点?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宝廷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亲贵军机议立嗣皇帝,何以无果而终?不就是这个‘礼’字,不够用了吗?” 宝廷所谓“因时而发”之“时”,原来在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选出,”宝廷道,“一方面,依‘礼’,嗣皇帝不但要继统,还要承嗣;另一方面,载治、载漪两个,皆为人嗣子,不能够二次过继,因此,就都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这也是依‘礼’!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载澄、载滢两个中择其一了。” 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宝廷直呼其名,还一口一个“个”,眼下这个场合,毕竟不是私人晤谈,程彝等人听得耳中,略觉违和,不过转念一想,人宝竹坡可是正经的宗室,论辈分,不定比“载”字辈还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 “可是,”宝廷继续道,“恭亲王夫妻的态度,各位想来已有所闻,父母之恩,昊罔极!人家当爹当妈的不乐意,‘上头’难道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边儿是君为臣纲,一边儿是父为子纲,君臣是‘礼’,父子也是‘礼’,二‘礼’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道:“也是——遇上这种情形。就算孔孟复生,大约也要束手的。” 程彝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嗣皇帝谁属,这个。嗯,亲贵、军机公议之后,仰赖宸衷独断,咱们在这儿议论,似乎不大合适……” 宝廷大声道:“我等进士及第。皆为子门生!子无私事!‘保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况翰林为国士乎?” “保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句话,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开了:宝竹坡,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不晓得,顾亭林的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的吧? 程彝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话了。 不过。被“实习生”抢白,程教习并没有生气,这不仅仅是他的涵养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几个庶吉士议论“议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过是,作为“教习”,俺已经尽到了俺的责任。如果他们几个,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不关俺的事儿啦。 特别是自己的那个“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的题目,被宝廷硬成“因时而发”,而此时之“时”,最大者莫过于继统承嗣一事,所以,寻根究底。今庶吉士们在这儿议论“议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这个“教习”?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预留地步。 “‘翰林是国士’——诚哉斯言!” 鲍湛霖先赞了一句,然后道:“竹坡,你是宗室,有个话,问你大约是比较合适的,不过,呃,就是不晓得,这个话,出来,会不会有些……犯忌?” “为国为民,何忌之有?” “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 “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 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 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 顿了一顿,“还有——也是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 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 沉默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道:“我句废话,如果荣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终弟及,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苦恼?” 果然是废话。 不过,有人心想,就算荣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终兄及”,怎么会是“兄终弟及”? 当然,这个杠就没有必要抬了。 “兄终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道,“本朝却是没有先例……” “本朝没有先例,”鲍湛霖道,“二十四史不绝!再者了,澄贝勒也好、滢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们中的一位,不论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终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显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终弟及’!” “这倒是,”汪以德点点头,“我的倒是废话了。”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实,是以“废话”二字,同鲍湛霖的“废话”,前后呼应,的刺了他一下。 鲍湛霖并不在意,他转向宝廷:“竹坡,你……咦,你怎么啦?” 宝廷的动作神情,十分特异:双拳虚握,面庞微微泛红,眼睛睁的大大的,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别的人也注意到了宝廷的古怪,吓一跳:宝竹坡这是怎么啦?不会……发了什么癔症了吧? 鲍湛霖又喊了一声:“竹坡!” 宝廷突然双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头来,仰大笑。 哎哟,宝竹坡真的发了癔症了! “竹坡,你可别吓我们……” 宝廷笑声不绝。 方家祥道:“太医院就在旁边,要不要……” 话没完,宝廷笑声倏然而止,朗声道:“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惊醒梦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万金?” 啊,您没事儿啊? “竹坡,”鲍湛霖皱眉道,“你这个狷介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了!——吓坏我们了!” “惭愧,惭愧!” “呃,你什么我……‘一言惊醒梦中人’——哪句话啊?” “‘如果荣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大伙儿都是一愣: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呀,怎么就“一字何止万金”了? 鲍湛霖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请道其详。”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宝廷一字一顿的道,“立什么‘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选,罔知所措?——就立荣安公主为新皇帝好了!”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零八章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三位庶吉士,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教习”程彝,四个人一起微微张开了嘴巴。 有的人以为宝廷在开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响,鲍湛霖强笑道:“竹坡,你是愈来愈诙谐了!可是,呃,继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雨亭,你得对,”宝廷朗声道,“嗣君为国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轻狂,也是不敢拿来开玩笑的。” 就是,你是……当真的? 四位翰林的嘴巴,张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竹坡,”鲍湛霖微微压低了声音,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荣安公主……可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鸡焉能司晨?” 宝廷似笑非笑:“蜕翁,这么,两宫皇太后原是……牡鸡?” 这话的! 方家祥顿时满脸通红,刚刚张开嘴,还没出一个字来,就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以德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转向宝廷,道:“竹坡,蜕翁‘牝鸡司晨’之,虽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错的,两宫皇太后只是垂帘听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就要撤帘归政的。” 顿了一顿,道:“这个,同荣安公主……登基继统。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的。” 鲍湛霖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是……嗯,儿子年纪太,做娘的,先替儿子管几年家,儿子大了,这份家业,到底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啊!” “两位所,固然不错。”宝廷冷冷道,“不过,我要请问,这个‘儿子’,目下在哪里呢?” 鲍湛霖、汪以德一时语塞。 目下,就是找不出这个“儿子”来呀。 没有儿子,这份家业,就只能交给女儿…… ≧≧, 这个情形,放在家的过去的。可是,咱们的这份“家业”。是社稷、是国家,这个……怕是不能单纯的比拟于普通人家吧! 最关键的是,这份“家业”,不能是文宗显皇帝一个人的呀!但凡姓“爱新觉罗”,就有份儿呀! 可是,麻烦也就在这儿——姓“爱新觉罗”的一大堆,然而,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给文宗显皇帝当这个“儿子”! 鲍湛霖、汪以德还在面面相觑,方家祥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咳嗽了两声,一迭声的道:“荒唐,荒唐!古往今来,下之大,岂有女子继统承嗣的?就是荒服蛮夷,也是没有听过的!荒唐,荒唐!” 宝廷一声冷笑:“古往今来,下之大?蜕翁,你还真是渊博!还什么‘荒服蛮夷’?好,咱们就来你的‘荒服蛮夷’!” 抬起手来,对着半空,斜斜的指了一指,道:“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请问蜕翁,这英吉利的国主,是男是女啊?” “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这并不是宝廷的地理太差,连英国、中国之间的基本方位都搞不清楚,宝廷指的,其实是英国公使馆。 翰林院的南边儿,原是镇国公奕梁的府邸,俗称“梁公府”的。这位“梁公”,是圣祖第七子允佑的后人,允佑从圣祖征葛尔丹,奉命统率最重要的镶黄旗大营,以功封贝勒,后晋郡王,再晋亲王,封号为“淳”。淳亲王不是世袭罔替的********,到了奕梁这一代,已经降等为镇国公了,不过,看在祖宗的功劳情分上,朝廷一直准许淳亲王的本支,住在原来的淳亲王府邸,没叫他们搬家。 咸丰十一年,恭王主持“抚局”,同英、法达成和议,英、法皆得在京城之内,设立公使馆。其中,英国看中了“梁公府”,乃以一年白银一千两的价格,“租”下了这座亲王府规制的镇国公府,充作自己的公使馆。 倒霉的奕梁,只好迁了出去,另寻住处。不过,这不好算是朝廷对不住他,因为他们家已经在这儿住“多”了一百多年——就是,已经占了一百多年的便宜啦,不吃亏。 于是,出现了这么两个有趣的局面: 一,英国人搬进“梁公府”后,对房屋的内部装修、乃至结构,自然要大动一番手脚,但是,房屋的外立面,却基本保持着原先的样貌,于是,英吉利的驻华公使馆,红砖绿瓦,飞檐斗拱。 二,大英帝国的公使馆,紧挨着大清帝国的翰林院,翰林院的南墙,就是公使馆的北墙,两家鸡犬之声相闻,扯开嗓子就能吵上一架。 方家祥又一次满面通红,心中不由大为懊丧:这英吉利的国主是女人,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口中犹自强辩:“非夏则夷,不足为训!那英吉利……” 宝廷打断了他的话:“蜕翁,别再扯你的夷夏之辨了!英吉利乃当世第一大国!文明技艺,冠绝万国!你当人家是蛮夷,人家还当你是蛮夷呢!”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宝廷冷笑道,“蜕翁,照你的‘理’,我大约也算你的‘夷’,这个,咱们要不要再辨上一辨啊?” “你!……” 方家祥的脸,“刷”的一下,由通红而惨白,了一个“你”字之后,别的话,再也不出来了。 “夷、夏”这个话题,绝不能在敷衍下去了,鲍湛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英吉利的国主,自然是女子,就是不晓得,这位……嗯,维多利亚女王——这位维多利亚女王之继位,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呃,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呢?” 鲍湛霖话中的微妙之处,方家祥被宝廷噎得头晕脑涨,听不出来,但程彝和汪以德二人,却都是微微一愣:什么叫做“像咱们这样,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 又是“不得已”,又是“特例”,言下之意,岂非就是……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特例”? 鲍雨亭,你变脸变得太快了吧? 难道是被那个“夷、夏之辨”吓到了吗? 至于吗? “不是!”宝廷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曰玛丽一世,那是……嗯,前明正德年间的事情了。玛丽一世驾崩,继位的,是她的异母女弟——也是一位女王!这位女王,称伊丽莎白一世,乃是一位有大作为的明君!” 顿了一顿,“伊丽莎白一世励精图治,大治海军,国势蒸蒸日上。彼时,海上第一强国为西班牙,英吉利以海贸立国,要做世上第一等强国,非过西班牙这一关不可!英、西终于大打出手,一战之下,西班牙纵横下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 宝廷这一段话,的并不十分准确。 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虽然英国以弱胜强,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但西班牙在战斗中的损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根本谈不上“全军覆没”——西班牙的惨重损失,主要来自于归国途中的风暴。 而且,也不能“一战之下,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无敌舰队”第一次落败之后,西班牙人元气未丧,其后数十年间,数度主动进攻英国,期间还一度重新占回了上风。 不过,这些不能改变西班牙没落、英吉利崛起的大趋势,将1588年海战,视为英国迈出“日不落帝国”的第一步,还是恰当的。 这些关节出入,几位翰林——包括宝廷自己,都是不晓得的。有人还隐约有个印象,轩亲王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过,英吉利和法兰西、西班牙两家,打过一场大海战,英吉利大获全胜,于是便以为,宝廷的这场大海战,就是轩亲王的那场大海战。 这当然是不对的。关卓凡的大海战,是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大海战,距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已过了两百多年,且特拉法尔加一役,英国的主要对手是法国,彼时的西班牙,早已没落,不过是法国人的一个帮闲;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却不关法国的什么事情。 “这么,”汪以德道,“在英吉利,女子继统,是古已有之了,这个,中国和泰西,彼此文明制度不同,似乎不好比拟……” 鲍湛霖沉吟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出在前明正德年间,这个,可以是‘古已有之’么?” 罢,看向宝廷。 “雨亭得对!”宝廷道,“算不得什么‘古已有之’!英吉利继统的规矩,是在乔治八世手上改的——他是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姊妹的父王,玛丽一世之前,英吉利也是没有女子继统一的。” 顿了一顿,道:“今日英吉利之所以能够领袖万国,号‘日不落帝国’,推原论始,其****全在伊丽莎白一世之纵英明!若当初乔治八世胶柱鼓瑟,不肯因时而变、因世而变,伊丽莎白一世,何能登基继统?英吉利又哪里来的今的好日子?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听者之中,有人心里愈来愈奇怪了:宝竹坡一向才气纵横,可是,没听过他“精通洋务”啊?今讲起英吉利,怎么竟如数家珍?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零九章 国士和国本 鲍湛霖道:“这位……嗯,伊丽莎白女王,确是一代明君!不过,嗯,英吉利之外,泰西诸国之中,还有由女子继统的情形么?” “怎么没有?”宝廷道,“就拿咱们方才提到的西班牙来好了——当今的西班牙国主,就是一位女王,曰伊莎贝拉二世。” “啊?也叫作……伊丽莎白?” “不是‘伊丽莎白’,是‘伊莎贝拉’。” “哦,伊莎丽白……” 呃,好吧,爱叫啥叫啥吧,洋鬼子的名字…… “伊莎贝拉二世之前,”宝廷继续道,“西班牙也是没有女子继统的规矩的,可是,伊莎贝拉二世的父王费尔南德七世,一直未能生育男丁,费王人到暮年,老病侵寻,各支宗王都盯着大位,眼见老王一旦驾崩,西班牙就要演一出‘八王之乱’了!” 几个翰林,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费尔南德七世忧心忡忡,谋之重臣。臣下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为国家社稷计,应早日变更律例,废除不许女子继统之成法,传位伊莎贝拉公主,以消弭大患!费尔南德七世反复斟酌,终于从如所请,伊莎贝拉二世乃得承继大位,西班牙亦终于避免了四分五裂之局面。” 这段话有趣——“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就是,你如果不肯“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不肯主张立女王,就不是“老成谋国”啦。 翰林们相互以目:咳咳。又是一个“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英吉利的事情嘛。翰林们多少还知道点儿。至于到西班牙,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也不晓得实情到底如何?只好宝廷什么就信什么了。 事实上,宝廷这段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原先,西班牙和欧洲大陆一样,实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费尔南德七世为保证王位落在自己的子息手中,游国会,废除了“撒利法”,伊莎贝拉二世乃得继位。费尔南德七世之举,固≡∨≡∨,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实还是出于一己之私,并非真如宝廷描述的那般忧国忧民。 这也罢了,关键是,西班牙版的“八王之乱”,并未因费尔南德七世废除“撒利法”而避免。刚好相反,正因为他变更成法。捧自己的女儿登基,西班牙王室的男性亲王们大为不服,纷纷指责伊莎贝拉“得位不正”。 其中,费尔南德七世的弟弟,叫唐卡洛斯的,更是认为,这顶王冠本已经掉到了自己的头上,转眼之间,又被哥哥抢了回去,戴到了侄女的头上,真是你婶子能忍,你叔叔我忍不了啊!于是,伊莎贝拉二世一登基,唐卡洛斯便扯旗放炮,自封为西班牙国王,号“卡洛斯五世”,起兵来抢侄女的宝座。 这场“卡洛斯战争”,很打了些年头,终于以伊莎贝拉二世一方胜利、唐卡洛斯一方失败告终,伊莎贝拉二世巩固了政权,西班牙维持了统一,没有真的演变成“八王之乱”。 如果有人知道这段历史,拿来质疑宝廷的论点,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咱早准备好了:你看,谋反的就一个唐卡洛斯,其他的宗王,都没有附逆吧?可如果不传位给伊莎贝拉公主,那就是一个“秦失其鹿,下共逐之”的局面了,非“八王之乱”不可! 还有,唐卡洛斯的叛乱,最终被敉平了,这明了什么呢?这明了:意、民心,统统都在伊莎贝拉二世这一头啊! 所以,费尔南德七世变更成法,传位女儿,实在是英明至极的决定! 不过,到这位女王亲政后的表现,就不怎么好辨了:为君之道,伊莎贝拉二世可不比伊丽莎白一世,她荒淫昏暴、信用奸佞,西班牙的王室和政府,上上下下,都**不堪,政局动荡不休,政变此起彼伏,西班牙的内政,一直乱得像一锅粥。 伊莎贝拉二世冲年继位,亲政以后,对付乱局的唯一一件大杀器,就是换政府——她亲政迄今二十余年,居然换了三十几任政府! 西班牙的现政权,八面漏风,适足启人觊觎之心,关卓凡就是见猎心喜的一个。 前文过,关卓凡密谋于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教普鲁士暗中插手西班牙内政,放出要求伊莎贝拉二世逊位的风声,以此激怒素以西班牙保护人自居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挑起普法之战。 这不仅仅是为了刺激拿破仑三世,事实上,关卓凡是真有推翻伊莎贝拉二世、从西班牙的乱局中渔利的打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算明日之我打倒今日之我,那也是明日的事儿,今日局面已定,明日咱们翻翻脸、反反口,也不碍今日的神马事,政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就算今日有人质疑伊莎贝拉二世的表现,也没啥关系:你怎么知道若唐卡洛斯上台了,就一定比伊莎贝拉二世更加勤政爱民呢?更糟糕也不定嘛!再者了,伊莎贝拉二世再怎么昏庸糊涂,也比国家四分五裂好吧? 最重要的是,咱们荣安公主若承继大宝,一定效法伊丽莎白一世,绝不会去学伊莎贝拉二世呀! 不过,这些“对策”,基本不会派上什么用场,反对派们知道有西班牙这个国家,不至于像徐桐那样,一口咬定西班牙、葡萄牙都是英夷、法夷杜撰出来的,就不错了,哪里搞得清楚西国内政的来龙去脉? 宝廷的的话,几个翰林都不晓得该怎么接,有人有心批驳,如方家祥,也不晓得该怎么下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鲍湛霖开了口:“竹坡,你的傥论,足以惊世骇俗,这个,以我的愚见,就咱们几个在这儿随意唠唠好了,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呃,六舟前辈,各位……以为如何啊?” 着,目视其余几位翰林,意思是:咱们要替宝竹坡保密哟! 程彝、汪以德都点了点头,道:“原该如此。” 方家祥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可也没有出声反对。 宝廷自己却摇了摇头,道:“空发议论,于国何补?出了这个门儿,我就写折子,请立荣安公主为新帝!” 犹如夏日惊雷,几个翰林的脑子里,都是“嗡”的一声,每一个人,又一次张开了嘴,睁大了眼。 鲍湛霖的声音微微发颤:“竹坡,你要三思!先不女子可不可以继统……呃,我是,大位到底谁属,这种事儿,似乎不是你我之辈,应该置喙的……” 鲍湛霖的意思是,作为言官、讲官,只能够在新帝要不要“承嗣”、应该承哪位皇帝的嗣这一类“大原则”上发言,不适合推举某个具体的人选——太犯忌了! “子无私事!”宝廷傲然道,“我既自许国士,嗣皇帝之立,攸关国本,有什么应该置喙、不应该置喙的?” 微微一顿,“再者了,我到底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敢自外于国家社稷!” 其他的人都想:你这个爱新觉罗,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议立嗣皇帝这种事情,正经王公都不一定插得上嘴,何况你宝竹坡? 当然,这个话,不大好出来就是了。 一直没有话的程彝话了:“竹坡,君子爱人以德,有些话,不能不。呃,有的时候,行事操切过急,呃,爱之适足害之啊……” 程彝的话,的十分隐晦,但是宝廷听得懂,他的意思是:你这么做,对被推举的那一位,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情啊。 康熙朝的时候,皇八子胤禩就是这么“见光死”的。胤禩两次为人推举,第一次是皇长子胤褆向圣祖密奏,胤禩可继大位;第二次是佟国维、马齐、阿灵阿、揆叙、王鸿绪等重臣,联落百官,合力保举胤禩为太子,结果大触圣祖之忌,胤禩求荣反辱,从此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 “六舟前辈美意心领!”宝廷微笑道,“可是,我只要‘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大伙儿便晓得我指的是谁了——提不提荣安公主的名字,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微微一顿,“林文忠公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话,轩亲王一向是最欣赏的,我亦奉为圭臬!诸公就不必再劝了!” 几个翰林,又是心中一震,不是因为林则徐的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而是这一句——“轩亲王是最欣赏的”。 荣安公主是……轩亲王的福晋啊! 这—— 宝廷为什么要在这儿独独提一句“轩亲王”呢? 这背后,有没有什么—— 鲍湛霖道:“竹坡,这个折子,你打算……怎么写啊?” “怎么写?”宝廷道,“秉笔直书呗!今儿都了些什么,从英吉利到西班牙,统统写进去就是了!” “你不会……把我们也写进去吧?” “啊?不会,不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牵连到诸公的!” 话是这么,可是—— 怎么“可是”也没有用了,眼见宝廷心意已决,这个折子一递上去,一场滔狂潮,就要掀起来了!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一零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ps 奉上今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亲贵重臣在军机处会议“议立嗣皇帝”之时,关卓凡曾,“到底该怎么办,过个一两,待母后皇太后的精神头儿,稍稍好点儿了,咱们再请旨吧”,事实上,第二上午,就在翰林院内宝廷等人彼此辩驳的时候,慈安便知道了昨日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的大风波。 昨晚,“崩地坼”的巨大冲击,长时间的哭泣,母后皇太后“毁伤愈甚,神思衰微”,确如关卓凡所,早早的就安置了。但是,整个晚上,慈安似梦似醒,数度惊悸,一直就没有睡踏实过。同时,因为生理、心理都疲惫已极,略一动弹,便觉得头重脚轻,也一直昏昏沉沉的起不来床。 直到巳正,慈安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勉强起身,依然觉得头昏脑涨,四肢百骸,无处不痛。 传了太医过来,请了脉,幸喜没有什么外感、发热之类的症状,凤体虽然虚弱,并没有什么大碍,无须用药,依然是“静摄”就好。 放下心来,盥洗梳妆。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一边儿服侍慈安梳洗,一边儿将昨儿晚上的事情,细细的跟慈安了。 恭王福晋闯宫,暴雨滂沱之中,恭王拂袖而去,轩亲王、恭王福晋叔嫂二人对跪雨中。轩亲王被迫答允恭王福晋不提名载澄、载滢为嗣皇帝人选。婉妃接恭王福晋入宫更衣。这些事情,当晚上,便已哄传了整个紫禁城。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虽未亲睹,但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人,可是不少,太监、宫女又一向口舌便给,喜儿和孟敬忠的活灵活现。慈安听得瞠目结舌。 至于“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是军机处里边儿的事儿,是第一等国家大事,太监和宫女是不敢主动提及的,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喜儿和孟敬忠只,“没听议出了什么结果”。 就在这时,两份折子⑦∵⑦∵,送了过来。 自从关卓凡“恭代缮折”之后,慈安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正经看过折子了。可是,这两份折子。关卓凡无法“恭代”,慈安不能不自己看,因为,一份是恭王的请罪折子,一份是关卓凡自己的请罪折子,的,都是昨的事儿。 恭王的折子,文字晦涩,慈安一半都看不下来,但关卓凡的折子,文字浅白,慈安基本上能够看明白。慈安晓得,这是“他”为了照应她的文字水准,故意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嗯,实在是贴心的很呢。 两份折子,侧重点虽然不同,但写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彼此对照,加上喜儿和孟敬忠方才的,恭王的折子,写了些什么,也大致明白了。 当下慈安就吩咐,梳洗之后,摆驾养心殿,传轩亲王觐见。 喜儿道:“主子,您还没有传早膳呢!” “唉,”慈安道,“我现在哪儿有一丁点儿的胃口?都已经巳正二刻了,赶紧办正经事吧!” 这个时候,军机处内,几个军机大臣正在商议达坂城大捷的功赏——嗣皇帝的事儿,虽然还八字没有一撇儿,但其他军国要务,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一件都不能停顿,一件都不能落下。 曹毓瑛主张给达坂城大捷的主将、也就是展东禄一支双眼花翎,“以资激励”。 这算破格了,如果收复了新疆全境,前敌主将,确实值得一支双眼花翎,但眼下的形势,虽然一片大好,可仗毕竟只打到一半。 不过,文祥支持曹毓瑛的提议。 “现在的新疆,”文祥道,“流火烁金,酷热无比,达坂城之役,用时虽然不长,但将士们极其辛苦,后面还有托克逊、吐鲁番要打,目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须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灭此朝食!一支双眼花翎,虽是破格之赏,但正因为‘破格’,才足以提振士气——琢如‘激励’二字,的好!” 许庚身道:“是,再,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第二次上海大捷之后,王爷不就是蒙赏双眼花翎么?” 关卓凡微微一笑,正要话,传他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太监来了。 不止一个人留意到,自从大行皇帝“花之喜”,凡轩亲王养心殿单独觐见,都由之前的东暖阁改成了西暖阁。不过,大伙儿都以为,这是轩亲王故作“谦抑冲退”之举。 东暖阁、西暖阁,面积本来是基本一样的,不过,整个东暖阁,就是一个大房间,面积大,场面隆重,一个人觐见,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西暖阁呢,隔成了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虽都较东暖阁,但一个人觐见,足够用了。 很少有人想过,单独觐见母后皇太后的,并不止轩亲王一人,其中大部分人的级别,都没有轩亲王高,可除了太医,这班人都是在东暖阁觐见的,呃,轩亲王的这份“谦抑冲退”,是不是稍稍过了点儿? 嗯,那么,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 西暖阁外边,竖有一道屏板,西暖阁的一大半,被这道屏板遮了起来。同治朝之前,西暖阁主要充作皇帝的私人书房兼办公室,这道屏板的作用,在于防止外边的人,“窥探机密”——东暖阁也好、西暖阁也罢,窗户都是“明窗”,即玻璃窗。 两宫垂帘,以两位皇太后的文字水准,并不需要什么“私人书房兼办公室”,但西暖阁外边的这道屏板还是很有用的:因为没有“走光”之虞,西暖阁就变成了两宫皇太后上朝前、下朝后憩的地方。 到这儿,轩亲王单独觐见。为什么选西暖阁就很好理解了:今时不同往日。轩亲王和母后皇太后独处之时。难免会有情不可禁之时,若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譬如之前的四手紧握,嘿嘿,就没那么容易“走光”了嘛。 有点儿走题了,言归正传。 传旨的太监去了之后,关卓凡略略沉吟了片刻,道:“达坂城一役之功赏,嗯。我基本上是赞同几位的意见的,展克庵……就这么办吧,其他的将领嘛——” 他微微踌躇了一下,道:“我不晓得这次觐见要花多少辰光,各位也不必坐在这儿干等——这样吧,博川、琢如,其他将领该如何封赏,你们几位,商量着办吧,定了下来。就拟旨好了,我回来了瞅一眼。如果没啥问题,就进呈御览、用印明发。” “好!” 关卓凡这一次的觐见,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军机处的时候,已近午正,不过,没有一个军机大臣离开军机处,倒不为等着关卓凡“瞅一眼”旨稿,而是大伙儿都想知道,对于嗣皇帝的人选,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交代?以及,如何处置恭王和轩王的谢罪折子? “两份折子,”关卓凡平静的道,“都‘留中’了。” 这算在意料之中,不过—— “恭亲王的折子,”关卓凡道,“自然是应该‘留中’的,我的折子——” 关卓凡微微苦笑:“一个‘留中’,一个‘交议’,未免太扎眼了,于是就一块儿‘留中’了,我算是沾了恭亲王的光了。” 几个大军机都明白,关卓凡这么,不过自谦而已,这两份折子,都是不可能“交议”的——所谓“交议”,就是“议罪”,两位亲王的“罪”,到底该怎么“议”呢?还嫌眼下的局面不够乱吗? 除非,“上头”下定决心,不管恭王夫妻愿不愿意,这个嗣皇帝,一定要在载澄、载滢中选一个。 这个决心,显然是定下不来的。 “母后皇太后本来,”关卓凡微微皱眉,“这两份折子,应该‘应毋庸议’。我,昨的事儿,我和恭亲王两个——尤其是我,确实是有责任的,‘留中’就是逾格之恩了,‘应毋庸议’……实在太过了,朝廷毕竟是有制度的。”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听了,也就没再坚持己见。” “确实是有责任的”,以及“朝廷毕竟是有制度的”,几位大军机听在耳中,心里都是一动。 “母后皇太后问我,”关卓凡,“‘如果六爷不乐意,咱们是不是只能够……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了?’” “我,恐怕只能走这条路了,不过——” 到这儿,长叹一声:“不瞒各位,这条路,我是望而生畏,罔知所措!” 关卓凡给人的印象,一向是神通广大,似乎这个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过不去的坎儿,几位大军机,几乎都没见过轩亲王如此畏难的样子,有的人,譬如文祥,心中不禁就是一沉。 “当然,”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面前,我没‘望而生畏,罔知所措’这八个字,‘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的难处和……后果,也没敢都给母后皇太后听。”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还没从大行皇帝的崩逝中缓过劲儿来,不敢再上烦厪虑了,可是——” 摇了摇头,“唉,又不能什么都不!” 易地而处,大军机们也觉得,咱们轩亲王,确实是难做啊。 “母后皇太后想了好一阵子,,‘我也不忍心逼六爷的,可是,最好……他们两口子,能够回心转意!’” “然后就不话了,只是拿眼睛看我,那个意思——”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是要……我去做这个客。” “那个时候,我真不晓得该些什么?只好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母后皇太后,可是,总不能一直不话呀!唉,不瞒各位,面君之时,如此狼狈,我大约还是头一回!” 大伙儿静静的听着。 “我正在搜肠刮肚,”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先话了,‘昨儿的情形,我也听人了,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叫你往回收,也确实是难为你了,这样吧——’” 顿了一顿,“‘还有谁是和六爷得上话的?嗯,我看,大约也就是文祥了——’” 文祥一愕:什么?要我—— 关卓凡转向文祥,摇了摇手,道:“博川,你别误会,这个话头,是母后皇太后自个儿提起来的,真不是我推你出来的!我也没敢替你应承下来,只,我回去,问一问你的意思。”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文祥身上。 文祥默然不语,脑海中浮现出昨暴雨之中,恭王福晋长跪不起、恭王暴跳如雷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王爷,母后皇太后的意思,算不算……懿旨?” “自然不算,自然不算,只是商量,只是商量。” “那我就……恕难从命了,请王爷……降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关卓凡摇了摇头,道:“将心比心,博川,咱们俩……彼此彼此。” 抬起头,叹了口长气,道:“山重水复疑无路啊!”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一一章 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PS 奉上今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宝竹坡将就嗣皇帝之立,上一个惊动地、惊世骇俗的折子,这个消息,在宝廷和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程彝等人彼此辩驳的当,就传了出去。 到底是谁的嘴如此之快,已不可考,不过,宝廷既未接受鲍湛霖的“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的好意,则谁的嘴如此之快,亦不必考了。 好事者进一步打听,宝竹坡的折子,到底对嗣皇帝之立,有何建言?到底如何之……呃,“惊动地、惊世骇俗”?嘴快的那位,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神秘兮兮的样子,只“明儿不就晓得了?等着看热闹就好”,其他的,再也不肯多一个字了。 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和翰林院一街之隔的礼部上了。 宝廷是“讲官”,有专折言事的权力,但是,他目下还是一个庶吉士,不是正式的翰林,就是,还在“实习”,尚未“转正”,因此,他若有所建言,要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代奏”,就是,他的折子,要由顶头上司代送到外奏事处去。 此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由礼部尚书万青藜兼署。这位掌院学士,大部分的时候,不在翰林院,而是在礼部,宝廷若要寻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得到礼部去,所以,大伙儿就都盯着翰林院对过的礼部啦。 果然,第二一早,宝廷便整肃衣冠,出现在礼部大堂了。 当着众人的面,宝廷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个白折子,大声道:“请藕翁教正!” 万青藜的号。是“藕舲”。 “不敢当,不敢当,”万青藜很客气的道,“竹坡的大作,必是高明的。” 一边,一边将折子接了过来。 翻开之后,只看了一眼题目。眼睛就倏然睁大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什么意思? 万青藜早就料到,宝竹坡今交来的题目不会好接,可“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之,还是远远超出了意料,他的心不由高高的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万青藜还不敢想象。宝廷居然会要求立荣安公主为帝。他暗暗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看了下去。 没看几行,脸色就变了,捧着折子的手,也微微发起抖来。 旁人注意到了万尚书的异常,不由相互以目:宝竹坡的折子。果真“惊动地、惊世骇俗”? 万青藜的脸色,忽红、忽青、忽白,甚为可观。 手抖得愈来愈厉害了,呼吸也愈来愈粗重了。 他停了下来,吐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这——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个折子,如此厉害?看得万藕舲……头昏目眩了? 过了一会儿,万青藜睁开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洋洋千余言的折子,总算都看完了。 万青藜合上折子,吁了口气。颤声道:“竹坡,你的这些话,恕我……不能代奏!” 啊? 旁人都不禁愕然。 庶吉士的“话”——即折子,掌院学士“代奏”——即代送,其实只是一个形式,言官、讲官上书言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即便君上,也不可以随意侵犯,何况臣下?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过掌院学士不肯为庶吉士“代奏”的先例的! 何况,万青藜之为官,一向低调圆滑,与人为善,怎么竟然会—— 难道,宝竹坡在折子里,了什么十分犯忌、甚至悖逆不道的话? 以宝竹坡的出身……不至于吧? 宝廷自己,却不是多么意外的样子,朗声问道:“请教藕翁,我的这份折子,到底哪里不妥当了?” “唉,竹坡,你——” 顿了顿,“竹坡,咱们……借一步话,借一步话!” 礼部大堂旁观的人,好奇心都被拽到了嗓子眼儿,可是,总不能跟过去听壁角吧?看着万青藜和宝廷进了屋子,只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一进屋子,万青藜就,“竹坡,你太能异想开了!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折子递上去,会是个什么情形?那……那还不捅破了?这个责任,你担不起啊!” 宝廷心中冷笑:是你担不起吧? “捅破了——”他平静的道,“藕翁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一个庶吉士,哪里有这个力量?至于‘责任’二字,我也不晓得,折子递上去了,要我担什么责任?难道,‘上头’就因为这份折子,砍了我的脑袋?” “嗐,那倒不至于……” “如此来,”宝廷道,“最多不过免官归旗罢了!我到底沾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光,就算免官,还有一份钱粮可领,未必吃得十分饱,可也未必就饿死了!” 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微笑,“至不济,我还可以拿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开荒种田,几年下来,出息不定比做翰林还要好呢!” “竹坡,你这不是抬杠吗?”万青藜皱起了眉头,“十年寒窗不容易!年轻人,我是为你好!三思后行,三思后行啊!” 万藕舲,你是为你自己好吧? “多谢藕翁眷注,”宝廷道,“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万青藜微微冷笑,“竹坡,我把话的明白些,你就算想这个‘拥立之功’,也得选条靠谱点儿的路走啊!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不但你,连我这个‘代奏’的,也一并成了朝野士林的笑柄了!” 宝廷的声音,立即高亢了起来:“藕翁,子愚钝,有话还请直言,我这条路,到底哪里不靠谱了?” “这,这……” 这不明摆着嘛!根本是瞎子都看得见,宝竹坡,你装什么傻? 万青藜几乎就要直斥“荒唐”,不过,他的涵养,到底比方家祥好的多,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竹坡,”万青藜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这份折子,写的虽然……花团锦簇,可是,的都是英吉利、西班牙的事儿,中、外国情有别,何能一概而论?须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拿泰西的女王,比附中国的继统,岂非……缘木求鱼?” 嗯,你要这么,倒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到底是礼部正堂,望重士林,比那个方家祥要高明多了。 “藕翁,洋枪、洋炮,电报、铁路,还有两个太和殿那么长的‘冠军号’,可都是‘橘生淮南’,不晓得它们到了“淮北’,变成了‘枳’没有?” 万青藜瞠目结舌,过了半响,道:“这些都是器物……” “藕翁,你倒不如,这些都是‘奇技淫巧’。” 万青藜张了张嘴,不出话来。 洋务兴起的早期,“奇技淫巧”是旧派拿来攻击新派最常用的一个词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在目下的语境中,“奇技淫巧”已经成了很忌讳的一个词儿了,谁这几个字,谁就会被认定为“阻碍新政”,拿今的话,就是“政治不正确”。 “《易》曰:‘见龙在田,下文明。’”宝廷也微微放缓了语气,“孔颖达疏之曰:‘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下有文章而光明也。’可见,文明生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那是再也分不开来的。” 顿了一顿,“藕翁,人家的‘器物’,既然可以拿了过来,为我所用;那么,人家的‘文明’,为什么就一定不可以也拿过来,借鉴一二呢?” “这……” “再者了,咱们中国,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嘛。” *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 hp:///bk/hl/5/5411/indehl p &l;/br&g; 第二一二章 我被你累苦了!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万青藜愕然:“你是……” “则大圣皇帝。?” “嗐!”万青藜猛一挥手,动作幅度之大,于一向雍容揖让的万尚书而言,甚为夸张,“武周篡唐,何足为训?何足为训?竹坡,你居然……嗐!我不晓得,你的书,到底是怎么读的?” “藕翁,”宝廷冷冷道,“我看,武周篡唐之‘篡’,可以休矣!” “可以休矣?史笔如铁,昭昭历历……” “什么史笔如铁?”宝廷大声道,“我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万青藜瞠目:“你……你什么意思?” “‘则大圣皇帝’这顶帽子,”宝廷道,“难道是武瞾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万青藜一时语塞,滞了一滞,道:“‘则大圣皇帝’……固然是李唐复辟之后,中宗替武瞾上的尊号,可是……” 顿了一顿,“武瞾身后的谥号,却是‘则大圣皇后’。” “改‘帝’为‘后’,”宝廷道,“那是依据则大圣皇帝的遗诏——是则大圣皇帝自个儿谦逊罢了!” 顿了一顿,“其后,则大圣皇帝的谥号,多有迁变——唐隆元年,改‘后’。景云 元年,改‘大圣后’。延和元年,改‘后圣帝’——又变回了皇帝了!未几,改‘圣后’。开元四年,改‘则皇后’。宝八年,加谥‘则顺圣皇后’。” 宝廷一口气了下来,万青藜几乎插不上话,他心中一动:武瞾谥号的变迁,自己可是记不了那么清楚明白,这个宝竹坡,是事先做足了功课的! “请藕翁留意,”宝廷道,“则大圣皇帝的谥号,数十年间。虽然反复改动,但是,全部都是美谥,期间。还一度改回了皇帝!” 万青藜皱眉道:“竹坡,你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宝廷微微冷笑,“人家姓李的自个儿。?一直把武瞾当做皇帝、当做皇后看待,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乱臣贼子的,李唐之后,却不断有人跳了出来,指斥纷纷,话愈愈难听,那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顿了顿,“此‘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谓也!” 宝廷这话,还真不好驳。万青藜呆了一呆,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是‘闲事’呢?” “‘多管闲事’算是客气的了!这班人,实在是别有居心,故意往则大圣皇帝头上泼脏水!” “别有居心?” “到底,不过不想拿女人当人看罢了!”宝廷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想一想,自己是从哪个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这……” “船山先生还什么‘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宝廷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终唐一朝,则大圣皇帝血祀不绝。不晓得船山先生的‘鬼神’,都去了哪里?” 顿了一顿,“什么‘臣民之所共怨’,世家大族可能是‘怨’的。庶族寒士,大约都念则大圣皇帝的好吧?以王而农的出身,若放在唐朝……哼,大约也就是在则大圣皇帝手上,才可能出头的!‘臣民之所共怨’——腐儒之见!” 船山先生,即王夫之。他晚年隐居石船山,号船山先生,“而农”是他的表字。 “船山先生是‘腐儒’?竹坡,你太狂……你这话,未免太过了!” 宝廷微微一笑:“子确实狂妄,不过,是则是之,非则非之!船山先生学究人,无所不窥;持节不移,更是吾所钦敬!不过,他议论则大圣皇帝的话,就是腐儒之见,没啥好的!” 到“气节”,又是从一个姓爱新觉罗的口中出的,万青藜没有法子接话了。 “告诉藕翁一句话,”宝廷道,“别看武氏、李氏,彼此杀的血葫芦似的,人家姓李的,到底也没把姓武的当做外人,打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家子‘闹家务’罢了!” “闹家务”三个字入耳,万青藜心头猛地一震。 还个法,他自己固然从来没有想过,听也是第一次听,可仔细想想,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武瞾是李家的媳妇,中宗以降,唐朝的皇帝,统统都是她的子孙,武氏、李氏原是“一家子”,似乎……不能算错? 如果真的把武周篡唐,视作武氏、李氏“闹家务”,那么—— 嗯,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这个“篡”字嘛—— 还有,武瞾到底还是姓武,不姓李,可荣安公主,却是姓爱新觉罗的! 武氏取代李氏,都可以视作“闹家务”,况乎……都是姓爱新觉罗的? 既然是“闹家务”,自然就不关“外人”的什么事儿,呃,我万藕舲……是不是“外人”呢? 还用?自然是! 万青藜悚然而惊。? ???` 可是—— 我不肯“代奏”,固然会被视作搀和了人家的“家务”,可“代奏”了,一样会被视作搀和人家的“家务”呀!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妈的!还给不给人一条活路走啦? 还有,荣安公主的额驸,可是…… 这里边儿,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爱新觉罗氏,瓜尔佳氏。 李氏,武氏。 万青藜背上的冷汗,渗出来了! 眼前浓雾弥漫,后面的人却一味喊叫:“你磨蹭什么呢?快走啊!”可是,跨前一步,不晓得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 怎么办?怎么办? 宝廷见万青藜脸上阴晴不定,久久不语,笑了一笑,道:“藕翁若实在为难,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什么?! 万青藜惊喜交加,犹恐自己听错了:“竹坡,这个折子,你……撤回去了?” “是的。” 万青藜如蒙大赦,连声道:“好,好,好!” “不过,”宝廷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我这儿还有一份折子,要请藕翁代奏的,这个,藕翁不会……”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万青藜笑容满面,两只手捧着“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递还给宝廷,接过了宝廷递过来的另一份折子。 “拜读大作,拜读大……” “大”字出口,“作”字无论如何不出来,万青藜保持着一个“大”字的口型,合不拢嘴了。 折子的题目是,“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沥陈礼部正堂兼署翰林院掌院学士臣万青藜堵塞言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伏乞睿断事”。 万青藜的脑子里,“轰轰”直响,乱作一团。 他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一口气没吸够,脑中一阵昏眩,眼前一阵黑。 “藕翁,藕翁!” 万青藜清醒过来,见宝廷扶着自己的胳膊,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竹坡,”万青藜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你……” 吐了口气,终于把下面的话出来了:“你这话……从何起?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 “藕翁朝廷重臣,望重士林,宝廷岂敢‘凭空污人清白’?” “那,那……” “我这个折子,”宝廷扬了扬手中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藕翁不肯代奏,算不算‘堵塞言路’?” “这……” 这还真没法辨。 “我本是为你好的……”万青藜的声音,依然在打抖,“可……唉!这也罢了,可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地良心,哪里有这种事情?这……从何起啊?” 不同前朝,本朝的宗王,都集中居住在京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外藩”,所谓“外藩”,一般指的是居住在盛京的远支宗室和觉罗,这部分人,基本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关卓凡设立“奉恩基金”,甚至都没有把他们纳入照应的范围之内。 如果有人想在这部分人中,挑一个“迎立”为皇帝,那真正是脑袋被门缝夹扁了。 可是,宝廷就这么硬拗:“仁、宣一系,已经挑不出嗣皇帝了,藕翁又反对文宗显皇帝的直系血嗣继位……” “竹坡,你不要乱话!我,我什么时候反对了……” 后半句话,万青藜的有气无力,宝廷也不管他,自顾自的了下去:“……如此一来,我只好认为,藕翁的眼光,实在太过长远,京城的地方太了,嘿嘿,已经容不下了藕翁的……” “竹坡!” “藕翁,”宝廷含笑道,“总之,这两个折子,你不能都不替我代奏吧?非甲即乙,你总要替我递一个上去吧?” “你……” 宝廷轻轻的摇了摇手上的折子,看着万青藜,不话了。 沉默片刻,万青藜一声长叹,伸出了手:“拿来!” 宝廷深深一躬,然后将“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折递了过去。 “拿回去!” 宝廷笑嘻嘻的,双手伸出,将“沥陈礼部正堂兼署翰林院掌院学士臣万青藜堵塞言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伏乞睿断事”折接了过来。 “后生,”万青藜又是一声长叹,“我被你累苦了!” “藕翁放心,”宝廷朗声道,“子必不误前辈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三章 谏草未焚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门帘一动,屋外众人的视线,马上聚拢了过去。?打帘子的人是宝廷。万青藜走出屋子,面色凝重,手里捏着那份白折子。宝廷放下帘子,跟着走了出来,却是满面春风。 万青藜轻轻咳嗽了一声,低沉着嗓子道:“备轿,进宫!” 众人相互以目:这么,万藕舲已改变初衷,愿为宝竹坡“代奏”了?不晓得在屋子里,宝竹坡都了些什么,到底叫万藕舲让了步? 方才,隐隐听到屋子里的话声,虽然具体些什么听不清楚,但两个人的调门都很高,不像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万青藜一离开礼部,人们就围了上来,或直接、或委婉,向宝廷打听:竹坡,你的大作,的是什么事儿啊? 这个嘛…… 哎,具体内容不方便讲,题目总可以透露一下吧? “折子还没有递进去,”宝廷很谦逊的微笑著,“未经御览,事先张扬,这个,不太好,不太好。” “黄白折”制度下,折子一式两份,经外奏事处,一份送到军机处,一份再经内奏事而钟粹宫,礼部离紫禁城很近,没过多久,消息就泄出来了:宝竹坡的折子的题目是:“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似乎……竟是要求立荣安公主为新帝的! 举朝轰动。 晓得这个折子“惊世骇俗、惊动地”,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惊”到了这种地步! 满北京城都开了锅。 大行皇帝身染怪疾、龙驭上宾,不算什么了;恭王福晋暴雨闯宫、“胁迫”亲贵,也不算什么了。????` 咱们不定要有一位女皇帝啦! 有人就感叹:能看到这一番又一番的热闹,这辈子……嘿嘿,算是没有白活呀! 呃,大行皇帝身染怪疾、龙驭上宾也算“热闹”? 啊?这个,这个……失言,失言! 众生百相: 有的人惊掉了下巴。有的人跌碎了眼镜。 有的人脱口而出:“荒唐!荒唐!” 有的人痛心疾:“宝竹坡疯了!疯了!万藕舲也……实在是昏聩了!昏聩了!” 可是,也有的人,想到了宝廷的特殊身份——不仅是翰林,还是宗室。而且。最关键的是,在他连一个举人都还没有考取的时候,就是轩亲王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了。 荣安公主的额驸,可是—— 人们还清楚的记得,关卓凡平定了日本长逆的叛乱。“携”和樱皇归国之时,宝廷领着一班闲散宗室,大造舆论,宣称关贝子应该越过贝勒一级,直接晋封郡王。 宝廷吹捧关卓凡的那段话,言犹在耳,“内,扶社稷将倾之危;外,定强盟、收顺藩——这是列土分茅之功啊!国朝中兴气象大著!夏赏五德,爵以劝功。古有明训。朝廷不宜因循,若酬以王爵,则人心振奋,下大治!” 这一段话,被宝廷的追随者们奉为圭臬,到处宣传。????` 若有人什么“异姓不王”,这班闲散宗室便会群起攻之:“关三既入玉牒,用黄金带,就是地地道道的宗室,怎么还能是‘异姓’?你这么。居心何在?” 异议者立即闭嘴。 关卓凡那一回的功赏,虽然没有跳过贝勒,直接晋郡王,但是。“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就是,无郡王之名,有郡王之实——“郡王待遇”。 另外,宝廷的“夏赏五德。爵以劝功”,直接叙进了上谕之内,还有,也是更重要的,上谕非常明确的道,“朕考诸前史,军兴海外,未睹为将者勋业如贝子之烈也”,“虽锡以王爵,朕何惜之?”只是,“唯贝子素谨慎谦退,若骤显其于王位,必不克副其盈满畏惧之初意,不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个,“朕甚闵之”啊,只好先委屈贝子,先干一段时间的多罗贝勒再啦。 这道上谕,话里话外,都是承认关卓凡确实立下了“列土分茅之功”,关卓凡日后晋郡王、晋亲王,底子就是在这里打下来的。 某种意义上,于轩亲王,宝廷是有“拥立之功”的。 现在,宝竹坡显然打算立一件更大的的“拥立之功”——这个“拥立之功”,大得足以上了! 若荣安公主真的登了基,这份“拥立之功”,值得……一个殿阁大学士吧? 富贵险中求,有人模范于前,有人怦然心动了! 还有万藕舲,那是多么中庸、多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就会答允替宝竹坡代奏这个匪夷所思的折子呢?听,刚开始的时候,万藕舲是一口回绝的,不晓得宝竹坡了些什么,万藕舲就回心转意了?是受了极大的好处呢?还是受了极大的压力? 好处也好,压力也罢,到“极大”,就不是宝竹坡自个儿能拿得出来的了,那么,会不会是—— 就是,这个折子,不是宝竹坡自个儿一人的心血来潮,而是—— 无论如何,先搞清楚他到底了些啥! 一帮子闲散宗室,约齐了找上了宝廷:“竹坡,拜读大作!” 刚开始的时候,宝廷还是矜持的:“这个,古人有‘焚谏草’之义……” “嗐,你还‘焚’什么‘谏草’?”一个叫做常宁的道,“你现在是‘谏草未焚,已出都门’了!整个北京城,朝野上下,谁不在议论这个事儿?不对,应该,‘谏草未焚,遍传全国’!现在,大半个大清国,可都是架了电报线了!” “对,对,对!”一个叫做昌祺的,连声附和,“竹坡,你现在,可是咱们旗下,第一号风光人物了!” 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都是一个宗学出来的朋友,你跟我们,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赶快拿了出来,叫我们几个好朋友,一睹为快!这个,‘当年谏草烈秋霜,国士同声振庙廊’!哈哈!” “谏草”指的是奏折的底稿,所谓“焚谏草”,是奏折递上去之后,便把底稿烧掉,表示奏折的内容,除非皇帝主动公布,别的人不会知晓。“焚谏草”是一种谨慎谦逊的为臣之道,不过,这不是什么强制性的要求,大多数的人,还是更愿意更多的人知晓自己奏折的内容,这样,这份奏折的影响力才会更大。 “竹坡,你的才学,不在陈省斋之下!”一个叫做荣祥的道,“将来的名位嘛,我看,嘿嘿,就不是陈省斋比得了的喽!” “当年谏草烈秋霜,国士同声振庙廊”,为康熙朝名臣陈梦雷之诗,“省斋”是陈梦雷的号。 “不敢,不敢!”宝廷道,“陈省斋主编《古今图书集成》,拿洋人的话,那是咱们康熙朝的‘百科全书’!我怎么比得了?” “百科全书”是一样什么东西,几个闲散宗室都不晓得,不过,宝廷的话,还是听出了味道:宝廷声称“比不了”陈梦雷的,是他一向自负的“才学”,可是,有意无意的,却回避了“名位”,即是—— 有人的心,更加热了。 “你还谦虚!”昌祺道,“我看,咱们竹坡,将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一样不会少,哈哈!” “好了,”常宁道,“竹坡,你就别再吊我们的胃口了,赶快把‘折底’拿出来吧!” “好罢,”宝廷摆出一副实在却不过情面的样子,“那么,就请各位多多指正了。” “折底”取了出来,荣祥的嗓子,是能够唱“铜锤”的,自告奋勇:“我来替大伙儿念!” 念不到一半,声音便开始微微颤,额上也微微见汗了,常宁听的不耐烦,大声道:“好文章都叫你念差了!不行就让开,我来!” 荣祥抹了把汗,尴尬的笑了笑,道:“惊伟论,我这种凡夫俗子,一时之间,有些承受不来,你们容我喘口气儿。” 略略整理了下气息,重新大声念了起来。 念完了,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常宁目光炯炯的道:“傥论嘉言,我要笔录一份,回去好生温读!竹坡,请借纸笔!”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四章 痛驳? 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的具体内容,从常宁、昌祺、荣祥三个“黄带子”的口中、笔下,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紫禁城里,还没有传出来什么进一步的动静,外头满世界已经是沸反盈了。 大多数人的反应,和万青藜是类似的:“宝某人再怎么舌绽莲花,再怎么花乱坠,讲的也是泰西的事儿啊,华夷有别,中外异途,咱们中国,自古以来,什么时候有女子‘继宗’的道理啊?” 自然也有不同意见:“人宝竹坡不是翻来覆去的,现在是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吗?洋枪能用,电报能架,铁路能筑,这个,嗯,‘文明器物,一体两面,相生相辅,不可分离……’” “屁!女子‘继宗’,就叫‘文明’?好,就算女子‘继宗’是什么‘文明’,你倒,这女子‘继宗’,跟洋枪、电报、铁路,到底怎么个‘一体两面,相生相辅,不可分离’啊?” “这……我哪儿知道啊?” …… “女人做皇帝?世道要变喽!” “世道早就变了!各位,还记不记得,刚过了年,咱们不是派了什么‘留学生’到美利坚去吗?里边儿还有两位‘女留学生’呢……” “对,对,对!其中一个,是轩亲王的妹子芸格格!我三叔他们家的老二,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当差,镇国夫人领着芸格格进宫给‘东边儿’请安的时候,他偷偷的觑过几眼——哎哟哟,别看人芸格格年纪还,那个水灵!那个身段!那个气度!寻常公主、郡主,都比不了!啧啧啧!” 被“歪楼”的那一位颇为不满,鄙夷的看了一眼正在流口水的这一位,道:“安老七,你把你那副癞蛤蟆的模样收一收。你这副粗胚子,就算再托生十辈子,也挨不上芸格格的边儿,别他娘的整做吃鹅肉的梦了!” 顿了一顿。“我是,女人可以‘进学’,可以‘留洋’,学成归来,不就是‘女翰林’了?就可以‘女主事’、‘女员外郎’、‘女郎中’、‘女侍郎’、‘女尚书’……这么一路做了上去……” “对。对,对!咱们芸格格,将来如果做了‘女军机’、‘女丞相’,那可是有趣的紧!女皇帝什么的不关咱的事儿,可如果芸格格做了‘女军机’、‘女丞相’,我安老七两只脚都要举起来赞成!到时候,我就是削尖了脑袋,倾了家,荡了产,也要往军机处里钻。做个苏拉,当个‘大茶壶’,都是好的!哈哈哈!” “安老七,你别总是这么不着调了!老德,你的意思,是往美利坚派‘女留学生’,跟宝廷请立荣安公主为帝,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是吧?” “是!不一定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可是……大王之风起于青萍之末呀!” “嗯。还有……厉禁旗女缠足、倡议汉女放足……” “‘倡议’是暂时的,‘过渡期’一过,一样要‘厉禁’的!” “是,这里边儿。确实有名堂……对了,我想起来了,另一位‘女留学生’,叫林蕊的,也是轩亲王他们家的……” “对,对。对!这位林蕊,就是镇国夫人在法源寺山门前从洋和尚手上生抢下来的那一位!那个场面,好多人都看见了,都这位林姐,也是地地道道一个大美人,我看,我安老七托生十辈子,挨不上芸格格的边儿,不过,托生五辈子,也许就能挨得上林大美人的边儿了,哈哈哈!” “安老七,你滚蛋!” …… “唉,也是没有法子,仁、宣一系,选不出嗣皇帝了,这个,礼有经,亦有权嘛……” “有这么‘权’的吗?请问,女子既然可以‘继宗’,从今往后,女儿出了阁,是不是就可以回来分家产了?你妹子——奶奶的,你没有妹子,我可是有妹子的!现在她还没有出阁,可女儿家总是要出阁的呀!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我哪儿晓得呀?” “所以,你这叫‘站着话不腰疼’!” …… “哎,你,仁、宣一系,既然选不出嗣皇帝来了,真的就不能往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了吗?” “难!你也别管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了,你就当自己是哪个近支的王公,你问问自个儿,乐不乐意从远支里边儿选嗣皇帝?” “这……” “真要从远支里边儿,选了嗣皇帝出来,过了些年头,弄得不好,人家那一支,就成了‘近支’,你这原本的‘近支’,反倒成了‘远支’了!” “至于吗?这个,‘宗’入继‘大宗’……” “屁!什么‘宗’、‘大宗’?不都是从人嘴巴里出来的?今儿人话,明儿鬼话,很稀奇吗?人家长大了,亲政了,掌权了,照应回自己的本支,你有法子?前明的朝臣,那么横,到底还是拗不过做皇帝的,本朝……哼!” “也是,也是!嗯,如果真的从‘近支’变成了‘远支’,那可就热闹了!爵位、差使、出息,‘近支’、‘远支’,那个差别,大了去了!” “所以啊,我觉得,宝廷这一嗓子,弄不好,就是哪个‘近支’的王爷在后面捣鼓,支使他出面嚷嚷的呢!” “嗯,就是,这份家业,与其叫‘外人’拿了去,还不如叫自家的女儿承继呢!——自家的女儿做了皇帝,咱们还是雷打不动的‘近支’啊!” “就是这个话!” “不过,宝廷可是‘远支’的……” “嗐!‘远支’的多了去了!能落着好处的,只有选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其他的支庶,现在是‘远支’,将来还是‘远支’,有你一两银子的好处?你,嗣皇帝有可能从他们老郑家选吗?” 宝廷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后人。 “这个…确实不可能!肃顺、端华两兄弟,刚被杀掉没几年呢!” “这不就结了?反正,嗣皇帝不论从哪一支挑,我这一支,左右都是没有好处的!我自己个儿就更加不必了!可如果——” “可如果荣安公主登了基,我这份儿‘拥立之功’——” “嘿嘿,明白了吧?——就是这么回事!” …… 大伙儿一边儿口沫横飞的议论,一边儿盯着紫禁城的动静,看看“上头”拿宝廷的这份折子怎么办?是“交议”呢?“留中”呢?还是“驳回”——甚至“痛驳”? 如果“交议”,就是,“上头”认为,这份折子是有讨论的价值的,既然“是有讨论的价值”,那么,大多数情况下,“交议”就代表了“上头”的这样一种倾向性:折子里的观点未必都对,提出的方案也未必都可行,但是,“不无可取之处”。 据此逻辑,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若“交议”,几乎就意味着,“上头”有意立荣安公主为帝了!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铁路大辩论”的时候,徐应祥“沥陈铁路势之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等事”一折,就是“交议”。不过,那次“交议”,是为了树一个打枪放炮的靶子,这一次,就算“上头”不赞成宝廷的观点,也绝不会往大里闹这个事儿——还嫌现在的麻烦事儿不够多么? 何况,荣安公主是什么人?那是母后皇太后的爱女、轩亲王的福晋!“上头”会没事找事,自个儿抽自个儿的嘴巴么? 所以,如果“上头”不赞同宝廷的观点,比较温和的做法是“留中”,也即“淹”了——就当你从来没有上过这个折子;激烈点儿,在折子上批一句“殊属非是,原折掷回”,也就是了。这,就算“驳回”啦。 不过,不赞同可以“留中”,“留中”却并不一定代表不赞同。如果“上头”虽然赞同折子里的观点,但认为目前的条件不够成熟,折子里的提议,暂时还做不来,也会“留中”。这种情况下,对上折子的人来,“留中”也算是一种保护。 譬如,文宗宾之后,顾命八大臣襄赞政务,慈禧暗中支使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上折请行“两宫垂帘”,那个折子,就被慈禧“留中”了。 那个时候,顾命八大臣大权在握,“两宫垂帘”是绝对做不来的,慈禧自己亦心知肚明,董元醇的折子,真正用意,不在垂帘,而在折子中的一句“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 这个“亲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了恭亲王,再没有别人了,慈禧想用这个手段,激化恭亲王和肃顺的矛盾,如此一来,恭亲王就不能不和自己组成对付肃顺的“统一阵线”了。 这个计划,设计虽巧,却过于鲁莽行险,恭王和肃顺的矛盾还没有激化,慈禧自己和肃顺的矛盾倒先激化了。 肃顺等八大臣,绝不肯叫董元醇的折子“淹”了,一定要两宫下旨“痛驳”。君臣之间,话愈愈拧,慈禧意气起来,竟然直接在董元醇的奏折上用印——准奏! 顾命八大臣随即“搁车”,瘫痪中枢,封锁宫禁,事实上软禁了两宫皇太后,掀起了绝大的风波。 这个道理,放到宝廷的折子上,也是一样的。有人就认为,宝廷之议,荒谬绝伦,“上头”绝对不应该“留中”,不但要“驳回”,还要“痛驳”。 谁持这个观点呢? 醇王。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一五章 闹大了!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万青藜是巳正左右离开礼部的,进宫大致是巳正二刻,到景运门的外奏事处,已近午初,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由外奏事处而内奏事处,送到钟粹宫,大致在午初二刻。◇↓, 不好母后皇太后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份折子的,因为轩亲王“恭代缮折”,母后皇太后看折子,已经完全流于形式,某些折子,即便十分重要,也不一定会第一时间御览。何况,以母后皇太后的水准,有的时候,单看题目,还弄不大清楚,这份折子重要还是不重要,以及重要到什么程度。 宝廷的折子,早一点,母后皇太后应是在传午膳的时候看到的,晚一点,应是在午憩起身之后看到的,不过,无论如何,申末之前,经已御览,并且十分清楚这份折子的重要性,因为,刚交酉初的时候,轩亲王紧急奉诏入宫,彼时,宫门刚刚下钥——如果没有极其紧要的事情,断不会在这个时辰,宣召外臣入宫的。 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话的时候,养心殿又一次被“清空”了,他们俩了些什么,除了他们俩自个儿,没有第三人晓得,不过,总是不脱如何应对宝竹坡这份“惊动地、惊世骇俗”的折子吧?大伙儿都不错眼的盯着军机处和内阁这两处地方,看看到了第二,有什么旨意交代下来? 旨意自然是有的,还不止一道。比较吸引眼球的,是关于西征大军达坂城大捷的功赏的上谕。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展克庵的“双眼花翎”。这个事儿。如果放在平时,很值得津津乐道些日子,可是,眼下这个时候,跟“女皇帝”比起来,展克庵的这支“双眼花翎”,就不算个事儿了。 不过,几道上谕中。没有一道是和宝廷的折子有关的。 “留中”了? 也不一定,毕竟轩亲王入宫之时,辰光已晚,宝竹坡的折子,干系重大,也许轩亲王今儿个还要和其他的大军机商量? 于是,就有人就拐弯抹角的向文、曹、许、郭几个大军机打听。有的大军机,譬如文祥,嘴唇紧抿,眉宇之间。郁结不开,神色颇为古怪。但是,不论问话的是谁,只要问及宝竹坡的折子,他都是一概摇头,钳口不言。 第三,还是没有动静。 这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宝竹坡的折子,“留中”了。 折子“留中”,既可能是“上头”对这份折子不以为然,认为宝某人白日梦话,满纸荒唐言,奇谈怪论,根本不值一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淹了”算了,就当从没有收到过这份折子;也可能,刚好相反,宝某人之议,其实深惬圣心,只是火候未到,暂不宜张扬,或者——“上头”其实是“以静制动”,先看看朝野上下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往哪边儿走? 到底是哪种情形,“上头”不给个准话,叫人心里痒的发慌啊! 醇王当就想递牌子请见,忍了又忍,总算忍住了,他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和责任,都不比从前,勾当大事,要“谋定而后动”。 下值回府,还未坐定,便吩咐:“请刘先生箑亭话!” “箑亭”是醇王府花园东南角山峰上的一座凉亭,造型别致,犹如一把展开的扇子,这个“箑”字,就是“扇”字的古体字。箑亭位处高处,在此谈论机密之事,不虞被人偷听;另外,眼下的时,依旧炎热,在此谈话,八面来风,十分舒爽。 醇王换了便衣,来到花园,拾阶登上箑亭,远远便看见,刘先生已经在亭子里候着了。 刘先生看见醇王,起身一揖:“王爷。” 醇王十分客气:“先生请坐。” “刘先生”的大名,上宝下第,字光亭,号颂宇,甘肃人。刘宝第的名、字、号,既气魄,“意头”也好,可惜,“场中莫论文”,好名字带不来好运气,刘宝第秋闱中式之后,春闱却连年不第。 第八次会试落榜之后,刘宝第对“正途”入仕,彻底失去了信心。 眼见年纪已长,功名未立,家里本来也算康,但连年供给自己科考,已一贫如洗,负债累累,如果********的考下去,别财力不逮,就算中了式,又有几年的官好做? 于是狠下心来,绝意科场,改为游走显宦亲贵门下,盼着能够得遇明主,如左季高一般,以幕宾的身分,出将入相。 他权奇自喜,自以为身负屠龙之术,每好做惊人语,敢用他的、用他用的久的东家,实在不好找。有时候,主客晤谈,一刻钟没到,主人便端茶送客,刘宝第所得,不过十两、二十两银子的红包——在主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打秋风”的。 刘宝第一直郁郁不得志,东奔西走,也不过勉强糊口,直到他遇到了醇王。 刘宝第战国策士的路子,非常对醇王胡思乱想的胃口,一席长谈,醇王以为刘宝第“国士”,就此留在府中,待为上宾,以备顾问,且阖府称“先生”而不名。 箑亭中已经备好了果品、酒水,醇王抿了口冰湃的红葡萄酒,皱眉道:“今儿个还是没有动静,宝竹坡的那份折子,必是‘淹了’!” 刘宝第两道浓眉一挑,随即又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醇王看着杯中的红葡萄酒,用困惑的语气道:“这下子,‘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还真不好猜了!” “有什么不好猜的?”刘宝第冷笑一声,从牙齿缝中挤出话来,“‘上头’打定了立女帝的主意了!” 醇王浑身一震,杯中的红葡萄酒差一点洒了出来。 “能……吗?”醇王微微有点儿口吃了,“先生何以云之?” “宝竹坡之议,”刘宝第的声音,犹如寒冰一般,“离经叛道,荒谬绝伦!‘上头’若没有立女帝的意思,不但应该驳回,还应该‘痛驳’!甚至——” 微微一顿,“将宝某人免官归旗,以儆效尤,也是应该的!为什么要‘留中’?” 醇王沉吟道:“或许,‘上头’不想闹大了这个事儿……” “可是,这个事儿,已经闹大了!” “已经……闹大了?” “当然!”刘宝第斩钉截铁的道,“宝竹坡‘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的内容,已经传遍朝野,且繁衍出了好几个版本,不晓得哪个才是‘正版’?眼见国本动摇,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这么搞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解体了!这还不算‘闹大了’?” “国本……动摇?”醇王吃力的问道,额上微微见汗,“下……解体?” “王爷,”刘宝第道,“女子继统,牝鸡司晨,阴阳倒置,乾坤颠覆!如此,国本岂得不动摇?国本动摇,人心离散,妖孽丛生,外侮横起,下焉得不解体?!” 醇王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这……” 刘宝第的话,带着金属般的颤音:“覆巢之下,安得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爷,这国家之本,是‘爱新觉罗’四个字!这下,是爱新觉罗的下!” “动摇国本,荼毒下……”醇王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我……万万不许!” “降大任于王爷!”刘宝第目光炯炯,“拨乱反正,匡救社稷于倾覆之危,全在王爷一人了!” “我……”醇王浑身的血,都滚沸了,“当仁不让!” “好,王爷‘当仁不让’这四字,我当为之浮一大白!” 两人举杯互相示意,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则……先生何以教我?”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六章 关某人的心思和胃口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王爷应该先问这么一句,”刘宝第微微一笑,“‘上头’何以竟生出了立女帝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醇王沉吟道:“仁、宣一系,选不出嗣皇帝了,迫不得已……” 刘宝第连连摇头:“借口,借口!” “呃,我也觉得像是借口……” “其实,连借口都算不上!”刘宝第道,“仁、宣一系,怎么就选不出嗣皇帝了?载澄、载滢两个,难道是死人?” 他不但直呼载澄、载滢之名,还什么“死人”,醇王和这两个侄子,感情其实不坏,不由自主,皱了一下眉头。 “唉,我那位六嫂,大雨滂沱之中,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事儿,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六哥两夫妻已经把话到那个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样呢?” “不然,不然!”刘宝第微微冷笑,“如果‘上头’真的有心,立载澄、载滢其中一人为嗣皇帝,一道上谕便够了!难道,恭亲王真的敢抗旨不成?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会拿绳子勒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醇王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先生的也是,不过,那样子就撕破脸了,我想,‘上头’是不会这么做的。” “‘上头’确实不会这么做,可不是怕撕破脸,而是根本就不想立载澄或者载滢!” 顿了一顿。刘宝第继续道:“先不去载澄、载滢了。另外两位。载治、载漪——是不能‘二次过继’,所以不能做嗣皇帝,嘿嘿,这算什么理由?我若在场,一句话就能叫那个曹琢如闭嘴了!” “哦?请教!” “叫载治、载漪‘归宗’!”刘宝第拉长了声调,“另外找人给隐王、瑞王承嗣就是了!” 醇王呆了一呆,随即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大声道:“对啊!——先生高明!如此一来,就没有什么‘二次过继’的问题了!” 刘宝第颇为得意,正想继续发挥下去,醇王却皱起了眉头:“归宗?呃,载治归宗,就是回到了成亲王一支,那……可就出了仁、宣一系了!” 刘宝第一怔,这个可是没有想到,不过他面皮甚厚,不改颜色。道:“没错,载治‘归宗’。确实出了仁、宣一系;可载漪‘归宗’,却是回到前惇亲王奕誴一支,奕誴虽然获罪夺爵,子嗣的爵位可没有动,照理,载漪还是有资格做嗣皇帝的。” “‘照理’归‘照理’,”醇王微微摇头,“五哥那个样子,他的儿子……” 到这儿,叹了口气,“是不可能做嗣皇帝的,没有人会提名他们的——我也不会。” 顿了一顿,道:“其实,除了载漪,五哥还有载濂、载澜、载津几个儿子,我们兄弟几个里面,数他子嗣最广,可是……唉!” 刘宝第微微发窘——我怎么念不及此?话要心,不然,就叫王爷看我了! 不过,虽然不慎“失言”,但他自有叫东家“另眼相看”的法子。 “王爷何须伤感?”刘宝第含笑道,“王爷春秋正盛,必然子嗣其昌,兰桂芬芳,瓜瓞绵长!” 醇王“伤感”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目下膝下无子,不过,听了刘宝第的善诵善祷,脸上却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刘宝第的话,还没有完:“大清朝将来的福祚,必然应在太平湖畔!” 从箑亭南望,就是太平湖。 醇王心中“砰”的一跳,连连摇头:“还谈不上,还谈不上!” 不“谈不上”,而“还谈不上”——咦,有点意思啊! 醇王的“还谈不上”,脱口而出,未经深思熟虑,但正因为如此,更堪玩味了。 不过,这个题目,点到即止就好,暂时还不宜深谈,刘宝第微微一笑,将话头拉回了“二次过继”。 “‘二次过继’,”刘宝第道,“和公主继统、承嗣,一般的是离经叛道,王爷请想一想,二者相较,哪个‘离’得更远些?哪个‘叛’得更狠些?” 这种比较,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人人话,鬼鬼话,完全视乎屁股坐在哪一边儿了。 醇王的回答是:“自然是公主继统、承嗣,更……不像话些。” “着啊!”刘宝第道,“既如此,‘上头’为什么宁肯叫荣安公主继位,也不肯叫载治、载漪‘二次过继’?” 醇王心里:载漪不管是不是“二次过继”,他既然是五哥生的,就没有做嗣皇帝的可能;载治呢,年纪比我还大,莫“上头”不会真的“国赖长君”,就是我,其实也不愿意叫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侄子来做这个嗣皇帝——侄子一登基就亲政,那,还有我这个当叔叔的啥事儿啊? 立一个幼帝,大伙儿才有足够的发挥的时间和空间,这一点,目下在“台上”的人——不管是哪个派别的,想法其实是基本一致的。 醇王虽然未入中枢,但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神机营,紧要差使一大堆,好歹也算“台上”的。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明着出来了,醇王的是:“请先生指教。” “王爷请再想一想,”刘宝第道,“荣安公主的老公,是哪一位呀?” “老公”二字,十分刺耳,不过,醇王顾不得这些细节了,他的眼睛倏然睁大了:“先生是,立女帝,是关……的意思?” 刘宝第郑重的点了点头。 醇王紧张的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吃力的问道:“若果真如此。那……他。呃,为的是什么呢?” 刘宝第“格格”一笑:“这还用?” 醇王有点口吃了:“难道,他,他,要……借此……专擅?” 刘宝第刚想:“见不及此,无目者也!”一转念,这么,可是把东家的眼光。等同于瞎子啦,大大不妥;同时,也显不出我刘某人的高明啊! 及时改口:“王爷‘专擅’二字,的极好!不过,只怕某人的胃口,还不止于此呢!” “还能……怎么样?” “王爷,”刘宝第道,“荣安公主若继统登基,那么,她‘大行’之后。接她的位子的,是什么人啊?” “你是。你是……” “到时候,大清朝的下,”刘宝第尖锐的冷笑,从牙齿缝儿中挤出来,刺得人脊背发凉,“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关,可就不好了!” 醇王瞠目结舌,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逸轩这个人,有的时候,做事情是稍嫌霸道了些,可是,我的话,他还是肯听的,还是肯听的!他不会动这种心思,不会动这种心思!” 刘宝第暗暗一哂,心道,人家肯听你的?那不过是在敷衍你罢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而不自知!如果关某人果然有谋朝篡位的心,你醇郡王一句,他就不谋了、不篡了?这位七王爷,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个儿! “咱们先不去管关某人动的是什么心思,”刘宝第放缓了语气,闲闲的道,“总之,假若荣安公主登了基、继了统,她‘大行’之后,大清的皇帝,嘿嘿,请问王爷,到底是姓爱新觉罗好呢?还是姓关好呢?” “这,这,这……” 这不是醇王答得出来的问题,他“这”了好几声,终于道:“唉,所以,不能立女帝嘛!不然,就全乱了套了!” 女帝是坚决不能立的,但是,醇王还是不相信关卓凡会动“这种心思”——这和平素关卓凡给他的印象,相去太远了。 “立女帝,”刘宝第道,“关某人是否有格外的心思,暂且不去他,不过,王爷方才提到的‘专擅’二字,他怎么也逃不掉吧?” “‘专擅’……”醇王的语气,犹疑而困惑,“呃,他现在都‘恭代缮折’了,还能怎么‘专擅’?再者了,就算立了女帝,‘上头’还有两宫皇太后,依旧是一个‘垂帘听政’的格局,较之目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呀?” “嗐,王爷!”刘宝第大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个‘恭代缮折’,不过是因为大行皇帝‘花之喜’,母后皇太后没法子两头照料,才不得不行的权宜之计!照理,大行皇帝既然已经龙驭上宾了,就该恢复之前的听政的格局,可是,你看看,眼下的局面,这个‘权宜之计’,是不是很有些要继续‘权宜’下去的势头呢?” 微微一顿,“单此一点,某人就难逃‘专擅’之嫌!” “呃,目下,‘东边儿’的精神头儿不大好……” “好,那么咱们就拭目以待,看看他到底要‘权宜’到什么时候? 顿了一顿,刘宝第继续道:“再来立了女帝之后的情形——王爷,到时候,‘上头’就没有两宫皇太后了!就不是什么‘垂帘听政’的格局了!” “啊?这……怎么会?” “王爷忘了,”刘宝第似笑非笑的道,“大行皇帝崩逝的当,亲贵重臣聚集军机处,议立嗣皇帝,会议之上,王爷大展伟论,嗯,声成金石,黄钟大吕,振聋发瞶,早已传遍下!” “啊?哪……些话呀?” 刘宝第朗声道:“王爷,‘大行皇帝之崩,到底是因为沾染了什么‘邪毒’,还弄不清楚!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也还是未知之数!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 醇王心中“砰”的一跳:“你是……” “王爷伟论,九鼎之重!”刘宝第双手抱拳,虚虚的一拱,“有王爷这几句话,‘西边儿’非但没有了‘主持议立嗣皇帝’的资格——” 微微一顿,“将来回到北京,‘垂帘听政’,更是没有她的份儿了!” 啊?! 醇王微微张开了嘴巴,心中“怦怦”直跳:真的?我这几句话,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时之间,他好像飘上了云端,御风而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了1 刘宝第微笑道:“王爷似乎还不大相信?咱们还是那句话,‘拭目以待’!” “啊,好,好,拭目以待……” “‘西边儿’既去,”刘宝第笃定的道,“‘上头’,可就只剩下‘东边儿’一个人了。” 醇王想了一想,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东边儿’是老实头,会被人……予取予求?” “正是,王爷睿见!” 刘宝第先赞了醇王一句,然后道:“不过,不止于此!” “哦?还有?……” “总要皇帝尚未成年,”刘宝第道,“皇太后才能够临朝称制、‘垂帘听政’,荣安公主登基之后——” 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 “荣安……还没到十八岁,还不能亲政啊。” “王爷,”刘宝第道,“十八岁,那是男子!女子的‘及笄之年’,可是十五岁!”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七章 皇夫摄政王?皇父摄政王!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最新播报】明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醇王呆了一呆,一对眯缝眼又一次睁大了:“对啊!荣安都已经……出阁了!已经成年了!” 顿了一顿,“就是,她一登基,就可以……亲政了!” “不错!”刘宝第道,“皇帝既然已经亲政,王爷,你,皇太后还可以继续‘垂帘听政’么?” 醇王又呆了一呆,然后一拍大腿:“是不能够了!——先生高明,人所不及!” 他心下大为佩服:这个刘颂宇,果然是“国士”!能够延其为己助,大是幸事!我的眼光……真正是好! 不过,疑惑还是有的:“可是,呃,这么着,‘东边儿’……会乐意? “‘西边儿’若在,”刘宝第道,“一定是不乐意的,不过,‘东边儿’嘛……” 到这儿,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讥嘲的微笑:“心肠既软,人又糊涂,关某人鼓如簧之舌,三绕两绕,也就把她给绕进去了!” 醇王点了点头,道:“先生的是,据我看,‘东边儿’对掌权做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撤帘归政,颐养冲和,保不齐她还更加乐意呢!” “王爷睿见!” 刘宝第这句称赞,倒是真心实意,顿了一顿。继续道:“王爷你想啊。荣安公主虽过了‘及笄之年’。已为人妇,可是,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她亲政之后,一切政务,赏罚黜陟,必然都是出于关某人之手!‘恭代缮折’算什么?到时候,他就是——” 到这儿。又故意停了下来。 醇王不需刘宝第进一步提点了,大声道:“他就是‘摄政’了!” “王爷,”刘宝第一字一顿,“应该是‘摄政王’!” “摄政王?” 醇王心头一颤,真正悚然而惊了! “是!而且——”刘宝第冷冷道,“他这个‘摄政王’,连老睿忠亲王都比不了!老睿忠亲王‘皇父摄政王’的衔头,固然吓人,但到底难脱僭越之嫌,他这个‘皇夫摄政王’。可是名正言顺,谁也不能他僭越!” “皇夫摄政王?” 刘宝第嘿嘿一笑:“王爷。难道不是吗?” “呃……是。” “名衔什么的,”刘宝第道,“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老睿忠亲王这个‘皇父摄政王’,权势再大,世祖终有亲政的一,到时候,老睿忠亲王是交权还是不交权?总不成,做‘皇父摄政王’做一辈子?” 顿了一顿,“老睿忠亲王手上,毕竟只有两白旗,他若没有了大义名分,其余诸旗还肯一直忍气吞声?一时半会儿,也许还压得住场子,可是,难道他真有本事压人家一辈子?——哼,他若真有这个本事,早就自己个儿做皇帝啦!” 这番话,原是十分犯忌的,醇王听在耳中,只觉得惊心动魄,不过,仔细思衬,竟是无可辩驳! “关某人这个‘皇夫摄政王’就不同了,”刘宝第道,“真正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做一辈子!——荣安公主是女子,不亲自处理政务,大伙儿也不会觉得有多么不妥;再者了,荣安公主难道会向自己的老公要权?” 又爆出一个“老公”,不过,此时的醇王,连番震撼之下,对这种俚俗之语,已经没有什么违和之感了。 默然片刻,醇王吐出一口长气,涩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到时候,荣安竟是成了一个扯线木偶……傀儡!” “不错,就是这两个字——傀儡!” 醇王的声音闷闷的:“好处如此之大!怪不得,怪不得,他要立自己的老……” “婆”字没有出来,醇王毕竟是潢贵胄,“老婆”这种俚俗之语,听听可以,从自己的嘴里出来,终究还是“违和”滴。 不过,这句没有完的话,已经代表他接受了刘宝第的判断:第一,“上头”目下的算盘,确实是准备立女帝了;第二,立荣安公主为帝,不是因为在仁、宣一系中选不出嗣皇帝,不得已而为之,而是某人幕后操纵,上下其手,目标,就是那个“皇夫摄政王”。 “他的好处,”刘宝第道,“还不止于此!” 还有? “荣安公主登基,”刘宝第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关某人不仅是‘皇夫摄政王’,将来,还是‘太上皇’!” 醇王浑身一震:“太上皇?” “他未必会居‘太上皇’之名,”刘宝第道,“不过,‘太上皇’之实,却必定是有的!”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登基,将来,‘大行’也好,‘逊位’也罢,承继大位的,不都是他们俩的儿子?如此一来,关某人不就是‘太上皇了’?” 醇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即便自己的儿子到了亲政的年纪,”刘宝第道,“我看,关某人也未必就会交权!到时候,只需把‘皇夫摄政王’改成‘皇父摄政王’就成了——嘿嘿,到时候,咱们大清,可就又出了一个‘皇父摄政王’了!” 顿了一顿,“而且,这个‘皇父摄政王’,可不比老睿忠亲王的‘皇父摄政王’——老睿忠亲王那个,毕竟名不副实,关某人这个,可是如假包换!” 到这儿,刘宝第用右手食指,在桌面上重重一击:“如是,他这个‘义皇帝’、‘假皇帝’,真就可以做一辈子了!” 义皇帝,假皇帝? 醇王浑身一个激灵。 “义皇帝”,是多尔衮。 多尔衮薨后,世祖下诏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是为“成宗义皇帝”,丧礼依帝礼。同时,尊多尔衮正宫元妃博尔济特氏为“义皇后”,祔享太庙。 不过,前无古人的盖世荣衔,不过缓兵慢敌之计,仅仅两个月之后,多尔衮便被夺爵毁墓,黜出玉牒,从云端跌入了泥涂。 “假皇帝”,则是王莽。 平帝驾崩,王莽立年仅两岁的刘婴为太子,呼为“孺子”,史称“孺子婴”。王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改元“居摄”,称“假皇帝”。这个“假”,不是真假之假,而是权假、兼假之假,即“代理”之意。 三年之后,王莽建立新朝,正式篡汉。 醇王心潮起伏,“义皇帝”、“假皇帝”——关逸轩真的会走上这条路吗?刘宝第会不会是在危言耸听? 见东家的脸色,阴晴不定,刘宝第不话了,他端起高脚玻璃杯,慢慢儿的啜着红葡萄酒,表面上风轻云淡,从容不迫,内心却是打鼓的:他的“惊人语”,已经到尽了,如果醇王不动心,或者虽然动心,却下不了行动的决心,他这个幕僚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思前想后,醇王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义皇帝”有可能,“假皇帝”不可能——左看右看,关逸轩都不是那种人啊! 不过,“义皇帝”也是不可以的! 这个下,是太祖、太宗的下,是爱新觉罗氏的下,怎么可以什么都叫一个外姓人一个人了算?大政国计,就不亲贵们都有一份儿,至少,近支亲贵该有一份儿吧? 近支亲贵……舍我其谁? 真的是降大任于我啊! 我要替祖宗、替社稷、替朝廷,看好门、把好关!绝不能叫人动摇了大清的国本,扰乱了大清的下! 另外,这也是为关逸轩好! 多尔衮什么下场?前车之鉴,覆辙不远!真走上了这条路,最终的下场,就是撞得粉身碎骨啊!君子爱人以德,就算仅仅作为朋友,也不能眼看着他这么一路滑下去! 嗯,用今的话,就是不能眼看着关某人“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 “女帝绝不可立!”醇王终于开口了,语气阴冷而决绝,“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因应?请先生教我!”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点开始每个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八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刘宝第精神大振,放下了玻璃杯,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道:“第一,宝竹坡的折子,不能留中,不但要驳,且要痛驳!” “是!不但要驳,且要痛驳!呃,请问先生,如何……痛驳?” “这就要靠王爷了——”刘宝第道,“面争于母后皇太后,晓以大义,剖析厉害,母后皇太后被人绕了进去,咱们得把她拉出来!” “这……”醇王微微踌躇,“上一次我和她,呃,已经吵过了一架……” 想到上一次“闯殿”的情形,醇王不由就微微气馁。△↗, “王爷为的是大清的千秋万代!”刘宝第郑重道,“王爷高瞻远瞩,首倡立嗣皇帝之议,如果当初‘上头’听了王爷的话,及早绸缪,预为之备,哪里会有今手忙脚乱、为人所乘的尴尬局面?” 到这儿,顿了一顿,“上一次,王爷不计自身荣辱利害,面争于母后皇太后,王爷直声,已震下!士林翘首,朝野仰望!如今的情势,更是只有王爷,才可以一言出而九鼎安!” “直声震下”? “士林翘首,朝野仰望”? “一言出而九鼎安”? 醇王被刘宝第捧得晕晕乎乎的,他心头火热,一拍大腿,道:“好!我就再‘闯’一次殿!” 叹了口气:“不过,唉,我是怕她又哭鼻子!传了出去,好像我多……呃……多什么似的……” 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措辞了。 刘宝第微微一笑。道:“王爷之虑。也有道理。这个,民间有‘踹寡妇门’之,如果又把‘上头’逼哭了,倒好像咱们欺人太甚了。” “踹……寡妇门?” 这个法,成长于红墙朱门之后的醇王,却是从来没有听过。 “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民间谓之‘四大缺德’。” 醇王哑然。 这个刘颂宇。满口“之乎者也”的同时,动不动就跳出一两个极其俚俗的词儿,这可有点儿…… 这也罢了,可是,我面争于母后皇太后,不论是为了议立嗣皇帝,还是为了痛驳宝竹坡的谬论,都是为下请命,为社稷请命,呃。“踹寡妇门”?这未免……太过拟于不伦了吧? 还什么“挖绝户坟”、“吃月子奶”…… 醇王的心思,刘宝第并不晓得。自顾自的了下去:“既如此,咱们就‘先礼后兵’!先上一个折子,就……嗯,宝某人‘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流毒于外,眼下……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这个,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臣恐……下解体,国亡无日!” 这倒是“正论”,醇王精神一振,回过神儿来,赞道:“好!寥寥数语,便听出一篇大文章了!那么,这个折子,就奉烦先生的如椽大笔了!” 刘宝第心中得意,道:“不敢,原是分内之事。” “不过,”醇王又有点儿犹疑了,“如果我这个折子,也给……‘淹’了呢?” “王爷的折子,‘上头’也敢‘淹’了?……呃,不至于吧?” 醇王摇了摇头:“不好。” 当年,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开去一切差使,赶回府邸,“闭门读书”。文祥、宝鋆、曹毓瑛,联络惇王、醇王,上折子为恭王话。 那一次,两宫皇太后倒是把两位王爷的折子都发了下来,没有“留中”,可是,慈禧却加了这么一句:“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儿个他上折子给六爷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有了这句话,折子写的再好,也是一钱不值了。 于是倭仁就,这两个折子,皆可“置而不议”。 于是,惇王、醇王的折子,就真的“置而不议”了。 这比“留中”还打脸,还叫人难堪。 “留中”不代表你的折子没有价值,有时候,就是因为太有价值了,以致暂时无法处置,所以不得不“留中”。譬如,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就是这种情况。 可发了下来,却得到一个“置而不议”的待遇,即是,这份折子,毫无价值,根本不值得讨论。 这叫上折子的人的脸,往哪里搁啊? 醇王气得要死,他其实是被惇王连累了,于是更加不服。醇王没法子发作两位嫂子,便********的找倭仁的麻烦,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上折弹劾倭仁,结果被慈禧骂“瞎胡闹”,弹劾倭老夫子的折子,自然不出意料的“淹”掉了。 醇王将这段公案简略了,然后皱了皱眉,道:“‘上头’若故技重施,如之奈何?” “这个嘛……” 刘宝第冷冷一笑,道:“‘礼’既然‘礼’过了,‘上头’若不受这份礼,咱们就只好‘兵’了!” “兵”? 醇王吓了一跳:你不会要我—— 自然不会的。 “王爷是御前大臣,”刘宝第道,“只要‘上头’在养心殿,随时都可觐见,连牌子都不必递的!王爷尽可带上‘折底’,当面念给‘上头’听!” 顿了一顿,“然后,告诉‘上头’,如果朝廷不肯下旨‘痛驳’宝竹坡,那么,咱们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 “学宝竹坡,传遍‘折底’于都门,叫下人来评这个理!” 哦,原来是这么个“兵”法。 醇王默谋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如此一来,‘上头’就没有法子再装傻了!“ “是!” 顿了一顿,刘宝第道,“除此之外,亦俾下人知晓,维护正统,巩固国本,有王爷做主心骨、顶梁柱!如此一来,王爷一言一行,下之士必翘首跂踵,王爷登高振臂,贞士正人,无分朝野,自然一呼百应,惟太平湖马首是瞻了!” 这段话的意思是,除了影响、引导、控制舆论之外,醇王还可以借此把追随者聚拢到自己的身边,建立自己的“班底”。 醇王听得心潮澎湃,不过,刘宝第要他借此建立自己“班底”的意思,他并没有真正领会,他只觉得,“下之士翘首跂踵”,“登高振臂”,“贞士正人,无分朝野,一呼百应”——真正是过瘾的不得了! 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乾清宫内奏事处,醇王两番“故作惊人语”,都是要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以期引领风潮,可惜,两次都被恭王压了下去,这一次,六哥再也碍不了我的事儿了吧? 醇王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番景象:赞誉如潮水般涌来,朝臣士子,奔走门下,自己呢,自然不以王爵傲人,礼贤下士,就算对“白衣卿相”,也是雍容揖让。 哈,这般动人景象,单是想一想,就叫人醺然欲醉了! “好,好,就依先生之言!” “此其一。”刘宝第伸出两根手指,得意洋洋地晃了一晃,“其二,咱们既不能、也不必单打独斗,宗室里、言路上,都要找人出来话。” 顿了一顿,“宝竹坡这个折子,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因为他既是讲官、又是宗室?咱们——还是那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 “先宗室——六爷暂且不去他了,八爷、九爷两位,王爷应以长兄的身份,叫他们出来话!” “八爷”是钟王,“九爷”是孚王。 呃…… 谈到具体行动,醇王又犹豫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八弟、九弟面前,自己可没有六哥那份一不二的权威。 “老九还没有成年,”醇王迟疑的道,“话没有分量,也未必肯什么话;至于老八——” 到这儿,醇王微微苦笑了一下:“先生有所不知,他和关逸轩两个,一向走得很近,这个事儿,要他出头反对关逸轩,只怕……” 滞了一滞,“呃,只怕有点儿……‘与虎谋皮’了。” 刘宝第一愣:钟王和关某人“一向走得很近”?这个,我倒是不晓得。 “那——远支宗室呢?” “远支那边,”醇王道,“我是想过的——只怕更难!先生你想,仁、宣一系,选不出嗣皇帝了,如果不立女帝,这个嗣皇帝,自然就得求之于远支,由远支来出头反对立女帝,岂非……瓜田李下?” 顿了一顿,“不论哪一支的人出头,‘那边儿’的人,如宝廷之流,只消一句:怎么,是你自个儿想当皇帝呢?还是想你们家的哪个人当皇帝啊?——先生你想,这句话问了出来,叫人怎么回答?” 刘宝第大大一愣:这个……我倒是真没有想过。 咦,这位糊涂东家,脑子怎么突然间好用了? “还有,”醇王道,“放在以前,远支亲贵,是没有资格参与议立嗣皇帝的,这一次是关逸轩的主张,把他们都叫了过来……呃,我瞅着他们,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呃,在这儿事儿上,叫他们出头反对关逸轩,只怕……” 咦,咦,咦,这个东家,真的变聪明了! 什么情况?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一九章 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 东家这种生物,太蠢笨了固然不行,如是,作为幕僚,是要吐血的;可是,太聪明了,也不好——如是,怎么显得出作为幕僚的俺的本事呢? 不过,一俟被人指出了谬误,或者,眼下的问题自己解决不了,刘宝第自有应对的诀窍,那就是先捧东家一句,然后立即转移话题。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宗室方面……尽可从长计议,何况,王爷为宣宗亲子,国家郡王,已经是宗室之望了!嗯,眼下当务之急,是言路!只要言路上有人肯出头,和王爷桴鼓相应,这个气势,就足以压倒宝竹坡了!” “宗室之望”,意思是,您身份贵重,自己个儿就可以代表整个宗室了,宗室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帮腔,无关大局。 不过,以二打一,“压倒”一,倒也不错。 不过,醇王还是犹疑的:“言路……有人肯出头吗?现今的言路,可不比从前了!打为大行皇帝开‘洋务、兵事’的功课上头,‘上头’就开始压制言路了,经‘铁路大辩论’一役,言路的气势,愈加之低了……” 顿了一顿,“‘上头’又恢复了京官的全俸,又叫‘宗室银行’替京官放贷……” “总之是……软硬兼施!”醇王叹了口气,“现在的言路,都学会看‘上头’的脸色了!唉,倭艮峰若还在,大约还好些……呃,其实,就算倭艮峰还在,也未必就能怎么样……到了后来,倭艮峰其实也不大话了!” 这番话,虽然略嫌表述混乱,但基本理路却是清楚的,刘宝第心里愈加嘀咕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俺已经准备好了杀手锏。 “王爷的不错——” 微微一顿。“不过,不晓得王爷留意过没有?这些‘软硬兼施’,都是出自关某人之手!有人为掌控言路,处心积虑,绸缪已久!哼哼,所为何来?真正是……其心可诛!” 醇王一震:“你是,打为大行皇帝开‘洋务、兵事’的功课上头。‘他’就有了……立女帝的想头?” 刘宝第“哼”了一声,道:“王爷以为呢?” 醇王心中不以为然:那个时候。“大行皇帝”还好好儿的,怎么都冒不出立女帝的念头啊?硬要这么,未免就欲加之罪了。 刘宝第看醇王的脸色,心知东家不以自己的看法为然,及时改口:“我并非‘他’打为大行皇帝开‘洋务、兵事’的功课上头,就有了立女帝的想头,而是……嗯,这个,上位者。本应……闻过则喜,从谏如流,‘他’呢,如此这般,摆弄言路,这个……摆明了是要走专擅的路子嘛!” 顿了一顿,继续道:“请王爷留意。有时候,有些念头,初初的时候,确实是没有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权,也就生不出这样的念头;可是。专擅到了一定的火候,有些念头,自然而然的,就冒了出来了——为人臣者,权力愈来愈大,不受节制,总有一。会生出为人臣者不该有的念头!” 醇王悚然: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操、莽,”刘宝第冷冷一笑,“自古权臣,始国家砥柱,终谋朝篡位,哼哼,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醇王浑身一震。 仔细想去……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先生所言甚是!”醇王满脸的忧心忡忡,“这个事儿,翰詹科道,确实不能一默无言!可是……” “请王爷安心,”刘宝第朗声道,“国家养士两百年,忠臣义士,在在不绝!岂是关某人几番疾言厉色,就都能吓唬得住了?又岂是关某人一点恩惠,就都能够收买的了的?下人悠悠之口,哼,岂是关某人一个人堵塞得了的?” 这番话,气势磅礴,醇王大受鼓舞,欣然道:“正是!先生必有以教我!请!” “我有一位同乡,”刘宝第道,“原在吏部做郎中,刚刚考取了御史,此君忠肝义胆,侠骨柔肠,真正叫‘国士无双’!他亦甚不以宝竹坡之举为然,若动以大义,他是一定肯上折子、谏阻立女帝的。” “哦?竟然有这般人物?”醇王大为兴奋,“请教贵同乡的台甫?” “姓吴,名可读,字柳堂,号冶樵,和我一样,都是甘肃兰州人氏。” “吴柳堂,吴可读……”醇王沉吟道,“这个名字,我似乎是有一点儿印象的……” 突然,醇王失声道:“哎哟,那不是‘吴大嫖’吗?” 话一出口,自知不妥,立即涨红了脸,连连致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个……呃,齐东野语,未足为凭!未足为凭!是我荒唐了!是我荒唐了!” 刘宝第却毫不在意,坦然道:“‘吴大嫖’这个外号,没有冤枉吴柳堂。不过,王爷,若没有这个外号,吴柳堂也未必就肯出这个头,犯颜直谏,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呃,这……怎么呢?” “王爷晓不晓得,吴柳堂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隐约有所闻,”醇王迟疑的道,“不过,未知端详。似乎是,当年……吴柳堂进京赶考,在韩家潭的‘清吟班’……呃,颇做流连?” 刘宝第“呵呵”一笑,道:“王爷太替吴柳堂留面子了,什么‘颇做流连’?简直就是一头扎进了温柔乡中,不可自拔,几乎就把红粉窟,变成了英雄冢!” 顿了一顿,“就为他贪恋佳人,不能专心用功,因此屡试不第。师长同乡,见他愈闹愈不像话,不能不出面干涉,将他从韩家潭的‘清吟班’逼了出来,搬进了广渠门外的‘九大圣庙’——那是我们关中会馆的公产,因为位处外城之外,地方清净,无红尘纷扰,无翠袖移志,便于用功。” “这样……很好啊。” 刘宝第“哼”了一声,道:“王爷不晓得他!只不过在‘九大圣庙’住了三、五,便相思难耐,又自行又搬回了韩家潭!” “啊?” “这下子,”刘宝第道,“可把大伙儿气坏了,警告他,如果不搬回‘九大圣庙’,公中就断绝对他的资助!他却不以为意,,我就算到大街上去卖文打卦,也不见得就饿死了!” 醇王微微摇了摇头:“这位吴柳堂,还真是……” “大伙儿没有法子,最后,只好使出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找到了吴柳堂那个相好的姑娘,叫做‘云儿’的,晓以利害。” “这位‘云儿’,”刘宝第叹了口气,“倒是个懂道理的,她对吴柳堂扳起脸来,,我爱的,是你吴某人的才,不是你在烟花巷里空掷流光,你若不能够金殿传胪,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哦……那,吴柳堂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只好搬回‘九大圣庙’,发愤用功了!” 到这儿,刘宝第笑了一笑,道:“彼时,正好‘四大徽班’的‘四喜班’,重新由余三胜掌班,努力振作,于是就有人写了一副对子,叫做‘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吴大嫖再入九庙’。” 醇王“哈哈”一笑:“这副对子,倒是工整,只是未免……太损了些!” “损是损,”刘宝第道,“不过,对吴柳堂来,倒是好事!佳人正言相弹,外人谑语相讥,两重刺激之下,他愈加发愤了!第二年,嗯,道光三十年庚戌科春闱,吴柳堂终于金榜题名了!” “啊……”醇王赞叹着道,“这,倒算是一段风尘佳话呢!” “王爷的不错,”刘宝第却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啊——” 微微一顿,“吴柳堂兴冲冲的去找云儿,谁知,等着他的竟是噩耗!上一年冬,云儿得了绞肠痧,没挺过来,香消玉殒了!” “啊?!”醇王不由失声,“唉,可惜,可惜!” 刘宝第又叹了口气,道:“吴柳堂大哭了一场,又大病了一场,几乎也没有挺过来!唉!”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王爷”,刘宝第道,“吴柳堂流连烟花巷,非肌肤烂淫之行,他眷顾的,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云儿,他是把这个女人,当做了真正的风尘知己!” 顿了一顿,“吴柳堂此人,至情至性,认定了的人,认定了的理,九牛不回!他钟情烟花女子,以致荒废举业,看似荒唐不经,可是,王爷,我句实在话,如果换一个循规蹈矩的谨饬君子,未必就敢、未必就肯,逆龙鳞、劾权臣!” “这……也是!” 微微一顿,醇王道:“怪不得先生方才,‘若没有这个外号,吴柳堂也未必就肯出这个头,犯颜直谏,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先生之言,深得吾心!” 顿了一顿,“先生和吴柳堂,是……至交?” 刘宝第微微一笑,“吴柳堂从‘九大圣庙’搬回云儿的香巢之时,关中诸公,不是公议要断了他的资助么?那个时候,我也在北京,手头虽然不宽裕,却资助了他几两银子。” 这个交情不得了!“雪中送炭”什么的,已不足以形容了,吴可读感激刘宝第的,绝不仅仅是那“几两银子”,而是“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的相知!这真正是刎颈过命的交情! 醇王兴奋的道:“好,那么,就全拜托先生了!”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二零章 山人自有妙计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刘宝第昂然道:“宝第绝不负王爷厚望!” “好,好!我之有先生,犹鱼之有水也,幸甚,幸甚!” 嘿嘿,这句话,若被第三人听到,一定会大感违和——咦,哪位是刘玄德,哪位又是诸葛孔明啊?可是,醇王脱口而出,自己固然没有任何不妥的感觉,素以屠龙之术自负的刘宝第听在耳中,更是心头一跳,眼睛一亮。???` “不过,”醇王沉吟道,“先生方才的……呃,‘逆龙鳞、劾权臣’六字,善则善矣,只是……” 刘宝第十分见机,道:“王爷的的意思,是不是……‘龙鳞’可‘逆’,‘权臣’……暂时不必‘劾’?” “是,是!”醇王微微松了口气,“我和关逸轩两个,平素处的……其实不错,还是要……呃,留一线日后相见的余地的。” “王爷的是,”刘宝第道,“倘若‘那边儿’知难而退,甚或……幡然悔悟,改弦更张——总之,只要关某人肯回归正途,咱们也就不必逼得太紧了!” 顿了一顿,“王爷放心,这份奏折,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嘿嘿,先生的大笔,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全拜托先生了!” “王爷信任之专,宝第铭感五腑!”刘宝第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王爷特达之知!”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和前边儿的“我之有先生。??`犹鱼之有水”颇做呼应。“特达之知”。更是多用于君主对臣子的知遇,醇王晕乎乎的,连:“言重,言重!” 事实上,“不必逼得太紧”,真正的原因,是目下的“上头”,只有母后皇太后。这条“龙”的麟,其实十分之软,怎么“逆”都是无妨的;可是,“权臣”的拳头,却是很硬的,“劾”起来,就要非常心。 别看有时候醇王的脑筋不大够用,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也会本能的避重就轻,柿子先挑软的捏滴。 两个人又喝了一杯酒。醇王沉吟道:“我有一个想头,不晓得先生以为如何?” “请王爷示下。” “先生过。”醇王道,“若是‘西边儿’在,不会乐意立荣安为帝——荣安一登基便亲政,两宫皇太后可就得‘撤帘’了。就是,‘西边儿’若在,关逸轩断难遂己之志!呃,可是……” 顿了一顿,“我在亲贵重臣‘议立嗣皇帝’的会议上,关于大行皇帝的‘邪毒’……呃,了那样一番话,这个,‘西边儿’威权大损,就算回京,只怕亦难再行‘垂帘听政’之事,我想,这个……” 醇王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不过,刘宝第听懂了。 他微微一笑,道:“王爷的意思是,打到昨日之我,为‘西边儿’洗刷,然后和‘西边儿’联手,对付关逸轩?” 醇王脸上微微一红:“也不能打倒昨日之我……” 刘宝第摇了摇头,道:“王爷,我的话直,你别见怪。?” “啊?不会,不会!有什么话,先生尽管!” “咱们如果真这么做了,”刘宝第庄容道,“且不朝野上下,会不会有人目王爷出尔反尔,以致害损王爷的盛誉;也不咱们是不是真能替‘西边儿’洗刷干净——这个事儿,朝野坊间,谣传纷啄,诡异难明,咱们手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 “呃,也是……” “还有,”刘宝第道,“津那边儿的情形,咱们两眼一抹黑;反过来也是一样——津那边儿,也不晓得知不知道北京这边儿的情形?甚至,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的消息,‘西边儿’到底收到了没有?”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些,全在关某人一人掌握之中!咱们和‘西边儿’,彼此根本不能联络,谈何‘联手’?” “呃,是……” “何况,”刘宝第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疏不间亲!” 微微一顿,“这四个字,我的并不十分准确,其实,要论‘亲’,七福晋是‘西边儿’的胞妹,王爷和‘西边儿’,才是正经的亲戚。可是,王爷有什么不明白的?以‘西边儿’和关某人的目下的关系——” 到这儿,冷冷一笑:“就是她自己个儿的娘老子,大约也亲不过姓关的去的!” 醇王默然。 慈禧和关卓凡的暧昧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过,可是,醇王此人,本性还是忠厚的,内心深处,既不愿意相信真有此事,别人也就不敢在他这儿深谈此事,刘宝第这种尖锐刻薄的口吻,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最关键的是,”刘宝第道,“‘西边儿’下来,对王爷,只有好处——而且是大大的好处,没有坏处!” “哦?”醇王精神一振,“这……请道其详!” “道理其实很简单,”刘宝第道,“‘西边儿’若还在‘上头’,只会信用轩邸一人,什么时候轮得到王爷出头?” 这倒是实情,而且,原因也不止于慈禧“只会信用轩邸一人”。 慈禧对醇王这个叔子兼妹夫,一向是看不起的,慈安还肯和这个叔子敷衍,慈禧连敷衍都不肯敷衍,有时候训起醇王来,因为有一层“妹夫”的因素在,更拿他当“自己人”,因此也就更加的不客气,那个态度,同恭王训斥弟弟,也差不了多少。 若指着慈禧延醇王入中枢,确实是……呃,不大容易的。 “‘西边儿’若下来,”刘宝第继续侃侃而谈,“‘上头’就只剩‘东边儿’一个人了,‘东边儿’自然也是信用关某人的,可是,嘿嘿,同‘西边儿’的情形,毕竟不同!” 嘿嘿,刘宝第、醇王都不晓得的是,现在,这个“情形”,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还有,”刘宝第道,‘东边儿’是没有本事自己个儿处理政事的,必定都得托付给枢府,则中枢必然权重——“ 顿了一顿,“仁、宣一系,既然选不出嗣皇帝了,那么,就得求之于‘远支’,王爷想,‘远支’的做了皇帝,仁、宣一系之中,若没有人入直中枢,像话吗?” 到这儿,醇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先生高见,先生高见!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皇帝你来做,权力我来抓,这样,才能够在“近支”、“远支”之间,形成平衡。 更何况国家大政的重心,从“上头”下移倒了枢府,枢府里面,更加需要有“近支”的代表,这样,才能够既保证“近支”的权益,同时保证不会有人“专擅”。 那么,谁是代表“近支”进入中枢的最合适的人选呢? 还用! 真正是舍我其谁? 醇王心头火热。 “王爷不过是担心咱们的力量不够,”刘宝第道,“单靠两份折子,不足以打消关某人的妄想——” 到这儿,他狡黠的一笑,道:“其实,王爷上折也好、面争也罢,还有吴柳堂上折子,咱们种种预备,对于‘那边儿’,都算‘先礼后兵’——事实上,原本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只是以王爷的身份,不好‘不教而诛’罢了。” 又是“先礼后兵”,又是“不教而诛”,醇王心中一跳:难不成你想—— 应该……不至于吧? “先生的意思是……” “我有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刘宝第道,“王爷只要一开口,就能将姓那关的牢牢摁住,叫他再也动弹不得——我是,‘那边儿’立即就得偃旗息鼓,再也不能提‘立女帝’三字了!” “哦?”醇王眼睛一亮,“何计?请先生赐教!”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二一章 有人釜底抽薪,有人添柴加薪 “王爷,”刘宝第道,“假若载澄或是载滢,被立为嗣皇帝,则作为嗣皇帝‘本生父’的恭邸,将会如何啊?” 的是关逸轩立女帝的事儿,怎么突然间转到恭王那儿去了? 醇王怔了一怔,迟疑的道:“先生的意思是……” “恭亲王‘退归藩邸’,”刘宝第道,“政事是不能再过问的了,可是,其他方面,并不受影响,宗室、朝臣、友朋之间,彼此往来,以及庆吉祭祀、曲礼宴飨,一如平常。 ” 顿了一顿,“若出了什么大的状况,譬如,为大行皇帝的花‘叩喜’,大行皇帝病危,御榻之前,亲承末命,以及议立嗣皇帝,这些事情,不但都少不得他,而且,以其近支宗室之长的身份,排位还得排在前面,甚至……主持其事。” 醇王微微皱了皱眉:刘宝第口中的“主持其事”,指的自然是恭王奉旨和关卓凡共同主持“议立嗣皇帝”,这是醇王很不爽的一件事——他一直认为,六哥的这个差使,应该落在自己身上才对。 不过,刘宝第只是在陈述事实,恭王“近支宗室之长的身份”,更加是事实,醇王也不能有什么异议。 刘宝第不晓得醇王微妙的心思,自顾自的下去,“可是,若载澄或是载滢被立为嗣皇帝,王爷请想一想,恭邸还能够如眼下这般——” 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 醇王反应过来了:“啊,那是不能够了!” 如果载澄或是载滢,被立为嗣皇帝,则作为嗣皇帝的“本生父”,恭王一定会被严格要求,同朝政保持绝对的距离。政治——不论以任何形式——他都是不能再碰一指头的了。 就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也会被加以严格的限制,宗室之外的朝臣,原则上。都不能再往来了,包括宝鋆、文祥这样的至交。 到时候,虽然名义上,恭王依然拥有行动的自由。但真实的处境,几乎形同软禁,就算跑到香山碧云寺一类的地方“隐居”,跟着“伺候”他的,也不会只有恭王府的护卫。其中,一定会有“上头”指派的大内侍卫。 非但如此,就是正常的典礼、祭祀,恭王都无法参与。别的不,礼仪就是个麻烦事儿,看着他对着亲生儿子磕头,谁都会觉得别扭——包括他自己。 “上头”的种种要求和措施,都会光明正大的施行,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甚至也不会有人暗自不服。因为,这是“宗”入继“大宗”,防止皇帝的“本生父”“乱政”的标准套路,换了谁都一样——谁叫你儿子做了皇帝呢? 这个情况,理论上来,将终恭王之一生,即便他的皇帝儿子亲政之后,也会如此。除非,到时候皇帝儿子有意放水,甚至重新启用自己的生父。 “差使……不论什么样的差使。”醇王沉吟道,“六哥都是不能再办的了,朝廷的庆典祭礼,也是不能够再参加的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大约……呃,连紫禁城都是不好再进的了……” 顿了一顿,疑惑的看着刘宝第:“不过……” 不过,这跟关逸轩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醇王迷茫的样子,刘宝第心里暗暗苦笑:这位东家的脑袋瓜。转得还真是慢…… 腹诽尽管腹诽,面上依旧从容:“王爷,儿子做了皇帝,当爹的不但要‘退’,而且要‘隐’,那么,老婆做了皇帝,老公又该如何呢?” 醇王怔了一怔,随即嘴巴微微张开,同时,眼睛也睁大了。 过了片刻,他猛的一拍大腿:“妙,妙,妙!先生高明!先生高明!真正是……真正是……呃,真正是……” 呃,真正是啥呢? 刘宝第矜持的一笑,道:“假若,咱们的折子上了,面争呢,也争过了,‘那边儿’却鬼迷心窍,始终不悟,那么,好罢!‘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就请‘那边儿’见一见黄河,撞一撞南墙!” 微微一顿,“到时候,王爷只消把这一条搬了出来,‘上头’和关某人,还能些什么?那荣安公主,嘿嘿,也只好在她理藩院后胡同的公主府里,乖乖的做她的固伦公主和亲王福晋了!” “正是!正是!正是!” 了三个“正是”,醇王总算想出来“先生真正是啥”了:“先生真正是……诸葛重生,卧龙再世!” 罢,站起身来,走出箑亭,向下面高声喊道:“来人啊,将那坛五十年的女儿红刨了出来!” 回转进亭,含笑道:“晓得先生海量,今儿个,我陪先生一醉方休!” * * 就在醇王和刘宝第“一醉方休”的时候,翰林院庶吉士鲍湛霖的一份折子,递进了宫里,题目是“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 这份折子没有“留中”,第二一早,便发了下来。 几位军机大臣,文祥是第一个到达军机处的,因此他是第一个看到这份折子的——当然,不算关卓凡。“黄白折”制度之下,折子一式两份,轩亲王下值后,白折子直接送朝内北街,因此,关卓凡昨晚上便“恭代缮折”了。 一看到题目,文祥的脑子里便轻轻的“嗡”了一下:什么意思? 打开折子,屏住呼吸,细细阅看。 鲍湛霖,他十分担忧,若“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继统之后,会有妄图悻进的人,如前明张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颜”,“阿世媚上”,“迷惑圣意”,最终,“改易成议”,“祸乱统绪”,“动摇国本”。 既然提到了“张璁、桂萼”,“弊曷胜言”的最主要的证据,就是前明的“大礼议”。 关于这场“大礼议”,鲍湛霖着重突出了以下两点: 一,两百余朝臣跪在左顺门前,从早至午,“撼门大哭,声震阙庭”。明世宗命“引礼监谕退,再谕退”,但是,群臣“仍不起”,并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 世宗终于震怒,令锦衣卫将两百余朝臣全部逮捕,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诏狱,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 八日之后,世宗下旨,“哭门”的官员,四品以上停俸,五品以下拉到左顺门前廷杖。最终受杖的超过一百八十人,并不止于下狱的一百三十四人,其中,杖死者十六人。 二,鲍湛霖引用了彼时的礼部尚书席书领衔,张璁、桂萼列名的一份奏疏里的一段话:“孝宗皇帝伯也,宜称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伯母也,宜称皇伯母。献皇帝父也,宜称皇考。章圣皇太后母也,宜称圣母。武宗乃称皇兄,庄肃皇后宜称皇嫂。” 然后一一解释: 宪宗生孝宗和兴献王。孝宗生武宗,兴献王生世宗。武宗无嗣,以世宗入继大统。 昭圣皇太后姓张,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庄肃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献皇帝”就是兴献王,“章圣皇太后”是兴献王的王妃,世宗的生母,姓蒋。儿子做了皇帝,位子坐稳了,翅膀硬了,“推翻成议”,“追尊所生”,老爹也就做了皇帝;老妈呢,自然就做了皇太后啦。 迎立世宗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局面。那个时候,的好好儿的,既继统,也承嗣,就是,世宗要拿“皇伯考”孝宗当“皇考”,给孝宗当儿子;拿自己的“本生父”兴献王当“皇叔考”,拿自己的“本生母”蒋氏当“皇叔母”。 可是,唉,架不住人家“位子坐稳了,翅膀硬了”呀。 于是,“皇考”变回了“皇伯考”,“皇叔考”变成了“皇考”,“皇叔母”变成了“皇太后”。 夹在里面的,是十六位被活活杖死的朝廷大臣。 然后,如果放到本朝,放到目下,按席书、张璁、桂萼等人的要求,就会演变成以下这个局面: 嗣皇帝的“皇考”,就不是文宗显皇帝了,而是人自己个儿的“本生父”了;文宗显皇帝呢,就变成了“皇伯考”啦。 “承嗣”神马的,提都不要再提啦。 “圣母皇太后”这顶帽子呢,就得从目下在津的那位慈禧皇太后头上摘下来,戴到人家嗣皇帝的“本生母”头上啦。 至于您这位“母后皇太后”呢,嗣皇帝就不再喊您“皇额娘”了,而是改口喊“皇伯母”啦。您“母后皇太后”的帽子,还能不能戴,还能戴多久,俺也不晓得,不过,俺估计啊,这顶帽子上边儿,“皇太后”三个字,也许还能留着,“母后”两个字嘛,十有**,得换一换喽。 连您这位“母后皇太后”都由“皇额娘”变成了“皇伯母”,津那位“圣母皇太后”就更加不必了,搞不好,人家嗣皇帝连“伯母”两个字都不肯喊呢——凭什么呀,您又没有做过俺“皇伯考”的皇后! 文祥的太阳**“突突”直跳,昏眩一阵又一阵袭来。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二二章 死穴! 鲍湛霖“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通篇没有提到一个“荣安公主”,也没有提到“立‘女’帝”三个字,但其杀伤力,实在十倍于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 不过,如果没有宝廷的折子在前,鲍湛霖的这个折子,就会显得莫名其妙:“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是自然的,可是,文宗显皇帝血嗣已绝,不立宗,就没有皇帝可立,你扯什么“弊曷胜言”,那不是纯属废话吗? 但宝廷“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论”在前,鲍湛霖的言下之意,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既然“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那么,唯一的除弊之道,就是立荣安公主为帝!就是,宁肯立‘女’帝,也不能立宗! “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自不待言,问题是,立‘女’帝,一般的是“弊曷胜言”,至于哪个的“弊”更大些,这真的是一个屁股坐在哪边儿的问题了。 [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更新好快。 鲍湛霖的折子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的屁股,完完全全和目下“垂帘听政”的两宫皇太后坐在了一起,同时,也和宾的文宗显皇帝坐在了一起。 文祥完全能够想象,两百余朝臣“撼‘门’大哭,声震阙庭”的景象,对母后皇太后会造成何等巨大的心理冲击。 更何况,里面还躺着十六具血‘肉’模糊的朝廷大臣的尸体! 文祥清楚的记得,恭王和慈禧,决定杀肃顺、载垣、端华的时候,慈安惊呼一声:“啊,还要杀人啊?” 她‘花’容惨淡的样子,文祥迄今历历在目。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鲍湛霖*‘裸’的威胁:如果立宗,津的那位。十成十做不成“圣母皇太后”了;你呢,十有*。做不成“母后皇太后”了;你们的老公,以后,就没有人上香祭祀了;你们那个刚刚挂掉的儿子,就更加是孤魂野鬼一只啦! 好吧,立宗,还是立‘女’帝,你们俩自个儿看着办吧! 最要命的是,鲍湛霖的威胁。竟是无可辩驳。 亲贵重臣会议嗣皇帝人选的时候,文祥、曹毓瑛、许庚身三位军机大臣,曾先后就如何保证“帝系不坠,统绪不‘乱’”发言。 文祥,“‘嗣皇帝’之所以为‘嗣皇帝’,既要继统,亦要承嗣,这一点,必须先行明确下来,庶几帝系不坠。统绪不‘乱’。” 曹毓瑛,“嗣皇帝必须承嗣,这一层。必须叙进遗诏里面,昭告下。” 许庚身,“嗣皇帝‘承嗣’一节,非但要叙进遗诏里,也要叙进新君登基的诏书里,明示下,千秋万世,不易不替。” 他们三人的建言,都是吸取前明“大礼议”的教训。防止出现类似“大礼议”的麻烦,可是。这些建议,这些措施。在鲍湛霖的折子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两道诏书,就能保证嗣皇帝不改主意了?明世宗继位的时候,关于认谁做老爸的的诏书,难道颁发得还不够多吗? 到皇帝亲政了,翅膀硬了,他若真要食言而‘肥’,谁拦得住? 前明数百朝臣拢在一起,付出十六条‘性’命的代价,依旧拦不住! 本朝呢? 本朝的大臣,在这种事情上,是肯定不会有前明朝臣的那个劲头的——恐怕,连一半儿都没有吧。 唯一能保证嗣皇帝不改主意的法子,就是两宫皇太后垂一辈子的帘,嗣皇帝做一辈子的傀儡。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文祥苦笑。 其实,就算这样,也还是保证不了啊——两宫皇太后的年纪,比嗣皇帝的年纪,必定要大得多,要是她们“走”在嗣皇帝的前边儿呢? 就算她们“走”在嗣皇帝的后边儿——嗣皇帝还有自己的儿子呀,这位新皇帝,终有‘成’人的一,终有亲政的一,到时候,他如果不想认文宗做自己的祖父了呢? 难道,两宫皇太后可以长生不老? 文祥长叹一声。 鲍湛霖的折子,真正是拿住了两宫皇太后的死‘穴’! 文祥心‘乱’如麻。 张璁、桂萼这两个‘混’蛋!真正是……遗毒三百年! 唉,算了,批评前人,纯属发泄怨气,于今事一无补益,折子既然发了下来,军机“叫起”的时候,必定就是要议的了,自己……该持何种立场呢? 心里一片茫然。 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嗣皇帝的人选难产,文祥眼见僵局形成,已经做好了在“远支”中挑选嗣皇帝的心理准备。 当然,是“远支”,其实还得先在“钦定字辈”中、也就是在圣祖一系之内挑选,理论上来,圣祖一系之内,依然可以算是“近支”的。 文祥将仁宣一系之外、圣祖一系之内的年幼的“载”字辈,都找了出来——年长的不必考虑,文祥心知肚明,“上头”不可能“国赖长君”的。然后,体格、品行、智识、家世,一一胪列,一个一个的分析、判断,看一看,哪一个是最适合做嗣皇帝的? 就在文祥勤勤恳恳的做着功课的时候,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爆了出来,他立马就‘蒙’圈了。 文祥自然是不赞成立‘女’帝的。不过,他眼界开阔,并不以为西洋的“文明”,中国就一定不可以借鉴。实际上,不需要宝廷在折子里啰嗦,英吉利、西班牙等国,‘女’王继统、当国的情形,他都是清清楚楚的。 可是——拿现在的话,步子太大,是要扯着蛋的! 这也罢了,文祥真正疑虑的,其实还不是‘女’主当国,而是——如果‘女’主当国,皇嗣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这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问题! 的明白点儿。荣安公主若登基继统,她这一代,还好。问题是,下一代。该怎么办?她的儿子,是姓爱新觉罗呢?还是姓瓜尔佳呢? 如果姓瓜尔佳——不管到时候爱新觉罗氏还算不算“宗室”,都形同改朝换代,这是文祥绝对、绝对不能够接受的,虽然,他自己也姓瓜尔佳。 如果姓爱新觉罗,就等于叫关卓凡的儿子“改宗”,那么。关卓凡能够接受吗? 到这儿,以下这个问题就再也无法回避了:宝廷上“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到底只是他自己“希图悻进”,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推动? 如果是有人在背后—— 文祥不由背脊发冷。 刘宝第已经断定,宝廷上“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是出于关卓凡的指使;并且判断,“上头”已有“立‘女’帝”的意思了;文祥却还在踌躇难决,这绝非他的智力不如刘宝第,而是——还是那句话:屁股决定脑袋。 文祥对关卓凡,是真心实意的佩服的。他承认。关卓凡确是百年难遇的大才,国家确是少不得此人,同时。不知不觉中,他和关卓凡的联系,愈来愈紧密,愈来愈信任、依赖关卓凡,不然,他不可能主动提出,裁撤、合并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因此,内心深处,文祥是极不情愿关卓凡做这个幕后推手的。类似的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本能的回避。 可如果是真的——他。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如是。到了时候,自己何以自处?! 眼见局势发展迄今,“立‘女’帝”一事,愈来愈像有人在幕后指使、推动,也愈来愈有成事的可能了! 文祥的心中,像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坠的难受。 不多久,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到了,都看了鲍湛霖的折子reads;。 军机大臣是最讲究“宰相风度”、最讲究“持志养气”的,不过,还是能够在大军机们的脸上,看到他们心中的震撼。 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早早的就过来传旨:母后皇太后已经驾临养心殿,轩亲王一到,立即“叫起”。 母后皇太后驾临养心殿如此之早,是颇少有的情形,几个大军机,都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关卓凡终于到了——看看时辰,今儿个,轩亲王可是比平时到的晚了些。 “鲍雨亭的折子,”关卓凡平静的问道,“各位都看了?” 几位大军机,都点了点头。 “好,这就‘上去’罢!” 进了养心殿东暖阁,刚刚站好、跪好,母后皇太后就进来了。 果然是“早已经到了”。 升座、行礼之后,慈安开口了: “那个‘左顺‘门’’……是在哪里啊?” 大军机们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母后皇太后问的是,“大礼议”中,群臣“哭‘门’”的左顺‘门’。 没想到,母后皇太后一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 有人未免腹诽,觉得母后抓不住重点;但更多的人,却是心中微微一沉。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就是协和‘门’——前明叫做‘左顺‘门’’,本朝改成了‘协和‘门’’。” 协和‘门’是太和‘门’广场的东‘门’,进入午‘门’之后,站在金水桥上东望,就是协和‘门’。 “啊……原来是协和‘门’……” 沉‘吟’了一下,慈安又问道:“那么,‘撼‘门’’是什么意思呢?” 鲍湛霖在“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一折中,“大礼议”中,群臣“撼‘门’大哭”。 母后皇太后的文字水准,虽然不大好,但这个“撼”字,也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么,有点儿明知故问了——什么意思呢?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就是伏在‘门’上,猛力的摇晃,猛力的……捶、砸。” 嗯,好像明白母后皇太后为什么要这么问了。 “我不大明白,”慈安道,“他们为什么要砸……呃,为什么要‘撼’协和‘门’……左顺‘门’呢?” 顿了顿,“协和‘门’……离养心殿这儿,‘挺’远的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养心殿是在世宗宪皇帝的时候,才成为子起居办事、召见臣工之所,前明和本朝早期,子的寝宫,都是乾清宫。” 顿了一顿,“不过,‘大礼议’百官‘哭‘门’’之时,明世宗并不在乾清宫,而是在文华殿,彼时,他正在文华殿斋戒。” “啊,我明白了……” 东出协和‘门’,往左一拐,就是文华殿。 “撼‘门’”的声音,“太祖高皇帝呀,孝宗敬皇帝呀”的叫嚷声,文华殿里的明世宗,必定听得清清楚楚的。 慈安突然一笑:“还好,他们没有去‘撼’文华‘门’。” 这句话,压得几个大军机,都不由自主的把头往下低了一低。 想着三百四十三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上午,几位军机大臣,心头都十分沉重。 “这个‘大礼仪’,”慈安缓缓道,“双方孰是孰非,我一个‘女’人家,也实在是‘弄’不清楚,可是,那句话是怎么来的?嗯,对了,‘殷鉴于前,覆辙不远’,本朝是绝对不可以……重蹈覆辙的!” *q p &l;/br&g; 第二二三章 不一样的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请抒厪虑,”关卓凡赶忙道,“本朝深恩厚泽,断不至于有‘大礼议’的事情出来的。”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理儿呢,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前明的君臣,难道……就是仇人?” “仇人”二字,压得大军机们的头,又低了一低。 “那位世宗皇帝,”慈安继续道,“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难道心肠就那么狠?他难道就不想落一个‘仁君’的名声?唉,总是火遮了眼,发作起来,不顾一切了!” 顿了一顿,“还有那班‘哭门’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好?可是……唉!” 到这儿,慈安的眼睛,微微的红了,她抽出袖子中的手绢儿,轻轻的拭了拭眼角。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我觉得,”慈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口吻道,“这就叫‘针尖儿对麦芒’,都觉得自己个儿占着理儿,都不肯往后退,话愈愈拧,最终拧成了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是!”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明鉴!” “我也不敢什么‘明鉴’,”慈安道,“可我想,等拧成了死结了,再来什么‘深恩厚泽’,大约就晚了!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几百口子人,跪在大门口,又哭又闹又擂门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大军机们心中都是一凛,齐齐答了声:“是!” “别是朝廷,是紫禁城。是大臣了,就是家户的,这么闹腾,不也叫街坊邻里笑话不是?” “……是!” “所以,总要……呃,‘防患未然’。” “是!‘防患未然’!”关卓凡清清楚楚的重复了一遍。“臣等谨遵慈训!” 有人心中就想:防患未然?怎么个“防患未然”法呢? 慈安又叹了口气,道:“我有几句话,的不一⌒⌒,定对,你们可不要见怪。” 大军机们连忙齐声表示:“臣等不敢!” “嗣皇帝的事儿,”慈安道,“你们都,既要‘继统’,也要‘承嗣’,当时我听着。觉得理所当然,甚至经地义的,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可是,看了鲍湛霖的折子——” 顿了一顿,道:“前明的这个‘大礼议’,叫世宗皇帝认孝宗皇帝做‘皇考’,没有什么不对。过继了嘛!可是,叫世宗皇帝不认自己的亲生爹娘——管自己的亲爹叫做叔父。管自己的亲娘叫做叔母,这不对呀!这,这,这——” “这”了几声,终于道:“这不成了……悖逆人伦了嘛!” 没有人话。 “对了,”慈安皱了皱眉。“咱们的嗣皇帝,到底该怎么称呼他的亲生爹娘啊?——这个,你们可没有跟我过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譬如。臣的是譬如,譬如嗣皇帝是载澄,他称呼自己的本生父、本生母,就是,呃,‘恭亲王’、‘六福晋’。” “那……”慈安问道,“六爷和六福晋,到底还算不算载澄的爹娘?我晓得,如果是臣子的话,就算出继了,亲生爹娘也还是爹娘——‘本生父’、‘本生母’过身了,一样要报丁忧的嘛!” 微微一顿,“民间也该是这个样子吧?” “呃,是……” 关卓凡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道:“回母后皇太后,如果载澄做了嗣皇帝,恭亲王夫妇,就不能算是他的……呃,爹娘了,恭亲王夫妇,于嗣皇帝,就是普通的臣子;恭亲王夫妇若薨了,嗣皇帝只能够照着亲王的规格祭吊,不可以……呃,仿佛‘国丧’的。” 就是,不能披麻戴孝。 慈安秀眉紧蹙,发了一会儿的怔,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声的嘀咕着:“这,不对头啊……”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虽低,下边儿的大军机们,却都听得清楚,大伙儿都不由得心中苦笑。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这上头,确实没有真正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前明也不会闹出‘大礼议’这样子的大麻烦了。” 慈安不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军机大臣们都觉得,再不点儿什么,就很不妥当了的时候,慈安开口了。 “我句掏心窝子的话,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样,一定要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伦的!可是,唉!” 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此一来,拿你们的话,帝系就偏移了,统绪就乱了!放在本朝,放在目下,就是……如果嗣皇帝……唉!” 母后皇太后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假若真那么着,不什么‘帝系’、什么‘统绪’了,单打文宗皇帝这儿,就绝了嗣了!大行皇帝就更不必了!我……唉!”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身子齐齐往下一矮。 嗣皇帝“承嗣”,悖逆人伦;不“承嗣”,帝系偏坠,统绪混乱,甚至,致文宗显皇帝父子于“绝嗣”的尴尬境地——反正,只要是立宗,怎么着都是不对! 这还没算“大礼议”一类的震撼朝局、致遗后世之讥的大麻烦。 那么…… “我这个皇太后,”慈安继续道,“前边儿有没有‘母后’两个字,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做不做这个皇太后,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种话,臣子如何可以承受? 关卓凡撩袍跪倒,大声道:“母后皇太后何出此言?‘母后皇太后’之尊号,受之于!地共鉴,神明共佑!没有母后皇太后,哪里有大清的今?‘母后皇太后’五字。百世千世,岂可有一字之改易?若有人逆而行,神明殛之!亿兆生民共讨之!” 微微一顿,“妄蓄异志者,若想得售其谋,别的不。先得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罢,磕下头去,其余四位大军机,心旌动摇,也一起磕下头去。 慈安强笑道:“话重了,话重了,起来话,起来话!” 关卓凡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我是……唉!” 慈安再用手帕子。拭了拭眼睛,道:“我是,若真叫文宗皇帝爷俩儿绝了嗣,在‘下边儿’,连口吃的都没有,将来,我‘下去’了,哪里还有脸见他们爷俩儿?到时候。是不是,得……拿块手帕子。蒙住了脸?” 这种话,更不是臣子可以承受的! 关卓凡再次跪倒,连声道:“臣等惶愧无地!臣等惶愧无地!”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人人汗出如浆,随着关卓凡,伏下身去。也一叠声的道:“臣等惶愧无地!臣等惶愧无地!” “起来,起来!”慈安想挤出笑容来,却没有成功,“我……一个女人家,的都是女人的话。你们……别见怪。” 关卓凡再次站了起来。 “宝廷的折子,”慈安道,“没有马上发下去,并不是想把它‘淹’了——实在也‘淹’不掉,我晓得,外边儿已经拿这个折子吵翻了了!——没有马上发下去,是因为关卓凡不肯代我批这份折子,我呢,实在是不晓得该拿这份折子怎么办好!” 顿了一顿,“现在,其实我还是不晓得拿这份折子怎么办好的,不过,不能再搁在我这儿了!” 到这里,拉开御案的抽屉,将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轻轻的在折子上拍了一拍,道:“这就发了下去吧!你们先议着,到时候,和鲍湛霖的折子一起,交王大臣会议公议!” 大军机们都是心头一震。 “王大臣会议”,类似于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那,亲贵重臣集于军机处“议立嗣皇帝”的那种会议,不过,与会人员的范围,会更广些,“王”还是那些人,但“大臣”,除了军机大臣,一般来,还包括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不过,并无定例,该谁出席,都要“奉旨”。 关卓凡答了声:“是!” 微微一顿,“臣请懿旨,王大臣会议,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慈安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定吧!不过,也不好拖得太久了,就……三、五之后吧?” “是!” “还有,”慈安缓缓道,“我想,宝廷这个折子,一定也是有人不以为意的,你们把话儿递出去,大伙儿有什么看法,这两,抓紧时间上折子,到时候,一并在王大臣会议上公议!” “是,臣等谨遵懿旨!” “言者无罪,叫大家伙儿不要有什么顾忌。” “是!” “言者无罪”,本是一句好话,但有人听在耳中,那个“罪”字,十分刺心,心头不由就颤了一颤。 “还有,”慈安道,“这个王大臣会议,除了亲贵重臣,我想,言路上,是不是也该有一份儿呢?” “母后皇太后睿见!”关卓凡道,“请懿旨,该派什么人与会呢?” “有一句话,怎么来着?”慈安想了一想,“啊,对了,‘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有什么‘请君入瓮’的……” 到这儿,笑了笑,“宝廷和鲍湛霖,既然上了这么个折子,到时候,就叫他们俩的哪一个去好了。” 关卓凡先答了声“是”,然后道:“那就派宝廷吧,事儿毕竟是打他这儿起来的。” “可以。” “母后皇太后方才训谕,”关卓凡道,“‘宝廷这个折子,一定也是有人不以为意的’,臣以为,既然派了宝廷与会,那么,若有上折反对他的立论的,也该择一、二与会,这样,才是朝廷一秉至公之至意。” “你考虑的周到,”慈安道,“好,就这么办吧。” “另有一层,”关卓凡道,“也要禀明母后皇太后的。臣的身份、处境,目下……呃,比较尴尬,王大臣会议,臣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会议。” 慈安微微一笑,道:“你是……荣安是你的福晋,所以,你要避嫌?” “呃……是,圣明不过太后。” 慈安摇了摇头,道:“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 就是,荣安公主和关卓凡之间,有君臣和夫妻两重关系,君臣关系在夫妻关系之上,所以,关卓凡根本就没有“避嫌”的资格。 关卓凡连忙俯身道:“是,臣荒唐!” 几个大军机,心中都在嘀咕:母后皇太后这番道理,可是真正厉害!——“上头”的这位,真的是那个“笨笨的”母后皇太后吗?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二四章 母后皇太后拍桌子了! “鲍湛霖的折子,”慈安微微皱眉,“有些话,的吞吞吐吐的……” 到这儿,拉出御案的抽屉,取出鲍湛霖的“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翻了开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什么‘长幼倒置’,”慈安一边儿看着折子,一边儿道,“什么‘背恩逆伦’,还有什么……‘骨肉惨变’——‘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 几个大军机,都是心中猛的一沉,文祥脑中,更是轻轻的“嗡”了一声。 慈安合上折子,问道:“这些个话,一半留一半,嗯,那个……语焉不详的,都是的什么事儿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迟疑的道,“鲍湛霖的,大约是……张太后和其兄弟的事情。” 顿了一顿,“张太后,就是折子中提到的昭圣皇太后——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 “就是……‘皇伯母’?” “皇伯母”三字入耳,几个大军机,人人心头一紧。 “是,”关卓凡道,“世宗将孝宗由‘皇考’改称‘皇伯考’,张太后就跟着改称‘皇伯母’了。” 顿了顿,“武宗无嗣,张太后和杨廷和等朝廷大臣,定策立世宗为嗣皇帝。彼时,前往封国奉迎嗣皇帝的,一共有六位大臣,其中一位,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 “哦?就是,这位寿宁侯,有……‘拥立之功’了。” “是!”关卓凡道,“世宗登基之后,张鹤龄以功晋封昌国公,不过……唉!” 顿了顿,“三年后,经‘大礼议’,世宗追尊本生,改孝宗为‘皇伯考’。改张太后为‘皇伯母’,张太后‘圣母’的尊号,也转到了世宗本生母章圣皇太后蒋氏的身上。” 慈安的秀眉,轻轻一挑,檀口微张,想什么,忍住了。 鲍湛霖的折子。过世宗为本生母上“圣母”尊号,但是没有过。这个“圣母”的尊号,原先是张太后的。 “张鹤龄……”关卓凡踌躇了一下,“削爵、降职、居闲,后来……以罪下狱。” “啊?” 慈安呆了一呆,道:“这个张鹤龄,犯了什么大罪吗?” “母后皇太后明鉴,”关卓凡道,“前明不比本朝,前明的宗王和外戚。一向骄纵不法,张鹤龄兄弟亦有不自检点之处,不过,实话实,并无死罪。” “死……罪?” “张鹤龄受刑不过,瘐死狱中。” “什么?!”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们,听得清清楚楚。“上头”的呼吸,明显的重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看,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变成了什么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道:“你方才的是……‘兄弟’?” “是,”关卓凡道,“下诏狱的,还有张鹤龄的弟弟张延陵。” “这个张延陵……后来怎么样了?” “明正典刑……斩首。” “啊!……” 好像有一种力量,将养心殿东暖阁内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向房间中央收拢着,愈收愈紧,致密、沉重,令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道:“这就是鲍湛霖的……‘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肉惨变’了?” “呃,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不是……或者,不仅仅是……” “什么意思?” 关卓凡满脸的踌躇犹豫,过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话了出来: “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什么?” 关卓凡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没有话。 养心殿东暖阁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上头”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军机大臣们,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的紧紧的。 “啪!” 声音虽不大,但清清楚楚,是击案的爆响! 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母后皇太后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她一向温婉柔和,“叫起”的时候,对于臣下,重话都不会一句,甚至在被人气哭了的时候,也是如此——肃顺、恭王、醇王,都干过类似的事儿。 况乎击案——拍桌子?! 关卓凡当即撩袍跪倒,五位大军机,一起伏下身去。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终于开口话了。 “如果我自己的弟弟犯法了……” 声音不高,但微微颤抖,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 “……国家有制度,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就算是冤枉了他,也是合该他倒霉,我是不敢为他求情的……” 到这儿,一声冷笑,“我可比不了这位张太后!‘母后皇太后’什么的,‘圣母皇太后’什么的,不做也就不做了,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叫我向自己的胞侄下跪、磕头,这样的事儿,我,我……还真是做不出来!” 五位军机大臣,此起彼伏,连连叩首。 “就是这么着……”慈安的声音,变得十分干涩,“也没有把她弟弟救下来,是吧?” 关卓凡低声道:“是……” 慈安又是一声冷笑,道:“方才,我还在掏心窝子,什么,‘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样,一定要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伦的’,现在看来,这位世宗皇帝眼中的‘人伦’,除了自己个儿的生身父母,竟是再没有其他的人的位置了!” 大军机们停止了叩首的动作,但是,没有人敢话。 慈安咬着细白的牙齿,“这样的皇帝……” 军机大臣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母后皇太后终究忍住了,没有把下边儿的话了出来。 母后皇太后的是:“折子里什么……‘减杀丧仪’——又是怎么回事?”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张太后为胞弟求情不果,一病不起。张鹤龄庾死狱中,噩耗传来,张太后病体支离,经受不住,便……崩逝了。” 顿了一顿,“一俟张太后升遐,世宗便下旨,杀掉了张延陵。” “上头”传来了轻轻的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母后皇太后明鉴,”关卓凡轻声道,“这种情形下,张太后是不可能……风光大丧的。” 慈安“嗯”了一声。 “还有,”关卓凡道,“张太后的本谥是‘孝康敬皇后’,后来改成了‘孝成敬皇后’,嗯,那是前明崇祯十四年,或者,拿南明自个儿的法,是‘弘光元年’的事情。” “南明?‘弘光元年’?”慈安想了一想,反应过来了,“那个时候,本朝不是已经入关了吗?” “是。” 慈安皱了皱眉,道:“世宗、张太后,距本朝入关,都已经好几代了吧? “是。” “都这种时候了,”慈安道,“怎么还有功夫……去折腾几代之前的一个太后的谥号?为的什么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是张太后的谥号,犯了兴宗的常皇后的讳,呃,要避讳。” 慈安愣了一愣,道:“兴宗……这是哪一位皇帝啊?” 关卓凡连忙道:“臣的不明白——这位‘兴宗’,指的是明太祖的太子朱标,他薨得早,并没有做过皇帝,是皇太孙惠帝登基之后,追尊本生父为‘兴宗’的。” “哦。” “明惠帝追尊嫡母常氏为‘孝康皇后’,”关卓凡道,“不过,明成祖即位后,改‘孝康皇后’为‘敬懿皇太子妃’,因此,张太后的‘孝康皇后’,本来是没有和常皇后的谥号犯重的。” 至于朱棣为什么要将他大嫂的谥号,从“皇后”贬为“太子妃”,不需要关卓凡进一步解释,慈安也能默喻。 “可是,”关卓凡继续道,“南明那帮子人,不晓得为了什么,又将常皇后的谥号,从‘敬懿皇太子妃’,改回了‘孝康皇后’,这样一来,张太后的谥号,就和常皇后的谥号,犯重了,于是……” 到这儿,打住了。 “就是,”慈安道,“一位正正经经的皇后,要给一位……从来没有真正做过皇后的……让路?” “呃,是。” 慈安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弘光朝廷的君臣,不晓得是怎么想的?大敌当前,不想着励精图治,不想着整军经武,不想着爱抚民力,一到晚,净折腾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怪不得……本朝兵锋所指,摧枯拉朽!” 哇,母后皇太后这番话,见解既精,气势又足,可真不大像她平日……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咱们……可是不能学他们!” “是,臣等谨遵慈谕!” “不能学他们”——似乎……若有深意? “宝廷、鲍湛霖的折子,”慈安朗声道,“该怎么处置?嗣皇帝的事儿,该怎么办?——你们几个,看着办吧!” “是!” “是……” 大军机们,参差不齐的应答着,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威压。 “好了,都跪安吧!” 微微一顿,“轩亲王……留一留。” “是!”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二五章 仗马之鸣 就在母后皇太后花容变色,击案做愤激语时,醇王的“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一折,递进了内奏事处。 这份折子,自然是刘宝第捉刀的。 昨傍晚,“一醉方休”之后,到了半夜丑初的时候,刘宝第醒了过来,洗了把脸,喝了杯浓浓的酽茶,自觉文思泉涌,于是研墨濡笔,文不加点,一挥而就。成稿之后,摇头晃脑的读了一遍,自觉气势纵横,花团锦簇,心中得意,将“谏草”交给醇王的近侍,又去倒头大睡了。 这是他的“名士做派”,不过,醇王欣赏的,就是他这份“名士做派”。 醇王用早膳的时候,近侍递上刘宝第的折稿,醇王看了,大为激赏,吩咐不要叫醒刘先生,自己动手,改了一两个字,誊正之后,携折入宫。 进了宫,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内奏事处,将“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一折递了进去。 醇王递交奏折的时候,军机正在养心殿东暖阁“叫起”,因此,他既不知道昨鲍湛霖上了一个“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的折子,也不知道军机“叫起”时母后皇太后击案愤激之种种。 慈安看到醇王的折子,是在午憩起身之后。 这份折子,不论怎么“气势纵横、花团锦簇”,到底还是昨刘宝第在箑亭的那一套,什么“臣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折,流毒于外”,“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诚恐下解体,国亡无日”。等等等等。 这份折子,如果在鲍湛霖的折子之前,为慈安看到,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可是,鲍湛霖“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在前。这份“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的折子,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对于慈安来,醇王的折子,形同瞪起了眼睛,大声道,“我不管‘宗入继大宗’有什么‘弊’!我不管文宗显皇帝有没有留下什么‘血嗣’!我也不管你和‘西边儿’两个皇太后是死是活!反正,就是要‘宗入继大宗’!就是要‘宗入继大宗’!” 有血淋淋的“大礼议”打底儿,什么“国本动摇”、“下解体”,也吓不住慈安了——而且,刚好相反。“大礼议”闹腾的那么凶,不就是“宗入继大宗”搞出来的吗?“宗入继大宗”,“人心”才不“欣悦”,“下”才不“乂安”,才会“国本动摇”,才……“诚恐下解体,国亡无日”呢!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母后皇太后对着醇郡王的折子,“连连冷笑”。 待醇王得到鲍湛霖上折的消息,他脑筋再不灵光。也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一时之间,颇有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得、下不得之苦。 这个时候,军机“叫起”时母后皇太后愤激“击案”的情形。也传了出来,朝野上下,莫不震动。 大多数人听了,都张口结舌,甚至有为之面色改变、举止失措的。 如果拍桌子的那位,是圣母皇太后。大伙儿还不会如此震动。因为“西边儿”的脾性,本就刚强硬朗,激动颜色,算是“情理之中”;“东边儿”的脾性,却是温和柔婉,她“击案”,真正叫“失却常度”——由此可见,母后皇太后“愤激”到了什么程度! “老实头”真发起火来,才是最可怕的。 至此,虽未公开宣示,但“上头”对嗣皇帝人选的态度,其实已经清清楚楚了。 还有,私下底,大伙儿都有一个共识:单靠母后皇太后一人,难有如此清楚的理路,她的背后,一定还有高人指点,此“高人”谁何,嘿嘿,不必问,就用脚后跟想,也能够想的出来的。 考虑到这位“高人”同文宗显皇帝“未绝”的“血嗣”之间的特殊关系…… 呃,呃!…… 这种情形之下,还要不要做仗马之鸣,可真的要好好儿的掂量一番了! 醇王觉出形势不妙,谋之于刘宝第,刘宝第兀自安慰他:“王爷马首在前,尽有正人贞士追随的——待吴柳堂谏章一上,形势必定为之一变!” 吴可读压力山大。 他其实已经拟了一个稿子,重点强调,泰西文明,虽不无可借鉴之处,但其女子继统、承嗣的规矩,中国却不能轻易照搬。吴可读倒没有提什么“华夷之辨”,只是“中外国情有别”,不可“一概而论”。 他举了泰西设置“议院”的例子,此举虽然颇有“上古共和之义”,但是,“三代以上,下为下人之下;三代以下,下为一姓之下”,“议院”之设,致“君上之权下替”,咱们难道也照猫画虎、“下为下人之下”不成? 吴可读这个折子,别出蹊径,“议院”的例子,尤其有力量,颇有信心,递了上去之后,可以动摇听。 可是,鲍湛霖的折子一出来,他这个稿子,就用不了了! 因为,吴可读看得清楚,目下嗣皇帝人选的关节,已不在于什么男、女之异,也不在什么中、外之别了,最紧要的那个关节是:如何去除“宗入继大宗”之弊? 这个“弊”,其实是无可去除的。 但是,不解决这个问题,就没有法子让“上头”相信:文宗显皇帝父子,不会血祀断绝;我自己,不会变成张太后第二。 “上头”不相信这个,她就不会去立别人的儿子做嗣皇帝。 我还有一个女儿呢! 吴可读、刘宝第灯下密斟。 “柳堂,”刘宝第,“你看这样子成不成?‘大礼议’既然绕不过去,就只好替它涂脂抹粉了! 吴可读皱了皱眉:“涂脂抹粉?” “我是,”刘宝第笑了一笑,“明世宗其实也有不得已之处,当初答应承嗣,纯属被迫为之,后来变更成议,不能是‘食言’、‘背恩’什么的。” “你是……” “杨廷和草武宗遗诏,”刘宝第道,“‘尊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迎娶世宗来京‘嗣皇帝位’,你看,‘兄终弟及’,‘嗣皇帝位’,明明白白,堂弟接堂哥的位子,没有什么‘承皇考嗣’一类的法啊,等人家到了北京,才图穷匕现,叫人家必须以皇太子的身份登基,既继统,又承嗣,人家不乐意,须怪不得人家!” 吴可读叹了口气,道:“颂宇,你这话,只能对了一半。宗继统,承大宗的嗣,这是经地义的,原不必在遗诏中明。而且,彼时那个情形,如果明白了,世宗就必定不肯奉诏进京了——他是兴献王的独子,他承孝宗的嗣,兴献王就绝嗣了!” 顿了顿,道:“可是,就国家社稷而言,宗之嗣可绝,大宗之嗣不可绝!大宗之嗣绝,则帝系绝!所以,杨文忠公的举动,虽然略嫌不够光明磊落,不过,为国家社稷计,大致是不错的!” 杨廷和的谥号是“文忠”。 “再者了,”吴可读道,“‘宗之嗣’也没有绝嘛,不是议定以益王次子崇仁王承兴献王嗣,主奉兴献王祀吗?后来,更让一步,世宗将来有子,可以第二子取代崇仁王为兴献王,继承兴献王一系的统绪——你看,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 “这……” “可是,世宗就是不干!折腾来,折腾去,兴献王一系,倒是统绪绵延,却把‘大宗’折腾的绝了嗣了! 到这儿,吴可读“哼”了一声,道:“当然,既然兴献王由‘皇叔考’变成了‘皇考’,他这一系,就变成了‘大宗’了!可是,孝宗、武宗的血祀,在哪里呢?” “这……” 吴可读摇了摇头,“所以,我看,你的这个‘脂粉’,不好‘涂抹’!” 刘宝第不出话来了。 过了片刻,吴可读道:“就算认回自己亲生爹娘这一层,世宗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张鹤龄、张延陵两兄弟,并没有什么大罪过,再怎么着,你也不能——唉,逼‘皇伯母’跪在你的面前,苦苦哀求,你却无动于衷啊?” 顿了顿,“这一层,鲍雨亭指明世宗‘背恩逆伦’,我看,谁都替他分辨不了!” 刘宝第无言以对,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刘宝第才开口,声音闷闷的:“那你,该怎么办?总不成,咱们上个折子,‘臣鲍湛霖所言甚是’?” 吴可读一哂,没有什么。 过了片刻,吴可读轻轻“咦”了一声,慢吞吞的道:“哎,还别,‘臣鲍湛霖所言甚是’,你这句话,歪打正着,真有点儿意思!——想打动‘上头’,或许,还真得顺着这条路子来!” 刘宝第精神一振,道:“柳堂,你这话听着,大有玄机,请道其详!”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二六章 我代表人民警告你 “对于明世宗之所作所为,”吴可读道,“‘上头’愤激击案,可知成见至深,一切为其辩解之辞,都会火上浇油,颂宇,我实话实,为大礼议‘涂脂抹粉’之举,未免有些……呃,不合时宜。 [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什么‘不合时宜’?”刘宝第道,“根本是……殊为不智!柳堂,你不必跟我客气,确实是我想的差了!快,你的……‘这条路子’,到底是什么?” “你,‘上头’目下,于嗣皇帝之立,最担心的是什么?” 刘宝第沉吟道:“你是……‘张太后第二’?” “着啊!”吴可读双掌轻轻一击,“鲍雨亭的折子,借‘大礼议’,极力铺陈‘宗入继大宗’之弊,这个账,咱们先得认下来,然后告诉上头,如何去除‘宗入继大宗’之弊?” 微微一顿,“若‘宗入继大宗’之弊可除,自然就不必去立什么女帝了!” “啊?”刘宝第并不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柳堂,我可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你……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吴可读一笑,道:“没那么玄乎!我的法子,起来也没什么稀奇,咱们还是拿‘大礼议’事儿” 顿了一顿,“武宗宾的时候,世宗……虚岁已经十五了,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了。进京之后,他和张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的俗点儿,这一声‘娘’。自然叫的不情不愿” “我明白了!”刘宝第兴奋的打断了吴可读的话,“柳堂,好算计!” 吴可读微微皱了皱眉。“算计”二字,不是他爱听的。 刘宝第没管他那么多。继续道:“只要‘上头’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就在深宫之中,由‘上头’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上头’,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刘宝第的反应,如此之敏捷,吴可读也不由得佩服,点了点头,道:“颂宇,真有你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宝第兴奋的连连搓手:“好,好。我看这一回,‘上头’还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不过……” “不过什么?” “不晓得‘载’字辈中,”吴可读微微犹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第一,不晓得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第二,似乎也不能……只要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就不由分,一把抱了过来?” 刘宝第微微一怔,“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他也是不晓得的。 “不管那么多!”刘宝第随即道,“先把折子递上去,先……把路封起来再!” “封路”之。譬喻甚精,吴可读看了刘宝第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吴可读接着道。“上一次亲贵重臣公议,嗣皇帝人选,必出自于仁、宣一系……” “嗐!”刘宝第不以为然,“还什么仁、宣一系仁、宣一系,不是已经挑不出来了嘛!” 吴可读微微苦笑:“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仁、宣一系,就的的确确挑不出来了澄贝勒、滢贝勒两个,就再也没有做嗣皇帝的可能了。” 刘宝第怔了一怔,心想:这倒真是个事儿。 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载澄、载滢两个,本来就已经没有了被立为嗣皇帝的可能先不恭邸夫妻的作为,单‘大礼议’” 顿了顿,“柳堂,你想一想,文宗和恭邸,明孝宗和兴献王,这两对儿,包括他们的子嗣,像不像?” 吴可读略一思衬,轻轻的“啊”了一声,道:“还真是有些像!” 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两宫、轩邸,同恭邸之间,本就恩怨纠葛,彼此之间,都颇有不释之憾,现在,又多出了鲍雨亭这个折子,拿‘大礼议’比着,‘上头’更加不可能立澄贝勒或滢贝勒为嗣皇帝了!” “正是!”刘宝第道,“所以,你也别觉得是挡了恭邸的路人家本来既不在这条路上、也不想往这条路上走!” “也是,也是。” 顿了一顿,还是微微踌躇,“就怕这个‘载’字辈,距离帝系太远,仁、宣一系,会……不乐意。” 刘宝第“呵呵”一笑,道:“柳堂,你为人谋,巨细靡遗,何其深也!不过,照我,现在不必想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先把路封起来’,再!” 到这儿,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再者了,我那位东家,可不是……‘仁宣一系’的?” “啊……也是,也是。” “柳堂,你这个折子,”刘宝第慢吞吞的道,“我以为,荣安公主本人,也要有所着墨。” “荣安公主本人?” “是!”刘宝第道,“荣安公主已及‘及笄之年’,若立女帝,荣安公主登基之后,就该亲政的,可是,荣安公主是皇女,不是皇子,没有上过书房,根本未曾……‘讲求典学’,这,九鼎之重,四海之望,骤然加于其身,叫她如何承受?” “你的意思是,论能力,论学问,荣安公主……不够做皇帝的资格?” “难道不是吗?” 顿了一顿,刘宝第激了吴可读一句:“怎么,你不敢照实陈?” “照实陈”四字,故意加重了语气reads;。 吴可读“哼”了一声:“有何不敢?不过……”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颂宇,只怕你的醉翁之意?……” 刘宝第笑了一笑,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道:“圣学未成,却要亲政。这不是难为人吗?一定要‘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去了,大柄必然下替……” “颂宇。”吴可读面色凝重,“你这是……语及轩邸了啊。” “不错!”刘宝第坦然道。“正是要扎他一针!” 吴可读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轩邸之本意,未必如你所……” 刘宝第心中冷笑:自欺欺人! “再者了,”吴可读继续道,“若立幼帝,大柄不是一般的‘下替’吗……” 刘宝第“哈”了一声,道:“柳堂,你还真能装迷糊!这两样。能是一回事儿吗?幼帝在位,大臣辅政,周公故事,礼之所在!怎么,荣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吗?如是,我倒是不反对女帝继统承嗣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再者了” 刘宝第刻意拉长了调子,呼应吴可读方才的“再者了”,语气之中,依旧充满了讥嘲之意。 “幼帝在位。‘上头’还有皇太后‘垂帘听政’,就算下有权臣,也不能叫‘大柄下替’!可荣安公主既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她登基之后,你,皇太后还能不能继续‘垂帘听政’呢?” 吴可读悚然而惊:“这倒是……” 刘宝第放缓了语气,道:“柳堂,我对轩邸,并无成见,或许,真如你所言,在立女帝一事上。轩邸本意,未必如是。可是,人言可畏!” 顿了一顿。“春秋曲笔,闻者足戒,打消掉为人臣者一些……不必要的念头,这既是老成谋国,也是与人为善啊!” 吴可读默谋片刻,下定了决心:“好,我写!” 折子递上去之后,吴可读谨守“焚谏草”之义,折子的具体内容,没有对刘宝第之外的任何一人提起过。可是,刘宝第却不肯替他“焚谏草”,拿了折底,到处大肆宣扬,于是,这份折子,母后皇太后还没来得及御览,外头便已经流传开来了。 第二,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姓张,单名一个椿字,字华滋,号茂谷,官居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也是甘肃人,也是吴可读的好朋友。 一见面,张椿就似笑非笑的道:“柳堂,‘谏草未焚,遍传都门’啊!” 吴可读有点蒙圈,自己的折子,还没有发下来啊,何以“遍传都门”? “茂谷,你是……” 张椿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大作经已拜读reads;。” 吴可读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正是自己那份奏折,虽有几个字的出入,但大致不差,显然是折底的抄件。 他不由愕然:“茂谷,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哪里?刘颂宇那儿呗!” 吴可读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唉,这个人!” 张椿道:“柳堂,这一回,我可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吴可读微微一怔,“不以为然”?是不以这份折子为然呢?还是不以刘宝第拿这份折子四处张扬为然呢? “刘颂宇此举,不是我的意思……” “且不去刘颂宇了,我是,你这份折子” 到这儿,张椿摇了摇头,“不甚妥当。” 吴可读皱了皱眉,随即平静的道:“原是要请斧正的。” “抱养幼帝,立意甚好,反对女帝嗣位,亦算题中应有之义,可是,你为什么要含沙射影,攻讦轩邸?” 吴可读的折子,通篇并没有“轩亲王”三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荣安公主若自理藩院胡同搬回紫禁城,搬进养心殿、乾清宫,那么,“大柄下替”,除了朝内北街,还能“下替”到哪里去? 因此,“含沙射影”固然不假,“大柄下替”一词,又几乎专指权臣专擅,对于关卓凡来,确实是很严重的“攻讦”。 这一段,原非吴可读本意,只是在刘宝第坚持要求之下,实在却不过,不得已才加了进去。事实上,折子递上去之后,吴可读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倒不是顾忌自己的名位俸禄,而是原意只是“扎他一针”,起到“闻者足戒”的作用就好,可万一情形失控,不能“点到即止”,“扎他一针”变成了“扎他一刀”,那可就…… 那可就清夜扪心,难以自安了! 不过,张椿直捅捅的指斥其事,吴可读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道:“女帝登基,无力亲自处理政务,亲政而不亲政,必致大柄下替,这一层,我难道错了么?我只是就事论事,至于扫着了什么人,那也是顾不得的了。” “‘顾不得的了’?”张椿提高了声音,“吴柳堂,你这话,是国家大臣该的么?” 话一出口,吴可读便知道不妥,忍着气道:“这句话,确有不妥,我收了回来不过,茂谷,你今是怎么回事儿?何以咄咄逼人至此?” “柳堂,”张椿道,“我今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是在京甘籍同人公推,警你以正言,所以,不能不咄咄逼人!”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二七章 打倒昨日之我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吴可读愕然,“在京甘籍同人”?就是,甘肃籍的京官,联合起来,委托张椿,来向自己……兴师问罪? “就为了……这个折子?” “什么‘就为了’?”张椿道,“是‘正为了’——正为了这个折子!‘就为了’?——柳堂,你的何其之轻巧!你晓不晓得,因为你这个折子,外边已经有了风声,要求轩邸‘暂退藩邸,以避嫌疑’?” 吴可读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怎么会?何至于此?我可是……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顿了一顿,“我这个折子,连‘留中’还是‘交议’,都还不晓得呢,怎么会……” “柳堂!”张椿大声道,“你还在做梦呢!你是被人当枪使了!” 吴可读呆了一呆,吃力的道:“当……枪使?是……哪个?” “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刘颂宇?” “刘颂宇?”张椿一声冷笑,“刘某人,角色耳!他不过是个跑腿的,不过是人家拿来煽风点火用的!” “那是?……” “刘颂宇的东家,是哪一位啊?” “醇邸?”吴可读微微张大了嘴,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样子,“你是,是醇邸,呃,要轩邸,呃,‘暂退藩邸,以避嫌疑’?” “正是!” 吴可读怔住了,过了片刻,涩声道:“这……为的什么呢?” “为的什么?”张椿又是一声冷笑。↖,“恭邸已经‘退归藩邸’了。如果。轩邸也‘退归藩邸’了,你想一想,中枢腾出了多大一块地方?哼哼,从今往后,这么大一块地方,该归谁占了?” 吴可读浑身一震:“你是,醇邸,呃。竟是想……取轩邸而代之?” “不然的话,刘颂宇上跳下窜,蹦得那么起劲,为的什么?” 顿了一顿,“你认识刘颂宇多少年了?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他是那种守正卫道之士吗?” 吴可读脑中一片混乱。 刘宝第还真不是什么“守正卫道之士”,他是典型的纵横策士一类人物,重利害,轻义理,讲霸道。不讲王道。刘宝第来找吴可读写这份折子的时候,吴可读还觉得奇怪。这一回,刘宝第怎么对继统、承嗣的“正道”如此执着? 这么,女帝什么的,不过是太平湖拿来攻掉朝内北街的……一个借口? 我真的……入了人家的毂中而不自知? 吴可读脑中,“嗡嗡”作响。 “其实,”张椿叹了口气,“继统、承嗣——不管嗣皇帝是男、是女,不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柳堂,你你一个汉员,瞎搀和个什么劲儿呢?宝竹坡跳了出来,那是因为人家姓爱新觉罗!” “家务事”、“瞎搀和”的法,吴可读并不完全同意,再者了,鲍湛霖不也是汉员吗? 不过,他无心就此和张椿展开辩驳,定了定神,道:“茂谷,怎么会是……呃,在京甘籍同人,公推你来找我的呢?” 张椿“哼”了一声,道:“问得好!” 顿了一顿,“我问你,甘肃的回乱,是哪个平定的?” “左季高啊……” 话一出口,吴可读就知道张椿是什么意思了:“呃,左季高麾下,主力是……展克庵管带的……轩军。” “饮水当思源!”张椿道,“轩军拔甘肃于水火,现在,两个甘肃人,却勾连在一起,大讲什么‘大柄下替’,含沙射影,攻讦轩邸专擅,以致其难安其位!我倒要请教,这算是什么?” “这……” 吴可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再请教,”张椿咄咄逼人,“展克庵目下在做什么事情?” “在新疆啊,呃,‘总理各营事务’……” “展克庵及其所部,”张椿朗声道,“为西征之干城!” 顿了一顿,“柳堂,你想过没有,如果轩邸果然‘暂归藩邸’,展克庵及其所部,将会怎么样?” 吴可读背上的冷汗出来了! “这,这……” “假若军心动摇,”张椿道,“西征大业,竟因此半途而废——” 到这儿,盯着吴可读的眼睛,一字一顿:“柳堂,你岂非千古——” “罪人”两个字,终究没有出来,叹了口气,改口道:“岂非致千古之憾?” 张椿的话,虽然没全,但“千古罪人”四个字,已经在重重的撞击着吴可读的心房,他张口结舌,两只手也微微的抖了起来。 “新疆回乱复炽,”张椿冷冷道,“‘金瓯无缺’什么的,不必提了,几百万两白银的洋债,也打了水漂!非但如此——” 微微一顿,“新疆若回乱复炽,乱局绝不会仅止于新疆境内,一定会外溢至甘肃!甘肃重陷水火,到时侯,哼,不晓得哪个来救甘肃人呢?” 吴可读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恐的神情。 “这一切,都拜你吴柳堂如椽大笔之赐!你,如何能不激动甘籍同人的公愤?” 到这儿,张椿竖起一根手指,向半空中虚点了一点,“现在,你晓得为什么在京甘籍同人,公推我来找你了吧?” 吴可读的身子,颓然的往下一顿,颤声道:“茂谷,你别再了,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张椿叹了口气,道:“柳堂,这件事情,你确实是太欠考虑!” 顿了一顿,“有些事情,你本来多少应该想到些的,念不及此。唉!” 又顿一顿。“不过。另有些事情,你却未必晓得——轩邸对甘肃的好处,可不止于平定回乱!” 吴可读抬起头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张椿。 “西征大军进兵新疆,”张椿道,“甘肃就成了大后方,若换了第二个人主持其事,甘肃既然是大后方。那么,拿甘肃支差、支粮,石头里榨出油来,经地义!可是,甘肃本来就地僻民穷,又经回乱连年蹂躏,真拿甘肃这么折腾,甘肃人的日子,还怎么过?多少人得逃荒?多少人得上吊?” 顿了一顿,张椿冷笑道:“换了别个。只要能打胜仗就好,甘肃人的死活。不过‘些些节’,何足道哉?” “可是,甘肃、北京,信件往来,有没有哪个同乡,向你抱怨过,以西征大军支差、支粮为苦的?” 吴可读仔细想了一想,轻轻的“啊”了一声,道:“还真是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张椿双手抱拳,虚虚的拱了拱手,“这就是轩邸的德政了!——西征大军,根本就不在甘肃本地征粮!也根本不要甘肃出劳役,根本不抓甘肃人的差!” “啊?……” “我是兵部车驾司的郎中,”张椿道,“西征大军的辎重、给养如何办理,我是清楚不过的。” 顿了一顿,“西征大军的军粮,全部采买于外地——蒙古、宁夏、甚至俄罗斯国!然后辗转数千里,费无数人力、物力,运到新疆前线,西征大军,从始至终,没白支甘肃的一斤粮食!” “啊……” “还有,军兴浩繁,络绎于道,然而,甘肃非但未被其害,反而大蒙其利——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呃……请教!” “甘肃人的好处,”“张椿道,“就在‘络绎于道’这四个字上面了!” 顿了一顿,“军粮转运,除了采买自俄罗斯国的,其余不论蒙地还是宁夏,都要经甘肃才能运抵新疆前线,关于运力,左季高原先的计划,是‘半官半民’,但轩邸一力主张,‘以民为主,以官为辅’,甚至,‘尽可全数仰赖民力’,官府只负责管理和安防。” “这个‘民力’,不是白抓差,不是服劳役,正正好相反,轩邸反复强调,一定要‘公平交易’,‘现银交易’;官府制定的脚价,一定要有足够的吸引力——非但要‘破除定制’,甚至可以高于市价!” “结果你猜怎么着?原先的定制,甘肃等地转运军粮,每百里每百斤给脚价银二钱,轩邸以为,这个价格‘不温不火,不汤不水’,不利于‘激发民力’,乃拍板做出如下修订:‘关内转解粮饷、军装、军火,****脚价,无论雇佣车驼骡马,酌定百斤百里给银四钱;关外****,百斤百里,给银五钱。’” 吴可读呆了一呆,道:“就是……翻了一番有多?” “正是!” 顿了一顿,“还有,轩邸一再叮嘱左季高,‘欲筹军食,先筹民食,乃为不竭之源’,甚至,‘大约官与民交涉之件,总须官肯吃亏,但不可太亏耳’。” “总而言之——轩邸,‘咱们对老百姓好,老百姓才会对咱们好!’” 吴可读心中,气血翻涌。 “轩邸还过,”张椿道,“‘军粮运输,何以不宜‘官办’?总是吏治未清,若‘官办’运输,必然会有胥吏在其中借机生利,压榨百姓,西北刚刚平定下来,这么瞎折腾,老百姓怎么受得了?’” “大乱之后,百业凋敝,生计维艰,不晓得有多少甘肃百姓,就靠着拿西征大军的‘脚价银’,养活了一家子老,渡过了难关?” “你以为西征大军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都花在了大头兵们的身上?其实,其中好大一块,都落在了甘肃!” “还有,关于转运,左季高提出,‘易长运为短运’,即,军粮不是由采买地一气运到巴里坤、古城等前线,而是在中途的肃州、玉门、安西等地,分别设立仓廒,用接力的方式,一站一站,‘数起数卸’。最终运抵前线。” “轩邸立即照准——柳堂。你晓得这个方案。对甘肃又有什么好处?” “呃……还是要请教!” “‘短运’的目的,”张椿道,“是为了保证军粮运输之万全,不过,因为起卸次数多了,脚价钱自然增多!另外,仓廒附近,要有相应配套。如开厂店、打井、积草储薪,以备人员、驮马打尖歇息,并更换车驾,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啊……我明白了!”吴可读道,“‘肉烂在碗里’——这些钱,到底都落进甘肃的口袋了!” “着啊!不晓得多少地方的市面,就是因为这个,才恢复了过来呢!” 吴可读怔了片刻,道:“如此。甘肃确实大蒙其利!不过……呃,‘脚价钱’翻了一倍不止。又修了许多仓廒,开了许多厂店,还有打井、积草、储薪什么的,这西征的军费,不就……” “哈,你不晓得轩邸的算盘!”张椿笑着,微微摇头,“脚价的费用,确实是增加了,可是,军粮在运输过程中的耗损,却大大减少了,一出一入,总的算下来,是赚是亏,难的很呢!” “最重要的是,甘肃甫经大乱,难道不要办赈济?‘脚价银’提高了,办赈济的钱,便可以少花许多!对于朝廷来,其实就是左手交到右手的事情,对于甘肃老百姓来,可就不同了!‘脚价银’都是明码实价,朝廷拨一两银子,老百姓就拿十钱银子,如果是办赈济呢?嘿嘿!” 这个不必张椿再什么,吴可读也可以默喻了:如果是办赈济,朝廷拨一两银子,到了老百姓手里,能有五钱就很不错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内心深处,对关卓凡,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此,也就愈加后悔自己的轻率。 怎么办呢? 张椿还在给他背左宗棠拍给关卓凡的电报:“左季高,‘驮户闻风踵至,奋勇争先,风沙不阻,寒酷不避,运道畅通,络绎不绝,军食无忧矣!’” 顿了一顿,“这真正叫……‘一家便宜,两家着数’!不对,应该叫做‘一家便宜,三家着数’!三家——西征、甘肃、朝廷!” “嗯……确实如此。” “柳堂,轩邸真正是国家砥柱、社稷基石!这个‘国本’,那个‘国本’,我看,哼哼,真正的‘国本’,在朝内北街!” 居然把“国本”……放到了朝内北街? 这个法,吴可读无论如何不能附和,只好不赞一词。 “柳堂,”张椿看着吴可读,“我再句犯忌的话——可也是大实在话!其实,‘上头’坐着哪一位,近支也好、远支也罢,男也好、女也罢,有什么所谓?关键是,执掌中枢的,必须是轩邸!” 这个法,吴可读虽然还是不好明白附和,但是,心里却不能不认同,于是,不由自主,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堂,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吴可读呆了一呆,道:“那,怎么办好呢?折子已经递了进去,太平湖那边儿,我也堵不住人家的嘴……” “先别管什么太平湖了,”张椿道,“已经有消息,过不了几,就要召集‘王大臣会议’,据,宝竹坡奉特旨与会,我看,你既然上了这个折子,为示‘一秉至公’之义,多半也会有特旨,叫你也与会的……” “啊?” 吴可读心中,猛地一跳。 “柳堂,会议之上,你——” 到这儿,张椿紧盯着吴可读的眼睛,打住了。 “你要我……‘打倒昨日之我’?” 张椿不话。 默然半响,吴可读微微摇了摇头,涩声道:“我不会再就立女帝一事发声,可是,也不能倒转了过来,昧心话啊!——立女帝,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赞成的!我可以不再发声反对,可是,我不能改口赞附啊!如是,下人何以目我?” 顿了一顿,“还有,刘颂宇虽然有诱我入毂之嫌,可是,这个毂,毕竟是我自己乐意进去的,也不大能怪刘颂宇,几十年的朋友,我也不能够——” 到这里,又摇了摇头,满脸痛苦为难之色。 张椿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柳堂,并不是要你‘打倒昨日之我’的……” (四千六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二八章 又是一位“逆生长” 巳初一刻的时候,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两母女,来到了钟粹宫前,请见母后皇太后。 这是皇帝驾崩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俩,第一次进宫请安,主要的用意,自然不是唠家常,而是“道烦恼”。 昨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怯怯的问关卓凡,明儿个她想和丽妞儿,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不晓得……合不合适? 这一次,关卓凡点了头:“可以!不过——”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哀毁逾甚,这一两,略略缓过点儿劲儿来,到时候见了面,你们娘儿仨,可不要抱在一起,哭做一团,母后皇太后的身子骨儿,可受不了!” 罢,特意看了看妻子。 荣安公主臻微垂,轻轻答了声“是”。 眼皮儿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下,隐有泪光。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帝龙驭上宾,荣安公主的“哀毁”,其实不比她皇额娘少到哪里去,几之中,不晓得哭了多少次?也是“这一两”,才“略略缓过点儿劲儿来”的。 “我晓得,”关卓凡温言道,“你明儿个进宫,除了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也想替大行皇帝‘叩灵’的……” 荣安公主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恳求的神色。 “本来,”关卓凡,“还没到正式开吊的日子……” 荣安公主的眼中,恳求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失望。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大行皇帝的梓宫,还停在太极殿,太极殿——目下,你实在是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外边儿磕几个头吧!不过,动静也别太大了——好不好?” 荣安公主再次低下了头,过了片刻,低声道:“是。” 微微一顿,“谢谢你。” 关卓凡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什么。 过了一会儿,丽贵太妃又心翼翼的问,替母后皇太后请过了安,我可以……呃,到婉妃的宫中去坐一坐吗? “自然可以,”关卓凡道,“婉妃这个人,我瞅着,理路十分清楚,不定,能反过来,替你们娘儿俩……‘道烦恼’呢!” 这句话若有深意,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不由对视了一眼。 “对了,”关卓凡微笑道,“还有,上一回,大雨滂沱的,六福晋是在她的宫里更的衣,这个事儿,麻烦了她,却还没有谢过她,这一回,请丽贵太妃代我向她致谢吧。” 丽贵太妃怔了一怔,道:“是,王爷的话,我记住了。” * * 站在钟粹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母女俩都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儿的时候,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出来了。 他给丽贵太妃母女请了个“双安”,站起身来,垂手道:“主子,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请贵太妃和公主,呃,永和宫也好,不拘哪位姐妹那儿也好,随意坐坐吧!” 罢,又请了个安,一起身,不待丽贵太妃母女出声,便退回钟粹门内去了。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站在门外,面面相觑,愕然不置。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荣安公主“釐降”,丽贵太妃随即搬出了宫,之后,两母女多次进宫请安,两宫皇太后从来没有不见的时候。 更何况,昨儿个定下今儿个进宫的事儿之后,是派人给宫里面打过招呼了呀。 丽贵太妃还特意问过关卓凡,什么时候到钟粹宫比较好些?关卓凡,今儿个的“军机叫起”,时间不会很长,辰时之内,一定可以结束,你们巳初出个头儿到就好了。 于是,两母女巳初一刻,到达了钟粹宫——根本就是“掐着点儿”。 结果——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都不晓得,母后皇太后不见她们俩,是真如孟敬忠所言,“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另有什么缘故?不由既茫然,又不安,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回过神儿来,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丽贵太妃去婉妃宫里,荣安公主去太极殿外,替皇帝弟弟“叩灵”。 婉妃住东六宫的景仁宫,景仁宫在钟粹宫正南,彼此之间,隔一个承乾宫。 丽贵太妃在婉妃这儿,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景仁宫的宫女、太监,一见到丽贵太妃,便满头满脸的堆出笑容来。 “你们主子,还好吧?”丽贵太妃一边儿走,一边儿。 “贵太妃来看我们主子,”引着丽贵太妃往里走的,是婉妃的贴身侍女恭儿,“我们主子就好!贵太妃来的愈多,我们主子就愈好!” “哟,”丽贵太妃笑道,“话!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往嘴巴上抹了蜜了?” 恭儿没有回答丽贵太妃的话,歪着头,打量着丽贵太妃,笑嘻嘻的道:“贵太妃,你真好看!人家都,‘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你现在的模样,就和刚从画儿里下来的,一模一样!” “哟……你看上了哪个‘一身皂’的了吗?” 恭儿一愣,随即明白了丽贵太妃的意思,脸儿马上红了:“贵太妃!……” “好了,我不拿你打趣了,”丽贵太妃微笑道,“可你也别再拿我打趣了,现在是‘国丧’,这些玩笑话,还是少一点好。” 恭儿吐了吐舌头,不话了。 景仁宫是一个二进的院落,婉妃的寝宫在后殿,转过正殿,就看见婉妃好像一支白荷花似的,正从后殿的台阶上,娉娉婷婷的走了下来。 丽贵太妃愣了一愣,心里不禁冒出了个念头:这才是——“就和刚从画儿里下来的,一模一样”呢。 “姐姐!” 婉妃来到丽贵太妃跟前,袅袅娜娜的福了下去。 丽贵太妃还了半礼,亲自伸手,将婉妃扶了起来。 瞬时间,恍若时光倒流,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眼前的婉妃,不施粉黛,乌黑亮的头,梳的整整齐齐,但上面什么饰也没有,从上到下,除了手腕上的一只纯净无色的“冰底”镯子外,一身素净。 可是—— 容光焕,秀色夺人。 肌肤白里泛红,光洁细腻,犹如象牙一般,在上午的阳光的照耀下,散着隐约的光泽。 一度爬上眼角、嘴角的细纹,似乎一夜之间,就统统不见了。 “一夜之间”,是因为上一次丽贵太妃和婉妃见面,还是在皇帝“花之喜”的时候,就是关卓凡答应了丽贵太妃,替婉妃办“出宫别居”一事之后,丽贵太妃进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的那一次。 眼前的婉妃,似乎就是那个刚刚封了“婉嫔”的丽人,年可二九,如花之绽。 还有,她脸上那股无可压抑的、流动于眼角眉梢的喜气—— 现在正值“国丧”,如此形容,呃,着实有点儿…… 丽贵太妃对皇帝的感情,自然不能和荣安公主相提并论,不过,皇帝驾崩之后,她还是很哭过几场的。 其一,丽贵太妃对皇帝的“龙驭上宾”,还是真心感到难过的,毕竟,这么多年来,皇帝是永和宫的第一位“常客”——即便在文宗宾之后、荣安指婚之前,丽贵太妃那段最凄凉、最落寞的日子里,皇帝也还是隔三差五过永和宫来,找姊姊荣安公主玩儿。 这对于丽贵太妃,是很重要的安慰,她想着,皇帝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总是要亲政的,皇帝亲政之后,看在姊弟的情分上,自己应该还有几年略略舒心的日子可过吧? 其二,这几,母女俩如果在一起,荣安公主一哭,丽贵太妃就不能不陪着女儿一块儿哭。 眼前这位婉妃妹妹,却一眼就够看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的。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二九章 给新皇太后腾一腾地方 眼前的这个婉妃,和十几前的那个婉妃,真的是——好像换了一个人。≧ 虽“人逢喜事精神爽”——丽贵太妃也晓得,婉妃以何为“喜事”——但她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在短短十几的时间内,竟能够变化如此之大,简直可以得上……脱胎换骨,甚至……再世为人。 丽贵太妃晓得,宫内、府里,都颇有人议论,文宗皇帝驾崩后,贵太妃了无生趣,成日价既以泪洗面,又无心妆扮,整个人憔悴不堪。贵太妃的年纪,比“西边儿”的还着两岁,然而两下一比,就被“西边儿”的比下去了。 可是,荣安公主指婚的懿旨一明,贵太妃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容光焕,没过多少,当年那种艳压六宫的风采,就回来了!人们嘀咕,最神奇的,是贵太妃面上的细纹,一一的见少,终于,统统不见了!一张脸蛋,就跟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那叫一个光洁、滑嫩! 大伙儿暗地里都,贵太妃“往回长了”呢! 想起这些,丽贵太妃心中感慨:面前这位婉妃,又是一个“往回长了”的,而且,眼见“长”的比自己还要“快”! 丽贵太妃拉着婉妃的手,紧觑着她的脸,直看的婉妃有些不好意思了,抿嘴儿一笑,正想点儿什么,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开口了:“唉!以前,总觉得自个儿百无一用,现在,我这个人,总算是有点儿用处了!” 婉妃没有想到,丽贵太妃会出这么一句话来,怔了一怔,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圈儿立时就红了:“姐姐,你真正是我的……恩人!” “别这么,”丽贵太妃道,“你现在还没有出……” 一转念,醒起目下还在室外,旁边还有别人,虽恭儿是婉妃的贴身侍女,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在她面前的,于是及时打住,改口道:“等到事儿真办成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那是一定的——事儿一定办得成,而且,一定会比原先想的更快些!” 丽贵太妃微微一怔,“一定会比原先想的更快些”——什么意思呢? “我倒是苦恼,”婉妃嫣然一笑,“到时候,不晓得拿什么谢姐姐呢?嗯,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呢?” 丽贵太妃又是微微一怔:什么叫“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 “你是个女诸葛,”她笑了一笑,“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向你请教,你指点指点我,叫我开开窍,这份谢礼,就再贵重不过了。” 婉妃眼中波光一闪,道:“姐姐这么,我可当不起,不过,姐姐有什么吩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寝宫,分宾主坐定,恭儿上了茶,婉妃道:“你到外边儿瞅着,明间、廊下,都不要站人。” 恭儿会意,答了声“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我是从钟粹宫过来的,”丽贵太妃秀眉微蹙,“本来,是要和丽妞儿一起,给母后皇太后请安的,可是,钟粹宫的门儿,我没能进得去。” “哦?” 婉妃目光微微一跳。 “钟粹宫的孟敬忠,”丽贵太妃,“传‘上头’的话,是……嗯,‘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这……” 顿了一顿,犹疑地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心里,实在是不大踏实,你看……” 到这儿,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婉妃。 婉妃不话,微垂臻,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看得出来,是在紧张的思索。 她这副样子,弄得丽贵太妃的心,提得更高了。 过了好一会儿,婉妃抬起头来,眼中光芒熠熠。 “姐姐,你是担心,母后皇太后对你和丽……啊不,荣安公主,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呃,是……” 微微一顿,“你喊丽妞儿,就喊‘丽妞儿’好了,什么公不公主的?” 婉妃微微摇了摇头,“不可以,今时不同往日!” 丽贵太妃还想什么,婉妃摆了摆手,丽贵太妃只好打住。 “姐姐,你想多了!”婉妃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母后皇太后对你和荣安公主,再不能有一丁半点儿的误会的,先不母后皇太后一向视荣安公主为己出——句实在话,亲生女儿都未必能有这么亲!” 顿了一顿,“最紧要的是,母后皇太后的下半辈子,可就全靠你们两母女了!” 丽贵太妃愕然:“你……什么意思?” 婉妃没有正面回应丽贵太妃的疑问,继续自己的话:“母后皇太后今儿不见你和荣安公主,是为了……避嫌。” “避嫌”两个字,婉妃加重了语气。 丽贵太妃糊涂了:“避嫌?避什么嫌?” “两之后,就要召集‘王大臣会议’了。” 一开始,丽贵太妃还没有转过弯儿来,“王大臣会议”……那是什么呀?母后皇太后为什么为了“王大臣会议”不见自己和丽妞儿?避嫌……这个“嫌”,到底是什么? 但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是——”丽贵太妃浑身颤了一颤,脸色已是大变,话的也异常的吃力,“你是……” 婉妃郑重地点了点头:“开过这个‘王大臣会议’,荣安公主是否可以‘继统’、‘承嗣’,大约就要定了下来了。” 丽贵太妃的脑子里,“嗡嗡”直响,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婉妃道,“母后皇太后是不好见你们的,不然,就会有人什么‘内外勾连’、‘私相授受’。” 丽贵太妃的脑子里,“嗡嗡”得愈厉害了,婉妃的话,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飘去。 “姐姐,我要恭喜你!”婉妃目光灼灼,“‘上头’的心意已定!不然,避什么嫌呢?” 丽贵太妃的耳中,婉妃的声音,倏然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撞钟似的,撞在丽贵太妃的心头: “咱们大清的‘嗣皇帝’,铁定就是荣安公主了!” 丽贵太妃心口,“怦怦”直跳,一时间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出来。 她一阵昏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姐姐,姐姐!” 丽贵太妃睁开眼睛,只见婉妃站在自己面前,弯着腰,满脸的关切。 婉妃的右手,正扶着自己的左臂,左手则握着自己的右手。想来,方才自己昏眩的厉害,坐都坐不稳了,婉妃于是赶紧起身,过来扶住了自己。 “我好些了,”丽贵太妃轻轻舒了口气,“谢谢你……” “真正是……‘吐气如兰’啊。” 婉妃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捉摸不透的古怪笑意,她抬起右手,伸到丽贵太妃的脸颊边,丽贵太妃下意识的微微一缩,却没有躲开,婉妃顺势替丽贵太妃拢了拢鬓角——丽贵太妃的鬓角,其实并没有散乱,婉妃这个动作,相当于在丽贵太妃的耳边,轻轻的摸了一把。 丽贵太妃一个激灵,原本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的脸蛋儿,马上就莫名其妙的红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把她方才的震惊冲淡了不少。 婉妃的手,收了回来,脸上古怪的笑意,却更加浓了:“这么俊的皇太后,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皇太后”三个字,叫丽贵太妃又是浑身一颤,脸色又有些白了,她有气无力的道:“你,你别这么……” 婉妃放开丽贵太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怎么,姐姐不想做这个皇太后?” “不想!”丽贵太妃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惊恐,“一点儿都不想!”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也不晓得,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过了片刻,丽贵太妃颤声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这个四方,可再也不想进来了!你,你不也是……” 婉妃轻声一笑,道:“姐姐,你不爱住在这儿,是因为住在这儿,要看别人的脸色,要仰别人的鼻息!偌大一个紫禁城,除了永和宫,哪儿都不是你的——其实,就算永和宫,也不见得就是你的!” 微微一顿,“我这个景仁宫,更加不消了!” “可是,”婉妃的身子,向着丽贵太妃,微微前倾,“你做了皇太后,整个紫禁城,就都是你的了!到时候,就不是你看别人的脸色,仰别人的鼻息了!就是别人看你的脸色,仰你的鼻息了!我要是你……何苦还什么‘出宫别居’?” “到时候”——丽贵太妃突然想起,进寝殿之前,婉妃的那些话,“到时候,不晓得拿什么谢姐姐呢?嗯,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呢?” “到时候”——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母后皇太后怎么办?” “母后皇太后?还是做她的母后皇太后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未必还住在紫禁城里罢了。” “不住紫禁城?那……住哪里?” “颐和园呀!‘他’修了那么大个园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皇太后……嗯,‘颐养冲和’用的吗?” 丽贵太妃一震:“‘他’?” 婉妃“格格”一笑,道:“就是你的那位乘龙快婿啊!” 听婉妃的话,竟好像……“他”早有绸缪,为了日后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重新搬回紫禁城,预先修起个园子,到时候,原先的皇太后给新来的皇太后“腾地方”,搬出去紫禁城,就有地方住了。 这—— 丽贵太妃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了。 “若单论住的舒适,”婉妃道,“颐和园那么大的山,那么大的水,比紫禁城强十倍不止!紫禁城——除了御花园有几棵树,还有什么?整个光秃秃的,这个宫,那个殿,不过是……在家的时候看墙,出了门,还是看墙!左一道墙,右一道墙,到处都是墙!嘛,就是那么一块四方!” 顿了一顿,“所以,我觉得,母后皇太后一定十分乐意,搬到颐和园里去住的!有空儿了,你们姐俩儿,颐和园、紫禁城,彼此窜窜门,不是很有意思么?” “那,难道……不垂帘听政了?” “荣安公主已及‘及笄之年’,”婉妃道,“一登基,就可以‘亲政’了,还‘垂’什么‘帘’?” “那么……”丽贵太妃吃力的道,“呃,圣母皇太后呢?” “这个事儿嘛……”婉妃沉吟道,“我也想不大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又是“他”。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 “本来,既然荣安公主登了基,那么,这个‘圣母皇太后’,就应该是姐姐你的才对……” “不,不,不!”丽贵太妃满脸惊恐,连连摇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婉妃“扑哧”一笑,道:“姐姐,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放心,不会叫你去生抢这个‘圣母皇太后’的,我估计,‘圣母皇太后’,还是‘西边儿’的做,你呢——嗯,会替你另外想一个皇太后的衔头的。” “那……是什么?” 婉妃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必我在这儿瞎猜了,那么多的大学士、学士,都不是吃干饭的,反正,一定会是一个‘佳号’!” 顿了一顿,“总之,到时候,‘西边儿’会和‘东边儿’一块儿,都搬到颐和园去。” “母后皇太后……大约还好,”丽贵太妃迟疑的问道,“可是,‘西边儿’的……能乐意吗?” “住颐和园,”婉妃道,“必定是乐意的;‘撤帘’嘛,我就不好了……” 顿了顿,“这个事儿,我想了许久,可无论如何,不得要领,后来想想,算了,不想了,再怎么想,我这个脑子,也比不过你那位乘龙快婿呀。” “他”,“乘龙快婿”。 “不过,”婉妃的声音,带出了一丝冷峭,“有一点,我却是可以肯定的——‘形势比人强’!” 顿了一顿,“到时候,‘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撤帘’,都得乖……都得搬到颐和园里去住了!” *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零章 真正的男人 ——到时候,“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撤帘”,都得乖乖儿地搬到颐和园里去住了! 丽贵太妃突然觉得,婉妃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丽贵太妃曾经每一念及、便为之股栗的人。》頂點說, “我觉得,”丽贵太妃微微苦笑,“你和‘她’,倒是很有几分相似。” “怎么会?”婉妃笑道,“哦,哪个‘他’呀?” 婉妃以为,丽贵太妃的是“他”。 “就是……‘西边儿’啊。” 婉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别误会!”丽贵太妃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这个人——嘴笨!” 着,伸出手,在婉妃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 婉妃回过颜色,微笑着道:“到底哪里像呢?是生的像吗?我自己个儿……倒不大觉得呢。” 丽贵太妃微微歪过头,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婉妃,道:“不,不是你和‘她’生的像,你们俩,都生的好看,可是,不一样的,‘她’……呃,我不好,你呢,一眼看过去,就晓得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婉妃轻轻一笑。 “我的是——”丽贵太妃道,“脾性,你们俩的脾性,有的地方,真的挺像的,譬如——” 顿了一顿,“都……骄傲的很。” 婉妃眼中,波光一闪。 “‘她’的脾气。”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倔的很。刚进宫的时候还好,愈往后,愈有棱角,就算和文宗皇帝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文宗皇帝争不过她,气得要拍桌子——可是,皇帝哪儿能随便拍桌子呢?只好拂袖而去。” 微微一顿。“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过,‘她’替文宗皇帝赔过什么不是,认低服什么的,不然,‘她’也不能在文宗皇帝那儿……失宠。” 到这儿,丽贵太妃涩然一笑,“不然,也未必……轮得到我。” 婉妃默然。 “你呢,”丽贵太妃觑着婉妃。心翼翼的,“我记得你是过的。文宗皇帝在你这儿……” 婉妃淡淡一笑:“文宗皇帝来景仁宫的次数,本来就少,要我侍寝的时候……就更加少了。在这儿,喝杯茶,讲文戏墨之余,手谈一局,也就去了。到底,文宗皇帝待我,不过一个‘女清客’罢了。” “我是想不大明白,”丽贵太妃道,“文宗皇帝那个性子,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舍得搁着,不……呃,不……” “搁着不用?” 丽贵太妃脸红了,轻轻答了声“是”。 婉妃一声冷笑:“妃子居然比皇帝高明,哪里像个妃子的样子?他是九五至尊,系四海之望!怎么可以比不过自己的妃子?一想到这一层,他哪里还提得起兴趣……‘用’?” 微微一顿,“这一层,你我同‘西边儿’像,倒也不算错,我和‘她’的境遇,大致仿佛。不过,我的运气,比不得‘西边儿’——她总得在皇宫呆上几年,在这个下第一机械倾轧的地方历练过了,杀伐决断,才能‘高明’过文宗皇帝,因此,到底还有几年雨露承恩的日子!我呢——” 到这儿,又是一声冷笑:“不心打就读了几本书,一进宫,就‘高明’过文宗皇帝了!——当然,不是‘杀伐决断’,是‘诗文书画’。不管是什么,总是叫文宗皇帝不自在了,所以——” 摇了摇头,打住了。 房间里安静的很。 过了片刻,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难为你了,倒是我这种笨笨的,反倒要好些……” “姐姐哪里是笨?”婉妃道,“姐姐是性子好!真正是性子好!姐姐的性子,底下,哪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的?” 丽贵太妃的脸,又红了,低声道:“什么‘底下的男人’……你胡什么呀?” 婉妃微微一笑,道:“拿佛家的话,姐姐是‘灵台明澈’;我呢,却始终是‘勘不破’!娑婆世界,安于十恶,忍受三毒,不肯出离诸烦恼——明明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可就是做不来!你我‘骄傲的很’,许是真的——文宗皇帝不到我这儿来,我从来没有想着去求他过来!‘堪忍世界’——忍着呗!” 这段话,什么“娑婆世界”、“堪忍世界”,什么“十恶”、“三毒”,丽贵太妃都听不大懂,不过,婉妃的基本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默然片刻,丽贵太妃突然道:“你是不是,看不大起……文宗皇帝?” 婉妃微微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她极缓极缓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 “对他,我不好……一个男人,诗文书画比不上我,我绝不会因此看他不起,男人的正经功夫,本来也不在这上头……可是,因为诗文书画比不上我,就自己先存了些念头,就……先怯了,就躲着女人了,那么,或许我会真的看他不起……或许,刚进宫的时候,年纪,不懂事,有意无意,叫文宗皇帝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定……” 两个女人,一时无语。 “唉!”还是丽贵太妃打破了沉默,“连自己的妃子都……你,做皇帝,到底有什么趣儿啊?” “有的男人,”婉妃道,“生怕自己个儿……这里不如女人,那里不如女人,心里面一虚,别做皇帝了,做什么都不会有味道——哎,姐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文宗皇帝呀。” 丽贵太妃轻轻的“嗐”了一声。没再什么。 “有的男人,”婉妃的眼睛,透出异样的光芒,“谈不上诗文书画,样样皆精,甚至不懂诗文书画,都是可能的,却什么样的女人都拿得住。这种人做皇帝,大约就……真正有味道了。” “底下……有这样的男人么?” 婉妃差一点就想,“你那位乘龙快婿,大约就是这样的男人”,话到嘴边儿,总算忍住了。 她笑了笑,道:“底下有没有这样的男人,我不晓得,不过,只有男人。才会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拿住’女人。如果皇帝由女人来做,不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丽贵太妃的脸色,又变过了。 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回到了这个最叫她心惊魄动的话头上。 “我是真不想丽妞儿做这个劳什子……皇帝!”丽贵太妃的声音,微微发颤,“太……不可思议了!” 顿了一顿,“女人做皇帝,自然没有你的这些个‘烦恼’,可是,一般是有‘烦恼’的呀!只怕,比起男人……还更多些吧?倒是不用想着怎么‘拿住’女人了,可是,那么多宗室、大臣——丽妞儿一个人儿,什么也不懂,哪一个,是她能够‘拿’得住的?” 婉妃轻声一笑,“姐姐太痴了!宗室、大臣再多,也都归你那位乘龙快婿去‘拿’的——有他在,哪里还有什么要荣安公主自个儿动手的事儿?荣安公主什么烦心事儿都不用理的,只管高居九重,嗯,‘垂拱而治’就好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看,荣安公主做了皇帝,除了要从朝内北街搬进紫禁城,其他的——嗯,祭祀庆吉,行个礼;逢年过节,出来和亲贵大臣们见个面,别的,就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了!政务——那是军机的事情,用不着荣安公主操心的!” 顿了顿,“目下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你那位乘龙快婿‘恭代缮折’,母后皇太后看折子,根本就是走个过场,其实,她……正经就是个撒手掌柜!可是,你看,朝野内外,上上下下,按部就班,有条有理,不啥事儿都好好儿的?” “嗯……是。” “句打嘴的话,荣安公主年纪不大,要脑子,可比咱们母后皇太后好用!母后皇太后做得来的事情,荣安公主会做不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这……嗯。”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们娘俩儿,除了要从朝内北街搬进紫禁城,其他的,不‘一如其旧’,至少也是——现在的日子怎么过,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什么烦心的事儿都不必理!反正,大的事儿落下来,都有你们家那位‘长人’去顶!” 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唉,那真是……难为‘他’了。” 婉妃“格格”一笑,道:“有什么‘难为’的?男人嘛,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吗?” 顿了一顿,方才忍住没的话,终于了出来:“姐姐,你方才问,‘底下,有这样的男人么’,我看,你这位乘龙快婿,大约就是这样的男人!” 丽贵太妃目光一跳,眼波流转,一丝古怪的笑意挂上了嘴角,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鬼使神差的,就出了下面的话:“‘他’在北京,还少一位侧福晋,你‘出宫别居’之后,不如就……给他做这个侧福晋吧!” 婉妃的脸儿,“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她“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儿把炕桌都带翻了。 “姐姐,你!……” 丽贵太妃慌忙也站了起来:“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唉!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出这个话来?你别见怪,你别见怪!我……我替你赔不是,赔不是!” 着,福了下去。 婉妃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紧绷着脸,还了一礼。 丽贵太妃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的扯了扯婉妃的衣袖,怯怯的道:“好妹妹,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坐下来吧……” 婉妃坐了下来。 丽贵太妃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婉妃拢了拢自己的鬓角。斜睨了丽贵太妃一眼。脸上红云未散,却已是似笑非笑:“姐姐,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可是从来没有开过这一类的玩笑,看来,出宫过日子——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一样啊。” 这几句话,若有深意,丽贵太妃的脸。也红了。 “姐姐,”婉妃轻声道,“我真是……羡慕你呢。” 这个话头,无论如何,不能再扯下去了,丽贵太妃慌慌张张的转移话题:“呃,你,如果,丽妞儿真的……搬进了宫,那。呃,‘他’。要不要,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好问题。 婉妃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还真不好,不过,总没有叫人家夫妻分居的道理!那岂不是……回到了道光朝之前的公主、额驸分居的局面了吗?拿你那位乘龙快婿的话,这叫‘开历史的倒车’——他是不会干的!” 丽贵太妃微愕:“开历史的倒车”?这个法,我倒是没有听“他”起过,你居于深宫之中,倒比我还“广博”嘛。 “再者了,”婉妃郑重道,“皇嗣至重!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怎么生孩子啊?” “皇嗣”二字,“当当”两声,重重的拍击在丽贵太妃的心头。 她的脸又白了。 “这个孩子,是……姓爱新觉罗呢,还是……姓瓜尔佳呢?” “自然是姓爱新觉罗!”婉妃道,“如果姓瓜尔佳,将来,就不能够承荣安公主的嗣、继大清皇帝的统了!” 顿了一顿,“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就是改朝换代。 这个话,婉妃和丽贵太妃的关系再好,景仁宫的寝宫,再清静、再机密,也不能了。 丽贵太妃没有追问“不然的话”会怎样,有些事儿,她亦隐约可以默喻。 “不姓瓜尔佳,‘他’,会乐意吗?” “有什么不乐意的?”婉妃道,“跟爹姓,跟娘姓,不都是他的孩子?就只当过继了一个出去,有什么关系?还有,荣安公主指不定生几个孩子呢,承嗣、继统的,只有一个,其余的,爱姓爱新觉罗的,姓爱新觉罗;爱姓瓜尔佳的,姓瓜尔佳,都可以啊!” 顿了顿,“再者了,他又不是只有荣安公主一位福晋,侧福晋呢,也有了两位,美利坚那边儿,还有两个没名分的,反正,儿子、女儿,已经一大堆了,不在乎出继出去一个、两个的!” “那——”丽贵太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宗室们——爱新觉罗的爷们儿,能乐意吗?” 微微一顿,“我是,他们,能乐意丽妞儿做这个……皇帝吗?” “爱新觉罗的爷们儿?” 婉妃轻轻的“哼”了一声。 过了片刻,道:“有人不乐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乐意,那也是肯定的!那个第一个跳出来请立女帝的宝廷,不也是宗室?不也姓爱新觉罗?” 顿了顿,“还有,不乐意的那一拨,其实也纠结着呢!” “这话……怎么呢?” “‘大礼议’——你该听了吧?” “是,听了,”丽贵太妃点了点头,“真是……吓人!” “是吧?吓住了母后皇太后,也吓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近支宗室?” “是啊,将来,若真出了‘大礼议’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固然做不成‘母后皇太后’,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啊,对啊……”丽贵太妃微微张嘴,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点了点头,“到时候,什么‘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荣安公主虽然是女子,”婉妃道,“可是,她是文宗皇帝亲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你,近支宗室,要不要荣安公主做皇帝呢?” “嗯,有道理……” “七爷呢,是个异类,跳得忒高了!不过,他有他自个儿的算盘,只是——” 到这儿,婉妃一声冷笑:“我怕他这把算盘,打不响!” 顿了顿,“远支宗室嘛,我看,就算不乐意荣安公主做他们的皇帝,也不见得能跳得多高——谁跳的高,谁就有‘谋夺大位’的嫌疑!至于出不了嗣皇帝的那些支庶,就更不必了:谁做嗣皇帝,我们都是远支,犯得着为了一件没有啥正经好处的事儿,跟‘上头’硬碰硬吗?” “嗯。” “所以,姐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他’怎么,你们娘俩儿就怎么做——再没有错儿的!” “可是,他就是不肯‘’啊!”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道:“‘立女帝’的风声,传了出来,我和丽妞儿两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晓得这件事儿似的,平日里,关于这个事儿,一个字儿也不提,我和丽妞儿……一个字儿不敢问,真正是……度日如年,唉!” 婉妃微微一笑:“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要给你们娘儿俩的!” 事实上,丽贵太妃心中有数,关卓凡并非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个事儿”。 她过关卓凡的书房,替他“洗手做汤羹”的那个晚上,提及后嗣,他一再什么“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好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的”,声称,“即便是‘承继香火’,女儿也未必就不成”。 然后,讲了一大堆泰西皇家女子继统、承嗣的事情,什么英吉利,什么西班牙……嗯,对了,自己想起来日本的和樱皇,还被他大大称赞了一番,等等,等等。 那个时候,他就是在替自己和丽妞儿“打底儿”了吧? 丽贵太妃将右手伸过炕桌,握住了婉妃的左手,极欣慰的道:“今儿个,听你了这么多,我的这颗心,可算是能够稍稍的放下来一点儿了!好妹妹,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你才好!” 婉妃歪了歪头,露出了少见的顽皮的神情,笑道:“我不晓得怎么谢姐姐才好,姐姐也不晓得怎么谢我才好,如此一来,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咱们俩之间,不必有什么‘扯平’的头……” 顿了顿,丽贵太妃用极诚恳的语气道:“好妹妹,我是,你的好处,我一辈子都记得,咱们俩,是一辈子的亲亲的姐妹!” 婉妃心中一跳,转过身子,右手盖在了丽贵太妃的右手上:“姐姐,你这么,我是真高兴!我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姐姐,不晓得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报?” 顿了顿,轻声道:“就两功夫了——两后,就是‘王大臣会议’,你和荣安公主,就等着好消息好了!” (五千五百字大章奉上,另,求赐月票一张,叩谢!)(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密奏 丽贵太妃辞了婉妃,离开景仁宫,刚刚出了咸和左门,到了东一长街,便听到长街的北端,传来“起——起——”的吆喝声。≧网 丽贵太妃心中一跳:这是太监“喝道”的声音——必是母后皇太后的銮驾,从钟粹宫出来了! 她向右扭过头去,果然,大成左门之前,聚集着一堆内廷执事,母后皇太后的软轿,正正从大成左门冒出头来。 大成左门,是钟粹宫、承乾宫之间的过道的西门,开向东一长街。 丽贵太妃一时之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不成想,这么撞上了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銮驾经过,自己自然要在路边“避候”,钟粹宫方才还在呢,“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言犹在耳,彼此就打了照面,岂非……好生尴尬? 想来,母后皇太后也不好装着看不见自己,自己呢,也不好不上前替母后皇太后行礼——毕竟,自己不是寻常妃嫔,更不是什么太监、宫女。 怎么办?赶快退回咸和左门?待母后皇太后的銮驾过去了,再出来? 那样……就太着痕迹了!叫人看见了,不晓得会生出什么谣言来?再者了,那么做,也是十分“失礼”、甚至是“不敬”的举动。 丽贵太妃素乏捷才,正在着急,却见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出大成左门之后,不向左拐,而向右去,迤逦北行,很快就出了长康左门。 景仁宫在钟粹宫之南,这一下,彼此就“南辕北辙”了。 丽贵太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奇怪起来:长康左门是东一长街的北门,出长康左门,就是琼苑东门,入琼苑东门,就是御花园——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跑到御花园……做什么啊? 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失笑:我太笨了!什么御花园?母后皇太后是去养心殿!自己才搬离紫禁城多久?就糊涂了! 钟粹宫在紫禁城的东路,养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中间隔着中路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后三宫”规制庄严,不是普通过道,即以母后皇太后之尊,如无特别必要,也不会随意穿行。因此,从钟粹宫到养心殿,一般是兜个圈子,穿行“后三宫”之北的御花园,琼苑东门进,琼苑西门出,入长康右门,就进了西一长街,一路南行,就是养心殿了。 丽贵太妃随即想到,目下已近午时,军机“叫起”迄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养心殿又有“叫起”,这一“起”,必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应该是有……突的、十分紧要的事情了。 她的心,不禁莫名奇妙的提了起来。 呆了片刻,忽然醒起,在钟粹门前分手的时候,女儿和自己约定,在太极殿外替皇帝弟弟“叩灵”之后,就回到永和宫等自己。永和宫,呃,也是东六宫啊,就在景仁宫东北斜对过,去永和宫,不该西出咸和左门、走东一长街的,自己……走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真真是应了前边儿的那句话——自己离开这个紫禁城,才过了多久?就如此糊涂了? 自失的笑了笑,转回身,进了咸和左门,向着通道东端的景曜门,缓缓走去。 * * 丽贵太妃没有猜错,母后皇太后确实是去养心殿,这一“起”,也确实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确实出了“突的、十分紧要的事情”。 “请起”的,是关卓凡。 不过,这个时候,慈安还不晓得,关卓凡找她什么事儿。 还是在西暖阁觐见。 一开始,关卓凡就“有密奏的事”,慈安会意,即命清空整个前殿,在关卓凡进一步的暗示下,慈安谕示,“连院子里也不许站人”。 一切安排妥当,关卓凡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内阁、南书房、弘德殿,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和尊谥,庙号为‘穆、哲、素’三字择其一,尊谥为‘平、顺、毅’三字择其一,军机以为,大致不错,恭请圣裁。” 罢,从靴叶子中掏出一张纸来,走上一步,微微躬身,双手递了上去。 慈安怔了一怔,略感意外。 不是对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出来感到意外,而是……讨论庙号、谥号,是光明正大的事儿,没有必要“密奏”啊? 不过,她也晓得,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是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讲究甚多,难道,其中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接过那张纸来,看清楚是哪几个字了,慈安为难的笑了一笑,道:“看着都是好的,不过,这里面的道道,我哪里懂啊?你做主就好了。” 方才在军机处,内阁派人送来内阁、南书房、弘德殿“公议”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的方案,关卓凡一眼看去,心中便涌起了异常奇妙的感觉: 较之原时空,皇帝提前“大行”了好几年,另外,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内阁、南书房、弘德殿,也不全是原时空的那班人,但是,“穆”字还是进入了庙号的候选,“毅”字还是进入了谥号的候选——历史,真正是奇妙! 就是,对皇帝的“盖棺定论”,以及“盖棺定论”的方式、思路,并没有生本质的变化。 历史……确实令人敬畏。 句实在话,庙号、谥号这个东西,除了极少数真正德行昭彰的皇帝外,大约只有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是真正公允、客观的——因为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大多由取而代之的王朝替他议拟,无需任何顾忌。 除此之外,各朝各代,皇帝的庙号、谥号,都不免“美溢”。如果新皇帝是大行皇帝的儿子,自不必,怎么也不能自个儿自个儿老爸的坏话;就算“宗入继大宗”,为保证自己的皇位的合法性,一般来,总得替上一任的皇帝大大吹嘘一番。 不过,即便是“美溢”,庙号、谥号,也并非一味的歌功颂德,有时候,也会直述皇帝生平事,譬如前汉的“哀帝”,后汉的“殇帝”;更多的时候,虽然不免“美溢”,但依然会变着法儿,婉转“讽喻”,若有若无的体现着舆情、时论以及儒家道德评价体系的力量。 原时空,同治皇帝庙号“穆宗”,谥“毅”,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略略跑题,言归正传。 “庙、谥一道,”关卓凡道,“臣其实亦不算在行,既然三个字都是合适的,母后皇太后瞅着哪个顺眼,就用哪个好了。” 慈安再看了看纸上的几个字,道:“我是不懂啊,不过,谥号如果用‘平’字,或者‘顺’字……唉,大行皇帝走的如此,呃,如此……” 顿了一顿,“似乎,谈不上什么‘平’、什么‘顺’吧?这两个字,怎么好像,有点儿……反话的意思?” 关卓凡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那些饱学宿儒的把戏,一眼就被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女人看穿了。 “既如此,”关卓凡道,“大行皇帝的尊谥,就用‘毅’字好了——” 微微一顿,“《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文》曰,‘毅,有决也。’尊谥为‘毅’,是一个地道的佳号。” 慈安微笑道:“好吧,谥号就用‘毅’吧。嗯,我想起来了,你原先的爵号,叫做‘毅勇忠诚’,‘毅’——确实是一个好字眼儿。” “是。” “大行皇帝的性子,”慈安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挺倔的,‘毅’——挺合适的。”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不晓得的是,“毅”字还有以下的含义: 《国语》曰,“强忍犯义,毅也。”——这里的“毅”,是残忍、暴虐的意思。 《文解字》则干脆直指,“毅,妄怒也”。 就是,“毅”字,有其两面性。 作为臣子、特别是武功出身的臣子,“毅”字用作爵号或者谥号,确实是“佳号”,可是,用在皇帝身上,就不尽然了。 慈安毕竟没有读过什么书,还是掉进了“饱学宿儒”设下的陷阱。 “穆、素、哲……”慈安沉吟道,“瞅着都挺好的,似乎,哪一个作庙号,都是可以的,呃,我是真分不出来了……” “‘穆’字本意是‘禾’,”关卓凡道,“就是庄稼,引申为恭肃盛美之貌,《诗》曰,‘于穆清庙’,《礼记》曰,‘子穆穆’,都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穆’字还有纯正清彻之意,《周书》曰,‘执德布义曰穆’。‘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温厚之意。” “啊……”慈安道,“这个好!呃,‘穆’的本意为‘禾’——‘农为国本’嘛!引申出来的意思……也都很好!” “是。” 慈安刚想,“庙号就用‘穆’吧!”转念一想,也不能冷落了“素”、“哲”二字,于是改口道:“‘素’、‘哲’两个字,又有什么讲究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素’字的本意,是白色的丝绸,引申为质朴的意思;‘哲’字,本意为聪明智慧,《尔雅》曰,‘哲,智也。’‘哲’字可以引申为贤明之意,《诗》曰,‘世有哲王’。” 慈安听着,不论是“质朴”,还是“贤明”,大行皇帝似乎都沾不上什么边儿,“素”也好,“哲”也好,都好像……在反话似的? “我看,大行皇帝的庙号,还是用‘穆’字吧!” “是,谨遵懿旨!” 慈安提起朱笔,在“穆”字和“毅”字上面,各打了一个圈儿,然后,将那张纸,递了回来。 关卓凡走上一步,双手接过。 穆宗,毅皇帝。 议拟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他之所以一直不肯直接替慈安做决定,就是要看一看,这个同治皇帝,还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穆宗毅皇帝”? 现在,关卓凡不能不在心中感慨:历史,真的是有它自己的轨道。 慈安自然不晓得关卓凡在感慨些什么,她心中奇怪:庙号、谥号都拟定了,似乎……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啊,何以要“密奏”? 就在这时,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有一件事,臣刚刚得了消息,呃,不能不过来……即时回明母后皇太后的。” 还有事儿? 真正要“密奏”的事儿? “你。” “臣方才,呃,接到了津的密电……”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 “‘她’……”关卓凡的话,的很困难,“呃,‘她’……生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二章 我们,都真正是疯魔了 慈安没有话。 。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关卓凡是一个微微垂首的姿态,看不见慈安的表情,但是,眼角余光中,慈安整个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西暖阁内极其安静,‘女’人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点醒”了因为心头狂‘潮’拍击而处在某种恍惚状态中的慈安。 “快起来,快起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个事儿,不是早就……开了么?” 顿了一顿,“呃,我,我这几,还在算日子呢,估‘摸’着也该,也该……” 慈安努力做出“释然”甚至是“欢然”的神情和语气,可是,并不成功,声音中的苦涩,无论如何,掩饰不了。 关卓凡不但没有起身,上半身还向下伏了一伏。 “起来话,起来话……这是,这是……呃,好事儿啊……起来,起来……” 母后皇太后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事儿”?对有的人来,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对另外的人来……嘿嘿。 关卓凡微微吸了口气,道:“千错万错,都是臣错,总是臣……荒唐,荒唐。” 着,深深的伏下身去,额头碰到了地面。 “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不好话了……起来,起来……” 顿了一顿,“我不怪你了……啊,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快起来,快起来!”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嘿嘿。 在母后皇太后反复的“起来”的要求下。做足了姿态的轩亲王,又轻轻的磕了一个头:“谢母后皇太后。” 然后,总算“起来”了。 默然半响。慈安轻声问道:“大人和孩子……都好吧?” “是,母子平安。” 微微一顿。“谢母后皇太后垂念。” “母子?……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回母后皇太后,是个男孩儿。” “啊!……” 这一声“啊”,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夹杂了莫名的失落,甚至是……“失望”。 慈安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了,强笑道:“男孩儿好。男孩儿好!她……她的命,真是好reads;!” 这个话,这个语气,还是怪怪的。 不过,这一次,慈安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因为,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她走了一个孩子,”慈安又笑了一笑,笑容中有一丝凄然。“又……有了一个孩子,总是,老爷眷顾。不肯叫她……” 话到这儿,不下去了,眼睛红了,隐现泪光。 关卓凡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的命,不晓得,能不能算“好”。 “母后皇太后也有自己的孩子,”关卓凡道,“荣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就是母后皇太后的孩子。” 慈安‘抽’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勉强笑了一笑,道:“是。不过,总不比她……” 本来想“总不比她亲生的”,“亲生”二字刚要出口,已晓得不妥,生生改成:“呃,荣安总是……‘女’儿。” 话出了口,慈安立时发觉,“‘女’儿”云云,其实,也是不妥当的,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臣以为,”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女’儿,荣安就是‘女’儿;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这句话蕴义极深,慈安呆了一呆,已然默喻,深深点头,道:“是。嗯,是我想的差了,你得对——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调道:“再者了,母后皇太后‘春’秋正盛,也会有自己的亲生的孩子的。” 慈安怔了一怔,一时没有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终于反应过来了,心儿猛的一跳,苍白的脸庞立时变得通红,不过,犹自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你,你……”慈安的声音,抖得厉害,“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走上一步,脸上似笑非笑的:“臣,敢不自竭驽钝?” 这个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古怪,可是,听多了奏对格局,慈安是明白话中的含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迸了开来。 爷,他真的是“这个意思”! 这,这…… 关卓凡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太后……” 慈安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微微一缩,这个动作的幅度太了,自然躲不过关卓凡的魔爪,柔嫩的肩膊落入男人的掌控了reads;。 如受电掣,慈安浑身一震,整个人立时就软了。 “不,不……”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低得好像是在呻‘吟’。 “不”什么?不晓得。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洗心斋”内,慈安*于关卓凡,自此,“‘春’秋茂盛”的太后,十年来自我抑制的平静心境,被彻底的搅‘乱’了。 那不是一泓‘春’水,吹过了一阵风,起了一阵涟漪,风过后,慢慢儿的就复归不‘波’,而是在水面下的什么地方,开了一处泉眼,涌个不停,怎么使劲儿往下压,都没有用。 慈安曾经想过,他是“经此一役”,就此放开手了呢?还是—— 如果他就此放开手——她会大大松一口气,可是,自己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是,随即而来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如果还有第二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一想到这个问题,年轻的太后就面红、心跳、浑身发热。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许”他?不“许”他? 慈安开始失眠,勉强入睡之后。也会坠入多年未现的绮梦之中,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一惊而醒。 静夜无人之际,偶尔。她也会做贼似的,偷偷的自我摩挲一番。 这种行为,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太后……” 慈安的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关卓凡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与他的声音不同的是,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面孔,正愈来愈近。 爷,真的要有“第二次”了吗? 可是…… 这是什么时候?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这儿,可是养心殿啊…… 爷! 然而,慈安发现,自己之前想的“许”还是不“许”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费劲儿。 呃,怎么呢?这个感觉,其实不是有没有劲儿的问题,而是——嗯,这么吧: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要下很大的决心。 她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脑子中一片‘混’‘乱’。 亲生的孩子。自己的孩子…… 爷啊…… “眼见太后哀毁逾甚,”关卓凡的声音。清楚了一些,“臣心痛逾甚!不能叫自己的‘女’人展‘露’欢颜。实在是……” “自己的‘女’人”? 慈安的脑子,“嗡”的一声,关卓凡后面的话,就没有怎么听清楚。 他——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点防御,也碎掉了。 “不能在这儿,”慈安的声音,犹如梦呓,“不能在这儿……” “不能在这儿”,意思是,“可以做”,但是,“不能在这儿做”,因为……这儿是养心殿,是国家政务的中枢。 “太后放心,”关卓凡柔声道,“南窗外,有木围墙挡着,院子里,也没有人……” “不,不,”慈安颤声道,“这儿是宝座,不好,不好……” 微微一顿,“隔壁……去隔壁……” 关卓凡一怔,原来,“不能在这儿”的“这儿”,不是指养心殿,仅仅是指这间屋子呀! 不同东暖阁,西暖阁隔成了数间较的屋子,这一间算是西暖阁的“正屋”,专‘门’用以接见臣工,因此只设一张宝座,而隔壁—— 嘿嘿,隔壁是“三希堂”,虽然不过一丈见方,但一大半的面积,都被靠南窗的一张大炕占了,做某些事情,自然要比这间屋子方便的多。 关卓凡一阵狂喜,抬头看了一眼宝座上方悬挂的那面“勤政亲贤”的匾额,低声道:“是,臣谨遵懿旨!” 罢,俯下身子,一只手抄到慈安的‘腿’弯之下,将她从宝座上打横抱了起来。 慈安一声呻‘吟’,浑身绵软,犹如化开了一般,两条胳膊,却不由自主的勾住了关卓凡的脖子。 的一间“三希堂”,又用楠木隔扇隔成了南、北二室,南室为主室;同“勤政亲贤”之间的过‘门’,则开在北室。 一进“三希堂”,关卓凡便一眼看见,北室的北墙上,有一面大大的玻璃镜,不由得心中一动。 进了南室,便见到大炕上铺着毯子,大炕中间,摆着一张充作书台的炕几;贴着东墙,则是一张极绵软、极厚实、极宽大的“靠座”——有坐垫,有靠背,还有两个充作扶手的引枕。 嘿嘿,这其实也算是一张“宝座”嘛,不过,拿来行鱼水之欢,可比“勤政亲贤”的那张正经“宝座”,合适的太多了reads;。 关卓凡将慈安轻轻的放到了“靠座”上,接着,除靴上炕,将大炕中央的那个沉重的炕几,推到了西墙根儿上。 然后,轻声道:“臣替太后宽衣。” 着,先替慈安除下了“‘花’盆底”的鞋子,俯下身,将其放到了炕脚。 跟着,手就‘摸’上了慈安的衣带。 “‘门’,”慈安有气无力的,“还没有关……” 她指的,是分隔南、北室的隔扇‘门’。 “时还热着,‘门’都关上了,太后会气闷的,就不要关了……” 关卓凡没有任何下炕的意思,继续动作,慈安孝袍上的带子,被解开了。 慈安还想坚持一下,微微一转头,突然看见了北室北墙上的那面大镜子,镜子里,自己和他,清清楚楚。 慈安的脑子,微微的“嗡”了一声。 她突然想了起来,宫里边儿曾有过关于他的一个传——那是从安德海一案中流出来的——是,他藏娇吕氏的外宅里,有一间屋子,墙上和‘花’,都装上了许多大大的玻璃镜,这样,他同吕氏鱼水合欢之时,就“四面八方,皆为‘色’相”了。 安德海被杖死,但从他嘴里流出来的这个消息,到底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宫里的人,太监也好,宫‘女’也罢,都喜欢稀奇古怪的新闻,自然是宁肯信其真的。 慈安明白了,关卓凡为什么不肯关上隔扇‘门’了。 她不再坚持“关‘门’”了。 “我真正是疯魔了……我们,都真正是疯魔了……” *q p &l;/br&g; 第二三三章 我陪你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云收雨住。? ? ? …… “这些个事儿……”慈安的声音,很细,很低,话的也很慢,但还是带着一点点喘不过气的感觉,“‘她’……都还不晓得吧?” “太后是指……” “嗯……大行皇帝的事儿,荣安的事儿,撤帘的事儿,还有……我和你的事儿……” 到“我和你的事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是……都还不晓得。”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不过……临盆之前,我这边儿,可以‘临产不宜分心’为借口,不把北京的事情,给她知晓;她自个儿呢,年过三十,怀孕生产,也十分之紧张,既无暇、亦无心,去过问北京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这边儿的事儿,就……瞒不了她多久了。” “是。” 沉默了一会儿,慈安轻声道:“我……陪你去津。” 细弱蚊蝇的六个字,听在耳中,关卓凡却微微一震。 “太后……” “这些个事儿,你一个人同她,我怕她……呃,会想到别的什么上面去……” 顿了一顿,“有些话,我来……呃,我的意思是,你过了,我再,或者,我在一边,替你打打边鼓,也许,会更妥当一些……” 关卓凡真正感动了。 皇帝驾崩,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两宫皇太后撤帘,每一件事,对于慈禧来,都是翻地覆的——这个“”。这个“地”,不仅仅是朝廷和社稷的“”和“地”,也包括慈禧自己的“”,自己的“地”。 如此重大的变化,慈禧是否可以接受,目下谁也不晓得——其实。不能不能够“接受”了,就能不能够“承受”,都是未知之数。 虽然,慈禧是一个极坚强的女人。 抛开这一层不,以慈禧的精明,这几件大事,每一件,关卓凡都必不能在她那里免于重大的嫌疑,事实上。关卓凡自己,并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叫慈禧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虽然,他最擅撒谎和圆谎。 可是,这个谎,底下,大约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圆得过来——尤其是在慈禧这种女人面前。 关卓凡所恃者。不过“形势比人强”五字。 另外,津官港行宫。?`既是藏娇的金屋,亦是禁足的樊笼,某种意义上,慈禧已羊入虎口,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不过。硬来——不论是哪种方式的硬来,总是下下之策。 先不这么做,会留下多少隐患了,咱们的轩亲王,虽然“从今以后。我不是我”,但毕竟还是有良心的,也想着,有些事情,虽然为国家计、为民族计,不得不为之,但是,对“自己的女人”的伤害,还是愈愈好。 至少,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自己的良心,能够少受一点儿折磨。 如果津之行,慈安同往,关卓凡在慈禧面前的处境,相对来,就会轻松很多。 皇帝驾崩,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两宫皇太后撤帘,每一件事,慈安不仅是“证人”,更加是“当事人”,是“利益攸关人”,有她在,关卓凡的话,可信度会大大提升,虽然未必能做到真正叫慈禧完全信服,但是,这个谎,总是能圆得漂亮一些的,慈禧的抵触、日后的隐患,总是能少一些的,慈禧本人受到的伤害,也总是能够一些的。 特别是“撤帘”这个事儿,如果仅仅是慈禧一人撤帘,那么,任凭你到上去,慈禧都会认为,这一切,都是针对她的阴谋,而且是慈安和关卓凡勾起手来对付她的阴谋。 即便两宫一起“撤帘”,但如果只有关卓凡一个人话,那慈禧也会怀疑,“撤帘”一事,是关卓凡针对两宫皇太后的阴谋。 可是,如果慈安亲口对慈禧,“我和你一起‘撤帘’呢”? 这,就顺理成章了。 慈安性格内向,拙于言辞,也从来没有真正出过北京城——替文宗“奉安”、“叩陵”什么的不算。面对失子并即将失位的慈禧,即便是关卓凡,亦觉得是一个重大的、甚至令人心悸的挑战,一向内向、木讷的慈安,却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共同应对这个挑战,他不能不为之感动。 女人,在某种情形下,真是会发生奇妙的改变的。 不过,“我和你的事儿”——居然也要对她?这是几个意思啊?呃,好吧,这个事儿,还是不,放一放再,今儿个就先不了。 “谢太后!臣……不晓得该什么好了。” 慈安轻声一笑:“谢什么?咱们俩,咱们俩……” “嗯,咱们俩——太后是臣的君,也是臣的女人……” “嗯……” “三希堂”内,零云断雨之声,又响了起来。? ? ??` …… 穿戴齐整,回到“勤政亲贤”,关卓凡正准备跪安辞出,慈安想起一个事儿来,问了一句:“那个吴可读,性子是不是……很倔啊?” 关卓凡微微一怔,道:“是的,不过,呃……” 正在沉吟,要不要“请问太后,吴某性子倔,这个话,太后是从何处得知的?”慈安自己补充明了:“这个话,是昨儿七福晋进宫请安的时候,跟我的。” 关卓凡暗自一笑:吴可读的折子,前脚刚刚递了上来,后脚醇王福晋就跟进宫来,吓唬母后皇太后,吴某人“性子倔”,这……未免痕迹太著了吧? 他很明白醇王方面此举的用意,除了动摇慈安立荣安为新帝的决心外,也是为了给己方“造势”——把吴可读的“风骨”的愈硬。吴可读那份折子的分量,就愈重,则己方手中的砝码,就愈重。 “王大臣会议,”慈安有点儿犹豫,“叫这个吴可读过来。呃,会不会……” 慈安果然有一点儿“动摇”了。不过,不是“立荣安为新帝的决心”动摇了,而是怕吴可读在“王大臣会议”上闹出什么幺蛾子,对会议的进程和结果,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可是,如果“上头”果然食言而肥,不许吴可读与会,那么。亦算正中醇王方面的下怀。因为,这正正显示出“上头”在立女帝一事上的心虚,不然,何以“既然派了宝廷与会,那么,若有上折反对他的立论的,也该择一、二与会,这样。才是朝廷一秉至公之至意”言犹在耳,就要变更前议? 何以心虚?自因理亏! 如此一来。醇王方面,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了。 “请太后放心,”关卓凡道,“吴可读这个人,性子虽然倔,大约可称‘憨直’。但是,脑筋并不死板,理路也很清楚,这种人,是能够同他讲道理的。道理讲通了,自然就‘服善’了。” “哦?” “譬如,”关卓凡道,“当初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言路上颇有人以为,‘殿陛之下,自古无不跪之臣’,如果四国公使不肯行跪叩礼,大行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就不可以接见四国公使。吴可读却认为,各国使节觐见,不必强令行跪拜礼,‘宜随各国礼俗以示宽大’,争论些些末节事,徒然害损国家邦谊大计,殊为不智。” 慈安又“哦?”了一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这么,这个吴可读,真正是个脑子清楚的!——不过,他上的这个折子,我倒是不大记得。” “回太后,”关卓凡道,“吴可读没有就此事上折,彼时,他还只是吏部的一个郎中,并没有专折建言之权,这些话,是他平日议论的时候的,传了出来,在士林之中,颇激起了些波澜。” 吴可读就此事上折是有的,不过,那是在原时空,不是在本时空。这个“原时空”、“本时空”神马的,就没有法子同姐姐您清楚啦。 在原时空,吴可读做的“颇激起了些波澜”的事情,不止于上折赞同泰西使臣觐见不行跪拜礼,他做的真正的“颇激起了些波澜”的一件事,如果给慈安知道了,一定会被吓到,甚至,真的可能动摇立荣安公主为新帝的决心。 事实上,当吴可读的名字出现在反对者的名单中时,关卓凡是高度紧张的,而他对醇王本人,却只能是“重视”——虽然重视,却从容不迫,谈不上“紧张”,更加谈不上什么“高度紧张”。 那么,原时空,吴可读做过的什么事情,会真正吓到母后皇太后?何以一介书生,两袖清风,会叫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轩亲王,如临大敌? 吴可读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尸谏。 先写好“遗疏”,然后上吊自杀。 不是玩儿虚的。吴可读找了一间没有人的破庙来干这个事儿。破庙的屋梁太过朽烂,支撑不住他单薄的身体,没死成;于是又服毒,这一次,终于求仁得仁了。 朝野震动。 那是光绪五年的事情。 如果以吴可读的性子,真的和“立女帝”较上了劲儿,提前十一年来这么一出,“立女帝”这件大事,就算最后成功了,也会在历史上留下非常难看的一个污点。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因此,一定要摆平吴可读。 这个“摆平”,不能走为皇帝开“洋务”、“兵事”功课时对待孙东谋,以及铁路大辩论时对待徐应祥的路子,就是,不能单靠打压、恐吓。吴可读这个人,既然能够豁出命来,自然就不是你居高临下张牙舞爪大声嚷嚷几句便吓唬得了的,弄不好,你打压的愈重,他反弹的愈厉害,真的给你来个“尸谏”呢。 对症下药,见招拆招,首先得搞清楚,吴可读尸谏何事?又何以会选择如此决绝的一条路走呢? 在原时空,关卓凡曾找过吴可读的“遗疏”来看,但细细看了之后,却不禁愕然。 当时,他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吴可读之死,呃,不晓得该算是什么分量呢? 遗疏很长,但最重要的只有两句。 一句是,“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以醇亲王之子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 这一句,是陈述五年前德宗继位时的事实,即德宗既继统,也承嗣——德宗本人,承文宗的嗣;德宗的儿子,则承穆宗的嗣,同时,兼祧本生父德宗。 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兼顾了宗法和人情,拿吴可读“遗疏”里的话,就是“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同时,德宗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至于像他本人那样,不能认醇王这个“本生父”做爹。 另一句,则是整篇遗疏的核心,亦即吴可读的“谏求”——“仰求我两宫皇太后再降谕旨,将来大统,仍归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 就是,德宗驾崩之后,大位要传给过继给穆宗的那个儿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关卓凡愣住了:这不是……废话么? 当然,也不能百分百是废话,德宗继位的时候,上谕中并没有明确指出这一点,可是,这是不言而喻的呀! 这顶多算一个的漏洞,想补上它很简单,吴可读只要上一个折子,要求两宫皇太后另行降旨,做“补充明”,两宫皇太后一定准奏。因为,这符合“立法原意”,也符合两宫皇太后的利益。两宫皇太后是穆宗的皇额娘,穆宗的儿子,继德宗的位,她们当然是乐意的——不如此才不乐意呢。 另外,这么做,也不损害德宗的利益,因为这个儿子,因为兼祧的关系,也是他自己的儿子。 本来皆大欢喜的一个事情,怎么搞到要“尸谏”,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不是,有点儿……莫名其妙吗? 至于有人吴可读“尸谏”,是要“谏”慈禧“撤帘”,那根本就是扯淡了,吴可读的遗折里,没有一丁半点儿这个意思。 再细论吴可读生平,关卓凡发现,吴可读“尸谏”,其实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和这个“谏”字,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三四章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关卓凡认为,吴可读死志早萌——早在“尸谏”的五到六年之前;“尸谏”,不过是他为自己寻找的一个最合适的弃世的藉口。≯≯> “五到六年之前”——也即同治十二年到十三年的时候,生了什么事情,叫吴可读觉得生无可恋了呢? 本书不止一次,提到过这样一件事情:彼时,驻甘肃的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畏敌如虎,苛民亦如虎,横征暴敛之外,更杀良冒功,屠戮无辜民众两百余人,终为主持西征的左宗棠所劾,被逮入京。 成禄的罪,是不折不扣的死罪,可是,他的后台是醇王,穆宗亦有意庇护,最终不过拟了一个“斩监候”——这个“候”字,基本相当于现代刑法中的“死缓”,有了这个“候”字,死罪也就不是死罪了,命是一定保得住了。 将来,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起复”,也不算稀奇。 身为甘肃人的吴可读,激动义愤,上折痛陈“成禄有可斩之罪十,有不可缓之势五”,大呼,“奏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这封奏折,彻底激怒了穆宗,认为吴可读不仅欺他年轻,更暗指他是桀纣之君,于是,亲政之初的穆宗,大张威,竟然不但不杀成禄,反要杀吴可读了。 这是穆宗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情,是真正的桀纣的作为,单凭这一件事,关卓凡就认为,本时空请他早些“大行”,是对国家和民族的最负责任的做法。 穆宗震怒之下,两宫皇太后苦苦相劝,充耳不闻;慑于威,三法司上下震栗,一片诺诺,唯有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不肯阿上枉法,吴可读才终于捡了一条性命,贬官回乡,这些,就不再赘述了。 要强调的是,事实上,吴可读并无心欺穆宗年轻,更没有任何指斥穆宗为桀纣之君的意思,相反,他一心以为,今上是圣明子,不过是一时为佞幸所蒙蔽,才放过了成禄,只要看了自己的奏折,自然幡然醒悟。 他的奏折的激烈的用语,一是因为性子“憨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过,再愤怒,也是针对成禄免死这件事情,而非针对穆宗本人;另一个,也是文人惯用的“故作惊人语”,以此来增加行文的气势、力量——他自己笔下痛快,至于受众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多少,抱歉,不在考量之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您是这样的“圣明子”啊!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犹如男女热恋,女子对男子一片痴情,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抛却性命。然而,一夕之间,突然现,男子其实根本不爱自己,不仅一直对自己虚与委蛇,更在暗中和三合谋,要致自己于死地。 比喻未必十分恰当,但贬官回乡的吴可读,和现了真相的女子,两者经历的打击和“幻灭感”,却一定是相差仿佛的。 关卓凡以为,吴可读的死志,就在这个时候,萌出来了。 不过,吴可读很清楚,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死,更不可以拿成禄的事情来“尸谏”,因为,这样做,是真正的“致君于桀纣”了——史笔如铁,今上会在青史上留下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这,绝不是他“致君于尧舜”的本意。 还有,这么做,一定会激起穆宗更大的愤怒,吴可读的身后,一定不可收拾,所有荣衔,都被剥夺,一贬到底,自不必,除此之外,子女家人,也会受到重大的牵连。 而那个成禄,还是杀不了,穆宗的牛脾气上来,无罪释放也不定。 如此一来,被打脸的,就不仅仅是吴可读这个御史了,正在主持西征的左宗棠,也会受到某种形式的牵连——成禄是被左宗棠弹劾落马的。 乱子如果闹大了,自己的身后,就一定有“不知轻重、沽名钓誉”的讥评,未必尽是“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之类的赞誉了。 吴可读必须等待时机。 光绪五年,穆宗和嘉顺皇后奉安惠陵,百官送葬,“随扈行礼官员”众多,其中就有吴可读。就是这一趟,从惠陵回来的半路上,吴可读“尸谏”了。 吴可读选择此行、此时、此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有明显的“殉葬”的意味;他的遗折,主旨在主张以穆宗的嗣子接德宗的大位,并无一字批评穆宗之语,则左看右看,都是一心一意,为“先帝”打算,在“先帝”曾经要杀他的背景下,吴可读此举,愈显得拳拳忠爱,赤心不改,真正是“可昭日月”了。 吴可读所谓“尸谏”,虽然动下、惊鬼神,但是,没有任何人被打脸,反而替上位者补上了一个的漏洞,因此,他的身后,相当不坏。 两宫皇太后下旨,“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复起”之后,吴可读仅仅是一个六品主事,一直到“尸谏”的时候,也没有动过窝。 同时,准许为吴可读建立专祠。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上谕中明确指出,“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 这就是,吴可读的“谏求”,获得了“上头”的肯,并在煌煌懿旨中确定了下来。 至此,吴可读之死,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结果却是“皆大欢喜”,这个情形,真不晓得叫人什么好了。 关卓凡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吴可读此人,虽然性子倔,不怕死,但是,并不会真的和“上头”对着干,他是那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角色,“道理”通了,再给他些脸面,甚至捧他一捧,这种人,是可以收服的。 还有,吴可读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其行为,也是一向独立的。这一次,他貌似站在醇王一边,但究其竟,除了有部分理念彼此契合外,主要还是却于刘宝第的情面,吴可读并不是醇王的人——当然不是,原时空,主持对他的审判的,正是醇王,他差点死在醇王的手里呢。 唉,可惜的很,原时空的这个事儿,没法子跟您呀。 总之,关卓凡认为,吴可读此人,现在虽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是,如果应对得法,不定,会生什么奇妙的“反作用力”呢。 好吧,咱们“王大臣会议”上见。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五章 你是爱新觉罗家最好的朋友 举国上下、中外瞩目的“王大臣会议”,终于要召开了。↖頂↖点↖↖, 是日,军机“叫起”之后,一众亲贵重臣,假座内阁大堂,准备与会。 之所以“假座”,是因为,偌大一个紫禁城,找不到一间正经的“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型会议室,所有轩敞的殿廷,都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一大堆臣子,总不能在乾清宫明殿的“正大光明”牌匾下开会吧! 上一次,亲贵重臣“议立嗣皇帝”,“假座”的是军机处。事实上,军机处的地方并不大,平日里,在军机处内会议的,除了军机大臣自己,若有外人,不过再多出二、三人而已,其面积、设施,都不适合召开大型会议。 不过,彼时,大伙儿刚从太极殿“辟踊”出来,附近是找不到比军机处更适合的会议场地了;时已近晚,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寻找、准备更合适的“大型会议室”了。 结果,“议立嗣皇帝”一会,真正开的“气闷无比”——不是形饰之辞,不仅仅指会议的凝重氛围。 彼时,时虽热,但为保密关防,门窗不能不紧闭;屋内逼仄,与会人数众多,空气混浊,若不是恭王福晋“闯宫”打岔,大伙儿连风带雨的透了口大气,开到后来,有人因为缺氧出点儿什么状况,都不稀奇。 “王大臣会议”的与会人数,又远远多过了“议立嗣皇帝”一会,军机处是无论如何塞不下了。这种国家最高层级的会议,又不能像“铁路大辩论”那样,搬到宫外面去。找来找去,最后决定,“假座”内阁大堂。 “内阁大堂”,听起来颇为气魄,其实不过一个一进的院子,僻处紫禁城东南一隅,第一次到内阁大堂的人,很难想象的到,这个的院子,居然就是有明一朝以及本朝前期的国家政治中枢。 不过,再怎么,内阁大堂也比军机处轩敞的多,勉强可以塞的下“王大臣会议”的与会者。另外,因为内阁大堂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保密、关防都很方便,院门一关,即便窗户打开,通风透气,亦无泄密之虞。 如此一来,与会者就舒服多了。 内阁大堂的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为汉票签房,由北至南的三间,依次为中书缮写真签处、侍读拟写草签处、收贮本章档案处;西厢房则为蒙古堂。这些地方,都提前打了招呼,是日上午,不必入直。 参加“王大臣会议”的,除了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那,参与“议立嗣皇帝”的近支亲贵、远支亲王、军机大臣之外,在京的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亦“奉旨”与会。 这其中,包括了“署理外务部尚书”钱鼎铭。 载治、载漪,这两位已被排除在嗣皇帝候选人之外的“近支亲贵”,亦在其列。“嗣皇帝”虽然已经没有你们的份儿了,但是,做“人肉布景板”的权利和义务,两位贝勒爷还是有滴。 除此之外,就是奉“特旨”与会的宝廷和吴可读了。 今与会的亲贵重臣,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同吴可读谋面。因为“吴大嫖”名声在外,大伙儿都在想,不晓得吴柳堂是一个如何风流倜傥的人物?见了面,才发现这是一个干瘪瘦的老头子,彼此招呼的时候,话也极少,不吭不哈的,同想象中那个诗酒放诞的形象,相差太远了,不由都暗自嘀咕。 宝廷则刚刚好相反。 现在正值“国丧”,大伙儿都在“服丧”,没有朝珠、补褂、顶戴——大员们没有红顶子,王公没有宝石顶,一眼看去,惨白一片,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形容不佳如醇王者,就既显不出“神气”,也看不见“贵气”了,那个模样,同市井阛阓走卒贩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宝廷却是年纪既轻,形容又好,长身颀立,神采飞扬,一身缟素,非但没有压下他的风采,反而衬的他玉树临风,在一堆心事重重、脸色晦暗的人中,愈发显得矫矫不群,的的确确,是一副“林下名士”的派头。 好了,人到齐了,正式开议。 第一个话的,不是关卓凡,是文祥: “各位手上,有四份折子的抄件,一份是醇郡王的,另外三分,分别是宝竹坡、鲍雨亭、吴柳堂的,钦奉懿旨,这四份折子,一并在今儿的会议上讨论,各位有什么伟言傥论,就请直抒吧。” 文祥面无表情,声音也干巴巴的,没有一丝儿感**彩。 “王大臣会议”,原已派了关卓凡主持其事,不过,昨儿个,懿旨传了下来,“加派协办大学士、军机处行走、外务部会办大臣、工部尚书文祥,协同轩亲王,主持王大臣会议。” 文祥大出意外,对关卓凡,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主持“王大臣会议”。但关卓凡,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上头”的意思,博川,你就勉为其难吧。 文祥心知,这一定是关卓凡的意思,何以如此,原因大约也猜得出来。既然在他这儿讲不通,就只好递牌子请见,向母后皇太后面辞。 母后皇太后是这么的:“文祥,你是文宗皇帝的老人儿,是真正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和你掏掏心窝子,几句……梯己话吧。” “文宗皇帝的老人儿”也罢了,“真正的自己人”的法,从未出诸“上头”的口中,“掏掏心窝子”、“梯己话”神马的,就更加不必了,文祥受宠若惊,赶忙磕下头去:“臣惶恐!母后皇太后褒奖信任,臣感激涕零!” 慈安叹了口气,道:“嗣皇帝这个事儿,争来争去的,到底,是爱新觉罗家自个儿闹家务——既然是闹家务,又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可言?这个话,不能够对外边儿的人,可是,你,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不能够对外边儿的人”,却对你了,这是因为,你是“真正的自己人”——文祥明白母后皇太后的言下之意,但他不敢置一辞,只能再次磕头。 母后皇太后并不需要他明确赞同“闹家务”一,自顾自的了下去:“既然无所谓谁对谁错,那么,这个会议的主持,大约就是个调解、和的意思——既然是调解、和,自然就不能由……‘家里的人’来做,不然,嗯,既在局中,各有立场,何以服众?” 母后皇太后这番话,一个“既然”接着一个“既然”,丝丝入扣,顺理成章,极有道理的样子,文祥心中暗道:这番话,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啊——什么“既在局中,各有立场,何以服众”,也不是母后皇太后平日里话的口气啊。 他随即又想:轩亲王呢,难道不算“家里的人”? 母后皇太后马上就替他答疑解惑了。 “关卓凡呢,”慈安道,“自然是宗室,但总是姓瓜尔佳,不是姓爱新觉罗!再者了,他主持政府,如果不派他主持会议,拿你们的话,呃,就是‘痕迹太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这个,呃,就不大好了。” 顿了一顿,“还有,咱们之前过的,荣安是君,他是臣,没有个叫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所以,这个‘王大臣会议’,面儿上,还是得派他主持。” 这两条理由,都有点儿强词夺理,不过,倒是也能够自圆其。 “可是,”慈安道,“既然他也是宗室,而且……未必就没有‘立场’,所以,主持会议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不够用了——‘家里面儿的人’,必定是有不服气的呀!所以,嗯,闹家务,真正够资格出面调解、和的,一定是这家的最好的朋友——文祥,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文祥脑中,轻轻的“嗡”了一声,气血上涌,鼻酸眼热,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臣惶恐,臣惶恐!臣微末之身,如何当得起?如何当得起?臣,臣……” 臣不晓得啥好了,只好再次磕下头去。 慈安温言道:“你当得起的——你若当不起,实话实,我是真想不起来,哪个当得起了。” “太后!……” 文祥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 “所以,”慈安道,“这个‘王大臣会议’,必定要请你来主持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文祥连连磕头:“这个‘请’字,请母后皇太后收回,臣万万不敢当,万万不敢当!” 这么,您是“不再推辞”了。 慈安微微一笑,道:“好吧,我收回这个‘请’字——文祥,主持‘王大臣会议’,就派了你的差吧!” “臣……谨遵懿旨。” “还有,”慈安道,“懿旨上,‘加派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外务部会办大臣、工部尚书文祥,协同轩亲王,主持王大臣会议’——‘协同’两个字,其实的不大对,或者,其实是应该倒转了过来,由关卓凡‘协同’你才对。” “啊?这个,臣怎么当得起……” “这不是当不当得起的事儿,”慈安道,“这个‘王大臣会议’,许多话,关卓凡其实都是不方便的,他主持这个会议,其实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真正的主持,就是你一个人!不过,他和你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懿旨上,不得不那么,这一层,你要心中有数。” 文祥呆了一呆,不过,其势已经无可推脱,只好俯身道:“是,臣谨领慈训。” 慈安微笑道:“好吧,这个事儿,就算难为你了!待这个‘王大臣会议’,平平安安的开过了,我再好好儿的谢你吧!” “臣不敢当!臣不敢当!” …… 从养心殿出来,在遵义门门口,文祥发了老半的呆,直到有人轻轻喊了两声:“文中堂,文中堂!” 文祥清醒过来,扭头一看,原来是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 “我们主子,”孟敬忠满脸堆笑,“就要起驾回宫了……” “啊?哦,哦……” 我挡路了。 文祥赶紧抬步,向军机处走去。 到了内右门门口,他又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巍峨的三大殿,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一定要自己主持“王大臣会议”,用意何在,文祥心中明镜似的。 母后皇太后方才的那些,自然不是虚饰之辞,但更重要的原因,她并没有出口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都很清楚自己不赞成立女帝的态度——虽然自己从未明确表示出来。自己接了主持“王大臣会议”的差使,拿母后皇太后的话,自己就是个“调解、和”的角色了,这样的角色,自然必须立场公允,甚至不持立场,支持一方、反对一方是绝对不可以的——不赞成立女帝的话,从此再也不出口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祖制,祖制 事实上,对母后皇太后的“嗣皇帝这个事儿,争来争去的,到底,是爱新觉罗家自个儿闹家务”的法,文祥不能不同意,不过,对于“既然是闹家务,又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可言”的法,他就不能完全苟同了。>网 文祥认为,即便是“闹家务”,亦有是非曲直,可是,他也承认,既然同意了“嗣皇帝之争是爱新觉罗氏‘闹家务’”的法,那么,不管孰是孰非,孰曲孰直,作为“外人”——包括他这个所谓的“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都是很难干涉的了。 他明白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在不遗余力的笼络自己,母后皇太后“真正的自己人”之谓,是自己从未承受过的褒奖,而“掏掏心窝子”、“梯己话”之类,更加不是君主对于臣子的正常的训辞,那是至亲挚友之间才会的话——母后皇太后是真的把他当做“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他不能不感动,也——不能不领情了。 不然,形同于自绝于君上了。 他听得明白,母后皇太后温言熙语的后面,隐藏着委婉的警告:不是你的事儿,你不要多事儿! 事实上,文祥既然接受了主持“王大臣会议”的差使,便已无法再“多事”,不过,他为自己划下了一条底线: 若荣安公主果然登基继统承嗣,那么,她的儿子,必须姓爱新觉罗,不然,便不可以若继她的位,承她的嗣。 这一点,必须叙进登基诏书之中,不如此,他只有谏之以死了。 * * 文祥的开场白完,内阁大堂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出声,下面开始有隐约的躁动了,人们正襟危坐的姿势,开始生着微妙的变化,有人扭动脖颈,有人目光逡巡——这是在偷觑上了折子的、今日到了场的那三位仁兄。 两位主持人,文祥面无表情,关卓凡面色从容,都没有任何催促大伙儿话的意思。 感受到四周射来的目光,醇王的心跳,愈来愈快,浑身的血都微微的热了。 终于耐不住,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道:“好,我先来抛砖引玉!” “刷”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醇王的身上——不必再“偷觑”啦。 “女子继统、承嗣,祖制所无……” 一句话没有完,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两宫垂帘,祖制有乎?无乎?” 刷”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宝廷。 有人心中暗道:好戏开场了! 将别人的话,半途打断,其实是很没有礼貌的举动,何况醇王是亲王衔郡王,宝廷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爵位的闲散宗室? 不过,这个场合,并没有尊卑上下之分,彼此之间,并不叙“国礼”,兼之醇王既以为“降大任于我”,时时刻刻,自我提醒,要“广心胸,礼贤士”,因此,对于宝廷的不礼貌,忍住了气,道:“两宫垂帘,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醇郡王的不错!” 宝廷嘴里“醇郡王的不错”,其实是又一次打断了醇王的话,他朗声道:“两宫垂帘,确实是不得不为之——可是,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亦为不得不为之耳!若不是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 到这儿,宝廷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全场,意思是“不必把话白了,我要什么,各位皆可默喻”,然后道:“礼有经,亦有权,经、权之辨,此之谓也!” 听他这么,醇王的“两宫垂帘,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倒好像是替他做了论据似的,醇王被憋得满脸通红,差点儿就想:“仁宣一系,还有载澄、载滢呢!” 但眼角余光中,恭王正阴沉着脸,这句话,便怎么也不出口来。 滞了一滞,憋出的,还是这两个字:“祖制……” “何为‘祖制’?”宝廷第三次打断了醇王的话,“我八旗入关之时,昂扬奋,一往无前!——这‘昂扬奋,一往无前’八字,就是‘祖制’!但凡墨守成规、胶柱鼓瑟,就不是‘祖制’!” 微微一顿,“若是年深月久,有人忘了祖宗的初心,舍本而逐末,只怕辛酉年三山五园之祸,不旋踵而重至矣!到时候,今日口口声声之‘祖制’,不知将置之于何地?吾恐彼时,不见‘祖制’,只闻祖宗在地下,为不肖子孙哭矣!” 人们骚动起来了。 醇王再也无法保持风度了,他气得声音微微颤:“宝竹坡!你这都……哪儿跟哪儿!你的这些个,同今日之议……扯得上关系嘛!” 宝廷一笑:“王爷见谅——怎么没有关系?咱们不是在‘祖制’吗?” 微微一顿,“到‘祖制’,本朝确实是没有立女帝的先例,可是,凡事总有第一次!” 他环视大堂,“即以在座诸公的职分差使而言——军机处之前,何来军机处?顾委会之前,何来顾委会?外务部之前,何来外务部?——凡事总有第一次!” “宝竹坡!”醇王大声道,“你的这些,都是政府衙门,岂能同统嗣大事相提并论?” 宝廷一声冷笑:“‘都是政府衙门,岂能同统嗣大事相提并论’?好,那咱们就来能够相提并论的!本朝康熙之前,是怎么立储的?康熙之后,又是怎么立储的?” 醇王张了张嘴,什么话也不出来了。 “本朝金匮建储,”宝廷道,“莫二十四史不载,考诸万国,又有哪一个国家如是者的?” 顿了一顿,“立女帝,二十四史,好歹还有一位则大圣皇帝!泰西诸国,就更不必了——英吉利、西班牙、俄罗斯……女子继统、承嗣,车载斗量!” 彼时泰西诸国,女子继统、承嗣,其实还是比较稀罕的,实在不上“车载斗量”,不过,在座诸公,大多数都不了解欧洲国家君主继承的具体情形,极少数了解的,自然也不会就这四个字同宝廷较劲儿。 “世宗宪皇帝开金匮建储之例,”宝廷继续道,“怎么没有人他‘变更祖制’、‘不合古制’、‘礼制所无’……诸如此类?” “究其竟,世宗宪皇帝此举,顺大势,合人心,四个字——‘应时而变’!” 微微一顿,“或者,‘与时俱变’!” 底下的人们,交头接耳,切切私议。 “昨儿晚上,”宝廷道,“我翻了翻《石头记》,其字,倒是十分有趣……” 到这儿,笑了一笑:“稗官部,虽非大道,不过,其笔、立意俱佳之佼佼者,颇能够微言大义的!至于采问民瘼,观风纳谣,这些书,就更有可披览之处了!” 顿了顿,“在座的翰苑前辈,大约皆不以《石头记》为然。不过,嘿嘿,旗下的大家子,大约都是看过这本书的……” 宝廷的言下之意,大伙儿都听得懂:在座的亲贵王公,并非都是读书种子,我拿《礼记》、《尚书》举例子,效果未必那么好,拿《石头记》举例子,人人都听得懂,“翰苑前辈”们,就不要介意啦。 果然,年轻的亲贵,譬如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以及载治、载漪,神色更加专注了。 “那一回,”宝廷道,“叫做‘皇恩重元妃省父母伦乐宝玉呈才藻’,的是元妃省亲,命宝玉就‘潇湘馆’、‘蘅芜院’‘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各赋五言律一。” “时宝玉才做了‘潇湘馆’、‘蘅芜院’两,正做‘怡红院’一,起稿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瞥见,谓宝玉曰:‘贵人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才改了‘怡红快绿’,你还用‘绿玉’二字?嗯,蕉叶之典颇多,再想一个罢!’” 到这儿,见礼亲王世铎听得极其入神,宝廷微微一笑,道:“请教礼亲王,接下来,宝玉、宝钗,都了些什么呀?” 世铎万万没有想到,宝廷的话头,突然就抛给了自己,登时脸就红了,嗫嚅了几下,道:“呃,呃,这个,这个,宝玉想不起出典,呃,呃……” “呃”了几声,话终于利落了:“宝钗,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 宝廷点了点头,道:“王爷的不错——然后呢?” “宝玉问,‘绿蜡’可有出处?宝钗,宝钗,呃,呃,那个,那个,‘冷’什么来着……” 世铎的脸又红了,本王爷实在是不记得,那“绿蜡”典出何处啦。 宝廷没有继续难为他,微笑道:“宝钗,唐朝的韩翊有一咏芭蕉诗,头一句便是,‘冷烛无烟绿蜡干。’” “对,对!”世铎连忙道,“呃,就是‘冷烛无烟……绿蜡干’!宝玉听了,还对宝钗,姐姐真是‘一字师’!从此,只叫你师傅,再不叫姐姐了!宝钗笑,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 世铎兴致勃勃,还要继续往下,宝廷打断了他:“王爷记心真好!” 随即转向众人,道:“每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总会想,韩翊之前,何有人用‘绿腊’描状芭蕉的?怎么他就用了,还变成了‘典’?” 这真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呀。 宝廷自问自答:“不过‘贴切’二字!管他之前有没有人用过?只要‘贴切’,就可以用!用了,第一个用了,就成了‘典’了!” 到这儿,提高了声音:“各位,‘祖制’之前,何来‘祖制’?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今日新兴之例,异日便为‘成例’,便为后世子孙之‘祖制’!”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七章 死结 下面交头接耳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宝竹坡!”醇王脸面涨红,扯开了嗓子,“你这是狡辩,狡辩!” 雍容揖让的风度,已经全然不见了。 “请教王爷,”宝廷却是从容不迫,“‘狡’在何处呢?” “什么‘第一次’、‘第二次’?”醇王大声道,“照你这么,照你这么……举凡‘第一次’,就是‘应时而变’?就是‘与时俱变’?就什么……呃,‘异日便为成例’?什么‘为后世子孙之祖制’?” 微微一顿,声音更大了,“多少祸国殃民的恶例,不也是‘第一次’?都叫做‘应时而变’?都叫做‘与时俱变’?都能够‘异日便为成例’、‘为后世子孙之祖制’?你……这……何其谬也!何其谬也!” 这一段话,倒是颇见气势,于醇王的理路、口齿而言,算是很不容易的了,果然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呀。 宝廷立即道:“王爷所言极是!所以,新兴之例,何必去管他‘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又何必去给它扣一顶‘祖制之有无’的帽子?只论它是否‘贴切’就好了!‘贴切’,就做得;不‘贴切’,就做不得!” 绕了一圈,醇王现,自己还是落在了宝廷挖的坑里,没跳出来,张了张嘴,不出话,憋得无比难受,又张了张嘴,用近乎嘶吼的声音道:“不贴切!不贴切!做不得!做不得!” “请教王爷,”宝廷好整以暇,“到底哪里不‘贴切’了!” “你那份折子,”醇王厉声道,“流毒于外!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人们都……国本动摇,诚恐下解体,亡无日矣!” 顿了一顿,“民气如风,为政者敢不惕栗?” “流毒于外”、“物议沸腾,人心动摇”、“诚恐下解体,亡无日矣”,基本都是醇王自己的“那份折子”里的话。 “民气如风?”宝廷一声冷笑,“只怕,这是醇郡王一个人的‘风’吧?我看到的,可是‘人心欣悦’,听到的,都‘下乂安’呢!” “人心欣悦”、“下乂安”,也是醇王的折子里的话,宝廷如是,反讽的意味极强。 醇王终于失控了。 “就是不贴切!就是做不得!”他咆哮道,“别的不,什么‘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就不对!载澄、载滢,难道是死人?” 下面“轰”的一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醇王激怒之下,“死人”二字,脱口而出,实在是太难听了!这儿不是私邸晤谈,这儿是内阁大堂,是决定国家最重要的统嗣大事的“王大臣会议”啊。 这也罢了,关键是,醇王终于耐不住,把载澄、载滢给抛了了出来,这个场子,可怎么收拾啊? 一片嘈杂声中,恭王掸了掸袍子,站起身来。 一见他起身,议论声立即低了下去。 “几个月前,”恭王的声音很平静,“我在内务府,见到了宣宗成皇帝赐给文宗章皇帝的‘宝锷宣威’,还有赐给我的‘棣华协力’——这一对刀枪的来历,知之者甚众,我就不再赘述了。” 顿了一顿,“当时,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宣宗成皇帝和文宗章皇帝二圣的御容,有如生人,我涕泗交流,情不可尽,心神俱迷,惘知所措。回到家中,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病等宿疾,一时委顿成废。” 内阁大堂之中,安静极了,竖起耳朵,可以听到到人们粗细不一的呼吸声。 “这些情形,”恭王继续道,“我都给‘上头’听了——” 到这儿,淡淡一笑,“我,‘唯有哀恳我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于全,许乞骸骨,为地容一虚靡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 微微一顿,“我又,‘臣受帡幪于此日,正丘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婉转哀鸣,真正是……闻者落泪啊。 “我一再陈情,”恭王虚虚的拱了拱手,“‘上头’终于许我退归藩邸,悠游林下,嗯,恩浩荡,我感激涕零。” “我,已是废人一个。” 内阁大堂在座之人,几乎都心头一震,恭王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感**彩:“本来,这种场合——” 他的手指,向地面指了一指,“从退归藩邸那一日起,我就不该再踏足的,不晓得,为什么还是放我不过?” 人们的心头,又颤了一颤。 “我的肝疾,”恭王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愈来愈重,现在——” 他用手轻轻的扪了扪心口,“眼见是又要作的了……” 咦,心口……这儿,似乎不是肝什么的呀…… 好吧,不必太较真儿了,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我是不能再支持下去的了,”恭王道,“恕我……先行告退了。” 罢,点了点头,抬起脚来,就向大堂外面走去。 内阁大堂里,又是“轰”的一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好,大行皇帝驾崩那,亲贵重臣集议军机处,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的场景,再次重演了。 两位主持人,文祥面色铁青,关卓凡则面无表情,不过,谁都没有开口挽留、阻止恭王。 当然,脸色最难看的那个,还是醇王,忽红、忽青、忽白,甚为可观。 他眼见着恭王跨过了内阁大堂的门槛,牙齿缝中,终于挤出话来:“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的!” 这个话,不晓得恭王听见了没有?不过,恭王的脚步不停,一路去了。 许多人心里都在:亲生兄弟,何以相逼至此?唉! “棣华协力”,宣宗以之期许文宗、恭王兄弟,结果文宗和恭王……现在,眼见着又轮到了恭王和醇王兄弟了! “棣华协力”? 嘿嘿。 “诸公!” 话的是宝廷,“醇郡王的不错——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可是……” 大伙儿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宝廷轻轻冷笑了一声,“有的人,不顾恭王府上,会否人伦惨变,那也叫没有法子的事情……” 醇王瞪圆了眼睛:“你!……” 宝廷不搭理他,继续道:“可是,即便如此,载澄、载滢两个,还是不能入继大统、登基为帝!” “为什么?!” 醇王的眼睛都红了。 “为什么?”宝廷又是一声冷笑,“古往今来,有被捆送宗人府的皇帝么?这样的皇帝,践祚之后,你叫他如何牧育万民、君临四海?” 这是极有力量的理由。之前,睿王、关卓凡的什么“孩子胡闹”,根本摆不上台面——如果载澄只是在恭王府里挨鞭子,还可以是“孩子胡闹”,可是,既然“捆送”了宗人府,性质就全然不同了——哪怕睿王并没有正式受理这单案子。 “那……载滢呢?!” 醇王的眼睛,更红了。 “载滢?”宝廷冷冷道,“载澄是嫡子、长子,载滢是庶子、次子,庶子、次子越过嫡子、长子,做了皇帝,我是不晓得该算什么了!” “你!……” 憋了又憋,醇王总算找到了理由,“本朝的祖宗家法,大统之归,以贤以能,并非……以嫡以长……” 话音未落,宝廷便大声道:“‘以贤以能’?好,请教王爷,载滢人儿,何贤、何能?” 醇王语塞。 “再者了,”宝廷提高了声音,“诸公请想一想,本朝开国两百年,十圣相继,有没有嫡子在,却叫庶子继位的?” “十圣”,自太祖至大行皇帝,一共十位皇帝。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真是没有——如果一定有,就是康熙朝废太子一事了。但无论如何,胤礽是在做了多年的太子之后才被废的,载澄现在不过一个普通的宗室,二者无法相提并论;且废太子事出无奈,绝不能作为以庶凌长的例子。 有人心想,其实胤礽和载澄的情形,倒是有点儿像——两人都是嫡子,胤礽失德被废,丢掉了太子的宝座,引来九王夺嫡;载澄也是因为“失德”,被“捆送”宗人府,失去了做嗣皇帝的资格,如此来,载滢岂非…… 不过,这个话,一出口,就是站在了醇王一边,和“上头”做了死对头;还有,拿胤礽和载澄放到一起,毕竟不伦不类,人家要反驳,其实也很容易,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内阁大堂之内,再次静默下来。 针尖对麦芒,眼见局面是拧成了死结了。 表面上看,这场辩论,宝廷占着上风,可是,大伙儿都能够感觉的到,醇王的怒火,正在迅聚集。 醇王毕竟是宣宗亲子,仁、宣一系之中,在台面上,他是目下最有影响力的成员,如果真的撕破了脸,立女帝一事,真的能够成事吗? 巨大的压力,像沉重的石块,搁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打破沉默的是户部尚书阎敬铭。 “有一个事情,”阎敬铭翻着大眼,捋着稀疏的花白胡子,“我想,倒是要琢磨、琢磨。” 大伙儿不由都松了口气,一齐看向了阎丹初。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八章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如果——我是如果,”阎敬铭慢吞吞的道,“荣安公主践祚,继统、承嗣,那么,臣下或者民间,遇到类似的情形——” 顿了一顿,“呃,这个法不对,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没有什么‘类似的情形’可言,我是,如果有那么一家子,女儿已经出阁了,这家子,若没有儿子也就罢了——” 又顿一顿,“若是有儿子,那么——” 阎敬铭语很慢,话还没有全,醇王已经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丹翁所言甚是!若是这家的女儿,回来要分家产,如之奈何?人家可是理直气壮的——皇帝都可以由女人来做!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 顿了一顿,“哼!如此,岂非……下大乱?” 罢,不由得眉飞色舞。≯ 醇王以为阎敬铭站在他这一边,不过,在场有那心思通透的,却暗道醇王不会听话:阎丹初先一句“这家子,若没有儿子也就罢了”,言下之意,“这家子”若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家产便该归女儿所有——这个情形,才更像目下的局面:文宗一子一女,儿子——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只剩女儿——荣安公主了。 宝廷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话,丹翁的极好——‘人臣不可拟于君上’!荣安公主之继统、承嗣,岂是臣下、民间可以胡乱攀比的?臣下、民间,原先什么样子,自然还是什么样子,若有人以‘皇帝都可以由女人来做,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就是,立女帝,不涉及、不影响、不改变臣下和民间的继承权的现状。 阎敬铭点了点头,不再什么了。 在场的不少人,也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不晓得有多少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这下子,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啦。 醇王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微微愕然:“人臣不可拟于君上?” “当然,”宝廷道,“举个例子,人臣之丧,守制三年;国丧——一百,如何可以比拟?” 顿了一顿,“又譬如——就以荣安公主‘釐降’为例好了,她和轩亲王,自然是夫妻,可是,也是君臣!五伦之中,同时占着君臣、夫妻二伦!夫为妻纲,可是,同时,君为臣纲!请教醇郡王,他们夫妻二人,这个位置,到底孰高孰低啊?” 醇王呆了一呆,隐约感觉自己又踏进了宝廷的一个坑里面,可是,在势不能不答:“自然是……荣安公主高。” “这就是了!”宝廷道,“各位都晓得的,道光朝之前,公主‘釐降’,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赉赐必叩——臣下、民间,能如此么?” 顿了顿,“这个规矩,道光二十一年,才改了过来。嗯,‘额驸见公主植立申敬,公主立答之,舅、姑见公主正立致敬,公主亦如之。如餽物,俱植立,免屈膝。’——虽然彼此对等了些,可是,终究不免君臣分际!这,亦非臣下、民间可行的吧?” 到这儿,笑了一笑,“对了,公主‘釐降’,‘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赉赐必叩’——这可也是‘祖制’呢!” 宝廷的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可是,醇王无法反驳。 “所以,”宝廷道,“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所以——” 到这儿,微微一哂,“王爷‘下大乱’之谓,实乃杞忧,是大可不必的!” 醇王无言以对。 “我以为,”宝廷继续道,“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有两层意思——第一,便是咱们方才的,君上垂范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径,人臣都得模拟,更不得以之为藉口,遂一已之私!” 顿了一顿,“第二,亦不得倒转了过来,以人臣的规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仅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 大伙儿心头一震。 宝廷的话,的白点儿,就是“我可以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你不能学;你不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不能要求我和你一样”——因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们俩,遵循的的是两套不同的行为规范,你学我,就是“僭越”;你要求我和你一样,那就是“悖逆”了。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宝廷的声音冷冰冰的,“私以为,这句话真正是至理名言!子狂妄,与各位前辈共勉之!” 在场众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晓得,“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出自晋葛洪的《抱朴子》,但知晓其出处的,都明白宝廷的言下之意:皇帝是子,是“乾坤”,是方是圆,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儿,不干“规矩”的事儿——“规矩”是后产生、人为制造的,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老爷和他的儿子呢? 明里、暗里,宝廷都在反复宣示:皇帝有自己的独立的、特殊的、有别于人臣的行为规范——女子继统、承嗣,就在这种独立的、特殊的行为规范之中。 醇王就不晓得“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的出处,他左看右看,最后,求助的眼光落到了吴可读身上——他不是要吴可读替自己解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的出处含义,而是要他言,支持自己的立场——咱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你怎么还不话呢? 不晓得吴可读看到了醇王的示意没有?反正他还是不话。 醇王终于忍不住了:“柳翁,大作振聋聩,必有傥论警言飧众的,就请一抒胸臆,我等洗耳恭听。” 大伙儿的目光,都转向了吴可读。 “王爷,”吴可读话了,声音干巴巴的,“我要的话,都已经在折子里了,多一遍,不过徒扰清听。” 微微一顿,“除此之外,实在无可献议。” 啊? 醇王愕然。 虽然,在此之前,刘宝第已经向他暗示,吴可读肯上这个折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并不能指望他“冲锋陷阵”。不过,既奉特旨与会,却不肯多一言,这,未免过份了点儿吧?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醇王刚要话,吴柳堂又开口了:“再者了,我这个折子,只是看了鲍雨亭的高论,有感而,今日,鲍雨亭并未与会,我一个人在这儿对空放言,鲍雨亭并不能有所回应,呃,也不是十分妥当。” 吴可读的意思是,鲍湛霖的折子,借“大礼议”,极力铺陈“宗入继大宗”之弊,他的折子,则是由此敷衍,陈明如何去除“宗入继大宗”之弊。他所针对者,鲍湛霖一人耳,鲍湛霖既不在场,对他的一切诘问,都不能回应,如此一来,就显得不够公平了。 趁人之虚,胜之不武。 醇王没想到他搬出这么个理由来,愕然半响,道:“统嗣大事,国本之系,即便没有鲍雨亭的折子——呃,柳翁是以下为己任的人物,又怎么可以没有献议呢?” 吴可读微微颔:“‘以下为己任’——王爷期许,可读勉力为之。不过,我和鲍雨亭,都非亲贵宗室,统嗣大事,有所言,有所不言,亦为人臣者之本分。” 吴可读的意思是,俺和鲍湛霖,都不姓爱新觉罗,且都是汉人,涉及“统嗣大事”,只能够就原则性问题言,不能够支持或反对某一个具体的候选人,您老就见谅吧。 表面上来,确实是这个理儿,鲍湛霖和吴可读的折子,不但都没有涉及具体的嗣皇帝的人选,甚至都没有直接表明赞成还是反对立女帝。鲍湛霖是“沥陈”“宗入继大宗之弊”,吴可读则是试图替“上头”去除“宗入继大宗之弊”,严格起来,他们两个,连是否赞成“宗入继大宗”,都没有直接表明态度——虽然,这是不言而喻的。 赞成还是反对立女帝,鲍湛霖也好,吴可读也罢,用的都是“曲笔”。 鲍湛霖的言下之意,一方面,“宗入继大宗”既不可行,另一方面,“大宗”里又只剩一个身为女儿的荣安公主了,则不立她还能立谁? 吴可读呢,照俺的抱养幼帝的法子,“宗入继大宗之弊”即可除,则“宗入继大宗”即可行,那么,就不必去立荣安公主这个“大宗”的女儿啦。 醇王呆了一呆,道:“既然是‘有所言,有所不言’,那么,‘有所言’——就请言之!” “王爷,”吴可读微微苦笑,“我的‘有所言’,都在折子里了。” 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这两位的对话,好像相声一般,大伙儿听着,有人就不禁莞尔了。 醇王并不觉得哪里可笑,他拼命转着念头,怎样才能逼吴可读“献议”? 反正,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不肯放过吴可读的,并不止醇王一人。 “柳翁的大作,”宝廷开口了,“我是拜读了——为之击节!” 哦?为之击节? 不止一人,心里道:宝竹坡此言,只怕是……反话吧。 “不敢,”吴可读不动声色,“鄙陋之作,烦辱君子清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三九章 皇帝的“本夫” “柳翁的折子,”宝廷道,“立意极佳!‘大礼议’骇扰宸衷,柳翁婉转陈词,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两宫皇太后御览之余,必有以抒厪虑、慰慈怀!” 吴可读今年五十五、六岁,两宫皇太后不过三十岁上下,论年纪,吴可读完全做得两宫皇太后的父亲,但是,君为臣纲,宝廷吴可读之于两宫皇太后,“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没有任何问题。网 ≥ 当然,吴可读这份折子,圣母皇太后暂时是看不着的,“御览”的,只有一位母后皇太后,不过,台面上还是得“两宫皇太后”。 大伙儿听着,心中嘀咕:宝竹坡这个样子,不像是……反话啊。 吴可读亦颇为意外,道:“谬赏了!主忧臣辱,为人臣者,不能不竭尽菲材,为君上分忧一二。” 宝廷点了点头,道:“这都是柳翁的忠爱之心!” 顿了一顿,“不过……” 大伙儿精神一振:好啦,终于“不过”了! “柳翁的折子,”宝廷道,“立意虽好,笔力亦足,只是……” 到这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停了下来。 “请,”吴可读平静的道,“原是要斧凿于方家的。” “是!”宝廷沉吟道,“柳翁大度,不嫌后生放肆,那……我就冒昧了。” 大伙儿暗暗称奇:如此婉转谦和,可不是宝竹坡一贯的做派呀! “柳翁的大作,立意佳,笔力足,只是——” 宝廷再次强调了一遍吴可读的“大作”的优点,顿了顿,终于把重点了出来:“惜乎——格局上面,略嫌了一点儿。” “请指教。” “柳翁之议,”宝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固然可以稍抒厪虑,稍慰慈怀,不过,立嗣皇帝,可不是两宫皇太后一个人的事儿!这里边儿,还夹杂着近支、远支的分别,关系着整个朝局的稳定!” 众人心头一震,尤其是亲贵们,不论近支还是远支,耳朵都竖起来了。 “整个朝局的稳定”也罢了,“近支、远支的分别”,却是极其敏感的话题,在此之前,在台面上,尚无一人语及。 所谓“近支、远支的分别”,其实就是婉妃给丽贵太妃的那一段: 立女帝,宗室里边,“有人不乐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乐意,那也是肯定的。” “不乐意的那一拨,其实也纠结着呢!” “‘大礼议’……吓住了母后皇太后,也吓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若真出了‘大礼议’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固然做不成‘母后皇太后’,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因为,“‘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荣安公主虽然是女子,可是,她是文宗皇帝亲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 “你,近支宗室,要不要荣安公主做皇帝呢?” …… 嗣皇帝之立,带来的宗室的近支、远支之别,属于比较抽象的、原则性的问题,因此,虽然敏感,吴可读依旧坦然回应:“你的不错,立嗣皇帝,确实不仅仅是两宫皇太后的事情,其中确实还夹杂着近支、远支的分别,关系着整个朝局的稳定——” 微微一顿,“正因如此,我才做如是献议——嗣皇帝自幼由两宫皇太后教养,自然感念两宫皇太后哺育之恩,亲政之后,也就不会起追尊本生的念头,则近支、远支,就不会生易位之变,朝局也就安定如常了。” 宝廷“格格”一笑:“柳翁,你太良善了!” 吴可读微微皱了皱眉:“怎么?” “柳翁忠爱之心,昭昭历历!”宝廷朗声道,“不过,推己及于下人,以为下人皆为赤子,就可议了!柳翁的这个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性凉薄如前明世宗者,谁又能保证,他亲政之后,不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 吴可读愣了一愣,道:“嗣皇帝,自然要选择品格端正、性淳厚的……” 还没完,就现自己的话里有问题了。 果然,宝廷何等敏锐,哪里会放过他的漏洞? “柳翁笑话了——襁褓之中,美恶善凶,何由分辨?” 吴可读不话了。 “民间有一句俗语,”宝廷道,“出来不大好听,可是话很实在,叫做——” 他微微拉长了声调:“‘养不熟’!” 吴可读皱了皱眉,还是不话。 “龙生九子,”宝廷勾起食指,做了一个“九”字,“有狴犴、负屃,亦有睚眦、饕餮,这个……” 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打住了。 狴犴公正、负屃喜文,一般视作善兽,睚眦嗜杀、饕餮贪食,一般视作恶兽。 宝廷的话没全,但言下之意,大伙儿都是明白的:即便皇族血脉,亦不免有不肖之子孙啊。 吴可读叹了口气,终于话了:“尽人事,安命,底下,本也没有万全之策……” 宝廷立即接口:“怎么没有万全之策?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就是万全之策!” 内阁大堂中,人人心中一凛。 “荣安公主为文宗显皇帝、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宝廷高声道,“若由她继统、承嗣,上上下下,哪里还要心惊胆战的过上十几年,提防着什么‘大礼议’之类的荒唐事儿?” 微微一顿,“还有,众所周知,荣安公主性淳厚,聪慧通达!登基践祚,必为一代明君!由她来继统、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为下臣民之福!” 荣安公主当然是文宗显皇帝亲女,却不是哪位皇太后亲生的,不过,她是“慈安皇太后亲女”,从宗法上来,从母后皇太后和荣安公主的母女情分上来,都不算错;至于“慈禧皇太后”嘛,嘿嘿,反正“两宫并尊”,将“慈禧皇太后”扯进来,将荣安公主算成“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勉强也的过去。 至少,此时、此地、此事,不会有人跳出来挑宝廷的刺儿。 至于“性淳厚,聪慧通达”,倒真的是“众所周知”,公认的法是,荣安公主的性子,仿佛生母丽贵太妃,温柔和婉,屈己从人;不过,脑袋瓜子,就要比丽贵太妃好用许多了。 仔细想一想,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大伙儿的利益,都不受影响,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过的更好些,也不定呢。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反对“立女帝”呢? 这个,这个,呃,我们自己,也有点儿糊涂呀。 大伙儿正在“糊涂”,宝廷又话了。 “还有,”宝廷道,“不晓得柳翁想过没有?抱养幼帝,立意虽佳,用心虽好,却另有一大隐患,为社稷计,为朝廷计,不能不虑!” 另有一大隐患? 吴可读:“请道其详。” “花!” “花?” “不错,花!”宝廷道,“我查过了,目下的‘载’字辈,尚在襁褓之中者,并没有已经出过花的,如果立为嗣皇帝,日后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讳,如之奈何?” 这倒确实是个“不可不虑”的事儿。 窃窃私语的亲贵重臣中,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吴可读还没话,醇王忍不住了:“荣安也没有出过花!有什么区别?” 宝廷微微一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荣安公主已经出过花了。” 醇王愕然:“胡!焉有此事?宝竹坡,你不要为了遂行己志,信口开河!” “我的不大准确,”宝廷从容道,“荣安公主不是已经出过了花,而是已经种过痘了——这不就相当于出过了花了吗?” “种过痘了?”醇王依旧愕然,“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晓得?” 罢,看向关卓凡,眼神中全是怀疑。 关卓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大行皇帝‘见喜’,姊弟关心,我想着,荣安也没有出过花,就——” 哦,原来如此。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眼见弟弟遭逢“花之喜”,赶紧亡羊补牢,替姊姊未雨绸缪,以免日后重蹈弟弟之“不讳”。 醇王依旧满是怀疑:“种痘——那是多大的动静?怎么……外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多大的动静——种的不是‘人痘’,是‘牛痘’,无需劳师动众,一个医生、半功夫,就尽够了。” 听到“牛痘”二字,吴可读眼中,倏然光芒大盛。 “一个医生、半功夫?”醇王一脸茫然,“‘牛……痘’?那是什么?” 接口的不是关卓凡,是宝廷,他含笑道:“‘牛痘’是什么,咱们倒是可以请教柳翁。” 转向吴可读:“柳翁,就请指教。” 众人不禁奇怪了:这几个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啊? “牛痘——”吴可读慢吞吞的道,“其实和‘人痘’仿佛,‘人痘’取之于人体,因此,谓之‘人痘’;‘牛痘’,取之于牛身,因此,谓之‘牛痘’。” 顿了一顿,“二者之别在于,‘人痘’极险,受者必出花——只是,此花之烈,较之普通花,要略轻一点——若不出花,固然无险,可也就全然无效了;‘牛痘’,却是极安全的,受者不出花,只会一点点的低烧,且两、三日之后,便恢复如常,此后,终其一生,再也不会罹患花了。” 这么神奇? 下面议论的声音,明显的大了起来——这个事儿,不和继统、承嗣直接相关,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取之于……牛身?”醇王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吴可读点了点头:“是。” “焉有是理?焉有是理?”醇王连连摇头。 吴可读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应醇王的“焉有是理”,却微微提高了声音:“诸公或许奇怪,我怎么会晓得‘牛痘’这回事儿?” 是啊,俺们都在奇怪呢。 有人甚至暗自嘀咕:吴柳堂,你不是暗地里早就和和宝竹坡勾当好了吧?如是,可就……不大地道了呀! “‘牛痘’的法子,”吴可读朗声道,“我是从一个广东的商人那里听来的,此人‘在教’,夫妻子女,皆种‘牛痘’,又‘教友’之中,只要种了‘牛痘’,就再也没有罹患花的了。” “我大为惊奇,多方求证于方家——也包括洋人,结果现,这‘牛痘’,果然安全可靠,效验如神,绝非‘人痘’可比!” “咸丰十一年,我丁母忧,扶柩归兰,就讲于兰山书院。期间,眼见乡梓花肆虐,乡人除了祈求神佛保佑,束手无策——‘人痘’,那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种得起的;就种了,稍有不慎,亦几同自杀!” “我奔走呼号,募集白银千余两,遴选董事,延聘良医,购置种苗,创建了一间的‘牛痘局’,并写了一篇《创设牛痘局启》,力陈‘牛痘’之安全可靠,极具效验。” “可是,”吴可读摇了摇头,“听到‘牛痘’二字,晓得种苗‘取之于牛身’,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焉有是理?焉有是理’?” 醇王的脸,涨红了,嗫嚅了几下,没出什么来。 “我服满起复,”吴可读道,“返京之时,‘牛痘局’已难乎为继,现在,只怕已经……” 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顿了一顿,眼中已是灼灼的放出光来:“如今,荣安公主身为皇女,率先垂范,日后推行‘牛痘’,必然事半而功倍!这……真是活人万千的大功德!” 着,站起身来,向着关卓凡,长揖到地。 关卓凡赶紧也站了起来,还了一揖。 亲贵重臣,相互以目:这下子,可好玩儿了——吴柳堂,你现在到底算是哪一边儿的人呢? 宝廷得意洋洋:“荣安公主尚未登基,已在仪范下后世!继统践祚,必为一代明君!诸公,何去何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吴可读的“垂范”,并未上升到宝廷的“仪范下后世”的高度,不过,宝廷顺杆儿爬上来,倒是十分的自然。 至此,是“宗入继大宗”,还是“立女帝”,平明显的倾向于后者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一个事儿,尚未有人提出来。 “宝竹坡!”醇王大声道,“你再怎么花乱坠,又用何用?我只问你一句话——” 顿了一顿,声音更大了:“若荣安继统、承嗣,她的子女,姓什么呀?” 这,就是那个“最重要、最重要”事儿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盯死了宝廷。 “这还用?”宝廷高声道,“自然是姓——爱新觉罗!” “呼——” 这是吐气的声音,不是一个人吐气,是许多人同时吐气——内阁大堂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气。 眼尖的,留意到主持人之一的文博川,身子微微一晃,一阵潮红,浮上了面庞。 醇王咬着牙:“姓爱新觉罗——我要请问,轩亲王,乐意吗?” 人们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所有人的目光,聚拢到了关卓凡的身上。 未等关卓凡开口,宝廷便大声道:“这个事儿,哪里轮得到轩亲王话?荣安公主是君,轩亲王是臣!荣安公主登基践祚之后,君臣分际,更是不可逾越!荣安公主继统为君,承嗣爱新觉罗之大宗,其子女自然姓爱新觉罗,此乃定!非人臣所可置喙!” 虽“非人臣所可置喙”,但大伙儿还是都看着轩亲王。 轩亲王话了,声音异常平静:“宝竹坡的话,乃是正论,此确非人臣所可置喙——我没有多一个字的看法。” “呼——” 几乎又是人人都吐了口气。 文祥的身子,似乎又微微的晃了一晃。 “好,好,好!” 醇王的话,带着古怪的颤音,脸面也愈来愈红,看的出来,他正在努力集聚自己的决心。 “好”了几声,终于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有一件事,如果轩亲王答应了下来,立女帝——我就不反对了!” 啊? 下面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关卓凡的声音,依旧很平静:“醇郡王请,我但凡做得到的,必定勉力去做,不过嘛——” 微微一顿,“这个,同是否反对‘立女帝’,不必扯上关系。” 意思是,我做了您要求的事儿之后,您还是可以继续反对立女帝的,没关系,没关系。 醇王微微狞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言必行,行必果!” 顿了一顿,“大家都晓得,如果‘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 话没完,反应快的人,脑子里已是微微一炸:什么意思? “那么,”醇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请教轩亲王,皇帝的‘本夫’——又该如何呢?” 整个内阁大堂,似乎都呆了一呆,然后,“轰”的一下,即便最冷静的人,也未能控制住自己,不出某种失惊的声音。 * (五千一百字大章送上,求赐票票一张,狮子拜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四零章 大政潮来了! 一片嘈杂之中,只听宝廷高声道:“醇郡王大谬!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这是指的‘宗入继大宗’——王爷自己也了的!荣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继统、承嗣——承的是文宗显皇帝的嗣!她是文宗显皇帝亲女!这能叫‘宗入继大宗’吗?” 微微一顿,“‘本生父’和‘本夫’,何得类比?实在是……谬之极矣!” 醇王扬起脸来,冷笑着道:“宝竹坡,你再怎么口绽莲花,又何得服下人之心,堵下人之口?!” 转向关卓凡:“我再一遍,如果仿‘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我就不反对荣安继统、承嗣!” 顿了一顿,咬着牙根:“轩亲王,怎么样啊?” 这就叫“撕破脸”了! 下面更乱了! 老成谋国者,情知暴风雨将临,大政潮将起,却不知如何应对、平息?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年轻未经大事的亲贵,钟王、孚王、载治、载漪等,睁着惊恐的眼睛,整个人都几乎僵住了,胆谨厚如载治者,甚至开始打起哆嗦来了。○ “醇郡王!”宝廷厉声道,“明明不是‘宗入继大宗’,何得仿‘宗入继大宗’之例?你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吗?!” 一个闲散宗室,指责一个亲王衔郡王“无理取闹”,这是真急了眼了。 “竹坡,请让我两句。” 话的是关卓凡。 嘈杂声一下子低了下来。 宝廷立即收口,关卓凡掸了掸袍子,慢慢的站起身来。 内阁大堂中,一时之间,再没有人话了,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关卓凡的身上。 “我曾经向母后皇太后陈明,”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我的身份、处境,目下是比较尴尬的,王大臣会议,我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其事——这个,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四位,都是听到的。”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一起点头:“是。” “母后皇太后问我,是不是因为荣安公主是我的福晋,所以,我要避嫌?我,是的,圣明不过太后。” “当时,”关卓凡淡淡一笑,“母后皇太后训喻,‘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是这么的吧?——我没有记错吧?”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人,再次齐声答道:“是,没错!” “固辞不得——再辞下去,大约就变成‘僭越’了——我只好谨领懿旨,来这个主持‘王大臣会议’。” 顿了一顿,脸上露出苦笑,“没想到——” 又顿一顿,“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责我,我也弄不清爽,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区别?” 宝廷急道:“王爷,这还用嘛……” “竹坡,”关卓凡摆了摆手,“你容我把话完。” 宝廷只好收声了。 “我不敢乱下人之心,”关卓凡的脸上,波澜不惊,“亦不敢塞下人之口,只好——” 到这儿,停了下来。 内阁大堂内,雅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人人屏息以待。 “从即日起——不,从即时起,”关卓凡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我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诸公,咱们再见了。” “轰”的一下,内阁大堂,炸了! “王爷,不可!” “逸轩,不可!” 好几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失声惊呼——包括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睿王、伯王以及阎敬铭。 其余人等,亦乱作一团。 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色惨白,有的口中“啊,啊”连声,却不晓得自己了什么? 更有人眼前一黑,险些就晕了过去。 真的来了! 暴风雨来了! 大政潮来了! 且来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如此叫人措手不及! 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有些重听,犹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身旁的文渊阁大学士瑞常的手,连声问道:“什么?什么?” 大学士讲究的是“宰相风度”,在国家最重要的会议上,一位大学士,抓住另外一位大学士的手,连声发问,这是十分“失仪”的举动。可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朱风标自己固然顾不上,被抓住了手“逼问”的瑞常也顾不上。 瑞常张口结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朱凤标——他发现,把轩亲王的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太困难了! 关卓凡已迈步向外走去。 文祥真的急了,跨前一步,一伸手,扯住了关卓凡的袖子:“王爷,不可!” 关卓凡回过身,轻轻的拨开了文祥的手,点了点头,道:“博川,好意心领——好自为之吧。” 罢,继续向前走去。 文祥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只手伸到半途,呆呆的定住了。 伯王双臂一张,拦住了关卓凡的去路,大声道:“逸轩!老七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这哪里还像个国家亲王的样子?” 言下之意,无疑是,“胡闹”的那一位,“不像个国家郡王的样子”啦。 关卓凡苦笑道:“伯彦,若论摔跤,我可比你不过——你不要叫我难做。” 伯王并不能真用蛮力阻拦关卓凡,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绕过了自己。 其余的人,再没有敢对关卓凡“动手动脚”的了,满堂亲贵重臣,大眼瞪眼,眼看着轩亲王出了内阁大堂,一路去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有的人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塌了! “博公!” 话的是曹毓瑛,文祥从惊仲中清醒过来,见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看着自己,个个神色严重而激动。 文祥深深吸了口气,略略的定了定心神,但声音还是有一点打颤:“琢如、星叔、筠仙,咱们赶紧递牌子请见,无论如何,要打消王爷的这个念头!” “好!”曹毓瑛道,“除了咱们几个大军机,是不是还应该——” 文祥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是,还应该加上亲贵!” 抬起了头,叫道:“睿王、伯王!” 睿王和伯王围拢了过来,不待伯王出声,睿王便道:“自然要算我和伯彦一份儿!” “不错,不错!”伯王应道。 沉吟了一下,睿王扭转头,寻了一寻,很快就找到了人,喊了声:“二叔,你呢?” “二叔”——喊得是庄王。 庄王赶紧道:“是,是,也算我一份儿,也算我一份儿!” 文祥想起一事,对着朱凤标和瑞常,拱了拱手,道:“霞翁、芝翁为国家宰辅,今日之事,要请二位前辈做主。” 朱风标此时,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的他,赶紧站了起来,瑞常亦如是,两人都连声道:“自然是以博公……呃,以军机马首是瞻。” “好!”文祥道,“就咱们这……九个人,一块儿递牌子请见吧!” “博川……” 文祥一转头,见是钟王,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旁边的孚王,却是缩成了一团儿,面色青白。 文祥叹了口气,道:“没算上王爷,不是因为王爷年轻,是因为……” 犹豫了一下,还是了出来,只是微微压低了声音:“同胞兄弟,不好明着犯生分,不然,外人看了不像!不过,有什么话,我可以替王爷代奏。” “同胞兄弟”,指的当然是钟王和醇王,意思是,我们递牌子请见,是请母后皇太后的懿旨,叫轩亲王打消“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之议,可是,这个“议”,始作俑者,是你七哥,你如果跟我们一块儿上去,就是“明着”和你七哥“犯生分”了。 文祥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想来相关人等还是听得清楚的。 事实上,文祥亦有意请“相关人等”听清楚:钟王和你是“同胞兄弟”,恭王和你,难道就不是“同胞兄弟”了吗?看看你在会议上,是如何逼迫你六哥的?! 钟王难掩失望之色,只好道:“好吧,我的意思,咱们大清,少了谁都行,少了三哥可不行!请母后皇太后好好儿跟三哥一,叫他消消气儿,赶紧回来!” 文祥心中嘀咕:咱们大清,少了谁都行,少了三哥可不行——这种话,可不能“代奏”啊! 呃,难道,少了母后皇太后……也行? 这个钟郡王,还是太年轻了! “这么着好不好?”文祥道,“我就,钟郡王,‘臣以为,轩亲王国家柱石,朝野之望,且枢务至重,端赖主持,请母后皇太后温言训喻,叫他早日……销假入直’?” “好,好!”钟王欣然道,“博川,你的真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了,走罢!” 一众亲贵重臣,正要开路,有人话了:“怎么……王大臣会议,不议下去了吗?” 众人看时,原是醇王。 文祥气极反笑,忍了再忍,看着醇王的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以及一副永远没睡醒的迷糊样儿,心底的厌恶,再也压抑不住,大声道:“醇郡王,你太不知轻重了!” *(未完待续。) 第二四一章 乱政 养心殿。≧> 母后皇太后进入明殿之后,在东暖阁里立候的九位亲贵重臣,听得门外“花盆底”踩在金砖上的“嗒嗒”声,十分匆促,异乎寻常——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两宫皇太后“升座”的时候,局势再紧迫、事情再重大,也是一步一摇,从从容容,从未听见过如此仓促的脚步声。 一众亲贵重臣,本来就紧张,这下子,心攥得更紧了。 门帘掀开,母后皇太后进来了。 九位亲贵重臣,垂侍立,头颈皆不稍移,不过,眼珠子却是可以转动的——这个也实在管不住自己。其中眼尖的,已看了出来,母后皇太后苍白的脸庞上,泛着潮红,上边儿,似乎……犹有泪痕? 甫一落座,母后皇太后便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不比繁重富丽的朝服,孝袍简约肃净,约略显得出身段儿,因此,母后皇太后高耸的胸脯急起伏的景致,也落到了亲贵重臣们的眼中。 这个就实在不敢多看了,九位亲贵重臣跪下行礼,“恭叩母后皇太后金安。” “行了,行了!”慈安以少见的不耐烦的口气道,“别闹这些虚礼了!快,到底怎么回事儿?” “虚礼”是一定要“闹”的,可是,“闹”过了“虚礼”,还是没有人话,因为,大伙儿——尤其是几个大军机,现了一个极尴尬的事情:轩亲王不在场,哪个第一个来回答母后皇太后的问话,都不晓得了。 军机“叫起”,“上头”有所垂询,若未指名,那一定要由军机领班第一个回话。其余军机大臣,有时也会“越次”,不过,这种情形,或者有军机领班的“转介”,或者,一个话头已经开了,中间涉及某军机大臣该管的事务,该军机大臣在军机领班的暗示下,可以“越次”回话。 反正,绝没有一开场,第一个问题,就由军机领班之外的军机大臣“越次”回话的道理。 大军机的排名,关卓凡之后,就到文祥,可是,这个“排名”,仅仅是一个“潜规则”,并无法定效力,何况,现在也不是军机“叫起”,文祥自己也不晓得,该不该由他来回答母后皇太后的“垂询”? “怎么不话?”慈安并未意识到排名和次序的问题,“太监过来,王大臣会议上,关卓凡和七爷吵起来了,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我……我都快急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有人心中嘀咕:母后皇太后这个形容,可不像是……唱双簧呀。 “奇怪了——你们怎么都不话?想急死我啊?” 文祥咬了咬牙,正想开口,母后皇太后“指名”了:“文祥,你!” 包括文祥在内,九位亲贵重臣,都大松了一口气。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不是轩亲王和醇郡王吵,是醇郡王难于先——” 顿了一顿,“醇郡王,若仿‘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他就不反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 到这儿,停了下来,以待母后皇太后“消化”。 果然,母后皇太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那是什么?”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如果‘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可以干政的。” “哦……” 虽然“哦……”,但母后皇太后还是反应不过来:“这个,干关卓凡什么事儿呢?他又不是什么……‘皇帝的本生父’?”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醇郡王,如果荣安公主继统登基,轩亲王就是……皇帝的‘本夫’,所以,必须仿‘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 慈安愕然:“‘本夫’?‘本生父’……呃,这两个,扯得上干系吗?” “母后皇太后圣明!”文祥道,“确实是扯不上干系的。方才在会议上,宝廷已经剖析的很清楚了——荣安公主是文宗显皇帝亲女,本就是‘大宗’的女儿,她继统、承嗣,不是‘宗入继大宗’,因此,不能仿‘宗入继大宗’之例。” “这不就是了?七爷这么,可是有点儿荒……” 不晓得母后皇太后要“荒唐”还是“荒谬”?反正,“荒”后面的那个字,及时的咽了回去。 顿了一顿,慈安问道:“关卓凡就是因为这个?……” “是。” “嗐!”慈安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的样子,“犯得着吗?” “轩亲王身处嫌疑之地,”文祥道,“忧谗畏讥,也是……真难。” 慈安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决然的道:“不行!得赶紧叫他回来!” “是!” 慈安慢慢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亲贵重臣,道:“这个事儿,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回母后皇太后,臣有话。” “你。” “臣以为,”曹毓瑛道,“醇郡王之谬,不仅仅在于将荣安公主继统、承嗣,胡乱比附于‘宗入继大宗’,事实上,他根本就搞错了‘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制度之本意。” “哦?”慈安眼睛一亮,“你,他怎么搞错了?” “母后皇太后请想,”曹毓瑛道,“‘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的‘本生父’,原先在做些什么?要么如前朝,在其封国就藩;要么如本朝,在京城居闲——总之,都不在政府,更不在中枢!” 顿了一顿,“嗣皇帝继统践祚之时,必定是中枢得人,上下各安其位,如果不定下‘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的制度,由得他插手政府,那么,以他的特殊的身份,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不就全乱套了吗?” “对……是这么个理儿。” “既‘干政’,则‘政乱’,”曹毓瑛,“此即谓之‘乱政’!所以,不能不未雨绸缪,定下‘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的制度!”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皇帝的‘本夫’——如轩亲王者,原本就在政府,原本就在中枢,原本就是执掌中枢的,则皇帝践祚前后,又有什么分别?——皇帝践祚前,轩亲王执掌中枢,皇帝践祚后,轩亲王还是执掌中枢,一如其旧——何‘干政’之有?何‘政乱’之有?何‘乱政’之有?” “对呀!” 母后皇太后的眼中,放出光来。 “臣以为,”曹毓瑛道,“若真照着醇郡王的办,才会‘政乱’,才叫‘乱政’!——枢府领袖,莫名其妙的易人,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全然打乱了,难道不会‘政乱’?这么干,不是‘乱政’,又是什么?” “对,对,对!” 慈安的整张面庞,都放出光来了,她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曹毓瑛:“曹毓瑛的太透彻了,就是这么个理儿!——逼关卓凡撂挑子,才是‘乱政’!” 其余亲贵重臣,包括文祥在内,对曹毓瑛,亦无不佩服,一番话下来,不但替轩亲王“洗”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将脏水泼到了醇郡王的头上——“乱政”,这是多么吓人的一顶帽子? “就你们几位吧,”慈安道,“跪安之后,到朝内北街走一趟,叫关卓凡赶紧回来,别再闹意气了!——呃,最后这句话,跟他,是我的!” “你们几位”——在场的九位亲贵重臣,自然都算在内了,于是,大伙儿一起答道:“是,臣等谨遵懿旨。” “臣以为,”曹毓瑛道,“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还是要有一道‘明’,庶几人心安定,谣啄不起。” “这是自然的,”慈安道,“道理一定要讲清楚——特别是你方才的那些,都要叙了进去!” “是!” 文祥想起一事,道:“回母后皇太后,钟郡王有话,要臣代奏。” “哦?什么事儿啊?” “钟郡王,他以为,‘轩亲王国家柱石,朝野之望,且枢务至重,端赖主持,恳请母后皇太后温言训喻,叫他早日销假入直。’” 慈安不由笑了:“八爷年纪轻,脑筋可比七爷清爽啊!” 顿了顿,“我看,八爷的这个意思,也可以叙进旨意里边儿。” “是,臣等谨遵懿旨。” 母后皇太后表扬钟王,等于表扬文祥,因为大伙儿都亲耳听见了,钟王的“这个意思”,其实是文祥的捉刀。 “臣亦有话要奏!” 这话中气充沛,乃是出于睿王。 “你吧。” “臣以为,”睿王大声道,“轩亲王不仅是‘朝野之望’,也是‘宗室之望’!” 微微一顿,“宗室觉罗,上下远近,皆以为轩亲王为懿亲翘楚、八旗模范!” 宗室之望、懿亲翘楚、八旗模范——嘿,这高帽,一顶又一顶啊! “仁寿这话在理儿——”母后皇太后喜动颜色,“庄亲王、伯彦,你们两位呢?” 庄王和伯王赶紧道:“是,臣等亦以睿亲王之言为然!” 母后皇太后的目光,又转向了朱凤标和瑞常。 朱凤标慌了:什么意思?母后皇太后总不成要我轩亲王是……“士林之望”吧?呃,轩亲王可是连学也没有进过,这么,会不会过了点儿?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朱凤标这个武英殿大学士嗫嚅不言,瑞常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好“越次”奏道:“臣有话要。” “吧。” “臣以为,”瑞常道,“国计民生,外交折冲,固然少不得轩亲王;将养士子,培育文气,亦端赖斯人!因此,呃,钟郡王得对,‘枢务至重’,轩亲王不宜稍离。” 如是就比较恰当了,关卓凡自然不能是“士林之望”,但在“将养士子,培育文气”上面,确实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譬如,为读书人进身计,开办“师范馆”,作育师范人才,此为文明教化之典型,实实在在是“将养士子,培育文气”。而且,设立“师范馆”所费之一百零五万两白银,尽数出自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妆奁拍卖”所得,因此,读书人不但受轩亲王惠,亦受轩亲王福晋惠——甚多!甚多啊! 再有,“宗室银行”为翰、詹、科、道低息贷款,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将养士子,培育文气”。 甚至,之前的废除太监申斥制度,亦可勉强归入此类。 朱凤标大为懊悔:这么得体的话,自己怎么没有想起来呢?如果被母后皇太后有所误会,可就不好了! 于是,朱大学士忙不迭的道:“瑞常言之成理,伏乞母后皇太后嘉纳!” 母后皇太后连连点头:“好,好,好!” 顿了一顿,“好罢,就这样吧,这些话——仁寿的、瑞常的,能叙进懿旨的,尽量叙进去!嗯,写旨来看!” “是!” 一众亲贵重臣,跪安退出。 四位军机大臣,回到军机处写旨;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坐等——等旨意下来了,九个人会齐了,一块儿去朝内北街,办传旨兼劝轩亲王“销假入值”的差使。 这道懿旨,主笔的,还是曹毓瑛。 “琢如,”文祥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太平湖那儿……最好不要直接指斥——能不指名道姓,就不要指名道姓吧!不然,我担心……” 他的话,没有全,不过,其余三位大军机都是可以默喻的:不然,我担心激化矛盾,乱上加乱。 曹毓瑛倒是有心趁这个机会,给醇王狠狠安上一顶“乱政”的帽子,叫他再也不能上跳下窜,攻讦关卓凡,反对荣安公主继位。不过,他也承认,目下还没到彻底打倒醇王的时候,火候不足的情况下,操之过急,会煮成夹生饭。 另外,文祥的意见,不能不尊重——文祥刚刚被争取过来,还十分的勉强,不能把他给逼回去了。 “可是,”话的是许庚身,“话总得透啊。” “是啊,”郭嵩焘也,“母后皇太后交代了,道理都得叙进旨意里。” 文祥不吭声。 “博公,”曹毓瑛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凡涉及太平湖的,一律‘或云’,如何?” 顿了顿,“有心人皆可默喻,亦不直接落太平湖的面子。” “好,”文祥终于点头了,“高明之至!”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四二章 恕臣无状,不能奉诏 军机大臣拟旨的当儿,母后皇太后并没有离开养心殿,就在西暖阁“坐等”。¥f頂點說,旨意拟好,四军机再至养心殿,牌子递了进去,母后皇太后立命东暖阁传见。 因为皇帝已经“大行”了,嗣皇帝则尚未产生,目下的“上头”,只有皇太后,没有皇帝,所以,这道旨意的行文,不必模拟皇帝的语气,而是全用皇太后的口吻,因此,深入而浅出,加上方才的君臣奏对为佐,慈安无须旁人解释,自个儿就能大致看了下来。 “‘或云’……”慈安道,“嗯,这个,的就是七爷了。” 母后皇太后的这句话,并不是设问,几位大军机不必作答,可大伙儿还是免不了有点儿尴尬:这本来是不言而喻的,不过,母后皇太后还是把这个“公开的秘密”又“公开”了一遍。 “‘或云’,‘或云’……” 整份旨稿看过了,放下了白折子,慈安又轻轻的念了两遍“或云”,语气之中,颇有踌躇之意。 同时,葱管儿般的手指,在折子上轻轻滑动着,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耀人眼目。 四个大军机的心,不由都微微的提了起来:怎么,瞧母后皇太后的形容,好像……对这份旨稿,有些不大满意似的? 母后皇太后终于话了:“就这么‘明发’吧!想来……关卓凡也不是那么心眼儿的人。” 四位大军机,同时恍然:原来,旨稿中没有直接点醇王的名字,母后皇太后颇不以为然呢! 文祥心中,猛然一沉。 “你们赶紧办吧,”慈安将旨稿向外轻轻的推了一推,“我估计,再迟一迟,‘他’的折子就该递进来了。” 四军机微微一怔,随即都反应过来了:“他”的折子,指的是轩亲王的“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的折子。 “是!” “抓紧”是“抓紧”,不过,还是得折腾好一阵子的功夫。旨稿虽一字未易,可毕竟只是旨稿,还得送回军机处,由军机章京誊正,装在黄匣子中,再次进呈。母后皇太后用了印,再由军机处转内阁“明发”。 四位大军机至景运门内九卿直房,约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一起往内阁而来。内阁事先已得到通知,快马加鞭,九位亲贵重臣到来的时候,“明发”的一系列手续,刚刚好做完。文祥取了旨意,九位亲贵重臣,出得宫来,上车的上车,坐轿的坐轿,往朝内北街迤逦而来。 到了轩亲王府,了“有旨意”,王府立即大开中门。 看着“传旨团”的超豪华阵容,轩王府门上的人,无不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钦差传旨,司空见惯,可是,哪一个见过,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四位军机大臣,一块儿过来传旨的? 本朝开国以来,这是不是头一回? 颁旨的场面也很有意思。 九位亲贵重臣,一字排开,面南而立,一边儿是军机大臣,一边儿是亲王、大学士,“指名”颁旨的文祥则居中。轩亲王府的花厅的地方不算,可也密密的站了一排,连身后的香案都遮住了。 面北而跪的接旨人,却只有轩亲王一位。 相映成趣啊。 文祥取出黄绫封套中的上谕,踏上一步,双手展开,轻轻的咳了一声,念道:“谕内阁……” 未免“注水”之讥,旨意的具体内容,狮子就不在此赘述啦。 “……钦此!” 文祥念完了旨意,对折合拢,双手捧着,微微前伸,满脸笑容的看着关卓凡,意思是要他“谢恩、领旨”。 关卓凡磕下头去。 “我皇太后高地厚之恩,”抬起头来,关卓凡朗声道,“臣感激涕零……” 九位亲贵重臣,不由自主,大大的松了口气。 “……不过,恕臣无状,不能奉诏。” 什么?! 九位亲贵重臣,眼睛一齐睁大了,嘴巴也都微微的张了开来。 文祥脑子中“嗡嗡”作响,他略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道:“王爷……不奉诏?” “我心倦神疲,身颤魂摇,”关卓凡平静的道,“枢务至重,我的精神和身子,都不堪为主持了。请诸公替我奏明皇太后,我若继续留在枢府,不过尸餐素位,只有误国兼自误而已。” 顿了一顿,“臣辜恩背职,罪该万死。” 罢,俯下身去,又磕了一个头。 然后,站起身来,微微垂首。 “王爷!” “逸轩!” 眼见四军机和睿王、伯王都要围了上来,关卓凡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我意已决,各位不必再什么了。” 顿了一顿,“诸公往来奔波,十分勤苦,我这儿,除了清茶一杯,无他以为敬,诸公若不着急赶回去缴旨,就请坐,待下人奉茶,不过,恕我不能奉陪了。” 罢,拱了拱手,掉头而去了。 九位亲贵重臣,人人目瞪口呆。 文祥的脑子,乱成一片。 轩亲王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要演“三推三让”的戏码呢?还是……真的对上谕中没有明确指斥醇王不满? 想到自己在其中的责任,文祥心里面沮丧极了。 “博公,”曹毓瑛低声道,“咱们先回去缴旨吧,看看‘上头‘的意思,再。” “是,”许庚身道,“事缓则圆!” “我看,”郭嵩焘也道,“咱们亦不必太过懊恼,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筠仙这话的在理——”曹毓瑛道,“博公,军机处现以你居首——你要打起精神来!” 文祥一震。 他舒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道:“琢如责我以义,我不敢不领。不过,‘军机处以我居首’——这个话,千万不敢这么,轩亲王之外,军机处里,没有‘为首’的人,我和你、星叔、筠仙,都是一样的。” 曹毓瑛微微一笑,道:“是,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文祥又是微微一震,“是,琢如,你得好——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就在这时,轩王府的几个妙龄丫鬟,袅袅娜娜,络绎入内,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大的倭漆托盘。众人看时,只见托盘上面,除了“清茶一杯”之外,还有十几碟各种各样的点心、干果。 伯王笑道:“好,好!现下已经过了饭点儿,肚子正在叫呢,你们想的倒是周道!——只可惜没有酒!” 为首的一个高挑明艳的丫鬟,抿着嘴儿笑道:“王爷要喝酒,我这就给您取去——不晓得王爷爱喝什么酒?有汾酒,有绍酒,也有洋人的酒——白的、红的,都有。” 伯王呵呵笑道:“你别再了,再,我的馋虫就勾上来了!我倒是想喝,可是,一会儿还得回去缴旨,给‘上头’闻到我一身酒气,可就不妙了——这就很好!” 着,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同时,也不忘了招呼其他的人:“老庄、老睿,霞翁、芝翁,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来,来,来,赶紧过来,垫巴垫巴!” 文祥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又想着要赶回宫缴旨,正在犹豫,曹毓瑛笑道:“好,好,盛情难却,就用一些,就用一些!” 着,凑近文祥,放低了声音:“霞翁、睿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来奔波,要喘口气儿。” 睿王虽然上了年纪,但体状如牛,“往来奔波”,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朱凤标却是真的需要“喘口气儿”的。 “还有,”曹毓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轩邸好意,不可辜负。” 文祥心中一动,脑海之中,“好意”二字,犹如在漫乌云中,开出了一线光,虽然光芒十分微弱,却足以自慰,不由就欣然道:“是,是,要喘口气儿,要喘口气儿!诸公……都请吧!” * “什么?”慈安愕然,‘他“不奉诏?” “是,”文祥黯然道,“臣等办差不力,请母后皇太后责罚。” 罢,九位亲贵重臣一起俯下身去。 “这个,倒不干你们的事儿……” 亲贵重臣们都发觉了,母后皇太后“愕然”是“愕然”,但是,反应并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慈安沉吟片刻,道:“为的什么呢?是因为……上谕中没有直接点七爷的名儿吗?我看了旨稿,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大踏实的……” 母后皇太后似乎是真的在指责军机们“办差不力”了。 文祥大为不安,道:“回母后皇太后,以‘或云’替代醇郡王……呃,臣是,不在上谕中直接提到醇郡王,是臣的一力主张,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呃,是曲从臣意,不得不为,请母后皇太后处分臣一人就好。” 慈安微微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指责哪个的意思,其实,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也不会直接点七爷的名儿的——现下已经够乱了,可不敢乱上加乱!文祥这个主张,是……嗯,老成谋国之举!” 微微一顿,又笑了笑,“当然,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是拟不出来的。” 文祥心中感激,磕下头去:“臣惶恐!” “一码归一码,”慈安道,“虽然,谁都不怪的,可是,咱们还是得弄明白,他为什么不奉诏啊?你们,是不是……我的这个原因呢?”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臣以为,轩亲王气量宽宏,未必……如此。” “是啊,”慈安道,“我原先也想着,他不是那么心眼儿的人——嗯,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臣不敢揣测轩亲王之思想,”曹毓瑛道,“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王大臣会议’上,偌大风波,人心浮动,溯本清源,‘必也正乎名’,是很有必要的。” 曹毓瑛虽然掉了两句文,但十分浅显,慈安都听得懂。 不过,该讲的道理,这道上谕中都已经讲了,除了直接批评醇王,还能怎么“溯本清源”?怎么替关卓凡“必也正乎名”? 曹毓瑛的话,的虽然委婉,但言下之意,慈安听得出来:虽然,某人“气量宽宏”,“不是那么心眼儿的人”,可是,还是要点名批评醇王的。 亦由此而知,是否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几个军机大臣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分别的——不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确实只是文祥一个人的主张。 圈子又绕了回来。 “也是,”慈安叹了口气,“是非,是非,这道上谕,只有‘是’,没有‘非’,未免有一点儿……不成‘是非’了。” 这几句“是非”之论,却是十分精辟,连文祥在内,都十分佩服,一起道:“母后皇太后圣明!” *(未完待续。) 第二四三章 燃眉之急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圣明”归“圣明”,但是—— “呃,”慈安道,“可是,我还是觉得,直接指着七爷的鼻子骂,实在是不大好……” “是,母后皇太后指画甚明!”曹毓瑛的话风,有了微妙的转变,“此多事之秋,有赖廊庙之上,一心一德,共资康济,嗯,懿亲之间,于此为尤甚!根本之间,不可先起猜嫌!不然,殊骇中外之视听,实增宵旰之忧劳!” 顿了一顿,“臣的意思,亦并非一定要在上谕中对醇郡王有所指斥,最好……” 到这里,微微踌躇。◇↓, “曹毓瑛得真好!就是这么个理儿!”慈安欣然道,“再发上谕的话,这些个话,都可以叙进去!” 微微一顿,“嗯,你继续,最好什么?” 曹毓瑛的确实是好,但他的意思,慈安并没有完全领会,不过,旁边的亲贵重臣们,却是都听明白了:“懿亲之间”,“根本之间”,“先起猜嫌”的是哪一个?引致“殊骇中外之视听,实增宵旰之忧劳”的,又是哪一个? 所以,曹毓瑛的话,其实还是在指斥醇王。 “谢母后皇太后奖谕!”曹毓瑛道,“臣以为,最好醇郡王自己能够上一个折子,嗯,对自己在‘王大臣会议’上的作为,有所……譬解。” 这个话,慈安可是听懂了:什么“譬解”,就是认错嘛。 “你要七爷认低伏?”慈安微微摇头,“呃,我是,七爷如果肯后退一步,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他那个脾气,我看……难!” 这不仅仅是“脾气”的问题。 醇王如果承认自己在“王大臣会议”上言行不当,就等于放弃了反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立场——这才是真正“难”的。 “再者了,”慈安秀眉紧蹙,“这个话,谁去跟他呢?反正,我是不行的,上一次,你们都晓得的……” 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微微苦笑。 上一次,醇王“闯殿”,叔嫂俩大吵一架,母后皇太后最后都气得哭了。 “是,”曹毓瑛从容道,“母后皇太后的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事实上,俺根本没指望醇郡王上这个“罪己折”。 顿了一顿,曹毓瑛继续道:“那么,就只有再颁懿旨,剀切宣谕,敕轩亲王以大局为重,力疾从公,早日销假入直。” “力疾从公”四字,就是在面儿上认可了关卓凡的“心倦神疲,身颤魂摇”,算是搭一个彼此下得来台的台阶。 “好,好!”慈安道,“那你们就准备拟旨吧。” “是!” “哦,对了,记住,曹毓瑛方才的那些……嗯,‘廊庙之上,一心一德,共资康济’还有……哦,‘懿亲之间,于此为尤甚’!还有……嗯,‘根本之间,不可先起猜嫌’什么的——都要放了进去。” “是!” “等一等,”慈安道,“呃,我想起个事儿来了……” 九位亲贵重臣,都不话,静候母后皇太后训谕。 “在此之前,”慈安道,“我是——拟旨之前,你们几个,能够和关卓凡的上话的,最好去他家走一趟,私下底问一问他,到底……怎么一回儿事儿啊?” 顿了一顿,“这样子,旨稿拟起来,也会……呃,‘有的放矢’些吧?” 母后皇太后的这一招,用意是好的;如果某个臣子“独对”,做如此指示,也不为过。可是,一大堆人拢在一起,彼此心思又不全然一致,就未免叫人尴尬了。因为煌煌朝堂,一切言行,都要正大光明,母后皇太后却公然要行……“密室交易”? 这个,嘿嘿。 还有,谁是“能够和关卓凡的上话的”?有的人,譬如伯王,和关卓凡走的虽近,但自知彼此绝非事事可以共心腹,那么,我到底算不算“能够和关卓凡的上话的”? 伯王之流也罢了,文祥才真正尴尬。 文祥在立嗣皇帝一事上面,原先是不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这个,彼此心知肚明;轩亲王“不奉诏”的这份谕旨,又是他一力主张不直接点醇王的名字——轩亲王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奉诏”的哟。 可是,文祥又是关卓凡之外,军机大臣中排名最前的人物,理论上,算是关卓凡治国理政最重要的助手,那么,算不算“能够和关卓凡的上话的”呢? 反倒是朱凤标、瑞常两个大学士要坦然一些: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能够和轩亲王“的上话的”。 呃,可是,万一母后皇太后认为,俺们是能够和轩亲王“的上话的”,怎么办? 还是尴尬。 一众亲贵重臣,只好参差不齐的含混答应:“是……” 母后皇太后没有发现大伙儿的尴尬,,还在热心指导:“不过,你们不要像今儿传旨似的,约齐了一块儿去——分开来,自个儿去自个儿的,这样,才好话。” “是……” “这第二道旨意,”慈安道,“待你们从‘他’那儿得了信儿了,咱们合计清爽了,再拟。” “是……” 跪安之后,九位亲贵重臣,退出了养心殿。 一出养心门,脚步不由就放慢了,彼此面面相觑。 睿王第一个忍不住:“‘上头’叫咱们到朝内北街去做客,各位,这个差使,该怎么办啊?” 嘴中的“各位”,眼睛却看着曹毓瑛。 人同此心,尤其是伯王、朱凤标、瑞常几个,不约而同,随着睿王一起,望向了曹毓瑛。 大伙儿都晓得的,这个事儿,问文祥是没有用的,只有曹琢如,锦囊之中,或有妙计。 “我以为,”曹毓瑛微笑道,“母后皇太后那句‘能够和轩亲王的上话的’,诸公不必太过在意——诸公都是国家重臣,轩亲王又一向虚怀若谷,哪有不能够和他的上话的道理?去就好了——都去。” 啊? “当然,要谨遵懿旨,‘自个儿去自个儿的’。” “至于见还是不见,”曹毓瑛慢吞吞的道,“那是轩亲王的事儿,不是咱们的事儿。” “啊……” 这一下,彼此会心,大伙儿相互以目,心下佩服:曹琢如就是曹琢如,果然高明! 至于如果轩亲王延见,该些什么,就不必请教曹琢如了。 几位亲贵重臣,个个都是人精,交情不到、不是轩亲王心腹的,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照母后皇太后的训谕,真的去问轩亲王,“您要如何才肯销假入直啊?”当然是捡着上谕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劝上几句就算了——轩亲王不肯听,不肯他“销假入直”的条件,我也没有法子啊! * 出了内右门,一众亲贵重臣拱手相别。 四位大军机刚刚回到军机处,还未坐定,一个叫做徐用仪的军机章京,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白匣子,口中道:“我一直在对面儿的军机章京直庐守着,看见四位大人回来,就赶紧过来了——这份折子,‘黄折’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白折’——外奏事处的人,不晓得该不该往朝内北街送,就送到军机处来了!” 四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必言语,便迅速取得了一致意见。 “自然要往朝内北街送!”文祥道,“你赶紧到外奏事处去,叫他们快马送达轩亲王府,一瞬都不要耽搁!” “一瞬”这种字眼,是很少使用的,徐用仪晓得严重,答了声“是!”转头就走。 “等一下!” 话的是曹毓瑛。 徐用仪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又缩了回来。 “折子是哪里来的?” “兰州的电报,左季高领的衔。” 那就是新疆的军报了! “你跟外奏事处的人,”曹毓瑛郑重道,“万一轩亲王不纳,叫他们赶紧把折子送回军机处来;若轩亲王收了下来,也要立即回来禀报——我们四个,就在这儿坐等!” “是!” 徐用仪快步去了。 郭嵩焘闷闷的了句:“王爷怕是不纳的——希望我想错了吧。” 其余三位大军机,其实也都是这么想的,互相看了看,都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 “对了!”许庚身突然想起一事,“该叫人去内奏事处看一看,王爷的折子,递了进去没有?” 着站起身来。 “王爷的折子”,指的是关卓凡“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的奏折。 “对!” “对!” 文、曹、郭,都被提醒了。 许庚身点了点头,匆匆而出。 内奏事处就在乾清宫南庑,距军机处不远,过不多时,许庚身便回来了,面色凝重:“已经递进去了!” 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文、曹、郭三人,还是心中一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徐用仪进来了,手里抱着那个白匣子。 这就是“不纳”了! 虽然这也是意料中事,但四位大军机,心中又是猛的一沉。 徐用仪将白匣子放到桌子上,抹了一把汗,道:“外奏事处的人,连大门都没让进去!王府门上,传轩亲王的话,从今往后,‘白折’再也不要往朝内北街送了,免得耽误事儿!” 几个大军机,心中都异常沉重。 今自“王大臣会议”开始,就一直惊心动魄,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都是大的事儿,追魂夺命一般,几位大军机,都没有顾得上“黄、白折制度”的事情——其实,这才是燃眉之急! 目下“上头”的那一位,连独自看折子的能力都欠奉,轩亲王如果撒开了手,军国要务如何裁决? 在轩亲王“销假入直”之前,一应军国要务,自然归目下的四位大军机“商量着办”,可是——如果彼此生了歧见,相持不下,怎么办? 到时候,该以谁的意见为准呢? 这是一层。 还有一层,普通政务还好,可如果遇到真正需要“决疑”的大事,文、曹、许、郭几位,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有做决定的权力吗?甚至是——有做决定的能力吗? 文祥也好,曹毓瑛也好,本质上都是“出主意”——即参谋的角色,真正“抓主意”——即拍板做决定的,一直是慈禧、恭王和关卓凡。 四个大军机,不止一人,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四边不靠”的感觉了! 特别是文祥,想起自己曾经在新疆的军事上,做出过错误的判断,而眼下的这个折子,又是从新疆来的,心境愈发沉重了! “博公,”曹毓瑛低声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从上午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了。 “递牌子吧!”文祥的声音,低沉而苦涩,“新疆的军事,可是半一,也拖延不得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四四章 以其油炸其肉 “啊?”慈安看着文祥手中抱着的白匣子,失声道,“‘他’……真的撂挑子了?”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艰涩的道,“轩王府闭门不纳,门上传轩亲王的话,,呃,自今日起,‘白折’再也不要往朝内北街送了,免得……贻误机务。≥≯ ≯ ” “唉,这,这……这个意气闹的!” 不同几位大军机,对“黄、白折制度”被迫中止的严重后果,慈安并没有完整的认识,她只是觉得手足无措:“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呃,‘黄折’……大约已经送到钟粹宫了,可是,我还没有看。” “大约”? “黄折”必定是在徐用仪将“白折”拿给四位大军机之前,就已经由内奏事处送进了钟粹宫——到现在都多长辰光了?还“大约”? 这明,母后皇太后已经有日子没正经看过折子了,对基本的程序都有些糊涂了。 至于您“还没有看”,这就不必了,早在俺们意料之中——就算您不“大约”,而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黄折”什么时候进的钟粹宫,您也不会看。 四位大军机,愈觉得局面严重了。 “怎么办”? 俺们也不知道。 “启禀母后皇太后,”文祥道,“折子是兰州的电报,又是左宗棠领的衔,因此应该是新疆的军报,臣等以为,军情急如星火,万不能稍作拖宕,因此就把‘白折’带上了,恭请母后皇太后御览。” 罢,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白匣子轻轻的放到御案之上,然后退回原处,重新跪好。 那就“御览”吧。 慈安打开白匣子,取出奏折,用象牙裁纸刀挑开封口,取出内文,先看题目,认认真真的觑了一会儿,等的四位大军机都有点儿急了,母后皇太后才道:“哦,这个托……托克逊、吐鲁番大捷……” 话未完,四位大军机便喜动颜色! 原先有人就想,达坂城攻克之后,就该进兵托克逊、吐鲁番,这份军报,会不会是托克逊、吐鲁番打了下来? 不过,转念又想,不能这么快吧?达坂城大捷的奏折,是在大行皇帝宾那收到的,这才几的功夫? 未曾想,竟是真的! 犹如一整都是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了,一抬头,总算看到了一线明亮的光! 四位大军机都不由暗暗的透了一口长气。 文祥的心理压力最大,因此,对于这个好消息,也最为敏感、最为激动,他鼻酸眼热,竟至不可自抑,连忙俯下身去,但是,两滴眼泪,已经渗出了眼眶,赶紧偷偷的用袖子拭了拭眼睛。 慈安刚刚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于是,文祥的这个动作,刚刚好落到她的眼中,不由愕然:“文祥,你怎么啦?” 文祥磕下头去:“臣是高兴的!臣……臣失仪!请母后皇太后责罚!” 慈安微微一怔,心里随即涌起了莫名的感动和感慨,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什么。 养心殿东暖阁内,一时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托克逊、吐鲁番既克,北疆底定,新疆大局,其实也是底定了的!‘金瓯已缺总须补’,新疆全境恢复,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了,臣等为母后皇太后贺!” 四位大军机,一起磕下头去。 “‘金瓯已缺总须补’,”慈安微笑道,“我记得,是……之前关卓凡的一份折子里的话吧?” “是,”曹毓瑛道,“轩亲王隽言永句,毂辇之下,早已传遍。” “唉,”慈安幽幽的道,“这个好消息,目下,不晓得‘他’晓不晓得呢?” 这个问题,四军机都不能回答,不过,四军机心里门儿清:您放心,轩亲王一定是“晓得”的。 慈安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下,道:“折子挺长的,我慢慢儿的看,太花时间了,你们先看,看过了,有什么,给我听就好了。” 着,将折子向前推了一推。 手缩回来的时候,轻轻的“咦”了一声,道:“匣子里还有一份‘夹片’。” 一边取出夹片,一边道:“你们先看折子,我看看这个‘夹片’。” 只要不是密奏,折子的内容,都是可以公开的,可是,“夹片”就不一定了——就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写进折子里,才要另行弄一个“夹片”出来。 曹毓瑛见文祥还没反应过来,便“越次而出”,上前取了折子,回来跪好,然后将折子递给了身边的文祥。 这个场合,不能相互推让,文祥接过,赶紧看了起来。 他看折子的度,自然十倍于母后皇太后,一会儿看过了,转身交给曹毓瑛。 曹毓瑛看过,交给许庚身,如是,一刻钟多一点的功夫,四位大军机都看过了。 * * 达坂城大捷,叛匪失去了达坂城这个赖以阻止西征大军南下的然屏障,人心惶惶,在这种情况下,展东禄一边稍事休整,一边加对叛匪的心理攻势。 折子里有一句看起来很“俚俗”的话,叫做“以其油炸其肉”——事实上,这确实是新疆本地的一句俗语,意思是分化瓦解、挑拨内斗之意。 自改“缠回”为“维吾尔”始,西征大军尚未正式入疆,就已经开始了对叛匪的心理攻势了;西征大军入疆之后,对以浩罕兵为主体的喀什噶尔叛匪,只“剿”不“抚”,照着“死无孑类”的路子打;但是,对新疆本地土著,即维吾尔人,却恩威并施,剿抚并用。 维吾尔人被俘,不但不杀,还“均给以衣粮,纵令各归原部,候官军前进,或为内应,或导引各酋自拔来归”。甚至,有的本地土著,“回归原部”之后,“未曾觉悟”,继续“抗拒兵”,以致第二次被俘,官军还是不杀,不过,会给以严重警告:“事不过三”,再被官军俘虏,就绝无侥幸可言了。 这一做法,同之前关卓凡靖陕、左宗棠平甘的残酷杀戮,是大不相同的。刚开始的时候,西征大军上下,都不是十分理解轩亲王、左爵帅的深意,但是军令如山,这些规定,轩和老湘军,都认真执行,不敢或违。 特殊的政策产生了特殊的效果。 西征大军尚未入疆,维吾尔人的抵抗意志,便开始动摇,妥得璘政权的人心浮动,就是很好的例子。 西征大军入疆之后,北疆的本地土著,对阿古柏、白彦虎这班外来的征服者而言,便只剩下经济上的价值了——重税盘剥,抓伕征粮;军事上,不但不是可靠的战斗力,甚至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这个情形,在乌鲁木齐战役中,表现的十分明显:阿古柏、白彦虎方面,不但不敢对本地降人委以重任,还得分兵监视,大大的打乱了防御部署;战事一开,本地降人一枪不放,便一哄而散,顺带还把自家的阵脚冲得七零八落。 在不久前的达坂城战役中,本地土著,则替西征大军送来了大量的第一手情报,对官军顺利通过山隘口和渡过围护达坂城的大草泽,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至此,西征大军上下,都对轩亲王和左爵帅的深谋远虑,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实上,关卓凡和左宗棠在此事上的“深谋远虑”,远不止于此,这个,暂时按下,容后再表。 被官军放归的本地土著俘虏,在官军那儿,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回来之后,又是什么样的心思,阿古柏方面,也是心知肚明的,于是,海古拉——托克逊的守将、阿古柏的次子,居然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被官军放回的俘虏,凡本地土著,一律处死,以免他们“动摇军心”。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逃过海古拉屠刀的俘虏,一路奔至达坂城,“自请为讨伐阿逆、白逆之前锋”;托克逊附近堡寨,纷纷“对安集延匪闭门不纳”,同时,公推代表至达坂城,请求官军对“安集延匪”,“加洗剿”,并称,“蒙恩所遣免死维人驰归,宣布官军威德,维众无复疑惧,延颈以待官军。”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布置妥当之后,展东禄、刘锦棠提军上路。 在白杨河,轩军、老湘军分兵,老湘军进军东南,攻吐鲁番;轩军西南而下,直捣托克逊。 轩军行至草湖,遇上了从托克逊逃出的维吾尔人,海古拉见大势已去,已弃城西窜;白彦虎则指挥陕回,焚烧堡寨,抢掠人畜。 海拉古不战而逃,不算意外,可是,白彦虎不是和那个玉努斯江一块儿,驻防吐鲁番吗?他跑到托克逊来做什么?驰援?海拉古已经弃城,白彦虎又不进城,还“驰援”个什么劲儿呢? 再者了,他目下的所作所为,也不是“驰援”的样子——托克逊周围堡寨,虽然跟叛匪翻了脸,但毕竟没有主动攻击叛匪,白彦虎干嘛去打人家?打下来,也不能“拒险扼守”啊!那些土寨子,官军的大炮,几炮就轰塌了,这个,别人不晓得,白彦虎还不晓得? 展东禄迅做出了判断:白彦虎也打算逃跑了!他目下之所作所为,是为了临走之前,捞上一把! 他晓得,白彦虎是王爷得之而后快的人物,这一次若再叫他逃掉,新疆这么大,真不晓得去哪儿找他了! 于是下令,全军疾进。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四五章 波澜横起 展东禄只猜对了一半——后一半。> 白彦虎确实打算开溜,不过,他也确实是以“驰援”的名义来到托克逊的。只是一到托克逊城下,刚刚好撞上弃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彦虎苦苦劝海拉古,北疆诸城,以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咱们坚守待援,气酷热,官军不能久屯于坚城之下,时候一长,“必有办法”。 但海古拉已经尽失信心,而且,他比白彦虎更清楚自己家的家底儿,晓得老爹阿古柏已经拿出了棺材本儿,不会再有什么“援”来了。 海古拉,托克逊城池虽坚,但无险可据,不宜流连,俺要“转进”喀喇沙尔,时炎热,想来连番大战之后,中**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长途行军,翻越博罗图山,去喀喇沙尔找俺的麻烦。这个,嗯,待俺重整旗鼓,再回来教训中国人!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托克逊,就拜托白总督你啦。 完,带着自己的亲信部下,仓皇而去。 随后,托克逊内的叛匪,一窝一窝的出了城,乱哄哄的向西南方向撤退。 白彦虎情知大势已去,他自然不会真的接手托克逊,代海古拉做西征大军的饺子,也不想回到吐鲁番了——那个玉努斯江,不会比海古拉好到哪里去,而且,托克逊一失,吐鲁番孤掌难鸣,迟早陷于敌手。 于是,也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只是开溜之前,不抢他一把,于心不甘!而且,南下的漫长路途,也缺乏补给。不过,他晓得,托克逊城内,早已被海古拉洗的干干净净了,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只能在托克逊周边开抢了。 刚刚攻下两个堡寨,东北方向,烟尘大起,期间无数蓝色身影跃动——轩军来了! 白彦虎大吃一惊——没想到官军来的如此之快! 他立命丢弃一切辎重,向南“疾退”,自己则一马当先,跑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巴彦虎逃命的本事,果然是一等一的,他很聪明,虽然也是向南跑,但走的是正南方向,不是海拉古走的西南方向——如此,官军必须分兵追击,但是,海拉古部的人数,远远多过自己的一支陕回,必然成为官军的主要追击对象,官军能够分出来追击自己的兵力,就很有限了。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追击,是役,轩军毙敌两千余人,俘虏一万一千余人,海古拉部,只有不足三分之一,成功撤退到了喀喇沙尔。轩军自己的伤亡,不过六十二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遗憾的是,海拉古、白彦虎两个大头目,都不在毙、俘之列。海拉古也罢了,逃命逃的早,本来也没有捉住他的可能,白彦虎却是又一次“虎口脱险”了。 托克逊战役一结束,展东禄立即掉头东向,同刘锦棠的老湘军会师于吐鲁番城下,玉努斯江眼见上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开城投降。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阿古柏苦心拼凑起来的三万三千余兵力,过三分之二覆灭于斯,而且,这些都是“洪福汗国”的“精锐”;两个最重要的部下、堪为左右手的爱伊得尔呼里和玉努斯江,也做了官军的俘虏。加上之前的乌鲁木齐战役、玛纳斯战役,阿古柏元气大伤,一、两年之内,无法复原。 可是,连这“一、两年”的时间,西征大军也不会给他了。 * * 听过文祥的譬解,慈安喜道:“这么,叛匪已经是……嗯,‘强弩之末’了?” “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文祥继续道:“‘强弩之末’四字,确是目下叛匪情状之的评!接下来的日子,叛匪只能够苟延残喘了!” “那么,”慈安道,“接下来,咱们就要……南下了吗?” “是,”文祥道,“不过,不能马上就南下。” 微微一顿,“一来,连番大战,伤亡虽轻,但军士已极为疲惫,需要好好休整;二来,眼下正是新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母后皇太后明鉴,戈壁沙漠的大夏,那是能够热死人的,这个辰光,不宜长途行军。” “嗯,那就是要等……秋凉了。” “母后皇太后圣明!”文祥欣然道,“秋凉之后,士腾马饱,大军南下,泰山压顶,跳梁丑,一鼓而荡,臣等皆以为,今年年底之前,必有佳音,以抒厪虑,以慰宸衷!” 慈安抬起头来,微微的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道:“‘他’一早就是这么跟我们姐儿俩的……‘他’,没骗我们姐儿俩……” 四军机默然。 慈安回过神来,将那份夹片,向前推了一推,道:“左宗棠、展东禄他们,伊犁那边儿,有些子麻烦,好像……里边儿还夹着罗刹人,我也弄不大清爽,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都看一看,要不要紧?该怎么办才好?” 伊犁?俄罗斯? 四位大军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夹片”不算长。 原来,割据伊犁、自封“苏丹”的塔兰齐,眼见西征大军节节胜利,不由慌了手脚。塔兰齐并不笨,晓得阿古柏若真的支持不住,喀什噶尔之后,最终是要轮到伊犁的。虽然“唇亡齿寒”,但是,他又不敢联手阿古柏,共同对抗朝廷。 第一,他有自知之明,瞧西征大军这个势头,就算自己和阿古柏绑在一起,十有七八,也不是朝廷的对手;第二,叶尔羌、和田、库车、乌鲁木齐殷鉴于前,阿古柏本来就想吃掉伊犁,又怎么敢主动送羊入虎口? 左思右想,派了心腹,到乌鲁木齐来,表示要对朝廷“输诚”。 不过,塔兰齐的“输诚”是有条件的,他打的算盘,和当初乌鲁木齐的妥得璘仿佛:去除“苏丹”的尊号,按时向朝廷进贡;朝廷则封他“三品伯克”,并且承诺,不干涉伊犁的内政——就是,由得我关上门来,做一个事实上的土皇帝。 “三品伯克”——大乱之前的新疆,“伯克”之最高品级,即为三品。 这样的条件,左宗棠和展东禄自然一口回绝,,塔某果然“输诚”,只能够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主动交出土地和权力,朝廷许尔留居当地,保留相当数量的土地、财产、奴仆,另,下旨表彰,授予“恩骑尉”或“云骑尉”的世爵,并准尔子孙世代承袭——“世袭罔替”。 政治、行政,一指头都不许再碰;“伯克”神马的,自然也就不关您啥事儿了。 放弃政权、军队,交出大部分的土地,去做一个富家翁,对塔兰齐来,无疑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晓得朝廷什么时候翻脸,把我装上囚车,槛送北京,绑到菜市口,“引颈一快”? 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中“主动投献”的,倒是也没有听过朝廷话不算数的,可是,人家也没有犯谋反造逆这种“遇赦不赦”的大罪啊? 塔兰齐使出了杀手锏:如果朝廷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为自保,只能够投向俄罗斯,则自此以后,“伊犁不复为中国有矣!” 左宗棠和展东禄在“夹片”里,塔兰齐的威胁,不能够视作“空言恫吓”,罗刹“窥我疆土,非止一日”,虽然还不晓得,塔兰齐是否真的和俄罗斯勾连过了,但是,不能不做万全之备! 又,即便和俄罗斯兵戎相见,“臣等亦不稍却”,可是,目下南疆未平,无论如何,不能够两线作战,这一层,“不敢壅于上闻”。则应该如何应对塔兰齐的嚣张悖逆,以及该如何预防俄罗斯藉机谋我,只能请旨办理了。 传阅过“夹片”,四位大军机,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四六章 非轩亲王不能决疑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母后皇太后根本不晓得情况之严重,还什么“要不要紧”?还什么“有些子麻烦”?当然要紧!这是……大的麻烦! 慈安对西北的情势,确实是“弄不大清爽”的。西征大军一路奏凯,半年来,自新疆送过来的消息,都是大好的消息,因此,虽然左宗棠、展东禄明确到,塔兰齐的威胁,不能视作“空言恫吓”,但在慈安的潜意识中,还是把塔兰齐的威胁,当做了“空言恫吓”——“伊犁不复为中国有矣”,怎么可能呢? 还有,慈安也并不真正了解伊犁对于中国的重大意义,对于伊犁的得失,远没有四位大军机那么敏感。 不过,四位大军机神色有异,慈安却是看了出来,她不由也紧张了起来,道:“怎么,事情很棘手吗?” 文祥和曹毓瑛,不由自主,偷偷对视了一眼。 一瞥之间,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难以掩饰的忧虑。 事情确实“很棘手”,而仓促之间,他们两个,都还想不出来,应该如何应对?因此,不期然而忧形于色。 还有,他们也在犹豫,关于此事之情势严重,要不要对母后皇太后和盘托出?会不会吓到了她?这一整的糟心事儿,已经够多了! “叫起”之时,军机大臣在下面做这种“相互以目”的动作,是很少见的,严格起来,这算“失仪”,不过,也从一个侧面明:这个事儿,实实在在,“很棘手”。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有什么,就什么,不要有什么顾忌!嗯,左宗棠、展东禄他们,有一句话,的挺好——‘不敢壅于上闻’。” “不敢”两个字,叫四位大军机都掂出了分量:这是朝堂议政,大片疆土之得失,乃至国家命途之顺逆,将在君臣短短的晤对之间决定下来,因此,一定要将相关情势全面、真实、客观陈于君前,绝不可以只报喜、不报忧,不然,就做不出正确的判断,就是对国家和君上的不负责任。 “母后皇太后教训的是!”文祥、曹毓瑛齐声道,“臣等不敢壅于上闻!” “我没有教训谁的意思,”慈安道,“我是……呃,算了,我是,这个塔兰齐,这么……嗯,恶形恶状的,果然不是‘空言恫吓’么?”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咱们手头,并没有塔兰齐和俄罗斯勾连不轨的证据,不过,俗话,狗急跳墙,塔兰齐为遂一己之私,屈身罗刹,卖国求荣,做石敬瑭,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慈安晓得“石敬瑭”是什么人,心头一震,脸色微变,沉吟片刻,看向其他三位大军机:“你们几位,都怎么看啊?”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臣以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俄罗斯素来安分守己,塔兰齐就算想做石敬瑭,亦未足为虑。可是,母后皇太后明鉴,罗刹野心勃勃,确如左宗棠、展东禄所言,‘窥我疆土,非止一日’。” “臣亦以曹毓瑛之为然!”许庚身道,“且伊犁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乃是新疆少有的膏腴之地,引罗刹垂涎,亦非止一日。” 慈安想了一想,道:“西北的疆界,咱们不是和俄罗斯签了一个什么条约吗?呃,那是……对,大前年——同治三年的事儿吧?” 顿了一顿,“好像,那一次,罗刹人多少是赚了些便宜的吧?怎么——” 到这儿,停了下来。 虽未全,但四位大军机都晓得母后皇太后下面要什么:怎么,还不够吗? “回母后皇太后,”郭嵩焘朗声道,“欲壑难填!俄罗斯这个国家,不晓得‘饱’字是怎么写的!前明之时,俄罗斯还不过一个公国,数百年间,东征西讨,迄今已成举世第一大国!可是,依然不见餍足!臣打个不恰当的譬喻,俄罗斯就如一只贪食巨蟒,不撑到走不动道儿,甚至撑破了肚皮,是不会停止逐猎的!” 慈安轻轻的“啊”了一声,秀眉微蹙。 “就在今年,”郭嵩焘继续道,“俄罗斯设‘土耳其斯坦总督’,加紧吞并中亚诸国,那阿古柏的母国浩罕国亦被其祸。母后皇太后明鉴,私底下,阿古柏和俄罗斯勾肩搭背,可是,俄罗斯侵吞其母国,却毫不手软!所以——臣以为,左宗棠、展东禄的对,须做‘万全之备’!” “中……亚?” “回母后皇太后,”郭嵩焘道,“就是咱们的‘西域’。” 慈安呆了片刻,想起一事,道:“呃,当世第一大国,不是……英吉利么?为什么是……俄罗斯?” 郭嵩焘连忙道:“回母后皇太后,是臣的不清爽!英吉利确实是‘当世第一大国’,臣的‘举世第一大国’,是就本土疆域而言。英吉利疆域广大,过于俄罗斯,不过,大部分皆为其海外属地,曰‘殖民地’,其本土疆域,不过英伦三岛,和咱们的一个省,大差不多,那是远远过俄罗斯的。” “哦……”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话了,声音中充满苦涩,“方才母后皇太后的条约,曰《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彼时,臣忝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签署该条约,亦算是臣的责任,臣不能为国家力争权益,以致上烦厪虑,贻忧至今,臣……” 慈安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事儿,不能怪你和六爷!” 顿了一顿,“这个什么‘约记’,关卓凡是给我们姐俩儿譬解过的,当时,整个新疆都反了,咱们被捻子绑住了手脚,根本顾不上新疆的事儿!朝廷剩下的几块地盘,都在靠甘肃这边儿——东边儿,西北那边儿,根本就是……嗯,鞭长莫及!罗刹人是抽了冷子,趁虚而入!” 又顿一顿,“关卓凡,当时,罗刹人是派了兵进来的,一路逼近了伊犁,如果咱们不签这个,这个,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恐怕,连伊犁都保不住!” 文祥低低的答了声“是”,心中百感交集:万万没有想到,在两宫皇太后面前,语及《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之时,关卓凡不但没有藉机中伤恭王和自己,反而替恭王和自己辩白,道理又的如此通透! 这——真正是谋国以忠、以公! 国家社稷,怎么可以离得开这样的人? 正在心潮起伏,母后皇太后平静的道:“以前吃了亏,总是力不如人的缘故,以后——咱们君臣上下,一起使劲儿,把以前吃的亏,找补回来就是了!” 微微一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不过是……第四年嘛!” 四位大军机,人人气血上涌,齐声道:“是,臣等谨领慈谕!” “听你们几位这么下来,”慈安道,“又对应着同治三年的事儿看,这个俄罗斯,真的是不能不防!不过——” 犹豫了一下,道:“你们,如果塔兰齐真的和罗刹人勾连,那么,他们两家,会是怎么个勾连法儿呢?我是,是像阿古柏和罗刹人那样,还是怎么样呢?如果是像阿古柏和罗刹人那样,似乎——” 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嘛。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如果俄罗斯仿阿古柏例,只在暗地里,替塔兰齐运几门炮、几千杆枪,确实不足为虑,可是,咱们想得到的,俄罗斯多半也想得到,塔兰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一层,俄罗斯未必见不及此。” 慈安沉吟不语。 “母后皇太后明鉴,”许庚身道,“塔兰齐若在我军入疆之初,勾连俄罗斯,俄罗斯于塔兰齐,确实会仿阿古柏例——支持军火,派驻顾问;可是,目下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都已光复,阿古柏败相毕露,证明俄罗斯对阿古柏的那一套,没有用处,所以,若俄罗斯真的觊觎伊犁,就不会重蹈在阿古柏身上的覆辙。” “还有一层,”郭嵩焘道,“亦要请母后皇太后留意:喀什噶尔和俄罗斯之间,毕竟还隔着一个浩罕国,俄罗斯的势力,虽然已经深入了浩罕国,不过,毕竟还没有把浩罕国全部吃了下去,隔着浩罕国,直接把手伸进喀什噶尔,还是力有不逮的。” 顿了一顿,“可是,伊犁不同!《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签署之后,伊犁可是离中俄边界没多远了,这一层,只要看看地图,就清清楚楚了!” 这一,提醒了慈安:“对呀!赶紧叫人取一张舆图过来!” 顿了一顿,“掌灯!” 此时宫门早已下钥,也快到掌灯时分了。 传了太监进来,点起了几只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 “舆图”取来了,在御案上展开,用白玉镇纸压好。文祥上前,替母后皇太后指示:伊犁何在?边界何在? 慈安看明白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近? 文祥退下,原位跪好。 慈安神色严重:“这么,如果俄罗斯真的想……吃下伊犁,十有**,会像同治三年那样,把自己的兵,派进来了?” “是。” “那,咱们和俄罗斯,可就破了脸了!” 这个话,有人以为然,有人不以为然,可是,没有人出声赞同或反对。反正,同治三年那一次,人家是真的派了兵进来,可是,两家并没有真的“破了脸”。 默然片刻,慈安艰难的问道:“如果——我是如果,咱们同俄罗斯见仗,呃,打得过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晓得答案,可是,君上问话,臣下不能不答。 “母后皇太后明鉴,”文祥的声音,亦颇为艰涩,“俄罗斯不是阿古柏,咱们若真的与之兵戎相见,胜负之数,殊属难言。” 微微一顿,“最紧要的是——左宗棠、展东禄也在‘夹片’中了,咱们虽然不怕俄罗斯,可是,我军不能两线作战,如果掉头西进伊犁,就不能南下喀什噶尔,则阿古柏必然得到喘息之机,则……非但不能在今年之内,底定全疆,甚至,北疆已经恢复的部分,如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亦可能……有所反复,则兵祸连接,不知伊于胡底了。” “文祥所言甚是,”曹毓瑛道,“臣亦以为,此时同俄罗斯兵戎相见,乃……下下之策。” 慈安不由自主,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许庚身、郭嵩焘:“你们两位怎么看?” “回母后皇太后,”许庚身道,“西征的军事、后勤,一切规划,都是先北疆而南疆,伊犁是放在最后的,如果此时掉头西进,则所有的规划,就全部打乱了。母后皇太后明鉴,仓促变阵,兵家大忌。” “回母后皇太后,”郭嵩焘道,“还有军费,亦不能不虑!若和俄罗斯开战,如文祥之言,‘兵祸连接,不知伊于胡底’,则军费就是个无底洞了!” 顿了一顿,“西征军费,主要是‘借洋债’筹来的,数目是固定的,如果大幅超支,只怕……难以为继。” 又顿一顿,“还有,放贷的‘银团’,虽然是以美利坚、英吉利的银行为主,可是,其中也有法兰西、比利时的银行,甚至,也有俄罗斯的!咱们若同俄罗斯开战,法兰西、比利时不,俄罗斯的银行,是一定要退了出去的。” 反正,来去,四位大军机,都不主张同俄罗斯“破了脸”。 东暖阁内,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慈安道:“我觉得,这个情形,和同治三年签那个《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的时候,可是有一点儿相似了——都是被人家抽了冷子,吃定了你这个点儿,拿他没有法子。”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略略有一点儿发颤。 四军机想有所分辨安慰,可是想来想去,竟是无可措辞,只能由文祥做代表,低声答了一个“是”字。 “那么,”慈安道,“就只有……暂且答允塔兰齐了?” 这是一个极其沉重的问题,压得四位大军机本就微微低俯的上身,不由自主,又向下低了一低。 “母后皇太后圣明,”文祥道,“‘暂且’二字,指画明白,先答允塔兰齐的条件,将他敷衍住,待南疆平定之后,再移师北上——无论如何,新疆不能够出现一个‘国中之国’!不然,不但算不得‘金瓯无缺’,还为日后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 顿了一顿,“不过,臣等不敢壅于上闻,这条缓兵之计,亦有不可不虑的后果。” “什么后果?” “新疆新平,”文祥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人心未定,朝廷便推翻前议,以兵戈加诸伊犁,全疆必定人心浮动,则改‘缠回’为‘维吾尔’以来,种种抚绥的功夫,只怕……一大半就白做了!” 慈安一震。 “伊犁之外,”文祥道,“不定,亦会再起烽火,西征大军的仗,一时半会儿,可就……打不完了。” 慈安默然。 “还有,”曹毓瑛道,“朝廷因为塔兰齐一番恫吓,便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必然大涨其逆志,亦会叫他觉得,俄罗斯果然是其靠山!如此一来,就算他原先同俄罗斯没有什么勾连,今后,也不能不去同俄罗斯勾连了。” “若塔兰齐同俄罗斯达成了什么协议,”许庚身接口道,“而朝廷又推翻了同伊犁的成议,俄罗斯亦可以此为藉口,什么俄罗斯在伊犁的利益受损云云,出兵干涉。”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母后皇太后微微提高了声音,“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好法子了吗?” 顿了一顿,“这大半年,新疆这么好的局面,难道……难道就这么断送了不成?” 这几句话,带着明显的指责的口吻,这于母后皇太后甚为少见,四位大军机一起俯下身去,齐声道:“臣等无能,惶愧无地!” “唉,我不是哪个有能、哪个没能,可是……总得拿出切实的办法来呀!” “臣等惶悚无地!”曹毓瑛道,“不过,非臣等敢推卸责任!母后皇太后明鉴,西北的军事、政治,举朝上下,轩亲王之外,高明者就要数到左宗棠了,母后皇太后也晓得的,左宗棠是一个很有主张的人,可是,这一回,他‘请旨办理’的时候,却没有拿出自己的主张,这个情形,不同寻常——” “很有主张”是一种婉转的法,意思是,左宗棠其人,一向很爱自作主张,这一回,却“没有拿出自己的主张”,那就证明,他是真没有主张了。 既然“西北的军事、政治,举朝上下,轩亲王之外,高明者就要数到左宗棠”,那么,连左宗棠都拿不出“切实的办法”,我们几个,就更加不必了。 不过,曹毓瑛的这番话,慈安听出了味道:重点其实不在左宗棠身上,更不是为自己和其他三位大军机卸责,重点是这五个字——“轩亲王之外”。 “你的意思是——”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朗声道,“臣以为,此事……非轩亲王不能决疑!” * (五千一百字大章送上,求赐票票一张,狮子叩谢!)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四七章 将军!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母后皇太后的眼睛亮了。 过了片刻,缓缓点头。 “如果——”母后皇太后道,“我是如果——如果伊犁保不住,会有什么结果?” 四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怔:嗯,没有顺着曹毓瑛的话头下来啊? 不过,文、曹、许、郭四位,是何等敏锐精明之人,随即就明白了母后皇太后做如是的“深意”。 虽然,母后皇太后对伊犁的战略价值认识不深,但如此发问,也多少有点儿明知故问的意思呀。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朗声道,“伊犁绝对丢不得!” 微微一顿,“臣方才请母后皇太后御览的伊犁,只是伊犁的治所,所谓‘伊犁九城’之首的惠远城而已;‘伊犁九城’,惠远城之外,还有宁远城、惠宁城、绥定城、塔勒奇城、瞻德城、广仁城、拱宸城和熙春城,全部分布于伊犁河谷;而伊犁地方广大,又不止于伊犁河谷,整个伊犁,亦即伊犁将军的辖区,大和内地的一个省,也差不了多少!” “啊,原来如此……” 母后皇太后固然“啊,原来如此”,另外三位大军机,也不由心下佩服:伊犁的事情,是在奏对过程中出来的,文博川事先不可能就此特别做过功课,则“伊犁九城”信手拈来,其伊犁地理之熟稔,全在平日的功夫下的深,这一层,不能不暗道一个“服”字! “母后皇太后明鉴,”文祥道,“惠远城不保,即‘伊犁九城’不保,亦即全伊犁数十万里疆土不保……” 慈安吓了一跳:“数十万里?” “回母后皇太后,臣的是……呃,‘平方里’。” “‘平方里’……那是什么?” “呃,回母后皇太后,这是状量地方大用的,一个‘平方里’,大约相当于……呃,三、四顷的样子。” “哦,是洋人的算法吧?” “呃,”文祥有一点儿狼狈了,“这个,算是吧……” 好吧,我们都晓得,洋人只有“平方公里”的“算法”,没有“平方里”的“算法”,文祥这个奇葩的“算法”,是被母后皇太后生生的逼出来的。 一个“平方里”相当于“三、四顷”,数十万“平方里”,不就是……呃,一百几十万顷?这个数字太大了,虽然文祥“譬解明白”,可是,母后皇太后还是觉得,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的能力。 算了,算了,不去伤脑筋算算数了,反正,就是相当于“内地的一个省”。 “你继续。” 文祥暗舒了一口气,答了声是:“是!” 微微一顿,“伊犁不保,其祸不止于伊犁!母后皇太后请看舆图,伊犁之东,就是乌鲁木齐——呃,臣的不是伊犁和乌鲁木齐这两座城池,而是这两大块地方,亦即伊犁将军和乌鲁木齐都统各自的辖区。” 在行政规划上,新疆分成了三大块,分别由伊犁将军、乌鲁木齐都统和喀什噶尔参赞大臣管理,治所分别在伊犁、乌鲁木齐和喀什噶尔。名义上,伊犁将军是新疆的最高军政长官,乌鲁木齐都统和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为其下属,但实际上,三人互不相属,都是直接对北京负责。 “嗯,”慈安点了点头,“我明白。” “伊犁不保,则乌鲁木齐不保!”文祥的声音提高了,“乌鲁木齐不保,则北疆不保!北疆不保,母后皇太后可以想见——则全疆不保!” 顿了一顿,“到了那一步,非但今日种种辛苦,尽付流水,且罗刹不比阿古柏,得步进步,新疆之祸,必不能止于新疆,必东向蔓延!” 又顿一顿,“敌寇的势力,养成之后,若坏关而入甘陕,则甘陕复乱,内地皆震!若侵入北路,蒙古诸部落皆将叩关内徙,则京师之肩背坏!” 文祥的声音愈来愈是激昂,非但母后皇太后颜色已变,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听在耳中,亦觉惊心动魄。 “一句话——”文祥道,“臣以为,新疆实为我中国关外之樊篱,若樊篱一撤,虽欲闭关自守,岂可得乎?” 这几句话,犹如黄钟大吕,君臣上下,都有心旌摇动之感。 默然片刻,慈安道:“你们几位,又怎么看?”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朗声道,“文祥擘画明白,臣不能有所增减!” 微微一顿,“伊犁得失,关系西征成败,关系中国运途!” “回母后皇太后,”许庚身道,“‘伊犁得失,关系西征成败,关系中国运途’——臣附议!” “回母后皇太后,”郭嵩焘道,“臣亦附议!” 沉吟片刻,母后皇太后摆出了一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既然大伙儿都这么,我想,在‘国运’二字面前,某一人的荣辱得失,不该再多去计较了。” “是!”四位大军机齐声道,“母后皇太后圣明!” “王大臣会议上,”慈安道,“醇郡王了些……很不恰当的话,以致这个……呃,叫人挺寒心、挺丧气的,对此,朝廷不能不……有所表示,嗯,你们就照这个意思,拟旨来看吧!” 这是要改变前议,指名批评醇王了! 文祥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可是——形势比人强。 他和曹、许、郭三人一齐答道:“是,臣等谨遵懿旨!” “今儿晚上,”慈安道,“就辛苦你们几位,赶一赶工,这道上谕,明儿一早,就要‘明发’。” “臣等不敢当‘辛苦’二字——这都是为人臣者的本分。” “嗯,今儿个,”慈安道,“从早上到现在,差不多折腾了一整了,你们几位,估计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什么东西,我叫御膳房,做几样好吃的,送到军机处,你们……‘挑灯夜战’吧。” 早餐不算,除了中午在轩亲王府吃了几块点心,四位大军机,这一下来,还真的“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什么东西”,母后皇太后的安排,十分贴心。 “谢母后皇太后赐膳!” “我就在养心殿,等着你们的旨稿。不过,你们不必着急,用过了晚膳,再干活儿——我自个儿的晚膳,也在养心殿传。” “是,母后皇太后体恤,无微不至,臣等感激涕零!” “明儿个去朝内北街传旨,”慈安道,“就你们四位吧,庄王、睿王、伯王和朱风标、瑞和他们几个,就不去了——这么着,你们和关卓凡,也许还能够上几句话。” 四位大军机都是心中一动:母后皇太后的这个安排,嗯,看得……很透彻嘛。 “是,臣等遵旨!” “颁过了旨,”慈安道,“有几句话,你们跟关卓凡——嗯,就算是我的‘口谕’吧……” 四位大军机都竖起了耳朵。 “我晓得他心里委屈、不痛快,”慈安平静的道,“可是,他是……‘以下为己任’的人,不该为了心里委屈、不痛快,就把‘下’扔到一边儿,自己个儿躲清闲去了。” 微微一顿,“伊犁的事儿,曹毓瑛的好,嗯,‘关系西征成败,关系中国运途’——莫我没有准他‘退归藩邸’,就算他真的‘退归藩邸’了,他是‘与国同戚’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局面一路坏下去,干坐着不管不顾不是?” 又顿一顿,“我记得,他很推崇林则徐的一句话,叫做……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不晓得,林则徐撞上了他眼下的情形,会怎么办呢?” 四位大军机不由都暗喝了一声彩:这一军,将得好!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四八章 半步也不能让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明发上谕,一共两道。○ 第一道是给轩亲王的,依旧是温言慰勉,催促其尽早“销假入直”。 上谕中,该王“虽染微恙”,但是,“王为子荩臣,国家硕辅,必能力疾从公,报称惟殷。若有不胜繁钜之处,卧而委之可也。” 你既然是“子荩臣,国家硕辅”,那么,“虽染微恙”,也应该“力疾从公,报称惟殷”——这算是的将了关卓凡一军。 至于“若有不胜繁钜之处,卧而委之可也”,意思是,你虽然身子骨儿不大舒服,可是俺晓得你体气壮,顶得住的,反正,只要你肯回来干活儿,干多干少,是你自个儿干,还是交给别人去干,随你的便。 ——看,俺多体贴,你不好意思还继续“坚卧不起”了吧? 接下来的这句话,“将军”将得更加厉害了——“任怨任谤,不失古大臣之风;夙著勋勤,竭尽与国同戚之义。” 这是硬往关卓凡头上戴高帽子,不过,这顶高帽子,戴上了不容易摘得下来,于是戴帽人就只好“任怨任谤”、“与国同戚”了。 同时,“任谤任怨”四字,也是“上头”为关卓凡“销假入直”开出的一个交换条件。 关卓凡既然是“任谤任怨”,那么,对他的攻讦,便顺理成章的被定性为“怨”和“谤”了——就是,醇王对关卓凡的攻讦,是对他的“怨”、“谤”。 至此,是非已分,不再“只有是,没有非”了。 另外,这句话,也算是林则徐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婉转版”,算是“责之以义”了。 第二道上谕,就完全是另一种口气了——这道上谕,是颁给醇王的。 上谕中,醇王用“宗嗣皇帝之本生父”拟于“大宗嗣皇帝之本夫”,是“淆乱宗大宗之别”,不但“拟于不伦”,而且,“意存周内”,因此,“殊属荒唐”。 这段话,最厉害的,还不是“拟于不伦”——这个意思,上一道谕旨其实已经点明了,只是没有使用“不伦”这种严重的措辞。 也不是“殊属荒唐”。 最厉害的,是“意存周内”四字。 “周内”,等于指斥醇王以“宗嗣皇帝之本生父”,来比拟关卓凡这个候任的“大宗嗣皇帝之本夫”,是刻意罗织,陷人以罪。 这叫“诛心”。 另外,“意存周内”,和第一道谕旨中的“任怨任谤”,相互呼应;“任怨任谤”,还没有直接点出发出“怨”“谤”之人是谁,“意存周内”,就不藏着掖着了。 上谕又,“醇郡王不经之,本应原折掷还”,可是,“宪乌啾啾,不废台柏”,因此,朝廷“不罪其言”,只是“着传旨申斥”,“翼该王修身自省,谨言慎行。” 这一段话,寥寥数语,但是蕴意相当之丰富、复杂。 《汉书》载,彼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因此,后世多以“柏台”、“乌台”来指称御史台。 御史台亦称“宪台”,上谕中所谓“宪乌”,即《汉书》中所载之“野乌”,“宪乌啾啾,不废台柏”,意思是不能因为野乌聒噪,就把它们栖身的柏树砍了,即谓谏官的奏章、言论,尽有不悦目、不入耳的,但不能因为错话,就不给人话,即不能阻塞言路之意。 如此法,虽然“不废台柏”,貌似正大光明,可是,“宪乌啾啾”,醇王的言论,已经被定性为“野乌聒噪”一类了。 还有,虽然上头表示大度,不会“原折掷还”,可是,醇王以“宗嗣皇帝之本生父”拟于“大宗嗣皇帝之本夫”的言论,并不是出自“原折”——即刘宝第替醇王拟的那个折子,而是他在“王大臣会议”上的发言,这,关“原折”什么事呢? 上谕扯出“原折”的话头,其实是“连坐”——因为你后面错了话,所以,你前面的话,也是错的。 把王大臣会议上的言论,和“原折”扯在一起,虽然有株连之嫌,但十分自然,当事人很难辩驳。因为,这个“王大臣会议”,名义上,就是为讨论醇王、宝廷、鲍湛霖、吴可读几个人的折子而召开的,则会议上的一切发言,都是和这几个折子相关联的。 如果你本就是上折之人,那就更加不必了。 因此,虽然什么“不罪其言”,也没有给醇王任何具体的处分,但如此这般,环环相扣,再加上明明白白的“传旨申斥”,“不罪”也“罪”了,而且,是连锅端的“罪”——即是,不但严厉批评了醇王以“宗嗣皇帝之本生父”拟于“大宗嗣皇帝之本夫”的言论和要求,更间接的驳斥了“原折”中醇王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反对。 也就是,在这道谕旨中,嗣皇帝之位谁属,“上头”第一次公开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这种“表明”是间接的。 至于“翼该王修身自省,谨言慎行”,是警告醇王自此闭嘴,不要再做仗马之鸣了。 上谕明发,朝野震动,醇王自然更加“震动”,不过,这些暂时按下不表,先四位大军机至轩亲王府传旨的情形。 * 香案摆好,颁旨的站好,接旨的跪好,展开上谕之前,文祥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母后皇太后有谕,今儿接旨,轩亲王不必谢恩。” 如果一个不知里就的人,听到文祥转母后皇太后的这句话,一定莫名其妙。不过,“不必谢恩”四字,其实大有妙用。因为,既“不必谢恩”,就无所谓“奉诏”或者“不奉诏”——这是昨晚君臣议论旨稿的时候,曹毓瑛献的一计,以“不必谢恩”四字,堵住轩亲王可能出的“不奉诏”三字。 念过了明发上谕,也传过了“口谕”,文祥道:“请问王爷,母后皇太后的口谕,都听清楚了吗?” “是,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请问王爷,有没有什么要回奏的?” 文祥的委婉,事实上,不是“有没有”,而是“必须有”,因为“口谕”的最后部分,就是一个问题:“我记得,他很推崇林则徐的一句话,叫做‘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不晓得,林则徐撞上了他眼下的情形,会怎么办呢?” 君上有问,臣下是不能不回答的。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平静的道,“林文忠……哦,不,林则徐——” 微微一顿,“林则徐前辈先贤,非臣敢比肩。” 母后皇太后的军“将”得固然是好,可是,轩亲王的太极拳,打得更加漂亮。 文祥微微一愕,滞了一滞,道:“母后皇太后还有交代。” “是。” “母后皇太后,‘你们几个,将另一道明发上谕的抄件,还有新疆过来的折子和夹片,统统带上,拿给关卓凡看。他如果不肯看呢,你们搁下就是了——反正,你们几个不许拿了回来,关卓凡呢,也不许叫人送了回来!’” 顿了一顿,“嗯,王爷可都听清楚了?” “另一道明发上谕”,指的是申斥醇王的那一道。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都听清楚了。” “好了,”文祥也是一笑,“我们几个,这桩颁旨的差使,这就算是办完了——王爷请起。” 关卓凡站起身来。 站在一旁的曹毓瑛,走上一步,脸上带笑,微微躬身,将手中抱着的一个白匣子,递了过来。 关卓凡默默的看着匣子,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博川、琢如、星叔、筠仙,里头坐吧。” 四位大军机大大的松了口气:匣子虽然没有接过去,可是,至少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一张嘴就是“恕不奉陪”。 看来,有门儿! 香案撤下,各自落座,接着,茶水奉上。 丫鬟们一退下去,曹毓瑛就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折子、夹片和“另一道上谕”,起身上前,轻轻的放在了关卓凡身边的几案上,一一摆好。 “另一道上谕”,摆在最就轩亲王的手的位置上。 关卓凡微微的皱了皱眉,可是,并没有出声阻止曹毓瑛这个自作主张的举动。 四位大军机,虽然人人正襟危坐,但是,眼角余光,都紧盯着那个的案几,每一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王爷会“取阅”吗? 关卓凡终于伸出了手,不过,没有去碰“另一道上谕”,而是绕过了它,取过了新疆发来的奏折。 轻轻的“呼”的一声,四位大军机,几乎都不自禁的吐出了一口气。 同时,都好像听到了自己提起来的心,轻轻的“怦”的一下,“放”了下来。 看过奏折,再看夹片。 看奏折的时候,轩亲王神情平静;看夹片的时候,看着看着,轩亲王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四位大军机的心,也微微的重新提了起来。 都看过了。 合上夹片,关卓凡的手指,在夹片上轻轻的点着,不话。 四位大军机的心,跟着他的手指的动作,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轩亲王终于话了,声音冷峭: “半步也不能让!”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四九章 我就是比你狠!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半步也不能让! 四位大军机,皆是心头一震,每一个人,都侧过了身子,紧盯着关卓凡,屏息以待。 “俄罗斯这个国家,”关卓凡声音不高,但是清清楚楚,“自康熙朝雅克萨、尼布楚始,咱们就开始和他打交道了,近年来,东北、西北,几个条约签下来,罗刹人到底什么做派,各位应该已经清清楚楚了——” 顿了一顿,“泰西各国,喜欢以‘熊’譬喻俄罗斯,我倒是觉得,俄罗斯是一条鲨鱼——但凡给它闻到一丝儿血腥气,就盯死了不放了!” 鲨鱼?血腥气? “这一丝儿血腥气是什么?”关卓凡道,“就是叫他觉得,咱们心虚了、害怕了、不能不让步了!” 微微一顿,“只要叫他觉出咱们心虚了、害怕了、不能不让步了,他就会得寸进尺,给一要二!你把手指给他,他要你的手掌;你把手掌给他,他要你的胳膊;你把胳膊给他,他要你的腿;你给一条腿他,他要你另一条腿——” 到这儿,关卓凡一声冷笑,“总之,到了最后,叫你一点儿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都急速的转着念头。 康熙以降,两百年来,和俄罗斯打的种种交道,一一仔细想去——真是这么回事! 昨君臣奏对,几位大军机,对俄罗斯也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得步进步”、“不知餍足”等评论,可是,都不及轩亲王的通透彻底! “我不好俄罗斯‘怕硬’,”关卓凡继续道,“但是‘欺软’——当今世上诸强国,却找不出比俄罗斯更能‘欺软’的国家了!” 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道:“所以,绝对不能示敌以弱!”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都是微微点头。 文祥道:“那……请王爷的示,咱们是不是要……呃,西征大军,掉头西进伊犁?” 话一出口,不由有些后悔:如此一来,南疆的阿古柏怎么办? 这个情形,昨其实已经议过了:我军不能两线作战,如果掉头西进伊犁,就不能南下喀什噶尔,则阿古柏必然得到喘息之机,则非但不能在今年之内,底定全疆,甚至,北疆已经恢复的部分,如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亦可能有所反复,则兵祸连接,不知伊于胡底了。 王爷未必是这个意思吧? 王爷果然不是这个意思。 关卓凡微微一笑:“博川,西征大军掉转马头,西进伊犁,不是‘示敌以强’,正正是‘示敌以弱’。” 文祥脸上微微一红,道:“请王爷训诲。” 心里疑惑:怎么会正正是“示敌以弱”呢? 旁边三位,也有人有相同的疑惑。 “西征大军打乱原定的计划,”关卓凡,“掉头西进,弃唾手而得的南疆于不顾,后果何如,不必我赘言,各位亦自明了——阿古柏死里逃生,南疆可望不可即;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亦难保不有所反复。如此一来,不前功尽弃,至少,今年之内,不要想着规复全疆了。” 顿了一顿,“不到万般无奈,这条路,是绝不可行的。” “是!” “还有,”关卓凡道,“塔兰齐方面,咱们付出偌大代价,做出偌大动作,只不过为了他的一封密信、几句威吓,这不是摆明了——” 话未完,四位大军机都已反应过来,心中暗叫:对呀! 微微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这其实等于告诉塔兰齐,‘你这一招,抓住了我的七寸!我除了把裤子当掉了,和你拼命,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把裤子当掉了”之类的俚俗之语,朝臣面前,已经很少出于轩亲王之口了,不过,几位大军机虽略觉违和,却无不对这个“无可奈何、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孤注一掷”的另类表达,印象深刻。 “塔兰齐,跳梁丑耳!”关卓凡淡淡的道,“他配咱们和他拼命么?——他不配!” 四位大军机都微微血热,又齐齐答了声“是!” “至于俄罗斯——”关卓凡道,“若被他发觉,塔兰齐投怀送抱,果然为我之软肋,只怕觊觎之心自此更盛!这一次,咱们就算不计代价,拼了命保住了伊犁,可从今往后,新疆再无宁日了!——南疆未定,咱们打过伊犁之后,自然还要再次南下,多花了多少辰光、多走了多少冤枉路不,只怕咱们前脚刚走,后脚——罗刹人的手就插了进来,伊犁便又乱了!” “到时候,咱们精疲力竭,顾此失彼,新疆——” 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微微的摇了摇头。 至此,四位大军机,再无人做西征大军掉头西顾之想了。 文祥试探着问道:“请王爷的示,那咱们……” “一切照原计划办!”关卓凡道,“秋凉之后,大军南下!我断定,旬月之间,南疆即可定!到时候,再掉过头来,拾掇伊犁,则年底之前,全疆可定!” 四位大军机齐声答道:“是,谨遵王爷训谕!” “一切照原计划办”的宗旨已经定了下来,不过,另一方面,塔兰齐的“一封密信、几句威吓”,也要有一个处置的办法——是否就这么搁着,不搭不理?还有,塔兰齐和俄罗斯到底会不会勾连到一起?如果勾连到了一起,俄罗斯有没有出兵伊犁的可能?果真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这些,轩亲王还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未免叫人放心不下。 “请王爷的示,”曹毓瑛问了出来,“塔逆那边,是不加理睬呢,还是——” “人家巴巴的派了人、带了信过来,”关卓凡微微一笑,“咱们怎么好不加理睬?” 顿了一顿,“不过,伊犁过来的信,是密信,咱们的回信,可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不要藏着掖着——这是什么意思? “叫左季高的钦差行辕,”关卓凡道,“发一道檄文,将塔兰齐在密信里的话——包括他要和俄罗斯如何如何、‘伊犁不复为中国有’如何如何,统统放了进去!然后,这么——” 到这儿,冷笑了一声,“塔某,跳梁一丑,因缘际会,沐猴而冠,僭据伊犁,其罪大矣!兵既至,若俯首输诚,洗心革面,尚可稍赎其罪愆于一二,恩浩荡,还能够给他一个富家翁!孰料,塔某鬼迷了心窍,为遂一己之私,竟以屈身异族,出卖王土,威胁朝廷!同时,嗯,亦阴谋破坏中、俄两国之邦谊!” 微微一顿,“真正是良丧尽!斧斫加之,何所惜哉?” “正告塔某,”关卓凡微微提高了声音,“若再不悬崖勒马,西征大军扫清阿逆之后,北上伊犁,则尔之一族,玉石俱焚,老少无遗!另外,也叫他打消妄想——他这么个废物点心,底下,有哪个国家,宁坏与中国之邦谊,也要庇护于他的?” “王爷高明!” 四位大军机,都激动起来了。 确实高明! 公告下,堂堂****,赫赫王师,不受反逆要挟,不做密室交易,不管你如何跳梁叫嚣,我的步子,一步不乱,这份正大光明的恢弘气魄,胸有成竹的强大底气,足以叫叛匪心慌气沮,叫有心趁虚而入者踌躇止步! 还有,主动暴露塔兰齐投靠俄罗斯、卖国自保的阴谋,也是非常高明的一步棋。因为这一类勾连,特别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极容易“见光死”,所以,一定要秘密进行。塔兰齐交通罗刹的计划,还没有正经付诸实施,便被大白于下,还怎么继续下去? 俄罗斯方面,也会非常尴尬,就算本来是有心浑水摸鱼的——可是,突然间,水一下子变清了,被阳光照的通通透透,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还怎么“浑水摸鱼”? “再加上一段——“关卓凡道,“塔某敢动此妄念,此后就算主动归降,也不能再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只能够仿‘被动投献’例——算不算‘富家翁’不好,不过,好歹还可以得保首领!” 顿了一顿,“如果塔某还不醒悟,还要啰嗦,或者妄图观望风色,等到阿逆覆灭之后,再定进止,那就什么话也不必再了,叫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吧!” “被动投献”,即交出土地和权力之后,朝廷亦许当事人留居当地,保留少量的土地、财产、奴仆——比“主动投献”少得多了。至于“恩骑尉”、“云骑尉”的世爵神马的,自然想都不必再想了。 四位大军机,再次齐声道:“王爷高明!” 你威胁我,我就叫你不仅得不到任何新的好处,还要失去原有的好处,叫你为威胁我付出代价! 你如果继续威胁我,我就叫你一无所有! 你想跟我“赌狠”?我就是比你更狠! 这一招的高明之处,还在于,虽然够“狠”,但并没有把门关死,还是替塔兰齐留了“被动投献”的一条缝儿,这样,塔兰齐既很难下鱼死网破的决心,就不那么容易狗急跳墙。 同时,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保证——如果塔兰齐主动投降,不会将他“引颈一快”。 从心理学上,这种方式的保证,有时候,比满面笑容的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更加能够取信于人。 当然啦,四位大军机,都还不晓得“心理学”是个什么东东,不过,皆可默喻。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五零章 算无遗策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俄罗斯呢?”许庚身道,“要不要,也做点什么特别的措置?呃,我是,左季高的行辕发了这道檄文,俄罗斯尴尬固然尴尬,可是,是否……就再也不会伸手了?” “星叔之虑,”郭嵩焘表示赞成,“不无道理。” 顿了一顿,“王爷方才擘画明白,俄罗斯是属‘鲨鱼’的,闻不到血腥气,就不会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不过,王爷也了,泰西各国以‘熊’譬喻俄罗斯——我觉得,也恰当的很!伊犁犹如蜂蜜,香甜无比,俄罗斯在一旁闻着,心痒难耐,踌躇再三,最终忍不住了动手动脚,也未必没有可能——咱们不可不防。” 关卓凡微笑道:“二位所虑,都是有道理的,不能够指望左季高发一道檄文,就绑住了俄罗斯的手脚—— 微微一顿,“筠仙‘蜂蜜’之,十分形象,俄罗斯之于伊犁,确实如狗熊之于蜂蜜,‘心痒难耐’——瞻前顾后,左算右算,如果最后给他算了出来,他去吃这坛蜂蜜,不会被叮的满头包,吃下去,也不会害肚子疼,他是一定会伸手的!” “这个世道,毕竟弱肉强食,只要好处足够大,万国公法什么的,其实不在俄罗斯的话下!” “不过,”关卓凡继续道,“俄罗斯虽然蛮横,却不莽撞,我以为,他算来算去,终究会算出来,他现在来吃这坛蜂蜜,一定会被叮的满头包,吃到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吃下去的那一半,还会害肚子疼,到头来,还是得吐了出来!” 顿了一顿,“通前彻后把账算明白了,俄国人会发现,到时候,除了一头大包,只好两手空空回家,一口蜂蜜也没有真正进到他的肚子里去的!——当然,咱们也要帮着俄国人,把这个账算算明白!” 几个军机大臣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曹毓瑛道:“请王爷明示,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呢?” “多年以来,俄罗斯一直在中亚攻城略地,”关卓凡道,“今年,又设立了一个‘土耳其斯坦总督’总其事,这只是表明,俄国将加紧吞并中亚——可是,眼下,俄罗斯毕竟还没有把中亚真正的吞下去!最大的一块肥肉——浩罕国,还只吞下了一半。” 顿了一顿,“俄国人出兵伊犁,固然不需要经过浩罕国,可是,俄国人在中亚的情形,同咱们在新疆的情形,其实是颇为相似的——” 到这儿,四位大军机便都明白了,不由得一齐点头,文祥更轻轻的“啊”了一声。 关卓凡也点了点头,道:“俄国人之于浩罕国,犹如吾之于阿古柏——咱们扔下阿古柏不理,掉头去打塔兰齐,会有什么后果,都已经过了;俄国人亦然,如果扔下浩罕国,掉头来抢伊犁,又会如何?” 笑了一笑,“泰西各国,不是拿‘熊’来譬喻俄罗斯么?到时候,怕就是‘狗熊掰棒子’了!” 狗熊掰棒子?——真正透彻、形象! 文、曹、许、郭四人,都露出了笑容。 “还有,”关卓凡道,“俄国人在《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中占的好处,眼下还没有全然消化。” 顿了一顿,“博川,我记得,《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规定,塔尔巴哈台旧有种地纳粮民庄,应于立界后,限十年内,陆续内迁——是吧?” 文祥微微一怔,低声答道:“是。” “目下,距同治三年,不过三年时间,这些‘民庄’,应该还没有迁完吧?” 这个,连文祥也答不上来了,因为已经很有一段日子,没有接到过相关的报告了,只好道:“应该是的。” “俄罗斯纵然贪婪,”关卓凡道,“但‘贪多不烂’的道理还是懂的,就连《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也还是一锅夹生饭,还没有完全煮熟,况乎伊犁?” “所以,俄罗斯目下就出兵伊犁,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四位大军机,人人心悦诚服,“王爷睿见!” “不过,”关卓凡道,“这只是‘目下’!假以时日——我想,大约三年左右的功夫就够了——三年之后,俄罗斯就可以把浩罕国整个吃了下去,《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那锅饭,也该基本煮熟了,到时候——” 到这儿,神色凛然,“我与俄人,迟早一战!诸君,这一层,都要放在心里!” 四位大军机,个个心头一震,齐声道:“王爷训谕,不敢或忘!” “这个,”关卓凡道,“也是咱们不能够在塔兰齐身上浪费时间的缘故之一——大乱敉平之后,新疆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恢复、巩固,以待俄人!所以,今年之内,新疆的事情,一定要了!” “是!” “俄罗斯那头,”关卓凡沉吟道,“为万全计,确实还要有所措置,嗯,一共三条——” 四位大军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第一,”关卓凡道,“外务部约见俄国公使,当面请问,塔逆声称要携伊犁投俄,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啊?” 四位大军机眼睛同时一亮:高明! 这一招,同左宗棠的檄文,相互呼应,都是主动出手,将俄国人的军——俄国人还能怎么?自然是“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四字既出了口,再去和塔兰齐勾勾搭搭,到时候曝了出来,可就难看了。 文祥是“外务部会办大臣”,于是响亮的答了声:“是!” “除了约见俄国公使,”关卓凡道,“还要给俄罗斯的外交部发一份照会。” 四位大军机都明白,这是“敲砖钉脚”之意。 文祥道:“是,谨遵王爷均谕!” “这份照会,要有些特别的讲究。” “是,请王爷吩咐!” “照会中要明,”关卓凡道,“中国政府,不接受任何国家、以任何名义介入新疆事务,譬如——”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什么‘保护商队、侨民,追捕逃犯’之类的藉口,中国政府统统不能接受。” “是!” “外**队,只要有一兵一卒进入新疆,即视为对中国的侵略,除了以武力驱逐,中国政府别无选择。” 四位大军机,都是心头一震,文祥答道:“是!” “还有,”关卓凡道,“到时候,若有人什么‘并无久占伊犁之意,只以新疆叛乱未靖,代为收复,权宜派兵驻守,俟反逆肃清,南疆诸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云云,中国政府是绝不接受的。” 四位大军机,又是心头一震,文祥道:“王爷以为,俄罗斯若进据伊犁,有可能……以此为由?” 关卓凡一笑,道:“这个难,不过,俄罗斯也是咱们的‘友好邻邦’嘛,替‘友邻’多打算打算,也是应该的嘛!” 微微一顿,郑重道:“该堵的路,都得堵上!” “是,谨遵王爷均谕!” “再加上几句,”关卓凡道,“到时候,若有人以此为藉口,向中国政府索要军费什么的——哼哼,军费嘛,只好自个儿先出自个儿的,待到胜负分出来了,咱们再来算算,这笔军费,到底该谁出吧!” 四位大军机,再次心头一震:这就是“兵戎相见”的意思了! “是!” “第二,”关卓凡慢吞吞的道,“咱们那几个‘友邦’,该出来几句话了。” 对呀! 四位大军机都是心中暗道:之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美利坚、普鲁士不,就英吉利——中亚的事情上,英吉利和俄罗斯,可是针尖对麦芒!别英吉利现在和中国正打的火热,就算大家不是什么“友邦”,俄国人把手伸进新疆,也是叫英国人食不下咽的事情。 所以,伊犁的事情,英国人一定非常、非常乐意出头的。 “英、美、普几家,”关卓凡道,“发一个联合声明——分开来也可以。也许,有人还更乐意单独出头。内容呢,大致两条:一,新疆的事情,是中国的内政,未得中国中央政府正式邀请,任何国家不应以任何形式介入新疆事务;二,中国的主权、领土完整,必须给予尊重。” “好!”文祥道,“不过,这几家的公使,大约得王爷亲自打个招呼。”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好吧,得空儿了,我会的。” 得空儿了——什么意思? 几个大军机,正在心里面嘀咕,只听关卓凡道:“第三——” 对,“有所措置”,一共三条。 “西征的军费,同放贷的银团补签一个‘意向书’,再多借……三年的款子。” 曹毓瑛反应最快:“好!王爷高明!这真正叫‘示敌以强’了!” 文、许、郭三人,也随即反应过来了:新疆的叛乱,既然今年年底就可以敉平,这个当口,再多筹三年的军费,无异于对俄罗斯表明:我已经做好了和你大打出手的准备,这个场子,你要不要下来,自己看着办吧! 还有,这只是一份“意向书”,如果明年无仗可打,自然就不必签署正式的合同,因此,也不会平白的背上一笔利息。 真正是收发由心,进退由我! 四位大军机,对于关卓凡,都是发自心底的钦佩,文祥的脑海中,更是又一次冒出了那个念头:国家社稷,绝对不可以没有此人! “好了,”关卓凡语气闲适,“新疆的事情,各位还有什么想的吗?” 四位大军机,互相看了看,都是微微颔首,于是,文祥做代表,做总结性发言:“王爷洞鉴万里,算无遗策,新疆无忧矣!” “那就好,”关卓凡笑了笑,“已经到了饭点儿,各位若不嫌弃,就在我这儿用个便饭吧……” 四位大军机,都是心里一跳。 然而—— “……我就不奉陪了,各位自便吧。” 着,关卓凡站起身来。 四位大军机,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个个一脸错愕的样子。 好好儿的,怎么就—— “王爷……” “我现在的情形,”关卓凡平静的道,“同各位一起吃这个饭,不大方便,就这样吧。” 罢,略一颔首,转身而去了。 文、曹、许、郭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本来,四人都有一个错觉——轩亲王为新疆谋,何其深远?因此,都以为他已经回心转意,终于肯奉诏“销假入直”了,结果—— 不过,虽然失望,但包括文祥在内,都没有昨那么沮丧了。 “诸公,”曹毓瑛道,“事缓则圆!昨儿,筠公有一句话的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其余三人,一起点头。 无论如何,看情形,再遇到类似塔兰齐这种难以决断的军国大事,轩亲王虽在藩邸,不在军机,但还是会以国家社稷为重,肯为之“决疑”的,如此一来,四位大军机,就有了主心骨,心里踏实许多了。 许庚身低声笑道:“至少,今儿是顿‘便饭’,昨儿,可是只有茶水和点心呢!” 文、曹、郭一听有理:待遇提升了嘛! 文祥欣然道:“好好,这顿‘便饭’,一定要吃!” 顿了顿,“琢如的对——事缓则圆!” 此时,几位大军机都没有想到,“事缓”,固然可以“则圆”,但是,也可能“则方”的。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五一章 不在枢府,犹在枢府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在轩王府用过了“便饭”,四位军机大臣,回到紫禁城,在军机处略歇了一歇,看看钟点,估计母后皇太后也该歇过了午觉,于是递牌子请见。 事实上,慈安为了等他们几个回来缴旨,早朝散去之后,根本没有回钟粹宫,午膳就在养心殿传,午觉就歇在养心殿的后殿燕喜堂,她心里装着事儿,也不过的打了个盹儿,四位军机大臣的“绿头签”一递上来,立命传见。 听着文祥的回奏,慈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回奏告一段落,慈安欢然道:“我就,他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国家有了事儿,就算自个儿委屈,也不会不管不顾的!” 顿了一顿,“嗯,他是真正有办法!——嗯,他的这些个法子,你们怎么看呢?” “臣等皆以为,”文祥道,“轩亲王高屋建瓴、深谋远虑,新疆的事情,不足以上烦厪虑了!” “好!”慈安满面笑容,“大伙儿只要一条心,一齐使劲儿,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嗯,他什么时候回来?明儿一早吗?” 母后皇太后的错觉,和四位大军机是一样的,以为关卓凡为疆事深谋,就代表他回心转意,肯“销假入直”了。 “呃,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艰难的道,“轩亲王还是……不能奉诏入直。” “啊?” 慈安愕然,呆了片刻,道:“那是为什么?他……他怎么?” 文祥将关卓凡“我现在的情形,同各位一起吃这个饭,不大方便”等话,备细的了,然后道:“轩亲王倒没有像昨那样,‘不能奉诏’,可是,这个言下之意,呃,是很明白的。” 慈安又呆了片刻,道:“唉,这怎么还在闹别扭呢?” 曹毓瑛刚想将“事缓则圆”什么的搬了出来,只听母后皇太后决然的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回事儿——好吧,他既然还扭着,我亲自上门,去跟他去!” 四位大军机大吓一跳:母后皇太后要……临幸轩亲王府? 慈安见下头没有反应,略微有点儿奇怪:“怎么,你们不赞成?”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太后驾临轩亲王府,自然是轩亲王的无上荣耀,轩亲王必感戴慈恩于无既!可是,万一,呃,万一轩亲王一时半会儿,于销假入直一事,还是有十分为难的地方,那么,呃……” 话到这儿,即以曹毓瑛的的口才,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出合适的措辞,不过,他的意思,慈安已经听懂了。 皇太后到臣子的家里,亲自“促驾”,这个面子,大到了上,大的不能再大——若母后皇太后驾临,关卓凡尤不肯奉诏,那真的是“无人臣礼”了。 可是,如果关卓凡“不能奉诏”,不是因为面子的关系,而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满足,或者其他什么大军机们还没有猜到的原因,母后皇太后来这一出,轩亲王不奉诏不是,奉诏也不是,他和朝廷之间,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搞得不好,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想通了这个道理,慈安不再坚持“亲自上门,去跟他去”了,可是—— “可是,”慈安她蹙起了秀眉,“这个事儿,不能就这么干搁在这儿呀?总得……总得有个了局呀!” 罢,贝齿轻轻的咬住了樱唇。 几个大军机都放下了心,曹毓瑛这才把他的“事缓则圆”搬了出来:“启禀母后皇太后,臣以为,事缓则圆,太后亦不必太过担忧。其实,今儿个的情形,同昨儿个,已经颇不相同,臣几个相互开玩笑,,昨儿个,轩亲王不过招呼了我们几块点心,今儿个,可是赏了一顿饭呢!” 微微一顿,“臣几个私下商量,以为轩亲王的意思,多少已经松动了些了。” 慈安“哦”了一声,想了一想,不由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最紧要的是,”曹毓瑛道,“以今日情形看,再遇到塔兰齐之类臣等难以决断的大事,轩亲王虽在藩邸,但依旧会以国家社稷为重,为之决疑,则军国大事不误,轩亲王不在枢府,犹在枢府。” “不在枢府,犹在枢府”,慈安把这八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颇有所悟,又点了点头,颜色已霁。 “好吧,那就再等一两——不过,咱们是不是就这么干等着?”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臣等下去,就要替左宗棠的行辕草拟檄文,还要草拟给俄罗斯的照会,这两份要件,定稿之前,自然还要请轩亲王过目的……” “啊,好!”这一次,母后皇太后反应很快,“你们就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儿的劝一劝他。” “是,臣等遵旨!” 顿了一顿,曹毓瑛道:“到时候,母后皇太后再降一道温谕,臣以为,这个火候,就差不多了。” “火候?嗯,火候……” 默谋片刻,慈安道,“好,就这么办!” * * 跪安之后,四位大军机回到军机处,已是申初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作如下分工:文祥作为外务部会办大臣,郭嵩焘作为顾委会主委,到外务部,会同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拟定对俄罗斯的外交照会;左宗棠钦差行辕的檄文,则由曹毓瑛、许庚身负责起草,待文祥、郭嵩焘回来之后,再共同酌定。 文祥这个“外务部会办大臣”,虽然名义上是“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的上司,但外务部的事情,一向是直接向轩亲王这位“外务部总理大臣”汇报的,文祥的角色,本质上是关卓凡的一个大参谋,并不直接指挥、调度外务部,这一点,上下彼此都心知肚明,文祥本人,也是一直谨守分际的。 目下,轩亲王暂时不在其位,文祥便不愿直接对钱鼎铭这位轩亲王的嫡系指手画脚,以免被人有意无意的“误会”,因此,他拉上了郭嵩焘——郭筠仙虽然不算轩亲王的“嫡系”,却是轩亲王的“亲信”,在文、钱之间,是一个合适的“中间人”。另外,“顾问委员会”也是办开洋务的,郭嵩焘亦是朝中最熟悉俄罗斯情形的人之一,参与对俄交涉,十分合适。 至于“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行辕的檄文,虽然由左宗棠、展东禄署名,但其目标受众,除了塔兰齐之外,更有俄罗斯和泰西诸强,究其竟是一篇外交文告,所以,要由机枢拟定,而不能出自左宗棠的幕中。 这是两篇大文章,其中语气吞吐,关节出入,都要十分讲究,不定要数易其稿,今日之内,是难以定稿的,更不可能一日之内,二入轩亲王府。因此,四位大军机约定,文祥、郭嵩焘离开外务部之后,就不回宫了,明日军机“叫起”之后,回到军机处,再共同定稿。 然后,同赴朝内北街,请轩亲王过目。 把轩亲王的反应,回报母后皇太后之后,再确定:催促轩亲王“销假入直”的第三道“温谕”,该如何拟述? 外务部的衙门,设在东堂子胡同,其址即为原来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这个地方,原为咸丰初年的大学士赛尚阿的宅子,赛尚阿捧着御赐的“遏必隆刀”,领兵去打长毛,出京的时候,风光无比,结果大败亏输,几百万两充作军费的“內帑”,也灰飞烟灭,自此,国库空虚,朝廷只好依靠领兵将领自己筹饷了。赛尚阿获罪下狱、充军关外,这座府邸,也被朝廷没收了。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设立后,把这座宅子拿了过来,大肆改建,东半部做了同文馆;西半部则作为办公和接待外宾的场所,外务部接手,没动同文馆,其实只接了西半部,里边儿的建筑格局,几乎没动,基本上就是把牌子换了一遍,便开张了。 对俄照会初稿完成之时,已是酉时一刻,钱鼎铭,文中堂、郭主委,晚膳要不要在我这儿用啊?不过,外务部的厨房,没有什么好吃的,中堂和主委,多少要委屈些则个了。 郭嵩焘无可无不可,文祥晚上还有事儿,婉言谢绝,,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稿子再斟酌一遍吧。 于是,三位大员,桍腹从公,稿子又“斟酌”了一遍,算是基本定稿、可以拿给轩亲王过目了。 离开外务部的时候,暮色渐浓,已到了掌灯时分,钱鼎铭送到二门,文祥、郭嵩焘出了大门,拱手告别,各自上轿。 一声“起轿——”,郭嵩焘的轿子,先抬了起来,摇摇而去。 不晓得为什么,文祥的轿子,一直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郭嵩焘的轿子,已经出了胡同口,看不见了,文祥低沉、疲惫的声音,才从轿子里传了出来:“去凤翔胡同。” 随侍的家人愣了一下:凤翔胡同? 那是恭王府啊。 他没有多问,高喊了一声:“起轿——”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五二章 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如逸轩 恭王对文祥的来访,颇为意外,客人能够感觉到,主人恬然的外表下那隐约的惊喜。 “博川,”恭王以一种刻意的轻松语气道,“你可是有日子没上我的门儿了。” “六爷,”文祥苦笑了一下,“我……” 恭王截断了他的话头:“你这是从哪儿来啊?” “外务部。” “啊……” 这不自禁的轻轻的一声“啊”,有着十分复杂的感谓——那儿,是原先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恭王曾经耗费了无数辰光、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 可现在—— 恭王的感谓,文祥清清楚楚,心里更加难受了:“六爷,我……” 恭王再次截断了他的话头,语气也恢复了那种刻意的轻松:“那你一定还没有用过晚膳,得,就在我这儿随便吃点儿吧!” 微微一顿,“我是已经吃过了,就不陪你了——不然你还吃不好。你吃过了,咱们在‘房子’见吧!” 文祥眼中波光一闪,点了点头,道:“行,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恭王心里清楚:文祥此时来访,绝不可能是过来和自己聊闲儿的。 恭王府的“随便吃点儿”,亦非常丰盛,四荤一素一汤,婢女服侍的也十分殷勤。文祥是真正饿了,不过,他的饭量一向不大,这些更加是少有胃口,不过匆匆扒了大半碗饭,喝了几口汤,也就放下了筷子。 文祥到达“房子”的时候,恭王已经在里边儿等着了。 桌子上,摆了四湿四干八碟果品,还有一支浸在冰桶中的红葡萄酒,以及两个高脚水晶玻璃杯。 “我估计你匆匆忙忙的,”恭王道,“这顿晚饭,未必能吃好,如果不大饱,这些果品,还可以垫巴垫巴。” 文祥心中感动,不过,他和恭王的交情,在些些事上,不必形诸于色,只点了点头,彼此分宾主落座。 喝了一口红葡萄酒,凉意自口而下,传遍全身,文祥轻轻打了个哆嗦。 这时,一阵夜风,从水面上吹进了“房子”敞开的窗户,顿时满屋清爽。 “六爷,”文祥的语气,带着一丝迷茫,“我怎么觉得,眼下的情形,好像……不大真实呢?” 恭王一笑,道:“博川,你倒是没有去香山碧云寺隐居,却比我还会打机锋了!” 顿了一顿,隐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四字,正正切祥此时的心境,他呆了一呆,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出什么来。 恭王转移了话题:“这个酒,你喝着觉得怎么样啊?” “我是不大会品酒的,不过——” 文祥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同一向在你这儿喝开的红葡萄酒,略有不同,而且,好像,我在哪里喝过似的……”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博川,还你不会品酒!之前,你在我这儿喝开的红葡萄酒,都是法国酒,这个,是美国酒,确实有所不同——瞧,你一口就喝了出来!” 文祥自失的一笑,随即微微一怔:咦,美国酒?——这个酒,我在哪里喝过呢? “你倒猜猜,这个酒,是从哪里来的?” 文祥怔了一怔,他心思何等敏锐,只略微沉吟了一下,便道:“莫非是……轩邸?” 恭王抚掌,“中了!这个酒,是逸轩从美国带回来的,送了我几箱,在酒窖里,搁了两年多呢!” 文祥轻轻的“啊”了一声,道:“怪不得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喝过——我还真喝过!” 微微一顿,“那还是我第一次去柳条胡同——就是……蔡寿祺那件事儿的那一次。” 当年,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两宫皇太后慈颜震怒,逐恭王出军机,并开去一切差使,赶回凤翔胡同,“闭门思过”。 文祥为恭王的复出,夜访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向关卓凡“请示机宜”——其实就是谈判、讲斤头。 此时此地,起这件事情,宾主二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一次,”文祥道,“喝的就是这种酒——这个我没有同你过;不过——” 顿了一顿,略略的出了片刻的神,才继续道:“那一次,轩邸都了些什么,六爷,我是同你过的。” 恭王奇怪的看了文祥一眼,微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博川,你不会以为我——呃,我以为你漏了什么紧要话没跟我吧?” “怎么会呢?”文祥道,“六爷,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想不到!” “想不到?” “想不到!——以昔视今,实在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恭王明白了。 文祥的感谓,他亦感同身受,那个时候,哪个能够想得到今的种种局面呢? 恭王不由默然了。 “譬如,譬如,”文祥继续道,“八旗改革——我记得,就是那晚上,轩邸要‘改革八旗’的。” 顿了一顿,“当时,我觉得,这件事,纵然不是洋人的‘方夜谭’,也是要抱定‘粉身碎骨’的宗旨,才能够去做的——轩邸自己也是这么的。至于最终能否见功,那真是一点儿底儿也没有,不过‘尽人事、安命’六字罢了。” 又顿一顿,“孰料——时至今日,不但没有人‘粉身碎骨’,反而上上下下,都在叫好,嘿,真的跟变戏法似的!” 恭王点了点头,道:“这个事儿,我倒是和佩蘅聊过的……” “嗯,我晓得,”文祥道,“六爷,你的‘做加法、做减法’之论,精辟之极!” “除了该‘做加法’的‘做加法’,该‘做减法’的‘做减法’,”恭王道,“逸轩还有很聪明的一点——改革八旗,他走的是‘先枝后干’、‘先易后难’的路子。” “‘先枝后干’……‘先易后难’?” “是,”恭王道,“这一点,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他没拿京畿和京畿附近的旗人先动手,他先动的,是各省的驻防旗人。” 文祥认真的想了一想,连连点头,“六爷,见得深!京畿的旗人,风气不好,油混子多,境况相对各省驻防旗人,却要好一些——这班人,不能吃大苦,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未必足够动其心;另外,京畿的旗人,同京里的宗室,枝蔓瓜葛,较之各省驻防旗人,也要多的多——这块骨头太硬了!” “如果先去啃这块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的话,八旗改革,不见功效,只闻怨声,弄不好,就半途而废了!” “不错!”恭王道,“外省的驻防旗人,境况比京畿的旗人要差得多,我记得,同治二年还是三年,西安驻防旗人,一年下来,就饿死了……嗯,六千六百五十四名之多!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顿了一顿,“日子过到了这个份儿上,旗人的身份,就是一副桎梏——不许生业,连乞讨都不许,?等着饿死,不是桎梏是什么?除此之外,不值什么了!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加上朝廷给地、给种子、给农具、给牲口——只要是个脑筋正常的,就晓得该何去何从了!” 又顿一顿,“还有,地方上的驻防旗人,没有多少油混子,相对京畿旗人来,更加吃苦耐劳些。” 文祥点了点头,道:“正是!杭州陷落,李秀成对满城反复招降,杭州驻防旗人,将军瑞昌以下,誓死不降,家家备了火药,城破之日,处处举火,合城赴难——这般壮烈的情形,京畿的旗人,难以想象了!” 微微一顿,“死且不俱,况乎吃苦?况乎拿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拿了免费的土地、种子、农具、牲口去‘吃苦’?” “正是,”恭王道,“逸轩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的‘加法、减法’,在地方驻防贫苦旗人身上,哪有做不成的?待有了功效,自然一传十,十传百,现下,地方驻防旗人,不晓得有多少都在盼着,这个‘买断旗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是,”文祥道,“到时候——到了最后,轮到京畿旗人的时候,如果有人不愿意,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也就没有人为他们话了,就算有,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底气了——地方驻防旗人做得的事儿,你们凭什么就做不得?” “改革八旗这个事儿,”恭王道,“本朝其实做过不止一次了,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都有动作,可是,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也包括肃顺——他是只‘做减法’,不‘做加法’,下边儿自然受不了——且不去他。” 微微一顿,“这件事,为什么以前总做不成?除了‘加法、减法’之外,最主要不外两个原因,第一,日子没苦到那个份儿上,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哪个愿意从花花世界,搬到荒凉的关外?第二,只是一味把人从京城往口外、沿边搬,而不是像逸轩这样,先对地方驻防旗人下手,‘先枝后干’、‘先易后难’——实在是路子走错了,走了条‘先干后枝’、‘先难后易’的路子!” 文祥点头道:“确乎如此!康熙朝,曾有计划,将在京无职无产的旗人,6续拨往口外沿边驻防,惜乎应者寥寥;其后,雍正、乾隆——” 顿了顿,“嗯,乾隆朝的情形,是最能够明问题的了!高宗纯皇帝圣裁,将京旗三千户闲散移往黑龙江拉林屯垦,花了偌大气力,实际移往不足两千户。其后四年,这班旗人,大部逃回北京;不久,朝廷又迁徙京旗前往双城堡屯垦,不数年,重蹈拉林之覆辙。” 到这儿,微微苦笑,“倒是东北本地旗人的屯垦,较有声色——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 “古往今来,”恭王道,“凡有改革,一开始总是最难的,这个点儿,本该柿子挑最软的捏,结果一上来就捡最硬的骨头啃,啃不下来,则整个改革,何以为继?” 顿了顿,叹了口气,“我退归藩邸之后,空闲的辰光多了,好生读了几本书,这才觉,咱们中国,历朝历代,多少改革,都毁在了这上头!” 文祥心中微微一震。 “凡倡议、主持改革者,”恭王继续道,“见国家积弊如山,哪个不是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这座山给搬开了?只想着‘该不该做’,不想着‘能不能做’,结果——如同一只汽船,只能开到一个钟头五十里,他非要开到一个钟头一百里,结果,未到中流,便哗啦一下,散了架子,折戟沉沙,船毁人亡了! 文祥惊异的看着恭王,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短短数月,眼前的恭王,和自己熟悉的那个恭王,可就有些不大一样了——他若早几年如此,该有多好! 恭王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道:“就譬如同文馆——开办之初,我又何必叫进士们进去读书?进士及第——嘿嘿!” 顿了顿,“他们本该是最后一拨才进去的,甚至,他们就不进去读书,又有何妨?结果——” 微微摇了摇头,“唉!” 文祥默然。 “这一层,”恭王道,“实话实,我确实不如逸轩!他的广方言馆,开始的时候,只和同道中人打交道,闷声大财,不声不哈的,就做大了!” 文祥没有直接接恭王的话头,道:“改革,也是‘时也、势也’的事情——拿改革八旗来,六爷,你方才得很好,以前,‘日子没苦到那个份儿上’,我想,轩邸若易位于康、雍、乾之时,改革八旗这件事,他也未必就办得下来。” 恭王微微一笑,道:“或许吧,不过,他也未必办不下来。” 文祥微微摇头,道:“八旗是国本,‘先枝后干’、‘先易后难’,放在今,行得通;放在康、雍、乾,未必行得通——” 恭王略一深思,不由微微动容:“博川,你这就见得深了!康、雍、乾的旗人,还不像今这般无用,还可以真正叫做‘国本’!如果将各地驻防旗人移回东北,那么——” 那么,谁来“驻防”?也即——谁来……看着汉人呢? 如今不同了——旗营已基本无用,满汉之别,也比国初的时候,淡漠了许多,所以,“驻防”的意义,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无所惜之了! 恭王的话,没有全,但亦不必全,“房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五三章 谁人与国同戚 过了好一会儿,文祥勉强笑了一笑,打破了沉默,道:“六爷,八旗改革——这个话头,是我扯起来的,似乎,有些扯远了。←頂點說,” 顿了一顿,笑容已经变得苦涩,“我今儿过来,其实是……负荆请罪来的。” 恭王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隐去,用平静而诚恳的语气道:“博川,实话实,你在这个点儿,登我的门,我很高兴——足见咱们是真正的朋友,不避嫌,不见外!” 微微一顿,“什么‘负荆请罪’——不要这种话,谈不上!我晓得,你何以要这个话,可是——没法子!就是你方才的,‘时也,势也’,为国家社稷计,你不能不走这条路——你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心!” 轻轻吐了口气,“实在话,易地而处,我亦未必不如是!” 文祥不但感动,而且震动了! 文祥晓得,在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一事上,恭王虽然一默无言,但绝不会赞成立女帝的;文祥已经决定,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他原是恭王最亲密的朋友、最堪倚靠的左膀右臂,自觉曲顺慈安和关卓凡之意,虽然出于无奈,却是背叛了恭王,内疚神明,清夜难安,今日来,是要“求恕”于恭王的。 他没有想到,自己只了“负荆请罪”四字,并未明其“罪”为何,恭王便洞晓了他的来意,并且抢在前头,对他的难处,主动的表示充分的体谅,甚至,“易地而处,我亦未必不如是”。 真正是……何其聪察英锐?又何其宽宏大度? 文祥心中,气血翻涌。 不过,既然是来“负荆请罪”的,纵然主人已经表示并无问罪之意,自己也不能顺水推舟,轻轻滑过。 文祥平静心神,道:“可是,六爷,我晓得,你是不赞成立女帝的……” 恭王一笑,道:“是啊,那是自然——我姓爱新觉罗嘛。” 文祥一滞,下面的话,不出来了。 “你别误会,”恭王道,“我不是……你不姓爱新觉罗,就不为爱新觉罗打算——恰恰好相反,你正正是为爱新觉罗打算,才——嗐,荣安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嘛!我的意思是……” 顿了一顿,自失的一笑,“其实,姓爱新觉罗的,亦尽有支持立女帝的——” 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所以,什么姓爱新觉罗、不姓爱新觉罗,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意思——事情不在这上面。” 这几句话,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恭王的苦闷、彷徨,在其中隐约闪烁,难以掩饰。 文祥默然。 “还有,”恭王看了文祥一眼,平静的道,“‘八旗改革’这个话头,并没有扯远,其实是题中应有之义,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不做,国家总有被压垮的一——不做,这一,等不了太久的!” 顿了一顿,“如果国家真的被压垮了,姓爱新觉罗的,又该走到哪里去呢?” 文祥微微一震。 “这些事情,”恭王继续道,“只有逸轩做得来——既如此,另外的一些事情,就不能不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了。” 文祥心中一跳:“这……” 恭王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淡漠的、无奈的笑容:“‘另外的一些事情’,你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这些事情’,他就会做的更加顺手——则国家好,社稷好,爱新觉罗,与国同戚……未必就不好。 微微一顿,“不定,还能更好点儿呢。” 最后这句话,不晓得算不算反话。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恭王的也非常的透彻,可是,这个道理之成立,有一个前提,就是——“爱新觉罗,与国同戚”。 万一,将来的哪一,爱新觉罗……不能“与国同戚”了呢? 荣安公主在位,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可是,到了她的儿女继位,会不会有一,不要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了,改宗本生父,改宗“关”——“瓜尔佳”呢? 虽然,荣安公主继位的时候,已经做了种种承诺。 虽然,纵有这一,文祥有生之年,也未必看得见。 虽然,文祥也姓“瓜尔佳”。 可是,还是那句话,“时也,势也”——谁知道,数十年后,是什么时势? 形势比人强! 这是文祥最隐秘、最深沉的一个忧虑,埋在内心的最深处,无可告妻子,也不能和任何朋友、同事、属下提起。 清夜扪心,难以安枕;半夜惊醒,汗透衣衫。 这个忧虑,能和恭王吗? 若和恭王都不了,还能和谁? 不,又如何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文祥咬了咬牙,道:“六爷,有一句话,我不晓得……该不该?” 恭王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该?此时、此地,有什么话不能?” 确实如此。 “六爷,你方才,‘爱新觉罗,与国同戚’……” 到这儿,下面无法措辞,打住了。 不过,想来以恭王的聪察敏锐,应该明白,自己要些什么。 恭王眉头微微一挑,眼中已是放出光来。 “博川,我晓得你要什么!——你能够跟我这个话,足见……咱们俩,相交多年,是真正的知心换命的朋友!” 顿了一顿,“也足见……你是真正为爱新觉罗打算!” 又顿一顿,“东边儿那句话,的不错——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 啊? 那一次觐见,文祥是“独对”,并无第三人在场,母后皇太后这句“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是如何传到恭王这儿来的? 不过,那一次觐见,东暖阁内,虽无第三人在场,但养心殿的整个前殿,并未清场,和东暖阁一帘之隔的明殿,就有值日的太监。 “博川,”恭王微笑道,“你大约疑惑,我是怎么晓得‘东边儿’对你的这句‘的评’的?嘿嘿,这句话,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话,传了出来,话的,听话的,都不会怪罪,自然有人奔走相告,你不必疑惑。” 文祥心中一动:宫里边儿,恭王是有自己的耳报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什么。 “不过,”恭王缓缓道,“我以为,数十年后,并不会有人推翻当年之成议,食言而肥,改宗他姓。” 文祥的身子,猛地向前微微一倾,盯紧了恭王,道:“六爷,何以云然?请赐教!” “博川,”恭王道,“你想一想,‘有人’的大位,自何而来?” “自然是承自其生母——今日之荣安公主。” “不错——荣安是‘有人’之生母,不是生父。” 文祥何等敏锐,已有所悟,“六爷,你是——” 顿了顿,“嗯,你的意思,是不是,将来,若‘有人’由母姓改宗父姓,即是……自己挖自己的根,自己否定自己的法统——改宗父姓,即是承父之嗣,继父之统,则当初承母之嗣、继母之统而得有大位,算怎么回事?” 微微一顿,“不啻昭告下:当初,我其实并没有资格,承继生母的大位!” 恭王微微一笑,“不错!——你再想一想,荣安的大位,又是怎么来的?” 文祥低下头,默谋片刻,抬起头来,眼中已是熠熠生辉,道:“荣安公主以女子继位,如果‘有人’改宗父姓,即是,母姓不堪为宗——这,岂非等于,女子不能继统、承嗣?如此一来,非但自己承继生母之大位为不合法统,生母当年之继统、承嗣,亦为非法了!” 微微一顿,“那真是……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连根拔起了!” “着啊!”恭王抬起手,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但凡这儿没有毛病,就不会自己给自己找这个麻烦,走这条莫名其妙的路的!” “对,对!” 文祥兴奋起来,不自禁的双手交握,搓了一搓。 “不过,”他迟疑下来,叹了口气,“就怕到时候,有人另有心思——哦,此‘有人’,非彼‘有人’,我的‘有人’,是指下边儿的人,特别是……姓关的人——” 微微一顿,“到时候,若有人为遂一己之私,蛊惑‘上头’……” 恭王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上头’若改宗父姓,有人——姓关的人,可就是——” 微微一顿,“宗室了。” “是啊!”文祥皱起了眉头,“‘上头’宗母姓,姓关的就不是宗室;‘上头’宗父姓,姓关的就是宗室!这两者的区别,可是……大了去了。” 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了出来:“子嗣上头,轩邸已经颇有所出,将来……只会更多——也包括敦柔公主所出。” 到这儿,笑了一笑,随即笑容隐去,郑重道,“我看,这班孩子,轩邸是绝不肯叫他们只做个富贵闲人的!” 文祥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将来,关卓凡的儿女,一定会进入政府;以他们的身份,既进入政府,必占据要津,则这班“姓关的”,不论对朝政,还是对他们异母的皇帝兄弟——呃,也可能是“皇帝姊妹”,都会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如果有一,这班“姓关的”,起了做宗室、当王爷的念头—— 嘿嘿,俺们也要——与国同戚! *(未完待续。) 第二五四章 同治天下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你提到敦柔,”恭王笑了一笑,“将来,她生的孩子,还是承嗣的嫡子——这,我倒是有点儿尴尬了。” 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都是关卓凡的正福晋,所出都是嫡子,不过,若荣安公主做了皇帝,她之所出,就得姓爱新觉罗——至少,承她的嗣、继她的统的那个子女,必须姓爱新觉罗。就算荣安的子女之中,有人归于父宗,可是,你这一支,不能“两头占”——又做皇帝,又承父宗的嗣,所以,只要荣安公主做了皇帝,将来承关卓凡的嗣的,一定是敦柔公主所出。 文祥也笑了一笑,没什么。 他晓得,自己提及敦柔公主,并不会真的叫恭王“尴尬”,而且,彼此或虚或实的点一点敦柔公主,也是很有必要的, 荣安公主做皇帝,敦柔公主所出承嗣,自然而然,解决了一个将来必然会发生的、非常重大的麻烦——都是正福晋,所出都是嫡子,则谁之所出,承关卓凡之嗣?的再明白一点,谁之所出,承继“轩亲王”的爵位? “轩亲王”这个爵位,目下还不是“世袭罔替”,可是,谁都晓得,这是或迟或早的事情。 文祥隐隐觉得,恭王在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一事上,一默无言,同他的外孙,将承继轩亲王的爵位,未必全然没有关系,不过,这个事儿,不能破,只能“默喻”。 “将来,”恭王慢吞吞的道,“是否有人,也要‘与国同戚’?——这,还真是不无可能。” “六爷,”文祥盯着恭王,“如是,如之奈何?” “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恭王平静的道,“那就让他们‘与国同戚’好了。” 啊? 文祥愕然——什么意思? “下五旗既然可以‘抬进’上三旗,”恭王道,“那么,功勋亲王所出,也不是不可以‘抬进’宗室的嘛。” 微微一顿,“这位‘功勋亲王’本人,不也是这么‘抬’进来的吗?” 啊—— 就是,不仅仅限于继承了“轩亲王”爵位的“本支”——亦即“大宗”,只要是关卓凡的子女,不论嫡庶,统统“抬进”宗室,比肩于爱新觉罗。 目下,关卓凡的几个孩子,都有爵位,不过,都是“世爵”,不是“宗爵”——就是,就目下的情形来,关卓凡本人,入玉牒,用黄金带,是地道的宗室的身份,将来承嗣的“大宗”,亦即承继“轩亲王”爵号的“本支”,亦入玉牒,也是用黄金带的宗室身份,可是,其他支庶,就不是宗室了。 “他们只不过是要一个‘宗室’的名位,”恭王道,“为什么非得‘治一经、损一经’?为什么非得‘姓关的’取‘姓爱新觉罗的’而代之?‘姓关的’和‘姓爱新觉罗的’,为什么就不可以……一荣俱荣、皆大欢喜?” 文祥微微的张开了嘴,真正是“挢舌难下”了。 “如此,”恭王道,“国家不过多设几个宗爵而已,且‘世袭罔替’的,只有‘轩亲王’一支,其余皆是减等袭封,朝廷的负担,也是有限的。” 顿了顿,“还有,我想,逸轩这个人,还是很有分寸的,不至于一上来,就叫自己的儿子女儿,去做贝勒贝子、公主郡主——还都在襁褓之中呢。总要一步一步来,不然,别人也不服气嘛。” “除非,”恭王淡淡一笑,“将来有那么一,有‘姓关的’,自己个儿想做皇帝。” 声音不高,却听得文祥浑身一颤。 “则这个‘姓关的’,”恭王继续道,“不但要篡爱新觉罗的位子,还要篡他异母兄弟的位子!真这么想,这么干,只能叫脑壳坏了!既然脑壳坏了,就没有道理可讲了——嘿嘿,洪秀全还想做皇帝呢!” 文祥又微微的张了张嘴,还是不出什么话来。 他心潮澎湃,五味俱陈,对恭王,既十分的感慨,又衷心的钦服。 将关卓凡一系,整个“抬进”宗室,这一招,看似匪夷所思、马行空,然而细细想去,却真正是神来之笔! 他的脑海中,不自禁的跳出两个字来——同治! 辛酉政变之后,“同治”取代“祺祥”,成为新君的年号,不仅仅因为“祺祥”是在肃顺手上拟的,更因为“同治”二字,包含了两宫“同治”、两宫和恭王“同治”以及君臣“同治”的寓意,示下以上下左右、一心一德、共臻盛世。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荣安公主登基继统,年号自然不能再用“同治”,不过,“同治”的寓意却保留了下来,只是,将演变为爱新觉罗氏和瓜尔佳氏“同治”了! 不,应该,是爱新觉罗氏和关氏“同治”——瓜尔佳氏一族,并非都以“关”这个汉姓,做为本支的姓氏的。 “六爷,”文祥声音,微微有一点发颤,“你这番惊傥论,我不晓得什么好——思来想去,竟是无一字可驳!” 顿了一顿,“谋国之忠,识人之明,气量之弘,我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又顿一顿,声音变得高亢:“如是者,永绝后患!” “能不能‘永绝后患’,”恭王道,“我不敢,不过,管个……六、七十年,大约还是够的。” 顿了一顿,“至于其后……” 叹了口气,“到时候,爱新觉罗氏,享国已达三百年了。” 又顿一顿,“三代以上,下为下人之下,不能够算数;三代以下,下为一姓之下——三代以下,数一数,有没有享国超过三百年的?没有!——有汉一朝四百年,可分成了前汉、后汉,其实是……两个朝代。” 文祥心头一震。 恭王的声调不高,其中却似乎有金石相撞:“哪有什么‘千秋万代’?——道流转,不可强求,不然,反被其殃!” 顿了一顿,“如果,真有那么一——” 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在地下,亦无他求,只求爱新觉罗氏,能够看清形势,全身而退。” 悠悠的叹了口气,“如是,就是佑爱新觉罗氏了。” 文祥气血翻涌,却无话可。 真正是……时也,势也,命也! 过了好一会儿,文祥才开口,声音低沉:“六爷,我曾经想过,如果实在拦不住荣安公主登基继统,那么,能不能力争……将来,她升遐之后,不将大位传于自己的子女,而是交回给‘溥’字一辈?” 恭王微微皱眉,凝神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行不通的。” 顿了顿,“你信不过‘他’,其实,‘他’也信不过你——哪个敢保证,皇位转回了‘溥’字一辈,时移势易,有一,你不会来清算‘他’?老睿亲王殷鉴不远,历朝历代,类似的事情,更是不绝于史!——唯有自己的儿女继位,‘他’才真正放心的下。” 文祥呆了半响,点了点头,闷声道:“是。” “还有,”恭王郑重道,“真要这么做,其实是为爱新觉罗氏招祸!大位不传自己所出,传爱新觉罗‘溥’字辈,就算荣安和逸轩夫妻俩都愿意,可是,他们两位不在了,下如诸关何?彼时的诸关,必然是……政权、军权尽在掌握,他们……能愿意将大位交回给爱新觉罗氏?” 文祥不由悚然:“这……” “到时候,”恭王道,“只怕……就真有‘姓关的’要做皇帝了!” 文祥背上的冷汗,不由就渗来了! 若真发生了恭王的“‘姓关的’要做皇帝”的事情,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谋朝篡位!而且,因为新朝之立,推翻了本生父母当年做出的煌煌金诺,一定为下人所讥,则反弹既大,打压便狠,新朝对于心向旧朝的人士的迫害,一定异常酷烈,其中,旧朝宗室必首当其冲,皇位的潜在的竞争者,譬如“溥”字一辈,只怕会被杀的一个不剩! “我思虑不周!”文祥额上也见汗了,声音微微打斗,“我思虑不周!” “你本是为爱新觉罗氏着想的,”恭王温言道,“可是,时也,势也!形势比人强,六、七十年之后的事情,哪里会因为六、七十年之前的一纸上谕,就确定不移了呢?时势会边——这可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人心亦会变——到时候,为富贵名位,纷纷‘劝进’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呢!” 文祥呆了半响,长长的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六爷,不瞒你,我还曾经想过,目下,仁宣一系的‘载’字辈中,没有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荣安公主能不能够……只‘监国’,不‘登基’?待到仁宣一系,生出了合适的‘载’字辈……” 到这儿,文祥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来看,这个想头,何其幼稚,何其可笑!” “你这个想头,”恭王道,“立意怕不是好的?可是……南辕北辙了。” “是,”文祥沉重的道,“南辕北辙了。” “实话实,”恭王道,“我现在,只求这个事儿,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过去——既然箭已在弦上,那就赶紧射了出去,一箭中的!” 顿了顿,“千万不要,一箭一箭,射中的,不是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而是……拦在宝座前面的人!” *(未完待续。) &l;div lass="adread"&g;&l;srip&g;sh_read();&l;/srip&g; 第二五五章 国家不可一日无轩亲王 文祥离开凤翔胡同的时候,夜已深了,回到家,已交子初。≧ 气炎热,不能不洗沐一番,再做安置,不然,明日面君,就“不恭”了。到上床的时候,已近子正。 这一整下来,他早已是疲惫不堪,加上多日来深埋心底的隐忧,在恭王那儿颇得缓释,一些犹豫难决的大事,也有了章程,压在心底的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半,因此,难得的睡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觉。 第二日,起身便较平日略迟,待进了宫,赶到军机处,见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位,都已到了。 一进门,文祥便觉得气氛略略有异,曹、许、郭三人的神情,虽然平静,但眉宇之间,颇为凝重。 文祥心里嘀咕:又出了什么状况了吗? 目光逡巡,看现了桌子上摆着两个白匣子。 “博公,”曹毓瑛指了指那两个白匣子,“两份电奏,一个是昨儿个半夜到的,李少荃的;一个是今儿个一早到的,瑞澄泉的。” 顿了一顿,“似乎……都是关于轩邸自请退归藩邸的事儿。” 文祥心里,“咯噔”一声:真又出了状况了! 李少荃,李鸿章,湖广总督;瑞澄泉,瑞麟,两广总督。 “他们两位,”文祥问道,“呃……怎么呢?” 话一出口,便晓得自己问得不对了——曹、许、郭三位,和自己一样,“不应该”晓得奏折的具体内容的。 这两份折子,不过刚刚送达,在程序上,“上头”既未将之下,军机大臣就不能阅看、处置,则其中的内容,自然也就“不应该”晓得。“黄白折”制度下,“白折”之所以会出现在军机处,是因为无法送达轩亲王府——轩亲王不纳,因此,只好先送到军机处“放着”。反正,如果“上头”把奏折——“黄折”下来了,也是要几位军机大臣阅看、处置的,“白折”就权当“折底”存档用了。 总之,“上头”将奏折正式下之前,“白折”就算像现在这样摆在面前,军机大臣也不能擅自阅看,不然,就是侵犯君权了。 因此,在母后皇太后无力独自看折、轩亲王又撂了挑子的情况下,枢府运作的效率,大大的降低了。不过,母后皇太后不开口,四位大军机,不论是谁,都绝不会主动向母后皇太后要求:轩亲王“销假入直”之前,就暂由俺们替代轩亲王阅看“白折”吧——这得犯多大的忌讳啊。 母后皇太后那儿,不晓得是念不及此,还是另有考量,反正,迄今为止,完全没有表露过要文、曹、许、郭四位暂代关卓凡看折的意思——一个字儿也没有提过。 大伙儿且这么熬着吧。 当然,的变通的法子,还是有的。 “电报局那边传来的消息,”曹毓瑛微微压低了声音,不过,文祥也好,许庚身、郭嵩焘也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李少荃和瑞澄泉,都摆明车马,不赞成轩王退归藩邸。其中,李少荃的折子的题目,叫做‘沥陈国家不可一日无轩亲王仰祈睿鉴事’。” 文祥心中,猛的一跳。 他突然现,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一事出来之后,自己一直疏忽了地方督抚可能生的反应——不晓得别的军机大臣有没有想过此事?反正,他是没有见过曹、许、郭三位,提及过这方面的考虑。 这个疏忽,其实是祺祥政变的惯性使然。 洪杨乱起,旗营、绿营以及满员,朽败无用,肃顺当权之后,支持湘军,重用汉员,局面渐次好转;拿捕肃顺之后,恭王和文祥,一度都十分担心,地方督抚,如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等,会上疏为肃顺求情。曾、胡、骆等一班人,都是在肃顺的大力支持下,才当时得令;而平定洪杨,朝廷倚曾、胡、骆等若长城,若彼等为肃顺话,无论如何,朝廷不能不刀下留人。 结果,曾、胡、骆等人,在辛酉政变一事上,一默无言,也包括肃顺的死活——由始至终,一句为肃顺求情的话也没有过。 于是,恭王和文祥明白了:地方督抚,尤其是汉人,是把“上头”的种种斗争,看做满洲人“闹家务”——根本不关俺们的事儿。 所以,文祥本能的认为,对这一次的嗣皇帝之争,包括由此衍生出来的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地方督抚亦会采取相同的态度——这是满洲人闹家务,不干俺们的事儿。 事实上,主张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之急先锋,如宝廷之流,也是一直这么造势的:立不立女帝,是“爱新觉罗的家务”,不相干的人——别是汉人了,就是一般的旗人,也不好多嘴多舌! 特别是宝廷的“人臣不可拟于君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的言论出来之后,立女帝,不涉及、不影响、不改变臣下和民间的继承权现状的调子,定了下来,地方督抚,更加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争论立不立女帝的时候,地方督抚,确实没人“多嘴多舌”,然而,轩亲王一要“自请退归藩邸”,地方督抚们就按捺不住了,这—— “王大臣会议,”文祥沉吟道,“是前上午的事儿,李少荃的折子,既然是半夜到的,必然就是昨晚上拜的,算一算,不过就过了一多点儿的辰光——李少荃的动作,可是够快的!” “武汉和京城虽然通了电报,”曹毓瑛道,“各省在京里也都有自己的提塘官,可是,第一,将整个局面弄清楚,单靠提塘官是不够的,李少荃必然还要多找几个相熟的京官‘摸底’;第二,电报固然瞬息即达,但函电交驰,反复往来,也是要花费许多时间的。所以,李少荃真正弄清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必定是第二,也就是昨的事儿了——是上午、中午还是下午,且不好呢。” 许庚身点了点头,“嗯,琢如你的意思是——算下来,李少荃真正拿来召集幕僚、商议应对、拟定奏折的时间,不会过半——这个动作,嘿嘿,确实是够快的!” “是!”曹毓瑛道,“还有,如博公所言,李少荃必定是在晚上拜折的——在这个点儿上拜折——有意思!” “嗯,确实有意思,”郭嵩焘道,“一般来,只有吃了大败仗,军情十万火急,才会赶着深夜拜折。” 郭嵩焘的法,文、曹、许三人,一致认可,既如此,问题来了:并非打了什么大败仗,李鸿章何以深夜拜折? “或许,”曹毓瑛道,“李少荃认为,此事急如星火,半也拖延不得;或许,他根本就是刻意选在这个点儿来拜折的——” 曹毓瑛的话,一半,留一半,但是,文、许、郭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李鸿章是以此为手段,向朝廷表示所奏之事的严重性,向朝廷施加有形、无形的压力。 事实上,这种压力,四位大军机,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想来,母后皇太后收到折子后,亦有如是之感受。 军机处内,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曹毓瑛打破了沉默,微微的笑了一笑,道:“实话,轩邸的事情,地方督抚中,第一个上折子的,是李少荃,这个,我是颇有些意外的。” 许庚身桴鼓相应:“琢如这句话,于我心有戚戚焉——我本也以为,轩邸的事情,地方督抚,如果声,排在前头的,不应该是……轩军一系吗?” “轩军一系”的地方督抚,指的是两江的赵景贤、浙江的刘郇膏、广东的丁世杰。 文祥叹了口气,道:“轩邸不肯以私废公——地方督抚,如果第一个出来话的,是赵竹生、刘松岩、丁寄秋几位,则无私亦有私了。” 文祥的这个法,其余三位大军机,都点头表示赞同。 郭嵩焘道:“私下底,颇有人指李少荃是‘功名底子’,这一回,他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确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有人心想:正因为李鸿章是“功名底子”,他才会第一个站出来呢。 不过,这个话,不大厚道,这种场合,自然不便出口。 “仔细想想,”文祥道,“李少荃和轩邸,其实……渊源深厚,有此举,其实,亦在情理之中。” “博公此,”曹毓瑛一笑,“我要附议!轩邸固然是因辛酉政变的旋转乾坤之功而见知于两宫皇太后,但他的彪炳勋业,真正的底子,却是在其后经略东南之时打下来的。保上海、平江苏,和轩邸并肩作战的,是哪个?正是李少荃!事实上,李少荃的事业,也正正成于经略东南——保上海、平江苏!” “嗯,”文祥点了点头,“还有剿捻,虽然轩军是主力,但淮军的下手,打得也相当不错。战后,论功行赏,颇有人对李少荃的入阁不以为然,以为淮军不是主力,不值得酬之以一个‘协办’。” 顿了顿,“可是,轩邸一力主张,没有淮军的配合,难保没有逸出之贼,留下后患,捻匪敉平,李少荃功不可没,值得一个协办大学士!这样一来,反对的人,才没有话讲。” “是,”曹毓瑛道,“这么来,轩邸于李少荃,既有同袍之义,也有知遇之恩,所以——” 所以,就要为“袍泽”和“恩主”,做不平之鸣?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五六章 打倒昨日之我 也是,也不是。≥≯ ≯ “同袍之义”也好,“知遇之恩”也罢,只能明李鸿章和关卓凡之间的渊源,但是,如果李鸿章勾当大事的动机,仅仅出之以“恩”、以“义”,那么,李少荃怎么会被时人讥为“功名底子”? 何况,李鸿章和关卓凡二人,虽然渊源深厚,但是,并没有人将李鸿章视为“轩系”,他的“淮系”,是独立的,关卓凡离开中枢,未必会对他造成什么直接的影响。 没有影响……真的是这样吗? “还有,”曹毓瑛慢吞吞的道,“厉禁缠足,是李少荃的倡——” 这句话一出来,文祥、许庚身、郭嵩焘,不由都微微的“啊”了一声,皆有恍然之感:不错,这才是关窍所在!什么“同袍之义”、“知遇之恩”,于李鸿章而言,只能算是个“引子”罢了。 “厉禁缠足”,是李鸿章揣摩“上意”,倡其议的。台面之上,即便是最古板的卫道之士,也无法公然反对“厉禁缠足”,但是,台面之下,李鸿章却被攻讦的很厉害,几乎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 许多人都,李少荃为了一己的功名富贵,不惜“与下人为敌”,真正是“至贪至愚之人”;还有人,李少荃一定是同喜爱赏玩顺德女佣的足的瑞澄泉一样,对“足”一道,有特别的嗜好,因此,才会上这道折子——嘿嘿,根本就是“假公济私”嘛。 的最不堪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李鸿章的生母李太夫人,就是“足”。 大伙儿也都晓得,真正主张“厉禁缠足”的,是轩亲王和两宫皇太后,李少荃不过是“逢迎希旨,曲阿上意”。可是,轩亲王是旗人,两宫皇太后呢,既是旗人,又是女人,主张“厉禁缠足”,理所当然,经地义,实在没法子腹诽他们三位,只好把所有的火,都撒在李鸿章身上了。 “琢如把话透了,”郭嵩焘道,“因为上折请‘厉禁缠足’,李少荃得罪的人,实在不少;而在‘厉禁缠足’一事上面,轩邸是李少荃在朝中的最重要的奥援,轩邸若不安于位,李少荃即无所凭恃,‘厉禁缠足’固然要半途而废,李少荃本人,也一定会被攻成筛子,因此,一听轩邸要‘自请退归藩邸’,李少荃便急了。” 李鸿章这道奏折的理路,算是弄明白了。 那么,瑞麟呢? “会不会也是因为‘厉禁缠足’一事?”许庚身道,“我记得,李少荃请‘厉禁缠足’的折子‘交议’之后,督抚之中,瑞澄泉是第一个上折赞同的。” 顿了一顿,“瑞澄泉的雅好,大伙儿都是晓得的,卫道之士拿来攻讦李少荃的一些话,放到瑞澄泉身上,倒是——” 到这儿,现自己这两句话,的不是十分恰当,笑了一笑,打住了。 瑞麟在两广总督的任上,除了贪墨和拿粤海关保证内廷供奉之外,别无所长,最大的爱好,就是躲在家中,欣赏摩挲府上顺德女佣的足。这个事儿,经由诸女佣本人之口,宣之于外,早就成了广州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在北京的官场之中,也不算什么秘密。 “我觉得,”曹毓瑛道,“‘厉禁缠足’一事上面,李少荃和瑞澄泉,还是有所不同的——瑞澄泉是旗人,主张‘厉禁缠足’,是很自然的事情,加上瑞澄泉一向宽厚慷慨,极少与人结怨,别人未必会因为他附和李少荃而攻讦他,所以,他也不必——” 不必因朝中“厉禁缠足”的护法神去位而惊慌失措。 军机处中,一时没有人话了。 有人心想,难道是丁世杰的缘故?丁世杰自己不好过早跳出来,就鼓动瑞麟先出头?可是,也不大通——瑞麟虽然本事有限,但久历宦海,在这种大关节上,若无自己的重大利害诉求,他这个两广总督,只怕不是丁世杰这个广东巡抚鼓动得了的。 “我想,”文祥打破了沉默,“瑞澄泉这个折子,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 曹、许、郭三人,一起看向文祥。 文祥轻轻叹了口气,道:“瑞澄泉同圣母皇太后的渊源,朝中真正了解的人,不算太多。当年,惠端恪在任上逝世之后,圣母皇太后姊妹扶柩回京,孤儿寡母,境况凄凉,同族之中,只有瑞澄泉热心慷慨,多有接济。” “惠端恪”,指的是慈禧的生父惠征,慈禧做了圣母皇太后,惠征以“后父”追赠三等承恩公,谥“端恪”。 瑞麟亦姓叶赫那拉,和慈禧是同族。 “大家都晓得的,”文祥继续道,“圣母皇太后是最重情义的一个人——” 顿了一顿,“毋庸讳言,瑞澄泉实在算不得一位能员,可是,他既有和圣母皇太后的这层渊源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不好动他两广总督的位子——” 到这儿,曹、许、郭三人,都明白文祥的意思了。 在旁人眼中,也包括瑞麟,慈禧和关卓凡,几乎就是“两位一体”——政治上互为凭借,私情上——瑞麟就算远在南疆,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的绯闻,也一定是有所耳闻的。 大行皇帝身染之“邪毒”,到底自何而起,众纷纭,其中,圣母皇太后的嫌疑是最大的。在瑞麟看来,因为大行皇帝之崩,圣母皇太后的位子,已有风雨飘摇之感,此时此刻,全靠轩亲王维护,轩亲王如果去位,则大势去矣!他这个全靠圣母皇太后维护的两广总督,一定也要跟着卷铺盖走人。 所以,于瑞麟而言,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几等同他瑞澄泉卷铺盖走人,如何能够不急? 瑞麟不晓得,大行皇帝身染之“邪毒”过自圣母皇太后的流言,始作俑者,就是他以为正在“全力维护”圣母皇太后的轩亲王。 如果晓得了,咳咳,毁三观啊。 文祥的见解,独到而深刻,曹、许、郭三人,一致赞服。 李鸿章、瑞麟,都是直接、间接同关卓凡有着非常密切的利害关系的人,而和关卓凡有利害关系的,可不止于李、瑞二位,接下来,其他的督抚,又会如何动作呢? 还有,朝廷之中,亲贵重臣,原本多在观望,现在,口子——还是个大口子——从地方上撕开了,原本在观望的人,还会继续观望吗? 风雨欲来啊! 不对——风雨已经来了! 气氛变得沉重了。 过了一会儿,郭嵩焘笑了一笑,道:“李少荃的‘沥陈国家不可一日无轩亲王仰祈睿鉴事’——这个题目,似乎是脱胎于潘伯寅的‘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左宗棠’——嗯,左季高若晓得了,大约……既以为李少荃拾其牙慧,又以为李少荃将轩邸比之于他左季高,嘿嘿,该得意洋洋了。” 文、曹、许三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曹毓瑛含笑道:“筠公,李少荃既不是拾左季高的牙慧,也不是拾潘伯寅的牙慧,他是拾郭筠仙的牙慧。” 当年,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贪纵,得罪了正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的左宗棠,被左宗棠假骆秉章之名拜折弹劾去职。樊燮怀恨在心,以湖南巡抚“一印二主”构陷左宗棠。此案几罗织左宗棠于死地,幸好郭嵩焘全力奔走,替左宗棠上下周旋,才最终化险为夷。 “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便是郭嵩焘草拟、以潘祖荫名义上奏的折子里的话。因此,曹毓瑛,李鸿章其实是“拾郭筠仙的牙慧”。 郭嵩焘摇了摇手,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神色已变得十分郑重:“我是,目下,左季高还不晓得这个事儿——轩邸‘自请退归藩邸’,固然不晓得;‘王大臣会议’,也不晓得。” 又顿一顿,“左季高不晓得,西征大军,更加还不晓得。” 几位大军机略略一想,果然:电报线暂时只架设到兰州,左宗棠的行辕,已经搬到了乌鲁木齐,从兰州到乌鲁木齐,“八百里加紧”,也要跑七、八,因此,目下,相关的塘报、信件,都还在兰州至乌鲁木齐的路上,不论是关卓凡“自请退归藩邸”,还是“王大臣会议”,左宗棠和西征大军,确实都还不晓得。 而且,文、曹、许三人,都明白郭嵩焘的话的重点,其实不在“左季高不晓得”,而是在“西征大军,更加还不晓得”。 晓得了会如何? 还用?军心动摇! 甚至,自此踌躇不前! 几位大军机,都觉得情形严重了! 文祥瞿然而起:“这个事儿,不能再拖了!——轩邸一定要在这一、两,‘销假入直’!还有——” 顿了一顿,轻轻吐了口气,用极郑重的口吻道:“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也要尽快正式公诸下。” 曹、许、郭三人,都是一震。 公布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是按部就班的一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一震”的,但是,大行皇帝的庙号公布,表示大行皇帝可入祀太庙;谥号公布,表示大行皇帝已盖棺定论,也就是,统绪的传承,已经完成了。的再明白点——上一任皇帝的庙号、谥号公布的时候,下一任皇帝应该已经“继统”了。 拿眼下来,“大行皇帝”成为“穆宗毅皇帝”之时,就算嗣皇帝还没有正式即位,但其人选——是荣安公主,还是某“载”字辈,必须经已确定下来。 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谁都晓得,如果嗣皇帝的人选已定,却不是荣安公主,轩亲王是绝不可能“销假入直”的,则文祥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也要尽快正式公诸下”一,除了表示他认为应该尽快择定嗣皇帝的人选,不宜再做拖延,更表示,他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见对方的眼中熠熠生辉。 “好!”曹毓瑛双掌轻轻一击,“博公此议,真正是老成谋国!” 微微一顿,“一会儿‘叫起’,就请博公倡议,我和——” 又看了许庚身、郭嵩焘一眼,许、郭二人,都用力的点了点头。 曹毓瑛转向文祥:“我和星叔、筠公,愿附骥尾!” “不错!”许庚身、郭嵩焘齐声道。 文祥不赞成立女帝,曹、许、郭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并一直深以之为忧;现在,文博川终于肯打倒昨日之我了——这块大石头,终于从心头搬了开去!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五七章 天下第一戒 军机“叫起”,李鸿章、瑞麟的折子,自然了下来。 瑞麟的折子也罢了,李鸿章的折子,却是极尽危切之言。其中几句话,四位大军机,都印象深刻。 李鸿章,轩亲王为“社稷长城”——吹捧某人对国家的重大作用,一般是用“社稷干城”这个词儿,“社稷长城”的法,四位大军机都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绝非李少荃幕宾的笔误,因为,接下来就是—— “王一旦去位,万国必以我自毁长城,自撤樊篱,则今日之友邦,明日之敌国,恩仇易位,外侮迭起,无可御之者矣!” 这是拿洋人来吓唬“上头”,可是,虽然故作危言,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事实——满朝朱紫,只有轩亲王一人,在洋人那里长过脸;咱们的“友邦”,不论是“血盟”的美利坚,还是以利害相结的英吉利、普鲁士,真正看重的,也只有一个轩亲王。 如果轩亲王去位,泰西各国,极有可能认为,中国政府的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生了重大改变,“今日之友邦”,未必不为“明日之敌国”,“恩仇易位,外侮迭起”的情形,是很有可能出现的;而“王”之外,也确实“无可御之者矣”。 不过,母后皇太后倒没有什么被吓到了的样子,她的神情,反颇为兴奋:“李鸿章和瑞麟两个,算是懂事儿的——你们看,公道自在人心嘛!” 呃……原来您是这么想的。 母后皇太后的想头,不能错,可是,几位大军机想的,却要更加深远些。 “母后皇太后圣明!” 文祥先颂了句圣,然后道:“有些话,以臣等的身份,出来,有僭越之嫌,呃,不晓得……该不该?” 慈安听了出来,下头这几位,其实并不以为自己的话有多么“圣明”,笑道:“呀!哪儿有那么多的忌讳?” “是。” 顿了一顿,文祥道:“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衍生于嗣皇帝之争,而嗣皇帝之争,坊间有一种法,以为应该视作爱新觉罗氏‘闹家务’。” “哦?爱新觉罗氏……‘闹家务’?” “是,”文祥道,“这个法,虽然稍嫌俚俗了些,但臣等以为,其实明达通透,鞭辟入里,颇有可取之处。江山社稷,爱新觉罗氏之江山社稷,大位谁属,本就非臣下所得妄议的。” 微微一顿,“更重要的是——如果将嗣皇帝之争,视作爱新觉罗氏‘闹家务’,那么,不论嗣皇帝最终谁属,风波所及,不出枢庭,‘闹’得再厉害,国家受到的影响也是有限的,无论如何,不伤元气。” “这……” “臣请母后皇太后想一想辛酉政变的情形,”文祥继续道,“当然,当年之辛酉政变和今日之立嗣皇帝,不是一码事,臣拟于不论,实属荒唐,不过,细细想去,究其竟,其势虽不同,其理却仿佛。” 慈安明白了:“啊,李鸿章和瑞麟,都是地方督抚!这个事儿,折腾来,折腾去,把他们扯了进来,这个乱子……可就闹大了!” “是,母后皇太后明鉴。” 至此,慈安才紧张起来:“那,该怎么办好呢?呃,把这个两个折子……淹了?” 嗣皇帝之争起来之后,君臣奏对的时候,母后皇太后颇有不少叫人刮目相看的言论,那个“笨笨的”母后皇太后,似乎一去不复返了,不过,这个“淹了”,却叫母后皇太后原形毕露——督抚的折子,又是如此重要的折子,怎么敢“淹了”?上折子的人,会怎么想?再者了,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还有,这两个折子,既然已经了下来,进入了军机研议的阶段,一言不合,又收了回去,装作俺从来没有下过? 母后皇太后真真是诙谐的。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如果‘留中’,李鸿章和瑞麟两个,难免会有想法,不是十分妥当。” “啊?啊,对,对!那……” “这两份奏折,”文祥道,“还是请母后皇太后了下来,臣等斟酌复旨,要言不烦,只‘朝廷已连降温旨,剀切宣谕,督促轩亲王销假入直,伊等无须过虑’,云云。” “啊,好!”慈安道,“这么一来,人心就……安定了。” 这句话,却是到了点子上,四位大军机齐声道:“母后皇太后圣明!” “母后皇太后明鉴,”曹毓瑛道,“如此复旨,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轩亲王迟迟不销假入直,不过数日,浮言必然再起,且会愈演愈烈,以致下人心不安,为今釜底抽薪之计……” “对,对!”这一次,慈安的反应很快,甚至打断了曹毓瑛的话,“关键还是‘他’得快回来——‘他’一回来,就什么‘浮言’也没有了!” 顿了一顿,“嗯,一会儿你们几位,就赶紧去朝内北街吧!那两份东西——西征大军的檄文,还有给俄罗斯的照会,我就不看了——反正也看不大明白,还浪费辰光!他行,就行了!” 呃…… “是。” “是。” “启禀母后皇太后,”文祥道,“有一个事儿,臣等要请旨,并面禀轩亲王施行。” “什么事儿呀?” “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文祥道,“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臣等请懿旨,尽早公诸下。” 慈安并没有意识到,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公诸下”意味着什么,道:“好啊,什么时候‘明’,你们和他定就好了。” 呃,显然的,母后皇太后尚未解其中深意。 文祥先了声“是”,然后道:“回母后皇太后,大行皇帝的庙号,一经明,即谓大行皇帝可入祀太庙;谥号明,即谓已对大行皇帝盖棺定论,庙、谥公诸下,即谓下:大统之传承,已经完成了。” 慈安呆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了,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是,嗣皇帝……” “是,”文祥郑重道,“彼时,命当已有归。” “臣等皆以文祥之言为然!”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齐声道,“伏乞母后皇太后嘉纳!” 慈安被曹、许、郭的话点醒了,又轻轻的“啊”了一声——她明白了文祥做如是的另一层深意了。 和曹、许、郭的反应是一样的,慈安的整张面庞,都似乎放出光来,她用极欣慰的眼光看着文祥:“好,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是!”四位大军机齐声道,“谨遵母后皇太后懿旨!” * * 回到军机处,先草拟给李鸿章和瑞麟的复旨——这个是直接寄给督抚的“廷寄”,不经内阁“明”。旨稿上呈母后皇太后御览之后,用军机处银印,交兵部捷报处递。 公文之上,加注“六百里”——这本是指每日的行程,有“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六百里加紧”和“八百里加紧”几种名目,其中,“六百里加紧”和“八百里加紧”,只在军情紧急之时使用。 不过,武汉也好,广州也罢,现在都已通了电报,这个每日行程的名目,于武汉和广州而言,其实已没有意义了。可是,这个“每日行程”,相当一段时间内,还不能废除,因为还有许多地方未通电报,往这些地方的公文,还是得依靠驿马传递。 于是,对于已经通了电报的地方,“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六百里加紧”和“八百里加紧”,就演变成一种表示公文重要等级的标识了。 “六百里加紧”和“八百里加紧”,只在军情紧急之时使用,给李鸿章、瑞麟的廷寄加注的“六百里”,在承平之时,算是最高的一等了。 处理过两份廷寄,四位大军机立即出宫,往朝内北街而来。 没有想到的是,兴冲冲的赶到了轩亲王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不是轩亲王“不纳”,而是……呃,他老人家不在家。 轩王府的“门上”,是这样子的:“回各位大人的话,王爷不在府上,今儿一大早,还没大亮——也就是刚刚开城门的时候,王爷就出门儿了。” 四位大军机一起愕然。 “王爷有没有去哪里?” “有,去西山——王爷,去那儿透透气儿。” 透透气儿? “西山?王爷有没有交代,他是随便逛逛呢,还是……具体什么地方?” “呃,这就不大好了……” 顿了顿,“哦,王爷好像提过,他要到戒台寺去看一看。” 戒台寺? “王爷有没有过,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呃,也没有要在西山过夜——我想,总在城门关闭之前,就该回来了吧?” 你想?哼。 “各位大人,这个,要不要……里面奉茶?” “不必了。” 几位大军机,走开几步,围在一起,他们得赶紧确定下来:是回宫复命呢,还是也赶到西山去呢? 这一次过来,是拿西征大军的檄文和给俄罗斯国的照会,请轩亲王过目,并不是传旨的钦差的身份——如果是来传旨的,就可以一路追到西山戒台寺去;或者就在轩亲王府等着,派人将轩亲王叫回来听旨。 当然,之前君臣奏对的时候,也有“请旨”的法,不过,“请旨”的事由,是将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尽早公诸下,并不直接涉及轩亲王;公布大行皇帝庙、谥这件事情,自然是要通报给轩亲王,并由他来主持的,不过,通报的方式,是由军机大臣“面禀”,不是明颁懿旨,甚至连“口谕”都没有。 唉,一念之差呀。 现在该怎么办呢? 西征大军的檄文、致俄罗斯国的照会,都属于外交上的折冲樽俎,并非军事上的排兵布阵,再紧要,也不争这半、一的;公布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更是如此,没理由,“大行皇帝”晚个半、一做“穆宗毅皇帝”,就火烧了谁的眉毛了。 因此,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跟着轩亲王的屁股,追到西山去。 郭嵩焘皱眉道:“戒台寺……是个什么名堂?” “这个地方,”文祥道,“我倒是去过一趟,其实该叫‘戒坛寺”才对——山门上面的匾额,就是‘戒坛寺’三字,民间以讹传讹,呼之为‘戒台寺’。“ 顿了一顿,“寺中的戒坛,号称‘下第一戒坛’。——寺名即由此而来。” “‘下第一戒坛’?”郭嵩焘道,“口气不啊。” 文祥笑了一笑,“倒也不为虚饰。这座戒坛,高达丈许,以汉白玉砌就,雕饰繁复,极尽华美。坛身雕有一百一十三尊戒神,个个一尺多高,姿态各异,确实足以炫人眼目。” 顿了一顿,“这座戒坛,与杭州昭庆寺、泉州开元寺戒坛,并称三大戒坛,三者之中,又以戒台寺居,因此,有了这么个‘下第一戒坛’的名号。” 又顿一顿,“哦,我还记得,戒坛前面,摆着十把雕花木椅,我问主持,这是做什么的?答曰,此乃比丘受具足戒之时,‘三师七证’的座位。” 最后这段话,纯属客观描述,并没有什么深意,然而曹、许、郭三人,听在耳中,莫名其妙的,神色微变。 文祥觉了同事们的异常,他也随即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 曹毓瑛沉吟道:“我观轩邸,于儒、释、道三教——呃,不,是于释、道二教,皆……不甚以为然,怎么会对‘戒台寺’这种去处感兴趣呢?” 事实上,轩亲王确实“于儒、释、道三教,皆不甚以为然”,这一层,不仅曹毓瑛,文、许、郭三人亦心知肚明,不过,想那轩邸,从来不曾“进学”,玩儿的滴溜溜转的,都是西洋的那一套,不大看得上儒教,亦无足深怪。 可是,身为国家亲王、枢府领袖,是不可以公开对儒教“不以为然”的,因此,曹毓瑛及时改口,将儒教排除在轩亲王的“不以为然”之外了。 至于轩亲王对儒教“不以为然”的真正的原因,四位大军机,那是打破了头也想不到的。 许庚身微微压低了声音:“恭邸呆在碧云寺的时候,比凤翔胡同和鉴园还要多;现下,轩邸又往戒台寺跑,这哥俩儿……” 文、曹、郭三人,相顾失色。 * (不晓得四千两百字算不算“大章”?不过,还是厚着脸皮,请书友们赐票票一张!狮子稽叩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五八章 柱石摧折,地倾天南 许庚身的话,直抉众人心底之隐忧。 ≦ 恭王是“退归藩邸”之后,才住进了碧云寺,轩王往戒台寺跑,难不成是打算有样学样? 还有,“戒台”——“戒坛”,是做什么的?那是和尚受戒用的! 难不成?! 不会,不会!咱们的轩亲王,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跑去当和尚,可是—— 心灰意冷的意味,表露无遗了! 势头不好! 文祥强笑道:“咱们别在这儿自己吓唬自己了——都想多了吧?也许,轩邸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名山胜景,暮鼓晨钟,足以涵泳性情……” 曹、许、郭三人,都不接口。 文祥自己,也实在没有什么底气,话没全,就收声了。 过了一会儿,曹毓瑛道:“最好如博公所言,咱们都想多了——不过,夜长梦多!我看,顾不得了,咱们得逼得紧点儿!” 如何“逼得紧点儿”?其余三位大军机,一齐看着曹毓瑛。 “咱们只好跟了到戒台寺去,看一看,这坐‘下第一戒坛’,到底是怎样一副风采?” 文、许、郭三人,相互以目,都是缓缓点头。 “不过,”郭嵩焘道,“西山那么大,这个戒台寺,具体在什么位置啊?” “门头沟,”文祥道,“马鞍山。” “京畿的地理,”郭嵩焘道,“我不是太熟悉,不过,这一来一往,回到内城,怎么太阳也快落山了吧?” “是。” “那么,”郭嵩焘道,“咱们得先回宫,跟‘上头’打个招呼。” 确实得先回宫“打个招呼”,不然,关某人没有消息,几个大军机也不见了踪影,母后皇太后不得急死啊。 回到宫中,递了牌子,母后皇太后立即传见。 听了回奏,慈安满脸的希翼,立时化成了焦虑:“哎哟,他哪儿不好去,去和尚庙做什么?”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大妥当,她崇佛甚笃,自觉“和尚庙”三字,对佛祖不甚恭敬,可是——恭敬不恭敬,是我的事情,这个点儿,你跑到那个地方去,什么意思啊? 有些事情,女人的直觉,还是非常敏锐的。 “你们看看,”慈安将御案上的两份折子,向前推了一推,“就你们去朝内北街的这段光景,又来了两个折子!” “请问母后皇太后,”文祥道,“这是……” “一个是刘长佑的,”慈安道,“大约你们一出宫,折子就到了,前后脚的事儿;一个是丁宝桢的,刚到——大约是你们刚回宫的时候,也是前后脚的事儿!” 微微一顿,“折子里的意思,和李鸿章、瑞麟,是一模一样的!” 刘长佑是云贵总督,丁宝桢是山东巡抚,文、曹、许、郭,都是心下一沉:这个事儿,是真的闹大了! 文祥上前,取过奏折,回原位跪好,四位大军机匆匆传看。 丁宝桢以清刚著称,不过,资历尚浅,因此下笔还比较委婉;刘长佑的资历,不在曾国藩之下,话的可就激切多了,有“王之去位,柱石摧折,地倾南”之。 “刘长佑还附了一个夹片。” 慈安提醒了几位大军机一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比奏折还长。” 果然比奏折还长,口气和奏折也不大一样,一开头,先拿自己奏折里的激切之言向“上头”告罪,然后很恳切的解释,自己何以有“地倾南”的法。 主要是因为不久之后的对法战事。 刘长佑,他到云贵,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将来对法开战,做云南、广西一线的战备功夫——整肃地方,修葺城池,铺设道路,囤积粮草,储藏子药,等等;而对法作战,除了轩亲王,没有人可以“运筹全局”,轩王去位,对法作战,是否还能够如期展开?普国还肯不肯和我结盟?就算我和普鲁士不破盟,对法战事亦如期展开,没有了轩王的主持,还有几成胜算? 一旦战事不利,如之奈何? 刘长佑,到时候,不但丧师,还要失地——法国早有北上窥我南疆之志,咱们如果打了败仗,恐怕就不是单纯赔偿军费交代得过去的了!三圻固然尽数沦于法人之手,本土的云南、广西,亦难保金瓯无缺! 刘长佑,这,就是臣“地倾南”之谓了。 至于俺这两年在云南、广西做的一切,尽付流水,自不待言。 越南的地势,南北狭长走向,习惯上,将全国分为南圻、中圻、北圻三大块,刘长佑所谓“三圻”,即指越南全境。 刘长佑的奏折,不是密奏,不能在奏折中嚷嚷“对法作战”云云,因此,另附“夹片”,阐明相关事宜。 至于为什么语及机密事项,却没有用密折,原因也很简单:如果用密折,只有母后皇太后一个人看得到,那样一来,就不存在什么“造势”的效果了。 最后,母后皇太后是这样交代的:“你们到了那个戒台寺,如果他还是扭扭捏捏的,你们架也给我把他给架回来!” 四位大军机都是微微苦笑。 “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如果轩亲王真的还是“扭扭捏捏”,倒是可以拿母后皇太后这个话将他一军的。 回到军机处,已经过了饭点儿了,但是几位大军机还是得桍腹从公——先得把给刘长佑和丁宝桢的复旨拟好,不然,就会影响母后皇太后的午憩了。虽然,这种情形之下,母后皇太后也不见得能睡的安稳。 两份“廷寄”,都盖上了军机处的银印,都标注了“六百里”,交给军机章京,这才腾出空儿来,祭一祭五脏庙——呆一会儿,要长途跋涉的赶去西山,时间再紧,午饭也是一定要吃的。 本来是“食不言”的,但吃到一半,许庚身突然来了句:“这两份折子,刘子默的,情理之中;丁稚璜的,略略出乎我的意料。” 文、曹、郭三人,微微一怔。 “嗯,听星叔这么,”郭嵩焘道,“我亦有同感。” 刘长佑做直隶总督的时候,整顿盐务,激出了张六之变。乱民年二十八起事,长驱而北,京畿震动。张六之乱虽然很快便被轩军敉平,可是那个年,两宫皇太后以下,却是没有一个人过得好了。 张六之乱,刘长佑激起变乱于先,应对不力于后,本来,是要吃个大大的挂落的,可是,他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台面上的处分,平调云贵,还得了一个“督办云、桂、黔三省军务钦差大臣”的头衔——反倒升官了! 这一切,全靠关卓凡的一力主张,刘长佑对关卓凡,自然是感激涕零,因此,许庚身“刘子默的,情理之中”。 可是,丁宝桢和关卓凡,似乎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渊源,何以也会上这个折子呢? 这就是“略略出乎我的意料”。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道:“博公,我记得,丁稚璜接阎丹初的山东巡抚的时候,只是一个署理布政司吧?” “不错,”文祥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署理布政司。” “他接下来的这个山东巡抚,”曹毓瑛道,“反而没有‘署理’二字,虽然巡抚和布政司,都是从二品,但究其竟,这其实得算连升两级了吧?” 文祥略略迟疑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算连升两级。” 许庚身轻轻“啊”了一声,道:“我明白琢如的意思了——彼时,丁稚璜的资历,掌山东巡抚的正印,略嫌不足——” 微微一顿,“黄崖山教案,阎丹初调任户部,丁稚璜接山东巡抚,皆出于轩邸的一力主张——轩邸于丁稚璜,是有知遇之恩的!” 这个分析,略一深思,文祥、郭嵩焘两个,都不能不赞同。以丁宝桢的为人,大关节上面的动作,绝不会仅仅出之以个人的恩怨,但无论如何,这个折子,有感激知遇、仗义执言的因素在。 事实上,刘长佑上那份折子,应该也不仅仅是因为忧虑日后对法的战事吧? 郭嵩焘轻轻叹了口气,道:“得轩邸知遇的,督抚也好,朝臣也罢,可不止丁稚璜一人啊。” 文、曹、许三人,都是心中一动,相互以目,个个面色凝重。 “筠公的不错,”曹毓瑛慢吞吞的道,“一、二品的大员,地方也好,朝廷也罢,轩邸对之称得上‘知遇’二字的,确不止于丁稚璜一人,就拿星叔方才语及的、丁稚璜的前任阎丹初来,那才是真正得轩邸‘知遇’的人呢。” 黄崖山教案,血流成河,死无孑类,其中包括数百山东本地的官眷,山东地方如沸,山东籍的京官,也对阎敬铭群起攻之。在这种情形下,阎敬铭不能不去山东巡抚之位,但在关卓凡的大力运作下,他不仅没有降级,反而右迁北京,自从二品的巡抚,摇身一变,成了从一品的户部尚书! 这份“知遇”,确实过于丁宝桢的“擢”了。 “仔细想一想,”许庚身道,“阎丹初和刘子默的境遇,倒是相差仿佛呢。” 大伙儿略略一想,果然!阎、刘二人,都是因为勇于任事,捅出了大篓子,也都是因为关卓凡的一力维持,不降反升。 阎敬铭之清刚,不在丁宝桢之下,只是他身在朝廷,又是“王大臣会议”的当事人,晓得出入分寸,因此,才暂时没有像刘长佑、丁宝桢那样跳出来话。可是,这个火头,既然已经在地方上点起来了,而且是四个大大的火头,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一路向北,延烧至朝廷里面?到时候,阎敬铭之流,就未必还按捺得住了! 想到这一点,有的人就觉得嘴里的食物,不辨滋味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五九章 如鼎如沸 “你们,”许庚身,“接下来——朝廷里面如何先不,地方督抚,还有谁会步李少荃、瑞澄泉、刘子默、丁稚璜之后尘的?” 就是,还有谁会上折,为轩亲王叫屈,要求他留在中枢、主持国政的? 这个事儿,被动应付是一会事儿,主动探讨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其余三位大军机,都在紧张的转着念头,一时之间,无人接口,军机处里的气氛,略略有几分尴尬。 过了一会儿,文祥道:“我觉得,星叔的话,有道理!咱们也不要掩耳盗铃了,未雨绸缪,到时候事情出来了,才不会太过手忙脚乱。” 气氛活络些了。 “吴仲宣如何?”郭嵩焘试探着道,“他和瑞澄泉的情形,似乎……有几分相似。” 吴仲宣,吴棠。 惠征病逝任上,慈禧姊妹扶柩回京,半路上盘缠不继,求告无门,困在清河县的卫运河上,寒水茫茫,相对饮泣,不知何以未计。 未曾想,彼时的清河县令吴棠,不但送来了三百两银子的奠仪,还具衣冠到丧船上祭吊。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况乎彼此一无渊源?慈禧两姊妹感激涕零,吴棠辞去之后,两个女孩子,就在亡父的灵前,自誓他日如果得意,绝不能忘了吴县令的大恩厚德。 辛酉政变之后,吴棠官符如火,一路做到了四川总督,这,全是因为同圣母皇太后的这一段特殊的渊源。在这个意义上,他和瑞麟,确实“有几分相似”,而且,这个“几分”,简直可以是“十分”。 瑞麟和圣母皇太后的渊源,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吴棠和圣母皇太后的这一段渊源,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许庚身点了点头,道:“筠公的不错,吴、瑞两位的际遇,确实挺像,而且——” 到这儿,笑了一笑,“吴仲宣之所以能够封疆府之国的四川,起来,其实同瑞澄泉也不无关系呢。” 当年,两广总督瑞麟和广东巡抚蒋益沣,相互攻讦,都上折子弹劾对方。督抚同城而不和,是不可以的,不论孰对孰错,一定要调走一个。瑞麟既是硕果仅存的旗督,又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是动不得的,那就只好调蒋益沣走了。 于是蒋益沣平调甘肃,去替他的老上司左宗棠打下手。广东巡抚由丁世杰补缺,负责查办瑞、蒋一案的河道总督吴棠,则捡了个大便宜,出任彼时悬空的四川总督。 这其实是慈禧和关卓凡做的一笔交易:拿丁世杰的广东巡抚,换吴棠的四川总督。 反正,拐弯抹角的,吴棠捡来的这个四川总督,同瑞麟确实“不无关系”。 “不过,”曹毓瑛沉吟道,“成都还没有通电报,吴仲宣的消息和动作,还不能这么快。” “还有,”文祥道,“吴仲宣和瑞澄泉两位,际遇虽像,脾性……其实不大像。” 这是非常有见地的看法,只是无法深谈。 瑞麟是真正的慷慨宽厚,当年接济慈禧姊妹,纯粹出于同族之义,并没有什么市恩的企图,而吴棠—— 坊间一直有一个传闻:当年的清河县卫运河上,距惠征的丧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丧船,灵主是吴棠的故人——巧的很,也是一位道员。吴县令的丧仪,其实是送给他这位故人的,夜幕之下,家人糊里糊涂的搞错了,送到了惠征的丧船上。 搞清楚状况之后,吴棠大为恼火,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决定讲错就错,非但没有把这三百两银子要回来,反而整肃衣冠,鸣锣开道,到惠征的丧船上行礼致祭,终于结下了这一段“无心插柳”的善缘。 当然,这段传闻,圣母皇太后和醇郡王福晋姊妹,是不会晓得的——没有人赶在她们面前嚼这个舌头。 “那——”郭嵩焘道,“我想,就是赵竹生、刘松岩、丁寄秋三位了。” 文、曹、许三人,心里都是微微一沉。 几位大军机都晓得,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三人,迟早是要跳出来的;亦都明白,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收到他们的折子,这三位,不过是在等“火候”二字——他们身为轩亲王的嫡系,不好过早出头,前边儿,一定要有些“铺垫”。 现在,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都上了折子,这个“铺垫”,足足够够了。 “如果赵竹生、刘松岩、丁寄秋也上了折子,”曹毓瑛道,“那么,咱们掰掰手指头——湖广、两广、云贵、两江,加上直隶的山东——” 顿了一顿,微微苦笑,“大半个中国,如鼎如沸了!” 又顿一顿,“而且,还没有算上陕甘!” 陕甘总督是左宗棠,目下正在乌鲁木齐呢。 连李少荃都跳了出来,左季高还用?——他现正和轩军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呢! “这个事儿,”许庚身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李少荃算是‘倡’,我估计,到时候左季高晓得了,不定……还会引为恨事呢!” 许庚身的口气,虽然有一、两分戏谑,但文、曹、郭三位,却都深以为然:左宗棠最看不对眼的一个人,就是李鸿章;这件事情上,不仅“倡”的风头,被李鸿章抢了去,左宗棠还因为道路阻隔,成为下督抚之中,最后一个收到消息的人,不论有什么动作,别“倡”了,不“包尾”就不错了。 以左宗棠的脾气,确实可能“引为恨事”的。 郭嵩焘闷声道:“弄不好,咱们去戒台寺的这段辰光,赵、刘、丁三位的折子,就到了。” 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的动作,能不能这么快,不好,但是,再怎么迟,他们的折子,明、后之内,也一定会到了。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是微微苦笑。 “所以,”文祥郑重道,“无论如何,今儿得把轩邸……嗯,拿母后皇太后的话——‘架’也‘架’了回来!不能叫他在戒台寺过夜!” “对!” “对!” 曹、许、国三人,异口同声的道。 顿了一顿,许庚身道,“还有一位——曾涤生,不晓得会不会有所动作?如果有,又会如何动作?” 这是最重要的一位“地方督抚”。 曹毓瑛看向郭嵩焘:“筠公,你这位老友,你怎么看?” 郭嵩焘想了一想,微微摇头,道:“我不好。曾涤生是‘万言不如一默’的脾气,这一类的事情,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不过——” 踌躇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好。” 您既然“不好”,我就“不好”了。 “其实,”曹毓瑛叹了口气,“地方督抚,还不是最叫人头疼的,我最担心的是——” 顿了顿,“是津那边儿。” 津那边儿? 文、许、郭三人,一齐看向文祥。 看到三位同事的神色,曹毓瑛晓得他们误会了:“不,我不是指圣母皇太后,呃……轩邸‘自请退归藩邸’的事儿,圣母皇太后……应该还不晓得。” 那是自然,圣母皇太后连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都还不晓得呢。 “我的,”曹毓瑛犹豫了一下,“是……华远诚、张克山。” 华尔,张勇。 文、许、郭三人,都猛然一震。 “这个事儿,”曹毓瑛继续道,“以华远诚、张克山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可是,如果……”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或者,没到“万不得已”,华尔、张勇也如李鸿章、刘长佑等,上折为轩亲王鸣冤叫屈,则会如何? 那就相当于,军队公开对朝廷表示不满了。 如是,其严重性,远远过了“大半个中国,如鼎如沸”。 军机处内,一片沉默。 文祥打破了沉默:“吃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动身吧——紧赶慢赶,怎么也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来!”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零章 失心疯 今儿的午觉,母后皇太后果然没法歇好,辗转反侧了许久,朦朦胧胧的打了个盹儿,便一惊而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兀自昏昏沉沉的,可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只好起身,略作盥洗。 喜儿一边熟练的替慈安梳着头,一边道:“主子,七福晋约了今儿下午进宫问安,您可别给忘了。” 慈安一愕:“啊?有这回事儿吗?” “唉,我就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 顿了顿,“这个事儿,老孟可是回过您了,您老人家眼下,脑子里装的,都是轩王爷的事儿,别的事儿,统统摆不下喽。” 慈安笑骂道:“话呢?” 曹操,曹操到,钟粹宫总管太监孟敬忠进来了。 “主子,七福晋到了。” “得,”喜儿笑道,“曹操,曹操到!” 接着,她仔细端详了慈安一下,对自己的手艺表示满意:“主子,别看您什么头面饰都没戴,可这模样儿……是真俊!” 慈安脸上微微一红,瞪了喜儿一眼,道:“你这个蹄子是怎么回事儿?这些日子,嘴里是愈来愈没有遮拦了!再这么着下去,我可就不敢用你了——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放你出宫嫁人去吧!” 顿了顿,“跟我,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喜儿的脸,也红了,忸怩了一下,“主子!” 顿了顿,“奴婢是觉得,这些日子,主子的烦心事儿,忒多了!几句……呃,这样子的话,就当替主子解闷儿了。” “哼……” 本来,慈安还想拿“嫁人”的话头,再堵她两句的,转念一想,现在是国丧期间,婚嫁的笑话,不宜多讲,打住了。 孟敬忠觑到了空儿,“主子,七福晋那儿……” 慈安叹了口气,愁的道:“我……是真有点儿怕见她。” 母后皇太后为什么怕见醇王福晋,孟敬忠和喜儿都是明白的:昨儿个才明了斥责醇王的上谕。 可是,这个话头,作为太监和宫女,就不敢随便接口了。 慈安大约猜的出来,醇王福晋今儿进宫问安的真正目的何在,对这位妯娌,她颇有“情怯”之感,确实是“真有点儿怕见她”。可是,眼下这个点儿,哪家王公的眷属都可以不见,唯有醇王福晋不能不见——不然,彼此的误会,就愈来愈甚了。 慈安努力打起精神,“请七福晋进来吧。” 醇王福晋一进来,慈安便看出她形容不对了:脸儿苍白,眼睛却是又红又肿——这还是已经刻意修饰过的了。 行礼的时候,怯生生的,“母后皇太后吉祥”几个字,似乎还有一点点颤。 这副形容,同往日那个从容大方的叶赫那拉婉贞,判若两人。 慈安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落座的时候,慈安让醇王福晋“上炕”,醇王福晋强笑道:“那就太不恭敬了,奴婢……就坐下边儿的椅子好了。” 慈安秀眉微蹙:“那是妯娌俩讲梯己话的样子么?叫你上炕你就上炕——听话!” 醇王福晋这才扭扭捏捏的上了炕——所谓“上炕”,就是坐在炕沿儿,腿还是垂在外边儿,脚则放在炕脚的脚踏上。 妯娌俩中间,隔着一张倭漆嵌螺钿的炕桌。 喜儿上了茶,慈安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微微一顿,“廊下也不要站人。” “是。” 待屋里、屋外都“安静”了,慈安转向醇王福晋,道:“行,就咱们姐儿俩了,你也不用憋着了,有什么话……就吧!” 醇王福晋微微的咬着嘴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 慈安有点儿慌了:“你别这个样子……我瞅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着,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醇王福晋赶忙摆了摆手,“奴婢怎么当得起?” 抽出自己的手帕,拭了拭眼泪,然后站起身来,微微一福,“奴婢失仪了。” 慈安把手缩了回来,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你不要一口一个‘奴婢’好不好?你老这么着,这话……可怎么啊?” “是,”醇王福晋轻声道,“我……失仪了。” 坐下来之后,两只手绞着手帕,低着头,踌躇了好一阵子,慈安都有点儿急了,正想开口催促,醇王福晋终于话了,声音依旧很低:“晓得母后皇太后忙,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办,这个点儿,本来是不该来打搅母后皇太后的……” 顿了一顿,声音微微提高,却带出了哭音:“可是,这个日子,我是不晓得……该怎么过下去了!” 慈安吓了一跳:“怎么啦?” “昨儿个传旨,”醇王福晋,“我是不在场,不过,听家里人,奕譞接旨的时候,挺平静的,可是——” 到这儿,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住了。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可是什么?你呀!” 醇王福晋拭了拭眼泪,轻轻透了口气,道:“可是,过不多久,家里人慌慌张张的过来跟我,王爷在书房里……了好大的脾气,连书桌都掀翻了!” 慈安的心,猛地一沉。 “我赶到书房,”醇王福晋道,“一看,何止是‘连书桌都掀翻了’?瓶子、罐子、古董、摆设什么的,也摔了好几件,一地的……一塌糊涂!” 顿了顿,“幸好,他还有点儿分寸,没碰御赐的物件,不然——唉!” 慈安的心,一直沉了下去,坠得难受。 “我问他怎么啦?”醇王福晋,“他就冲我嚷嚷,我女人家,什么也不懂,别在这里给他裹乱了!我,是我给你裹乱么?乱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你自己个儿折腾的……” 顿了顿,“我也不大记得都和他吵了些什么,反正,脸红脖子粗的,头都晕了!” 慈安轻轻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昨儿晚上,”醇王福晋继续道,“他不肯回寝卧,就在外书房呆了一个晚上;今儿一早,我不放心,派了人到外书房去。派去的人回来,王爷已经不在府里了——外书房的人,王爷一大早就出了门儿,去了哪里,没有交代。” 顿了顿,“我叫了门上的人来问,也不晓得,只是王爷是和刘先生一块儿出去的。” 又是个“一大早就出门儿”的? “刘先生,”慈安问道,“这是哪一位啊?” “唉,府里的一个师爷,叫……刘宝第。” 顿了顿,醇王福晋继续道,“奕譞对他很尊重,从来不喊名字,并且定规,不但下人,连我也得……哦,‘呼先生而不名’。” 慈安心中一动:醇王府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我没有法子了,”醇王福晋的声音放低了,“只好进宫来,请母后皇太后……替我做主了。” 慈安定了定神,道:“两口拌嘴,那不是……家常便饭?奕譞脾气好,偶尔作一回半回的,你不要摆在心上,俗话,‘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慈安话锋一转,道:“奕譞这次脾气,大约是因为旨意里有批评他的话——唉,这个事儿,我倒是要他两句。” “是,”醇王福晋轻声道,“请母后皇太后教训。” “男人们在外头替朝廷做事情,”慈安平静的道,“哪里有不磕不绊、一辈子不受一点儿处分的?你看他六哥,受过的处分还少么?哪一次,你听过六爷沉不住气,摔摔打打的?” “是。” “还有关卓凡——”慈安道,“奕譞这次的事儿,和关卓凡是有关系的——可是,关卓凡也是受过处分的啊!而且,是被直接赶出了弘德殿!奕譞呢,不过是在旨意里了两句,身上的差使,一件也没有开掉啊!” “……是。” “关卓凡被赶出弘德殿的那一次,”慈安道,“你瞅瞅他,该吃吃,该睡睡,该怎么办差还怎么办差——就跟没有这回事儿似的!反倒是我和你姐姐,先沉不住气了!” 顿了顿,“唉,昨儿的旨意里的那几句话,也不过就是迷迷外人的眼罢了,七爷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是,我……也是这么他的。” “你方才‘教训’,”慈安道,“这两个字,我本来是当不起的,可是,我毕竟是他的嫂子——” 顿了顿,“那几句话,就当我代他过世的四哥的——被哥子几句,就这么受不了?” 醇王福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我代奕譞……给皇太后告罪。” “你坐,”慈安抬起手,朝她虚虚的按了按,“这不关你的事儿——其实,奕譞那儿,也不能有什么事儿!都是一家子,至亲的骨肉,有什么话是不开的?嚷嚷几句,事儿也就过去了。” “是!”醇王福晋道,“母后皇太后大人大量,我代奕譞谢过了!” 福了一福,坐了下来,“唉,其实,我跟他,吵过好几次了!上一次,他‘闯殿’,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我就跟他吵过!” 慈安微笑道:“那一次的事儿,你们怎么都叫做什么‘闯殿’呢?七爷按规矩递牌子,我按规矩接见,我们叔嫂两个,话的声音,是稍稍大了些,可是,没有什么‘闯’的事儿呀!” “这是母后皇太后宽宏大量!” 醇王福晋欠了欠身,然后道:“可是,他是臣子,又是叔子,怎么能跟您那么话呢?太没有规矩了!” 慈安正想接口,醇王福晋又道:“还有那一次!就是,就是大行皇帝……呃,龙驭上宾的那一,他们在军机处会议,奕譞嚷嚷什么,什么……圣母皇太后要避嫌!” 慈安眼中,波光一闪。 “我对奕譞,”醇王福晋,“你就算不想着圣母皇太后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多少心,也该想着,她是你的嫂子,是你的大姨子,是我的嫡亲的姐姐!你,你——” 到这儿,泪盈于眶,又哽咽了:“我,你这么话,可还有良心吗?!” 慈安心头一震,脸色微微白。 醇王福晋的这句话,听在耳中,指责的对象,好像不仅仅是醇王,还有—— 醇王福晋并没有留意到慈安的神情的微妙变化,继续道:“他,他是……什么,哦,‘一秉至公’!我,你还不如自己‘大义灭亲’呢!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慈安默然不语。 醇王福晋讲的兴起,初初那种怯怯的模样已经不见了,也没怎么去留意慈安的反应,她拭了拭眼泪,继续道:“这一次‘王大臣会议’的事儿,我,你和逸轩两个,你们哥儿俩,处得一向很好啊,逸轩从来没有得罪过你,没过你一句坏话,你怎么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顿了一顿,“我,你这个人,怎么专门同自己人过不去呀?” 又顿一顿,“我,你这不是……失心疯了吗?”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一章 有我就有她! 至此,慈安已经可以确定,醇王福晋此行,并非出于醇王的指使,而是她自己个儿的主意。≯≯> 醇王福晋不算一个聪明的女人,然而,女人的直觉,却使她采取了一种非常聪明的方式,来为醇王向慈安求恕——不留余地的指责醇王。 您看,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 潜台词:您就别再生他的气了吧? 这种方式,本来是有效的,尤其是对于宽厚的慈安来,尤其有效。可是,此事之关键,不在醇王福晋的态度,而在醇王本人的态度。 此时此刻,醇王的态度,慈安看得见的,是在接旨之后,掀桌子、砸瓶子、摔罐子——无论如何,这不能算是“求恕”吧。 如前所述,醇王福晋此行,并非出自醇王的指使——如果醇王福晋是醇王派来的,那么,倒是可以认为,这是醇王一轮作之后,后悔认错、求恕于上的一个动作。 醇王的动作是——一大早,和一个亲信的师爷一起不知所踪。 不晓得为什么,这个动作,隐隐令人不安。 “‘失心疯’……”慈安苦笑了一下,“你这个话,重了,不好就七爷‘专门同自己人过不去’——” 顿了一顿,“其实,惟其如此,才明,七爷确实是没有自己的私心,确实是……呃,‘一秉至公’。” “惟其如此”一类文绉绉的话,甚少出于母后皇太后之口,醇王福晋听得略觉违和,但她赶紧抓住话头,道:“是,是!母后皇太后的是,奕譞确实没有自己的私心!” 微微一顿,“可是,可是,好心办坏了事儿,也是办坏了事儿!办坏了事儿,就算出于好心、公心,我看,这个‘一秉至公’,不管他怎么自吹自擂,也是当不起的!唉,奕譞这个人,糊里糊涂的,不晓得他什么好!” 醇王福晋强调的,是醇王没有自己的“私心”,是出于“好心”,然而,慈安话中的深意,她并没有真正听出来。 妯娌俩的对话中,“一秉至公”四字,出自醇王为自己的“圣母皇太后要避嫌”的言论的辩解,慈安肯定醇王“一秉至公”,其实等于间接肯定了他对慈禧的指责。 至于醇王的言论,是否与事实相符,是否真是“好心办坏了事儿”,慈安并未加以评价。 醇王福晋不晓得,在母后皇太后心目中,醇王的话,有的是“好心办坏了事儿”,有的,就不属于“好心办坏了事儿”。 譬如,要关卓凡这个“准皇夫”,仿宗入继大宗之嗣皇帝本生父之例,“退归藩邸”,是“好心办坏了事儿”;可是,“圣母皇太后要避嫌”,就不属于“好心办坏了事儿”。 不过,这个意思,以慈安的口才,没有法子向醇王福晋既委婉、又清楚的表达,妯娌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醇王福晋开口了。 “有个事儿,”她又恢复了那种怯怯的口气,“臣妾不晓得……呃,该不该问……” “你吧,”慈安道,“这儿没有别人,没什么该不该的。” “是,”醇王福晋觑着慈安的神色,,“臣妾想问的是,北京这边儿的事儿,呃,津那边儿……呃,臣妾是,这个,圣母皇太后晓得吗?” 慈安心中一跳。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出乎意外。 她叹了口气,道:“不晓得,连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都不晓得,之后的事儿,更加不必了。” “啊……” “还不敢跟她——”慈安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事儿,得面对面儿的跟她,不敢只用信件、电报,也不敢……派个不大相干的人去跟她,不然,既不清楚,也没法子安慰、譬解,那,那不急坏了她?” “呃……是……” “她现在,”慈安道,“正在为文宗皇帝静修祈福,大的一件功德,一个不心,就前功尽弃了!” “是……” “我想,”慈安道,“赶紧把手头上的事儿了了,然后,亲自到津去,亲自去跟她这些事儿。” 醇王福晋微微一震,眼睛里倏然放出光来,语气也变得十分热切:“请问太后,到时候,臣妾可不可以……跟了太后过去?” 慈安大大一怔。 这个要求,可是出乎意料了。 慈安想了一想,十分为难的道:“这个,恐怕……不行吧?朝廷的制度,好像没有郡王福晋出京的规矩……” 醇王福晋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依旧非常热切:“太后出巡,应该有命妇随侍吧?用这个名义,可不可以呢?” 慈安素乏应变之才,不由颇为窘,只好道:“这个,我得……呃,跟关卓凡商量一下。” “好,好……” 顿了一顿,醇王福晋换了一种犹疑的语气:“可是,逸轩现在……到底怎么样呢?” 慈安苦笑了一下,道:“你这个话,问到点子上了——眼下,关卓凡也正在闹别扭,能不能在这两回来——我是,回军机处——还不晓得,我‘商量’,可‘商量’的那个人在哪儿,还没数呢!” 醇王福晋黯然道:“都是奕譞不好。” “好了,这个话,不必再提了。” 沉默再一次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醇王福晋先开口,声音微微颤:“还有个事儿,臣妾就真不晓得……该不该问了。” 她的表情,犹如一只受惊的鹿,怔忪不定,似乎有点什么动静,就会跳了起来,远远逃开。 慈安不由诧异,温言道:“你。” 醇王福晋的样子,好像嘴里的话,是有重量似的,又过了片刻,才颤声道:“臣妾听到一个法,是……是,呃,圣母皇太后从津回来,就不能,不能……” 她咽了口唾沫,终于将下面的话了出来:“不能再做圣母皇太后了……” 慈安浑身一震,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听谁的?!” “这……” 这不必问。 “我不管这个话是谁给你听的——”慈安斩钉截铁的道,“反正,绝不会有这种事儿!” 顿了一顿,“不管嗣皇帝是哪个,也不管她做过什么……圣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叶赫那拉杏贞!” 又顿一顿,“有我就有她!你放心,她不做圣母皇太后了,我也就不做母后皇太后了!” 醇王福晋的感激,无以言表,她忍了又忍,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站起身来,走开一步,面对慈安,跪了下来。 “臣妾……替姐姐……谢过母后皇太后!”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母后皇太后对醇郡王福晋指誓日之时,四位军机大臣到了西山,寻到了戒台寺。 然而—— “回文中堂的话,”戒台寺的主持满脸堆笑,“王爷确实来过敝寺,不过,已经离开了。” 四位大军机一齐愕然。 “王爷在这儿呆了多久?”曹毓瑛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回曹大人的话,”主持道,“呆了个把时辰吧,大约是……呃,半个时辰前离开的。” “晓不晓得王爷又去了哪里?” “这个,王爷没有交代,僧……也不敢多嘴多舌。” 四位大军机都有手足无措之感——西山这么大,这下子,可去哪里找人啊? “王爷在贵寺,”郭嵩焘问道,“都做了些什么呢?” 主持踌躇了一下,道:“回郭大人,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就是喝了杯茶,用了点斋饭,然后,僧陪着,周围逛了一逛。” “王爷兴致如何?” “呃,僧以为……还是不错的。” “嗯……有礼佛吗?” 文、曹、许三位大军机,一起看向主持。 主持的脸上,微现尴尬之色,道:“呃,这个,自然也是有的……” 顿了一顿,“嘿嘿”一笑,“肃立、合掌、垂致意,然后,上了一柱香。” 四位大军机相互以目:还好。 许庚身道:“王爷做了功德吗?” “呃,回许大人,这个……做了。” “多少?” 主持愈尴尬了,心里想:我这可是把轩亲王的底儿都泄啦,佛祖保佑,可别出什么幺蛾子呀。 但其势不能不答:“呃,是……五百两。” 四位大军机再次相互以目:还好——不算少,可也不算太多。 审问完毕,主持赔笑道:“几位大人,远来辛苦,要不要在敝寺用一点斋饭……” “不必了,”文祥笑了一笑,“不过,既入善境,就要随缘,请功能簿吧!” 主持的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儿,颠颠的去了,过不多久,捧了一本厚厚的功德簿过来。 文、曹、许、郭,每个人签了二十两银子的功德。 二十两银子,对于国家枢臣、一品大员来,似乎略嫌少了一点,但是主持晓得,这四位,没有一个是贪官,也没有一个是正经信佛的,二十两银子,面子很不了,于是连口不绝的道谢。 四位大军机商量了一下,认为王爷既然已经离开了戒台寺,应该就不会在西山过夜了——总不成又去第二间佛寺“随缘”?不必、也不宜满西山没头苍蝇似的乱寻了,还是回城,到轩王府去守株待兔好些。 再,王爷已经回城了也不定。 回到内城,已是华灯初上了。 一进城,便直奔朝内北街,到了轩亲王府,有惊喜了—— “回各位大人,”轩王府的门上,“王爷半个时辰前就回府了。” 不过—— “不过,呃,王爷已经安置了……” 什么?这么早?这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藉口吧? 如是,这个藉口……也太烂了吧? “各位大人见谅,如果不是有旨意,也不是紧急军情,的……呃,是不敢去打搅的……” 四位大军机,颇为尴尬,西征行辕的檄文、给俄罗斯的照会,都算不得“紧急军情”;“旨意”呢?母后皇太后倒是过,“你们架也给我把他给架回来”——勉强可以算是“口谕”。可是,现在人家已经回来了,这道“口谕”,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正在无以为计,门上道:“这样吧,图军门还在府里,几位大人先请花厅奉茶,我去向图军门请示,该怎么办才好?” 图军门,就是图林,他已经加了提督衔,因此门上称他为“军门”。 也好。 刚刚在花厅坐定,便听到门外马刺铿锵,接着,一身戎装的图林,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四位大军机,都站了起来。 图林立定,抬手齐额,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我就不虚客套了,也不敢跟中堂和三位大人打诳语——王爷真的是已经安置了。如果事情不是太过紧急,几位大人有什么话,可以交代给我,明儿一早,我回给王爷听;或者,几位大人受累,明儿再往这儿跑一趟,我担保……明儿个王爷一定在府里候着。” 几位大军机,略略放下了心,文祥道:“今儿西山一行,王爷是不是累着了,身子不大爽利?” 图林微微摇头:“王爷久历戎马,今儿到西山,不过随便转了转,哪里就能累着了?不瞒中堂和三位大人,王爷实在是——” 微微一顿,“心累。” 文、曹、许、郭,都是一震。 “王爷,”图林道,“‘这么些年,我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今儿个,可是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顿了一顿,“唉,王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那种神情,恍恍惚惚的,自打我跟了王爷,我就没有见过!” 几位大军机略略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看情形,并不如何乐观。 最后,西征行辕的檄文、给俄罗斯的照会,都留了下来,图林答应,明儿王爷一睡醒,他便第一时间亲手转交;四位大军机则,下值之后,就来“请训”。 轩王府留四位大军机用晚膳,这一次,四位大军机婉言谢绝了,因为,虽然饥肠辘辘,但是他们得赶着回宫缴旨。 此时,宫门早已下钥,这个点儿,军机大臣进宫、递牌子,是极罕见的事情,传了出去,难免人心不安。可是,事已至此,拖得愈久,人心就愈不安,还是硬着头皮,早一日了,早一日好。 而且,如果不回宫缴旨,钟粹宫的那位,今儿晚上,就别想睡着觉了。 再者了,缴了旨,母后皇太后不定还会有所谕示。 事实证明,几位大军机的选择是对的。 母后皇太后是这样子谕示的: “不要再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了,你们几位,赶紧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去一趟朝内北街。关卓凡不是睡了吗?得,不打搅他,你们就跟那个图林,明儿军机‘叫起’之后,我会亲自过轩亲王府来,叫他们预备一下吧。” * (四千三百字大章奉上。另,向各位书友求票票一张,狮子顿叩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二章 坏人和好事 不晓得图林有没有去“打搅”轩亲王——想来,不“打搅”是不可能滴,轩亲王声称的“可是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九成九是付之流水了——总之,第二军机“叫起”的时候,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诸项事宜,全部安排妥当。≯> 网 此时,还没有收到新的地方督抚“为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万不可行仰祈睿鉴事”一类的折子——不晓得跟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有没有什么关系? 慈安和四位大军机不由都松了口气。今儿的军机“叫起”,几乎没有商量任何其他的政务,几位大军机便“跪安”了,是要给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留足时间,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政务,一般的事项,都不在当研议了。 实际上,君臣们都有这么一个心思:赶快逃!——弄不好,过一会儿,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之流“为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万不可行仰祈睿鉴事”的折子就到啦。 军机之后,自然也不安排其他的“起”。 母后皇太后回到钟粹宫,更衣补妆,起驾轩亲王府。 这是母后皇太后第一次临幸轩亲王府,仪注上面,几乎完全比照上一次临幸荣安公主府。 銮驾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出皇城东安门,丁字街左转北上,沿俗称“大街”的王府井大街北段,至马市路口,右折而东,一路直行,过东四牌楼,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左转,入朝内北街。 东华门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警跸。带队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同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公主府那一次一样,阿尔哈图亲自在东安门外站班。 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开始,整条朝内北街,警跸的差使,由步军统领衙门换成了轩军近卫团。 从体制上来,除步军统领衙门外,不能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北京内城,因此,轩军近卫团分成了两个部分,大部分驻扎在距内城三里左右的城东的三里屯;另有一营五百人,以轩亲王“亲兵队”的名义,驻扎内城。 这支“亲兵队”,又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百人驻扎在朝内北街,就近保护轩亲王府;另外四百人,驻扎在朝阳门内大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朝内北街名字虽然“”,但由头至尾,距离着实不短,五百人既要警跸整条朝内北街,又要警跸整座轩亲王府,“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也不能全空了,整个算下来,人手略嫌不足,于是,又从城外的三里屯驻地,调了两个连,深夜入城。 朝内北街固然出警入跸,不见一个闲杂人等,轩亲王府内,更加变成了一座兵营:从大门到垂花门,从银安殿到后花园,每一路口、每一门口,皆有轩军近卫团士兵把守。满府执事,都奉有严令:除事先指定的服侍贵客的侍女,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随意走动。 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同上一次临幸荣安公主府,仪注上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轩亲王自任“扈从大臣”,这一次可不行了——轩亲王如果担任“扈从大臣”,等于已经“销假入直”,那母后皇太后还跑过来做什么? 于是,伯王昨晚上床之前,接到通知,担任明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府的“扈从大臣”。伯王一头雾水,不过,传旨的孟敬忠,母后皇太后此行,一切事宜,都由图军门和阿总镇办理,王爷您什么都不必操心。 伯王点了点头:晓得了,我这趟差使,就当……点个卯好啦。 王爷……英明,嘿嘿。 母后皇太后銮驾抵达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大开中门,轩亲王在门外台阶下跪接。 报名之后,母后皇太后的大轿,并不停留,轩亲王起身,和科尔沁亲王一左一右,扶轿杠随侍,大门、二门的门槛上,都搭了木鞍桥,大轿一路抬了进去,直到二厅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慈安落轿,关卓凡上前,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 关卓凡随即微微垂,但是,就这一瞥之间,慈安已看见,眼前的男人目光灼灼,根本不是印象中“恍恍惚惚”的样子。 本来,对于关卓凡一而再、再而三,不肯奉诏“销假入直”,慈安的心里,也是堵了一口气的,原本想着,一见面,就要“狠狠瞪他一眼”,可是,一碰到关卓凡明亮火热的目光,没来由的,她心儿猛地一跳,脸儿微微一红,不由自主,就要避开他的目光,这一眼,实在算不上什么“瞪”了。 宝座就设在二厅,行礼如仪、颁旨赏锡这一套例牌的程序走过之后,孟敬忠拉长了公鸭嗓子,喊道:“奉懿旨,传轩亲王‘同坐轩’话!” “同坐轩”,和荣安公主府的“洗心斋”一样,同为关卓凡的书房,“同坐轩”也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于轩亲王府,亦仿佛“洗心斋”于荣安公主府,算是府内“最清静”的一处所在了。 母后皇太后起驾,这一次“扈从”的,关卓凡之外,只有喜儿和孟敬忠,正经的“扈从大臣”伯彦讷谟诂,“恭送”母后皇太后出了二厅,便止步了。 到了“同坐轩”,迎入东次间,轩亲王府的侍女奉上茶来,安顿妥当,然后,一众下人,包括孟敬忠、喜儿两个,通通退了出去——不但退出了“同坐轩”的正屋,更一直退出了院子,掩上了院门。 透过玻璃窗,眼见走在最后的喜儿的身影,转过了院子中央的假山,慈安转过身,努力扳起了一张俏脸。 “关卓凡,你是怎么一回……” “事儿”还没来得及出口,关卓凡已伸出手去,轻轻一带,慈安“啊”的一声,一个身子,便跌进了他的怀抱。 “回太后,”关卓凡轻声的笑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慈安整个人都软了,“你,你……” “臣不这么着,”关卓凡的目光,愈灼人,“太后怎么肯临幸臣家?不临幸臣家,臣如何能够……再沐太后的泽?” 慈安瘫软得更加厉害了,“你……你……” 喘了一大口气,“你不肯‘销假入直’,难道,难道,为的就是这个……” “不为了这个,还为了哪个?” “你也太……胡闹了,拿国家大事来……” “臣哪里是胡闹?于臣而言,底下哪里有比跟太后……呃,这个啥……更大的事情?” “你!——” 慈安的脑海中,隐约飘着一个念头:上一次,养心殿,你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要了我……那里,可也不是你家呀…… 这个话,自然是无论如何不出口的。 正在神魂颠倒,关卓凡已经压了下来,“我什么呀?”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裹住了慈安,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你……你太坏了……” 顿了顿,呻吟着道,“我……我也变坏了……” “坏什么坏?太后,这是底下最好最好的事儿……” …… “同坐轩”内,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过,母后皇太后离开轩亲王府的时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同时,消息传了出去:轩亲王第二一早,“销假入直”。 * * 轩亲王“销假入直”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朝野上下,都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事情没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时,人们也都明白,至此,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已成定局,不可逆转。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的折子,叫人们看清楚了,支持轩亲王的力量,是何其强大——李少荃、瑞澄泉、刘子默、丁稚璜,其实不过是这股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因为母后皇太后当机立断,临幸轩亲王府,这次大政潮之中,这股庞大的力量,大部分并未浮出水面。 支持轩亲王的人士中,并不见得个个都赞同荣安公主以帝女继统、承嗣,但是,相比女子继统、承嗣,这些人更加无法接受轩亲王去位,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宁肯接受帝女继统、承嗣,也要保证轩亲王继续执掌中枢。 不少原先观望风色的人,都开始改变态度,打起了攀龙附凤的盘算。 依旧不以为然的,也打消了“力持正论”、“仗马一鸣”的念头。 另外,大伙儿都十分好奇,有一个人,不晓得会不会也默尔以息呢?听他接旨之后,回到书房,掀了桌子呢! 醇王前接旨之后,就告了病假,昨和今,都没有入直。 据,也不在府里。 有人,醇郡王躲进了海淀的别墅喝闷酒,也有人,不对,醇郡王是去了西山,“寄情山水”去了。 嘿嘿,听,轩亲王昨儿个也去了西山,你,这两位,会不会撞上啊? 怎么会?西山那么大……不过,嘿嘿,如果真的撞上了,可就好玩儿喽! 所有人都盯着朝内北街,看一看,第二,轩亲王是否果然“销假入直”? 消息是确实的,第二一早,轩亲王的仪从,出现在东华门前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三章 寒光! 从东华门到军机处,是相当长的一段路,关卓凡有充分的时间,感受这样一个事实:他的身份没有任何改变,待人接物,依旧雍容揖让——哪怕对于一个苏拉,也是客气的。≯ > 但是,紫禁城的人,对他的态度,生了微妙而显著的改变——堆积在眼角的笑纹,愈加的密集;言语、神情之中,赔出了更多的心。 在某些人的眼神中,关卓凡还看见了一种隐隐约约的、难以自抑的恐惧。 这种微妙的变化,不仅仅出现在低级佐吏身上,也出现在高级官员身上,包括他最亲信、最心腹的几位,区别不过在于程度的差异。 还有,有的人掩饰的比较好,表面上淡定从容,一如既往;有的人掩饰的没那么好,面对关卓凡,不由自主,腰就弯得比以往更低些;有的人,根本就不加掩饰——一见关卓凡,就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儿,打千行礼的模样,就好像膝盖已经粘到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似的。 军机“叫起”。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虽然跪在地上,按规矩不能随便抬头仰视,但都能明显感觉到,黄幔之后的母后皇太后,精神奕奕,光采焕,几乎就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这个情形,许久不见了。 自大行皇帝“花之喜”,母后皇太后****担惊,夜夜受怕,心力交瘁,笑容,哪怕是强扮出来的笑容,都少现于慈颜,何曾有过如斯欢容?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之后,就更加不必了。 有人在心里感慨:看来,有的人,真就是仙丹妙药啊。 第一件要议的,还是新疆的局势。 “启禀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臣已经给英国公使阿礼国打了招呼,阿礼国,英国政府上下,咸以为,新疆事务,纯属中国内政,任何国家,未得中国中央政府允准,都不得干涉,若有外**队进入新疆的事情,依万国公法,必被视为对中国主权的严重侵害。” 微微一顿,“他,英国政府非常乐意表声明,详细阐述这个观点。” “好啊!” 母后皇太后欣然色喜,眼波流转,心里:这个事儿,你昨儿可没有跟我啊! 也许是我回宫之后的事儿? 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关卓凡,你‘退归藩邸’这两,倒是没有怎么闲着啊?” “臣……羞惭无地!” “好啦,好啦,”慈安笑道,“不揶揄你了!嗯,其实也不是什么揶揄,你自己个儿遇上了事儿,心里面儿不大痛快,可是,并没有因此就把国家大事放在一边儿,这……该得表扬的!” “臣惶恐!” 顿了一顿,关卓凡把话头转了回来,“阿礼国,别的国家,譬如美利坚、普鲁士、奥地利,同俄罗斯并无什么大的过节,如果拉上这几家,这个‘联合声明’,措辞上面,就不能不委婉许多,那样一来,表声明的国家虽然多了,但力量反倒不够了,因此,他以为,这个事儿,由英国一家出面就好了。” “好啊,”慈安道,“你们不是罗刹人一向‘欺软怕硬’么?是要几句狠话给罗刹人听听!” 关卓凡心想,我只过俄罗斯“欺软”,没过他“怕硬”。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不过,阿礼国——英吉利此议,是打了自己的算盘的,这一层,臣不敢壅于上闻。” “哦,怎么呢?”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英吉利一向视中亚为自己的禁脔,美利坚、普鲁士、奥地利的势力,都不达中亚,英吉利在中亚唯一的对手,就是俄罗斯,所以,英吉利担心,若就中亚事务,连同其他国家,表‘联合声明’,不啻主动将俄人之外的力量引入中亚,为自己增加竞争对手,殊为不智。” “啊,我明白了,”慈安道,“那么……你以为如何呢?” “臣以为,”关卓凡道,“阿礼国此议,于彼有益,于我无损;再者了,总是咱们求人帮忙——尽管照他的意思办好了。” 顿了一顿,“究其竟,新疆、中亚一带,真正有力量牵制俄罗斯的,也只有一个英吉利。” “好,那就这么办吧!” “是,臣等谨遵懿旨!“ “我想起个事儿,”慈安道,“那个……嗯,塔兰齐,会不会,既打不过,又不投降,逃到了俄罗斯,嗯,我是,俄罗斯会不会……把他窝藏了起来,这个,成为咱们的……后患呢?” 几位大军机,包括关卓凡,都心中暗赞:能想到这一层,母后皇太后果然是“进益”了! “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关卓凡道,“臣以为,俄罗斯不会窝藏塔逆的。” “哦?” “臣不是俄罗斯一定不会窝藏咱们的叛逆,”关卓凡道,“但是,俄罗斯是底下第一个‘无利不早起’的国家——真正有好处的事儿,他才肯干。” 顿了一顿,“他收留咱们的叛逆,前提是这个叛逆必得对他有用。如果塔兰齐是什么‘圣裔’,可以拿来迷惑人心——譬如阿古柏之前立的那个傀儡布素鲁克;又或者如白彦虎这种真正能打仗的、有自己的死忠的,俄罗斯是有可能加以庇护的——即便得罪了咱们,也在所不惜。” 又顿一顿,“可是,塔兰齐既不是‘圣裔’,也没有什么正经本事,不过乘乱而起,沐猴而冠,僭居伊犁,一旦溃败,立即树倒猢狲散,既无人追随,更不可能东山再起,俄罗斯养他这个废物做什么?——纯粹是在做亏本生意嘛!” “好,好!”慈安满面笑容,“伊犁的事情,我算彻底放下心来了!” 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不大放心的,是……七爷。”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震。 有的人心里嘀咕:什么意思?该不会—— “启禀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关于醇郡王,臣有话。” “你。” 几位大军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醇郡王为宣宗成皇帝亲子,”关卓凡道,“辛酉政变,手擒巨憝,功在宗社;多年来,维护宫禁,管理弘德殿,勤劳夙著;神机营各项事务,亦办理得宜,实为公忠体国之贤王!醇郡王已加亲王衔,臣以为,醇郡王当进亲王。” 这可太出乎意料了! 有的大军机,譬如文祥,不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连嘴巴也微微的张开了。 母后皇太后却不像多么意外的样子,只是有点儿犹豫,沉吟了一下,道:“七爷年纪还不大,现在就进亲王,会不会……早了一点儿?以后,可就没有多少进身的余地了!” 关卓凡道:“臣只是建议,陟黜大权,操之于上,臣不敢多加妄议。” 慈安看向其他几位大军机,道:“你们几位呢?” 郡王进亲王,这真的是“操之于上”的事情,就是军机大臣,也没有置喙的地方,母后皇太后如此问询,叫人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五位大军机的排名,文祥居次,“你们几位”,该他第一个回答,但是,仓促之间,文祥既囿于君臣分际,又搞不清楚,关卓凡如此大方,是真的不计前嫌,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嗫嚅了两下,没有出什么来。 见文祥不话,曹毓瑛乃越次奏道:“轩亲王的不错,陟黜大权,操之于上,此事只有请母后皇太后宸衷独断!” 微微一顿,“另外,目下,大行皇帝的庙、谥,尚未明告下,臣以为,还是等到新君践祚,再行加恩醇郡王,比较妥当些。” “对,对!”慈安道,“曹毓瑛的对!现在进七爷亲王,那不变成了……他这个亲王,是我们姐俩儿封的,不是皇帝封的了?这个,似乎……不大妥当吧?” 顿了顿,“关卓凡,你呢?” 关卓凡从容道:“是,曹毓瑛之议,老成万全,臣附议。” 确实“老成万全”,文祥和许庚身、郭嵩焘,都不由佩服:如此,醇王的亲王爵,不但更加名正言顺,“含金量”更高,而且,醇王也会感激新君,他和新君的矛盾,也可以因之而得到缓解。 “好,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了出去——这篇诰敕怎么写,你们好好儿斟酌吧!” 母后皇太后指示“好好儿斟酌”某篇诰敕,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几位大军机都听得明白:这篇诰敕,绝不仅仅是布大行皇帝的庙、谥号,还要对新君的人选,做隐晦的暗示,真的是要“好好儿斟酌”啊。 “是!” 关卓凡先答应了一声,然后道:“回母后皇太后,撰拟大行皇帝的庙、谥,是内阁的事情;撰拟相关的诰敕,则是礼部的事情,臣请旨,军机处会同在京内阁大学士和礼部堂官,一同研议此事。” “好,就这么办吧。” “臣等谨遵慈谕!” 回到军机处,文祥问道:“王爷,是不是这就派人去请朱建霞、瑞芝生、万藕舲三位过军机处会议?” 朱建霞,朱凤标,武英殿大学士;瑞芝生,瑞常,文渊阁大学士,加上文祥这个协办大学士,“在京内阁大学士”就齐了;万藕舲,万青藜,礼部尚书。 “再加上子颖吧,”关卓凡道,“他是礼部副堂,也该与会的。” 文祥微微一怔,“子颖”就是方鼎锐,现官居礼部侍郎,照理来,侍郎未必有参与这种会议的资格,不过,转念一想,明白了:方鼎锐是“恭系”硕果仅存的大员,关卓凡此议,是对恭王示好。 于是欣然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不过,”关卓凡笑了一笑,“这个会,就不在军机处开了——放在内阁开吧!霞翁齿德俱尊,咱们几个,年纪都轻,腿脚强健,走几步路,也是应该的。” 关卓凡此议,又颇出乎文祥意料,不过,略一深思,也就明白了:尊重朱凤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笼络内阁和礼部。 因为,不仅大行皇帝庙、谥的布,需要内阁和礼部的配合,接下来的新君登基,文诰、礼仪,更加需要内阁和礼部出力——帝女继统、承嗣,二十四事史不载,一切文诰仪注,皆无前例可循,内阁、礼部是否尽心尽力,干系颇大。 “王爷,”曹毓瑛道,“今儿的会议,恐怕不能在内阁大堂开——今儿内阁大堂的汉本库‘晒书’。” “啊,对,”文祥也想起来了,“这两大晴的儿,又是北风,难得的好气,汉本库‘晒书’,整座内阁大堂都封了起来,这个会,在内阁大堂开,不大方便。” “晒书”不是形容词,汉本库在内阁大堂东南端,存储着一大批重要的档案文献,这些档案文献,年深月久,容易受潮霉,需要不定期的晒晒太阳。“晒书”期间,内阁大堂内外封禁,以免重要的档案文献不慎遗失,这个时候,闯了进去,确实不便。 关卓凡沉吟一下,道:“那就在内阁公署吧?反正,也算是内阁的地头。” 内阁公署在太和门广场东庑,旁边就是协和门。内阁公署和内阁大堂不在一起,不过,相距不远——东出协和门,右手边便是内阁大堂了。 几位大军机皆无异议。 离开军机处的时候,刚刚好撞到伯王从军机处侍卫直房出来——伯王是领侍卫内大臣,过来查岗的。 伯王问了大军机们的去向,道:“巧了,我正好要到太和门东庑的侍卫值宿处去查岗,咱们一块儿走吧。” 罢,对关卓凡使了个眼色。 关卓凡晓得伯王有话要,微笑道:“博川、琢如、星叔、筠仙,你们几位,请先行一步,我和伯王,这个……殿后。” 文、曹、许、郭,都微微一笑,向伯王拱了拱手,开步而去。 关卓凡、伯王,并肩而行。 伯王见文祥等人,已走出了几十步,周围也没有别的人,乃压低了声音,道:“今儿老七还是告病——这是第三了!我觉得,情形有些……不大对。” “哦?” “老七这个人——”伯王闷闷的道,“其实是挺忠厚的一个人,可是,有的时候,钻进了牛角尖儿就出不来,逸轩,你还是得多个心眼儿!” “好,”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伯彦,你有心!” 顿了一顿,“也许,再过一两,朴庵缓过这个劲儿来,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太和门东庑的侍卫值宿处,就在内阁公署旁边——协和门在内阁公署之南,侍卫值宿处在内阁公署之北。 朱凤标、瑞常、万青藜、方鼎锐,都已到了,同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一起,在内阁公署檐下等着关卓凡。 在侍卫值宿处前,关卓凡和伯王拱手致意作别。 就在此时,侍卫值宿处内,闪出一名侍卫,抢了上来,向伯王打千行礼:“给王爷请安!” 伯王看他的服色,只是一名蓝翎侍卫,虽然略觉面善,却想不起他是谁,微微皱了皱眉:“你是……” 那人一笑,道:“我是这个!”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腾身而起,手中一柄寒光闪烁的匕,破风刺出。 不过,他刺的不是伯王,而是关卓凡。 彼时,关卓凡已经转过身去,正准备和站在内阁公署檐下的众人打招呼,猛听得背后伯王一声怒吼:“逸轩心!” 同时,眼见面前众人,脸上都倏然生出惊恐的神色,晓得不妙,微微侧,眼角余光之中,寒光已经近身。 他向右急闪,还是慢了半步,寒光掠过左臂,鲜血飞溅。 * (四千六百字大章奉上,这个……求票票,求票票!)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四章 生死只在呼吸间 身前、身后,哗然惊呼。> ≧≯ 关卓凡闪得太急,一个趔趄,险些跌到高台之下——三大殿的殿阁,包括东西两庑,都筑在高台之上;那个侍卫身手极其敏捷,一击未中要害,不待关卓凡企稳,立即变招,利刃夹风,当胸刺来。 眼见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关卓凡的半只脚已经踩空了,生死关头,他身上的弓马底子,以及在刀枪血火的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本能反应,生作用——关卓凡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孝帽,迎面砸了过去。 那个侍卫身子一侧,孝帽便砸空了,但他刺出的这一刀,也不能不半途而止,就这么滞得一滞,关卓凡已拔足疾奔,口中喝道:“让开!” 这声“让开”,自然不是对刺客而,而是对内阁公署檐下的一众重臣喊的,其中万青藜反应稍慢,被关卓凡肩膀一带,踉踉跄跄,又撞到了身边的朱凤标,朱凤标站立不稳,向后跌去,幸好后面是一根廊柱,“齿德俱尊”的霞翁,才没有摔个四仰八叉。 一片混乱之中,关卓凡已经冲了过去。 刺客紧追在后,文祥、曹毓瑛,最先反应过来,双手箕张,舍生忘死的扑了上去。 那刺客的脚底好像抹了油,一滑一绕,曹毓瑛便扑了个空,收足不及,和紧跟着冲上来的许庚身撞了个满怀;文祥的手已经碰到了刺客的胳膊,但被他翻腕一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转瞬之间,刺客也冲了过去。 一个物件从横七竖八的重臣中飞了出来,从背后砸向刺客,不过,仓促之间,准头欠奉,物件越过刺客的头顶,砸在廊柱之上,断为两节——郭嵩焘的旱烟袋。 第三个冲过去的是伯王,他怒吼连连:“截住他!截住他!” 伯王是冲着协和门的侍卫喊的,话中的“他”,自然是指刺客,问题是事仓促,协和门的侍卫,根本不晓得出了什么状况,只见一大堆人,争先恐后,狂奔而来,目下正值“国丧”,每一个人,都是孝袍、孝帽,仓促之间,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看清楚了,跑在最前面的,是轩亲王—— 难道叫我们“截住”轩亲王?这,这,怎么敢啊? 正在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轩亲王已经冲过了协和门的门道,急趋而下。 看到这里,大约会有人吐槽关卓凡这个“急趋而下”的动作——生死只在呼吸间,还特么好整以暇的? 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协和门前,既非台阶,也非普通的坡道,而是一种叫做“礓蹉”的慢道——将普通坡道抹成若干高不过半寸、宽可二、三寸的“台阶”,看上去,就跟搓衣板差不多,好处是坡度平缓,不打滑,既可以走人,也可以走车。 只是行在“礓蹉”之上,车子不去它,人犹如拾阶,必定是走不快的。 还有,孝袍和朝服,只是布料、颜色不同,款式基本是一样的,这种服装,只适合踱四方步和所谓“急趋”——即步快走,“拔足疾奔”,已经是很为难轩亲王了,要他玩儿什么大幅度的跳跃动作,几乎不可能了。 另外,轩亲王脚上的鞋子——厚底朝靴,也是不适合奔跑和跳跃的。 不过,刺客就不一样了——侍卫的制服,较之朝服,更加紧身、下摆更短,更适合做大幅度的动作,脚上的鞋子——薄底快靴,也更加适合奔跑和跳跃。 刺客追到协和门门道,眼见关卓凡已经快下到了“礓蹉”慢道的尽头,他闷喝一声,急冲数步,一跃而起,犹如一只大鹏,凌空扑了下去。 待关卓凡警觉,风声劲急,已经到了头顶,他情急之下,向前猛扑,从“礓蹉”慢道上滚了下去。 刺客的雷霆一击落了空,他下扑之势极猛,容易收不住,一落地,便顺势打了一个滚儿。 这个滚儿,刚刚好滚到了关卓凡的身边,刺客反应奇快,未等完全站起,便一刀扎下。 关卓凡还在地上,这一刀,无论如何躲不过,他心念电转,不理下落的利刃,猛地一扑,抱住刺客的双腿,出力一扳,刺客站立不住,摔了下来,两个人就此纠缠在一起,在地上滚做一团。 滚了两滚,不知怎的,刺客已翻到了关卓凡的身上,左臂压住了关卓凡的喉咙,关卓凡以左手努力拒持他握刀的右手,但呼吸不畅,力气不足,那柄雪亮的匕,一寸寸的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伯王一声怒吼,铁箍般的胳膊,勒住了刺客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了刺客的右臂,两下猛力一扳,将刺客从关卓凡身上扯了下来,再一用力,将刺客整个抛了起来,摔在一旁,刺客手中的匕,拿捏不住,也远远的摔了出去。 关卓凡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爬起身来,踉跄数步,然后,向着不远处的东华门,撞撞跌跌的奔了过去。 两名协和门侍卫,抽出腰刀,一左一右,围住了刺客。 文祥大喊:“别用刀——不可伤他性命!” 伯王也反应过来了:“对!要留活口!” 那两名侍卫一愣,有些不晓得怎么办好了,就这么顿了一顿,刺客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冲向落在地上的那柄匕。 伯王斜刺里扑上,刺客的手指,刚刚碰到匕,还没捏住,就被伯王拦腰抱住,再次摔倒在地,他就地一滚,脱离了伯王的控制,两名协和门侍卫,丢下腰刀,扑了上去,文祥也跟着冲上,几个人再次将刺客扑倒在地。 可是,这个刺客的身手着实了得,四人合力,其中的伯王,还是摔角的高手,兀自不能将他牢牢摁住。 这时,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方鼎锐,以及更多的侍卫赶到了,又上去了三、四个侍卫,这才算将这个刺客牢牢的控制住了。 惊魂甫定的文祥,抬起头来,见关卓凡已经到了东华门门道了,他扯开嗓子,高声喊道:“王爷,刺客已经拿下了!刺客已经拿下了!” 关卓凡充耳不闻,眼见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有轩亲王的仪从和车子。 文祥的心,直直的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升了起来。 一场开国以来未之有的大风暴,来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五章 刺客 地面上,从协和门到东华门,一路殷红点点,那是轩亲王洒下的血迹。≧网 文祥一阵昏眩,整个人晃了一晃,有些站立不住了。 他不由微微合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刚刚赶到的侍卫惊呼一声:“许保田,是你!” 文祥一震,睁开眼睛。 “怎么……他真的是……侍卫?” “回文中堂的话,”那个侍卫叫德桂,是个侍卫领班,满脸惊慌,“是的……” 文祥已经下沉的心,又狠狠的往下一坠,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破灭了。 本来,他还抱着万一的侥幸——希望这个刺客是从宫外边儿混进来的。 这确实是“万一的侥幸”——刺客穿着侍卫的服饰,又是从侍卫值宿处出来的,不是侍卫的可能性很。 宫禁疏漏,相关人等固然也要负很大的责任,可是,性质毕竟不同——现在,老,刺客居然就是负责保卫宫禁的大内侍卫!这一来,先不相关人等要负多大的责任,最关键的是——整个紫禁城的侍卫,通通靠不住了! “他是你手下的?”问话的是伯王。 “不是,不是!”德桂惊慌更甚,连连摇手,声音都颤了,“回王爷,许某一向是在神武门那边儿当差的,卑职是太和门这边儿的,不相干,不相干!” 顿了顿,“他今儿不当直,过来找我们聊闲儿,没想到,没想到……” 了两个“没想到”,嘴唇打着哆嗦,手也抖了起来,不下去了。 曹毓瑛凑近了,低声道:“王爷、博公,不能再问了——我是,不能在这个地方问话。” 文祥、伯王都反应过来了:“对,对!” 曹毓瑛走开两步,向德桂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德桂赶紧过来,哈腰道:“曹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寻一个口塞,”曹毓瑛低声道,“给这姓许的嘴睹上——要快!” 德桂一愣,随即道:“是!” 转过身来,一路跑的去了。 伯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文祥已经明白了曹毓瑛的用意:既防着刺客胡八道,更防着他咬舌自尽。 许庚身、郭嵩焘也凑了过来,其余人等,包括方鼎锐在内,都自觉的和他们五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咱们拿这个刺客怎么办?”许庚身道,“我看——咱们自个儿不好问的!” 伯、文、曹、郭,都是微微一震。 “不错!”曹毓瑛道,“星叔到点子上了!这个刺客,得交给轩邸,由轩邸亲自审问!” “是!”郭嵩焘重重点头,“别人来问,不论哪个来问,不论问出了什么,都不能百分百免于嫌疑,百分百取信于轩邸!” “百分百”的法,略觉违和,不过,此时此刻,没人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曹毓瑛问道:“王爷、博公,你们怎么?” “我没有异议,”伯王道,“理应如此!” 如此——文祥想,就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可言? 他苦涩的道:“是,我亦以星叔之为然。” 顿了顿,“人,是现在就送过去呢?还是……” 现在就送过去——往哪里送呢?朝内北街,还是—— 几个人面面相觑。 轩亲王府,未必是适合审问犯人的地方,另外,伯王和四位大军机,都知道,在北京城里,轩军其实另有专门审问犯人的地方——那个什么“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大约就是这样的一处所在。 再者了,也不晓得,轩亲王目下在哪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现在还不晓得往哪里送?”曹毓瑛道,“只好……咱们自个儿先看守一段时间,待请过轩邸的示了,再送过去。” 只能如此了。 “不过,”曹毓瑛微微苦笑,“这段时间,可千万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转念之间,伯、文、许、郭四人,就明白了曹毓瑛的“幺蛾子”是什么了:一,犯人自尽;二,被人灭口。 如是—— 略一深思,几个人都不由悚然而惊。 “王爷,”曹毓瑛对伯王道,“句得罪的话,目下,宫里的侍卫,是信不过的了,这个‘看守’,得另外想法子。” 伯王微微摇头:“没什么‘得罪’的,我是领侍卫内大臣,宫里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我难辞其咎——不过,眼下不是议论责任的时候,琢如,该怎么办,你就直吧!” “好!” 顿了顿,曹毓瑛道:“人,得关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军机处吧!” 军机处?伯、文、许、郭,一齐愕然。 “我没明白,”曹毓瑛歉然道,“军机直庐国家中枢,无论如何,不能拿来关押犯人,咱们在军机章京直庐那边儿,寻一间屋子,关这个姓许的。” 这还行。 伯、文、许、郭,一齐点头。 “既然侍卫信不过了,”许庚身道,“那么,谁来看着刺客?呃……咱们几个轮班?” 亲王和大军机做狱卒,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放在平时,给人听,大约要笑掉听者的大牙的,可是,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咱们自己一定得盯着,”郭嵩焘道,“这不消,可是,单靠咱们几个……人手不大够吧?咱们还得去请轩邸的示,还得——” 苦笑了一下,“这个事儿,钟粹宫那边,马上就会晓得了……” 郭嵩焘的话,没有完,不过,其余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晓得了,必定魂飞魄散,不晓得要花多大的力气安抚、譬解?反正,到时候,必定折腾的人仰马翻! 这么多的事儿,这么几个人,可是照应不过来! 一个疏忽,不定就出了曹毓瑛的“幺蛾子”了!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曹毓瑛向着伯王道,“王爷,叫您的护卫进来帮忙……” 几个人皆是眼睛一亮,文祥连连点头:“琢如这个主意好!”罢,转向伯王:“王爷,就这么办吧?” 伯王欣然道:“好,就这么办!” 他对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去,把我的人都叫进来——赶紧的!” 用伯王府的护卫,既是无奈之举,也是对伯王充分信任的表示,伯王心中,不由大为安慰。 对于几位大军机而言,伯王自然是信得过的——这个刺客,就是以伯王为主拿下来的。 很快,伯王的护卫就聚齐了,一水儿精壮的蒙古汉子。 伯王府护卫,自大内侍卫手中,接过了刺客,伯王吩咐:着实看好了!不许打骂!不许问话! 就算“问话”,也回答不了:这个叫做许保田的刺客,已经上了口塞,他微微的闭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四位大军机和伯王议定:郭嵩焘去朝内北街,向轩亲王请示——即刻动身,不回军机处了;其余四人,回到军机处,安置好刺客之后,文祥、曹毓瑛和伯王,递牌子请见,许庚身“留守”——看着刺客。 郭嵩焘刚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快看一看,凶器之上,有没有毒?” 伯、文、曹、许,都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德桂赶紧将那柄匕倒持着递了过来,伯王接过,凑近鼻端,嗅了一嗅,道:“应该是没有毒的。” “不会……弄错吧?” 伯王又仔细的嗅了一嗅:“应该不会。” 一旁的德桂,赶紧和另一个侍卫嘀咕了两句,转过身来,赔笑道:“各位大人放心,王爷的不错,这把刀子,弟兄们已经检视过了,确实没有毒——这种事儿,我们无论如何不会……呃,不敢弄错的。” 几位大军机这才放下心来,郭嵩焘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六章 谋弑?! 这个时候,文祥突然想到:刺客姓许——是汉军吗?哪个旗的? 这可得弄明白,不然,觐见之时,母后皇太后问起刺客的身份,怎么回答? 不论这个许保田份属哪一旗,这一回,他那一旗,都要受他连累了,特别是他所在的那个牛录,怕是要倒大霉了——唉! “你晓不晓得,”文祥问的是德桂,“许某是哪个旗下的?” 德桂一愣,随即明白文祥误会了,赶忙道:“回中堂的话,许保田不是汉军,他是汉人。 ” 啊? 文祥固然大大一怔,伯、曹、许三人,也都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伯王微微皱眉:“你没弄错吧?” “不会弄错,不会弄错!”德桂连忙道,“这个许保田,我们素来相熟的……啊,不,不,不熟,不熟!呃,卑职是,呃,卑职晓得,他是……壬戌科的三甲——许某是武进士出身!” 国初之时,大内侍卫完全由满蒙八旗子弟充任,一个汉人也没有,连汉军旗的也极少。不过,到了后来,这个规矩,慢慢儿的放松了,不仅有了汉军旗的,甚至还出现了汉人,只是人数有限,且明确规定,汉人侍卫,都在武进士出身中选拔。 德桂抹了把冷汗,道:“王爷和各位大人明鉴,整个紫禁城,汉侍卫加起来也没有几个,不会弄错的。” “好,”文祥点了点头,“我们晓得了。” 德桂十分见机,见再没有问自己的话了,连忙退了开去。 “汉人?”伯王嘟囔道,“这可有点儿古怪啊。” “如果是汉军旗,”曹毓瑛慢吞吞的道,“不论出自哪一旗,上头都是有主子的;如果是自个儿的这一旗的,那么——” 曹毓瑛的话没有完,但他的意思,伯王和文祥、许庚身都听明白了:刺客若不是出自本旗,“上头都是有主子的”,这种近乎造反大逆的行径,十成十指使不动;刺客若出自本旗——那岂非自己把自己的幌子挂了出来? 所以,要找汉人来做这个刺客。 还有,曹毓瑛如是,等于预设了一个前提:行刺轩亲王的幕后主使,一定是某个旗下亲贵。 这个预设,伯、文、许三人,也都是赞同的,于是,大伙儿心中对某人的怀疑,愈加的重了。 “壬戌科……”许庚身沉吟了一下,“那是同治元年,距今已经五年了,许某还是一个蓝翎侍卫,混的可不怎么样啊。” 侍卫的级别,分为四等: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蓝翎侍卫。武进士出身做侍卫的,一甲一名,即“武状元”,授一等侍卫;二名、三名,即“武榜眼”、“武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三等侍卫;三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蓝翎侍卫。 许保田三甲出身,入宫的时候,自然是最末等的蓝翎侍卫,五年过去了,还是个蓝翎侍卫,确实是“混的可不怎么样” “惟其如此,”曹毓瑛轻轻的冷笑了一声,“才更肯为人卖命啊。” 这个法,伯、文、许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很难想象,一个头等侍卫,会做这种不论成功与否、都必定要赔上自己性命、连累全家甚至全族的事情。 默然片刻,伯王艰涩的道:“对了,还有一个事儿——领侍卫内大臣,这个,呃,醇郡王的排名,在我之前……我是,呃,宫里边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呃,通知他一声呢?” 文、曹、许三人,脸色都变的有些古怪了。 “目下,”许庚身嘀咕着道,“醇郡王是不是在太平湖,还不好呢。”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倒不必去管他——” 微微一顿,看着伯王道,“王爷所持,乃是正论,宫闱生变,自然应该通报领侍卫内大臣的——如果醇邸不在府里,把话留给门上就是了。” 伯、文、许嘴上皆无异议,心里面的感觉,却更加怪异了。 “好了,”文祥道,“钟粹宫那儿,估计差不多得到消息了,咱们赶紧回军机处吧。” 很快,整个紫禁城都轰动起来了,听到消息的,个个瞠目结舌,季夏孟秋的气,不少人却冷汗淋漓,明明晴空万里的气,却大有黑云摧城之感,每一个人的心,都紧紧的攥了起来。 过来内阁公署会议的时候,大军机们和伯王,是沿着三大殿东庑廊下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手上押着刺客,不想招惹更多的目光,就不穿三大殿了,而是贴着三大殿的东城墙根儿走。 从景运门入街,走到乾清门前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一路跑,紧赶慢赶的迎了上来。 孟敬忠气喘吁吁的,“王爷、文中堂、曹大人、许大人,母后皇太后已经……已经到了养心殿了!” 顿了一顿,透了口气,补充道:“呃,就在……就在东暖阁候着!”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按照仪制,只有臣下“候”君上,绝没有君上“候”臣下的,往常,就算两宫皇太后先到养心殿,也是先在西暖阁休息,待臣子们在东暖阁站好位了,两宫皇太后才会起身,穿过明殿,进入东暖阁。 然后,两宫皇太后登上宝座,臣子们在下面行礼如仪。 今儿,可是倒转了过来了! 由此可知,母后皇太后惶急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刺客还没有安置好,不能就这么过养心殿。 文祥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去,跟母后皇太后回……嗯,就是……轩亲王只是受了轻伤——皮肉伤,不碍事!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且抒厪虑!我们一将刺客安置好了,就过养心殿来!” “好,好!”孟敬忠自个儿,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主子口谕,呃,‘叫他们几个,别啰啰嗦嗦的递牌子了,直接过来——赶紧的!’” “递牌子”的程序也免了。 “呃,是,臣等谨遵慈谕!” 不入军机直庐,先入军机章京直庐,将最里头一间供军机章京歇息的屋子腾了出来,屋里、屋外,都放了伯王府的护卫,伯王严令:除了几位大军机和他本人,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屋子;不经军机大臣同意,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得问讯、提审犯人。 一切安置好了,许庚身留军机处“坐镇”,文祥、曹毓瑛和伯王,匆匆赶往养心殿。 一进东暖阁,正在宝座前来回徘徊的慈安,倏然转过身来,一叠声的问道:“他真的不要紧吗?他真的不要紧吗?” 母后皇太后脸上,泪痕宛然,声音中隐约带着哭腔。 伯、文、曹三人,立即跪了下来。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轩亲王只是左臂受了刀伤,且行动自如,必是只伤及皮肉,未及筋骨,绝无大碍,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 这个话的时候,文祥的底气其实并不是很足,侍卫值宿处前,关卓凡受的伤,看得清楚,应该确实只是左臂的皮肉伤,可是,后来在协和门“礓蹉”慢道之下,和刺客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另受什么伤,不能百分百确定,可是,现在为安母后皇太后之心,也只好暂且这么了。 “他,他走去了哪里?”慈安顿足道,“唉,也不晓得,到底……怎么样啊?” “郭嵩焘已经追了去了,”文祥道,“很快就会回报,请母后皇太后……” “你别再什么‘且抒厪虑’了!”慈安打断了文祥的话,“我‘抒’得了嘛!” 文祥的上身,往下伏了一伏,低低的应了声“是”。 这时,曹毓瑛道:“请母后皇太后升座,臣等……” “唉!升什么座?”慈安又打断了曹毓瑛的话,“我眼下……坐的住吗?” 两个军机大臣,先后碰了钉子,一时之间,不晓得什么好了。 “听刺客——”慈安道,“是个侍卫?” 文祥道:“是,他叫许保田,是个汉侍卫。” 慈安并没有意识到“汉侍卫”意味着什么,继续问道:“审过了没有?哪个指使他干的这件混账事儿?” 母后皇太后从不对人口出恶言,当年肃顺欺君藐上,逼迫孤儿寡母,恶行恶状,罪在不赦,她也只是“太不像话了”,从来没有过“混账”一类的字眼儿。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臣等公议,该犯应该交由轩亲王亲审,旁人不宜过问。” 慈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啊,你们的是……” 顿了顿,“那,可得看好了!” “是!”文祥道,“凶犯现关押在军机章京直庐,由伯王府的护卫严加看管。” “军机章京直庐”、“伯王府的护卫”,叫慈安很是愣了一愣,她看了看伯王,又看了看文、曹两位大军机,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文、曹、伯三人,原先以为母后皇太后能够“意会”,但既然太后如此问,就只好直了。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道,“刺客是大内侍卫,这个……” 慈安反应过来了,猛的一震,颤声道:“你是,宫里边儿……侍卫里边儿,可能……还有他的同伙?” “这……” 文祥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母后皇太后明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宫禁至重,须做万全之备。” 慈安浑身上下的寒栗都起来了! 突然之间,觉得偌大一个紫禁城,没有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了!包括这个养心殿——养心殿外,也有值守的侍卫! 文、曹、伯,都看出母后皇太后被吓到了,伯王磕了一个头,闷声道:“臣忝掌宫禁,下边儿却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上烦厪虑,困扰宸衷,实在是该死!请母后皇太后重重责罚!” “臣罪当诛”的态度是必要的,可此时此刻,这个话,全然不着斤两——第一,母后皇太后此时所关注的,根本不是追究宫禁疏漏的责任;第二,伯王这么,只能显得情形确实严重,愈叫她惊慌失措。 文祥温言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如许某这等丧心病狂者,底下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臣等如此安排,所虑者,只是有人可能对许某不利,以消灭口实,叫朝廷找不出幕后的主使罢了,太后无需……过虑。” 文祥的意思是,就算侍卫之中,有刺客的同伙,就算这个同伙,有什么异动,最多也只是“消灭口实”,并不会再行什么谋刺之事。 他晓得母后皇太后的担忧:贼人谋刺的对象,会不会不止于轩亲王,会不会有……谋弑的大逆之举? 文祥尽力安慰,可是,母后皇太后的想法,和他并不完全一样。 “这个幕后主使,”慈安的声音打着抖,“到底是谁?” 顿了一顿,终于问了出来:“会不会是……醇郡王啊?”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七章 大变! “醇郡王”三字,犹如晴空闷雷,文祥、曹毓瑛、伯王,皆是浑身一震。> 这个名字,早就在各人心头盘绕,只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层窗户纸,终于是被母后皇太后捅破了。 还有,文、曹、伯三人,都留意到,母后皇太后的是“醇郡王”,而非她惯常称呼的“七爷”——变更称呼,母后皇太后未必出于什么明确的企图,但是,不知不觉中,已流露出恩断义绝的苗头了。 可是,不论母后皇太后的怀疑有没有道理,文、曹、伯三人,都不能赞附——哪怕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 因为,还没拿到证据。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低声道,“目下,刺客尚未刑讯,咱们手头,还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一切揣测……都还做不得准。” 慈安呆了半响,道:“如果——我是如果——如果这个幕后主使,果然是……醇郡王,该……怎么办呢?” 文祥心中,苦涩难言,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母后皇太后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没能出声音,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什么来。 “回母后皇太后,”话的是曹毓瑛,一字一顿,“上有理,下有国法。” 文祥、伯王都是心头一颤,不自禁向上偷觑了一眼,见母后皇太后双手交扭在了一起,微微仰起了头,两人赶紧俯下了身子。 片刻之后,两行泪水,从慈安光洁的脸庞上,无声的滑落下来。 文、曹、伯三人,虽然觉得气氛有异,但是,按规矩不能抬头仰视,因此,没有人看清楚母后皇太后的异常变化。 “我……对不住文宗皇帝!” 听得母后皇太后声音哽咽,文、曹、伯三人,才觉情形不对,抬起头来,见母后皇太后已是泪流满面,三个臣子不由魂飞魄散,连连叩:“臣等奉职无状,致贻主上之忧,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慈安没有理他们,自顾自哭着道:“文宗皇帝留下的这几个弟弟,老五是已经圈起来了,如果老七也……我,我以后到了下面,可怎么见文宗皇帝的面儿呢?” 文祥本来想,“这个幕后主使,未必就是醇郡王,母后皇太后不必如何如何”,可是,转念一想,一来,这个话,实在算不得什么安慰;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水落石出之后,“这个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醇王—— 唉,实在不晓得该些什么好了! “回母后皇太后,”话的还是曹毓瑛,嗓音低沉,“宗室犹如一棵大树,总会有几根枯枝败叶,时不时修剪一番,这课大树,才会生机盎然。” 文祥、伯王,都是听得心中微微一寒,母后皇太后的哭声,却是不由自主的弱了下来。 “如果文宗章皇帝起于地下,”曹毓瑛继续道,“今日动手修枝剪叶的,就是文宗章皇帝本人了!所以,臣以为,还是那八个字,‘上有理,下有国法’!——理国法,就是人情!伏乞母后皇太后不必再做他想!” 罢,磕下头去。 母后皇太后的哭声,止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长长的吐了口气,轻声道:“曹毓瑛的对,‘上有理,下有国法’——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母后皇太后的轻言细语之中,隐约透着一股在她身上极少见的异样的坚毅。 顿了一顿,慈安的声调高了起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罢——该怎么办差就怎么办差!嗯,第一紧要的——找到关卓凡!我就在养心殿这儿等着!” “是,臣等谨遵慈谕!” 正要跪安,伯王犹豫了一下,道:“请旨,要不要……呃,从军机章京直庐那边,拨几个臣的护卫,充实养心殿的……关防?” 慈安一怔,“这……” 实话实,她是很想接受伯王的这个建议的,可是—— 踌躇半,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一来,这么着,军机章京直庐那边的人手,可能就不大够了;二来——” 顿了一顿,“这么着,不定,反倒刺激了什么人,逼得他们又有什么动作——安静为主吧!” 母后皇太后的“二来”,见识颇为深刻,文、曹、伯三人,都不由暗暗称赞。 “是,臣等谨遵懿旨!” “去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关卓凡!” “是!” * * 文、曹、伯三人,出了内右门,正要右转入军机直庐,便看见许庚身从对面的军机章京直庐中走了出来,彼此遥遥示意,文、曹、伯三人站定,等着许庚身走过来。 “许某很安静,”许庚身走近了,低声道,“王爷的护卫也很谨慎,应该不至于出什么状况。” “嗯,”文祥道,“不过,还是要多加心。” “是,”许庚身,“这个人,就是太安静了,做了这么一件抄家灭族的大案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不惊不恐,不急不怒,太特出了!” 顿了顿,“所以,也不能排除,他的安静样子,是故意装了出来,慢我之心的。” 慢我之心?想干什么呢? 文祥、曹毓瑛、伯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安。尤其是文祥,想到紫禁城内,可能还有许保田的同伙,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对了,”伯王道,“不晓得这个姓许的,家里都还有什么人?要不要……先拘了起来?” “此人既然做出了这种事情,”文祥沉吟了一下,“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家人、族人,也未必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 话没完,便听见远远有人高喊:“文中堂!” 文、曹、许、伯,一起转过头去,景运门方向,一个人提着袍角,扬着手,一路跑着奔了过来。 这儿是“街”,一边儿是“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一边儿是“子正衙”的乾清宫,三位大军机和伯王立足之处,则是国家枢府军机处,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来人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失仪”到这种程度——如果没有极合适的理由,事后,他一定会被满洲御史严章纠参的。 虽然还看不清楚脸面,但已经能够清楚感觉得到来人的气急败坏了。 一王、三军机皆是心中一沉: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来人跑到近前,停了下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呼哧呼哧,大喘其气。 看清楚脸面了,曹毓瑛、许庚身都不认得,伯王虽略觉面善,可也想不起他是谁,只有文祥诧异的道:“苏克察,是你!” 微微一顿,向曹、许、伯三人道:“他是镶白旗的参领。” 参领是三品官儿,衔级不算低了,不过,只管旗务,不涉军政,没有和军机处打过正经交道,因此,曹毓瑛、许庚身,都不认识这个苏克察;至于伯王,虽然和他打过照面,但苏克察是新近提上来的,之前只是一个佐领——一个满洲佐领,一个蒙古亲王,彼此也没有多少交集。 只有文祥,和这个苏克察熟识——他是文祥夫人的远亲。 苏克察勉强喘过气儿来了,向伯王哈了哈腰——这就算请过安了,至于曹、许两位大军机,他根本就顾不上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本来,旗人是最重礼节的啊! “文中堂,轩军……轩军进城了!” 文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轩军进城了”?城里,本来就有几百名轩军啊。 “什么意思?” “嗐!”苏克察急得顿了顿足,“轩军近卫团!驻三里屯的轩军近卫团!好几千人,都进城了!” 文祥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是奉了轩亲王的均谕,”苏克察继续道,“接防内城九门!不奉命者……格杀勿论!” 什么?! 苏克察喘了口气,艰难的道:“还有——轩亲王的均谕里了,轩军还要……接防大内!” 什么?! 文祥眼前,金星乱冒。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六八章 夺宫 “博公!”“博川!”“文中堂!” 周围一叠声的叫喊,叫文祥清醒过来,睁开眼,见伯王、许庚身一左一右,搀着自己,正面是曹毓瑛,凑得很近,一脸关切。…, “我不要紧……” 文祥挣扎了一下,站稳了。 巨大的绝望感,随即冲上了心头,汹涌澎湃。 协和门前,刺客就擒之后,眼见轩亲王头也不回,直出东华门,文祥就料到——一场开国以来未之有的大风暴,来了! 可是,他左想右想,还是没有想到,这场大风暴,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刮起来的! 文祥几乎就要放声大哭。 一个声音出现在脑海里,反复的警告他:你要撑住!你要撑住! 文祥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收摄心神,心中默念:我要撑住,我要撑住! 长长的吐了口气,心神略定,涩声道:“是从……朝阳门进来的?” 他问的是苏克察,这时,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为什么是苏克察赶来报的信? “是!”苏克察抹了把汗,“我觑了个空儿,拼命打马,赶了过来!” 京八旗各有地盘,朝阳门内的地界,归镶白旗该管,而苏克察是镶白旗的参领。 “步军统领衙门……怎么?” “还能怎么?”苏克察道,“轩亲王的钧谕里了,‘不奉命者,格杀勿论’!——哪个敢跟轩军放对啊?” 顿了顿,“再者了,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是阿尔哈图,他和轩亲王,是那个……” 苏克察咽了口唾沫,将“拜把兄弟”四个字,吞了下去。 朝阳门属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该管。 “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蔡尔佳,”伯王低声道,“据,也是逸轩的……” 微微一顿,“拜把兄弟”四个字,也没有出来。 其实还不止,步军统领衙门东、南、西、北、中五营,除了一个西营,其他四营的翼尉,都是轩亲王的嫡系——都是他当年城南马队的部下。 这些念头一一转过,文祥心头一滞,眼前微微一黑,差一点又站不稳了。 “中堂,王爷,各位大人,”苏克察又抹了把汗,“目下,轩军大约已经往紫禁城的方向过来了! “博公,”曹毓瑛压低了声音,“该怎么办,咱们可得赶紧拿主意了!” “是啊!”许庚身附和道。 伯王嗫嚅了一下,没什么。 文祥突然发现,曹毓瑛、许庚身二人,虽然也是神情严重,但是,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和伯王的那种惊慌失措,甚至……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们两个,好像……还有一点点隐约的兴奋? 他心中一动,但无暇细想,叹了口气,道:“我方寸已乱,琢如,星叔,你们怎么办好?” 曹毓瑛道:“第一,请王爷赶紧和兄弟们打声招呼,一会儿轩军到了,彼此万不可以发生什么龃龉!” 轩军可是过来“接防”的,“彼此万不可以发生什么龃龉”,不就是——乖乖缴械投降,将整座紫禁城交到轩军手里? 伯王又嗫嚅了一下,这一次,出话来了:“不奉旨,我可不敢……” “王爷!”曹毓瑛神情严重,“事贵从权!我们几个,这就去养心殿——不过,等旨意下来了,就晚了!轩军奉的是军令,不会在宫门口干等旨意的!” “是!”许庚身道,“旨意一定有,事后补上就是了!” 顿了一顿,“再者了,无论如何,轩军要进来,侍卫和护军,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不错!”曹毓瑛道,“王爷,轩邸的钧谕中,可是有‘不奉命者,格杀勿论’的法——都是自己人,只要开了一枪,就是致贻千古之憾了!” 伯王、文祥,都是心头一颤。 伯王求助的看向文祥。 文祥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几有万斤之重,摇头、点头,都动弹不得。 曹毓瑛、许庚身,也紧紧的盯着文祥。 文祥现在的表情,几乎可是“面无人色”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曹毓瑛、许庚身两个,大松了一口气,看向伯王。 伯王咬了咬牙:“好,我这就去东华门,你们几个,可得快着点儿!” 轩军既然是从朝阳门入城,那就应该是从东华门入宫。 看着伯王转身而去,文祥突然想到:不晓得丰台大营的吴建瀛部,有没有什么动静呢? 丰台大营在城西南,北京城的外城在内城的南边,吴建瀛部如果效近卫团之所为,大约是先入外城,再入内城。 不过,丰台大营距北京城的距离,较三里屯为远,若效近卫团之所为,时间上,没那么快。 如果仅仅是“接防”内城九门和大内,一个近卫团,足够用了,除非—— 想到这儿,文祥不由打了个寒颤。 还有,郭嵩焘目下在哪儿呢?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过来了。 文祥、曹毓瑛赶往养心殿,许庚身继续留守军机处。 进内右门的时候,曹毓瑛低声道:“博公,一会儿,咱们两个话,可得心着点儿——可不敢吓着了‘上头’!” 文祥呆了呆,随即听出了曹毓瑛话中的深意:你的话头里,可千万别有什么轩亲王要造反的意思呀! 他微微苦笑:“好,我晓得的了。” * “啊?”慈安秀眉一扬,“轩军进城了?” “秀眉一扬”,自是意外的表示,可是,文、曹二人觑得清楚,母后皇太后眉眼之中,不仅有惊诧,还有欣喜——嗯,不错,“又惊又喜”。 母后皇太后对“轩军进城”的反应,可是跌碎了文祥、曹毓瑛二人的眼镜。 曹毓瑛先大松一口气,不等文祥话,便抢先奏道:“是!轩亲王一定得到了十分确实的消息,贼人的同党,在城内和宫内,即将有所动作,母后皇太后万金之体,系下四海之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所以,等不及请旨,便命轩军赶来护驾了!” 这地洗的……啧啧。 慈安紧张起来了:“你,贼人的同党,在城内和宫内,即将……有所动作?” “是!”曹毓瑛从容道,“不过,轩军既已入城,这些就都不足虑了!请母后皇太后不必再担忧了!” “贼人会不会……这个,呃,狗急跳墙呢?”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狗急跳墙,也要有所预备,轩军之势,迅雷不及掩耳,目下,有的贼人,大约连轩军入城的消息,都未必晓得,就有心行什么逆谋,也无论如何是赶不及了!” “啊,是,是!”母后皇太后欣然点头,“好,好!” 接着,隐去笑容,秀眉微蹙:“他呢?他人现在哪儿呢?” “呃,”曹毓瑛道,“回母后皇太后,臣以为,轩亲王此时,必定是在朝内北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这个,坐镇指挥,随后就会赶了过来的!” 微微一顿,“正好——咱们也不必满北京城的去寻他了!” “唉,他刚刚受了伤……” “是!”曹毓瑛道,“可是,圣躬至重!轩亲王忠爱至性,为保母后皇太后万全,他岂会以自身罹痛为虑?” 啧啧啧,这地洗的……愈来愈白啦。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忠爱至性”这个称赞臣子忠君的标准法,母后皇太后的脸儿,莫名其妙的红了红。 “嗯,”母后皇太后定了定神儿,“他到了,叫他赶紧来见我!” “是!臣等谨遵慈谕!” 顿了顿,曹毓瑛道:“回母后皇太后,臣等要请一道口谕——准轩军接防大内。” 慈安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好吧……不过,呃,我觉得,轩军接防内城九门,是没有问题的;接防大内,这个,呃,合不合规矩啊?” 其实,轩军莫“接防大内”,就是“接防内城九门”,也是“不合规矩”的,轩军是野战军,即便北京被围了城,野战军也不能轻易进入内城,何况现在是承平之时? 母后皇太后做如是,不晓得确实是不大明白“规矩”呢,还是另有考量?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规矩是人定的,应时而变,最为紧要!” 顿了顿,“如果不是大内之中,出此骇人听闻之事;如果不是大内之中,还藏有贼人,伺机而动,欲行逆谋,轩军又何必接防大内?” 慈安不再犹豫了:“好,就这么办——你们传谕给伯彦,叫侍卫和护军,好生跟轩军交接吧!” “是,谨遵懿旨!” 慈安又踌躇了一下,“伯彦……不会不乐意吧?” 当然不会,“伯彦”已经跑去安排缴械投降的事宜了。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道,“科尔沁亲王公忠体国,必定善体上心,顾全大局。” “好,好,”慈安点头道,“就这么着了——你们赶紧去办吧!” “是!” 另外一位领侍卫内大臣“乐不乐意”,就没有人去管他了。 此次觐见,从头到尾,都是曹毓瑛话,文祥一句话也没有插上。 事实上,母后皇太后的“口谕”也好,科尔沁亲王的“安排”也罢,都没有派上直接的用场——在伯王赶到东华门之前,轩军就已经进宫了。 东华门前,图林当着侍卫和护军的面,大声宣读关卓凡的手令,“此令”二字一出口,跟着便厉声喝道,“缴了他们的械!”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六九章 接防 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都懵了,“不奉命者,格杀勿论”听得清清楚楚,加上都是亲眼看着轩亲王血迹斑斑的从眼前跑过去的,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有的人,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刀柄,但是,终究没敢抽了出来。≤≤, 蓝色制服的轩军近卫团士兵,流水价般,涌入紫禁城。 紫禁城中的人,官员、佐吏、侍卫、执役……个个瞠目结舌,人人如在梦中,人们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心中的震骇,只觉得,整座紫禁城都摇晃起来了。 伯王和图林,是在协和门前的“礓蹉”慢道下遇上的,地面上,犹见殷红斑斑。 图林一举手,止住了正要冲进协和门的轩军士兵,举手行礼:“王爷,军令在身,多有得罪了!” 伯王强自抑制住自己心中的震撼,点了点头,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道:“好!” 微微一顿,“有旨,着轩军接防大内!” 母后皇太后虽然同意“轩军接防大内”,可是,此时此刻,文祥和曹毓瑛还在养心殿内,母后皇太后的“口谕”,还没有传过来,伯王这句话,是不折不扣的“矫诏”,如果认真追究,他“科尔沁亲王”的帽子,是铁定戴不住的了。 可是,轩军已经夺宫而入,不做如是,轩军的行径,就成了造反;而身为领侍卫内大臣的伯王,又不能下令拦截——既不敢、不忍“致贻千古之憾”,也心知肚明:就算下令,侍卫也未必奉命;就算有几个奉命的,除了白白送掉性命之外,也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性作用——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轩军的。 所以,伯王只好横下心来,假定文祥和曹毓瑛一定可以从母后皇太后那儿拿到“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了。 图林眼中波光一闪,脚跟一碰,“啪”的一声,又行了个军礼:“遵旨!” 伯王叫过一个侍卫,“你们去把所有的领班都叫过来——当值的,不当值的,统统都叫过来!” 那侍卫赶紧去了。 图林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高声喊道:“整队!一营左,二营右!” 其实,轩军进入紫禁城,并非乱哄哄一拥而入,而是一队一队,跑着进入东华门的,每一队,不但队形齐齐整整,连步伐都是一模一样的——一队人,迈左脚就都迈左脚,伸右脚就都伸右脚,就好像一个人一样。 图林“整队”的口令发出之后,这些队,迅速合拢,“向左看齐!”“向右看!”“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各种口号,此起彼伏,转瞬之间,千余士兵,就在协和门至东华门之间的空地上,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个大列,每列四个方队,横看竖看,都跟刀切过的似的。 “报告团长,一营集结完毕,请指示!” “报告团长,二营集结完毕,请指示!” 图林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高声道:“弟兄们!” 协和门前,枪刺如林,雅雀无声。 图林用手指了指地面,“不晓得你们有没有看见这地上的血迹?这就是咱们王爷留下来的!” 伯王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意思?!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伯王只觉得一片凌厉的杀气,自对面的八个方队中,升腾而起,卷地而至,他绝不是懦弱胆之人,一时之间,却骨软筋酥,几乎站立不住。 “还有,”图林再次指了指地面,“刺客,就是在这里拿下的!” 微微一顿,将手向伯王一让,“拿下刺客的,就是这位科尔沁亲王!” 伯王脑子里,又微微的“嗡”了一声:什么? “弟兄们,”图林高声道,“咱们要好好儿谢一谢科尔沁亲王!” 八个方队,千余士兵,齐声高呼:“谢王爷!” 这三个字喊出来,真是有摇地动之感,紫禁城内,宿鸟惊起,盘旋半空,鸣叫不已,良久不绝。 伯王不自禁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矫诏”,真的是“矫”对了。 他定了定神,道:“谷山,我实在是当不起,刺客可不是我一个人拿下的……” “谷山”,图林的号。 “彼时千钧一发,刺客的凶行,毕竟止于王爷之手!” 伯王心中嘀咕,这个图谷山,没听读过什么书,可出话来,一套一套的呀。 “唉,煌煌大内,”他叹了口气,“居然出了刺客——刺客居然还是个侍卫!我忝掌宫禁,委实羞惭无地!擒住刺客,不过稍赎我的过愆于万一,实在不值得……” 到这儿,摇了摇头。 图林又是微微一笑,“好了,咱们先不这个了,公事吧!” “呃,好,公事——谷山,你看,咱们怎么交接好呢?” 图林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问道:“请教王爷,整个紫禁城,一共有多少侍卫呢?” 伯王想了一想,道:“侍卫处名下的,一等侍卫六十人,二等侍卫一百五十人,三等侍卫二百七十人,蓝翎侍卫九百人,拢共……一千三百八十人。” 顿了一顿,“此外,还有乾清门侍卫和御前侍卫,不过,谷山,你也是晓得的,这两样,只是一个荣衔,人数也不多,正经负责守卫宫禁的,就是我方才的这一千三百八十人。” 又顿一顿,“当然还有护军——不过,护军只负责午门、东华门、神武门、西华门这四门,以及四个角楼和四周城墙的禁卫,平素不往宫里边儿去的。” “护军先不去他,”图林道,“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嗯,倒是和我今儿带进宫来的人数差不多。” “是。” 伯王附和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面前军容森严的八个方队,心里嘀咕:你是……要一个顶一个吗? “这样吧,”图林道,“这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除了军机处、养心殿、钟粹宫几处特别的地方之外,暂时各安其位,不做变动……” 啊? 伯王微微的张开了嘴:您不是来“接防”的吗? “轩军是来接防的,”图林道,“不是来砸弟兄们的饭碗的——这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就是一千三百八十家子!都赶了回去,叫一家老,喝西北风不成?” 伯王倒不怎么担心侍卫们回家喝西北风,大内侍卫,大多数都是旗下亲贵子弟出身,没了这份俸禄,一家子未必就饿肚子了,可正因为这个,才叫人担心!——千把名旗下亲贵子弟,一下子齐齐丢了差使,那在八旗之中,得引起多大的风波? 他大大的松了口气,正要话,图林继续道:“王爷有训谕,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能因为侍卫之中出了一个凶徒,就祸及全体侍卫!” 这个“王爷”,自然是指轩亲王。 伯王心想:侍卫之中,不定……还有这个凶徒的同党呢? 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话了出来,图林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道:“王爷还了,就算侍卫之中,藏有凶徒的同党,咱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盯紧了,也不怕他再翻出什么浪来!——王爷了,总之,宁肯他自己个儿冒点儿险,也不能——还是那句话——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哈,还真是大方啊。 伯王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关卓凡如此“大度”,示下以公尚在其次,主要的目的,是向八旗示好——看,我宁肯自己干冒大险,也不砸你们的饭碗! 不过,伯王也明白,“示公”也好,“示好”也罢,都有一个前提,就是自己方才的“矫诏”:“有旨,着轩军接防大内”——没了这个“有旨”,人家才不会跟你客气呢! 轩军出发之前,所谓“接防”,一定是做了两套方案的:如果宫里准轩军“接防”,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就暂时“各安其位,不做变动”;如果宫里不准轩军“接防”,这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别赶回家去喝西北风了,就是“不奉命者,格杀勿论”,也不稀奇! 人家客气,我不能当成运气,伯王不敢怠慢,道:“轩亲王大公无私,令人感喟!不过,轩军到底是奉旨接防,该怎么办,谷山,你,我听你的!” “王爷太客气了,”图林道,“咱们两家,用我们的话,算是‘联合执勤’——” 顿了顿,“不过,我也不藏着掖着——白点儿,就当轩军是‘监军’吧!” “联合执勤”加“监军”,整个格局,很透彻了,伯王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到这儿,微微苦笑,“这一次,宫里边儿出了这么件骇人听闻的案子,我有亏职守,难辞其咎!也不晓得,‘上头’会不会开了我的缺?——如果‘上头’开恩,许我戴罪留任,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一切都听你这个近卫团团长的招呼!” “那是公事,”图林十分坦然,“脱了这身军装,就是我替王爷请安了。” 伯王心头微微一热。 “王爷手头,”图林道,“必定有紫禁城的详细舆图了?” “啊?哦,有!” “那好,”图林道,“咱们按图索骥,我这千把人,哪个派去哪个门,哪个派去哪间殿,哪个派去哪条街,一会儿就分派完了!” “好!咱们是不是找间屋子,坐下来……” “不必!” 图林抬头,指了指协和门,“就在协和门门道这儿吧!搬张桌子,摊开舆图,风凉水冷,不亦快乎?” “呃……好吧!”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七零章 掌控 这时,数十名侍卫领班,6续赶到,一个个气喘吁吁的,都挤在协和门门道内外,畏畏缩缩的,没有人敢下到“礓蹉”慢道之下。 一眼望过去,基本上,每个侍卫领班的脸上,都红不是红、白不是白,神色惊慌,怔忪不定。他们站在台基之上,轩军近卫团的八个方队,立在台基之下,协和门的台基,足有八尺之高,但任谁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台基上面的人,要比台基下面这批钉子般的蓝色戎装的士兵,矮上一大截。 伯王暗暗叹了口气,对图林道:“我去交代一声。” “好,”图林道,“王爷请。” 这班侍卫领班,有的人,原先想象的十分可怕,以为这一次,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都要被关了起来,严加问讯——至少,自己这些侍卫的头头脑脑,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刺杀轩亲王啊!这种迹近谋反造逆的大案子,如果认真追究起来,还了得?“瓜蔓抄”一起,不晓得要填进去多少倒霉蛋? 一想到囹圄之内、五木之下的光景,就不由浑身抖! 许保田原是在神武门当值的,神武门的侍卫领班,给家里人交代后事的念头都出来了。 孰料,不但不必做楚囚,连回家抱孩子都不必了! 真正是意外之喜! 每一个侍卫领班,都欣然色喜,虽然强自压抑,还是止不住一片低低的欢声,有人不由自主偷觑着协和门外的肃杀军容,想着自今日始,门外这班穿蓝衣服的士兵,可就是自己的“监军”了,到底该如何跪舔,可要好好儿的打算打算呀。 伯王挥了挥手,侍卫领班们立即退回协和门内,将门道腾了出来。 话间,一张红木方桌已经搬了过来,一张大大的紫禁城舆图,平平摊开,四角用镇纸压好。 图林喝道:“营、连长出列!” 十名军官,跟在图林和伯王后面,登上“礓蹉”慢道。 伯王想起了什么,道:“谷山,这么多的差使,一件件的分派,可得好一会儿,总要……半个时辰上下吧,外边儿的弟兄们,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图林微微一笑,“王爷好意心领,不过不必了——他们就这么站着好了!” 伯王不晓得,轩军“站军姿”,一气两、三个时辰寻常事,半个时辰,算什么? 就在这时,文祥和曹毓瑛到了。 图林敬了礼,曹毓瑛欣然道:“谷山,辛苦了!母后皇太后交代,接防诸事宜办妥之后,着轩军领队,养心殿觐见——就是你喽!”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是想问一问轩亲王的情形——刺客的事儿一出来,宸衷困扰,厪虑难抒,迄今为止,还没有轩亲王的确切消息,‘上头’实在是太牵挂了!” 过来的路上,自然已经有人将协和门这边儿的情形告知了文、曹二位大军机——包括轩军“夺宫”、伯王“矫诏”,所以,文祥和曹毓瑛就不能“第二次”传母后皇太后的懿旨了,不然,伯王的西洋镜就会被戳穿,轩军“夺宫”,就成了造反,成了兵变了。 因此,曹毓瑛用了“母后皇太后交代,接防诸事宜办妥之后”这样一个法,这表明,轩军“接防大内”,是得到了母后皇太后的允准的,则文、曹二人,既没有隐没母后皇太后的“口谕”——如是,就是文、曹二人“违旨”了;也没有戳穿伯王的西洋镜。 “是!” 图林先庄容答了一声,然后道:“请母后皇太后不必太过担心,我估计,接防事宜告一段落,各门各殿,轩军该到位的,都到位了,王爷也就该进宫了!” “哦!” 文、曹、伯三人,都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欣慰的感叹。 “这么,”文祥道,“王爷的伤势……不大紧要了?” 图林沉吟了一下,道:“左臂的刀伤很深,流了不少血,不过,侥之幸,总算没有伤到筋骨!” 顿了顿,“左胳膊吊了起来,马是暂时骑不了了,进宫,大约得坐车子了。” 这么,轩亲王和刺客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添新的伤势。 文、曹、伯,都大大松了口气。 “嗯,”文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离开紫禁城之后,王爷……去了哪里?呃,是……回朝内北街了吗?” “不是,”图林摇了摇头,“轩军的军医,在朝阳门内大街。” 文、曹、伯三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图林的法,比较含蓄,但文、曹、伯三人,都听了出来,所谓“朝阳门内大街”,必定是朝阳门内大街的“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那儿是轩军在北京内城的老巢,轩亲王直奔该处,而不回朝内北街的轩亲王府,疗伤自然是紧要的,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够第一时间,调动城外的轩军。 这个“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以及城外的两处轩军驻地——三里屯、丰台大营,都是架设了电报线和京城电报局连通的。 “那,郭筠仙……” 图林微微一笑,“郭大人先到了朝内北街,自然扑了个空,不过他聪明的很,接下来就寻到了朝阳门内大街——我估计,郭大人会陪王爷一道进宫的。” “哦……” “中堂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文祥很想问一问:丰台大营的吴建瀛部,有没有做什么调动? 不过,他只能:“呃,没有了……” “那好,”图林道,“咱们抓紧时间办差吧!” “好!” “好!” 图林盯着舆图,默谋片刻,道:“我的意思,我这八个连,不必整座紫禁城哪儿都撒上,嗯,撮其大要就好!” 顿了顿,微微俯身,手指虚点着舆图,慢慢滑过,“主要是这些个地方——” “午门、东华门、神武门、西华门——四座城门!” “东南、东北、西北、西南——四座角楼!”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殿!” “景运门至隆宗门——街!” “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后三宫!” “东六宫!” “西六宫!” “御花园!” “嗯,再加上内阁大堂和文华殿、武英殿吧!” 到这儿,图林直起身来,“差不多了!其他的地方,譬如宁寿宫、慈宁宫、寿安宫、内务府什么的,轩军暂时就不入驻了,一如其旧吧。” 文、曹、伯三人,都暗暗点头:这是很高明的安排。 轩军“接防大内”,最主要的目的,并非做紫禁城的守卫,究其竟,不过是为了保护两个人的安全:一个是轩亲王,一个是母后皇太后。这两位绝足不至之处,自然没有必要分派人手,不然,浪费兵力尚在其次,关键是分薄了对要害部位的防护。 譬如宁寿宫、慈宁宫,占地都极广大,不论哪一家,都差不多赶得上东、西六宫加在一块儿的面积,可是,宁寿宫是高宗为自己修的退位后的颐养之所,自乾隆朝迄今,从来没有人进去住过——包括高宗自己;慈宁宫呢,北边儿是前朝妃嫔们的养老院,南边儿则是内务府的造办处——各种作坊。 这些地方,莫关卓凡不会涉足,就连母后皇太后都不会去。文宗的嫔妃,都还住在东、西六宫,没有一个搬进了慈宁宫的——母后皇太后就算要找人唠嗑,也不会找到慈宁宫里去的。 即便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要去这些地方了,提前安排关防、多带卫士随扈就是,不必常川布防。 “不过,”图林道,“有两个地方,不在‘联合执勤’之内——原来的侍卫都要调开,全部换上轩军的人!” 文、曹、伯,微微一凛。 “一个是养心殿,一个是军机处。” 嗯,整座紫禁城中,这两处,是轩亲王出入次数最多、居处辰光最长的所在,守卫全换成自己人,可以理解。 “养心殿和军机处的守卫,”曹毓瑛道,“换成轩军,在所必然,不过——” 他提醒图林:“谷山,这一次王爷遇刺,可既不是在军机处,也不是在养心殿。” 曹毓瑛的意思是:单单看住这两处,是不够的。 “曹大人的是!”图林道,“王爷入宫,必定自东华门入;下直,必定自东华门出,则,东华门至军机处、军机处至养心殿,这一整条路,都要严密布防!” 微微一顿,“各位请看舆图!” 文、曹、伯三人,一起看向舆图。 “这条路,”图林指点舆图,“大约可以分为三段,第一段,东华门至协和门;第二段,协和门至景运门——三大殿的整条东庑;第三段,景运门至隆宗门——整条街。” 军机处和养心殿,算是在这条路的尽头——军机处就在隆宗门的旁边,其背靠的,就是养心殿建筑群。 伯王点了点头,“第二段,协和门至景运门,即三大殿东庑这一段,东、西两侧,可都要照应到才行。” 伯王的补充颇为到位,三大殿东庑西侧,在三大殿建筑群之内;东庑东侧,就在三大殿建筑群之外了,东华门至军机处、养心殿这条路,如果步行,一般都是出入协和门,穿行于三大殿东庑廊下;不过,关卓凡是赐了“紫禁城走马”的,如果他愿意,他的车子,可以自东华门入紫禁城,一直行至景运门外,如此,就不能入协和门,必须在三大殿外,贴着三大殿的墙根儿走了。 “王爷所言甚是!如此……箭亭就要重点布防了!” 箭亭在三大殿的东侧,亭前亭后都是空地,亭前的空地,十分开阔,可以射箭跑马,三大殿外,协和门至景运门这段路,箭亭是最佳的监控场所。 伯王点头,表示同意。 图林沉吟了一下,“这么吧,东华门至军机处、养心殿,这一条路上,轩亲王如果进了屋子,门外,必须有轩军守卫;轩亲王如果在屋外边儿,必须为轩军目光所及。” 好家伙。 不过,文、曹、伯三人,都微微点头。 “有几个‘节点’,”图林一边,一边在舆图上指点,“我要特别布控。” “节点”的法,略觉违和,不过,都听得懂。 “一个启祥门,一个苍震门,一个锡庆门。” 启祥门和苍震门的名气不大,位置也很偏僻,宫外边儿的人,知道的很少,但它们的作用,独特而重要:启祥门是自外朝直接进入西六宫的唯一一道门,苍震门是自外朝直接进入东六宫的唯一一道门。 听者之中,有人心中不禁一动:紫禁城百门千户,这两个所谓“节点”,十分之不起眼,可不是这么随便看看舆图,就能够看的出来的呀! 人家……早就心里有数了! 正在思绪不定,东庑廊下,转出一个人来,气喘吁吁的。 “王爷,文中堂,曹大人……图军门!” 看时,原来是钟粹宫总管孟敬忠。 又怎么啦? “呃,醇郡王来了,正在养心殿外边儿……大吵大闹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一章 谁人主青宫 文、曹、伯三人,目光微微一跳:这位醇郡王,终于冒头了? 图林的反应,强烈多了:眼中精光大盛,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从鼻子里吐出了一个“哼”字,脸上的杀气,倏然而现。 他虽然立即恢复了平静,但这些细微却明显的神态变化,还是落在了文、曹、伯的眼里。 一王二军机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人的神情各不相同:曹毓瑛相对平静;文祥和伯王难掩忧色——尤其是文祥。 “大吵大闹……”文祥皱着眉头,“吵闹些什么呀?” “醇郡王递牌子,”孟敬忠道,“可母后皇太后不想见他,醇郡王就跳脚,,我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不递牌子,也能面君!于是,于是,呃,就硬闯!” 啊?! “侍卫赶紧拦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醇郡王火就大了,‘啪’一下,给了其中一个侍卫一大巴掌!” 什么?! 文、曹、伯,一起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开国以来从未生过的荒唐事儿! 图林微微冷笑。 文祥颤声问道:“他……进去了吗?” “没有!”孟敬忠喘了口气,“几个侍卫,手拉着手,堵在养心门前,侍卫领班,七爷,你要进去,就先拿刀子把我们的手砍断好了!” 我……靠。 嗯,对了,养心殿的侍卫领班没过协和门这边儿来。 “醇郡王没法子了,”孟敬忠,“嚷嚷了一阵子,回过头,出了内右门,在军机处前边儿,大喊大叫,什么,轩军这么干,是,是,是……” “是什么?” 话一出口,文祥就大为懊悔:是什么——这还用?大庭广众的,自己怎么能这么问呢?如果自孟敬忠嘴里出“造反”两个字,那—— “醇郡王的话……太难听了,”孟敬忠嗫嚅了一下,“奴才不敢。” 幸好。 “博公,”曹毓瑛道,“不必多问了,轩军是奉旨接防!醇郡王之言、之行,殊属荒唐!” 这才是正确的反应嘛。 “不错!”文祥连忙道,“我们几个,都是亲承懿旨的!” 伯王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唉,”孟敬忠道,“醇郡王在军机处那儿大吵大闹,许大人劝,他就连许大人也骂!远远儿的围了好多人看,这个……闹的不可开交呢!” 顿了顿,“母后皇太后交代,这边儿的事儿,如果差不多了,文中堂、曹大人两位,就赶紧回去——呃,不是叫你们去劝醇郡王,是赶紧的……养心殿觐见!” “博川、琢如,”伯王道,“要不然,你们就过去吧?接防的事儿,大框架都定下来了……” 到这儿,猛然醒悟:“定没定下来”,可不是自己了算的! 赶忙向图林道:“谷山,你看,还缺什么?” 图林沉吟了一下,道:“差不多了……哦,对了,还有个事儿,我这支兵,是从三里屯调过来的,下了值,总不能叫他们回三里屯去?宫里边儿,有没有什么空房子,可以暂时充做营房的?” 啊? 伯王大大一愣,不由自主,看向文祥、曹毓瑛。 曹毓瑛面无表情,文祥的样子,则跟伯王自个儿差不多:一脸的懵逼。 紫禁城的一千三百八十名侍卫,全都是在北京有家的,没有一个住在紫禁城内的。所谓“侍卫直房”,就是侍卫的办公室;“侍卫值宿处”,也不是侍卫的宿舍,不过是在办公室中,加备简单的寝具,供值夜的侍卫憩而已。 图林的要求,相当于直接在紫禁城内驻军——且是野战军。 野战军驻扎内城,已经是开国以来未之有的事情了,现在,竟然要直接在大内驻军! 这—— 这真正是史无前例了。 这就不是“接防”,也不是“布防”,而是“驻防”了。 方才,讨论轩军布防地点的时候,图林了一句,“其他的地方,譬如宁寿宫、慈宁宫、寿安宫、内务府什么的,轩军暂时就不入驻了,一如其旧吧”——当时,听到“入驻”二字,文祥还略觉违和,不过,没有多想什么——想不到,人家真的是要“入驻”! 图林的不错——确实不好叫这批“监军”紫禁城、三里屯两头跑,可是,他们的营房,难道不是应该放在宫外吗? 事实上,北京内城之中,属于内务府的空房子,相当不少,其中尽有靠近紫禁城的。 文祥一时之间,还拿不大准图林的真实意图,想了一想,道:“宫里边儿的空房子,固然不少,可是,轩军不是几十人、百来人,是上千人——这个,似乎,没有哪一处,能够安置的下这么多人?” 微微一顿,“呃,宫外边儿……” 图林面带微笑的打断了他的话:“驻扎宫外,有事之时,缓急难恃!” 文祥一滞,不话了。 他心里明白:这个事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一班大头兵,”图林道,“不讲究住的舒坦,不拘哪里,挤一挤就是了!” 顿了一顿,“再者了,这八个连,也不必全住在宫内——能住多少就算多少吧!” 能住多少就算多少——假若只能住一个连,恐怕图军门就不会“算”了。 文祥、伯王,都很尴尬,轩军入驻大内,绝无前例可循,也不晓得能不能算在“奉旨接防”的范畴之内?这个事儿,本该请旨办理的,可是,眼下的局面,总不能叫人家在这儿干等着,自己跑去请了旨,再来答复? 文祥觑了眼曹毓瑛——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时,孟敬忠轻轻咳嗽了一声,赔笑道:“本来,这个事儿,嘿嘿,是没有奴才插话的道理的……” 曹毓瑛话了:“你。” “是,是!”孟敬忠道,“神武门两边儿的东长房、西长房,都是杂物房,里边儿没摆什么太紧要的东西,都可以腾了出来,这个……嘿嘿,充作营房的。” 东、西长房位于神武门内侧,东长房居神武门左,西长房居神武门右,是两列极长的平房,其中,东长房尤其之长,东、西长房加在一起,拢共有好几十间屋子。 文祥看了看舆图,沉吟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东长房、西长房拢在一块儿,只怕还是不够地方。” “王爷,各位大人,”孟敬忠道,“南三所,呃,空置了好多年了……不过,嘿嘿!” 南三所在箭亭之东,其东侧是御药房和太医院,再过去就是紫禁城的东城墙了。南三所分“西所”、“中所”、“东所”,每所皆为前后三进,形制完全相同。在整个紫禁城中,南三所是一组非常特殊的建筑——紫禁城的殿阁,绝大多数,都是黄琉璃瓦覆顶,唯有南三所,是绿琉璃瓦覆顶。 孟敬忠何以“不过”,文、曹、伯三人都明明白白——南三所向来是皇子的居所。 这也是南三所何以绿瓦覆顶的缘故:按阴阳五行之,东方属木,青色,主生长,所以,位于紫禁城正东的南三所,绿瓦覆顶,为皇子专享的居所。 南三所也因此有“阿哥所”或“所儿”的俗称。 南三所确实空置了许多年,“奕”字辈出宫别居之后,南三所就没有迎来过新的主人——大行皇帝是文宗的独子,根本就没有住过南三所。 图林看了看舆图,没等文、曹、伯三人话,便道:“这两个地方都不错!东长房、西长房前边儿,十分开阔;南三所距箭亭不远,箭亭前面的空地更加开阔,我的兵,平时操练,都有地方了!” 文祥和伯王相互以目,都微微苦笑。 咦,等等—— 文祥心中一动:这个建议,是孟敬忠提出来的,他可是钟粹宫的总管—— 孟敬忠为人,一向谨慎微,这么大的事儿,如果未得授意,他怎么敢—— 想到这儿,文祥心中有谱儿了。 “谷山,王爷,琢如,”文祥道,“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东长房、西长房,咱们现在就可以定了下来,作为轩军近卫团的营房;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决定实话实:“南三所是‘青宫’,地位特出,咱们还是先请旨——我以为,母后皇太后是最体恤下情的,一定会允准轩军暂时借用南三所的。” 他的话中,强调“暂时”、“借用”,如此一来,轩军以南三所为营房,其“违制”的色彩,就没有那么浓了。 图林微微一愣:“青宫?” 曹毓瑛低声道:“就是皇子——太子的居所。” “哦……” 想了一想,图林皮笑肉不笑的道:“中堂的,乃是正论,我没有异议——嗯,就照中堂的办吧!” 他没有异议,伯王也没有异议,这个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那——”图林对孟敬忠,“我就叫我的司务,和孟总管接洽喽?” “是,是!”孟敬忠点头哈腰,“奴才尽力替军门办差!” 等了一等,见图林没有更多的话,孟敬忠转向文祥、曹毓瑛,赔笑道:“文中堂、曹大人,母后皇太后还在养心殿等着呢……” 是,那边儿还有一个跳踉咆哮的醇王,不宜再拖了。 “嗯,”文祥点了点头,“接下来,轩军分派具体的差使,我和琢如,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琢如,咱们这就过去吧?” “好!” 彼此正要作别,文祥突然想起一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对了,刺客目下拘在军机章京直庐,由伯王府的护卫负责看管……” 他看了一眼伯王,继续道:“王爷和我们几个大军机,咸以为,刺客须由轩亲王亲审,旁人不宜越俎代庖,谷山,你看,这个,是现在就交给轩军呢,还是——” 图林听到“由伯王府的护卫负责看管”,略觉意外,对伯王点了点头,道:“劳烦王爷了!” 顿了一顿,“此事非我可以得专,等王爷进了宫,请过示之后,再吧!” 又顿一顿,“在此之前,还是继续由伯王府的弟兄看管吧!” 伯王的本心,是想尽快将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的,可是,图林既这么了,也只好这么办,他点了点头,慨然道:“好罢!” 文祥、曹毓瑛,同图林、伯王拱手作别,和孟敬忠一起,匆匆去了。 三人刚刚转过内阁公署廊下,便听得身后协和门门道内,图林高声号施令:“一营一连!” “到!” “午门!东南角楼!东华门!” “是!” “一营二连!” “到!” “东北角楼!神武门!西北角楼!西华门!西南角楼!” “是!” ……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二章 咆哮天街 文祥一边儿走,一边儿问孟敬忠:“醇郡王是从哪边儿进街的?” 哪边儿——指的是从景运门进街,还是从隆宗门进街? “回中堂的话,”孟敬忠,“我问过了,有人看见,醇郡王是从隆宗门进来的。 ” 文祥和曹毓瑛对视一眼,彼此默喻:这两,醇王许是真的像传言的那样,呆在他的海淀别墅里。 平时朝臣入宫,一般不大走南边的午门,走北边的神武门的也不多——神武门主要供宫眷、执役出入,朝臣走的,主要是东边的东华门和西边的西华门。 景运门为街东门,自东华门入,进街,走景运门。 隆宗门为街西门,自西华门入,进街,走隆宗门。 若自神武门入,进街,走景运门——一入神武门,就是内廷,外臣不能穿行内廷,只能折而东向,绕行东筒子——紫禁城最长的一条胡同,在东六宫和宁寿宫之间。 若自午门入,走隆宗门也好,走景运门也罢,区别就不大了。 太平湖在紫禁城之北,海淀在紫禁城之西,醇王此次入宫,心急火燎,绝不会兜圈子绕路,既不会走南边的午门,也不会走东边的东华门——事实上,他也不可能走东华门,东华门已经被轩军控制了。 如果他是自太平湖的醇郡王府过来的,多半自神武门入宫,则走景运门进街;如果是自海淀的别墅过来,那就一定自西华门入宫,走隆宗门进街。 现在,醇王既走隆宗门入街,就应自西华门入宫,则应自其海淀别墅而来。 迟一点,向各门的侍卫和护军确认一下,就更清楚了。 一进街,便看见乾清门前,聚集着许多官员、执役,向着军机处和隆宗门的方向,指指点点。 文祥和曹毓瑛快步走上前去,文祥厉声喝道:“怎么,都不用办差干活了么?来人啊,将擅离职守者的名字,统统记了下来,交都察院严章纠劾!” 大伙儿转身一看,文中堂和曹尚书来了,都是一脸峻容,立即纷纷作鸟兽散。 围观众人一散开,文祥和曹毓瑛就睁大了眼睛。 军机处前的空地上,醇王席地盘膝而坐,双手搭在腿上,背脊挺得笔直,脖子也竖着,眼睛则微微的闭合着。 ,这是?!—— 几个侍卫和醇王保持着丈许的距离,不错眼的盯着。 两个军机章京,站在醇王身边,微微的弯着腰,扎煞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另一个军机章京,距离醇王稍远,来回踱步,时不时向景运门的方向张望——是徐用仪。 一见文祥和曹毓瑛来了,徐用仪赶紧趋步迎了上来,道:“醇郡王,母后皇太后不见他,他就……坐在这儿不起来了!” 什么? 远远儿看见文祥和曹毓瑛,醇王身旁的一个军机章京,赶忙跑到军机处门口,朝屋内喊了句什么。 许庚身掀帘而出,对着走进的文祥和曹毓瑛,摊了摊手,苦笑了一下。 醇王睁开眼,大声道:“文博川、曹琢如!你们两个,不要做大清的罪人!” 文祥一震,正要开口话,曹毓瑛低声道:“博公,我们俩奉旨觐见,先不要和他纠缠!” 文祥一滞,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 醇王见文、曹二人一言不,直入内右门,视自己犹如无物,不由暴跳如雷,一跃而起,却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他盘膝而坐,已经好一阵子了,腿脚开始酸麻,起身的动作太急,又被自己的孝袍绊了一下,容易拿捏不住。 “文博川!曹琢如!”醇王戟指大喝,“你们是不是要‘附逆’?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对不对得住列祖列祖?对不对得住地下的文宗章皇帝?对不对得住……太极殿梓宫中的大行皇帝?” 一连串的诘问,尤其是最后那句“对不对得住太极殿梓宫中的大行皇帝”,叫文祥如遭电击,面色倏然变得惨白,他再也忍不住了,“七爷,你……” 曹毓瑛猛地扯了他的袖子一下,“博公!不做口舌之争!” 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此时此刻,你愈搭理他,他愈来劲儿!话的愈难听!赶紧觐见是正经!——如何办理,先看看‘上头’的意思!” 文祥只好强自忍住,继续前行。 看醇王的样子,是要追了上来,几个侍卫赶紧拦在了内右门前,军机章京,包括徐用仪在内,也赶紧上前劝。 这时,文祥的脑海中,跳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刺杀轩亲王的幕后主使,果真是醇王,他怎么还如此……呃,不仅没有任何畏罪之意,反而跳踉嚣张,至于此极? 醇王的咆哮声,大约连乾清门那边儿都听得见:“文博川、曹琢如!你们两个,都是大清的罪人!” 文祥几乎就要驻足,但终于忍住,长叹一声,不顾而去。 醇王没有再回原地坐下,呼哧呼哧,来回踱步,时不时高喊一声:“莫做大清的罪人!” 或者:“人在做,在看!” 又或者:“都想想附逆的下场!” 诸如此类。 远近诸人,官员也好,侍卫也罢,一路折腾下来,个个都算是“面无人色”了,可是,任何劝,醇王皆充耳不闻;不奉旨,也没有人敢碰他一指头,只好默默的看着醇王一个人在那里怒冲冠,慷慨激昂。 奇怪的是,轩军应该已经开始“接防”了,不晓得是因为在“接防”的次序上,街排的比较后,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一直不见蓝色戎装的士兵进入街。 大约过了两刻钟,文祥和曹毓瑛回来了。 醇王情绪激动的时间太长了,已接近精疲力竭,他瞪着眼睛,正在想着,再给这两个“两个大清的罪人”几句什么厉害的话,曹毓瑛先话了: “有旨!醇郡王听宣!” 醇王一愣,他虽然大肆咆哮,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不少话,还是暗讽母后皇太后的,但是体制所关,毕竟不能不“听宣”。 滞了一滞,喘了口粗气,醇王撩起孝袍,跪了下来,微微俯身、垂。 但是,“臣奕譞恭聆慈谕”一类的话,毕竟不肯了。 “大内何地?”曹毓瑛面无表情,声音峻厉,“子、圣母之居停!孰料,竟有谋刺国家亲王之事,实在骇人听闻!而凶徒竟为大内侍卫,尤其令人指!醇郡王奉职无状,何能再腆颜尸位?着开去醇郡王领侍卫内大臣之缺!” 醇王猛的抬起头来,睁圆了眼睛,大声道:“我不服!” 懿旨的收尾,一般不用“钦此”,而用“此谕”、“特谕”,曹毓瑛没有“此谕”、“特谕”,即意味着,这道懿旨还没有结束。醇王的反应,等于中途打断了旨意,这是极其“无人臣礼”的行为,认真追究,可以狠狠的降他的级——从亲王衔郡王直降到不入八分公,都不稀奇。 还有,“我不服”三字本身,也是十分之“无人臣礼”的。 曹毓瑛冷冷道:“哪里不服啊?” 醇王张了张嘴,却不出什么来——仔细想去,旨意中的话,竟无一字可驳! 逼急了,冒出了这么一句来:“伯彦呢?他也是领侍卫内大臣!” 不曹毓瑛、文祥、许庚身了,就连旁观的军机章京,也不由都在心里哀叹一声:草包! 曹毓瑛的嘴角,略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科尔沁亲王手擒凶徒,岂是醇郡王可比?着科尔沁亲王革职留任,戴罪图功!” 只要“留任”,“革职”神马的,就是走个过场——过不了过久,便会“蒙恩起复”的。 “醇郡王还有什么话要吗?” 醇王张了张嘴——这一次,真的不晓得什么了。 见醇王无言以对,曹毓瑛继续道,“养心殿何地?军机处何地?街何地?醇郡王行止失度,大肆咆哮,且多有不忍闻之言,荒唐狂悖,视国家仪制如无物,何能再供职御前,为子近侍,为百官表率?着醇郡王开去御前大臣之缺!” 醇王浑身一震,“我……” 曹毓瑛厉声道:“醇郡王,你又要打断懿旨吗?” 醇王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但没有再出声。 醇王身上的差使很多,不过,这个“都统”,那个“都统”,只能算是荣衔,真正紧要的缺分,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管领神机营”,其中,最紧要的,当数“管领神机营”。 旁观人众都在想——包括醇王自己,也是心里一紧:接下来,就轮到“着开去管领神机营之缺”了吧? 不想,颇出意料—— “醇郡王之荒唐无行,”曹毓瑛继续颁旨,“总归平日不读书、不修身、不自醒之过!着醇郡王回府读书,闭门思过!” 微微一顿,“此谕!” 咦,居然把神机营的差使给他留下来了? 醇王不吭声。 “怎么?”曹毓瑛冷冷道,“醇郡王打算不奉旨吗?” 旁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醇王真有任何不奉旨的表示,彼此就算完全撕破了脸,那么,就该侍卫上前,直接将醇王架出宫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醇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臣……接旨……谢恩。” 旁观众人,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也不晓得是不是事先约好的?景运门方向,蓝色戎装的士兵冒出头来,一队、一队,排着极齐整的队形,一路跑着开进了街。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三章 轩王入宫 很快,景运门、内左门、乾清门、内右门、军机处、隆宗门,以及外朝一侧的后左门、保和殿殿后丹陛、后右门,整条街,一切紧要位置,统统布上了轩军的岗。网≯ ≯ 另有一队轩军,在侍卫的引领下,自内右门进入西一长街——这是去“接防”养心殿的。 看着荷枪实弹的轩军士兵,从身旁呼啸而过——不,轩军没有喊号子,可是,醇王就是有“呼啸”的感觉——他的嘴唇和双手,都微微的哆嗦着,眼睛里,怒火和恐惧,此起彼伏,交叠在一起,脸色忽红、忽白、忽青,蔚为可观。 没有人再搭理他了,军机大臣、军机章京、侍卫,以及在他眼中如狼似虎的轩军士兵,都当他是空气一般。 不过,他没有再次作。 他咬着牙,吐出几个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字:“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罢,一顿足,转过身来,快步走出了隆宗门。 目送他的,只有一个文祥。 文祥的心情,极其沉重。 形势比人强,开去醇王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的缺,不得不为之,可是—— 他抬起头来,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可是,阳光灿烂的后面,到底堆积着什么样可怖的风暴? 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今儿早上,军机“叫起”的时候,轩亲王还了那么一段话,“醇郡王为宣宗成皇帝亲子,辛酉政变,手擒巨憝,功在宗社;多年来,维护宫禁,管理弘德殿,勤劳夙著;神机营各项事务,亦办理得宜,实为公忠体国之贤王!醇郡王已加亲王衔,臣以为,醇郡王当进亲王。” 真是……讽刺啊。 恍若隔世。 这时,一个轩军军官走上前来,给文、曹、许三位大军机敬了个军礼:“三位大人,王爷进宫了!” 文祥、曹毓瑛都认得,这位军官,是在协和门门道内、参与“接防”规划的一个“营长”,就不晓得是“一营”的还是“二营”的了。 王爷进宫了? 三位大军机皆是精神一振。 “博公、星叔,”曹毓瑛道,“咱们该去接一接。” “接一接”——指的是到景运门外去“接一接”。 “对!” “好!” 文祥、许庚身同时点头。 那位营长前引,三位大军机并肩快步向景运门走去。 一出景运门,便看见一队轩军,簇拥着一架马车,迤逦而来——不是轩亲王平时用的那辆后档车,而是一架四轮的西洋马车,对了,就是用来接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那种马车。 马车之左,图林和郭嵩焘并行。 郭嵩焘没有坐车,略出三位大军机的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不奇怪:郭嵩焘身上,并没有“紫禁城骑马”的恩典。 如此非常时刻,郭嵩焘严守分际,有的人——特别是文祥,不禁颇感安慰。 队伍到了景运门前,图林一举手,带队的军官高喊一声“立定——” 人、车,皆停了下来。 一个士兵上前放下车上的脚踏,拉开车门。 不过,第一个下来的,却不是轩亲王,而是科尔沁亲王。 三位大军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伯王自然是陪了轩王过来的——伯王的身上,可是有“紫禁城骑马”的恩典的,可以在紫禁城内坐车。 接着,关卓凡走下车来。 一眼看去,三位大军机皆是一凛。 轩亲王的孝袍、孝帽,都已经除下了,从头到脚,一身毕挺的深蓝色戎装,黄铜帽徽、黄铜钮扣,以及长筒马靴上的马刺,都在阳光下闪闪光。只是负伤的左臂用吊带挂在脖子上;右臂上,则系了一条白色的布带,表示目下正在“国丧”之中。 轩亲王戎装入宫,颇出三位大军机的意料。 不容多想,文、曹、许上前,马蹄袖一翻,打下千儿去:“请王爷安!” 关卓凡举手还了一个军礼,微笑道:“博川、琢如、星叔,辛苦你们了。” 三位大军机起身之后,都留意到,轩亲王左上臂接近肩膊的位置,微微隆起,想来戎装之内,该处必是缠裹了厚厚的绷带。 文祥仔细觑了觑关卓凡的面色,道:“王爷的面色,略显苍白,不过,气色还好!” 微微一顿,“王爷千金之体,朝野之望,虽历凶险,终无妨碍,真正是国家之幸!” “惭愧!”关卓凡含笑道,“我既穿了军装,本该骑马的,不然,叫军士们看见了,未免不像!可是——” 到这儿,摇了摇头,“唉!” 顿了一顿,自嘲的道,“试了试,上马、下马,居然都要别人服侍!这辈子打从学会骑马之后,可是第一回!算了,还是坐车吧,不然,军士们看见了,更加不像了。” 三位大军机,都是心中微微一动。 “王爷千金之体,”文祥道,“负了伤,自然要好生将养,上马、下马,皆须使力,一不心,伤口崩裂,可就不妥了。” “也只好如此了。” 罢,关卓凡转向伯王:“伯彦,这架车子如何啊?” 伯王笑道:“果然极其平稳!也十分轻灵——我府里的车子,统统比下去了!” “可见我不是王婆卖瓜,”关卓凡笑道,“这个车子,明儿个我送你一架。” “那可多谢了!” 虽然穿了军装,却并未显出凌厉肃杀之气,彼此雍容和睦,一如平时。 “王爷快请养心殿见驾吧,”曹毓瑛道,“母后皇太后可是等久了!” “好,好!” 进入景运门,一路行去,一俟关卓凡走进,各处岗哨,立即“啪”的一下,立定敬礼,关卓凡则一一举手还礼,一个岗哨,也不落下。 这个场面,对于紫禁城里的人来,是极为震撼的。 大清的仪制中,奴才给主子行礼,是绝没有“还礼”一的——这不消了。 下属给上司行“庭参礼”,也没有“还礼”一。 有时候,两个官员,只是品级高低有别,彼此没有从属关系,见礼的时候,品级较高的官员会给品级较低的官员以某种形式的“还礼”——最多是“半礼”,这是因为,品级较低的官员身上,还有其他的身份,譬如:翰林,品级较高的官员,尊重的,是品级较低的官员的翰林身份。 如果品级较低的官员,没有翰林一类的身份,那就只有下级给上级行礼的道理,绝没有上级给下级还礼的道理了。 现在,轩军士兵给轩亲王行礼,轩亲王不但还礼,而且,双方的礼数,一模一样——轩亲王还的,不是什么“半礼”。 轩亲王是什么身份?轩军的一个大头兵,又是什么身份? 其间的距离,可以道里计吗? 这—— 怪不得,每一个轩军士兵,见到轩亲王,眼睛中,都放出一种异样的、难以言述的光芒!怪不得,轩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怪不得,一声令下,数千轩军,便掩有整个京城和大内! 怪不得—— 这个场景,叫多少人的心,怦然而动?又叫多少人的心,莫名其妙的揪在了一起? 关卓凡自内右门进入西一长街,虽然,内右门和通向养心门的遵义门,以及整个养心殿的关防,都已在轩军掌握之中,但是,图林和四名士兵,依然贴身护卫。 西暖阁。 慈安见到关卓凡第一眼,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你怎么样了?” 彼时,孟敬忠还在一旁侍候。 他非常见机,立即退了出去,并且把正殿内所有执役,都叫了出去,同时吩咐:窗外廊下,不许站人。 关卓凡单膝跪倒,右臂屈肘平胸。 “劳母后皇太后牵挂,臣无大碍。” “快起来,快起来!” “是,谢母后皇太后。” “伤在了哪儿?是左臂吗?” “是。” “你过来……让我看看。” “呃……是……” “这儿?” “是。” “你……让我看看。” “呃……母后皇太后的意思是?” “你……把衣服脱了。” “啊?这……” “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呃……” “来,我帮你……” “臣,遵旨……” ……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四章 尘埃落定 养心殿西暖阁内,母后皇太后对轩亲王,如何“解衣视疾”,殿外之人,难知端详,不好妄加揣测,总之,轩亲王是次入觐,大约花了大半个时辰,跪安之后,见者咸以为,轩亲王的面色,没有原先那么苍白了。网 四位大军机和伯王,都在军机处等候,忽听门外卫兵高声唱名:“轩亲王到!” 五人都是一愣——这个做派,原先可是没有啊。 不过,也都立即反应了过来,包括伯王在内,都站了起来。 门帘掀开,关卓凡进来,虚按了按手,微笑道:“坐,都坐。” 诸人重新落座。 “轩军借用南三所,”关卓凡道,“‘上头’已经准了。” 意料中事。 “不过,”关卓凡道,“我跟‘上头’,南三所的陈设,不是寻常军士该用的,请旨,一切陈设,皆撤回库里——包括床榻什么的,嗯,留几张光板儿桌椅就好了。” 听者皆心中微微一动。 “母后皇太后笑了,”关卓凡道,“,这一丁点儿的事儿,有什么好请旨的?吩咐孟敬忠他们一声就好了。” 微微一顿,“不过,‘上头’也疑惑,连床榻都撤出去了,你叫军士们睡哪里呢?我,打地铺啊。‘上头’,哟,这可是辛苦他们了。我,母后皇太后放心,这不算什么,轩军的兵,打仗的时候,拉练的时候,往泥浆地里一躺,也能够扯起鼾来,在青砖地上打地铺,那算是过上好日子喽。” “母后皇太后又问,”关卓凡微微一笑,“什么叫‘拉练’啊?” 四位大军机和伯王,也都不由露出了微笑。 关卓凡的话,似乎有一点儿絮絮叨叨,但五位听众都明白:轩亲王是以此向下人表明,轩军进驻南三所,只是暂时“借用”,一切举动,严守分际:一切“逾制”的物件,都不用;一切“逾制”的事情,都不做。 当然,轩军进入内城、进入大内,本身就是最大的“逾制”了,拿南三所的几件摆设做文章,纯属自己给自己涂抹一点儿脂粉。 不过,即便是涂脂抹粉,也算是一种善意的姿态,听者之祥、伯王,不禁颇感安慰。 “‘上头’问我,”关卓凡继续道,“东、西长房,加上南三所,地方就够大了吗?轩军一千多号人呢!我,臣也不晓得,不过,就算还是住不下,也不再借用其他的处所了——南三所的院子,十分宽绰,就在院子里支帐篷好了。” 别人不,文祥先暗暗的舒了口气。 “轩军接防大内,”关卓凡道,“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格局了。我对‘上头’,虽然,紫禁城一下子加多了一千多口子人,不过,轩军的后勤辎重,有自己的一套,彼此协调一下,不会给宫里增加什么负担的,母后皇太后尽管放心。”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上头’兴致很好,,‘我从来没进过军营,现在军营搬进宫里边儿了,这可方便了——得空儿了,我去南三所瞅一眼,好不好啊?’” 五位听者,都是一震。 “我,”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陛临阅操,这是轩军无上之荣宠!待一切安顿好了,臣具折,恭请母后皇太后的凤驾。” 听者相互以目:圣母皇太后“阅操”过了,现在,母后皇太后也要“阅操”了!虽然,在宫里“阅操”,规模上没法子和去津相提并论,可是,毕竟也是“阅操”啊! 众人都在想着心事,军机处内,一时无语。 不能没有人接轩亲王的话,曹毓瑛刚想开口,伯王已经话了:“箭亭那儿,倒是一块很好的阅操的所在。” 箭亭前面,是一片极开阔的空地,国初之时,专门做皇帝和皇子跑马射箭之用,后来,又为殿试武进士阅技勇之处所。箭亭原名“射殿”,世宗时更名“箭亭”,反正,“射殿”也好,“箭亭”也罢,都算真正的顾名思义。 “箭亭?”关卓凡做出略略思索的样子,随即欣然道,“是,确实十分合适用来阅操。” “我晓得,”曹毓瑛道,“轩军的兵,是无一日不操练的,进了宫,也不能就断了操练,不然,疲沓松懈,意气消沉,何以承担维护宫禁之重任?则除了阅操,我看,轩军平日操练,也可以放在箭亭。” 这时,文祥、伯王都想了起来:孟敬忠把南三所提了出来之后,图林大赞其成,:“南三所距箭亭不远,箭亭前面的空地更加开阔,我的兵,平时操练,都有地方了!” 这——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琢如言之成理,伯彦,你怎么看?” 您都“言之成理”了,我还能怎么看? “我也觉得……呃,轩军平日操练,可以……放在箭亭。” “好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下子可热闹了。 桂殿兰宫,飞阁流丹,一边儿翎顶辉煌,雍容揖让,一边儿腾挪跳跃,口号声喊得震价响,这个场景,想一想就—— 嘿。 沉默片刻,伯王道:“逸轩,轩军接防大内,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不敢当,”关卓凡道,“方方面面,都很妥当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啰嗦的了了。” 嗯,尘埃落定。 “那好,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罢,伯王站起身来。 “我行止不大方便,博川,你替我送一送伯王爷。” 文祥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来。 伯王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刺客还在军机章京直庐关着——逸轩,是不是这就交了给你?” “嗯……就交给图林吧。” 伯王暗暗舒了口气,“好!” 这块烫手山芋,总算扔出去了! 伯王辞出之后,关卓凡取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自失的一笑:“都这个点儿了!” 合上表盖,道:“折腾了大半,各位大约都已精疲力竭了,也该透口气儿了,还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吧——今儿个晚上,请各位过朝内北街一趟。” 微微一顿,“嗯,就……戌初二刻吧!” 文、曹、许、郭,齐齐应了一声。 “不过,”文祥道,“王爷新伤,原该好好儿歇息的……” “没法子,”关卓凡摇了摇头,“歇不了!” 顿了一顿,“别的不,出宫之后,就得去理藩院胡同;理藩院胡同出来,就得去苏州胡同。” 四位大军机微微一怔,随即都露出了微笑。 “也是,”许庚身点头道,“两位公主,一定牵挂的紧。” “其实,”关卓凡道,“已经派人过去递了话儿了,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她们两个,不亲眼看一看,如何放心得下?唉,女人嘛——没有法子!” 轩亲王这几句话,其实若有深意,只是四位大军机,没有一个人,晓得养心殿西暖阁中“解衣视疾”之里就,自然也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轩亲王的话中深意。 “还有两位侧福晋,”郭嵩焘微笑着,语气中带出了一点点调侃的味道,“王爷也得尽早抚慰呢。” “哎哟!” 关卓凡用右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筠仙,你可是提醒我了!得赶紧叫人往上海打电报呢!” 顿了一顿,“对了,还有美国那边儿!——唉!真是一处照应不到都不成!” 四位大军机,相顾莞尔。 只是,轩亲王放在美利坚的两个女人,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大伙儿不怎么好接口。 “不过,”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隔得这么远,‘亲眼看一看’什么的,就谈不上了,希望她们不会胡思乱想吧!” “王爷,”曹毓瑛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叫侧福晋们放下心来。” “哦?”关卓凡眼睛一亮,“琢如,请赐教!” “王爷可以拍一张照片,寄了过去……” “啊!……” 关卓凡又轻轻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琢如,好计!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顿了顿,笑道:“如果不是受了伤,我该给你做个揖的!” 军机处里的气氛,一时非常活泛。 “两地音讯相通,”文祥感叹道,“电报,叫千里万里之遥,直若咫尺之隔;照相,嘿,以前‘通’的,只是‘音讯’,现在,连……‘形貌’,也可以‘通’了!” 顿了一顿,“这个情形,不过几年之前,都还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真正是……不一样了!” “不错!”关卓凡道,“世界之变,真正是日新月异!什么老皇历,都得暂且放一放——真用不着了,就得赶紧翻过这一篇儿去!不然的话——” 微微一顿,“一不心,变成了老皇历的,就是咱们自己个儿了!——迟早被人家翻了篇儿过去的!” 轩亲王这句话的深意,四位大军机都是听懂了的。 沉默片刻,文祥话了,声音略有一点苦涩:“王爷的极是,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不得不然。”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就拿电报这样东西来吧,电线上,传过来、传过去的,算是文字;指不定哪一,电线上传来传去的,就是声音了——上海那边儿一张嘴,北京这边儿就听见了!嘿,那才叫真正的‘音讯相通’呢!” 顿了顿,“到时候,电报这个新玩意儿,也就成了老皇历啦。” 这一回,轩亲王的,未免就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四位大军机都笑了笑,不过,没有人接口。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五章 难题 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 四位大军机祥是最后一个到的。 由轩王府的仆从服侍着,文祥先在偏厅换了便服,进入芙蓉榭后,见榭中一张圆桌,五张梳化椅,桌上果品、酒水琳琅,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已在座,每人手中一只高脚玻璃酒杯,杯中波光潋滟,看见他来了,都举杯含笑致意。 文祥入座,歉然道:“我来晚了!” “哪里!”曹毓瑛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还不到戌时二刻——大约还有半刻钟吧,博公才是最准时的。” “我是想着轩亲王府佳酿甚多,”许庚身笑道,“早一点过来,不仅可以多喝一点,还可以喝的自在一点——王爷还不在场嘛。” 彼此笑了几句,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四人都觉通体舒爽,放眼望去,湖面莲叶田田,鼻端暗香浮动,文祥不由叹道:“红香世界清凉国!真正是处好所在!” “只是花期将尽,”郭嵩焘喟然,“荷叶尚田田,菡萏香欲销,已不如上一次那般灼灼其华了。” 上一次—— 那是大行皇帝确诊罹患花,亲贵重臣进宫“叩喜”,出宫之后,聚会于此。 彼时,大行皇帝还有痊愈的希望;彼时,醇郡王还嚷嚷着要提前预备嗣皇帝的人选。 现在,大行皇帝已经“大行”,庙、谥都已定了下来,只是尚未正式公布。 现在,嗣皇帝谁属,其实也同样已定了下来,一般的是尚未正式公布。 还有,上一次聚会于此之时,那个意气风的醇郡王,现已被开去了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的缺,同此地的主人,彼此已算是破了脸了。 真是……今夕何夕? 想到这些,四位大军机都不由沉默下来。 “王爷来了!” 话的是许庚身,他的座位,正对花园入口方向。 一盏宫灯,迤逦而来。 四位大军机,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灯笼近了,看得清楚,一名侍女提灯,轩亲王随后,再往后,是两名卫士。 关卓凡已经换了便装,左臂还是吊着,右手拿着一个物件,似乎是一把扇子。 关卓凡走进榭中,落坐之后,侍女和卫士,都退了出去。 侍女离开了水榭,不过,两名卫士却未远离,保持着一个既听不清楚榭中人话、又能够看得见榭中人动作的距离。 “没法子,”关卓凡微微苦笑,“今儿的事儿出来之后,近卫团新订了规矩,只要我在户外,就不能脱离卫兵的视线。” 文祥和曹毓瑛都想起了图林的,“轩亲王如果进了屋子,门外,必须有轩军守卫;轩亲王如果在屋外边儿,必须为轩军目光所及。” “今日之事,”文祥道,“万万不可重演!近卫团再怎么谨慎行事,也不为过的。” “唉,就是……像黏上了一帖膏药!” 关卓凡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不这个了。” 顿了一顿,“对了,酒你们自个儿喝着,不必管我——身上有伤,医生不许我喝酒。” 这个时候,四位大军机才看清楚,轩亲王手中的那个物件,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个白折子。 不过,明显不是奏折。 是什么呢? “跟你们个事儿,”关卓凡手中的白折子,微微的晃动着,“近卫团既已入城,三里屯的营地,就空出来了,我叫丰台大营的吴建瀛,分出一个团,调驻三里屯,这样,嗯,东西两头,平衡一些。” 丰台大营吴建瀛部的动向,是朝野关注的焦点,四位大军机自不例外,至此,情形明晰了。 近卫团三里屯的驻地,“空出来了”,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并不是一定要填满的;但“东西两头,平衡一些”,却是非常重要的考量。丰台在北京城西南,三里屯在北京城正东,“东西两头,平衡一些”是一个比较委婉的法,真实意思是:从东、西两个方向,像一个钳子一样,夹住北京城。 还有,丰台大营距北京城较远,三里屯距内城,却只有三里——不然怎么叫“三里屯”呢?如果“有事”,急行军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朝阳门,“缓急可恃”。 不过,还好,吴建瀛部总算没有入城。 近卫团和吴建瀛部,究其竟,都是野战部队,但近卫团好歹还挂了一个“近卫”的幌子,吴建瀛部,可是连这个幌子也没有。 轩军的调动和部署,利落、严密、谨慎,四位大军机,都只连连颔,不能多置一辞。 有人暗自祈祷:老保佑,希望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新的调动和部署了吧! 正在思绪联翩,轩亲王又话了。 “有一个事儿,”关卓凡道,“不晓得你们还记不记得?” 顿了一顿,“嗯,辛酉年的时候,两宫垂帘后的第一道恩诏?” 两宫垂帘后的第一道恩诏? 四位大军机皆努力回想。 彼时,郭嵩焘不在中枢,不免茫然,但是文、曹、许三人,很快就都想了起来,相互以目,彼此点头。 “记得,”文祥道,“其实,这个事儿,我还是始作俑者呢!” “哦?请道其详!” 文祥不晓得轩亲王为什么会重提旧事,不过,依旧坦然道: “肃顺当政之时,公事也好,私谊也罢,同朝廷、地方的大官员,自然有许多函件往来。这其中,有人谨守分际,但是,也有的人,见肃顺炙手可热,为求幸进,不免曲意攀附。还有的人,虽然本心并无意攀附肃顺,可是,伊既然当权,为求办事顺遂,也不免谀之、美之了。” 微微一顿,“抄肃顺家的时候,在伊之内卧,现了一个大保险柜,费了好大的气力,最后,找了洋工匠过来,才将之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账本和信件。账本不去他,不过是纳贿、送礼、各种人情的记录,信件——这些信件,就是那些谀美肃顺的信件。” 四位听者,神情都极专注。 “我当时不知轻重,”文祥道,“见肃顺珍而重之的将信件藏在保险柜内,不禁好奇,拆了几封来看——哦,对了,抄肃顺的家,是我带的队。” 顿了一顿,微微苦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又顿一顿,“何止‘谀美’二字?其中不少字眼,虽然隐晦,但是如果细究,都能戴上一顶‘悖逆’的帽子!——总之,绝非人臣所应言、所忍言的!” “其中,犹以陈子鹤为甚!” 陈子鹤,名孚恩,子鹤是他的字,肃顺当政时的吏部尚书。 这时,曹毓瑛插了一句,“吏部为六部之,向来的规矩,堂官须翰林出身,陈子鹤并非翰林出身,却做了吏部尚书,完全是靠了肃顺的引援之力,因此,攀附肃顺,尤其起劲。” “琢如的不错,”文祥点了点头,“肃顺的心腹之中,出谋划策,推杜继园;联络奔走,靠陈子鹤——结果,联络来,奔走去,生出了异样的念头!” 杜继园,就是杜瀚,继园是他的号。 “的明白一些,”文祥的声音干巴巴的,“陈子鹤给肃顺的那些话,虽然隐晦,其实就是‘劝进’!” 曹毓瑛、许庚身,是晓得此事的来龙去脉的,但听到“劝进”二字,还是不由心头微微一震,郭嵩焘就更不必了——他是第一次听人细此事之端详。 关卓凡面色平静如水。 “当时,我十分苦恼,”文祥道,“这些信件,如果公之于众,不晓得要掀起多大的风波?陈子鹤不必了,一定是保不住领的,别的人,罪之、黜之、罚之,还不晓得有多少呢!” 顿了一顿,“杀载垣、端华、肃顺,已经是朝野震撼——足够了!如果再兴大案,人心惶惶,内外不安,何能君臣同心,共臻治世?” 到这儿,叹了口气,“再者了,陈子鹤虽然攀附肃顺,妄生异念,可是,到底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朝廷宽大为怀,伊幡然自新,未尝不能再为国家出力——可惜了!” 文祥的“可惜”,有两重含义:一是杀掉陈孚恩“可惜”,一是陈孚恩后来的结局“可惜”。 辛酉政变之后,陈孚恩远流新疆伊犁,他知耻后勇,奋勉效力,前后两任伊犁将军,都为其请功,第一次,朝廷不准,第二次,伊犁将军明绪,奏言陈孚恩筹饷、筹兵不遗余力,恳请予以释放,这一次,朝廷终于准了,同时,命陈孚恩留在伊犁,协助办理兵饷事宜。 陈孚恩大为振奋,正待大展拳脚,不料回乱蜂起,伊犁陷落,明绪战死,陈孚恩一同死难。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因此,博川你就出奏,请将这批信件,不经拆阅,一火焚之?” 这就是两宫垂帘之后的第一道“恩诏”,也确实起到了很明显的安定人心、团结异己的作用。 “出奏的是恭亲王,”文祥道,“我只是向恭亲王建议罢了。” “一样的,”关卓凡道,“博川,此举大有古大臣之风!” 顿了一顿,“你们大约奇怪,我为什么把几年前的事儿,又拿了出来?” 是,我们都有点儿奇怪。 关卓凡将手中的白折子,搁在圆桌边上,轻轻的拍了拍,“这是因为,我现在的难题,和博川当年的难题,相差仿佛。”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六章 刺客的供词 文、曹、许、郭的目光,一起落到了白折子上面。≧ 难题?什么难题? 这个白折子里边,到底写了些什么? 关卓凡曲起右手食指,在白折子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公布了谜底:“这里边儿,是刺客的供词。” 啊? 大军机们都吃了一惊:这就审了出来了? 呃……这么快?! 那个许保田,既然敢于刺杀轩亲王,自是一等一的亡命之徒,不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家人、族人的安危,大约也不在他眼中。就擒之后,异常镇定,也间接证明了,其人死硬顽固,不是轻易可以移志的。 本以为,他会遍熬苦刑,最快也得三、五之后,案情才有眉目,结果,两个时辰不到,就招供了? 那个“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还真是……了得啊。 当然,“供词”和“招供”,并不能等同,可是,如果刺客只是云山雾罩,没有吐露什么实情,轩亲王也不必郑重其事的把“供词”拿了出来吧? 一想到,刺杀轩亲王的幕后主使的名字,可能就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白折子里,四位大军机,都不禁心跳加快了。 如果这个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那个人”,那么,这是何等样一件惊大案?接下来,又会掀起何等样的惊涛骇浪?对朝局,又会造成何等样的深刻影响? 真正是……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至于“那个人”的命运……唉,就没法子了! “这里面儿都了些什么,”关卓凡微笑道,“各位,想不想一睹为快呢?” 什么意思? 四位大军何等样人?转念之间,已经明白了,轩亲王刚刚的“难题”,是指什么了。 难道,幕后主使,真的是?!—— 四位大军机,有人掌心微汗,有人口干舌燥,有人张了张嘴,却没出什么来。 芙蓉榭中,一时无语。 夜晚的蝉鸣蛙噪,此时此刻,显得尤其响亮,听在耳中,简直有些惊心动魄了。 过了好一会儿,曹毓瑛正色道,“王爷,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文、许、郭都明白,曹毓瑛口中的这“两件事”,是指哪“两件事”。 “哦?” “陈子鹤等人,”曹毓瑛道,“攀附肃顺,函件往来,不论如何语涉悖逆,也只是文字招尤,到底没有实在的……反迹!充其量,‘诛心’而已!” 顿了一顿,“肃顺本不得人心,谀其美其者,大多不过虚与委蛇,纵有陈子鹤者妄生异念,‘三凶’伏法之后,一切荒诞不经的念头,自然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掀起任何波浪,因此,大变之后,为稳定人心,安定朝局,悖逆文字,一火焚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关卓凡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曹毓瑛亢声道,“许某大内之中,刺杀枢府领袖、国家亲王,此等行径,较之谋反大逆,根本无二!其问刑,亦应比照谋反大逆,凌迟处死,逢赦不赦!许某枭獍之心,恶逆之尤,罪无可逭,岂可稍作姑息?”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的也是!那好罢,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诸位请看!” 罢,打开折子,向前轻轻一推。 四位大军机同时睁大了眼睛。 水榭四角,各装了一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大军机们看得清清楚楚—— 白折子上,空无一字。 四人都愣住了: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微微苦笑:“这就是许某的‘供词’了。” 四位大军机,个个一脸懵逼。 “其实,”关卓凡道,“我根本就没派人讯问许某,我也不打算讯问了——我已下令,将许某秘密处死。” 啊?! “所以,”关卓凡自失的一笑,“能供诸公娱目者,就只有这样的一份‘供词’了。” 四位大军机面面相觑。 “我之所以不审许某,”关卓凡叹了口气,“是因为——嗯,请诸公教我,如果审了出来,我是,如果幕后实情、幕后主使,审了出来,我该何以置之呢?” 曹毓瑛沉声道:“自有国法!” 文、许、郭三人,皆是一震,文祥想什么,嗫嚅了一下,没有出来。 关卓凡轻叹一声:“奈何还有人情啊!” “王爷!” 关卓凡摆了摆手,“琢如,你先听我。” 曹毓瑛不话了。 “我与诸公,”关卓凡平静的道,“肝胆相照,无事不可言,此处亦无第六人在——” 到这儿,看了眼不远处的卫兵,笑了一笑,“那两位不算,再,他们也听不清楚咱们的话。” 顿了顿,“既如此,咱们的话,就摊开来罢!——毋庸讳言,刺客之主使者谁何,我所疑者,同诸公所疑者,大约是同一人。” 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但文、曹、许、郭四人,心跳再次加快了。 “刺客固然顽固,”关卓凡继续道,“可是,假以时日,反复勘磨,总是审的出来的,那么,若刺客之主使者,果真即我与诸公所疑者——” 顿了顿,“琢如的不错——‘自有国法’,可是,到时候,到底该置其人于哪一条国法呢?” 没有人接口,包括曹毓瑛。 “琢如方才,”关卓凡道,“许某的行径,较之谋反大逆,根本无二,其问刑,亦应比照谋反大逆,凌迟处死,逢赦不赦——” 顿了顿,“虽主从有别,可是,幕后主使者,一定不能算作‘从犯’吧?若将许某付诸凌迟重典,这位幕后主使,又该置诸何典呢?” “还有,若真的‘比照谋反大逆’,‘逢赦不赦’,即不能引用‘八议’中的‘议亲’、‘议贵’等名目了——嘿,到时候,就算有人有心替他求情,都没处下嘴!” 芙蓉榭中,一片沉默。 “退一万步来,”关卓凡道,“就算恩自上出,顶多、顶多,凌迟改为斩——如当年肃顺之故事。难道,还能像烧酒胡同一样,仅仅削爵、黜出玉牒、终身高墙圈禁?” 烧酒胡同,指的是已被削去惇亲王爵的奕誴。 “我倒是乐意的,”关卓凡苦笑了一下,“可是,我怕有人不乐意——别的不,只怕轩军就先闹了起来!” 这句话,在大军机们的心头,又重重的敲了一下。 “唐章怀太子写过一《黄台瓜辞》,”关卓凡道,“希翼可以感动武后,不对亲生子女,赶尽杀绝。” 顿了一顿,曼声吟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吟罢,微微一笑,“诗词一道,我是不在行的,这几句,我没有记错吧?” 文祥胸臆之间,微觉气血翻涌,低声道:“一字不错,王爷记心极佳。” “章怀太子的诗写得好,”关卓凡道,“可惜,武后的心肠更硬!章怀太子终于被废为庶人,继之被迫自尽,只留下一《黄台瓜辞》,供后人做千古之叹,唉!” 章怀太子即李贤,他是武则的次子,时太子李弘猝死,被续立为太子。故太子李弘是武则的长子,李贤的胞兄,其薨逝的情形,颇为诡异,人皆传为武后鸩杀;李贤接太子位后,与母后疑隙渐开,自觉不能保全,将步乃兄之后尘,于是做《黄台瓜辞》,向母后婉转哀求,可是,终于不能免祸。 “类似的情形,”关卓凡道,“我不希望,在咱们大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了!” 灯光之下,四位大军机的面色,都极凝重。 “康、雍年间,九王夺嫡、兄弟阋墙什么的就不了,”关卓凡道,“就文宗章皇帝的几个兄弟吧!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隐志郡王,致贻终身之憾;原惇亲王奕誴,悖乱荒唐,削爵圈禁——这,已经是‘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了!难道,真的要……‘三摘犹自可’?” 顿了顿,“无论如何,吾不忍为也!” 文祥鼻酸眼热,正要开口,曹毓瑛缓缓道:“只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关卓凡微微一笑,“琢如你放心,我不是孩子,吃了一次亏,哪里还能吃第二次?——就算‘虎有伤人意’,那也是伤不到人的!” “王爷仁之尽、义之至,真正是无以复加了!”文祥激动的道,“如果有人兀自不悟,不肯自新,那真是……获罪于,无所祷也!” “不错!”关卓凡恬然的点了点头,“一切都看意!” “王爷宽仁大度,包涵四海!”许庚身道,“不过,刺客的处置,对外头,总要有一个交代吧?似乎也不好直捅捅的,不审不问,就处死了?” “是,”郭嵩焘道,“这样的一个大案子,不可以不审不问的,不然,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尤其是轩军。”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星叔和筠仙得对,这样吧,对外就这么——刺客身有隐疾,刑讯之时,突然作,抢救不来,就此暴毙,如何?” 无人异议。 “这个事儿,”关卓凡道,“希望到此为止——树欲静,风亦止!咱们还有多少大事要办?不好再浪费精力,做无谓的纷争了!” 这个貌似良好的愿望,自然是不会实现的,事实上,不但“风”不会“止”,“树”,也根本没真打算“静”的。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七章 风云激荡之时,义士用命之日 树不静,风不止。 风来自太平湖。 太平湖醇郡王府,箑亭。 亥初一刻左右——大约就是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的聚会散去的时候——醇王步入箑亭。 已在亭中等候的刘宝第,站起身来:“王爷。” 醇王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坐了下来。 他一向敬重刘宝第,阖府称“先生”而不名,这个态度,是比较少见的。 昏暗的灯光下,醇王的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都扭在了一起,十分的难看。 箑亭也是装了“气死风灯”的,不过,灯罩不是玻璃,是用羊皮纸做的。 刘宝第的神色,依旧坦然。 醇王吐了一口粗气,声音低沉:“怎么样?” “荣仲华,”刘宝第道,“他对王爷,只有八个字,‘追随到底,同进同退’!” 醇王皱在一起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微微的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仲华总算是有良心的!” 荣仲华,荣禄,同治六年的这个时候,正担任神机营的“全营翼长”。 神机营的架构,是很奇葩的。 神机营的最上头,是“钦命总理神机营事务”的王爷,恭王、醇王哥儿俩,都干过这个差使,有一段时间,还是同时“总理神机营事务”,由恭王“佩戴印钥”。目下,自只剩下醇王一位了,“佩戴印钥”的,自然也就是醇王了。 其下,是“神机营管理大臣”,就是原先文祥干的活儿。文祥辞差之后,“神机营管理大臣”变成了一个荣誉性质的衔头,无定例、定员,有时候,还会空缺——譬如现在。神机营的一切大权,都掌握在“钦命总理神机营事务”的王爷——也即醇王手中。 再往下,就到了“总理全营事务翼长”,简称“全营翼长”,衔级比同提督,一共三名。另外,同提督一样,“全营翼长”也被称为“军门”。 “全营翼长”之下,是“翼长”。“翼长”不是带兵的,而是文案处、营务处、印务处、粮饷处、核对处、稿案处等“六处”的主管,就是,是行政官员。 “翼长”之下,是“专操大臣”。不过,这个“专操大臣”,也不是“带兵”的,只能算是“练兵”的。 神机营的兵员,是从京师原有各旗营中“精中选精”,包括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健锐营、骁骑营,等等。不过,这些兵员,入神机营之后,并未脱离原有的编制,神机营的功能,只是把这批所谓的“精锐”,集合在一起,加以训练,训练结束了,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如果遇有战事,也是以相同的方式进行集结,出队作战。 所谓“专操大臣”,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操练”的。整个神机营,分为数队,每一队,由一到两位“专操大臣”负责。这个“队”的分法,基本上是以兵员的原籍营为准,即,来自前锋营的为一队,来自护军营的为一队,来自健锐营的为一队。 再往下,具体到每一队,有管带、营总、把总,架构上,同原先的旗营,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只是多少混了一点点勇营的意思进来。 真见仗的时候,“专操大臣”是不带队的,领兵打仗的,是“全营翼长”和各队的管带们。 看到这儿,我们可以感叹,神机营是何等样的一朵奇葩了: 其一,本质上,神机营只是各旗营的所谓“精锐”的一个松散的联合体,根本算不得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甚至,我们可以,某种意义上,神机营仅仅是一个“训练营”。 其二,自全营翼长至各队管带,中间隔了翼长和专操大臣两层,平日,全营翼长既不直接负责管理,也不直接负责训练,打仗的时候,却要带兵出战,这个,真正叫“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了。 全营翼长尤如此,上头那位“钦命总理神机营事务”的王爷,就更不必了。 这样的“军队”,能够打仗? 神机营的奇葩,不止于架构,其训练方式,更加奇葩——不,远不止本书之前吐槽过的那些,不过,未免离题太远,容后再表。 神机营的架构,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奇葩的。 成军的时候,神机营暂时没有自己独立的“编制”,算是无可奈何——因为神机营之成军,还是“旗营”的思路,其兵员,来自于现有的各旗营,这些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旗属,枝牵蔓连,盘根错节,将之打乱,重新编制,涉及的因素,实在太过复杂,所以,只好以这种“联合体”的形式,暂且将就。 可是,文祥做“神机营管理大臣”的时候,是直接抓管理和训练的,“专操大臣”也有,不过,仅仅算是他的助手。那个时候,“全营翼长”是直接管带各队的,文案处、营务处、印务处、粮饷处、核对处、稿案处等“六处”,只是普通的庶务单位,只有“委员”,没有“翼长”,更加没有凌驾于各队之上。 文祥辞差之后,醇王全面接手,神机营的架构,层级愈来愈多,上下之间,愈来愈脱节,醇王本人,也愈来愈高高在上,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一副奇葩面目。 好了,偏题了,言归正传。 “受知于王爷之前,”刘宝第道,“荣仲华落魄成了什么样子?他能有今,全靠王爷一手提拔!王爷于他,恩同再造!他感激图报,‘追随到底,同进同退’,分所应当!” 咸丰九年的时候,荣禄得罪于肃顺,不得不去户部银库员外郎之职,他捐了个候补道,可是,一直补不到实缺,整整三年,赋闲在家,一直到走通了太平湖的路子,投入神机营,做了文案处的“翼长”,才算“起复”了。 “也得他自个儿有良心!”醇王哼了一声,“这个世道,‘分所应当’的事儿多了,有几个真正知恩图报的?背恩负义的,倒是不少!” 刘宝第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荣仲华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不过——” “不过什么?” “有良心是一回事儿,有担当——就是另外的一回事儿了。” “担当?”醇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又开始往一块儿扭了,“你是,荣仲华——” “不,王爷误会了,”刘宝第道,“我的意思正正相反,我是,荣仲华是个有担当的!” “哦?怎么?” “我对荣仲华,王爷期许于你的,是‘大有作为’,而不仅仅是‘追随到底,同进同退’啊。” “‘大有作为’?” 醇王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先生这个四个字,有味道!——荣仲华怎么?” 醇王对“先生”的态度,终于恢复到原先的模样了。 “荣仲华,‘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嗯?嗯……” 将“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在脑子中转了两圈,醇王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好,好。” 顿了顿,“还有什么吗?” “暂时就这么多了,”刘宝第道,“王爷毕竟没有跟我交底儿,荣仲华的表态,算是至矣尽矣,无法的更多了。” 听到“王爷毕竟没有跟我交底儿”,醇王皱了皱眉,不过,没有马上有所分,而是问道:“恩露圃和文圻中呢?” 这是另两位“全营翼长”:恩承,字露圃;文衡,字圻中。 “恩露圃、文圻中都,唯王爷马首是瞻。” “嗯……” “文圻中还了这么一句话,”刘宝第道,“‘风云激荡之时,义士用命之日!’” 醇王的眼睛又亮了:“嗯?文圻中竟有如此肝胆?倒是没有想到!他还了什么?” “王爷,”刘宝第似笑非笑的,“文圻中的话,已经的很透了。” “嗯……也是,也是!” 醇王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搓了搓手。 “王爷也晓得的,”刘宝第道,“恩露圃、文圻中两位,虽也是王爷提拔上来的人,可是,同荣仲华的情形,毕竟还是略有不同的。” 顿了一顿,“总要咱们这里,跟人家有所承诺了,人家……嘿嘿,‘唯王爷马首是瞻’,嗯,这个,才好追随啊。” 所谓“略有不同”,是,荣禄以居闲的捐班身份,一入神机营,即为文案处翼长,这是真正的“超擢”;其后不过两年,就升到了全营翼长——这个飞黄腾达的速度,是“恩同再造”,并不过分。 恩承、文衡,却是正常升迁,譬如,恩承做神机营“全营翼长”之前,身上就有内阁学士和镶红旗蒙古副都统的身份了,绝非荣禄一个投闲置散的捐班候补道可比。 至于“有所承诺”,指的就是封官许愿了。 这些,醇王都听了出来。 可是—— “有所承诺,不是问题,”醇王迟疑的道,“可是——” “可是——”刘宝第目光灼灼,“那件事,王爷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唉,这不是能不能下定决心的事儿!是——” 顿了一顿,醇王苦笑了一下,道:“先生方才,我没有跟你交底儿——可是,我还能怎么交底儿啊?那个姓许的,真的不是我的人呀!” *(未完待续。) p &l;/br&g; 第二七八章 汉贼不两立 刘宝第“嘿嘿”一笑,没有接醇王的话头,那个神情,明显是不相信的。≥ 醇王有点儿急了:“我目先生,为心腹,为肱骨,若许某行事,果然出于……呃,这个……我的意思,我怎么会不先跟先生通气儿呢?” 刘宝第缓缓道:“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走漏风声的危险,王爷慎重行事,原是应该的。” “嗐!”醇王真的着急了,身子也不由的坐直了,“先生真是误会我了!许保田……真的不关我的事儿!” 顿了一顿,“再者了,我虽然不值关逸轩之所为,可是,再怎么着,凡事得光明正大的来,这种下三路的事情,我是不屑为之的!” 刘宝第微微的摇了摇头,道:“王爷此言,学生就未敢苟同了。博浪一击,不是什么‘下三路’!时人也罢,后人也好,难道有人目留侯之所为,为‘下三路’么?荆轲、专诸,千古之下,都是被人感叹传颂的!” “博浪一击”,指的是张良携力士,于博浪地方,刺杀秦始皇;“留侯”——汉兴之后,张良的封爵为“留侯”。 “区别不过在于,”刘宝第继续道,“荆轲失手了,专诸得手了!” 顿了一顿,眼睛中放出隐约的寒光来,“可惜,可惜!” 醇王听得明白,刘宝第之“可惜”,不是可惜荆轲之“失手”,而是可惜许保田之“失手”。 他皱起了眉头,不话了。 “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刘宝第道,“许某成败之间,也不过毫厘之差,不然——唉,可惜,可惜!” 一连几个“可惜”,看来,刘先生是真觉得“可惜”呀。 黯淡的灯光之下,刘宝第的头脸,大部分掩在阴影之中,但是,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眼中的光芒隐约闪烁,对面的醇王,都能看得见。 “先生所言,”醇王话了,“也有道理,不过,这个事儿,咱们不必再谈了,反正,许某所作所为,不是出于我的指使!”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王爷!” 刘宝第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许某之作为,是否真是秉持王爷之意,眼下,已经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下人咸认为,许某之作为,就是秉持王爷之意的!” 醇王浑身一震,不由有点儿口吃了:“你……你是…………” 刘宝第冷冷道:“下人——自然也包括关逸轩!” “会……会吗?” “不会吗?” 对于刘宝第的反问,醇王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眼睛不断的眨巴着,看得出来,内心极其紧张。 过了良久,醇王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 “这个事儿,”他艰难的道,“我可以……呃,有所辩解吗?” 刘宝第差点儿就喷了出来,他强自抑制,但是声调却不由自主的升高了:“怎么可能?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醇王又不话了。 过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真不是我做的嘛……” 刘宝第苦笑,“王爷,我了,此事的关窍,已不在真伪,而在于——信,还是不信?” 醇王默然。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极粗重的吐了一口长气,接着,极缓极缓的点了点头。 这就算是终于接受了刘宝第的法了。 “那件事,”刘宝第道,“王爷始终下不定决心,可是,眼下的局面,是——后退一步,即无死所! 微微一顿,“后边儿,可就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了!” 醇王一震,“至……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刘宝第峻声道,“王爷请想一想,你如果是关逸轩,你会放过……刺杀自己的主谋吗?” 不会。 可是,明明不是我干的呀…… “我方才,”刘宝第道,“‘后退一步,即无死所’——其实,尚不足以状目下情形之严重!目下之局面,莫‘后退一步’,就是呆在原地不动,也是自置于砧板之上,干等着人家的刀俎!” 醇王的手,不由自主,虚虚的攥了起来,微微颤抖。 “王爷,”刘宝第的声音,愈阴冷,“再不做痛下决心,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矣!”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君不见曹爽、司马懿故事乎?” 《三国演义》大约是对旗下亲贵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了,曹爽、司马懿的“故事”,嗯,非常之有服力。 醇王咬了咬牙:“我不能做鱼肉!” 刘宝第大喜,“王爷英明!” 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赐王爷******!社稷有幸,国家有幸!下有幸!” 醇王连忙也站起身来,晕乎乎的,“不敢,不敢!先生请坐!” 其实,醇王只是决心“不做鱼肉”,并不代表他已下定决心,去做“那件事”,可是,被刘宝第这么一吹捧,自然而然的,“那件事”,不做也得做了。 重新落座之后,英明的王爷攒眉拧目的,“奇了怪了,这个事儿,到底是谁指使的呢?” 呃,您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儿啊?现在,既然下定了做“那件事”的决心,就应该抓紧时间,做相关的部署啊。 看来,英明的王爷的心里,还是颇为虚的。 “王爷,”刘宝第道,“到底是谁指使的,咱们就不必去揣测了!不论是哪个指使的——没有人指使,就是许某自个儿激于义愤,欲为下除此乱国之权奸,也不定!” 顿了一顿,“不管是哪种情形,都明,关某人倒行逆施,祸心昭彰,已为下人不容!——不晓得有多少忠臣正人,疾之、仇之?宁肯拼却身家性命,也不肯与之共戴一?” “这……” 您的,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 “关某人已成独夫民贼!”刘先生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下的朝局,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汹涌澎湃!只要有人登高一呼,立即四方景从!” 到这儿,重重冷笑一声,“关逸轩,独坐于危卵矣!只消一推,便会跌个粉身碎骨!” 想来想去,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英明的王爷,血开始热了,心里头也开始踏实了。 不过—— “咱们既然决意拨乱反正,”醇王道,“是不是应该……呃,暂时,这个……韬光养晦,迷惑对方,然后,出其不意,攻击不备,收雷霆一击之效?” 顿了一顿,“先生却教我,在街之上,怒斥不义,甚至,直指关某人的行径,等同造反,这……” 哦,原来,您在街闹那一出,还是出于刘先生的授意啊。 “王爷的不错!”刘宝第微微一笑,“确实应该‘出其不意,攻击不备’!” 微微一顿,“我请王爷如此行事,正是为了迷惑对方,以收雷霆一击之效啊!” 啊? 醇王糊涂了,“呃……恕我愚钝,请先生开释。” “王爷想啊,”刘宝第道,“王爷一向力持正论,轩军不但入城,而且入宫,悖逆到了这种地步,王爷若犹一言不,明什么?” “这……” “反常即为妖!”刘宝第道,“对方一定会想,太平湖那边儿,不晓得在暗地里布置些什么呢?” 呃,好像,有道理…… “如此一来,”刘宝第侃侃而纳,“对方反而心生警惕,多加提防,甚至,即刻对王爷有所不利,也不定!——咱们可还没有布置好呢!” 醇王心头一震。 “王爷街上一番声色,彼等只会以为,王爷有话就,不藏不掖——嘿嘿,一介莽夫而已!如此,就不会对王爷生出更多的戒心——这是骄敌慢敌之计!” “啊……” 醇王想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然,也不会只开去我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的缺!” 顿了顿,“其实,神机营的缺,才是最紧要的!” “不错!” 刘宝第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的晃了一晃,道,“不过,对方也不见得不想开去王爷神机营的缺,可是,一来,他们想不到王爷会遽做‘清君侧’之睿断,二来嘛——” 听到“清君侧”三字,醇王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这二来嘛,哼哼,他们也不敢冒下之大不韪!” “不敢?……” “不错,不敢!”刘宝第道,“神机营既为王爷手创,多年来,又为王爷一手经理,神机营将士,上上下下,无不目王爷为父、为——” 刘宝第的高兴,差一点儿就将“君”字了出来,好在及时打住,换了个更厉害的字眼:“——!” 醇王参与创立神机营,“神机营为王爷手创”,也不尽是虚美。 “如果‘上头’听信谗言,”刘宝第继续道,“真的开了王爷神机营的缺,只怕,哼哼,不必王爷登高一呼,神机营全体将士,就自行奋臂而起了!如是,眼下的北京城,还不晓得是副什么模样呢!不定——” 到这儿,嘿嘿一笑,“目下,已经拨乱反正,咱们的部署筹划都免了,也不定!” 这就是—— 咳咳,真有这样子的好事儿? “这——” “王爷莫不以为然,”刘宝第道,“我今日奔走,荣仲华、恩露圃、文圻中的反应,不就是明证?” “呃……不错,不错!” 醇王飘飘然的,隐约有凌云御风之气概了! “再者了,”刘宝第庄容道,“王爷为下正人贞士之领袖,面对关某人反迹昭彰的行径,如果一言不,也未免令人心冷啊。” “嗯……对,对!不能一言不,不能一言不!” “有了街这番慷慨激昂,人心振奋,接下来,王爷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都会一呼百应!” “是,是!” “至于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这两个缺嘛,”刘宝第微微冷笑,“开就让他们开好了!” 顿了一顿,“轩军已经进了宫,领侍卫内大臣,纯粹就成了个摆设;御前大臣,嘿嘿,不过就是带个班,正经话一句也插不上嘴了——这两个差使,干或不干,又有什么区别?再者了,事已至此,王爷难道还能跟关逆一殿为臣?” 关逆,这个,呃…… “须知,”刘宝第微微拉高了声调,“汉贼不两立!” 醇王微微一怔,随即一拍大腿,“不错,就是这句话——‘汉贼不两立!’” “还有,”刘宝第道,“‘回府读书,闭门思过’——没有什么不好的,正可借此机会,从容部署!” 醇王连连点头,“对,对!” 顿了顿,“那——请教先生,咱们该如何部署?轩军,到底已经进城、进宫,占了先手了!” “何足为虑?” “呃……先生指教!” “好,且容某为王爷言之!”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七九章 清君侧 “轩军虽已入城、入宫,”刘宝第道,“但是,进来的仅仅是其所谓‘近卫团’,拢共不过三、四千人,神机营呢,三万余人,整整十倍之!” 醇王精神一振,“不错!” 略一沉吟,“不过——” “王爷是觉得轩军占了‘先手’”,刘宝第道,“其实,以学生之见,这个‘先手’,不如不占!” “怎么?” “王爷请想一想,”刘宝第道,“他们的‘先手’,究竟是怎么占的?” 微微一顿,“紫禁城里一支,内城九门,东直、朝阳、崇文、正阳、宣武、阜成、西直、德胜、安定,各一支,朝北内街一支,那个朝阳门内大街的什么‘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一支,除此之外——” 再顿一顿,“理藩院胡同和苏州胡同,各放了一支——尤其是理藩院胡同,戒备森严,赶上朝内北街了!” “哦?”醇王沉吟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理藩院胡同——不奇怪!” 到这儿,淡淡一笑,“那儿,可是嗣皇帝的‘潜邸’呢!是万万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差错呀!” “是呀!”刘宝第道,“咱们来屈屈手指头——这三、四千兵,拢共分成了十三支,每一支,能有几个兵?也就是紫禁城里的那一支,人数稍稍多点儿——可是,即便是这一支,也是分散于紫禁城各门、各殿,紫禁城那么大,跟撒胡椒面儿似的!须知——力分则弱!” 醇王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先生所言极是!力分则弱,兵家大忌!关逸轩还是带兵的——可笑!” 刘宝第冷冷一笑,“带兵的不知兵,在在皆是!关逸轩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醇王虽然糊涂,倒还不至于以为关卓凡“不知兵”,他笑了一笑,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不奇怪,不奇怪!” “由此亦可知,”刘宝第道,“对方根本没有想到,王爷会遽做‘清君侧’之睿断——根本没做相应的防备嘛!咱们的雷霆一击,必收全功!” 醇王点头,“不错!” “还有,”刘宝第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十三支兵,是整个北京城,东南西北中,都撒上了——北京城那么大,有事之时,彼此如何呼应?关逸轩‘不知兵’,我看,也没有什么冤枉他的!” 这一次,醇王虽然没有开口赞附,却微微的点了点头。〈〔? (〈[〈 “王爷,咱们是以十打一,以拳对指——各个击破!再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事焉有不成之理?” “嗯,有道理,有道理!” 醇王连连点头。 略略沉吟了一下,“不过,轩军到底还是颇有战力的,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王爷请放心,如果是野战对阵,枪炮互击,轩军或许还可以和神机营一较短长,可是,这场‘清君侧’的仗,打的是近战、巷战——王爷,这近战、巷战,可正是神机营之所长啊!” 醇王眼睛又是一亮,“先生的对!近战、巷战——确实是神机营之所长!” 各位看官,请特别留意这一段——醇王和刘宝第,何以对神机营的近战、巷战,有如许自信? 前文提到,神机营的训练方式,异常奇葩——醇王、刘宝第的信心,就来自于这种奇葩的训练方式了。 咸丰十一年,神机营草创,章程一共八条,是恭王委托“知兵”的七弟草拟的,其中的第一条就是,要求在前锋营的抬枪队中——这是神机营的第一批兵源——加入刀矛、藤牌等“技艺”。 醇王以为,“一有技艺,即人人勇敢,其气先壮”。 文祥主持神机营的时候,这个“技艺”的训练,只是“具文”,从来没正经当回事儿。文祥辞差,醇王全面接手之神机营,可就大张旗鼓的推行“技艺”训练了,除了刀矛、藤牌,还有“巨斧”,以及各种“变化莫测”的“阵图”——操演之时,进退趋转,煞是好看。 至于已经被湘军、淮军全面淘汰的弓箭——轩军就更加不必了,也成了神机营的重要的训练科目。 醇王以为,这叫“中体西用”。 就是,神机营虽然是中国第一支用上了新式洋枪的军队,但是,不但其管理完全是旧式军队的一套,就是训练,也在不遗余力的开历史的倒车。 醇王自诩“知兵”,“知”的,其实尽是中国古代兵书上的“兵”,他由始至终,根本就不晓得,近现代军事,到底为何物? 到这儿,一定要一,荣禄进入神机营之后,投醇王之所好,上的一个揭帖——很大程度上,荣仲华就是靠了这个揭帖,大得醇王赏识,飞黄腾达起来的。 这个揭帖,醇王以“夹片”的形式,上奏朝廷,因此,关卓凡也得以奇文共欣赏。 荣禄,“夫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以力胜巧。该夷等专以火器见长,枪炮较之中国所用者诚为精巧,今中国或购自外洋,或自用机器仿造者,以之剿捕内地盗贼则有余,与之对垒则嫌不足,即使制造如法,亦不过与之相等,决战时胜负尚不可知。” “今宜仿照戚继光‘鸳鸯阵’法,挑选长大、强健、便捷步卒,以十人为棚,十人中择一勇敢者为之长,十长中又则一人为百夫之长,百长中再择一人为千夫之冠,厚其饷,严其功罪,信明赏罚,将卒联为一心,令其知胜必赏、罪必诛,自无退缩溃散之虞。” 了这么一大轮,虽然也没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东东,但多少还算有点儿道理,不过,“自无退缩溃散之虞”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请留意,戏肉来了: “然后使之专练藤牌长矛,大刀巨斧,务使跳走击刺,矫捷如飞鸟,摧撼冲突,迅烈如猛虎。临阵多设奇伏,奋身揉进,兵刃相接,则彼虽恃火器之精,将有措手不及之势,更以铁骑纵横轶荡,火器从旁掩袭,或可制胜。” 就是,荣禄认为,洋枪洋炮呢,购买也好,仿造也罢,到底,都是从洋人那儿过来的,咱们就算玩儿的再溜,也溜不过人家洋人,因此,顶多打个平手,一不心,就得吃败仗。 咋办呢? 唉,咱们得有自己的绝活儿呀,这个,洋枪洋炮,再加上咱们自己的绝活儿,以二打一,洋人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啦。 这个绝活儿,就是“藤牌长矛,大刀巨斧”。哦,对了,还有“铁骑纵横轶荡”。 “火器”的作用呢,不过是“从旁掩袭”。 荣禄的这篇揭帖,令醇王大为激赏,成为他“总理神机营”的最重要的理论文件——至少是之一吧。 这些,都生在英法内犯之后,彼时,什么“藤牌长矛,大刀巨斧”,以及“铁骑纵横轶荡”,都早已在败涂地。 真正是—— 不晓得什么好了。 非但如此,这种建军思路,基本上贯穿了醇王和荣禄之一生,一想到晚清的最高军事长,一先一后,竟是两位如此人物,唉—— 关卓凡当时就想,荣仲华,怪不得你的“武卫中军”,成军伊始,便以军纪败坏、兵无斗志著称,八国联军侵华,一个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便哗然四散,不复成军。 好了,又走题了,言归正传。 “城内的轩军,”醇王道,“咱们是有足够的把握了,不过……城外还有轩军。” “到时候,”刘宝第道,“只要控制了内城九门,城门一关,城外的轩军,还能有什么作为?” “嗯……也是。” “再者了,就算加上城外的,轩军的人数,还是不及神机营嘛。” “嗯。” “到时候,”刘宝第道,“巨憝就擒,王爷登上城头,开读诏书,城外的轩军,见脑已经入毂,自然……嘿嘿,要么望风归降,要么一哄而散。” 醇王心头热,“对,对!” 顿了顿,“以先生之见,这场‘清君侧’之役,具体该如何布置呢?” 刘宝第伸出两根手指,“两条——第一,擒贼先擒王!第二,嘿嘿,挟子以令诸侯!” 醇王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睁开眼睛,点头道:“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顿了顿,“请先生道其详。” “好!其实,这两件事,是一件事!” “哦,一件事?” “‘贼王’和‘子’,其实是在一起的。” 醇王想了一想,眼睛一亮:“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军机叫起’,他们俩,可不是在一起么?” 刘宝第“嘿嘿”一笑:“王爷高明!” 顿了一顿,“所以,这场‘清君侧’之役,最关键的,就是要一举将紫禁城拿了下来!” 醇王心中怦的一跳:“嗯!” “每十日,神机营就要会一次操,王爷,这神机营的校场,在哪里呀?” 神机营的校场,共有两处,一处在王府井大街,一处在宣武门外。 这一次,醇王的反应比较快:“王府井大街!那儿距紫禁城,可是近的很!” “不错,以会操的名义,集结全营,这个,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醇王的眼睛,放出光来:“好,集结完毕,即直抵紫禁城,擒‘贼王’,挟‘子’!” “王爷高明!” 醇王的身子往后一仰,右手成拳,在左掌中一砸,“如是,大事定矣!” “正是!” “我看,”醇王兴致勃勃的道,“这个头功,就给荣仲华的‘威远队’好了!” 前文过,神机营只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并没有自己的“本队”操练之后,各队都要回归原籍营。这个情形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后,上上下下,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七拼八凑,组建了神机营的第一支“本队”——“威远队”。 这支队伍,是神机营的亲儿子,装备最好,待遇最高,由醇王手下的第一红人荣禄亲自管带。神机营已经是“精中选精”了,“威远队”,更是被视为“精锐中的精锐”。 “好,”刘宝第道,“荣仲华必不负王爷之厚望!” 顿了顿,“其余两位全营翼长,恩露圃负责理藩院胡同、苏州胡同、朝内北街、朝阳门内大街以及朝阳门,文圻中则负责东直、崇文、正阳、宣武、阜成、西直、德胜、安定等个上午下来,什么尾都拾掇完了!” 醇王认真的想了想上述地点的方位,连连点头,“很恰当,很恰当!” 顿了一顿,“大事既成,先生当居功!” “不敢,”刘宝第谦虚的道,“我只是蝇附王爷的骥尾罢了。” 醇王呵呵一笑,“到时候,先生以举人身份,宣麻拜相,入直军机,这,也算是千古佳话啊。” 刘宝第眼中,波光一闪,随即矜持的一笑,微微垂,道:“那都是王爷的恩典。” “你看,”醇王道,“恩露圃、文圻中那儿,该给个……什么样的‘承诺’好呢?” “恩自上出,”刘宝第郑重道,“学生怎么敢胡言乱语?” 恩自上出?这个口气—— “哎,”踌躇满志的醇王,并没有觉这四字有什么不妥,“何妨,何妨!” “那——”刘宝第道,“学生就放肆了。” 微微一顿,“恩露圃有内阁学士的底子,可以给个……协办?——正好,协办还有一个缺额;文圻中嘛……兵部正堂,如何?” “嗯……可以!” 两个人似乎都不记得,挂了起来的那个协办大学士,是为正在新疆平叛的左宗棠预备的;至于“兵部正堂”嘛,现在的兵部尚书是曹毓瑛,这个家伙,原先是“恭系”的人,现在可是地地道道的“轩系”了,********的助纣为虐,多少坏主意都是他出的?大事底定之后,自然是要拿了下来的! “那么,荣仲华呢?” “学生以为,荣仲华可进军机!” “甚合吾意,甚合吾意!哈哈!” “嘿嘿!” 醇王举起酒杯,“来,请先生满斟此杯!今夜,我陪先生……一醉方休!”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零章 箭在弦上 轩亲王遇刺的第二,消息传了出来,刺客“身有隐疾,刑讯之时,突然作,抢救不来,就此暴毙”。〈? 啊? 许保田的家人都被拘了起来,不过,“讯问”之后,以“凶犯一向独住,久已不同家人往来,伊等于该犯行踪,一无所知”,关了一个晚上,便“予以敕回,随传随到”。 许保田同班的侍卫,包括侍卫领班,也都接受了“讯问”,不过,这班侍卫,似乎未能提供什么关于刺客的有价值的信息,负责“讯问”的人,也不以为他们和刺客有什么勾连于是,没过多久,这班侍卫,便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只有那位侍卫领班,倒霉一点,因为“失察”,开去领班之缺,从一等侍卫,降到三等侍卫。 刺客的暴毙,以及对关联者的处置,大出朝野上下的意外,也叫朝野上下,大感安慰,原本魂飞魄散、晕头转向的大官员们,惊魂甫定了。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上头”并不想往大里闹这个事儿——一切处置,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架势。 刺客是否真是“身有隐疾,刑讯之时,突然作,抢救不来,就此暴毙”,谁也不知道,但是,刺客的家人,听只是“讯问”,不论男女老少,都未罹“刑讯”;刺客的同班侍卫,虽然是轩军的人负责“讯问”,但是,接受“讯问”的地点,却不是朝阳门内大街的“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而是就在紫禁城里,随便找了间屋子,每个人问了半个时辰,就“敕出”了。 没有一个人,真正遭受“勘磨”。 手下的人刺杀轩亲王,捅了这么个大的篓子,那个侍卫领班的处分,不过降了四级,侍卫的差使还没有丢——这点儿处分,简直就是象征性的了。接旨的时候,该侍卫领班居然喜极而泣——被处分的高兴的哭了,也算少见。 原先,有多少人都在提心吊胆,“上头”会借此兴起大狱,将看不顺眼的,统统罗织进去啊! 臣子们私下底谈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做出这样的动作: 先是拱手齐额,口称:“纵圣明!”——这是捧母后皇太后的。 接着,抱拳的姿势不变,只是把手稍稍放低一点,又拱一拱,感叹:“宰相胸怀!”——这是捧轩亲王的。 最后,彼此呵呵,“和气致祥,和气致祥!” 确实要“和气致祥”,因为,嗣皇帝已经呼之欲出了。 新帝登基之际,兴作大狱,实在是煞风景;人心惶惶,更不符“咸与维新”之义。 刺客“暴毙”的第二,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正式公布了。 大行皇帝的庙号为“穆宗”,谥“毅”,从此以后,同治皇帝,便被正式的称为“穆宗毅皇帝”了。 诏书中,关于穆宗毅皇帝的话,什么“聪明仁孝,恭俭静深”,近乎自己打自己的脸,基本属于废话,没什么可关注的;也了几句“宫府一体,将相协和,臻兹中兴”之类,不过,这些政绩,跟没有亲政的皇帝,也扯不上什么直接的关系,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么几句话: “唯我文宗章皇帝嫡胤未绝,大统其归,膺明命,一以系之。神器不旷,瑶枢不虚,四海加额,普振奋,幸哉!幸哉!” 穆宗毅皇帝既已升遐,“文宗章皇帝”的“嫡胤”谁何,不言而喻;“一以系之”,也是在强调帝系的“大宗”,将正常传承,没有断绝之虞。这道诏书,近乎荣安公主登基继统的“预告”——“画公仔画出墙”喽。 有传言,拟这道诏书的时候,应该用“嫡胤”还是“血胤”,是有过争论的,不过,很快,“嫡胤”就压倒了“血胤”。 当然,这个“嫡”字,不是“正宫所出”的意思,而是“亲生”的意思,当然,您如果一定要比附于“正宫所出”,也没啥不可以,荣安公主是固伦公主,地位本来就等同“正宫所出”,还有,荣安公主是“正宫所出”,母后皇太后也不会有啥意见滴。 有人心想,宝竹坡“倡”之时,的还是“血胤”呢,这折腾来、折腾去,非凡没把人家折腾下来,反而折腾成“嫡胤”了,真正是……势不可挡啊! 咳,咳,应该……大势所趋,大势所趋。 不管赞不赞成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再没有人想着做仗马之鸣了,许多人,都开始打点自己的恭贺新君登基的表章了——“拥立之功”是轮不到自己了,看看能不能在贺表上另辟蹊径,玩儿出点儿漂亮的花样,给新君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有人在冥思苦想,新君登基,年号该改用什么呢?如果新君采用了自己拟的年号,这份功劳,虽然比不得“拥立之功”,但是,也是光鲜的很嘛! 也有有识之士,不能放下自己的担心:现在,最大的问题,已不在北京,而在津了——穆宗毅皇帝升遐、荣安公主即将继位,不晓得圣母皇太后晓不晓得?如果还不晓得的话,那可就太尴尬了! 万一,圣母皇太后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呢? 呃,圣母皇太后于丽贵太妃,似乎,并不如母后皇太后于丽贵太妃般……和睦吧? 还有,到时候,“圣母皇太后”这个头衔…… 还有,荣安公主已过了及笄之年,登基之后,亲政还是不亲政呢?如果亲政的话,两宫皇太后可就不能垂帘了,这—— 撤帘,母后皇太后大约是没有问题的,圣母皇太后那边儿呢? 如此种种,目下,可都没有个踏实的法呀。 唉,所以,怎么能叫人放的下心来呢? 不过,这种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人,只看到了“大势所趋”,或者,“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穆宗毅皇帝的庙、谥公布之后,朝野上下,一股莫名的喜气,迅蔓延开来,犹如初春新雨后的土地,蠢蠢欲动。 反对荣安公主继统最力的那一位,被开去了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之缺,赶回家“读书”、“思过”之后,似乎也承认这是“大势所趋”了,太平湖传出话来,醇郡王心灰意懒,除了办好神机营的差使,“为祖宗、朝廷留下一支劲旅”之外,再也不想过问朝政了——“起复”什么的,不去想它了。 嗯,大伙儿都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荣安公主登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再不识趣,还探头探脑的,就会被一箭射个正着啊。 再者了,人家不穷追刺客之事,那是多大的肚量啊?相关人等,也该“知所进退”了吧! 不过,人们不晓得,“箭在弦上”的,可不止荣安公主继位登基,太平湖的“清君侧”,也是“箭在弦上”了。 醇王府传出来的“心灰意懒”、“除了办好神机营的差使,再也不想过问朝政”云云,都是“慢敌”之计。 太平湖自以为得计的把戏,还包括以下一招:因为奉了严旨,“回府读书,闭门思过”,所以,短期之内,醇郡王不宜离开府邸,一切神机营事务,需要面禀醇郡王施行的,相关人等,都到太平湖醇郡王府来禀知办理,其中,自然包括每十一次的“会操”。 勾当大事,荣禄、恩承、文衡三位全营翼长,单靠刘宝第私下联系是不够的,最后,必须由醇王“面颁密旨”、“面授机宜”才行。不过,三位全营翼长齐聚太平湖,过于扎眼;如果聚于煤渣胡同的神机营衙署,倒是不扎眼了,可是,在衙署里,是不可能谈论“清君侧”这种事儿的呀。 于是,刘宝第就献上了这么一计,以为用这样的理由,将三位全营翼长,招到太平湖来,顺理成章,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醇王欣然从计。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一章 血诏 太平湖,醇郡王府。●⌒, 醇王会见三位“全营翼长”的地方是外书房,荣禄一进门,便见恩承、文衡两个,都已经到了,三人彼此打过了招呼,随即就陷入了沉默。 荣禄发现,恩承和文衡,虽然都在努力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是,姿态神情,还是显示出,其内心是大有波澜的。只是,恩、文二人的表现,刚刚好相反:恩承难以掩饰自己的惶惑不安;文衡呢,脸上却隐约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荣禄自己呢? 他不晓得自己的神态在别人眼中何如,但是,他清清楚楚,自己的心里,有着何等样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他慢慢的品着茶,以此掩饰这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恩承、文衡两个,却由始至终,无心去碰几上的茶水。 门外,脚步声橐橐响起,“王爷到!” 荣禄、恩承、文衡,立即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醇王和刘宝第走了进来。 荣、恩、文三人,“啪啪”几声,打下马蹄袖,上前打千儿行礼,“请王爷安!” 醇王“嗯”了一声。 刘宝第高声道:“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 外书房内外的仆从,很快撤得干干净净了。 醇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有密旨!” 密旨? 荣禄的脑子,微微的“嗡”了一下,但无暇细想,立即撩起袍子,把半跪的打千儿的姿势,换成了双膝跪地,然后俯下身去。 恩承、文衡亦然。 醇王从怀中取出一卷白绢,展开后,又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朗声念道: “谕醇郡王等: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特谕!” 荣禄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满脑子的“轰轰”声中,只听文衡高声道:“母后皇太后圣明!臣谨遵懿旨!呃……这个,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文衡不伦不类的表态之后,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荣禄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怎么办?! 可是,没有时间仔细分析利害得失了! 无论如何,先—— 他咬了咬牙,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声音还是有一点儿发颤:“臣,领旨。” 他听见醇王轻轻的“哼”了一声。 荣禄晓得,这是醇王不满意他没有像文衡那样,“特谕”一出口,便立即“臣谨遵懿旨”——不过,听口气,应该还好,不会真对自己生出什么成见,毕竟,这种惊动地的“密旨”,也应该允许听者“震骇”一下子的。 “好像,”刘宝第格格一笑,“还有一位,没有什么动静啊?怎么,恩露圃,你打算不奉旨吗?” 此时的恩承,七魂已经去了六魄,听见“不奉旨“三字”,浑身猛地一震,差点跪不住了,勉强稳住了身子,颤声道:“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 “呃,呃,”恩承几乎语不成调了,“只是,只是,这个,这个,母后皇太后……果然,果然,如此,如此……” 醇王的眉毛一挑,峻声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矫诏吗?”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恩承魂飞魄散,磕下头去,“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咦,恩军门的话,怎么突然间溜起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醇王的话中,有着巨大的威压,恩承真的要跪不住了,他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可是,“遵旨”的话,还是不出来。 “你们两个,”醇王道,“先起来吧。” 你们两个——自然是指荣禄和文衡。 荣禄、文衡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的,就只剩恩承一个人了,这种四面压力如堵的态势,恩承再也承受不来了,他晃了一晃,整个人都几乎趴在地上了,嘴里低声道:“卑职,卑职,遵……旨。” 接旨的时候,都是“臣遵旨”,还从来没有人什么“卑职遵旨”的,恩军门开风气之先啊。 醇王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臣……遵……旨。” 醇王暗暗吐了口气。 不过—— 他偏过头,看了刘宝第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原先不是他“唯王爷马首是瞻”么?这会儿怎么好像……不情不愿的样子? 再者了,这么副脓包势的样子,怎么谋干大事呀? 刘宝第晓得醇王的意思,微微一笑,道:“王爷,这道密旨,确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露圃为人,一向端方谨饬,一时半会儿的,震骇失措,也是情有可原的嘛!无论如何,露圃到底还是奉了旨,这就好嘛!无足深怪!无足深怪!” 醇王哼了一声,“也罢了。” 顿了顿,“你也起来罢!” 恩承低低的了声“谢王爷”,挣扎了一下,然而,腿脚都是软的,一时之间,居然站不起身来。 荣禄和文衡,赶忙一左一右,将他搀了起来。 恩承浑身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露圃有所疑问,”刘宝第道,“并不奇怪,就是仲华、圻中两位,大约也会有一点儿奇怪——关某称兵造乱之后,王爷奉旨‘回府读书,闭门思过’,一直没有离开过太平湖,这道密旨,是怎么来的呢?” 荣禄心想,这个事儿,我确实是“有一点儿奇怪”的——不过,你不,我是不敢主动问的。 “当然,”刘宝第道,“王爷奉的所谓旨意,不过是关某及其党羽的矫诏,彼时,母后皇太后已经为彼等挟制,做不得主了。” 顿了顿,“不过,关某虽然控制了宫禁,却未想到要禁止宫眷入宫——这道密旨,是母后皇太后偷偷儿的交由醇郡王福晋,带出宫来的。” 啊? 刘宝第转向醇王,“王爷,我看,请仲华、露圃、圻中看一眼密诏吧?——这样,大伙儿心里更踏实些!” “好吧!” 醇王将那卷白绢,递给了刘宝第。 刘宝第接了过来,走上前去,“仲华。” 荣禄赶紧双手接过,恩承、文衡的目光,也聚了过来。 一打开,三个人,不由自主,都“咦”了一声。 白绢上,每一个字,都是殷红的,竟然是——血诏! 刘宝第缓缓道:“母后皇太后当着醇郡王福晋的面儿,咬破手指,书此血诏!” 文衡义愤填膺,大声道:“主辱臣死!请王爷即刻下令,全营出动,清君之侧!” “圻中忠爱至性!”刘宝第赞道,“不过,此事尚需周密布置——这个,咱们迟一点儿再。” 荣禄细看血诏,字迹歪歪斜斜,不成章法,且有好几个别字,譬如,“醇郡王”的“醇”字,“酉”写成了“西”,“享”写成了“亨”;“荣禄”的“禄字”,示字旁多了一点,写成了衣字旁;“文衡”的“衡”字,干脆就写成了“横”。 确实很像没读过什么书的母后皇太后的字迹。 只是—— 只是现在不是细细琢磨的时候。 荣禄看过,传给恩承;恩承看过,传给文衡。 恩承、文衡“捧读”的时候,手都微微发抖——一个是似乎是吓的,一个似乎是气的,文衡甚至眼中含泪,哽咽着道:“主辱臣死,主辱臣死!” 荣禄心中暗道:这个文圻中,果然是“忠爱至性”至此?以前,可没怎么看出来啊? 都看过了,血诏又传回到荣禄手中,他微微躬身,双手捧着,递回给刘宝第,刘宝第也以同样的姿势,递回给醇王。 醇王收好诏书之后,道:“都坐吧,咱们好好儿的合计合计。” 诸人落座之后,醇王道:“这个事儿,其实已经有了很详细的计划,可保必胜!刘先生,你给大伙儿一吧。” “是!” 刘宝第开始长篇大论,将“神机营对城内轩军,以十当一”、“加上城外的,轩军的兵力也没神机营的多”、“城内的轩军,分布极散,力分则弱,咱们是以拳对指,各个击破”、“巷战、近战,正是神机营所长”、“那边儿根本没想到,王爷会遽做‘清君侧之睿断’,雷霆一击,必收奇效”,等等,一一了。 刘宝第滔滔不绝的时候,文衡神色兴奋,不断附和;恩承呢,听着听着,觉得好像确实有那么些道理,慢慢儿也没有那么面如土色了。 不过,于荣禄而言,虽然刘宝第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清楚了,但是,没有哪一句话,他是真正听进去了的。 只是,在表面上,他尽量保持平静,时不时微微颔首,意示赞附。 分析了敌我力量对比之后,刘宝第便开始讲述具体的计划:利用会操,集合部队,开读密诏,分路出击。其中,荣禄率“威远队”,直取紫禁城,捕拿关逆;同时,恩承做些什么,文衡又做些什么,一一分派,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刘宝第完了,文衡斜睨了荣禄一眼,含笑道:“仲华,你的差使,可是首功啊!实话实,我是有些嫉妒的!” 既然把“嫉妒”两个字了出来,就不是真正的嫉妒,荣禄勉强笑了一笑,正要答话,醇王已“呵呵”笑道:“都一样,都一样!没有什么首功、次功之分,大事底定,功劳是大家伙儿的!” “是!”文衡道,“我是玩笑话,王爷怎么,我们就怎么做!” 顿了顿,“不过,我想起个事儿来——” “什么事儿?” “关逆最早的出身,”文衡道,“是骁骑营——后来才转到步军统领衙门去的!目下,步军统领衙门的左、右翼总兵,阿尔哈图和蔡尔佳,也都是骁骑营出身——坊间传言,这两人,可都是关逆的拜把兄弟!” 顿了一顿,“王爷、刘先生,你们看,我带的‘骁骑队’……” 前文过,神机营只有“威远队”一支“本队”,其他各队,都是抽调自京城各旗营,抽调自前锋营的,就叫“前锋队”,抽调自骁骑营的,就叫做“骁骑队”。 几人都明白文衡的意思,怕“骁骑队”中,有人和关、阿、蔡等有所勾连,则举事之时,干系不;至少,对阵之时,可能下不去死手。 醇王怔了一怔,转向刘宝第:“圻中的顾虑,先生以为何如?” “关逆早早儿的就离开骁骑营了,”刘宝第沉吟道,“那个时候,他不过一个外委蓝翎长,还什么都不是;不过,阿尔哈图、蔡尔佳两个,倒是不能全然不防——嗯,圻中提醒的好!” 顿了顿,“这样吧,王爷,神机营也要留人看家,‘骁骑队’就留在王府井大街和煤渣胡同看家好了,反正,诸队之中,‘骁骑队’人数最少,不派出去,无关大局。” 醇王想了一想,“成!” 看看文衡:“圻中,你以为如何?” “卑职谨遵王命!”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时无人话。 过了一会儿,恩承道:“北京的轩军,这个……呃,不足虑了,那,津的呢?” (预告:明两更,上午十点一更,下午五点二更) *(未完待续。)u &l;/br&g; 第二八二章 难看的吃相 津的……轩军? 恩承觑着醇王的颜色,道:“津的轩军,可是比咱们神机营……呃,人数上……这个,要多些啊。[? ({<〔 ” 醇王“哼”了一声,没话,他的神态,似乎以恩承之虑,纯为杞忧,不屑一顾,其实心里已经打了个突。 “何足为虑?”刘宝第用一种非常轻松的口气道,“须知蛇无头不行!彼时,关逆已经就擒,大树既倒,猢狲再多,除了一哄而散,还能有什么作为?” 恩承心里嘀咕:万一,人家就是不肯“一哄而散”呢? “刘先生的是,”他陪着笑,“不过,万一——我是万一,轩军之中,有那冥顽不灵的死硬之士……” 没容恩承完,刘宝第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那么,轩军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 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怎么呀? “关逆在我掌握,”刘宝第道,“还不是让他什么、就什么?关逆既给轩军下了令,向朝廷缴械投诚,轩军何能不奉命?他们不是讲究令行禁止么?就有几个不肯奉命的,嘿嘿,叫那肯奉命的去清剿就好了!——那么,轩军不是自个儿就得和自个儿先打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看好戏就是了!” 醇王颜色舒展,“正是!” 荣禄在一旁听着,心里不由暗道:这位刘先生,只怕是想当然了吧? 关卓凡就擒之后,津的轩军,四分五裂是有可能的,甚至,你什么“一哄而散”——也不是没有万一的可能;可是,彼时,北京以关卓凡的名义,给津布的任何命令,津肯定都是不会认真对待的——傻子也知道,那并不真是他们王爷的意思啊。 只有一种情况下,轩军才可能自己打自己——事先或者事后,以高官厚禄,买通了轩军的某个、或某几个将领,他们愿意背弃朝内北街,倒向太平湖。 可是,看样子,王爷和刘先生,并没有在这上面下功夫啊。 只是这番腹诽,自然不敢宣之于口。 “还有,”刘宝第继续侃侃而谈,“你们以为,关逆何以如此嚣张?真的是他自个儿如何如何了得吗?错了!那是因为他有大义名分!就擒之后,他的大义名分,立即烟消云散,攀附他的,追随他的,自然作鸟兽散!君不见当年之肃顺乎?” 到这儿,“嘿嘿”一笑,朝着醇王拱了拱手,“肃顺——可是咱们王爷亲手拿下来的!” 醇王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刘宝第提起捕拿肃顺的事情,给了醇王强烈的心里暗示:当年我可以一举拿下肃顺,今,自然也可以一举拿下关卓凡;当年,肃顺就擒之之后,其党羽犹如俎上鱼肉,毫无反抗,今,关卓凡就擒之后,其党羽自然也不敢再行附逆! 醇王不由信心大增! “大义名分……”恩承赔笑道,“刘先生所言甚是!不过……” “不过什么?” “津那边儿,”恩承道,“也有一位太后……” 微微一顿,“两宫并尊,这个……” 恩承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以下局面:这边儿的太后,诏定关卓凡为反逆,那边儿的太后,却诏为关卓凡叫屈,“两宫并尊”,这不就是相互抵消了么?如此,关卓凡即便就擒,也不足以消除他的“大义名分”。 文衡插话道:“虽‘两宫并尊’,可是,母后皇太后到底是嫡母!圣母皇太后不能僭越的!再者了,‘东边儿’的诏书,是在北京的;‘西边儿’的诏书,是在津的,北京的诏书,怎么,都比津的诏书,分量重啊!” “圻中,”恩承微微苦笑,“你的都对!‘东边儿’的诏书,是比‘西边儿’的诏书,分量要重些,可是,也不能就此,东风就彻底压倒西风了!咱们是在求万全之计,可不敢自己个儿骗自己个儿!” 文衡不话了。 刘宝第心里道:这个恩某人,是真他娘的烦人! 嘴里冷笑道:“‘西边儿’——哼!自身都难保了,还要为姘夫出头?” 慈禧和关卓凡的私情,亲贵和官宦,私下底也是会谈及的,不过,都是在最好的朋友之间、且用非常隐晦的方式,在目下这种场合,是绝无会谈及的,更不会用刘宝第这种直白粗俗的方式,“姘夫”二字一出,莫荣禄、恩承、文衡三个都吓了一跳,就连醇王,也觉得尴尬,不由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宝第却正色道:“各位大约以为,我的法,过于直白粗俗——可是,‘西边儿’不如露圃所言便罢,若果真如露圃所,在津‘另起炉灶’,同朝廷作对,分庭抗礼,这些个话头,咱们可就得抛出去了!——哪怕‘西边儿’是为人挟持,身不由己呢!” 微微一顿,“成大事不拘节!何况,这也不能是节!” 这番话,还真是有些道理。 文衡附和道:“刘先生言之有理!到时候,两边儿都是恨不得一口就吃了对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可不能作妇人之仁!嘿嘿,能将对方吃下去才是最紧要的,吃相好不好看,有什么紧要?” 醇王没有话,却也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一层,”刘宝第道,“咱们先放一放——一会儿再;我方才的‘自身难保’,是指穆宗毅皇帝之崩!”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穆宗毅皇帝是怎么龙驭上宾的?”刘宝第朗声道,“身罹的‘邪毒’是从哪里来的?哼哼,其过自生母,已有公论!就是没有关逆称兵造乱的事情,这位圣母皇太后,也不能再垂帘听政了!她何能再什么诏书?如果她果然不知起倒,朝廷自然就会公布穆宗毅皇帝崩逝的真正病因!” 顿了顿,“到时候,别撤帘了,她的圣母皇太后的衔头,也得褫夺!” 这一招够狠的,可也够难看的——这个吃相,比宣扬慈禧和关卓凡的私情,还要难看。 “还有,”刘宝第道,“这两个事儿——我是,某人和某人的私情,以及穆宗毅皇帝之崩,二者之间,也是有关系的!” 众人吓了一跳:你该不是想—— 不是。 “某人和某人私情牵连,”刘宝第道,“明某人生水性杨花——不如此,何能染上‘邪毒’,以致过给龙胎?” 沉默了一会儿,恩承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道:“这些事情,到底没有十分扎实的证据,那边儿也可以一口咬定,咱们这边儿凭空诬陷,都是假的……” 他娘的,你这个家伙,有完没完? “文宗章皇帝的遗诏,”刘宝第冷冷道,“总不是假的了吧?” 遗诏? 众人皱起眉头,凝神回想。 文宗章皇帝的遗诏——弥留之际布的两道上谕,一道是立穆宗毅皇帝、彼时的大阿哥为皇太子,这不必了;另一道,大伙儿都能背的出来:“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瀚、焦佑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彼时的懿贵妃呀。 “我不是指立皇太子和指派顾命八大臣的遗诏——文宗章皇帝另有一道遗诏,秘不示人,专门交彼时之皇后、今日之母后皇太后贴身收藏!” 什么?! 荣禄、恩承、文衡,面面相觑。 “文宗章皇帝曾对母后皇太后,”刘宝第道,“‘希望我手书的这份东西,永不见日’——可是,嘿嘿,这一次,不定,要请文宗章皇帝‘手书的这份东西’,见一见日了!” 荣、恩、文都想,密室之中,皇帝对皇后的话,你刘某人是如何晓得的?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那必是—— “醇郡王福晋入宫,”刘宝第道,“母后皇太后除了以血诏托付之外,还给福晋看了这份秘藏多年的诏书。” 顿了顿,“诏书自然还是由母后皇太后自个儿收藏的,不过,醇郡王福晋记得其中的内容。” 到这儿,转向醇王,“王爷,诏书上都了些什么,给仲华他们三位吧?” “好!” *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拜求票票一张,叩谢,叩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三章 赶紧醒过神儿来! 醇王站起身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嗯,现在,我来恭读文宗章皇帝的遗诏。 ” 刘宝第立即站了起来,垂手肃立。 荣禄、恩承、文衡,也忙不迭的站起身来。 荣禄大转念头:既是“密诏”,文宗章皇帝生前,又有“希望我手书的这份东西,永不见日”的话,现在,也并未到刘宝第的“请文宗章皇帝‘手书的这份东西’,见一见日”的时候——即正式颁诏的时候;醇王此时“恭读”遗诏,不啻叫其提前“见了日”,“密诏”不“密”,这,算什么呢? 正在转着念头,文衡已撩袍跪倒。 荣禄、恩承都一愣:这是做什么? 二人随即反应过来:文圻中这是在“接旨”啊! 这……不对啊! 文宗的这道手诏,是给彼时的皇后、今时的母后皇太后的,在正式颁布之前,和其他任何人都不生关系,“恭读”遗诏的醇王,不是颁旨的人,“恭聆”遗诏的荣、恩、文三人,也不是“接旨”的人——你文圻中摆什么接旨的架势呢? 可是,文衡跪倒在地,醇王、刘宝第都没有任何异词,醇王抿着厚嘴唇,看样子还在等待荣禄和恩承的动作,形势禁格,荣、恩二人也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好,这下子真变成“接旨”了。 醇王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 “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唯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伊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亲贵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荣禄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臣文衡,谨遵圣谕!” 文衡大声道,然后,磕下头去。 他既开了这个头,荣禄、恩承只好依样画葫芦: “臣荣禄,谨遵圣谕!” “臣恩承……谨遵圣谕……” 荣、恩二人的声音,远不及文衡那么中气充沛,荣禄还好,恩承的“谨遵圣谕”,微微颤抖,听起来,好像念了两个“谕”字似的。 醇王不满的扫了恩承一眼,不过,没做什么更多的表示,只是,“好了,都起来吧!” 荣、恩、文三人站起身来。 刘宝第格格一笑,道:“怎么样?如此一来,诸公可以放下心来了吧?咱们口含宪,什么时候、什么情形,这大义名分,都牢牢的攥在咱们的手心儿!津那边儿,能翻起什么浪来?” “是!”文衡大声道,“放下心来了!” 微微一顿,“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多了文宗章皇帝的这道遗诏,咱们的胜算,足尺加二就是了!嘿嘿,我都觉得,有点儿胜之不武了!” 醇王和刘宝第同声大笑。 荣禄、恩承也只好陪着干笑。 笑声甫歇,文衡虚虚的拱了拱手,道,“文宗章皇帝圣谟高远,洞鉴万里,遗泽百世!” 微微一顿,“不过——嘿嘿!” 刘宝第微笑道:“不过什么?” 文衡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想头,不晓得对不对?如果,文宗章皇帝当年效汉武钩弋夫人故事,那么——” 刘宝第大拇指一翘:“怎么不对?圻中,你得再对不过了!如果文宗章皇帝当年果然如你所,哪里还有今的这些子麻烦事儿?文宗章皇帝千好万好,就是心肠软了那么一点儿!” 荣禄心中一跳,背脊上一阵凉。 “好了,”醇王道,“该的都了,你们几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回王爷,”文衡道,“我是没有了!” 完,斜睨了荣禄、恩承一眼。 荣禄在心里暗暗的问候了文衡的大爷一声,赔笑道:“回王爷,一切擘画明白,卑职这儿,也没有什么了。” 醇王的眼光,转向恩承。 “回王爷,”恩承的声音,还是有一点儿颤抖,“卑职也……也没有了。” “好罢!”醇王道,“既然如此,三日之后,王府井大校场,誓师举事!” 微微一顿,两只眼睛里,放出狂热的光芒来,“定倾扶危,重整乾坤,万世瞻仰!” * * 离开醇郡王府的时候,荣禄感觉,自己的脑子,还在隐隐约约的“嗡嗡”作响。 车子启动了,微微的摇晃中,荣禄告诫自己:赶紧醒过神儿来!赶紧醒过神儿来! 我要赶紧把事情想清楚、想通透! 不然,莫荣华富贵,烟消云散,一不心,便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先——姑且不论事情的是非、曲直、真伪,醇王欲“清君侧”,所恃者,神机营耳。对于神机营,高高在上的醇王,是深具信心的;而身为“全营翼长”的荣禄,却晓得,神机营的真实面目,根本不是醇王想像的那个样子。 民间讥讽神机营的“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荣禄也是听过的,他承认:这十二个字,一字不为虚设。 如果有人问:神机营能打仗吗?荣禄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确实不知道答案;如果问题是:神机营能打对阵轩军的这种硬仗、恶仗吗?荣禄却可以给出相对肯定的答案:打不了——十有**。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给醇王听。 原因非常简单:神机营若果真是这样的一副德性,你荣仲华是干什么吃的?你是怎么练的兵?你这个全营翼长,岂非尸位素餐?——不对,“尸位素餐”什么的太轻了,你根本就是渎职,是欺瞒!——你可是一直神机营练兵练的“卓有成效”啊? 是,我是一直这么的——可如果不这么,我怎么升官啊? 官场之中,瞒上不瞒下,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醇王、刘宝第两个,以为神机营长于近战、巷战,按理,这一层,荣禄的看法,应该和醇、刘一致,因为,神机营的训练,就是照着荣禄的“中体西用”的思路进行的,他可以是“得遂己志”——自己对自己的主张,该有足够的信心吧? 可是——唉! 那份大得醇王赏识的揭帖,是荣禄揣摩醇王的心思、喜好写出来的,在此之前,“中体西用”是个什么东东,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因此,揭帖里边儿的玩意儿好不好用,荣禄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谱儿的。只是,既然得到了醇郡王的激赏,神机营又以此为训练的圭臬,练着练着,荣禄也就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的这套东西,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如果神机营的对手,是一般的盗贼,荣禄还能够保持这种恍恍惚惚的自信,可是——对手是轩军哎! 他立马就清醒过来了。 轩军——那可是打长毛、打捻子、打回子、打西洋人、打东洋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真正是身经百战、锋镝之余——一个个都是血里、火里滚出来的! 叫神机营去……打长毛、打捻子、打回子、打西洋人、打东洋人?…… 算了,算了。 根本无法想象。 还有,若神机营果真做到了他在揭帖中的,“厚其饷,严其功罪,信明赏罚,将卒联为一心”、“胜必赏、罪必诛”、“无退缩溃散之虞”,等等,也许还可以和轩军一争短长,问题是—— 只有一条“厚其饷”,勉强算是做到了;其他的,通通都是浮云啊。 别的不,就神机营的陟黜赏罚,什么贤愚功过,都是假的,要紧的只有两条:一是人情;二是银子。 醇王倒是不怎么收钱的——一来,他持身甚谨;二来,醇王府也不比恭王府,开销较,并不缺钱花。 他收的是人情。 醇王好的,就是一个面子,人家奉承他几句,几句软话,他就慨然相允——不晓得有多少冗员是这么进入神机营的? 犯了错,哪怕按军法是要砍头的,只要跑到醇王跟前,往地上一跪,哭抹泪几句,也就不罚了。 至于荣仲华嘛,那可是收银子的哟,而且,多多益善。 荣禄晓得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因此,也就晓得,自己带出来的兵,是些什么货色。 神机营的人数,确实比入城的轩军多许多,但是——没有用的! 一边儿,是三千只狼;一边儿,是三万只羊。 这种仗,怎么打? 另外,荣禄晓得,轩军在八旗的心目中,是一个什么形象——基本上,就是一群金光灿灿的丈八罗汉啊。 “八旗”,也包括神机营。 “金光灿灿的丈八罗汉”,用现在的话,就是——偶像。 和轩军的谁谁谁是五服之外的亲戚,和轩军的谁谁谁下过馆子、喝过大酒,甚至,多少年前,和轩军的谁谁谁干过一架,在神机营里,都能成为绝好的吹牛的谈资,讲者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听者瞠目结舌,艳羡不已。 你叫神机营去和轩军对阵? 荣禄不由苦笑:到了时候,也许确有“一哄而散”的,不过,大约不会是轩军啊。 * (二更奉上,求票票一张,狮子叩谢!)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四章 良禽择木而栖 其次,母后皇太后的“血诏”,以及文宗的“遗诏”,在荣禄看来,来路都非常可疑。&l;? [(〈 [< 母后皇太后何以会整了这么一道“血诏”出来?——荣禄想不出来,母后皇太后有什么理由,同轩亲王决裂呢? 轩亲王在母后皇太后那里的帘眷,不在圣母皇太后之下——这是朝野公认的,不然,荣安公主也不能釐降于轩亲王啊。 坊间还有一种议论: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亦如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一般,同样的不清不楚。这个……呃,市井传言,未足为凭,但是,也从一个侧面明,母后皇太后对轩亲王的眷注,实不在圣母皇太后之下呀。 在荣禄看来,荣安公主继统、承嗣,未必为圣母皇太后所乐见,但是,却是绝对符合母后皇太后的利益的。 以母后皇太后和丽贵太妃母女关系之密切,将荣安公主视同母后皇太后亲出,亦不过分。荣安公主登基践祚,可以保证,母后皇太后的地位,磐石不移;于母后皇太后而言,荣安公主绝对是最好的嗣皇帝的人选——过任何一个“载”字辈。 而且,荣安公主登基之后,不管两宫皇太后是“撤帘”还是继续“垂帘”,“两宫并尊”的局面,很可能都要生微妙却紧要的变化。 新帝和母后皇太后的关系,远比和圣母皇太后的来的密切,则不知不觉之中,东宫的地位会高过西宫——东风真的要压倒西风了。 虽然,这未必是母后皇太后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主要原因。 总之,荣安公主做嗣皇帝,于母后皇太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母后皇太后决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和轩亲王有所龃龉。 事实上,嗣皇帝人选之争起来后,朝堂之上也好,宫里面私底下传出来的消息也好,都证明了母后皇太后是支持荣安公主做嗣皇帝的。 难道,因为轩军突然入城、入宫,母后皇太后大受刺激,以为轩亲王“称兵造乱,大逆不道”,所以,就像洋人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通啊! 轩军之所以会入城、入宫,是因为轩亲王遇刺,刺客是大内侍卫。如此一来,大内侍卫便不可信任,于是,只能用自己的人来维护宫禁——除非,轩亲王再也不进宫了。 仔细想想,轩亲王之所为,合情合理——合不合法,就不去它了。 荣禄想,换了我是轩亲王,我也得这么办啊! 这不是什么想不到、想不通的事儿,我想得到、想的通,母后皇太后未必想不到、想不通吧? 更重要的是,轩亲王遇刺,是因为嗣皇帝谁属之争——荣禄也认为,轩亲王被刺,是出于醇王的指使。 在嗣皇帝谁属一事上,轩亲王和母后皇太后可是穿一条裤子的。有的人,今能够刺杀轩亲王,谁知道明会不会去刺杀母后皇太后?何况,刺客还是大内侍卫!轩亲王不能够再信任大内侍卫,难道,母后皇太后就能够继续信任大内侍卫了?! 我如果是母后皇太后,当然也会草木皆兵!左看右看,没有一个侍卫是信得过的——谁知道他们之中,还有没有刺客的同党? 在这种情况下,我难道会不乐意轩军入城、入宫吗?——轩亲王是我的人,轩军是轩亲王的人,我是信任轩亲王和轩军呢,还是信任醇郡王和大内侍卫呢? 醇郡王极可能为刺客之幕后主使,而刺客是大内侍卫,醇郡王是领侍卫内大臣。 我做何选择,还用吗? 所以,母后皇太后怎么可能整这么一道“血诏”出来呢? “血诏”本身,可疑之处亦不在少。 “血诏”的字迹,歪歪斜斜,不成章法,别字也很多,这些,确实像没读过什么书的母后皇太后之所为,可是,行文、语气不对! “血诏”的内容,浮现在荣禄的脑子里: “谕醇郡王等: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特谕!” 行文、语气,简洁、明白,能够看出,“草诏”之人,尽量的模仿母后皇太后的话,可是,漏洞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譬如,母后皇太后会自称“圣母”吗?“匡救宗社”这种话,真的是没有读过什么书的母后皇太后得出来的吗? 再来看文宗的“遗诏”。 “遗诏”的行文、语气,就像模像样的多了,因为文宗的话,是很容易模仿的。可是,荣禄严重怀疑,文宗是否会在生前写这么一道遗诏? 懿贵妃确实比较强势,后来文宗对她也比较疏远,可是,如果对她真的不放心到了这种地步,又何必给她一方“同道堂”呢?这岂非加强了她的权势和力量?这,根本就不是“裁抑”之道嘛! 再者了,这种“密诏”的做法,徒然替后人种祸,也不符合祖宗的规矩,文宗虽然谈不上多么英明,但是,这个分寸,一定是有的。 这份“遗诏”,几同“家言”,只有愚夫愚妇,才会相信! 当然,这个世道,愚笨的人多,聪明的人少,到时候,若真把这道“遗诏”抛了出来,倒也是能够迷惑一些人的眼目的。但是,若仅仅靠这么道不知真伪的遗诏,就能够“定倾扶危,重整乾坤,万世瞻仰”,那纯属痴人梦。 还有,按醇王和刘宝第的法,知道遗诏,是母后皇太后密示醇王福晋,醇王福晋转述给醇王,可是,醇王福晋也没有读过什么书,这份遗诏,并不算短,其中还有“致撄痼疾”一类较为晦涩的字句,她怎么能够从头到尾,一字不落、一字不错的背下来? 醇郡王福晋这个人,大伙儿都晓得的,可不像她姊姊,倒像她的两个哥哥,实在不算什么聪明人啊。 最最可疑的是,什么“血诏”,什么“遗诏”,皆由醇郡王福晋来传递——醇郡王福晋和圣母皇太后,可是嫡嫡亲的姊妹,且姊妹俩感情好是人所共知的,她会帮着老公,往死里整自己的姊姊?以及……嘿嘿,姊姊的情人? 的通吗? 荣禄几乎有十成十的把握:“血诏”也好,“遗诏”也罢,都是太平湖伪造的! 居然敢伪造诏书? 荣禄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仔细一想,没啥稀奇的:人家连轩亲王都敢刺杀呢! 彼此既然已彻底撕破了脸,干,就得干到底了。 朝内北街那边儿,确实表现出了不以为甚的姿态:刺客突然暴毙;刺客的家人,草草的问了问,就予以释放;刺客的同班侍卫,亦是如此。 可是,谁晓得,这不是缓兵之计呢? 现在是荣安公主继位的节骨眼儿,不能搞乱了局面,也不宜兴大狱,不然,场面难看,史笔可畏! 可是,等到新君顺顺利利即了位,大局已定了,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甚至,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这种事儿,谁对谁,都不可能真正放不下心来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然,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 …… 不,不,我想别人的事儿,多了点儿;我要想的,是我自己的事儿! 无论如何,我好不容易挣下的功名富贵,不能够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更不能够,一不心,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荣禄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不到三十岁便做到了神机营“全营翼长”,看似少年得志,其实,他的仕途,并不顺利。 荣禄入仕的起点并不低,但是仕途颇为坎坷。 他的祖父塔思哈,是道光初年的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张格尔作乱,塔思哈殉难,授骑都尉世职。长子长瑞袭世职,授三等侍卫,累擢直隶津镇总兵;次子长寿,即荣禄的父亲,以荫授蓝翎侍卫,累擢甘肃凉州镇总兵。 洪杨乱起,长瑞、长寿兄弟俩从赛尚阿赴广西剿匪,在龙寮岭一役中,双双殉难。 文宗以其父子兄弟皆死难,深惜之,除了恤典优厚之外,不欲其后人再蹈祖、父的覆辙,特谕荣禄兄弟弃武从文,于是,荣禄以荫生赏主事,晋工部员外郎,旋转户部,任银库员外郎。 这是底下一等一的肥缺,荣禄亦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上下其手,很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了些银子。不想,肃顺当权,大举肃贪,荣禄的运气不好,正正给抓了伐子,几乎被问成死罪。他辗转腾挪,最后,用了一个颇不光彩的手段,才算逃过一劫。可是,差使却是丢掉了。 本来,荣禄还想钻营起复,但是他很快现,除了祖、父两代的功劳情分,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人物的奥援。父亲死得早,他的故旧,都不大搭理荣禄;再者了,长寿生前,不过一个总兵,彼此有交情的,地位都不算高,就算有心帮忙,也使不上什么力。 何况,他是在肃顺手上得的罪,实在也没有什么人敢帮他。 荣禄心里明白,只要肃顺当政,起复的主意,就不用打了。 当时,荣禄立誓,将来,一定要找到一个真正靠得住的靠山。 他一度以为,醇王就是这个“靠得住的靠山”,也一度对醇王感激涕零。 可是,时间长了,他就现,如果一直呆在醇王手下,神机营的“全营翼长”,大约就是自己仕途的顶点了——出了神机营,醇王的影响力,其实有限,他的手,尤其伸不到政府里面。 还有,神机营的待遇虽然优厚,可是,想大财,确实很困难的。 在神机营,当官的很难吃空饷,更不敢克扣军饷。 神机营大约是底下最特出的一支军队了:因为冗员充斥,实际人数居然比额定人数还要多一点儿——根本没有空饷可吃; 至于克扣军饷——神机营的兵,都是旗下的,一个大头兵的上边儿,逛完抹角的,能扯出好几个贝子贝勒郡王亲王来,不定,人家的面子,比自己这个全营翼长还要大呢!克扣他们的军饷?一旦拿不足饷,立即就通了了! 荣禄已经冒出了脱离神机营的念头了。 那么,哪座靠山,才是“最靠得住”的呢? 自然是轩亲王。 不过,人家“靠得住”,不代表你就能够“靠”得上去。 荣禄正苦于没有投入“轩系”的机会,突然之间,这个机会,从而降了! 跟着醇王“清君侧”,如果成事,自然飞黄腾达,可是,成不了事呢?! 反正,我左想右想,想不出来,有什么成事的可能?! 我对您,确实是感激的——没有您,我大约还在投闲置散,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叫我跟着您,自蹈死地啊! 良禽择木而栖,不得—— 就在这时,车子停下了。 荣禄一怔,“怎么停下来了?” 驾车的家人微觉奇怪,“老爷,到了菊儿胡同了。” 哦。 荣禄的家,就在菊儿胡同。 他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先不回府,去朝内北街。”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五章 天殛之!天殛之! 轩亲王府大门门洞里,荣禄端坐在长条凳上。[ 〈〈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和轩亲王直接打过交道,自己的位份不算高,轩亲王又在伤后将养之中,他其实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会得到接见。不过,现在是多事之秋,也许,轩亲王能够从“神机营全营翼长”这个身份上面,感觉到些什么?可是,万一轩亲王不肯接见,自己又该动以何辞?反正,给轩亲王府的门上塞银子是不行的…… 正在忐忑,“轩亲王府的门上”已经回来了,“荣大人,请跟我来。” 荣禄大松一口气,“劳烦贵纲纪了!”罢,赶紧跟上。 接见的地点在西花厅。 等待的时候,荣禄只半边屁股沾着椅子,双手抚膝,腰背挺得笔直,努力抑制着自己加的心跳。 他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醇王之外,其他的亲王、郡王,交道也打的不少,可是——今不同! 呼吸之间,荣辱云泥之判,甚至,生死出入之别! 不能不紧张啊! 还有,毕竟所有人都视醇郡王为荣仲华的恩主,自己改换门庭的同时,必然意味着要反噬旧主,得想个法子,不叫新主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个分寸,如何把握,煞费思量…… 正在浮想联翩,门外高声唱名:“轩亲王到!” 荣禄赶紧站了起来,垂手肃立。 关卓凡一进门,他立即抢上,撩起袍子,双膝跪倒,照参见亲王的大礼,磕下头去。 “卑职请王爷的安!” 关卓凡微微一笑,“仲华,你太客气了,我身上不大方便,也不能虚扶你,快起来吧。” “谢王爷!” 荣禄站起身来,认真的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欢然道:“王爷气色不错!这……真正是国家之福!卑职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这几句话,神情、语气,极其诚挚、自然,就算关卓凡明知他有意奉承,心里也是妥帖受用的。 “运气总算还没有全坏掉,”关卓凡又笑了笑,“不过,打了那么多的仗,从没正经受过一次伤,承平之际,倒翻了船——也算丢人!” 微微一顿,“好了,不这些个了,坐吧!” 宾主落座,侍女上茶。 趁着这个当儿,关卓凡好奇的打量了荣禄几眼。 这是一个极其俊秀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穿越以来,关卓凡所识之青年男子,大约只有陈亦诚和王庆祺二人可以比拟,怪不得,有嫉妒他的人,传言荣仲华是醇王的男宠呢? 当然,这是胡八道,醇王持身甚谨,没有什么男风的爱好。 不过,不晓得原时空荣某人和慈禧的传,是不是也是胡八道?如是,某种意义上,这个荣仲华,倒可以算是自己的“情敌”了…… 侍女退下之后,关卓凡含笑道:“仲华,你一向少登我的门儿,今儿,算是稀客。” “王爷日理万机,一刻千金,”荣禄斜签着身子,微微颔,“我是什么位份,敢擅造潭府,打搅机宜?” 顿了一顿,“可是,今儿我遇上的事情,不但叫人震骇莫名,忧心如焚,更关乎社稷安危,国运兴衰!所以,不能不来禀知王爷,听取进止。” 到“震骇莫名,忧心如焚”之时,荣禄脸上,极自然的换成了一副震怖忧虑的神情。 “哦?”关卓凡微微皱眉,“有这样的事儿?你吧!” 荣禄踌躇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看。 关卓凡晓得他的意思,微微提高了声音,“都下去吧!” 屋内的侍女,立即退了出去。 关卓凡道:“屋外的卫兵不能撤——没法子,这是近卫团的规矩。不过,人都是最可靠的。再,只要咱们不大喊大叫,他们也听不清屋内的话,你有什么话,这就吧!” “是!” 顿了一顿,荣禄道,“今儿我奉命到太平湖醇郡王府,本来的通知,是会议神机营会操事宜,谁知——” 又顿一顿,“醇郡王拿了一张白绢出来,是,是,母后皇太后的……‘密诏’。” 到这儿,荣禄偷偷觑了关卓凡一眼,却见关卓凡面色平静如常,也没有接他的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了下去:“‘密诏’上面的话,殊骇视听,简直,简直,呃,非生人所敢闻……” 关卓凡皱了皱眉,道:“仲华,做臣子的,以‘殊骇视听’、‘非生人所敢闻’一类辞,议论懿旨,怕是不大妥当吧?” “王爷教训的是!”荣禄赶忙道,“可是,乍闻之下,我当时……确实是震骇莫名!当时,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非生人所敢闻’的念头——这个,不敢欺瞒王爷!” 罢,停了下来,等着关卓凡问,“密诏上面,都了些什么?” 可是,关卓凡不话。 静默片刻,气氛尴尬,荣禄只好道:“密诏上——” “既为密诏,”关卓凡摆了摆手,打断了荣禄的话,“承旨之人之外,不宜与闻。” 荣禄一滞,“可是,呃,这个——” “哦,我明白了,”关卓凡道,“懿旨上有我的事情?” “是……” “嗯,要我接旨吗?” “啊,不是,不是!” “仲华,”关卓凡无可奈何的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行,你吧,我听听。” 荣禄松了口气,随即又暗暗的吸了口气,道:“密诏上是这么的——” 微微一顿,“谕醇郡王等:呃,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呃,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 开国以来,不晓得有木有一道谕旨,被念得如此忐忑不安,还自作主张,加入了好几个“呃”字? 念密诏的时候,荣禄不敢看关卓凡的脸;念完了,本以为关卓凡会颜色大作的,然而—— “念完了?”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 “呃,是的……” “唉,总要有个‘此谕’、‘特谕’,收个尾嘛!” 荣禄一怔,“啊?是,是……” “你的事儿,就是这个事儿?” 荣禄额上,微微见汗,“是……” “还有什么吗?” 关卓凡的声音,依旧非常平静。 “呃,还有,还有,呃,醇郡王还,文宗章皇帝生前,留下了一道遗诏……” “遗诏?”关卓凡笑了一笑,“不会也是关于‘关逆’的吧?我那个时候,不过一个五品的马队佐领,难道有这么大的面子?” “啊,不是,不是,遗诏是给皇后的!呃,就是母后皇太后……内容,是关于圣母皇太后的……” 这一次,关卓凡接上了他的话头:“嗯,都了些什么呢?” 荣禄心翼翼的把那道“遗诏”背了一遍。 这一次,他没有忘记“钦此”二字。 “遗诏”念完了,关卓凡点了点头,没什么。 荣禄手足无措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先不“密诏”和“遗诏”的真伪,看关卓凡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如果关卓凡惊慌失措,那是最好的,他这个告密者的分量,重中之重,甚至可以借机要挟——总之,可以将自己卖个最好的价钱。 如果关卓凡不是惊慌,而是震怒,也不错,他可以替关卓凡分析密诏、遗诏之真伪,为其出谋划策,这样,自己也能够卖个好价钱。 如果关卓凡强自镇定——只能是“强自了”,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那么,至少也会对自己的通风报信,表示感激,自己的价钱,也不会太差。 可是,轩亲王由始至终,脸上平静如水,只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紧张、惊慌、愤怒的意思,也没有对自己这番惊动地的话,做出任何明确的表示,这—— 关卓凡不话,荣禄不能不话,不然,场面就太尴尬了。 “呃,醇郡王,”荣禄的呼吸,开始有些不大匀称了,“呃,三日之后,神机营……大会王府井校场,到时候,这个,呃,这个——” “嗯,这个,自然是奉诏‘捕拿关逆’了?” “呃,是……” 关卓凡一笑,悠然道,“文宗章皇帝的遗诏,只有在圣母皇太后不‘安分守己’的情形下,才会生作用,是吧?” “呃,是的……” “现在,”关卓凡道,“圣母皇太后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关了起来,为文宗章皇帝静心祈福,这个,嘿嘿,再‘安分守己’不过啦!文宗章皇帝若地下有知,亦会十分欣慰的,所以,这道遗诏,暂时是不会生作用的——嗯,可以暂时置而不论……” 顿了顿,“至于母后皇太后的密诏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有什么可的?” 罢,站起身来。 荣禄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赶紧也站了起来。 “唉,”关卓凡叹了口气,“也不必等到三日之后了,还要劳烦醇郡王举兵什么的,多麻烦?仲华,密诏中,也有你的名字——你也是承旨之人!既然,你已经到我这儿了,这就请动手罢!我束手待擒。” 荣禄的脑子,“轰”的一下,他不及细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口含宪,言出法随!” “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顿了一顿,脱口而出,“王爷,‘密诏’是假的!” “假的?”关卓凡皱眉道,“怎么会呢?母后皇太后可是当着醇郡王福晋的面儿,咬破手指,书此‘血诏’啊!” 犹如晴空中打了一个焦雷,荣禄目瞪口呆。 “血诏”二字,自己可是没有过——自己的是“密诏”;母后皇太后“书此血诏”的细节,什么“当着醇郡王福晋的面儿,咬破手指”云云,自己更加没有过,轩亲王怎么会晓得—— 关卓凡的颜色,已经变过了,一丝狞笑挂上了嘴角,“荣仲华,你这趟过来,是想对我市恩呢,还是想要挟我些什么呢?” 荣禄魂飞魄散,磕下头去:“卑职怎么敢?卑职怎么敢?” 关卓凡一声冷笑:“不敢?你已经在做了!——吐半句,吞半句,居心何在?” “卑职不敢!卑职……都是要的,都是要的!卑职……荒唐,卑职荒唐!卑职********,都是为了王爷……” 顿了顿,艰涩的道,“只是王爷虎威,卑职不敢滔滔不绝,自顾自个不停……” 关卓凡“哼”了一声:“果然如此?” “千真万确!卑职若有半句虚言,殛之!殛之!” “也罢了……你先起来!” 荣禄浑身软,勉强站起身来,腿还在打着抖。 就在这片刻之间,他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 “别这么脓包势嘛!——你到底也算将门出身!” “是,是!” 荣禄的脑子,兀自嗡嗡的:轩亲王怎么会…… “你大约在想,有些事儿,我是怎么晓得的?” “啊?不敢,不敢……” “我请你见一个人。” 微微一顿,“出来罢!” 关卓凡话音刚落,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呵呵”大笑,“仲华,你的动作算快了,可是,还是没有我快!” 荣禄瞠目结舌。 这个人,是文衡。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六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文衡——怎么可能呢?!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荣禄是醇王在神机营中的第一个“红人”和“心腹”——一个投闲置散的捐班道员,一进神机营,就做文案处翼长;不两年,就被提成了全营翼长,这个升官的度,基本上算是放了风筝了,醇邸对荣某,知遇至此,不拿他当神机营的第一个“红人”和“心腹”看,拿他当什么看? 文衡呢,进神机营之前,是前锋营的参领,正三品的实缺,虽然比不得恩承的副都统和内阁学士,但较之荣禄一个捐班的道员,可是强的太多了。&l;? [(〈 [< 因此,刘宝第,恩承和文衡两个,“虽也是王爷提拔上来的人,可是,同荣仲华的情形,毕竟还是略有不同的。” 本来,醇王和刘宝第提出“清君侧”,荣禄这个受醇王大恩的“红人”和“心腹”,应该第一个响应才对,没有想到,醇王宣读过母后皇太后的“密诏”,三个全营翼长之中,第一个“谨遵懿旨”的,却是文衡;之后种种,也是文衡赞附最力,慷慨激昂之处,莫和恩承对比,极其鲜明,就连荣禄,也自愧不如。 当时,对文衡的表现,荣禄是感到有些奇怪的。文衡此人,一向庸庸碌碌,并不是那种出头椽子的角色,怎么突然间激进至此?而且,不是什么惠而不费的事儿,是“清君侧”啊——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之事啊! 更何况,“清”的是轩亲王?! 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论和醇王的关系,文衡比不得自己;论资历、底子,又比不得恩承,三名全营翼长之中,一向排名最后,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力求表现,“富贵险中求”? 可是,这也太“险”了吧?神机营什么德性,醇郡王不晓得,你文圻中也不晓得?怎么突然间就像烧坏了脑子一般? 不过,荣禄当时的心思,并不在文衡身上,对于他的异常,无暇细想深思。 现在才晓得,原来,文圻中一番慷慨激昂,全是做作! 荣禄张口结舌的样子,文衡看在眼里,大为得意,朗声吟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顿了一顿,含笑道:“仲华,你如果在菊儿胡同下了车,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悬崖勒马,幸甚,幸甚!不然,韦痴珠、刘秋痕之流,或许还能够‘回头’,你,可是回不了头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出自时人魏子安所撰《花月痕》;前明杨仪《明良记》载,唐寅有“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的句子,则《花月痕》的这一句,应该是化自唐寅的这一句了;韦痴珠、刘秋痕,则是《花月痕》的男、女主人公。 彼时,《花月痕》刚刚成书,尚未刊行,只有抄本在旗下流传,荣禄也是看过的,他顾不上文衡的譬喻不伦不类——刘秋痕是一名烟花女子,他正在“震骇失措”,一时之间,连话也不上来,不过,刚好借着这个“空儿”,脑子急的转动着: 文圻中是同自己一样,离开太平湖后,反复思量挣扎,最终决定“出”,并抢先自己一步,到达朝内北街的吗? 不对呀! 若“思量挣扎”,在太平湖的时候,自己和恩露圃,都有迹可循,这个文圻中,却全然无迹可寻——我不相信他扮戏扮的这么好! 若文圻中的情形,和自己不是一回事儿,那就是,他在进醇郡王府之前,就已经下定“出”的决心了! 也就是,他在赴太平湖之前,就已经断定,醇王要起兵“清君侧”了! 荣禄不由大为懊丧:难道,我识人断事,竟然还不如文圻中?! “王大臣会议”,醇王要求关卓凡仿宗入继大宗之嗣皇帝本生父之例,退出政府,关卓凡将计就计,“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朝政乃大乱,为求关卓凡“销假入直”,慈安不得不降旨申斥醇王,醇王怒火中烧,告病避于海淀别墅。 就是在那个时候,刘宝第开始怂恿醇王“清君侧”,并替他往来奔走,连络神机营诸将。 刚开始的时候,刘宝第的话,并没有的那么露骨,荣禄虽然心里嘀咕,但并不以为醇王真的会铤而走险——明摆着的,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嘛!所以,他拍着胸口,我的一切,皆赖王爷之赐,对王爷,我必“追随到底,同进同退”。 至于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其实是刘宝第先出嘴来,荣禄不能不附和罢了。 在醇王面前,刘宝第并未明,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其实是他强加给荣禄的,结果,醇王听在耳中,以为荣禄真的对他效之以死,大大增加了他起兵“清君侧”的信心。 后来,刘宝第的话,虽然比较露骨了,可是,“清君侧”三个字,始终没有真正出口,只好彼此“意会”。所以,荣禄虽然心惊胆战,总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他以为,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醇王才可能“铤而走险”,现在,朝内北街那里,对刺客一事,摆出了一副不以为甚的姿态——这,就还没有到“万不得己”嘛。 荣禄是在醇王颁布“密诏”之后,才确定,这个“清君侧”,是要玩儿真的了! 一时之间,震骇莫名,手足无措。 这,不就是识人断事不如人?人家文圻中,可早就欲为之计了! 惭愧!惭愧! 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 自己和恩承、文衡,是一块儿离开太平湖的,太平湖居西,菊儿胡同居中,朝内北街居东,太平湖、菊儿胡同、朝内北街,是一条路顺下来的,自己在菊儿胡同又几乎没有做什么停留,因此,文圻中就算比自己抢先一步,到达朝内北街,也不会快到哪里去,不过前后脚罢了。 他如果是抢着过来“出”,那么—— “密诏”、“遗诏”,以及“清君侧”的种种具体布置,神机营的种种部署,从头到尾,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够讲清楚——自己讲了这么久,也不过只讲了一半,文圻中有什么可能,片刻之间,就全部交代明白了? 所以—— 文圻中根本不是来“出”的! 荣禄浑身一个激灵:老!文圻中根本就是轩亲王的人!是—— 是轩亲王安插在神机营里的内线! 至于文圻中是做前锋营参领的时候,就是“轩系”的人了;还是进入神机营之后,才投到“轩系”那边儿;甚至,醇郡王和轩亲王针尖对上麦芒之后,才被“策反”——这些,不晓得,也不重要。 以上想法,形诸文字,是好大的一篇儿,可是,在脑子里转念头,不过片刻间事。 豁然开朗之后,荣禄双腿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卑职荒唐!卑职荒唐!不……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顿了一顿,“卑职以为,可以向王爷……呃,邀功买好……其实,卑职非但一丁点儿功劳都没有,还……罪莫大焉!罪莫大焉!卑职实在糊涂!实在糊涂!怎么不早些将太平湖的……呃,这个反状,向王爷……呃,向朝廷禀告明白呢?” 反状? 嘿嘿。 “好!”关卓凡微微一笑,“荣仲华总算还是个明白人!” 顿了一顿,“‘再回头’——还不算太晚,不算什么‘百年身’!”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卫兵高声道:“报告!” “进来!” “报告王爷,‘门上’,有客求见!” 谁来啦? 门上进来了。 “启禀王爷,神机营全营翼长恩承求见。” 恩承?! 荣禄、文衡,眼睛一起睁大了。 关卓凡大笑,“好!本来‘三缺一’,这下子,齐活儿了!” *(未完待续。)8 &l;/br&g; 第二八七章 事有大变! 荣禄、恩承、文衡离开醇郡王府之后,醇王和刘宝第又密密的斟酌了许久,直到两个人都觉得,一切细节,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计划做好了,在醇王的潜意识中,就等于事情已经做成了,他志得意满的往椅背上一靠,右拳在左掌心中轻轻一砸,“大事定矣!” “王爷的不错,”刘宝第道,“大事底定!”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王爷留意的。” “哦?还有事儿,是什么呀?” “福晋那儿,”刘宝第的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容,“还要请王爷多加抚慰,毕竟,嘿嘿,母后皇太后的血诏,文宗章皇帝的遗诏,都是由福晋带出宫来的,这个,对景的时候,话头可得对的上啊。” “啊,是” “听,”刘宝第觑着醇王的脸色,斟酌着道,“这些日子,王爷和福晋,嘿嘿,似乎有参商?这个,咳咳,想来,只是府里没见识的下人,胡乱揣测,做不得准的!再,这个,嘿嘿,原也不是学生应该置喙的事情,呃,学生冒昧,王爷恕罪则个。” 醇王目下,心情极好,摆了摆手,道:“何罪之有?先生不避嫌猜,这是先生忠爱至性” 到这儿,醒起“忠爱至性”这个词儿,不好这么用,于是改口:“呃,这是先生爱人以德!” 他叹了口气,道:“先生的不错,这些日子,我和她,确实是吵过几架唉,我不是心情不好嘛!她呢,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两下一凑,难免有所龃龉!” 顿了一顿,“不过,大事既定,些些事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先生就是不叮嘱,我也要嘿嘿,先生尽管放心,她那儿,出不了什么纰漏的!” “是,”刘宝第含笑道,“学生原也是杞人忧,王爷和福晋,琴瑟和谐,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醇王的“先生就是不叮嘱,我也要嘿嘿”这个,实非虚言,实非虚言。 这段日子,在巨大的忧虑和压力之下,醇王无心夫妻敦伦之事,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碰过福晋的身子了。今日“大事底定”,忧虑和压力,一旦而释,被压制的其他的需求,自然蓬蓬勃勃,加上关于圣母皇太后的种种事情,他对福晋,隐有歉疚,确实是打算着,今儿晚上,好好儿的“抚慰抚慰”老婆大人滴。 于是,醇王叫人传话给福晋,今儿的晚饭,在“里边儿”用另外,晚上安置,也在“里边儿”不宿在外书房了。 醇王满心以为,福晋对于自己的这个安排,必然“喜出望外”一见面,必然“笑靥如花”。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晚饭的时候,醇王福晋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微微的咬着嘴唇,秀眉紧蹙,郁结不开。醇王夫妻俩的性子,其实比较相像,都是本性憨厚,不善作伪,醇王福晋这个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藏着极重的心思。 用膳之时,大家子本就讲究“食不语”,这下子,气氛愈加沉闷了。 用过了膳,醇王福晋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侍女们晓得福晋和王爷有梯己话要,赶紧退了出去。 醇王福晋用手帕掩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放下手帕,轻轻的吸了口气,一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样子,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逸轩遇刺,是不是你做的?” 吃饭的时候,醇王福晋的样子,已经叫醇王不大高兴了那么多侍女在边儿上看着,你给我掉脸子,什么意思嘛! 还有,他也不晓得,自己又哪里招惹了她我这不是过“里边儿”来了嘛! 不过,他强自抑制,尽量做出安之若素的样子,希望饭后夫妻独处之时,福晋可以缓过这个劲儿来。 可是,醇王福晋这句话问出来,醇王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冷冷的道:“是我做的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醇王福晋一下子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像不认识醇王似的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力的道:“这么,真的真的是你做的?” 这个误会闹大了。 但是,醇王根本不想辩解,原本要“抚慰”醇王福晋的心思和**,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你爱什么,就是什么!” 醇王福晋并没有听出醇王话中的微妙处来,她呆了半响,惨然道:“你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些什么呀?你这不是失心疯了么?” 醇王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向上窜,但是,没有话。 “我”醇王福晋的眼泪,流了下来,“亏我还在母后皇太后面前,拼了命地替你分辨想不到” 醇王再也坐不住了,他“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想不到?再过两,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 罢,抬脚就走,摔门而去。 晚上,醇王自然又“安置”在了外书房。 和福晋的这一架,固然吵得扫兴,但并没有对醇王的情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女人嘛,胆怕事,想过安生日子,哭哭啼啼几声,没啥大不了的!哼,等到我“定倾扶危,重整乾坤”,看她要不要“瞻仰”我! 没过多久,和福晋的龃龉,就被醇王抛到爪哇国去了。 **之后,降大任、使命加身的兴奋,依然烧灼着他,辗转反侧,直到过了午正,才朦胧睡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醇王被外边儿的动静吵醒了。 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之中,窗户纸上,火光跃动窗外脚步纷沓,不晓得有多少人在奔来跑去?间或有人发出一两声惊叫,但都非常短促,好像,叫声一出口,就被什么力量塞了回去似的。 醇王清醒过来了,他坐起身来,高声道:“起反了还是走水了?还给不给人睡觉了?来人呀!”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醇王大为恼火,今儿是怎么了?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啦? 正待张口呵斥,几个人“呼啦啦”闯了进来,一时之间,光芒耀眼,醇王被刺激的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只听一人厉声喝道:“醇郡王!”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醇王心头一跳,紧眯着眼睛,勉强适应了光线,看清楚了来人,顿时瞠目结舌。 闯进来的几个人,都穿着蓝色的洋式戎装是轩军! 为首一人,也就是方才发话之人,醇王是认得的:图林轩军近卫团团长! 醇王脑子“轰”的一声,血一下子涌上了头,手和脚都不受控制的微微的颤抖起来。 事有大变! 醇王脑中“嗡嗡”作响,他暗暗的吸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道:我是宣宗成皇帝亲子!我是国家郡王!我不能失仪! “你们要干什么?!” 醇王努力自控,但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打着抖,甚至,上下两排牙齿,也碰到了一起。 顿了一顿,气息略略平缓了些,“深更半夜,擅闯王府,你们要造反么?” 图林一声冷笑:“要造反的,大约不是我们!” 微微一顿,“赶快起来,有旨意!” 旨意? 醇王重重的呼了口气,艰涩的道:“你们出去,我穿衣服。” “王爷,这可得罪了!”图林面带寒霜,“卑职奉了严令:醇郡王身上,片纸不许夹带!所以,只好杵在这儿,侍候王爷穿衣服了!” 未完待续^( ) p &l;/br&g; 第二八八章 抄家 醇王气得浑身抖,几乎就要大喊,“我是宣宗亲子、国家郡王!” 但是,总算理智未失,晓得此时此刻做如是,只会招致更多的羞辱,他咬着牙,哆哆嗦嗦的穿上了袍子,然后,花了好大的劲儿,一个纽子、一个纽子的扣上了。 唉,咱们醇郡王,从到大,一切起居,都有人伺候,上一回自个儿穿衣服,都不记得是啥时候的事儿喽。 穿好了衣服鞋袜,辫散乱神马的,没人伺候,就无法捯饬了,醇王正在踌躇,图林高声道:“王爷,这就请吧!” 醇王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走出屋外。 一出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大跳。 外书房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蓝色戎装的轩军士兵,火把、灯笼,照耀如白昼,居中的两位,朝服袍褂,翎顶辉煌,看得清楚,是睿亲王和曹毓瑛。 “仁寿,”醇王的声音很大,不过微微颤,“你是来拿我的,对吗?” 废话。 “七叔,”仁寿慢吞吞的道,“奉了旨意,不得己的事情,你老见谅。” “好,好,好!”醇王仰起头来,“哈,哈,哈!” 这个做派,是醇王故作豪迈,呃,豪杰之士,“遇横逆之来,遇变故之起”,泰然处之,不都是要“大笑三声”的么? 只是醇王的笑声,不但干涩,而且颤抖,听起来,更像是干嚎了三声。 “笑声”甫歇,睿亲王朗声道,“有旨意,醇郡王接旨!” 醇王扬了扬手,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不过,做过这个动作之后,还是颤巍巍的撩袍跪倒了。 睿王取出懿旨,展开念道:“醇郡王卑污阴鸷,欲行不轨!着缚送宗人府,勘问明白!” 听到“卑污阴鸷”,醇王已经觉得受到了侮辱,待听到“缚送”二字,火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大声道:“怎么,还要上绑?——我是宣宗亲子、国家郡王!” 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将“宣宗亲子、国家郡王”抛了出来。 睿王冷冷道:“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就是亲王,也不是没有绑过!再,能不能‘议亲’、‘议贵’,目下也还不晓得,还是那句话——奉旨的事儿,没有法子,七叔,你老人家多体谅吧!” 亲王也不是没有绑过——指的是辛酉政变时候的载垣、端华。 能不能“议亲”、“议贵”,目下也还不晓得——意思是,“勘问明白”之后,如果七叔您老人家犯的是谋反造逆的罪,就没法子“议亲”、“议贵”了。到时候,拉到菜市口上,引颈一快,都是可能的,现在上个绑,算什么呀? 图林一努嘴,两个轩军士兵上前,将醇王绑了起来。 不过,不是“五花大绑”,只不过将双手反剪,手腕缠上一条牛皮带子,并不如何难受。 “好了,”睿王道,“七叔请起。” 两个士兵,一边一个,正要将醇王从地上提了起来,醇王大声道:“我自己来!” 士兵看向图林,图林点了点头,士兵放开手,退开一步。 醇王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站稳了,道:“仁寿,当年,肃顺可是咱们俩一块儿拿下来的,没想到,今,竟变成了你来拿我!这真是——哈哈,换了人间了!” 顿了一顿,下死眼盯了睿王旁边儿的曹毓瑛一眼,“不晓得,有没有一——” 这句话半途打住,顿了顿,又“哈、哈、哈”大笑了三声,不过,听起来,还是更像干嚎一些。 醇王本来想,“不晓得,有没有一,今日同你来拿我的人,又走去拿你?” 话到嘴边,自觉如是法,略失“豪杰之士”的风度,再,睿王应该也已经可以“意会”了,所以,就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睿王不晓得有没有“意会”,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接他的话头。 这时,曹毓瑛话了:“王爷,睿亲王和我,还奉有查看家产的旨意,得罪了。” “查看家产”,就是抄家。 这本来是题中应有之义的,但醇王气往上冲,大声道:“曹琢如!你助纣为虐,总有自己也被‘查看家产’的那一!” 曹毓瑛还没有什么,旁边的睿王抢前一步,厉声道:“七叔,慎言!你自个儿做了什么,自个儿晓得!旨意里对你的‘不轨’,含混其词,并没有明白指出你的罪过——这可是琢如的主意!” 微微一顿,“你的所作所为,如果明白述进旨意,会是什么下场,自己想不出来?!琢如尽力替你维持,你倒恶言相向!这不是狗咬吕洞宾?” 又顿一顿,“你也不看看,今来拿你的,都是什么人?是宗人府吗?是刑部吗?是步军统领衙门吗?再这么着不知好歹,吃了亏,可怨不得别人!” 你的所作所为,如果明白述进旨意,会是什么下场——意思是,《大清律》的明白,谋反造逆,不分主从,一律凌迟处死;就算“恩自上出”,顶多也就是换个死法而已,或斩,或赐自尽,总之,难逃一死。 你也不看看,今来拿你的,都是什么人——意思是,今儿来拿你的,既不是宗人府,也不是刑部、步军统领衙门什么的,而是轩军!轩军对你,不但没有任何香火之情,且都认为,你派人刺杀他们的轩亲王于前,矫诏捕拿他们的轩亲王于后,个个都恨不得吃了你——你还不知好歹,在他们面前跳脚? 醇王还没有笨到听不懂这些话的地步,一时之间,气为之夺,面色也变白了,低下头,不话了。 不过,他不晓得——甚至,睿王也不晓得,其实,曹毓瑛并没有那么好心。 旨意中没有明白指出醇王的罪行,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要“尽力维持”醇王,而是还没有拿到醇王矫诏、谋逆的最重要的证据。 事实上,曹毓瑛拟的这道懿旨,已经用曲笔强调了醇王罪行的严重性——“缚送”。 “好了,”曹毓瑛话了,“查看家产!” “是!” 图林大声答了一句,随即高声道:“都听好了——福晋的东西,都不动!更加不可以惊扰了福晋!明白了吗?” “明——白——了!” 数十名士兵暴雷也似的齐声应答,莫醇王浑身颤抖,就是睿王和曹毓瑛,也是微微一震。 事实上,今的差使,虽然以轩军为主,但是,宗人府、内务府、刑部也来了不少人,各个衙门,司官之外,还有许多书办。 “查看家产”,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轩军负责,名义上是“查看家产”,其实是搜集证据,这个阶段,宗人府、内务府、刑部的人,只能在一边儿看着;第二个阶段,是真正的“查看家产”,这个阶段,轩军就不管了,统统交给宗人府、刑部那帮子抄惯了家的积年老吏们去做。 不多时,外书房内,就有人喊了一句:“东西找到了!” 一份母后皇太后的“血诏”,一份文宗显皇帝的“遗诏”。 “东西”非常好找——外书房书台的抽屉里,有一个的描金倭漆匣子,匣子只上了一把普通的锁,稍稍一撬,就开了。“血诏”和“遗诏”,两份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装在这个匣子里。 想当年,抄肃顺的家,肃顺的机密函件、文档,可都是装在一个大保险柜里。为了开这个保险柜,带队的文祥,可是花了好一番手脚。最后,找了洋人的工匠过来,才算打开了保险柜。 图林将“血诏”和“遗诏”递给了睿王和曹毓瑛。 曹毓瑛不动声色,睿王却是看着看着,颜色大变,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看过了,转过头,用极复杂的眼光,看了醇王一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醇王面如死灰。 明一下,对着荣禄、恩承、文衡三位全营翼长,醇王和刘宝第,自然要“遗诏”还在母后皇太后那里,但是——嘿嘿,这个“遗诏”,不形诸文字,叫咱们的醇郡王怎么背的下来啊? 好了,证据找到了,该正式“查看家产”了。 睿王道:“琢如,你给大伙儿交代吧!” 曹毓瑛点了点头,“好!” 罢,登上滴水檐下的台阶,一众司官、书吏,聚在台阶之下。 “拢共三点——” “第一,”曹毓瑛朗声道,“醇郡王的罪名,还没有定下来,今儿的差使,只是将醇郡王的家产,查看明白,造册封存,并不是今儿个就搬空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卑职明白。” 下面众人,纷纷点头。 “好,”曹毓瑛道,“第二,醇郡王福晋的东西,都归醇郡王福晋自个儿——醇郡王的事情,与醇郡王福晋无涉,明白吗? “明白。”“明白。”“卑职明白。” 一众司官书吏,再次鸡啄米。 “第三,”曹毓瑛道,“有一句话,我可得在前头——各位的手脚,务必要干净!今儿的差使,有轩军的一份儿,拿轩军的话,算是‘军事行动’,既是‘军事行动’,若有犯禁,就该军法从事!” 微微一顿,“轩军就在这儿,哪位偷着往自己夹袋里塞东西的,被抓到了,当场就要行军法!我和睿亲王,也没法子替你们求情!明白了吗?” 本来,台阶下的这班人,都是“抄家财”惯了的,可是,今儿不同!大伙儿都相信,曹大人不是危言耸听,轩军士兵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于是,个个悚然而惊,“明白!”“明白!”“卑职明白!”乱糟糟的一片。 “好了,”曹毓瑛挥了挥手,“去吧——记住,不可惊扰了福晋!” *(未完待续。) 第二八九章 醇王福晋的悲哀 虽然曹毓瑛、图林都吩咐“不可惊扰了福晋”,但是,沸反盈的,醇王福晋怎么可能不受“惊扰”? 更何况,“查看家产”,可不是只“查看”一个外书房的“家产”,而是“查看”整座醇郡王府的“家产”。 醇王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轩军士兵,司官、书吏、差役,奔来忙去,喝三吆四,翻箱倒柜。 虽然没有人敢往自己兜里揣东西,但办这个差使的,一个个都是神气活现,更有不少狐假虎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的,醇郡王府里的下人,一个没应付到,一抬手,便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还有的,办差的时候,旁边儿如果站了婢女,觑着没什么人留意,顺手便摸上一把。 挨了打的,被揩了油的,都不敢声张,只好忍气吞声。 这些,轩军士兵是不管的,就算看见了,也是视而不见。睿王“坐镇”外书房,守着醇王,全靠曹毓瑛四处巡视,见有不妥当的行径,立即出声制止。 “不许骂人!” “不许打人!” “不许轻薄!” 如此这般,满醇郡王府的转了一圈,总算没有出现什么太难看的场面——本来,“查看家产”的时候,鸡飞狗跳,鬼哭狼嚎,都是寻常之事。 这上面,曹毓瑛倒真是替醇王“尽力维持”了。 曹毓瑛刚刚回到外书房,一个司官来报:“醇郡王福晋来了,就在院子门口,她,一定要见……呃,‘主事儿’的。” 醇王福晋还不晓得,是谁带队抄自己的家。 曹毓瑛、睿王、图林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没来得及话,醇王先嚷了起来:“三更半夜的,她一个女人家,跑过来做什么?叫她赶紧回去!给我安生呆着,别裹乱了!——还嫌不够乱吗?” 那个司官看着三位主官,心翼翼的道:“醇郡王福晋,见不到人,她就不走……” 醇王怒道:“荒唐,荒唐!这个世道,阴阳颠倒,乾坤倒置,全他娘的乱了套了!” 曹、睿二人,装作听不懂他的指桑骂槐,图林却是浓眉一竖,正待作,曹毓瑛已经话了:“好吧,你出去跟福晋,‘主事儿’的马上就过来。” 司官去了,曹毓瑛道,“王爷,谷山,我去照应一下吧。” 睿王叹了口气,道:“七婶是我的长辈,我既然也是‘主事儿’的,不好不出面的,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匆匆赶到院子门口,只见火光照耀之下,醇王福晋虽然衣着齐整,却是鬓散乱,身旁也没有侍女,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泪痕,地上的倩影,拉的长长的,微微摇曳,不晓得是火光跃动,还是身子颤抖? 阖府上下,除了醇王福晋一人,其他人等,都不许随意走动,所以,醇王福晋只能一个人赶过来了。 一见曹毓瑛和睿王,醇王福晋便又哭出声来:“他……怎么样?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曹毓瑛和睿王对视一眼,睿王微微努了努嘴,示意由曹毓瑛答话。 “福晋放心,”曹毓瑛道,“王爷千金之体,下边儿的人,怎么敢随意亵渎?再者了,王爷奉旨唯谨,没生任何误会——王爷身上,只不过加了一点儿束缚,什么都好好儿的!” 醇王福晋哽咽道:“那……琢如、仁寿,可是谢谢你们俩啦……” 顿了一顿,“接下来,你们要把他……拿到哪里去啊?” 曹毓瑛看了睿王一眼,然后道:“自然是宗人府。” 醇王福晋以手抚胸,失声道:“谢谢地!不是朝阳门内大街!他对逸轩做了那样的事儿,如果送到轩军那儿,可就什么都完了!” 曹毓瑛和睿王彼此以目,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疑问——“那样的事儿”? “那样的事儿……”曹毓瑛用一种温和的、探询的口气道,“嗯,福晋是……” “就是逸轩遇刺的事儿呀!你们不是因为这个,才过来拿他的吗?” 曹毓瑛、睿王,都是猛地一震。 光线昏暗,醇王福晋并没有现曹、睿二人神色的异常,继续道:“仁寿,宗人府是你该管的,我求你,好歹照应照应他……” 睿王赶忙道:“七婶放心,这是自然的!” “你们会对他……用刑吗?” “不会!不会!” 睿王连连摆手,“七婶,你想哪儿去了!宗人府不是刑部大牢,七叔进了宗人府,也还是国家郡王!宗人府的人,还是当七叔郡王伺候的!” 顿了一顿,“不要我不能叫七叔受委屈,就是您这儿,要给七叔送什么东西进去,也没有问题!用的、吃的,什么都成!啊,只一条——纸笔不成!” 醇王福晋泪珠盈盈,“仁寿、琢如,真是谢谢你们啦……” 着,微微俯身,同时,右手左移,拢住了左手。 曹毓瑛和醇王大骇,一左一右,往旁边一闪,四只手乱摇: “福晋,不可!” “七婶,不可!” 醇王福晋的这一福,就没有蹲下去。 曹毓瑛微微透了口气,道:“福晋,万万使不得!睿亲王是您的晚辈,我呢,只是一个从一品的官员,您给我们俩行礼,我们俩,就给跪下来给您还礼了!可是,我和睿亲王目下的身份,是钦差,又是跪不得的!” 微微一顿,“您千万不要再这样了,其他不,对醇郡王……也不好!” 醇王福晋微微一颤,低声道:“是……” “醇郡王那里,”曹毓瑛道,“我们会尽量照应,不会叫王爷吃什么亏的,福晋尽管放心好了。” 顿了顿,“还有,王爷的事情,眼下并没有一个定论,这种时候,福晋不要先乱了方寸,我想,这个,嗯,总是会有恩诏的。” 醇王福晋虽然憨厚,也晓得“恩诏”什么的,只不过是虚安慰,她凄然一笑,道:“琢如,你有心了。” 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见一见他?” 这个就不行了。 曹毓瑛和睿王,同时歉然的摇了摇头。 醇王福晋虽然失望,但本来也没有报什么太大的期望,只轻轻的“哦”了一声,不话了。 过了片刻,曹毓瑛道:“福晋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们,”醇王福晋声音颤抖,“他会……得个什么罪名呢?” 曹毓瑛心里暗暗叹息,嘴上道:“这个,要看‘上头’的意思,我们可不好随便揣测——再者了,总得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了,才谈的上罪名的事儿。” “‘上头’的意思……呃,是不是,也要看逸轩的意思?” 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您居然问出了口,可真是—— 曹毓瑛苦笑了一下,没什么。 醇王福晋黯然道:“那就是了……我跟他过好多次了,不要和逸轩闹生分,不要和逸轩闹生分,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顿了顿,“就算闹生分,吵个一架、两架,也就是了,怎么居然还动起手来了呢……还下这样子的死手……这不是猪油蒙了心……失心疯了么……” 到这儿,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这以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过呀……” “福晋……” 醇王福晋微微的摇了摇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外书房的院门,凄然道:“我去了,他……就拜托给你们了。” 曹毓瑛想点儿什么,可是——什么呢? 醇王福晋转过身去,一边儿慢慢儿的走着,一边儿抽出手帕,捂着嘴,强自抑制着剧烈的抽泣,背脊一耸一耸的。 夜风清凉,她单薄的背影,好像风中的弱柳,摇摇晃晃的,不多时,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了。 *(未完待续。) 第二九零章 醇王的乾坤再造 离开太平湖的时候,曹毓瑛、睿王、图林三个,分成了两拨,曹毓瑛另有差使要办,睿王和图林押着醇王,来到了宗人府。 衙署大门前,府丞宋声桓,带着一班司官、差役,已等候多时了。 宗人府府丞名义上“掌校汉文册籍”,实际上负责整个宗人府的庶务;宗人府的宗正、宗令、宗人,都必须由王公担任,他们之下,府丞就是宗人府的第一人了。 有趣的是,宗人府掌管宗室、觉罗诸事,府丞这个宗人府的大管家,却是定制为汉人的——不然,怎么“掌校汉文册籍”呢?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满人各有旗属,宗人府掌宗室、觉罗之敎诫、赏罚,如果府丞由满人出任,可能会有偏袒本旗、本族的情形,特别是如果犯罪圈禁的竟是自己的主子,容易下不去手,汉人做府丞,反倒更容易一碗水端平。 囚车直接驶入大门,睿王给宋声桓细细的交代了几句,宋声桓点头道:“王爷放心,出不了差子的!” 然后,亲自上前,掀开囚车的车帘,哈腰道:“七王爷,您请下来吧!” 醇王反剪着手,弯着腰,站起身来,宋声桓想伸手去扶,醇王冷冷道:“不必!” 宋声桓只好把手缩了回来。 醇王心翼翼的下了车,倒也没有打个趔趄什么的。 睿王目视图林,图林点了点头,一个轩军士兵上前,解开了醇王手腕上的牛皮带子。 醇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自嘲的道:“好,我也要住‘空房’了!” 宗人府用来圈禁犯罪宗室、觉罗的屋子,叫做“空房”——这不是俗称,是正式的名称。 宋声桓赔笑道:“下官替七王爷准备的房子,独门独院,屋子也好,院子也好,都宽敞的很呢!” 醇王“哼”了一声,道:“是在‘后边儿’吧?” 宋声桓愣了一下:“是。” “我晓得的——‘高墙’嘛!” 微微一顿,冷笑了一下,“如雷贯耳多少年,今儿个可有幸见识了!” 宋声桓不话了。 所谓“高墙”,是指宗人府最后面的一个院落。 整个宗人府的格局,是坐东朝西的,可是,独有这个“高墙”,坐西朝东。虽然朝东,但除了正午短短一段时间外,整日不见阳光——“高墙”名副其实,四周的围墙,远远高过了屋顶,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这个“高墙”,一向拿来圈禁宗室中地位最高的钦命要犯。譬如,辛酉政变的时候,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便是囚禁在“高墙”里的——肃顺是从“高墙”直接解往菜市口,载垣、端华两个,就在“高墙”之中,被赐自尽。 讽刺的是,六年前,肃顺正是由醇王亲自押解,送到宗人府,圈入“高墙”的。 恍若隔世。 睿王叹了口气,道:“七叔,既来之,则安之,不必的话、不该的话,就不要了,这,不但对你好,对七婶,也是好的——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嘉纳!” 醇王眉毛一挑,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不过,终于还是不吭声了。 宋声桓带着一个理事官、一个副理事官、一个主事、两个笔帖式,六个人押着醇王,来到了“高墙”。 厚重的木门“吱吱格格”的打开了,一股阴冷潮湿、略带**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不出的难受。 醇王不禁皱起了鼻子,原先强自保持的镇定,突然就松动了,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屋子还是比较轩敞的,不过颇为破败,墙灰剥落,露出了墙砖。地面的青砖,凸凹不平,灯笼的映照下,能够看出,砖缝中,生着厚厚的青苔。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醇王打了个激灵,微微的颤抖起来。 幸好光线昏暗,更多的细节,看不太清楚,不然,醇王可能会抖的更加厉害。 如果是白,就能够看清,地面、墙根,许多地方,都隐隐泛出暗红的斑点——那是血迹。 这间屋子,真正叫做“空房”,墙徒四壁,没有一桌一凳,只在西墙根儿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上面一张草席。 醇王的眼睛、眉毛、鼻子,都皱到一起了。 他不晓得,这已经是对他的特殊照顾了,如果进“空房”的是个闲散宗室,茅草是一定没有的,席子有没有,也得看人情,反正,现在时不冷,就算是睡在冷砖地上,也不见得就冻死你了。 醇王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颤抖,略略平静下来,了这么一句话:“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人?” 话一出口,就晓得不对了,他微微涨红了脸,对宋声桓道:“呃,我是,没有铺盖啊!这个……呃,能不能够劳烦你,派个人到我家去,叫人送一副铺盖过来?” 顿了一顿,咧了咧嘴,努力做出自嘲的笑容,“家是抄了,不过,铺盖什么的,总不会也‘籍没’了吧!” 宋声桓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稍安勿躁。我估计,一亮,府上就会送铺盖、用具过来了——这个儿,眼瞅着就要亮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光景,请王爷耐着性子,等一等吧。” 顿了一顿,“王爷若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罢,哈了哈腰,也不等醇王有没有“其他的吩咐”,便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吱吱格格”的关上了,黑暗随即淹没了整间屋子。 门外“咔哒”一声——这是上锁的声音。 醇王不由心慌了,连忙走到窗子前,大声喊道:“请等一等!” 宋声桓回过头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儿……太暗了,”醇王道,“能不能……拿一盏灯来?” “回王爷,”宋声桓道,“‘空房’这种地方,除了写‘伏辩’,是不可以点灯的。” 醇王心里一滞,不出话来了。 宋声桓和一正一副两个理事官出了院子,留下一个主事、两个笔帖式,带着差役,照应“空房”——这个阵势,着实不。 窗户外边,始终站着两个差役,主事和笔帖式,则呆在作为直庐的耳房,过一段时间,便踱了过来,隔着窗户,就着檐下的灯笼,向“空房”里看上几眼。 醇王在席子上颓然的坐倒下来。 一口气泄了,黑暗之中,马上就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四周的墙壁,变得更加高大,好像四个巨人一般,围着他,向他俯下身来。 巨大的威压,使醇王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异常的软弱、无力和渺。 他抱着膝头,那个困扰了他半个晚上的念头,又冒出来了:到底是哪里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呢? 可怜咱们的醇郡王,迄今为止,也没有想到,“清君侧”的会议一散,他的三个全营翼长,就争先恐后的出卖了他。 醇王又想,不晓得刘先生有没有事情? 自己从不将刘先生摆在台面上的,他在外边儿替自己奔走联络,都是私底下进行的,外界大约都不晓得醇王府有这么一个师爷……再者了,就算满门抄斩了,也没有连累西席的道理…… 嗯,如果刘先生安然无恙…… 黑暗之中,醇王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刘先生未曾罹祸,自然要联络荣仲华、恩露圃、文圻中,然后—— 紧急起事! 醇王的想象,愈来愈逼真了:刘、荣、恩、文,召集神机营将士,高呼:“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啊,不对,应该是喊,“为关氏者右袒,为爱新觉罗氏者……呃,为醇郡王者左袒!” 于是,三军皆左袒! 醇王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他吐出一口浊气,“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房内的动静,引起了窗外的差役的注意,透过窗棂,好奇而警惕的看着房内踱来踱去的醇王。 醇王想:不定,这个时候,“威远队”已经攻入了紫禁城,其他诸营,正在将其余地方的轩军,一一缴械呢! 不定,一亮,刘先生就率领神机营将士来到宗人府,自己就……猛虎出柙了! 叛逆就擒,俯伏脚下,簌簌抖。 朝臣山呼万岁,奉己如礼神明。 乾坤再造,万世瞻仰! 哈哈哈! 醇王不由得笑出了声。 窗外两个差役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差役,试探着喊了声:“王爷!” 醇王笑声不绝。 两个差役惊疑不定:醇郡王不会……犯了痰症了吧? 待耳房的主事和笔帖式得报赶来,醇王笑声已歇,不过,嘴中依旧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楚在什么。 “王爷,”那个主事道,“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有!” 顿了顿,“都别来打搅我!” 主事和笔帖式相互以目:算了,那就不打搅您了。 醇王的脑子里,正在转着这样的念头:至于这个宗人府嘛……算啦算啦,虽然自那个府丞以下,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但总算没有什么真正失礼的地方,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本王大人大量,就不跟他们计较啦。 盼明,盼明。 终于亮了。 可是,醇王等来的,不是率领神机营将士的刘先生,而是家里送来的铺盖、用具。 *(未完待续。) 第二九一章 梦醒时分,残酷现实 铺盖都是缎面的,用具呢,有细瓷碗碟、象牙筷子、银勺子、银剔牙杖、铜痰盂……琳琅满目。 居然还有一支水烟袋,烟管用上好的湘妃竹制成,烟嘴则是用整块的翡翠掏出来的。 宋声桓亲自带人送了进来,一边指挥陈设,一边道:“还有一把解肉用的金柄刀,不过,王爷恕罪,这个地方,利器是不可以进来的,只好暂时存下了——王爷放心,下边儿的人不敢贪没的,到了时候,自然是要交还给府上的。” 到了时候——什么时候? 送了铺盖、用具过来,自然不坏,可是,醇王此时的心思,已不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头了,看宋声桓从容不迫的,不像是外边儿出了什么大乱子的样子,醇王不由就怔怔的,心里边,乱成了一团。 “府上的纲纪,”宋声桓继续道,“睿亲王和曹大人,十分体恤,许多东西都划到了福晋的名下,没有造册封存,王爷还缺什么,只管开声,尽有的。” “呃,我家里来的人……是哪个呀?” “嗯,叫做……哦,对了,海荣。” 那是总管。 总管既然可以自由走动,西席更不必,醇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用商量的口气道:“我想见海荣一面,交代几句家务,可不可以呀?” “哎哟,王爷,那可不成!” 宋声桓笑了一笑,道:“这个地方,不奉旨,是不能见外人的,主要是怕……嘿嘿,这个,内外通传消息!我可不是您老人家会怎么的,只是规矩如此,实在是没有法子,王爷您就多多见谅吧。” 醇王颇为失望,过了片刻,道:“我想换一间屋子——这个事儿,你能够做主吧?” “换屋子?”宋声桓略觉诧异,“是,这个我可以做主。” 微微一顿,“不过,王爷为什么要换屋子呢?这间屋子,已经是最大的一间了。” “呃……不是大的事儿。” “王爷是不是觉得屋子太破败了些?”宋声桓道,“宗人府的‘空房’,都是这个样子,这一间,已经算是好的了。” 笑了一笑,“跟王爷明白回话,‘空房’只要能用,就不大修葺的,这也算是规矩,不然……嘿嘿!” 醇王呆了一呆,才想明白宋声桓的言下之意:不然,岂不是叫你们住的太舒服了? “呃,这个我懂,可是,可是……” 醇王“可是”了几声,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地面上。 宋声桓随着醇王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是几块暗红的斑点。 他明白了。 “王爷,”宋声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诡异,“每一间‘空房’,都是这个样子的——这样东西,这间屋子,也是算少的了。” 顿了一顿,“这是免不了的——黄带子也好,红带子也罢,圈禁也好,受刑也罢,都在‘空房’里的。” 醇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受刑?!” “是啊,”宋声桓慢吞吞的道,“王爷大约不晓得,宗室、觉罗被判处‘圈禁’,受到的惩处,并不止于‘拘禁’、‘锁禁’,如果罪行较重,也包括肉刑的——就是板责。” 醇王微微的张开了嘴,不出话来。 俺是真不知道……“圈禁”,不就是关空房子么?还要——打板子? 还有,“圈禁”就“圈禁”,还分什么“拘禁”、“锁禁”? 这个“锁禁”,是个什么东东?听起来……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宋声桓古古怪怪的一笑,道:“也难怪,王爷潢贵胄,凤子龙孙,哪里晓得这些东西呢?” 微微一顿,“《大清律》中的刑罚,包括笞、杖、枷、徒、流、军、死等刑罚,宗室、觉罗犯罪,一样判处这些刑罚的,不过,可以‘折抵’——笞、杖二刑,折抵罚钱粮;枷、徒、流、军,折抵圈禁。” 军——指的是“军流”。 “不过,”宋声桓道,“折抵圈禁的,都要加责数目不等的板责,譬如,犯枷罪者,按日折圈禁,枷号一日,折圈禁宗人府空房二日,不论枷好几日,皆加责二十板。” “初犯徒一年至二年罪者,折圈禁半年,徒二年半及三年罪者,折圈禁一年,均加责二十五板。” “初犯近边军罪者,折圈禁二年半;犯边远军罪者,折圈禁三年,均加责四十板。” 醇王的脑子里“嗡嗡”的,宋声桓的具体的罪名什么的,也没有怎么听清楚,听的清楚的,就是“二十板”、“二十五板”、“四十板”了。 想到就在这间“空房”里,板子一下下落到“潢贵胄、凤子龙孙”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飞溅,惨叫不绝,醇王的两条腿,都要软掉了! “不过,”宋声桓道,“也不是所有圈禁的宗室、觉罗,都要被板责的——唉,跟王爷句实在话,这些,都看圣眷罢了!” 圣眷?我的圣眷如何?醇王的腿脚更软了! 事实上,宋声桓并没有把这些血迹的来源都告诉醇王,不然,醇王的反应,大约就不止于腿软了。 板责是正式的刑罚,载之于律,除此之外,如果有必要——譬如,“上头”需要满意的口供、伏辩,而关进了“空房”的宗室、觉罗的口风,又比较紧,那么,一样会对其进行拷掠的。 这一层,宗人府和内务府的慎刑司,甚至刑部的牢,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沦为阶下囚之后,悲惨的命运,都是相同的,不管你是不是“潢贵胄、凤子龙孙”,统统都一样。 譬如拿问醇王的懿旨中,有“勘问”二字,凭这两个字,既动得口,必要之时,亦动得手。 如果宗人府和慎刑司、刑部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即便不直接上刑,宗人府的积年老吏们,也有许多法子,整的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雍正朝的胤禩、胤禟,就是这样被折磨死的。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啊?” 醇王从可怕的想象中清醒过来,“这个,这个……” “王爷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啊,别,别!” 宋声桓已经转过了身子,听到醇王的喊声,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醇王踌躇了半,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昨儿个晚上……城里边儿,呃,还……安静吗?” 宋声桓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晓得算不算‘安静’——三里屯的轩军,大半夜的,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醇王浑身一震。 “哦,不是近卫团——”宋声桓看了醇王一眼,“近卫团之前就进了城了,这一次,是丰台大营的兵,之前移驻三里屯的。” 微微一顿,“听,是吴本淳本人带的队。” 吴本淳,吴建瀛。 醇王声音颤抖,“那,那个,那个……” 宋声桓的脸上,露出了讥嘲的笑容,“王爷想问的,大约是神机营吧?” “呃,这个,这个……” “也算安静!吴本淳一进城,第一件事,就是缴了‘威远队’的械!‘威远队’服帖的很,从头到尾,一枪没放!——这,算是‘安静’吧?” 犹如一桶雪水,兜头浇了下来,醇王的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冻住了。 “威远队”是神机营唯一一支“本队”,装备最好,在醇王的心目中,也是训练最精的,并且有自己的独立的营房。其他各队,分散在各个旗营之中,别的不,一个个通知过去,把他们聚在一块儿,就不容易。 “威远队”尤如此,别的队,不消了。 “都吴本淳煞气大!”宋声桓不是看不出醇王的反应,但依旧不动声色的道,“一张焦黄面皮,个头儿不算高,精瘦精瘦的,可往你面前一站,你的腿肚子就得转筋!” 顿了一顿,“也是,人家在美利坚跟洋鬼子见仗的时候,兀立营垒之上,洋鬼子几千几万粒子药,都打不倒他,神机营那帮大爷,见到这尊神,还不得……嘿嘿!” 醇王的脸色,青白青白的。 “唉,”宋声桓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道,“我觉得,睿亲王的话的很对,这个,‘既来之,则安之,不必的话、不该的话,就不要了’,我呢,替睿王爷加上一句,‘不必动的念头、不该动的念头,就不要动了’——如此,对王爷您是最好的!” 顿了一顿,“神机营呢,已经不关王爷什么事儿了!王爷就不要再去想他了!” 醇王的喉咙里,“呃”“呃”了几声,不晓得是赞同宋声桓的话呢,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其实,”宋声桓道,“若世上本无神机营,王爷又怎么会到‘空房’里来?” 这句话,犹如一柄大锤,在醇王心头,重重的敲了一下。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醇王没有话。 “那,下官就告退了。” 刚刚走出一步,宋声桓又转过身来,道:“哦,有个事儿,要跟王爷一声,陪吴本淳去缴‘威远队’的械的,是荣仲华。” 醇王愣了一愣,似乎没有听清楚宋声桓的话,顿了一顿,突然之间,青白的脸,变得通红,片刻之后,红潮倏然而退,一片惨白。 *(未完待续。) 第二九二章 羊入狮口 宋声桓“若世上本无神机营”之时,紫禁城军机处内,五位大军机议论的题目,也正是神机营。 “开议之前,”关卓凡道,“有几句话,得在前头。”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一齐注视着轩亲王。 “神机营是旗营,”关卓凡道,“之前,但凡一涉旗务,汉员便要避嫌——” 微微一顿,“这个规矩,摆不到台面上,可谓之‘潜规矩’——” 潜规矩?——这个法,咦,有点儿意思啊。 “我不管它是‘潜规矩’,还是‘明规矩’,”关卓凡继续道,“总之,一定是一个‘坏规矩’!旗务亦是国务,军机大臣掌国之枢柄,只要是国务,就是军机大臣的事儿!何可分什么旗务、汉务?” 文、曹、许、郭,都是心头微微一震。 “从今儿起,”关卓凡道,“这条规矩——这条‘汉员不涉旗务’的‘潜规矩’,就算作废了!——彻底作废!”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若有人再拿这个来事儿,我就得问他一个‘挑拨旗汉,是诚何心’的罪名了!” 文、曹、许、郭四人,相互以目,缓缓点头。 关卓凡一笑,道:“所以,今日之议,琢如、星叔、筠仙,你们三位,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毓瑛代表三位“汉员”大军机表态:“是,谨遵王爷的钧谕。” “好了,”关卓凡道,“诸公请抒伟论吧!” 有人沉吟,有人犹豫,有人跃跃欲试,不过,一时之间,并没有人话。 这个情形,在军机大臣会议之时,还是比较少见的。 关卓凡笑了一笑,“看来,积重难返啊!” 他看向文祥,“博川,似乎,还是得咱们俩来抛砖引玉呢!” 文祥勉强笑了笑,正在斟酌措辞,曹毓瑛话了:“也不算积重难返。不过,神机营是博公手创,来龙去脉,博公最为清楚;何去何从,博公的章程,也一定最为高明。这上面,咱们先请教博公的意思,我想,是题中应有之义。” “琢如,”文祥微微摇头,“你这话,叫我脸红了。” 顿了一顿,“创立神机营,我确实参与其事,不过,若由我‘手创’,就当不起了。” 又顿一顿,“至于神机营的‘来龙去脉’,包括其今日之种种不堪的情状,不是什么秘密,非但我,在座各位,也都是清楚的。”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大约——只有‘身在此山中’者,不然,何以竟致行此荒唐悖乱、不可思议之举?” “博公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曹毓瑛道,“譬解极妙,不过,荣仲华、恩露圃、文圻中三位,也是‘身在此山中’者呀。” 文祥默然片刻,道:“琢如的是,只好……人不同人了。” “我看,”许庚身道,“奕譞既是‘身在此山中,’亦是‘身在此山上’,他眼神儿既不好,脚底又是一片迷雾,放眼放去,只觉得如登仙境,如御长风,众山皆,不在话下,根本就不晓得,何为‘庐山真面目’!” 曹毓瑛、郭嵩焘一齐道:“不错,星叔的譬喻最精!” 文祥心中震动,不是因为许庚身的“譬喻最精”,而是醇王在他口中,已经变成了“奕譞”。 醇王的爵位,目下并未革去,按理,还是应该称他“醇郡王”的,可是,许庚身的“奕譞”,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毫无滞碍,而曹毓瑛、郭嵩焘的反应,亦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曹、许、郭三人,已经不把醇王当做“醇郡王”了! 他们的心目中,醇王已经成了地道的“乱臣贼子”了! 文祥心中黯然,可是,怪得了谁呢?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亦以星叔之为然。” 顿了一顿,“其实,我也是‘身在此山中’者……” 话刚出口,就被关卓凡打断了:“博川,你这个话,我就不敢苟同了——你和目下的神机营,什么关系也没有!” 文祥摇了摇头,“王爷,我和目下的神机营,确实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不必讳言,我对神机营,总还是有一份香火之情的——” 顿了一顿,“我是,到神机营的‘何去何从’,琢如方才虚美我的章程‘一定最为高明’,其实,关心则乱,我的章程,一定最不高明!” 转了一圈,似乎是将球踢回到了关卓凡和“汉员们”的脚下,其实,文祥既然,他对神机营,“总还是有一份香火之情的”,是“关心”的,则在神机营“何去何从”的问题上,他的真实的意见,已经用一种既不避嫌疑、又非常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希望不要对神机营赶尽杀绝。 当然,何谓“赶尽杀绝”,文祥自己也还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 “神机营为子禁军,”曹毓瑛慢吞吞的道,“子禁军居然要造子的反——这,可真是叫人尴尬了。” 文祥一滞,面色变得灰暗了,道:“是,真正是无可逭其咎的!” 先表明了基本的“政治正确”的立场,然后道:“我想,‘神机营’三个字,一定是用不得的了;也要进行大幅整改,裁汰冗员……呃,我想,裁掉三一,甚至二一,都是应该的……” “博公,”郭嵩焘微微皱眉,“我是不大知道神机营的,不过,你‘整改’——嗯,以你之见,神机营果然‘整改’的过来么?” 文祥又滞了一滞,叹了口气,道:“实话实,神机营积弊之深,若要我回过头去经理,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之‘整改’过来的,不过——” 他看了关卓凡一眼,“如果接手神机营的,是……轩军呢?” 曹、许、郭三人,心中都是一动。 “王爷,”文祥看着关卓凡,语气非常诚恳,“我是这么想的,朝廷在神机营身上,前前后后,扔了上千万两的银子,如果就此……唉,那可真正叫血本无归了!如果神机营沉疴得愈,那么,好歹这上千万两的银子,不算打了水漂!” 顿了一顿,“我在洋人那里,听来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一群狼,跟着一只狮子,那么,每一只狼,都会变成一只狮子;一群狼,跟着一只羊,那么,每一只狼,都会变成一只羊。” 咦,洋人过这样的话么? 不过,你的意思俺懂——醇七是羊,俺是狮子? 在座有人就想:文博川“狮子、狼、羊”之,似乎不无道理?如果神机营果然“整改”的过来,并归于轩军掌控,甚至,变成轩军的一部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予以保留啊? 当然,就像文博川的,得换个名字,不能再叫“神机营”了。 曹、许、郭三人,也看向关卓凡。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不敢以狮子自居——不过,博川,如果你的‘一群狼’,其实根本就不是‘一群狼’,而是……‘一群羊’呢?” 文祥一呆:“‘一群羊’?” “是,”关卓凡道,“一群狼,跟着一只狮子,或许,每一只狼,都会变成一只狮子;可是,如果是一群羊跟着一只狮子呢?每一只羊,都会变成一只狮子吗?” 文祥张了张嘴,不出话来。 “恐怕,”关卓凡道,“这群羊,莫变不成狮子,就连狼,也变不成吧!” 文祥嗫嚅了一下,还是不出话来。 “诸公请想一想,”关卓凡道,“轩军是怎么来的?” 轩军是怎么来的?——什么意思? “当年,”关卓凡道,“我带出北京的,拢共只有六百二十七人,只好算是一个架子,可不能就‘成军’了——轩军之‘成军’,是在上海。” 顿了一顿,“轩军‘成军’的兵,哪里来的?难民!——轩军之所以为轩军,这个兵,是从难民里挑出来的!” “难民——每一个,都是颠沛流离,艰苦备尝,人间之惨痛,目极之,身受之,九死而一生!” “这是‘成军’,之后,还有‘扩军’。” “轩军之扩军,是在美利坚,轩军今日之局面,就是那次扩军奠基下来的。” “轩军扩军的兵,又从哪里来?华工!” “华工——每一个,都是抛出了身子、豁出了性命,出没怒涛,异国万里,荒服莽原,挣扎求存!” “神机营呢?” 到这儿,文、曹、许、郭四人,都明白轩亲王的意思了。 “别的不,单操练——”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轩军的操练,是可以累死人的——我不瞒各位,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个月都有!” 四位大军机,都是一震。 “其实,”关卓凡叹了口气,“底下哪里有什么点石成金?金子是炼出来的,不是点出来的,石头就是石头,金子就是金子,石头里如果没有金子,哪个也炼不出来!” “练兵和炼金,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丁点儿可以取巧的地方!” 曹毓瑛双掌轻拊,道:“王爷的对极了!俗话,琢玉成器,前提是得有一块玉啊!——不管是璞玉还是什么玉!如果本就是一块顽石,哪个能够把它琢成玉器?” 关卓凡点了点头,“琢如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顿了一顿,“当然,并不好,神机营三万余军士,个个都是一块顽石,可是——” 到这儿,微微苦笑,“怎么呢?譬如,有一个大筐,先装进来一万只桃子——就算这一万只桃子,每一只都是新鲜的好了。后来,这个大筐,66续续的,又装进来两万只桃子,这班后来者,绝大多数,却都是烂桃子,那么,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原先那一万只新鲜桃子,也得跟着烂掉——今日之神机营,就是这个局面了。” 三万只烂桃子?好家伙,够壮观的呀。 “实话实,”关卓凡道,“神机营草创之时,如果交给我管带,我还多少有些信心——不过,也不敢,每一个都带成了狮子!” “可是,事到如今,再让我去管带神机营——” “唉,”关卓凡摇了摇头,“底下,既不会有什么点石成金,也不会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你们真当我手里,有观世音的杨柳枝、净水瓶?现在把神机营塞到我的手里,我的法子,亦不过是烂一只桃子、扔一只桃子,如此这般下来,博川方才的,三去其一,甚至,二去其一,怕是打不住的!” 就是,这三万只桃子,都是烂桃子——所以,都要扔掉。 至此,轩亲王的态度,呼之欲出了:神机营,必须裁撤了! *(未完待续。) 第二九三章 我为刀俎 文祥想保留神机营,并不仅仅因为“香火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神机营是再造八旗战力的最后努力,神机营裁撤,不啻宣告,再造八旗战力的努力,彻底失败了。 许多旗人,上层、下层的都有,一厢情愿的把轩军视为“旗营”,以为轩军能打,就是八旗能打。但是,文祥非常清醒:轩军不是“旗营”,轩军能打,绝不等于八旗能打,相反,轩军的崛起,进一步反衬出八旗战力的衰微——轩军之构成,汉人占了绝大多数。 事实上,除了关卓凡带出北京的六百二十七人外,十万轩军,几乎就没有几个旗人了。 就是那六百二十七人,也是汉军和汉人居多。 有时候,轩军会含糊其辞的自己给自己戴上一顶“京营”的帽子,但是,“京营”和“旗营”,毕竟不能完全等同。而且,轩军之所以要自居“京营”,其中的奥妙,文祥也是晓得的:不过是为了军费报销方便——“京营”军饷的报销,不必到户部“投文”,也不准户部诘驳,只要奏准了“上头”,到八旗俸饷处记档就是了。 轩军和八旗真正的关联,只有一点,即其脑,是一个旗人。 神机营才是真真正正的“旗营”。 可是,神机营既为醇王之禁脔,醇王又恃神机营矫诏造乱,则关卓凡对神机营会作何取态,并不难想象。 本来,文祥想着,若将神机营“输诚”于轩亲王——就当是您的战利品好了,也许,他会愿意保留神机营? 另外,文祥也确实抱有关卓凡可以“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幻想——也许,轩军接手神机营之后,神机营真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呢? 可是,在人家眼里,神机营不过三万只烂桃子罢了。 没有人会将烂桃子当成战利品的呀。 文祥亦不得不承认,关于神机营的一切,“羊”也好,“烂桃子”也好,“石头”也好,关卓凡的,都对。 事已至此,形势比人强,他已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能默默点头。 同时,心情异常沉重。 不仅仅沮丧于再造八旗战力的努力的失败,也是因为,神机营之去留,关系三万多号旗人的陟黜乃至生计,其中,还有许多黄带子、红带子——该如何妥善安置他们?这可不是三十人、三百人,是三万人啊!安置不当,会不会又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至于已经花掉的那一千万两的银子,”关卓凡看了文祥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很心痛,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不敢继续往神机营身上砸钱了——不然,打水漂的,就不止于那一千万两了!” 顿了顿,“拿洋人的法,这个叫做‘止损’。” “止损”二字,四位大军机,都觉得一语中的,连文祥都不禁微微颔。 “远看成岭侧成峰,”关卓凡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道,“醇郡王闹的这一出,咱们若是‘侧看’,倒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从今往后,每一年,他可是都为朝廷省下来二、三百万两银子呢!” 众人哑然。 可是,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果醇王不矫诏造乱,真的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心灰意懒”,“除了办好神机营的差使,再也不想过问朝政”,神机营就无法裁撤,朝廷就得继续往水里扔银子——一年二、三百万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一年多出二、三百万的银子,”关卓凡含笑道,“不几年,又是一个一千万两了——咱们能够多办多少事情?所以,很该好好儿谢谢醇郡王!” 这个话,不晓得是调侃还是反讽,四位大军机都只是笑一笑,没有人接口。 没有人晓得,这其实是轩亲王的肺腑之言——奕譞,你矫诏矫得好,造乱造的妙! “关于神机营之去留,”关卓凡道,“各位还有什么高见吗?” 曹毓瑛看了文祥一眼,见文祥不做声,便开口道:“我想,之所以要裁撤神机营,固然是因为神机营朽木难雕,虚靡国家钱粮,不过,摆在第一位的,还是神机营本为子禁军,却阴蓄异志,谋为不轨,荒悖至此,何得再为子禁军?明上谕的时候,这一层,一定要透。” 许庚身桴鼓相应:“琢如的不错!这个……有主有次,先主后次,主次之分,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颠倒了过来!” 郭嵩焘拈须道:“正是!矫诏造乱,奕譞是恶,神机营的角色,最起码,也是个‘附逆’!” 对曹、许、郭三人的法,文祥心中,是不以为然的。 在他看来,真正“阴蓄异志,谋为不轨”的,其实只有醇王一个人,神机营不但没有“附逆”的心思,反而可以是“深明顺逆大义”的,不然,怎么解释荣禄、恩承、文衡三人的出? 不过,他明白曹毓瑛何以要做许庚身口中的“主次之分”。 若以“朽木难雕,虚靡国家钱粮”为由,裁撤神机营,一定会有许多人不服气——别人不,神机营那三万只“烂桃子”,一定都是不服气的——神机营是不中用,可是,前锋营呢?健锐营呢?骁骑营呢?火器营呢?哪个比神机营更中用些吗?为什么只裁神机营,不裁其他的京营? 搬出“阴蓄异志,谋为不轨”,神机营就只好自认倒霉了,人家前锋营、健锐营、骁骑营、火器营的头儿,可是没有犯上作乱的“异志”啊! 还有,虽然整个神机营中,真正“阴蓄异志,谋为不轨”的,只有醇王一个人,但是,以“阴蓄异志,谋为不轨”为由,裁撤神机营,在台面上,也不能就是冤枉了神机营。 醇王既参与创立神机营,神机营便可是由醇王“手创”;多年来,神机营又为醇王一手把持,他和神机营,早已二而为一了——醇郡王就是神机营,神机营就是醇郡王,如果醇郡王谋逆,基本上,也就等同于神机营谋逆了。 这一次,醇王也确实打算起神机营之兵犯上的——矫诏中,可是清清楚楚的写了“神机营”三个字。 所以,神机营并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就要抱怨,也只好抱怨醇王一个人了。 因此,虽然对曹、许、郭的法不以为然,但是,文祥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 文祥为人,极有担当,他虽然心情沉重,但神机营之去留,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他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思绪立即转到该怎样裁撤上面了——如何才能够保证,顺顺当当的把这件大事办下来,不生出什么大的波澜? “神机营之去留,”文祥道,“既已确定,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该会议如何裁撤的问题了——是‘归营’呢?还是‘归旗’呢? “归营”?“归旗”? “博公,”郭嵩焘道,“‘归营’、‘归旗’,二者之间,有何区别,请详细明。” 这区别可就大了。 “神机营的兵员,”文祥道,“大多数都是从各京营中挑选出来的,尤其是早期——神机营之成军,兵员全部来自于各京营。‘归营’,就是来自前锋营的回前锋营,来自健锐营的回健锐营。” 顿了顿,“‘归营’的好处,是神机营之裁撤,于原神机营人众而言,等同在各京营间迁转,变动虽大,终究较为容易接受,想来,不会生出什么大的波澜。” 踌躇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归营’也有‘归营’之弊,‘归营’之人,自然不可能都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各个京营,大约要因为‘归营’,乱上好一阵子,才能够最终安定下来,这个,算是‘归营’的……嗯,拿洋人的法,就是‘副作用’了。” “除此之外,”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笑了一笑,“如果走‘归营’这条路子,王爷方才心心念念的那一年二、三百万两银子,大约要打个大大的折扣。” 关卓凡也是一笑,道:“这倒是。” 文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曹毓瑛的意思:其他京营的待遇,虽然不比神机营,可是,总还是有份薪饷的,“归营”之后,这份薪饷,总是要放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琢如的不错,不过,如果真要将这一年二、三百万的银子,全部省了下来,那么,就只好走‘归旗’的路子了。” 到这儿,叹了口气,“可是,‘归旗’这条路子走起来——不瞒各位,我是真正望而生畏!” “归旗”,即“各归本旗”。 这是一个好听的法,事实上,就是神机营裁撤之后,原属神机营的三万多号人,统统不安排新的差使,只在本旗,拿一份最基本的钱粮——拿现在的话,就是“下岗,领低保”。 走这条路子,文祥的“望而生畏”,不算虚言,三万旗人——其中还有不少黄带子、红带子,一下子统统砸碎了饭碗,不晓得有多少人哭抹泪,甚至,咬牙切齿? *(未完待续。) 第二九四章 归旗?出旗! “这条路子,”曹毓瑛慢吞吞的道,“确实难走,可是,辛酉以来,朝廷多少举措,世人看来,都是千难万难,乃至不可思议,最后,却终于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顿了一顿,“譬如,王爷率领轩军,远渡重洋,平叛美利坚——彼时,不晓得有多少人以为,咱们的兵,哪里来的本事资格,同洋人争锋?又有多少人,以为国内捻乱未平,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却放到国外,替洋人打冤家,岂非……太不合时宜了?” 又顿一顿,“又譬如,改革八旗,买断旗龄,经营东北——初初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都以为这实在是痴人梦——底下,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一份旱涝保收的钱粮,跑到关外,胼手砥足,筚路蓝缕,一切从头来过?” 文祥呆了一呆,道:“琢如的话,大有豪气,令我汗颜!” 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当年的美利坚之行,轩军便不成其为今日之轩军!至于‘改革八旗’——” 到这儿,微微苦笑,“创立神机营,其实也是为了‘改革八旗’,可是,事实证明,这条路子,全然是走错了!” 他看向关卓凡,“王爷的路子,才是对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磨砺,不淬火,不成器!” 关卓凡赞道:“博川,‘不磨砺,不淬火,不成器’——这九个字,的好极了!” 不过,文祥虽然承认神机营的路子“全然走错了”,可是,并不代表,他就对“归旗”的路子,没有任何保留。 “神机营所涉之罪,”许庚身话了,“是谋反造逆的大罪,本来,应该兴起大狱,穷治党羽,现在,相关人等,所获之咎,不过‘归旗’,这是‘上头’的如之仁,王爷的宽宏大量,‘相关人等’,嘿嘿,其实是赚了大便宜的,如果其必以‘归营’为满足,对‘归旗’心怀怨怼,那就未免……太不知起倒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所谓“相关人等”,不是三、五十人,是整整三万余人,而其中绝大多数,其实是无辜受累,这—— 文祥默然。 郭嵩焘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王爷方才‘烂桃子’的譬喻,我觉得很有道理。神机营草创之初,本也是一筐新鲜桃子的,可是,后来进来了太多的‘烂桃子’,时日一长,整筐桃子,全都烂了!” 微微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神机营这筐桃子再烂,只也是烂在自己的筐里,裁撤之后,如果‘归营’,那么,各京营中,可就都有了‘烂桃子’了!假以时日,各京营会不会重蹈神机营之覆辙,整筐整筐,都变成了‘烂桃子’?” “对啊!”许庚身道,“这就像过病气一样!拿洋人的话,就是……‘传染’!” 文祥暗暗苦笑,心想这就是你们杞人忧了——并不是“烂桃子”的病气不会过到新鲜桃子身上,而是各京营之中,能有几只新鲜桃子?如果各京营都是新鲜桃子,当初又何必弄一个神机营出来?眼下的京营和神机营,大哥二哥,彼此彼此,谁也强不过谁去。 不过,这个意思,甚难措辞,文祥正在斟酌,该怎样委婉的把话明白,曹毓瑛开口了,面色凝重: “星叔和筠公提醒了我!有一件事情,若处置不当,必妨碍大局,贻患深远,咱们似乎都疏忽了!” 什么事情? 其余四人,包括关卓凡在内,见曹毓瑛如此郑重其事,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星叔方才,”曹毓瑛道,“神机营被裁人员,可能会对‘归旗’心怀怨怼,其实,不管是‘归营’还是‘归旗’,被裁之人,一定都是‘心怀怨怼’的!” 这—— “不论哪一个京营,”曹毓瑛继续道,“前锋、健锐、火器、骁骑……薪饷固然不及神机营优厚,保举、加级的机会,也远不及神机营为多——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包括许多宗室、觉罗,都要努力钻营,必以入神机营为后快?” “不错!”许庚身接口道,“当年,‘鬼使神差’之谓,诚非虚言!” “鬼使”,指的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衙门做事——中国老百姓谓西洋人为“洋鬼子”,同“洋鬼子”打交道,便是“鬼使”;“神差”,顾名思义,指的就是在神机营当差了。 “‘鬼使’不了,”曹毓瑛道,“‘神差’是班什么角色,大伙儿都是清楚的,我很怀疑,即便‘归营’,这班‘神差’,是否真的能够体味,此乃‘上头’的如之仁、王爷的宽宏大量?” 微微一顿,“只怕,他们想到的、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金饭碗被砸碎了,换上了一只泥瓦甑!——如此,以这班人的品性,岂能不心生怨怼?” “琢如所言甚是!”郭嵩焘点头道,“而且,怨怼一生,就必不止于怨怼,只怕——” 到这儿,似觉有所关碍,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关卓凡微笑道:“筠仙,开议之前,咱们可是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郭嵩焘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神差’必以为,金饭碗是醇郡王给的,泥瓦甑是轩亲王换的,怨怼既生,接下来,大约就是在下头,播弄口舌,造作谣言,为醇郡王喊冤叫屈,中伤、诋毁……轩亲王!” 文祥心头一震,面色微变。 “筠公的对极了!”曹毓瑛道,“虽然,谣言止于智者,可是,这个世上,能有几个智者?实在是——谣言可以杀人!” “不错!”许庚身道,“雍正朝的殷鉴不远,难道,到时候,也要王爷写一本《大义觉迷录》不成?” 世宗的改革和治吏,伤缙绅士林甚重,兼之他为人峻厉,铁面无情,不晓得有多少人在下头“怨怼”不已?特别是政争落败的胤禩、胤禟一党,更是衔之次骨。 这班对当局不满的人士,造作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中伤、诋毁世宗。偏偏世宗又是一个心窄的人,对于这些流言,郁愤不已,最后竟亲笔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一一予以辩驳。 关卓凡微笑道:“我可没有世宗宪皇帝那般魄力,和下人大打笔墨官司。” 许庚身叹道:“世宗宪皇帝是太执着了,这些谣言,其实是辨无可辨的——别的不,《大义觉迷录》一出,原本不晓得这些流言的,也都晓得了!” “是!”郭嵩焘道,“要不然,高宗纯皇帝也不会下旨,收回《大义觉迷录》,尽数销毁。” “谣言犹如病气,”曹毓瑛道,“一个‘传染’一个,无可御之!筠公方才以王爷的‘鲜桃’、‘烂桃’之谓,来譬喻神机营之‘归营’,虽然精辟,到底还没有讲到谣言这一层,加上这一层,我想,‘鲜桃’烂的更快,而且——” 顿了一顿,“‘前锋队’归于前锋营,前锋营的桃子烂完了,这个病气,大约不能止于前锋营,一定是要溢了出来,流毒四方的!” 又顿一顿,“而且,谣言之外——” 到这儿,脸色愈加凝重,“只怕有的人,不甘心止于泼脏水,暗地里,还要上下其手,做些什么手脚——下绊子、甚至……捅刀子!” 人人心头,都是一震。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看向文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所言,你以为如何?” 文祥呆了半响,缓缓道:“琢如、星叔、筠仙所言,皆为事实,我不能辨诘,可是——” 他微微苦笑,“如果‘归旗’,怨怼的人,会更多;怨怼之情,会更重啊!” “这倒也是,”关卓凡笑了笑,“自掌枢柄以来,我还没有怎么做过恶人,这一回,不得,大约只好做一回恶人了!” “王爷许身为国,”曹毓瑛道,“不顾自身利害,不计个人荣辱,这是王爷大义所在!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明知对方会泼脏水、下绊子,却不加防范,欲为之备!” 顿了一顿,“更重要的是,谣言之为害,绝不止于王爷一人之身!——动摇人心,惑乱朝政,干扰国计,岂能放纵?” 关卓凡点了点头,“琢如责我以义,我受教了,然则……何以为计呢?” “我的意思是,”曹毓瑛道,“不论‘归营’,还是‘归旗’,都要再仔细斟酌,必须找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不使心怀怨怼者惑乱人心——至少,不使心怀怨怼者有惑乱人心的能力!” 有这样的法子吗? “琢如的话,”关卓凡微笑道,“听起来有些玄妙,让我想一想——” 沉吟了一下,“到‘惑乱人心’的能力——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之所以能够兴风作浪,凭的……是什么呢?” 有人心有所动,但是,没有人接口。 关卓凡平静的道:“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接下来的话,你们几位,总是不好出口的——好罢,这层窗户纸,由我来捅破好了——” 微微一顿,“‘神差’所恃者,到底,不过就是‘旗人’这个身份罢了。” 文祥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却见曹、许、郭三人,皆微微点头, “王爷睿见!”曹毓瑛目光灼灼,“只有叫彼等无所可恃,彼等才会安分守己——” “就是,”关卓凡道,“这班人,非但不应‘归旗’,反应……‘出旗’?” 文祥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王爷,万万不可!” 关卓凡转向文祥,目光深邃,面色平静。 仓促之间,文祥无法判断,轩邸之“出旗”,是话赶话临时起意?还是他早有此心、谋定后动? 无论如何,我不能赞附! “矫诏造乱的恶,”文祥道,“是醇……呃,是奕譞!神机营附逆的形状,并不十分昭彰,将神机营上下,统统黜出旗去,太过分了!” “博公,”曹毓瑛道,“是否过分,见仁见智,咱们先放一放再;咱们好不好先议这个——这班人‘出旗’之后,以你之见,是否还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 顿了一顿,“或者,你那里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确保,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不会中伤诋毁、造谣生事?” “这……” 文祥滞了一滞,“可是,总要罚当其罪!” 顿了一顿,“我句不恰当的——琢如,你把他们都砍了脑袋,他们更加不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可是,咱们总不能将三万多人都砍了脑袋呀!” 他转向关卓凡,“王爷,就是当年世祖章皇帝之恶睿忠亲王,毁墓掘尸,也只是黜出玉牒,并没有‘出旗’这一!” “再拿雍正朝的事情来,世宗宪皇帝和胤禩、胤禟,兄弟阋墙,不共戴,胤禩、胤禟甚至被改了‘阿其那’、‘赛思黑’的脏名字,但是,也没有‘出旗’一呀!” “如果只是三、五十人也就罢了,可是,这是整整三万人呀!” “我很怕震动过甚,害损大局!甚至……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不至于吧?” 顿了一顿,“博川,怎么‘出旗’二字,在你看来,好像塌地陷一般?在我看来,唉,不过就是一份钱粮罢了!” “国初的时候,”关卓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用一种更加闲逸的语气道,“旗人全民皆兵,旗人的钱粮,相当于军饷;朝廷又不许旗人自行生业,旗人领这一份钱粮,原是经地义。” “可是,神机营裁撤之后,如果‘归旗’,军饷什么的,就谈不上了;相关人等,又都是罪余之人——旗人犯罪,本来就有罚钱粮的律例,出旗——就当罚钱粮好了!” 顿了一顿,“既罚了钱粮,在旗、出旗,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吗?” “这……可是,这不是罚一年、两年,是……罚一辈子啊!” “‘出旗’之后,”关卓凡道,“不禁生业,所得所失,很难哪边儿更多些呢!” “再者了,”曹毓瑛接口道,“朝廷也未必就全然放开了手!嗯,王爷,您看,这班‘出旗’的人士,若真的衣食无着,在北京实在呆不下去,是否可以仿‘买断旗龄’之例,由朝廷协助,帮着他们去东北讨生活?” 关卓凡点了点头:“可以!” 文祥心中一动,呆了一呆,道:“王爷改革八旗的至意,我是明白的,可是,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操之过急,反受其咎啊!” 他望着关卓凡,极其恳切的道:“王爷,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嘉纳!” *(未完待续。) 第二九五章 改革进了深水区 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话,但那个神态,是摆明了不大愿意“嘉纳”的。 气氛尴尬。 “博公,”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八旗改革,迄今尚止于外省驻防旗人,未及在京旗人,原因呢,大伙儿都是晓得的:外省驻防旗人,生计艰难,习气不深,同宗室、勋贵的瓜葛,也少得多,容易措手。” 微微一顿,“在京旗人,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他们习气深重,生计也没有那么艰难,同宗室、勋贵之间,更是枝连蔓牵。八旗改革,改到他们头上,便有无从措手之苦。我记得,言及于此之时,你曾经喟然长叹,了这么一句话,‘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真正是无可奈何!’” 文祥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曹毓瑛见文祥似有所动,心中暗喜,继续道:“在京旗人,吃不得胼手砥足、筚路蓝缕的苦,朝廷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强行把他们赶到东北去,‘买断旗龄’,在他们这里,就卡死了!” 微微一顿,“这一次神机营之乱,于改革京八旗,是一个极好的契机!——这一次的机会不抓住,再去哪里寻把这班大爷请出北京、请到东北去的机会?这一次,真正是赐良机,抓住了,改革京八旗的口子,就彻底打开了!” “是啊!”许庚身道,“的俗点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顿了一顿,“京八旗若改得,其他自然更不在话下——今后,八旗抖擞一新,国家轻装上路,于旗于国,不都是善莫大焉?” “琢如,星叔,”文祥道,“你们的都对,可是——” 顿了一顿,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个口子,开的太深、太痛了!” 曹毓瑛、许庚身对视了一眼。 “博公,”曹毓瑛道,“改革八旗,秉持的是一个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路子,可是,再怎么‘循序’,再怎么‘渐’,终究是要‘难’、要‘进’的呀!” 文祥不话了。 郭嵩焘看了一眼关卓凡,道: “我想起王爷过的一个譬喻了。王爷,‘改革’这件事情,犹如过河,挑水最浅的地方下水,慢慢儿的,水愈来愈深,到了河中央的时候,水就是最深的了。这个时候,有的人,心里边儿怕了,就会退了回去,这个河,自然就过不成了——想过河的,就得提着气儿,继续往前走!” 在座诸人,包括文祥,都凝神倾听。 “一过了河中央,”郭嵩焘继续道,“水就开始变浅了,这个河,就过的愈来愈快,愈来愈轻松,最终达到彼岸——这个‘改革’,就终于成事了!” 曹毓瑛、许庚身齐声道:“筠公的好!” 话音一落,两人齐齐一笑,转向关卓凡,齐声道:“哦……是王爷的好!” “筠仙的确实是好!”关卓凡也是一笑,“我不是自卖自夸——筠仙的,比我的原话还要透彻!” 随即敛去笑意,正容道,“现在,改革八旗,正是进入‘深水区’的时候,何去何从,端赖诸公之决断!” “‘深水区’——”曹毓瑛赞道,“王爷譬喻极精!” 微微一顿,“事已至此,咱们已是‘宛在水中央’,是迎难而进,最终到达彼岸,还是畏难而返,以致前功尽弃,诸公——” 到这儿,打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和曹毓瑛,都了个“诸公”,不过,大伙儿都晓得,关、曹二人话中所指,其实只是“博公”一人。 关卓凡神态闲适,曹、许、郭三人,却都看向文祥。 压力山大啊! 文祥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的出来,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话了:“王爷,琢如、星叔、筠仙,你们的都对——” 你们的都对——方才,您好像也这么过一句? 既如此,接下来,恐怕就是—— “可是,我是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果然。 曹、许、郭三人,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关卓凡虽然面色如常,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够看出,轩亲王眉毛微微一挑,眼中波光,一闪而过。 “王爷和筠仙的‘过河’之譬喻,”文祥道,“我也是赞同的——王爷马在前,我绝不敢不附骥尾,畏难而退!” 顿了一顿,“林文忠过,‘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话,王爷素以之自况,文祥既追随王爷,林文忠这十四个字,亦置之座右,不敢或忘!这一层,诸公大约不会疑我!”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这个是自然的!” 曹、许、郭三人,也一齐点头称是。 “我想,”文祥道,“这个改革,确实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此时此刻,若畏难而退,不错——必致前功尽弃!可是,正因为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每迈出一步,才不能不分外心,以免一步踏空——此时此刻,水深莫测,水流湍急,一步踏空,也是有……没顶倾覆之险的!” 顿了一顿,“这,大约也不错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不错!” 曹、许、郭三人,相互以目,却没有吭声。 “外省驻防八旗,”文祥道,“买断旗龄,开荒东北,大体上,都是自愿的,没有多少强迫的情形。可是,叫神机营‘出旗’,即便仿买断旗龄之例,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我想,真正心甘情愿的,还是屈指可数——” 顿了一顿,“叫他们去东北开荒,更是难上加难——” “我插一句,”关卓凡淡淡一笑,“神机营是获罪‘出旗’,和外省驻防八旗买断旗龄的情形,毕竟不同,所谓‘仿买断旗龄之例’,只能‘仿’,不能‘照’,譬如,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能一‘出旗’就给。” 文祥呆了一呆,“这——” “博川你想啊,”关卓凡道,“神机营这班大爷,吃喝嫖赌的惯了,顾头不顾腚,一‘出旗’就派银子,不定左手接了银子,一转身,右手就送进了妓窦烟馆赌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这——” “总得去到了东北,正正经经开出一定数目的荒地来了,才能拿这三百两的银子——当然,开荒所需的农具、种子、牲口,朝廷照买断旗龄的例资助。” 文祥怔了片刻,苦笑道:“如此一来,这班人,就更加不会甘服了!” 顿了顿,“黜神机营‘出旗’,本就是担心裁撤之后,他们因怨怼而生事,如此一来,他们的怨怼更甚,不是……更要生事了吗?” 关卓凡一笑,曹、许、郭三人也都笑了。 “博公,”曹毓瑛道,“你是关心则乱!神机营既然裁撤,不论朝廷怎么安置这班‘神差’,他们都是要怨怼的,‘出旗’,不是叫他们不怨怼,是为了拿掉他们‘因怨怼而生事’的能力——一‘出旗’,即无所恃,这班大爷,除了老实做人,还能怎样?” “再者了,”许庚身接口道,“朝廷这儿,毕竟还吊着一根胡萝卜——土地、农具、种子、牲口和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我想,他们既已无所恃,这根胡萝卜,便显得尤其鲜美——我是,这条后路,对于‘出旗’之人,尤其重要,为了这条后路不断,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的!” 曹毓瑛、郭嵩焘都赞道:“星叔之论,透彻极了!” “造作谣言、中伤诋毁者,”郭嵩焘道,“大约还是不免会有几个,不过,无足为虑!雍正朝人言汹汹,那是因为,世宗宪皇帝开罪的,是缙绅,是士林,下言柄,都操持在他们手里,世宗宪皇帝亦无可奈何!可是,神机营‘出旗’,哪里会有士林中人,出头替他们话?” “不错!”曹毓瑛道,“筠公高论!” 顿了一顿,“另外,就算八旗之内,博公也不必担心,会有多少人为神机营不平——” 笑了一笑,“肃顺当政之时,大幅削减八旗钱粮,辛酉之后,其他的京营,薪饷都没有什么变动,时至今日,还是肃顺手上的那个数字。唯有辛酉后新建的神机营,朝廷特别眷注,薪饷出其余京营一大截。” 顿了一顿,“据我所知,这个情形,各京营早就啧有烦言——大伙儿早就不服神机营的气了!” “琢如的不错!”许庚身道,“这些情形,我亦有所闻,许多人都,如果神机营有轩军一半的本事,其余京营都不会不服气,可是——” 到这儿,笑了一笑,“明明都是‘烂桃子’一筐,大哥莫二哥,凭什么你拿的,要比我们多那么多?” “就是这个理儿!”曹毓瑛道,“所以,博公,你尽管放心——裁撤神机营,进而黜其‘出旗’,八旗之中,不定,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呢!” 黜神机营“出旗”,到底是塌地陷,还是波澜不惊,甚至,像曹毓瑛的,“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文祥一片茫然。 *(未完待续。) 第二九六章 最壮观的杀威棒 过了好一阵子,文祥才吃力的道:“一次过黜三万余人‘出旗’,毕竟太多了、太多了……” 关、曹、许、郭,都不由微微皱眉。 “这一步迈了出去,”文祥略有神情恍惚之态,“恕我愚钝,实在不晓得,会不会一脚踩空?果真如是,后果堪虞、后果堪虞啊……” 了一会儿呆,他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道:“王爷,我实在做不了违心之论,黜神机营‘出旗’,恕我……不能赞附。” 罢,站起身来,微微俯身,低下了头。 军机处内,极其安静,呼吸可闻。 过了片刻,曹毓瑛轻声道:“王爷,要不然……这个事儿,咱们迟一点再议?” 关卓凡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只好快刀斩乱麻,拖得愈久,人心愈是不安,接下来的大事,难免就要受到影响了。” 接下来的大事——指的是新君登基。 “不再议了!”关卓凡平静的道,“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吧——神机营裁撤之后,除了三个出的全营翼长,其余人等,一律‘归旗’。” 四位大军机,都是心头一震,尤其是文祥,身子明显的微微一晃了,随即抬起头来。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博川,你没有听错——是‘归旗’,不是‘出旗’。” 微微一顿,“哦,你别站着了,坐吧。” “我……” 文祥张了张嘴,却不出什么来。 他坐了下来,心头兀自“怦怦”直跳,手也不自禁的微微抖。 努力收摄心神,终于把话了出来:“王爷的气度,真正是……宽地阔!我……惶愧之极!……钦服至极!” 关卓凡一笑,道:“这个……不尽是‘气度’的事儿。” 顿了一顿,“我和琢如、星叔、筠仙几个,唇焦舌敝,还是不能服你——文博川尤如此,何况他人?” “王爷……” “你听我,”关卓凡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这个事儿,如果摊了开来,持异议者,大约不止于你文博川一人——可见……道阻且长啊!嗯,或许,这一步,确实是迈得早了那么一点点?” 顿了一顿,“还有,总要同心协力,才能够把事情办好——何况是这种事情?如果咱们几个,彼此先生出了歧见——” 到这儿,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必了!” 关卓凡的话,既委婉,又直白——不啻是在,如果强行推行神机营“出旗”,文祥一定会撂挑子,甚至,自请开缺都是可能的。 文祥不是普通的官员,他是最重要、最具声望的旗员,或者,把这个“旗”字去掉,改成“官员”、“大员”,这句话,一样是成立的——在时人的眼里,当政者之中,文祥的分量,确实是关卓凡之下的第一人。 同时,文祥也是“关恭合流”的“恭系”的代表。 他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候撂挑子,莫神机营“出旗”之推行,必然磕磕绊绊,就是荣安公主登基践祚,都有可能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 如是,彼此费尽心机维系的“关恭合流”,就会崩坏;甚至,辛酉以来,旗汉一心的大好局面,也可能出现裂隙。 文祥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他既感动于关卓凡的气度、坦诚,又大为惶惑不安:自己的行为,在轩亲王哪里,隐隐然有“挟制”的意思了!其实,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呀!——可是,如果真的强行推行神机营“出旗”,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撂挑子?会不会自请开缺? 唉! 文祥的惶惑还在于,他也不能排除,借醇王矫诏造乱,黜神机营“出旗”,真的就是一个改革京八旗的好机会——会不会真的像许庚身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只是,他实在是下不了冒这个险的决心。 正在心潮翻滚,曹毓瑛道:“黜神机营‘出旗’,初衷是为了防备‘神差’们因怨怼而生事,如果‘归旗’的话,这一层,该如何预为之备,不能不多想一想。” “出旗”还是“归旗”,在四对一的情形下,最终还是迁就了文祥的主张,那么,“该如何预为之备”,很该文祥主动献议——这个道理,文祥是懂的,他也拼命的转着念头,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明白。 “这样子可不可以?”许庚身道,“先降谕旨,就神机营矫诏作乱,‘归旗’之后,全部往军前效力,一个月后,便正式遣。嗯,一个月内,新君登基践祚,也该成事了,新君登基之后,再降恩诏……” 到这儿,自己先犹豫了,“不过,神机营本来就是军队,‘往军前效力’,这个,似乎……” 似乎有些搞笑啊。 “星叔的立意是好的,”曹毓瑛道,“先临之以威,再示之以恩,‘神差’们以为要进火坑了,到了坑边,忽蒙恩赦,得脱大难,如此一来,自然感激恩,大约会少生一些造谣生事的念头出来。” 顿了一顿,“不过,这道谕旨,弄得煞有介事,叫人信以为真,可不容易!三万人遣,那是多大的动作?先,去哪里?其次,到了地方,如何安顿?再次,一路之上,要做哪些预备?前前后后,无数功夫!” 又顿一顿,“这些功夫,如果不做,恐怕就会被人看穿,朝廷不过在虚张声势;如果做了——”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打住了。 如果做了,不管做了多少,自然都是“白做”。 花费多少精力银子不,折腾的人仰马翻,还不晓得,“临之以威、示之以恩”的效果,到底如何? 如此这般,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还有,”郭嵩焘道,“这一个月,这三万多人,必定上跳下窜,钻营奔走,哭爹告娘——整个京城,都会被他们折腾得乌烟瘴气!” 微微一顿,“倒时候,恩诏下来了,这班人,多半以为,这是自己的钻营奔走之功,会不会感激恩,且得两呢!” 许庚身叹了口气,道:“筠公的是!别的不,新君登基,多少大事要办?不能叫这班人牵扯住了,没空儿去办正经事!” 顿了一顿,“我这个主意,实在不算高明!” 又顿一顿,“再者了,我这个法子,只好算是‘诈道’,治国、治军,还是应行‘正道’——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星叔‘诈道’、‘正道’之论,的好!” 关卓凡赞了一句,道:“治国、治军,确实应该出之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这样吧,传谕神机营各队,叫他们……嗯,明恐怕赶不及了,后吧——后巳正,齐集王府井校场,我给他们训话!” 啊? “王爷伟论,”曹毓瑛道,“金石铿锵,洪钟大吕,自然能够警化愚顽。不过,我以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外,‘临之以威’,还是必要的。” “哦,如何‘临之以威’?” “神机营上下,”曹毓瑛道,“皆受恩深重,奕譞蓄谋造逆,也不是一、两的事情了,可是,为何除了三个全营翼长,再没有人向朝廷举报奕譞的图谋不轨?神机营所有将佐,都难逃干系!” 顿了一顿,“所以,除了三个全营翼长,神机营所有将佐,翼长、专操大臣、管带、营总……都该责以数目不等的军棍,以警愚顽!”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杀威棒’了。” 曹毓瑛也是一笑,道:“算是吧,不过,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再,几十军棍,也打不死人。” 关卓凡转向文祥,“博川,你觉得呢?” 这个,文祥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反对了,他连忙道:“是,是!惩大诫,确实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大校场上,”关卓凡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几百号子人,除衣行杖,旁边,两、三万人,列队观刑,这,倒是挺壮观的。” 顿了一顿,“好吧,就这么办吧!” *(未完待续。) 第二九七章 谣言杀人 “王爷……呃,大陈威仪,”文祥赔笑道,“‘归旗’之人,必然……知所行止,谨守本分,绝不敢再有……行差踏错了。” “是吗?”关卓凡皮笑肉不笑的,“我倒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且走着瞧吧。” 文祥讪讪的,嗫嚅了一下,没再什么。 “好了,”关卓凡道,“今儿的会议,到此为止吧,我得赶回去换药了,不然,医生又得跳脚了。” 罢,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臂——还用吊带悬吊在脖子上。 关卓凡离去之后,曹毓瑛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在,有一句话,我可以了。” 文、许、郭三人,一齐转过头来。 “如果黜神机营‘出旗’,”曹毓瑛慢吞吞的道,“有一个人,大约多少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唉!” 文祥一怔,还没转过念头来,许庚身道:“琢如,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这个人,是不是……目下正关在宗人府‘空房’里的那一位?” 曹毓瑛重重的点了点头:“不错!” 目下正关在宗人府“空房”里的那一位——必是指醇王了? 文祥心头一颤:一线生机?神机营不“出旗”,醇王就一线生机也没有——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嗯,你的意思——”许庚身沉吟了一下,“太平湖多年经营,尽在神机营,如果神机营‘出旗’,无力兴风作浪,太平湖即无所恃,对于‘上头’,就不再是什么威胁,‘上头’看在宣宗嫡脉和往日的情分上,不定会留他一命,以全年。”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神机营仅仅是‘归旗’,一顿‘杀威棒’下来,也不见得就打明白了,伤愈之后,多半还是要造谣生事、兴风作浪——如是,他们一定要把太平湖供起来,以资号召!真是这样子的话——” 到这儿,微微放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上头’就绝对不能留着太平湖……‘资敌’了。” 文祥浑身一震。 “星叔大论,”曹毓瑛道,“透彻极了,我不能增减一字!” “不错,不错!”郭嵩焘连连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几个,若和‘上头’易位而处,大约也不能不做此断然的处置吧!” 曹、许、郭三人,一齐看向文祥。 文祥已是面色惨白。 曹、许、郭离开之后,文祥犹呆呆的站在军机处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人交战啊。 一边是三万人,一边是一个人。 何去何从? * * 朝野上下,都在不错眼的盯着王府井大校场。 召集神机营的命令,是以上谕的形式颁布的。神机营自成一家,不从属于任何衙门,醇王已经开去所有本兼各缺,“上头”又没有指定新的“管理神机营”的王大臣,在台面上,暂时只能以上谕的形式,对神机营进行调动。 召集神机营,不管用什么名义,都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 除了“威远队”这支“本队”有自己独立的驻地,神机营其他各队的驻地,都在其“本营”之内,譬如,“前锋队”的驻地在前锋营,“健锐队”的驻地在健锐营,“火器队”的驻地在火器营。 召集神机营,就得把命令一一传到各个京营,四面八方的,把的神机营的各个部分,拢到一块儿。 实际操作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威远队”之外的各队,名义上,平时必须住在营地——即其“本营”,但实际上,他们既然份属神机营,就不归“本营”的长官管带,是否“到营”,全看自个儿高兴,“本营”的长官是管不着的——当然,也没有人有狗拿耗子的兴趣。 神机营各队,也有自己的专操大臣、管带、营总什么的,可是,专操大臣只负责操练,不负责日常管理,至于管带、营总,平日里自己都不“到营”,哪里还管下面的人“到营”还是不“到营”? 久而久之,神机营的兵,大多数的时候,都呆在自己的家里,正经“到营”的,寥寥可数。 如果只是每月定期操练,问题还不太大,因为日子都是固定的,不需要事先通知。可是,如果遇到紧急集合的情况,麻烦就大了,你不但得一个个京营通知过去,还得派出许多人手,拿着花名册,一家一户的叫过去——北京城那么大! 事实上,即便是每月例行的操练,神机营也从来没有全员到齐过的时候——可不是少十个、八个,一少就是一大片,最多的时候,能少三分之一强。 这是为什么轩军吴建瀛部入城,只能缴“威远队”一家的械——因为其余各队,根本不在营中,就是,根本无“械”可缴。 召集神机营,除了叫相关人等尝一尝“杀威棒”,也要叫“威远队”之外的各队,都走一遍“缴械”的程序——这是很重要的,不如此,神机营上下,就形不成足够强烈的“败者服从”的心理。 不过,这顿前所未见的“杀威棒”,并没有打成。 事情很快便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军机处还在会议该如何处置神机营的时候,一些可怕的谣言,便开始在北京城里传播开来了: “‘上头’了,神机营谋反造乱,全营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不能留!” “通通不能留?——什么叫‘通通不能留’啊?” “这你都不明白?就是全部杀掉,斩草除根啊!” 什么?! “啊?这,这……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这是谋反!十恶不赦!逢赦不赦!《大清律》上怎么的?谋反造逆,不分主从,一律凌迟处死!” “我的娘哎——凌迟处死?!” “当然啦,三万多号人,不可能一个个慢慢儿的剐,太花功夫了!告诉你吧——‘上头’的打算,是‘聚而歼之’!” “聚而歼之?” “是啊,找个由头,把神机营的人,全拢到一块儿,然后,先是箭如雨下,接着铁骑冲杀!” “啊?!” …… “你别听德老四胡八道!什么‘箭如雨下’?轩军一水儿洋枪洋炮,哪儿来的‘箭如雨下’?实情是是四面八方,先摆好大炮——一百好几十门呢!神机营拢在一块儿了,就开炮猛轰!” “不过,德老四的‘铁骑冲杀’,倒是不错——大炮轰过了,总还剩下几个死不透的,这个时候,就该马队上场了!” “****……” 这是一种法。 还有一种法是,“上头”虽然恨毒了神机营,可是,全部杀掉,无论如何,太过了一点儿,于是呢,有人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神机营拢在一块儿之后,叫他们两个一对儿、两个一对儿的分开来,每一对儿,相距十步,相对而立,然后,一人一只洋枪。 “一人一只洋枪?做什么?” “做什么?嘿嘿,叫他们俩瞄准了对方,一声令下,便扣动扳机——‘砰!’” “啊?!” “这个名堂,这个在洋人那里,叫做‘决斗’,哪个活了下来,哪个就算赢了——‘上头’啦,哪个活了下来,就恕哪个无罪!两个都活了下来,两个就都恕无罪!” “两个……都活不下来呢?” “那就没什么可的喽——谋反造逆,本来就是死罪嘛!” “你方才,两个人……彼此相距……十步?” “是啊!” “这么近,叫我三舅家的二子来开这个枪,也不会射不中啊!” “你三舅家的二子?” “是啊——他是个瞎子!” “嘿嘿,‘上头’的意思,本来就是要神机营的好看嘛!……不过,嗯,如果一对儿两个人都够聪明的话,也不是没有一块儿逃出生的法子的。” “怎么?” “枪口抬高一寸——两个人都这么着,不就结了吗?” “这倒是……不过,这种时候,谁信得信过谁呀!——我枪口抬高一寸,你却照准了我打,我不是白白送掉一条性命?” “嘿嘿,的也是!不过,分成一对儿一对儿的对射——这是当兵的玩儿的,当官儿的玩儿的,是另外一样!” “哪一样啊?” “轩军有一种短铳,谓之‘左轮手枪’,可一次过装填六粒子药,连扣扳机,便接连射,真正厉害不过!‘当官儿的玩儿的’,便是将‘左轮手枪’,只装入一粒子药,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啊?那不是一枪毙命?那……还不如当兵的呢!” “不是,不是,你没听明白——这种‘左轮手枪’装子药的机关,犹如一个转轮,只有将子药转到地方了,两下里凑上了,才能够射的!” “呃……我还是不明白。。 “唉,这么吧,这种‘左轮手枪’,如果只装一粒子药,连扣六下板机,只能打响一枪,其余五枪,皆是放空的!可是,你却不晓得,第几枪放空?第几枪打响?” “啊……我有些明白了……” “六人一队,一队一只‘左轮手枪’——只装一粒子药的!然后,一人开一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轮着来!” “啊……就是,这六个人里,总有一个……要倒霉?” “正是!” “我的娘哎!这不是……赌命吗?” “不错!这个花样,也有个名堂,叫做‘俄罗斯轮盘赌’——赌的就是自个儿的性命!” “厉害,厉害!如果叫我去玩儿这个‘俄罗斯……’呃,俄罗斯什么来的?” “‘俄罗斯轮盘赌’!” “‘轮盘赌’……‘轮盘’、‘赌’……嘿,还真是贴切!嘿嘿,如果叫我来玩儿这个‘俄罗斯轮盘赌’,我大约……吓就吓死了,也不用扳什么扳机啦!咦,这个花样,为什么叫‘俄罗斯轮盘赌’?” “这个就不晓得了,大约,这个花样,是罗刹人第一个折腾出来的吧!” “折腾……啧啧啧,‘上头’是真能折腾人啊!这么折腾下来,三万多人,得死掉一大半吧!” “谁不是呢!” …… 也有人,“上头”并无意“尽屠”神机营,只是要“大申军律”,叫神机营再也不敢动起反造乱的念头。 “‘大申军律’?怎么‘大申军律’?打板子吗?” “打板子?想得美!只是打几板子,怎么能吓的住你们这班大爷?再者了,也不能三万人都打板子呀——打得过来吗?” “那——” “跟你实话实吧!‘上头’了,要对神机营行‘十一抽杀律’!” *(未完待续。) 第二九八章 崩溃 “‘十一……抽杀律’?那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十个人一队,抽签儿——抽中谁了,就把谁拉出来,当场乱棍打死!” “啊?!” …… “你别听老胡瞎嘚嘚,轩军行刑,哪有‘乱棍打死’这一?轩军行军法,极刑只有两种:要么吃枪子儿,要么上绞架——就是吊死,连斩都废除了,还‘乱棍打死’?‘十一抽杀律’嘛,据我知,应该是上绞架……” “你才瞎嘚嘚!枪毙和绞刑,那是轩军自个儿的人犯了军法行的刑!神机营是轩军吗?不懂,就甭露怯了!” “老胡,这一回,我可站在老黄这边儿了——‘十一抽杀律’,就是上绞架!这里边儿,还有个讲究:行刑之时,鼓手击鼓,鼓声一停,刽子手便抽走活门,绞架上的倒霉蛋,立马就挂在半空中了!” “哎哟哟,还有击鼓的?那个场面……啧啧啧,甭绞架上的那一位了,就是旁边儿看热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吧!” “嗐,跟你们不明白!都了,绞刑——那得是轩军自个儿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 反正,不管是“乱棍打死”,还是“吃枪子儿”、“上绞架”,“十一抽杀律”——从十个人中,抽出一个处死,这个,是没有争议的。 这些谣言,像自己长了腿脚,不过一多点儿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四九城,弄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神机营人员之中,尤其引起了巨大的惶恐。 许多人都注意到,不论哪一种传言,“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儿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先把散在北京城各处的“神差”们拢在一块儿。 这个,同谕敕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简直是严丝合缝。 到了后来,传言愈来愈有鼻子有眼儿了。 有人言之凿凿,自己亲眼看见,轩军将一门又一门大炮,拉进城来,安置在王府井大校场四周,炮口一律对准了大校场,嗯,什么“拿破仑炮”、“克虏伯炮”,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统统都是“红衣大炮”…… “你子搞错了吧?‘拿破仑炮’是‘拿破仑炮’、‘克虏伯炮’是‘克虏伯炮’,关‘红衣大炮’什么事儿?轩军老早就不用‘红衣大炮’了!” “就你聪明!我难道不晓得轩军轩军老早就不用‘红衣大炮’了?我的‘红衣大炮’,是这班‘拿破仑炮’、‘克虏伯炮’的炮身上,都披上了大红的绸子!” “‘拿破仑炮’、‘克虏伯炮’的炮身上……披上大红的绸子?——那是为了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行刑用的刀——鬼头刀也好,铡刀也好,都是要拴一块红绸子的……” “啊,我晓得了!辟邪!‘拿破仑炮’、‘克虏伯炮’,披上大红的绸子;行刑用的鬼头刀也、铡刀,拴一块红绸子,道理是一样的——都是要辟邪!因为,嘿嘿,这班‘拿破仑炮’、‘克虏伯炮’,也是拿来行刑用的啊!” “哟,你子的反应,倒是不慢!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 有人则,他亲眼看见,王府井大校场上,已经立起来一百几十座绞架,一字排开,气势恢宏。 “哎哟,那个阴森劲儿啊,就像到了阎罗殿——阎罗殿都不见得有那个气派!反正,一眼看过去,我的腿肚子,立马儿就转筋了!” 还有人,绞架“只有”一百几十座,“十一抽杀律”之实行,“得一批一批的来”,不过,行刑之后,先前解下来的尸体,都要重新挂了上去,“挂他个一年半载”,这个,“以儆效尤”! ****…… “神机营拢共三万多号人,‘十一抽杀律’……至少得‘抽杀’两、三千人吧?一百几十座绞架,挂两、三千具尸体,够地儿吗?” “这个地儿嘛……挤挤总是有的。” “也是,又不是住店什么的……只是,两、三千具尸体,密密麻麻的吊着,晃晃荡荡的,哎哟,那个情形,我一想起来,就头皮麻……” “要不然怎么‘以儆效尤’呢?” “还要一挂就是一年半载……我的个亲娘哎,那个味道,还能闻吗?住在王府井大校场旁边儿的,可是倒了血霉了!” “这就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喽。” “醇老七真是造孽!要不是他烧坏了脑子……唉!” …… 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日期,军机处会议之时,关卓凡的是“后”,不过,上谕正式布,这个日期,又向后推迟了一。在各种版本的传言中,这个变化被解读为,“上头”和轩军,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相关的布置——布置兵力、大炮,或者绞架,等等。 一个比一个恐怖的传言,终于压垮了“神差”们的神经。 军机处会议后的第三晚上,也即谕敕中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前一晚上,出城的人流,倏然增加——“神差”们争先恐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城去。 原本他们担心,目下的九门,虽然还是由步军统领衙门的兵把守,但是,“监军”却是轩军,守门儿的会不会严格搜检,现是神机营的人,就扣了下来? “神差”们很快就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搜检”是有的,不过,城门的守军,不论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还是轩军,只管进城的,不管出城的——哪怕大包包,形迹可疑,也一律视而不见。 第二,王府井大校场。 朝服袍褂,翎顶辉煌。 轩亲王以下,军机大臣,大学士,各部正、副堂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宗正、宗人,内务府大臣,各京营的统领,通政使司通政使、大理寺卿、詹事府詹事、太常寺卿等正三品以上的“九司”的堂官,都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众亲贵——亲王、郡王,有差使的,没差使的,只要是王爵,又行动便给的,就要到场;另外,近支亲贵之中的贝子、贝勒,也都到场了。 反正,所谓“八旗旗主”,统统都到了。 之前,看到谕旨上出席人员的名单时,有人就想,神机营之去留,诚是要事,可是,满朝亲贵和大员,几乎倾巢出动,这个阵仗,似乎还是……稍稍夸张了那么一点儿?到时候,到底有什么重大惊人的消息要公布? 有人想,到时候,总不会……宣布荣安公主登基践祚吧? 在这样的场合,宣布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奇怪了吧? 到了现场,“重大惊人”的消息还没有听到,“重大惊人”的景象,倒是先看到了。 不是传中的大炮和绞架——人们偷偷的四处张望,没找到大炮和绞架的一丝儿影子。 “重大惊人”的景象是——偌大一个大校场,到场的神机营人员,寥寥不足千人,还没有负责警戒的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数多。 而且,这可怜兮兮的几百号人,大多数都是宗室、觉罗。 就是,三万余神机营人员,除了宗室、觉罗,其他的,几乎跑的干干净净。 这可—— 唉,不晓得该什么了! 大伙儿都留意到,操台之上,有两位老兄的脸色,最为难看:一位是轩亲王,脸色铁青;一位是文博川,脸色苍白。 原本,都轩亲王要对神机营“宣布威德”的,但由始至终,轩亲王紧抿着嘴,一言未。 只是由文祥宣读谕旨:一,神机营种种不法、不堪,予以裁撤;二,神机营人员,一律“归旗”。 不过,谕旨念完了,文祥声音干涩的补充:鉴于神机营绝大多数人员,未奉诏到场,抗旨不遵,情形严重,对神机营的处置,是否依照原议,须再请旨办理。 *(未完待续。) 第二九九章 雷霆震怒 文祥的话过了,轩亲王起身便走,大军机们赶紧跟上。 大校场上,留下一大堆亲贵重臣,面面相觑;几百名谕敕“归旗”的前“神差”——神机营已经正式裁撤了,簌簌抖。 轩亲王离开大校场,大约是巳正一刻的事儿,一个时辰不到,将近午正时分,旨意就下来了,大意如下: “圣谕煌煌,语谆谆,居然有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实在可恶!今日未奉诏到场的,皆不能免抗旨不遵之罪!这班人不但欺藐圣躬,亦不知军法为何物,左看右看,哪里有一点儿身在行伍者该有的模样?敢做而不敢当,特么实在是我八旗的辣鸡!” “既然有人不知悔改,怙恶不悛,朝廷就不能不清理门户,以免养痈遗患!今日未奉诏到场者,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红带子者,黜出玉牒——不论宗室、觉罗,皆交宗人府议罪、禁闭、问刑!” “其余人等,一律出旗为民!” “恩浩荡,不忍遽行诛戮,这个处罚,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如果有人仍然不知好歹,上跳下窜,生事不已,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自有斧钺刀俎为尔而设!” “若有人为这班辣鸡上疏情,的好听点儿,叫做糊里糊涂,养虺成蛇;的不好听,就是沆瀣一气,其心实不可问!有这个打算的,自己掂量着办吧!” “今日到场者的处分,维持原议。” “特谕!” 朝野震动。 不是震动于“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红带子者,黜出玉牒——不论宗室、觉罗,皆交宗人府议罪、禁闭、问刑”——神机营中的宗室、觉罗,今儿基本都到场了,这个处罚,看似杀气腾腾,实际上牵扯到的宗室、觉罗,是很少的。 稍稍明一下:宗室用黄带子,觉罗用红带子,“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即宗室黜为觉罗。 真正令人震撼的,是那句“其余人等,一律出旗为民”。 一次过,三万余人获罪出旗,本朝开创以来,未之有也。 买断旗龄、开荒东北的旗人,累积迄今,已有十数万之众,远过三万之数,不过,“买断旗龄”和“出旗为民”,不尽是同一个概念。 “买断旗龄”,是朝廷从此往后,不再对其放钱粮,在经济待遇上,该旗人泯然于普通汉人,不过,“旗人”的名义,还是保留的,在政治和法律上,还是和普通汉人有所区别的。 当然,没有了经济上的特权,同处社会之底层,那点儿政治和法律上的区隔,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出旗为民”之“民”,指的是旗人之外的民众——自然,主要就是指汉人了。“出旗为民”,就是,连“旗人”这个名义也没有了,经济、政治、法律,皆等同于普通汉人,彼此没有任何区别了。 本朝并不是没有成规模的“出旗为民”的先例。乾隆朝时,高宗就不止一次下旨,谕敕部分外省驻防旗人“出旗为民”。不过,这都不是获罪出旗,而是人口繁衍,生计艰难,朝廷负担,日愈沉重,实在将养不来,不得不允许部分旗人“自谋生路”。 还有,这种性质的“出旗为民”,基本上是以自愿为主的,论规模,每一次,亦不过几百、几千,绝没有一次过数以万计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自谋生路”的旗人,绝大多数,都是汉军,少有满人。 神机营的旗人,绝大多数,可是满人。 不过,震撼归震撼,文祥担心的“塌地陷”,却并没有出现。 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黜神机营“出旗为民”,是“上头”对醇王势力的斩草除根,本质上,还是“闹家务”。 没有几个人想到,朝廷的旗民之分、满汉之别的政策,已经开始生根本性的转变。 还有,大伙儿也都承认:“上头”的“手面”,虽然大得吓人,但是,“手段”并不算如何酷烈——毕竟,迄今为止,未杀一人。 醇七可是不折不扣的矫诏造逆啊。 另外,也实在怪不得“上头”雷霆震怒——神机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抗旨不遵,抗命不遵,圣谕、军令,抗了个遍,口实被人抓得牢牢的,就算有心为其情,又该从哪里下嘴呢? 这两的谣诼纷传、甚嚣尘上,亦异常可疑——什么“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明显都是为了恐吓神机营,挑拨他们和朝廷的关系嘛! 一、两之内,这些谣言,便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四九城——如果背后没有人刻意为之,怎么可能? 之前“上头”担心,神机营裁撤之后,会造谣生事,兴风作浪,看来,还真不是杞人忧啊! 听,醇七有一个心腹师爷,姓刘,太平湖在外头的各种奔走联络勾兑,全赖此人。睿亲王、曹琢如带队抄醇七家的那晚上,这个姓刘的不知所踪——这些谣言,十有**,就是这个姓刘的造作出来,蛊惑人心,以求不逞! 唉,旨意中的“怙恶不悛”,不算是冤枉人呀! 大伙儿都记得,王府井大校场上,轩亲王那铁青的脸色——这样的神情,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一俟文博川颁过了旨意,立即起身而去,将满朝亲贵文武晾在一边儿,这样的举动,也从来没有见他做过。 彼时,几乎大校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轩亲王出离的愤怒。 再想一想他只还吊着的那条伤臂—— 唉,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要去触霉头,上谕中的,“自有斧钺刀俎为尔而设”……就真不是玩儿的了呀! 逃出城去的前“神差”们,很快便晓得自己已被“出旗为民”了。 晴霹雳! 同时,也收到了以下的消息:王府井大校场上,一具绞架也没有;周边,也不见一门“红衣大炮”——什么“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统统都是空穴来风! 哎哟喂,这个……冤呀! 其实,并不是每一个“神差”,都相信以上种种传言,以为朝廷必要对神机营痛下杀手,可是——冒不起这个险啊!都想着,形势不好,稳妥起见,还是先出城去,避过这个风头,看清楚局面了,再做道理。 浑浑噩噩之中,见他也要出城,你也要出城,我……也不能不出城呀!终于,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反正——法不责众嘛! 没有几个人,认真想过,自己不在王府井大校场露头,到底违了哪个“法”?旨意还是军令? 至于后果何如,更是糊里糊涂了。 待到“后果”出来——竟是“出旗为民”! 一众“神差”,瞠目结舌,魂飞魄散,清醒过来之后,立即蜂拥入城,四处奔走,哭爹喊娘。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够直接、间接的同亲贵扯上关系,可是,身上一旦没有了“旗人”二字,亲贵们的嘴脸,就不一样了! 几乎每一个亲贵,都或委婉、或直白的表示:爱莫能助。 庄亲王的态度,算是颇具代表性: “唉,我如果替你情,‘上头’或许不会拿我怎么样,但一定会追加你的处分!只怕‘出旗’之外,还得下狱、充军!甚至……唉,那岂不是害了你?依我,你还是趁着手头有点儿积蓄,赶紧替将来的日子打算打算吧!别净整这些没用的了!” 最好的反应,亦不过如此:“‘上头’雷霆震怒,大张威,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提这个事儿,只会火上浇油!嗯,事缓则圆,看看新君登基之后,有没有什么恩诏吧!” 到了后来,大多数的亲贵,一听门上来报,前神机营某某求见,就吩咐,“就我不在!”或者,“就我已经歇下了!” 也有干脆的,“贝勒爷了,您老已不在旗,朝廷的规矩,亲贵不得随便交通外臣,可不大方便见您!您老请回吧!” 来人哭笑不得:外臣?我,我还算是“臣”吗…… …… 一片沸反盈之中,也有人微觉疑惑:怎么神机营里面的宗室、觉罗,基本上没有人逃出城去? 有人,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呀,宗室、觉罗,“与国同戚”,就算斧钺加颈,也得甘受不辞,于是,阴差阳错,反倒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这么,勉强也得过去,可是,这班宗室、觉罗,真有这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觉悟? 不过,这不算是人们关注的重点,这个点儿上,人们关注的重点,主要是以下两个: 一个是醇王的命运。 矫诏作乱,醇王是主犯,神机营是从犯,主犯尚未定刑、从犯便已处刑的情形,是很少见的,则接下来,一定会尽快确定醇王的罪名和刑罚,不会再拖延了。 暗地里,朝野上下,已经基本上形成共识了:从对神机营的处罚看,这一回,醇七无论如何,难逃一死,所别者,不过是否能够死的体面些——是肃顺的死法?还是载垣、端华的死法? 还有一个,是这两流播于北京城内的种种谣言——什么“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这些谣言,可是神机营“抗旨不遵”的源头,要不要穷追彻查? 军机处会议上,曹琢如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轩亲王沉吟良久,道:“算了,不查了,不然,纠葛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咱们还有多少大事要办?不能再纠缠在这件事情上了,否则,误了正经事不,只怕还反倒遂了某些人的心!” “某些人”,自然是指“怙恶不悛”的“太平湖余孽”,造作谣言,兴风作浪,以求不逞,不就是这班人吗? 郭筠仙,“除恶不尽”,只怕“死灰复燃”。 轩亲王豪迈的挥了挥手,道:“只要是‘死灰’,就不怕他‘复燃’!” 顿了一顿,“就算‘复燃’,不过一星半点的‘鬼火’,何惧之有?不能因为将来的一点隐忧,就乱了眼下的方寸!还是那句话,该办正经事了!” 这些话流传出来,闻者皆感叹轩亲王之王者气度、宰相胸怀,没有人晓得,这些谣言——什么“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统统出自轩军军调处一个叫做“宣传股”的部门,所以,嘿嘿,怎么好“彻查”呢? *(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不速之客 轩亲王下值回府,西洋马车到了府门前,并不停留,车轮轻快的滚过搭在大门门槛上的木鞍桥,直接驶向二门。 一个“门上”跑着跟了进来,关卓凡下车之前,就在一旁候着了,关卓凡一下车,他赶紧上前一步,道:“回王爷,醇……呃……醇郡王福晋来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醇郡王福晋?在哪儿?” “明太太陪着——现正在明太太的房内。” “哦?” 明太太,就是明氏。 关府中人,一向以“太太”称呼白氏,以“明太太”称呼明氏。关卓凡进了王爵,从柳条胡同搬到了朝内北街,明氏这位“义嫂”,也就跟着白氏一齐,从柳条胡同搬了过来,以便轩王爷“奉养”。 “回王爷,”“门上”苦着脸,“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顿了顿,“七福晋就在大门前下了车子,我赶紧迎了上去,没等我张嘴,她就要见您,我赔着心,,‘这个点儿,王爷还没有下值呢,七福晋您看,是不是——’” “没容我把话全,她就,‘我晓得你家王爷还没有下值,可是,等他下值了,我再过来,他一定寻出种种理由,不肯见我。没法子,我就在这儿等他下值好了——当面拦住他的车子,他总不能不搭理我吧?’”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门上”觑着关卓凡的神色,心翼翼的道:“七福晋又,‘我就在门洞里的条凳上坐着,不碍你们的事儿!’我想,哎呦喂,这成个什么观瞻了?赔笑道,‘七福晋您是千金之体,可不敢这么委屈您!’” “她,什么千金之体?再过几,再过几……” 到这儿,吞吞吐吐的,不晓得该不该把醇王福晋的话,都了出来? “有什么什么!”关卓凡道,“赶紧着点儿!” “是,是!”“门上”赶忙道,“七福晋,‘再过几,不定就一金也不值了!’” 顿了顿,“了这句话,她……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关卓凡微微一震,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慌了,正扎煞着手,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抹了抹眼泪,,‘如果这么着,还是碍了你们的事儿,那也没有关系,我就在大门前站着等好了。’” “我想,这可更加不成话了!想着府里……除了明太太,别的人,必定都拿七福晋没辙儿的,没奈何,只好赶去禀报给明太太听了——呃,她们两位,不是结义的姐妹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嗯,不错。” 醇王福晋和明氏,确实是结义的姐妹。 那是慈禧第一次临幸关府的事儿——那个时候,关卓凡还是“毅勇公”,“关府”还在柳条胡同,关卓凡本人,还在美利坚。 圣母皇太后驾临,明氏出来行礼,举止从容,落落大方,给慈禧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同时,也为了进一步笼络关卓凡,慈禧就想,好不好给他这位“义嫂”,加个什么恩典呢?不过,明氏和关卓凡,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白氏“长嫂如母”、“教养”关公爷成长的“勋劳”,这个“加恩”,不晓得如何措手? 最后,慈禧想出了这么一招:叫醇王福晋,认明氏做妹妹。 醇郡王福晋是圣母皇太后嫡亲的妹妹,明氏做了醇郡王福晋的义妹,也就可以算作是圣母皇太后的妹妹了,如此一来,大伙儿就是一家人啦。 王爷的反应,叫“门上”松了口气,道:“明太太出来,作好作歹的,总算将七福晋劝了进去。” “就这样?” “呃,回王爷,明太太对七福晋了,‘你放心,等王爷回府了,我一定叫他见你。’” “嗯……还有吗?” “呃,没有了……哦,我曾经跟明太太请示,要不要派人,事先给您打个招呼?明太太,不必了。” “好,我都知道了——这个事儿,你办的不坏。” 关卓凡回到上房,先传了医生进来,在侍女的协助下,换了药,重新包扎妥当;然后由侍女服侍着,换上了便袍。 医生出去之后,侍女奉上茶来,关卓凡慢慢儿的啜着,脑子里转着念头。 醇王福晋何以要做这个不之客,用膝盖都能想明白。她之所求,必然叫人十分作难,这个面,如果见了,必然十分尴尬。可是,关卓凡又不能不见,不然,传了出去,就显得他太过无情无义了。 见了面——唉! 关卓凡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先不见了面如何如何,单是在哪里见面,就是个头痛事儿。 这个时代,没有男主人见女客人的规矩——女客人上门,都由女主人在内宅接待。 宅子的格局,也是如此——一切正式会客之所在,如花厅、书房,都是用于接待不同身份的男客,男主人在这些地方会见女客人,十分之奇怪、别扭。 想来想去,最后这样吩咐:“去‘问梅馆’。” “问梅馆”就是明氏的住处,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内外周边,遍植梅花,因而得名。 既然醇王福晋在明氏那儿,那么,就到明氏那儿见她好了。 到了“问梅馆”,关卓凡并不急于进去,吩咐侍女,“去跟里头一声。” 侍女去了,过不多时,明氏匆匆的出来了。 一眼看去,关卓凡怔了一怔:明氏双眼微红,粉光融滑。 “你这是……” “她哭的厉害,”明氏压低了声音,“我也得陪着她哭啊。” 哦…… “虎呢?” “上学去了,还没下学,不在‘问梅馆’——放心好了。” 话音一落,明氏的脸上,莫名其妙,微微一热。 这句话,以前也是过的,不过,“语境”大大不同。 轩王府的私塾,也在王府之内,这个“学”,并不是跑到王府外边儿去“上”的。 关卓凡心里装着醇王福晋的事儿,没有留意到明氏的异样,沉吟了一下,问道:“她……了什么特别的吗?” “嗯……提了好多次的圣母皇太后。” “好,我明白了。” “问梅馆”的正房,面阔五间,东、西厢房,面阔三间。正房左、右两侧,又各有一间耳房。正房、厢房之间,彼此以一段短短的游廊相连。明氏平日起居,多在正房;三间东厢房,则给了虎。 进入明间,明氏先喊了声:“姐姐,王爷来了。” 接着,亲自上前,打起了次间的帘子。 关卓凡装模作样的了声:“有劳嫂子了。” 然后,抬步进了次间。 醇王福晋站起身来,惨然一笑。 *(未完待续。) 第三零一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 这一笑,好像有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纵然关卓凡早已自认心肠坚硬如铁,也不由被扯得微微一痛。 不过几日功夫,印象中那个雍容的丽人,已是形容清减,憔悴不堪:双目红肿,苍白的脸上,犹见隐约的泪痕,加以国丧期间,只能一身缟素,既无环佩琳琅,又无点翠画红,犹似一支孤零零的白荷,在风雨蹂躏过后的水面,茕茕孑立。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彼此见过了礼,明氏道:“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 顿了顿,“我就在明间,有事儿喊我吧。” 醇王福晋可怜巴巴的看着明氏,嗫嚅了一下,想什么,却没有出来。 独对关卓凡,为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对她来,是一个望而生畏的挑战,心理压力巨大。虽然明氏和她只相处了半个时辰,但温言开解,一同洒泪,已叫她在彷徨无依之下,大感安慰,隐约有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虽然,明氏并没有为她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 明氏离去,醇王福晋立时又觉得一无所依,面对这个几乎已经不认识了的关卓凡,心头罩上了巨大的阴影,呼吸都有些匀不过来了。 可是,她也明白,明氏在场,有许多话,就不好了。 明氏出去了,帘子放了下来,关卓凡和醇王福晋各自落座。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关卓凡压制着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的悸动,脸上木无表情。 醇王福晋偷觑了他一眼,可是,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 终于还是醇王福晋先开了口,声音打着颤: “外头都,神机营的处分,既然已经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奕譞了。” 关卓凡微微颔,脸上平静如水,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君登基之前,这件事情,总要办出个起落来,不然,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 醇王福晋低声道:“这个道理我懂……” 顿了顿,很吃力的道:“外头都,既然,神机营整个黜出旗去了,奕譞,一定,一定……” 到这儿,声音颤抖的愈加厉害,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一定是……难逃一死了……” 关卓凡的心,又被扯了一下。 “这个话,反了。”他的神情和声音,依旧像一碗白开水,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这个案子,朴庵是主犯,神机营从之,朴庵如何,神机营便如何,而不是倒了过来,神机营如何,朴庵才如何。” “主犯”二字,叫醇王福晋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 同时,关卓凡这番绕口令般的话,她听在耳中,也有点昏。 什么意思呢?神机营原本的处分是“归旗”,后来改成了“出旗”,原因呢,是神机营抗旨,不奉诏集结王府井大校场。关卓凡的话,是不是在暗示,神机营违旨抗命的举动,也是和醇王有关系的? 醇王福晋嗫嚅着道:“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我都不晓得的,也……也实在是管不住他,我,我也叫没有法子……” 关卓凡心中暗叹:这几句话,可不算怎么得体啊。 “男人的事情,”醇王福晋继续道,“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我更加不懂——更加、更加不敢随意干涉!我晓得,朝廷是有制度的……” 到这儿,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可是,他总是我的男人……” 抬起头来,泪光莹然:“我只想知道……给奕譞的处分,是不是……已经定了下来?是不是真像外头的……‘难逃一死’?” 关卓凡没有马上答话。 沉默中,醇王福晋觉得,每一瞬,都像永年。 关卓凡终于摇了摇头:“不,还没有定下来。” 醇王福晋晃了一晃,一手抚胸,另一只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正要话,关卓凡沉吟道:“不过——” 不过? 醇王福晋的身子,又是一晃,眼睛睁大了。 关卓凡却微微的摇了摇头,打住了。 醇王福晋一口气泄下来,整个人都几乎软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呢?” “这个,我就不好了,尽快吧——到底还要看‘上头’的意思。” “‘上头’?”醇王福晋倏然生出一线希望,“是不是,还得看看……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件事情,就不好拿去打搅圣母皇太后了,她目下的情形,你也是晓得的——不宜为国事分骛。” 顿了顿,“再者了,圣母皇太后在津这一年,一切军国政务,本就是由母后皇太后一人宸衷独断,这一年,上谕皆用‘御赏’一印——这些个事情,圣母皇太后去津之前,就已经明诏公布下的了。” 醇王福晋觉得关卓凡的口吻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低声道,“可是,奕譞总是亲王衔的郡王,是宣宗亲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醇王福晋一滞,不出话来了。 关卓凡的声音,开始有了些许的感**彩,不过,是冷色调的:“何况,有些事情,大约不能够‘议亲’、‘议贵’——国法煌煌,母后皇太后的意思也好,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也好,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醇王福晋呆了一呆,什么事情,不能“议亲”、“议贵”呢? 这个,一时想不明白,可是,关卓凡的语气,开始变得“公事公办”了——这个,她可是听了出来了。 这个兆头不好! 醇王福晋呆了半响,泪水又流了下来:“逸轩,我求求你,他……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 “可是”了几声,拭了拭眼泪,道:“他其实是个……笨伯,一向有心没力的——这个,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你……大约更加清楚。你……就算放过了他,他也没本事……碍你什么事儿呀……” “你是太看朴庵了,”关卓凡微微苦笑,“底下有哪一个笨伯,能够把三万神机营将士,统统赶出了城去的?” 这么,神机营违旨抗命,真的是奕譞的尾了! 醇王福晋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醇王已经被关进了宗人府的“空房”,怎么还能够……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醇王虽然身陷囹圄,但是,外头未必就无人为之奔走了,那个刘宝第,不就没有被逮嘛,现在也不晓得在哪里,不定,就是他…… 对,一定是他! 一霎间,她恨死了这个姓刘的,如果没有这个人不间断的扇阴风、点鬼火,奕譞何至于走到今这个地步?! “也许……”醇王福晋用分辨的语气道,“不关奕譞自己个儿的事儿,是下头的人,背着他,胡来……” “下头的人?” “是,奕譞有一个师爷,叫做刘宝第——我很怀疑,奕譞的种种糊涂事儿,包括神机营违旨出城什么的,都是这个姓刘的,撺掇出来的!” “刘……宝第?” “是个举人,奕譞很看得起他,定规阖府上下,包括我在内,都要……呃,‘称先生而不名’,这些个坏事儿,肯定都是他蛊惑奕譞,折腾出来的……” “嗯,这个嘛,朝廷自会彻查清楚,可是——” 关卓凡叹了口气,“不论刘宝第做了什么,毕竟,都是衔朴庵之命啊!” “啊?这,是,是……” 沉默。 过了片刻,关卓凡平静的道:“我自问,还是对得起朴庵的——” 到这儿,指了指自己吊着的伤臂,“挨了这一刀,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送了性命——算了,忍了,大局为重!” “朴庵矫诏作乱,铁证如山,本该先革去爵衔,再行勘问的,可是,直到目下,朴庵的‘亲王衔郡王’,还是没有革掉!不然的话——” 关卓凡没把话全,但是醇王福晋明白他的意思:不然的话,进了宗人府的“空房”,可就没有现在的这个待遇了。 关卓凡的声音,虽然平静,但醇王福晋听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 “我自问,对朴庵,仁至义尽,无以复加了!可是,他人进去了,心思却还搁在外头,又叫神机营唱了这么一出戏!终于逼得朝廷不能不撕破了脸皮——你,我该拿他怎么办?” 醇王福晋颤声道:“他确实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我也不敢再为他求情了……” 顿了顿,用哀求的口吻道:“可是,逸轩,你替我想一想,他如果真的……那我该怎么办?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我方才跟明氏,我真是羡慕她!——她有虎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后半辈子,总算也有个依靠!可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没有养住……” 醇王福晋生子载瀚,去年冬夭折,其时尚不到两岁。 这……真是无可安慰了。 总不能,哎呀,别难过,你还年轻,还会生养的? 这个话,本来也不算错,可有一个前提:得有个人,和我一起生孩子呀! 如果醇王“难逃一死”,那谁来和我生孩子呢?难道,叫我改嫁不成? 关卓凡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个微妙的动作,被醇王福晋捉到了,希望不禁重新点燃:“逸轩,我求求你,无论如何,好歹留他一条性命,革去爵衔,做一个平头老百姓,都是好的……” 关卓凡沉默不语。 “逸轩,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算是你的……呃,姨子……” 姨子? 这……是怎么算的? 就算我这个“异姓宗王”,和醇王彼此是“兄弟”,你也只是我的“弟妹”,怎么算出一个“姨子”来? 这位七福晋,急昏了头,连亲戚关系都搞不清爽了? 关卓凡的不解,醇王福晋看了出来。 “逸轩,你和太后……” 太后……哪个太后? 突然之间,一道电光闪过脑海。 姨子、太后……醇王福晋的意思是,我和慈禧—— 什么?! 关卓凡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醇王福晋晓得了我和慈禧的关系?! 自己和慈禧的关系,市井之间,无数流言,实在不算得什么秘密,这一层,关卓凡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流言,会传到醇王福晋的耳中——传到醇王福晋耳中,就是传到圣母皇太后耳中,谁人如此大胆? 就算是醇王,也没理由跟自己的福晋这种事儿吧? 那——醇王福晋是怎么知道的? 安德海一案后,关卓凡就没有过手足无措的时候,可是,眼下,他手足无措了! 否认? 默认? 怎么办? “这个话,是照祥跟我的……” 照祥? “有一次,我回方家园,照祥,他这个散秩大臣,只是一个空头衔,干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味道,想谋一个好缺。我问他,你想谋个什么缺呀?他,到江苏、广东,当个藩台什么的。我,你别做梦了!莫太后不会同意,就太后同意了,关卓凡也不会同意!” 顿了顿,“他就嚷嚷,‘我是他大舅子,他不照应我照应谁?’”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是,问题又来了:我和慈禧的事儿,照祥又是听谁的? 照祥是圣母皇太后的哥哥,身份地位,和醇王福晋相仿,照祥知道了,圣母皇太后,迟早也会知道的啊! “我,”醇王福晋继续道,“你胡八道些什么呀!他,外头都这么,不能有假!我仔细想了一想,你和她,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关卓凡的脑子,“嗡嗡”作响。 “其实,”醇王福晋心翼翼的,“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好事儿? “逸轩,算起来,奕譞是你的连襟呢……” 连襟? 我滴个神哎…… 关卓凡是“临大事,有静气”的人,他的表情,看上去,远不似内心那般震撼,醇王福晋见他不话,以为这个“好事儿”,他算默认了,于是继续道:“咱们是正经的一家人!这个,唉,奕譞他是不知道,知道了,再不能跟你有二心的!” 一家人? “逸轩,你就看在,彼此其实都是一家人的份儿上,放过他这一回吧,王爵什么的,都不要了——他也不配!唉,能安安生生的过后半辈子就成……” 关卓凡还是不话。 醇王福晋站起身来:“姐夫……” 姐夫?! “我,我给你跪下来了……” 未等醇王福晋动作,关卓凡像被火燎到了似的,一跃而起,大声道:“不可,不可!” 接着,高声喊道:“明氏,你进来!” 明氏掀帘而入。 “七福晋的脑子,有些不大清爽——你跟她好好儿的罢!” 罢,关卓凡一把掀起帘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逸轩!” 醇王福晋急了,抬腿要追。 “姐姐!” 明氏伸手,拦住了醇王福晋。 两个女人的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 方才醇王福晋的话,在隔壁明间,明氏已经听去了大半,她心情激荡,差一点儿,就难以自己了。 关卓凡一出正房的门,便见一个瘦的人影,倏然隐入东厢房,他心乱如麻,就没怎么看清楚,似乎是——虎? 东厢房是虎起居之所。 虎不是上学去了吗?这个点儿,已经下学了? 他是不是没看见自己?不然,怎么不上来见礼? 不过,也可能看错了——也可能是虎的那个叫做祥子的厮。 正屋之内,明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温言道:“姐姐,你这么着,是没有用的——只会把事情愈弄愈糟!” 醇王福晋哭道:“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别乱了方寸——”明氏咬着细白的牙齿,“更不能病急乱投医!不然,用错了药,非把病人吃死了不可!” 顿了顿,“眼下,能救七爷的,只有一个人!” “谁啊?圣母皇太后那儿,通不了消息——你是……母后皇太后吗?” “不是,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到底也要看我们王爷的意思。” “那……是谁啊?” “是六爷!” “六爷?” 醇王福晋愕然。 “不错,六爷!” 醇王福晋想了一想,道:“六爷已经‘退归藩邸’了……再,前些日子,为了嗣皇帝的事儿,六爷和七爷,吵了不止一次,两兄弟就差翻脸了……” “唉,再怎么吵嘴,也是同胞兄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七爷的事儿,六爷断不会不理的!” “怎么理啊?”醇王福道,“我觉得,六爷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六嫂冒雨闯宫,不就是为了……他们夫妻,怎么还会来趟这个浑水呢?……” 顿了顿,十分疑惑的道,“妹妹,你为什么得这么笃定——只有六爷,才能够救奕譞呢?” “唉,我也不好为什么……不过,姐姐,你就信我的话好了!” *(未完待续。) 第三零二章 深不可测的轩亲王 明氏对醇王福晋“能救七爷的,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语中之人,正在恭王府的“房子”里延客。 这个人自然就是恭王,客人呢,是文祥。 “博川,”恭王微笑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 沉吟了一下,斟酌着道:“眼下多事之秋,你往凤翔胡同走动的太勤,我怕,有人……不以为然。” 文祥眼中波光一闪,道:“六爷,我晓得你的意思,不过——” 淡淡一笑,“文某是国家大臣,不是哪个的门下私人。” 恭王既感动,又安慰,可是,也有隐隐的不安。 他做如是,确实是为文祥着想——当然,同时也是为自己着想。无论如何,“有人不以为然”六字,并没有任何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文祥的回答,却似乎带出了隐约的意气——这种口气,是极少见于中正平和的文祥之口的。 恭王正想有所譬解,文祥道:“其实,有些事情,也实在顾虑不了那么多,如果一定要分门别类,我跟佩蘅一样,在世人眼中,脑门上都是刻着一个‘恭’字的,这个,到底不比琢如、星叔——他们的脑门上的那个‘恭’,是写上去的,可以搽的掉,我和佩蘅的这个‘恭’字,是搽不掉的,所以……由他去吧!” 文祥的脑门刻字、写字之,恭王是第一次听,在此之前,自己虽然有过类似的念头,但绝没有文祥的如此形象、深刻,他呆了一呆,心头涌起了一股极复杂的感觉,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儿鼻酸眼热了。 但是,那种隐隐的不安,却更浓重了。 “‘分门别类’一,”恭王一笑,“倒是有趣——” “不过,”恭王敛去笑容,“博川,你的话,我私心虽慰,可是,愧不敢当!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我这一辈子,能够有你和佩蘅这样的知己,幸甚!足矣!什么‘恭’字不‘恭’字的,你不要存这样子的念头!” 顿了一顿,用极诚恳的语气,“这样子,对你不好!” 再顿一顿,决定还是把话的再明白些:“我早绝了复出的念想,所以,‘门户’、‘党与’之类,于我已如云烟,不萦于心了!” 文祥默然。 “我大约明白怎么回事——”恭王道,“这段日子,你的差使,大约办的……不大痛快?” 文祥没有直接回答恭王的问题,他慢吞吞的道:“六爷,我很为难——今儿过来,倒也不为牢骚、倒苦水,是想向你讨个扎实的主意。” “哦?什么事情?” “我想开去军机处的差使。” 恭王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微微一紧,“为什么?” “神机营‘出旗’,”文祥黯然道,“我难辞其咎——整整三万人呐!” “你难辞其咎?”恭王道,“这话从何起?五位大军机中,你可是唯一反对神机营‘出旗’的人——而且,是坚决反对啊!” 顿了一顿,“如果不是你,神机营早两就‘出旗’了,用不着等王府井大校场之会了!” “不然!”文祥道,“其实,正是因为我坚决反对,才最终导致神机营‘出旗’!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无论如何,都可以为神机营争取一个更好的结局——至少可以仿‘买断旗龄’例,保留旗籍,再给一笔像样的……赔偿。” 顿了一顿,微微摇头:“现在,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 恭王沉吟片刻,道:“仿‘买断旗龄’例,一个人三百两银子,三万人就得……九百万两银子,你以为,他真的肯掏这笔钱出来?” 他——自然是指关卓凡。 文祥呆了一呆,“这……” “九百万两——如果能够把神机营全挪到东北去,倒也罢了,不过,你以为,神机营那班大爷,肯不肯去呢?” “这……”文祥迟疑的道,“会议之上,轩邸确实曾经过,所谓‘仿买断旗龄之例’,只能‘仿’,不能‘照’,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能一‘出旗’就给……” 当时,关卓凡是这么的,“神机营这班大爷,吃喝嫖赌的惯了,顾头不顾腚,一‘出旗’就派银子,不定左手接了银子,一转身,右手就送进了妓窦烟馆赌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文祥眉头紧蹙,“轩邸还,‘总得去到了东北,正正经经开出一定数目的荒地来了,才能拿这三百两的银子。’” “这不就是了?”恭王道,“你就算赞附神机营‘出旗’,也未必能够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好处——逸轩这人,我是晓得的,大方起来真大方;抠起来,那是真抠,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到这儿,笑了一笑,“这一层,和肃顺,倒是相差仿佛。” 肃顺? “到手面和气魄,”恭王继续道,“肃顺可就比不了了——一次过黜三万人出旗,就是肃顺,也不见得有这样子的胆量吧!” 恭王感叹了几句,把话头转了回来,“无论如何,博川,神机营‘出旗’一事上,你已经竭尽心力,蔑以复加了——所以,你就不要再自责了,更不要因此动开缺的念头!” 沉默了一会儿,文祥道:“我之所以动这个念头,神机营‘出旗’之事,只能算是一个……‘导火索’——嗯,这是轩邸自己爱的一个词儿,在此之前……” 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在此之前,是立嗣皇帝以及立嗣皇帝衍生出来的种种大风波。 “之前的事儿,”恭王道,“咱们俩是聊过的,似乎也开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回过头去,自寻烦恼?” “六爷,”文祥道,“我不是想对既定之局,做什么变易,我是——” 顿了顿,“怎么呢?嗯,六爷,你方才提到肃顺,这些日子,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轩邸和肃顺,是愈来愈像了。” 恭王眉毛微微一挑,“这话怎么呢?” “锱铢必较,”文祥道,“其实不是坏事儿,可是,如果‘手面’和‘魄力’太大了——我是,如果操之过切,则难免欲不达之虞!” 顿了顿,“这也罢了,关键是——肃顺刚愎自用,轩邸之胸襟气度,较之肃顺,表明上看,似乎壤有别,譬如,关于神机营‘出旗’,军机处会议,赞成和反对,是个四比一的局面,彼此辨诘不已,谁也服不了谁,可是,会议终了,轩邸还是用了我的主张,任谁都得,他从善如流……” “难道不是吗?” “我不能‘不是’,”文祥道,“可是,六爷,你仔细想一想,自从轩邸秉政以来,他想要做的事情,有哪一件做不成的吗?” 恭王心中,微微一动。 “你是——”恭王道,“逸轩和肃顺一样,要做什么事情,不论有没有人反对,有多少人反对,都必定是要做的?他区别于肃顺之处在于,肃顺是什么事情都梗着脖子硬来,不管不顾;逸轩呢,有时候中宫直进,有时候迂回斜插,有时候,嗯,拿他自己的话来,‘进两步,退一步’——反正,不论如何拐弯抹角,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错!” 文祥重重的点了点头,“譬如神机营‘出旗’一事,表面上看,他是听了我的主张,‘从谏如流’,可是,不过两功夫,便峰回路转,一切施行,还是照他本来的意思,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唉!” 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叫恭王有所误会,便道:“拿这个例子来事儿,也许不大恰当,神机营最终‘出旗’,毕竟还是因为自个儿违旨抗命所致……” 恭王慢吞吞的道,“神机营‘违旨抗命’这个事儿,可是有些古怪。” 文祥一怔,“六爷,你是……” “神机营是被种种谣言吓跑的,”恭王道,“什么‘大炮轰击’、‘铁骑冲杀’、‘捉对儿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嘿嘿,花样繁多!” “现在外头都,造作谣言的,是老七府里一个……姓刘的师爷,嗯,姑且不论老七下头的人,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单一点——凭什么造作谣言的,就是这个姓刘的呢?这个人,目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造作谣言,证据何在呢?” “我觉得,”恭王淡淡的,“刘某造作谣言,这个法,本身就像是个……谣言了。” 一阵寒意袭来,文祥整个人都怔住了:“六爷,你的意思,该不是……” “不,不,”恭王摇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种事情,诡谲难明,大约……永远也不会有真正水落石出的一,所以,就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不清了,反正,不论大风起于何处,神机营都是被吹出了城去,‘违旨抗命’四字,坐的实实的,与人无尤,更与你无尤。” 文祥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探究“大风起于何处”的念头抛开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一种感觉,轩邸一切事情,都是有自己的主张的,并不会真的听取别人的意见,只是有些主张,藏的很深,不到时候,不会示人。” “有时候,”文祥苦恼的道,“我真是弄不清楚,轩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到底……要什么?” 怎样的一个人? 要什么? “六爷,”文祥道,“我不晓得怎么跟你——我在轩邸面前,同在你面前,感觉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找不到那种踏实心安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不自禁的,会隐隐心底生寒!” 恭王心中,五味杂陈。 “有时候,真不晓得……何去何从?譬如,再有神机营一类的事情出来,我该……怎么办呢?” “房子”里,一片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开口了,声音低沉:“博川,我很感动——你这些话,彼此不是真正的知己,不出来!” “实话实,对于逸轩,你的这种‘摸不着底’的感觉,我多年之前,就有了!” “那个时候,他不过刚进军机,排名还在琢如之后……” 话到这儿,“叮当叮当”几声,“传呼铃”响了。 恭王在“房子”里之时,下头还要打搅,那一定是出了非常紧要的事情,或者,有非常紧要的人上门拜访。 恭王皱了皱眉,“你先坐着,我去瞅瞅。” 不多时,恭王回来了。 “我那位弟妹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零三章 还没有真正撕破脸? 文祥一怔,他虽然猜得出来,这个“弟妹”是谁,还是禁不住问了句:“七福晋?” “嗯。” 恭王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眯起了眼睛,同时,双手交握,轻轻搓动。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这些细微的肢体动作,清清楚楚的表明,他的内心,有着极大的烦难。 醇王福晋登门,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来意为何,更是不问可知,可是—— 醇王矫诏造逆,铁证如山,本人亦不能辨一词,其所作所为,叫人就算有心为他求情,也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文祥反对黜神机营“出旗”,以为处罚过甚,以一对四,依旧择善固执,这是因为,一方面,神机营毕竟“反迹未彰”,另一方面,神机营人员,有“出”之举——这就可以算是“反正”了,因此,神机营卷入此案,可是受了醇王之累,平心而论,有可原宥之处。 但是,至始至终,文祥没有为醇王求过一个字的情——并非他连一句好话也不想为醇王,而是根本无从措手。 可恭王不同,他和醇王,是同胞兄弟,不论醇王造了多大的孽,恭王如果不出面为醇王情,他都不能免于外界“无情无义”之讥。 如果恭王出面为醇王情,先,他会遇到和文祥同样的问题——无从措手。矫诏是真的——还矫了不止一道的诏!阴谋称兵造乱,也是真的——矫诏上写的清清楚楚呢!这样子的罪行,如果还不置之典刑,《大清律》神马的,就可以拿去做擦屁股纸了! “议亲”、“议贵”的名目,也用不了——“议亲”、“议贵”,不及枭獍,谋反造逆,逢赦不赦,是不能“议亲”、“议贵”的。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恭王身处嫌疑之地,他自个儿本就是当政者重点防范的目标,可着劲儿的韬光养晦,犹嫌不足,还跳出来趟这个浑水?这个“浑水”,可不是恭王当年的“贪墨、骄盈、揽权、徇私”,而是“矫诏、造逆”——这个浑水,实在是太浑了! 如果恭王出面为醇王情,一定会招致“上头”严重的猜疑,到时候,非但醇王救不下来,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种注定赔本的生意,做得来吗? 可是,如果恭王由始至终,一默无言,又如何免于下人“无情无义”之讥呢? 文祥晓得恭王这个人的,重情重义,爱惜羽毛——仔细想想,真是替他作难! 别的先不,眼下醇王福晋这一关,又该怎么过呢? 唉! 文祥开口了,神情、声音,都十分难过:“想来想去,这个事情,还是……要怪我。” 恭王微愕,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向文祥。 “当初会议神机营去留,”文祥道,“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坚持不可黜神机营‘出旗’,或许……能够救七爷一命,也不定?” “这个话……怎么呢?” “是曹琢如挑的话头——” 顿了一顿,文祥道,“会议之后,琢如,‘王爷不在,有一句话,我可以了’,然后就,‘如果黜神机营‘出旗’,有一个人,大约多少还有一线生机——’” “琢如的话,只了一半,许星叔便接口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这个人,是不是目下正关在宗人府‘空房’里的那一位?’”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 “曹琢如‘不错’,许星叔——” 到这儿,文祥顿了一顿,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嗯,他是这么的,‘太平湖多年经营,尽在神机营,如果神机营‘出旗’,无力兴风作浪,太平湖即无所恃,对于‘上头’,就不再是什么威胁,‘上头’看在宣宗嫡脉和往日的情分上,不定会留他一命,以全年。’” 恭王眼中光芒,霍的一跳。 “下头还是许星叔的话——‘可是,如果神机营仅仅是‘归旗’,一顿‘杀威棒’下来,也不见得就打明白了,伤愈之后,多半还是要造谣生事、兴风作浪——如是,他们一定要把太平湖供起来,以资号召!真是这样子的话,‘上头’就绝对不能留着太平湖‘资敌’了。” 恭王目光炯炯:“还有吗?” “嗯……曹琢如,‘星叔大论,透彻极了,我不能增减一字!’郭筠仙亦连连称是,,‘我们几个,若和‘上头’易位而处,大约也不能不做此断然的处置吧!’” 顿了一顿,“嗯——就这么多了。” “当时,”文祥叹了口气,“我为难的很,一边儿是三万人的生计荣辱,一边儿是……唉!” “接下来的两,我辗转反复,挣扎不已,总是难以决断……唉,其实,只要赶在王府井大校场之会的前一,改弦更张,赞附黜神机营‘出旗’,大约……都来得及救七爷一命!我……唉!” 文祥的神情,异常沮丧:“现在,鸡飞蛋打——神机营没救下来,七爷也……唉!” 恭王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了,他抬起右手,用力地摆了几下,道:“博川,你就不要再自责了!真的不关你的事儿!你能做的,都做了!你再这么着,就是钻进牛角尖儿里去了!” 顿了顿,抬起的右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竖起食指,虚点了一点,道:“不过,你方才转述的这些话——琢如、星叔他们的话,很有意思!” “这——”文祥迟疑了一下,“请教六爷,是怎么个……‘有意思’呢?” “其实明白的很!”恭王的神情、声音,都不一样了,“博川,你是身在此山中,乱了方寸,才没有看出来!” 微微一顿,“琢如、星叔的话,至少明一点:他们那边儿,并不是铁了心,一定要老七这条命的!如果,咱们能够……呃,打个不恰当的譬喻——譬如绑票,如果‘肉票’的家里,能够拿出足够的‘赎金’,绑匪便可放人;如果不遂其意,那就要‘撕票’了!” 恭王的譬喻,匪夷所思,文祥却是浑身一震,颤声道:“六爷,你是,黜神机营‘出旗’,就是‘那边儿’开出的……‘价码’?” “不错!”恭王道,“而且,我以为,这必是逸轩本人的意思——未得逸轩的授意,老七的生死,琢如、星叔他们,怎么敢自作主张?” 文祥呆住了,脑子里“嗡嗡”的。 坐失良机!坐失良机! 恭王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道:“不过,你没有曲从他们的意思,也不能算是坐失良机——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自责!神机营的事情,你已经尽心竭力了!” 微微一顿,“其实,换了我——我若和你易地而处,也是不晓得该如何取舍的!” “我也不能够为了自己的弟弟的生死,就罔顾三万旗人的生计荣辱——不然,还怎么好意思忝居国家亲王的位子?” “神机营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不要再提了!现在,咱们该想一想,还拿不拿得出……足够的‘赎金’?” 顿了一顿,恭王微微放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仔细想想,彼此的脸面,其实还没有真正撕破——譬如,老七的爵衔,还没有革掉……” 文祥心中,又是一动。 “你想一想,”恭王的声音,更低了一点儿,“辛酉政变的时候,咱们是怎么对待载垣、端华的?” 载垣、端华,是在军机处当值的时候拿下的,拿问他俩的旨意里,有“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之,就是,载垣、端华被捕之时,头上的“********”,就没有了,不过一个闲散宗室。 文祥很清楚,关于肃顺、载垣、端华的命运,其后的各种会议,不过走个形式,在他们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难逃一死了——因为从一开始,恭王和慈禧,就是要置他们三个于死地的。 所以才不留任何余地,一出手就剥去了他们的爵位。 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打消朝廷中还在鼠两端的人的幻想。 醇王头上的“亲王衔郡王”,却迄今尚在。 这,明了什么呢? 醇王之所为,较之肃顺、载垣、端华,其实远为严重。 肃顺虽然跋扈专权,也有向文宗建议对慈禧行“钩弋夫人”故事之传闻,可是,他毕竟没有真的“矫诏”,也没打算对恭王动用武力,恭王和慈禧,不但不能容他,还抓了载垣、端华两个倒霉蛋“陪绑”,按理来,“那边儿”对醇王,更应该欲啖肉寝皮才对啊! 文祥毕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收摄心神,努力思索。 过了片刻,他开口了:“那,得先想清楚,‘那边儿’……到底想要什么?” “不错!”恭王道,“你这句话,到点子上了!” 顿了一顿,“‘那边儿’之亟亟者,自然是嗣皇帝的位子,可是,目下,荣安登基继统,大局已定——我能让的,也都让出去了!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出来,‘他’还想要什么?我还能给什么?” 顿了顿,“方才,你、我都到了,逸轩此人,叫人‘摸不着底’——” “叮当、叮当!” “传呼铃”又响了。 方才,也是到“摸不着底”的时候,被“传呼铃”打断的。 “就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得?” 恭王大皱眉头,“我去看看。”转身出去了。 不过,并不是醇王福晋“一会儿,也等不得”。 来人还是“门上”,恭王心想:这应该不是老七媳妇的事儿了,又来了什么紧要的人物吗? “回王爷,”“门上”道,“方才,我想起一个事儿——七福晋的车子,是从东边儿过来的!” 微微一顿,“这个……可不大对呀!太平湖在凤翔胡同的北边儿,她应该从走北边儿的路才对呀!” “于是,我就去套车夫的话,原来,七福晋去了朝内北街——她是从朝内北街过来的!” 哦? 恭王大为意外。 “门上”继续道:“我想着,这个消息,大约比较紧要,所以,赶紧过来回给王爷。” 这个消息,确实紧要。 恭王回到“房子”里,给文祥听了,文祥亦颇为意外。 “现在的情形,”恭王慢吞吞的道,“是一步路也走错不得的!这样吧,博川,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嗯,我见她的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听一听情形吧——如果过后由我转述,只怕中间漏掉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失真、曲解……然后,咱们俩再一块儿合计合计,到底该怎么办?” 啊?你什么意思?总不成要我和你一起见七福晋?这……哪儿有这个规矩呀? “就委屈你呆在屏风后好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咱们都不要胶柱鼓瑟了。” 啊?呃,原来要我……“听壁角”。 匪夷所思,不过,呃,好吧——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未完待续。) 第三零四章 豁然开朗 醇王福晋在上房,由恭王福晋陪着。 不过,较之在朝内北街和明氏在一起之时,气氛就是壤之别了:彼此见了礼,上了茶,略略寒暄过了,妯娌俩就陷入了沉默。 本来,旗人最重礼节,大家子更是如此,两个女人平日见面,能够又客气、又热情的将对方的三姑六婆,统统问候一遍。可是,今儿个,妯娌俩的嘴,都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这些台面上的话,无论如何,不出来。 醇王福晋同明氏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也没有心思,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是,明氏温言慰藉,软语开导,一掬同情之泪,令她在彷徨无助之中,大感安慰,这些,在恭王福晋这儿,却是没有的。 非但如此,事实上,此时此刻,恭王福晋根本就不欢迎这个妯娌来访,因为醇王福晋的来意,不问可知—— 我可不能叫我的老公去趟你的老公的浑水!我们花了多大的气力,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勉强……这个,“洁身自好”?可不能因为搭救你那个蠢笨的老公,就……前功尽弃!——况且,这是什么事儿?一不心,别六爷了,我们全家都得搭了进去! 妯娌俩枯坐无语,气氛尴尬,恭王福晋也罢了,她已经做好了“相持不下”的心理准备,醇王福晋却是愈来愈是心焦:六爷呢?赶紧的呀! 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启禀福晋,王爷,请七福晋‘乐道堂’相见。” 恭王福晋、醇王福晋都是一愣。 “乐道堂”是恭王的书房,恭王平日起居,有时候也在“乐道堂”。到肃客,只有关系紧密、地位重要的客人,才有进入“乐道堂”的资格,譬如,恭王当政之时,军机处的“会”,就常常假座“乐道堂”。 不过,无论如何,“乐道堂”是接见外客的地方,在那里见自己的弟妹,是个什么意思呢? 意思有两个: 一个是这种地方,对于醇王福晋来,自然而然,在心理上,会产生某种拘束感,对唔之时,就不致情不可禁,甚至涕泗交流,叫恭王无以措手足。 一个是只有另寻一个地方见面,才好事先把“听壁角”的文祥“安置”进去啊。 恭王福晋陪着醇王福晋,来到“乐道堂”,恭王已在滴水檐下等候了。 上了台阶,行了礼,还未直起身来,醇王福晋已是泫然欲涕了。 恭王福晋见不是事儿,喊了一句:“六爷!” 恭王微愕,“什么事儿?” “是载澄的事儿——这个混子,又闯祸了!” 顿了一顿,“六爷,借一步话吧,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叫弟妹听笑话。” 转向醇王福晋,“弟妹,你先进去坐着,我只几句话,六爷就进去的。” 醇王福晋低低的应了声“是”,丫鬟领着,进屋子去了。 夫妻俩走下台阶,恭王微微皱眉,同时压低了声音,“你闹什么虚玄?” 恭王福晋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话的口吻,却带着严重的警告的味道:“不管她怎么哀求,你都不能心软!七爷的事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搀和!” “嗐……” “你别‘嗐’!”恭王福晋打断了恭王的话头,“别不以为然!更别跟我,‘女人别瞎搀和’什么的!怎么,大风大雨里,跪在军机处外头的那个,不是个女人?” 到这儿,恭王福晋的眼圈儿,已是红了:“你是不是还要我……在你的女婿面前……再跪一次?” 这个话,恭王福晋不是第一次了,恭王又是厌烦,又是歉疚,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我听你的,老七的事儿,我不瞎搀和就是了。” 恭王福晋微微放缓了语气,“七爷出了事儿,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心疼,也着急!可是,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呀!咱们就算把自个儿搭进去,也还是帮不了他,你,是不是?” 恭王不能这个“是”字,他伸出手去,在恭王福晋手上轻轻一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做那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微微一顿,“无论如何,不会……再教你受什么委屈的。” 在室外的地方,握自己的手,这是恭王极少做的动作,恭王福晋身子微微一颤,脸上就红了,她低声道:“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也不怕受什么委屈,可是,这一次,七爷的事儿,和以前的那些事儿,都不一样,就怕……受了委屈,也还是没有用……” 恭王福晋的这个看法,倒是颇有见地,恭王温言道:“好,我都晓得了,你去吧,咱们也不好叫她等太久了。” 恭王福晋依旧是不放心,不过,也不了更多的什么了,只好道:“我能的,都了,你……看着办吧。” 妻子去了,恭王默谋片刻,转身进屋。 一见恭王,醇王福晋又站了起来。 恭王虚虚的按了按手,“你坐。” 待恭王落座之后,醇王福晋才坐了下来,嗫嚅了一下,道:“我是从朝内北街过来的……” 醇王福晋开宗明义,倒是颇出恭王意外,他不由自主的,“哦?” 可是,接下来,就没有下文了,醇王福晋臻低垂,身子微微抽动,眼看着再等下去,就要泪下了。 恭王只好问道:“你见到逸轩了?” “……是,见到了……” “他怎么?” 醇王福晋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也不晓得呀……” 这叫什么话? 恭王哭笑不得,老七夫妻俩,都叫人有“无从措手”之感呀! 刚要话,醇王福晋道:“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肯敷衍我,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愈气性愈大……” 顿了顿,哭腔更重了:“他,是奕譞对不住他,不是他对不住奕譞,奕譞的爵位,到现在都没有革掉,他……呃,‘仁至义尽,无以复加’了,奕譞呢,呃,‘人进去了,心思却还搁在外头’,指使神机营,呃,‘唱了这么一出戏’……” “你等一等——”恭王打断了醇王福晋的话,“他了‘奕譞的爵位,到现在都没有革掉’这个话?——原话是怎么样的?” 醇王福晋愣了一愣,“他的没错啊,奕譞的爵位,是还没有革掉啊……” “我是问他的原话。” “原话”二字,恭王加重了语气。 这就有点儿为难醇王福晋了,她吃力的回想着,“呃,他好像是这么的,‘奕譞矫诏做乱……’呃,不对,是‘朴庵矫诏作乱’……” 顿了顿,“他,呃,‘铁证如山,本该先革去爵衔,再行……勘问’,可是,可是,呃,‘直到目下,奕譞’——呃,‘朴庵’,是‘朴庵’——‘朴庵的亲王衔郡王,还是没有革掉……不然的话’……” 到这儿,又颦眉细想了片刻,“到这儿,就打住了——就这么多了。” “嗯……后来呢?” “后来?”醇王福晋秀眉紧蹙,“他突然就了火儿,站起身,甩脸子出去了……” 啊? 恭王愕然,这不像是关卓凡的做派呀? “你什么都没有……他就摔手而去了?” 醇王福晋的脸,突然红了,“也不是什么都没……” 恭王没话,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醇王福晋,等着她的下文。 醇王福晋的脸更红了,微微的张了张嘴,“我,我……” “我”了几声,下面的话,到底不出来。 他和圣母皇太后的事儿,你叫我怎么得出口嘛! 没奈何,又把头低了下去。 恭王看得出来,醇王福晋有难言之隐,可是—— 当时,这个糊涂弟妹,到底了什么,以致关卓凡暴怒失态,掉头而去?她不但是老七的福晋,还是“西边儿”的嫡亲妹妹,还有,她和关卓凡的那个义嫂,是结义的姊妹,照常理,彼此关联如此紧密,就算言语失当,也不至于…… 他必须把这个事儿弄明白,不然,就无法对症下药,甚至,连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都搞不清楚! 正在斟酌,醇王福晋终于开口了:“逸轩这个样子,我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了!现在,六爷,只有你,才能够救奕譞一命!六爷,我求求你,看在同胞兄弟的份儿上,不能够见死不救……” 醇王福晋的话,非常之不得体,恭王皱了皱眉,冷冷的道:“这个不必你——他是你的丈夫,却是我的弟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亲生兄弟,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醇王福晋晓得自己错了话,脸涨的通红,站起身来,福了一福,低声道:“六哥,是我错话了,你别见怪——我嘴笨,他的事儿一出来,我就乱了方寸,话就……更加欠考虑了,你千万包涵着点儿……” 醇王福晋的称呼,由“六爷”变成了“六哥”,恭王心中一软,道:“你坐吧——也不怪你,你心里边儿着急,我是晓得的!不过,愈是着急,愈不能乱了方寸,不然,事情只会愈办越糟!” “是,是!”醇王福晋赔笑道,“六哥的对……” 恭王以为,醇王福晋的“六哥的对”,是指“愈是着急,愈不能乱”,其实呢—— “‘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是这么回事儿!明氏也是这么跟我的!” 恭王心中一动,“明氏?哪个明氏?” “就是逸轩的义嫂啊!” 恭王心头一跳。 “她——怎么会跟你这个话?” “她,‘眼下能救七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六爷’,叫我过来找你……” 恭王心中,大大一跳。 “我,这个事儿……”醇王福晋偷偷觑了恭王一眼,心翼翼的道,“挺叫六爷为难的,她,六爷和七爷,是……呃,这个,同胞兄弟……呃,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七爷的事儿,六爷断不会不理的……” 这些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醇王福晋此行,是明氏的指使! “逸轩甩手离去,明氏劝你过来找我——这两件儿,孰前孰后?” 醇王福晋愣了一愣,道:“原本是明氏陪着我的,逸轩来了,明氏就出去了,逸轩走了,明氏又进来了——就是这个时候,她劝我来找六哥你。” 恭王心头,豁然开朗,有谱儿了! 既如此,连之前关卓凡何以失态离去,都可以不必深究了! “你听我,”恭王缓缓道,“她的不错——老七的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断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呢,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东奔西走了,有些事情,你不大明白来龙去脉,讲多错多,反而……耽误事儿,你明白吗?” 醇王福晋的脸上,倏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其实,她并不是很明白,不过,“老七的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断不会坐视不理”,却是听明白了的! “那,”醇王福晋眼中充满了希冀,“奕譞的事儿,我可就……都拜托给六哥了。” 恭王笑了一笑,“‘拜托’两个字,用得不对——不过,算了,不和你纠葛这些字眼儿了!” 醇王福晋也不晓得,哪里不对?不过心中感激,站起身来,盈盈的蹲了一福:“我先替奕譞,谢过六哥了。” 恭王坦然受礼,待醇王福晋起来后,道:“好了,你这就回去罢!有消息了,我会叫人给你送信儿的!” 醇王福晋,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道:“是,多谢六哥——哦,对了,逸轩还过,奕譞的事儿,新君登基之前,要办出个起落来,不然,呃,‘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所以,嗯,要请六哥——” 下面儿的话,她不好意思出来,但这个“意思”,恭王自然是明白的:奕譞的事儿,请六哥抓紧点儿,不然,等人家已经“办出个起落来”了,你再去请,恐怕就赶不及了! 恭王心中又是一动——不是因为醇王福晋不甚得体的“意思”,而是她转述关卓凡话中的四个字——“新君登基”。 他平静的道:“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未完待续。) 第三零五章 做梦也没有想到 醇王福晋告辞,恭王送到滴水檐下,略候片刻,转回屋内,扬声道:“博川,委屈你了,请出来吧。” 屏风后“听壁角”的文祥出来了,脸上有隐约的、压抑不住的兴奋。 恭王的心情,则于兴奋之外,还夹杂了许多复杂乃至沉重的成分,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平静的道:“咱们回‘房子’吧。” 回到“房子”,落座之后,恭王轻轻透了口气,问道:“博川,以为何如?” “轩邸对六爷有所……希翼,”文祥道,“并且,若得遂所愿,即不加极刑于七爷,这一点,盖无疑义!” 恭王一笑,“‘希翼’二字,形容入妙——嗯,朝内北街要和咱们做一笔交易,这一点,我亦以为然!” “只是……” 文祥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有什么,什么。” “嗯,不过,或许是我人之心了……” 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文祥道:“六爷,你,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轩邸那边儿,以七爷为饵,罗织罪罟——” 恭王目光一跳,“你是,这是一条……‘诱敌深入’之计?——以老七为饵,诱我入毂,一网成擒?……斩尽杀绝?” “呃,应该是我多心……不过,这段日子,风波太多、太大了!且大多事出突然,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我,实在是有些被吓怕了……” 恭王微微垂,默谋片刻,抬起头来,断然道:“不会!” 顿了顿,“逸轩此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决绝起来,确实令人胆寒,不过,他之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层,我不会看错!” “张太岳,‘芝兰当道,不得不除’——可是,也得‘当道’,才能‘除’啊,左闪右躲,竭力避让,费尽心机,不‘当’他的‘道’,他为什么要‘除’我?” 张太岳,即张居正。 “还有,我毕竟不是老七,朝野上下,总算还有一些人望,欲加之罪,若无一个合适的辞,舆论人心,无论如何,是不能甘服的!” “是!” 文祥重重点头。 “其实,”恭王继续道,“即便是老七,也不能便是‘欲加之罪’——老七做的事儿,实在叫人无话可!” 到这儿,叹了口气,“本来,老七虽然反对荣安继位,但若不是做出了这等荒唐的事情,逸轩也不见得会拿老七怎么样,也没有借口——在此之前,逸轩还建议,进老七为亲王呢!” “是!” “最紧要的是,”恭王道,“目下,荣安即将登基,宗室的支持,至关重要;朝廷的政局,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不然,就像逸轩自个儿的,‘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这个时候,再生事端,再兴大案,寒下人之心,恐怕……不是智者所为!” 文祥轻轻舒了口气,道:“六爷,你得对!其实,你的这些,我大致也都想过,可是,总要听你再一遍,我才真正放心——” 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唉,还是那句话——实在是被吓怕了!” 恭王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被吓怕了’,你是局中之人,山中之人,我呢,勉强算是……身在庐山外了,看事情,然一点。” “嗯,”文祥点了点头,“我想起轩邸的一句话来,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我看,他建议进七爷为亲王,并不是虚应故事——可惜了!” 恭王微微一怔,“‘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是,”文祥道,“这句话,虽然略显俚俗,可是,很有味道!” 恭王默默的品味了片刻,点了点头,郑重道:“不错,很有味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他果然能言行如一,诚国家之大幸也!” 悠悠的叹了口气,“逸轩此人,确实……不是凡品!” “房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文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六爷,现在,咱们该来想一想,轩邸所‘希翼’于你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恭王问道:“以你之见呢?” “我想,”文祥道,“第一,七爷那儿,大约……得有一个比较扎实的法。” “‘扎实的法’……嗯,就是俯认罪了。” “认罪”二字,十分刺耳,不过,文祥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总得给‘上头’一个台阶下。” “不错,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这件事情,虽然要着落在我的身上,但毕竟只能算是老七的事儿,还不能够真正算是我的事儿——我呢?” 文祥深沉的看了恭王一眼,道:“六爷,其实,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来去,还是‘新君登基’四字。” 恭王微微一笑,道:“博川,你我果然莫逆于心!”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就是不晓得,我若行此举,下人,会给我一个什么风评?史笔如铁,又会怎么写我?” 文祥心中微微一沉,想了一想,用十分郑重的口吻道:“六爷,你行此举,不止于为善尽亲亲之义,更是……为国家、为宗社!宗室彼此相安,朝野上下一心,国家臻于治世,都由你这个举动而来!” “哦,有这么大的用处?” “一定的!”文祥斩钉截铁的道,“十年之后——不,不需要那么久,五年就够了——到时候,回过头来,自可明验我今日之话!” 恭王默然片刻,“希望如此吧!” “其实,六爷,轩邸‘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之谓,同你的这个举动,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恭王又笑了笑,“我是‘山外’的人,不能够和逸轩比肩了。” 文祥极诚恳的道:“六爷,你虽然不在‘山中’,可是,山中的人,还是离不开你!关键的时候,还是要仰仗你一言九鼎!” 恭王摆了摆手,“一言九鼎是决计当不起的,最多……拾遗补缺吧。” 顿了一顿,平静的道:“这么,我得请一道特旨,去看一看老七了。” “是——这道特旨,‘上头’必定是照准的。” “还得带一点儿字纸进去——宗人府的规矩,可都叫我给弄坏喽。” 文祥笑了笑,没什么。 “博川,”恭王继续道,“这篇文章——啊,恐怕不止一篇,只能烦请你的如椽大笔了。” 文祥晓得恭王“文章”何指,点头道:“自当效劳,我先起个稿子,六爷你再斧琢。” “咱们一块儿商量着办吧!” * * 门外“咔哒”一声,这是……开锁还是落锁? 紧接着,“咯吱咯吱”,“空房”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了。 光线射了进来,蜷缩在席子上的醇王,眯起了眼睛。 门口耀眼的光芒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醇王的脑子,兀自昏昏沉沉的,心想:这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六爷,您心着点儿,地上生了青苔,挺滑的……” 嗯,话的这个,好像是那个宋声桓…… “我晓得了,嗯,这儿的光线,略略暗了一点儿,能够麻烦你拿一盏灯过来吗?”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怎么也像极了那个人……唉,我的梦,怎么做的这么逼肖啊…… “是,”宋声桓道,“卑职这就叫人去取,请六爷稍候片刻。” “哦,对了,还要一副笔墨——方便吗?” “方便,方便,”宋声桓连声道,“这都是奉了旨的,六爷稍候、稍候。” 不对,不对,这也未免也太逼肖了…… 宋声桓向身后的主事和笔帖式交代了两句,然后转过身来,轻轻的喊了声:“七爷!” 醇王没有回应。 “七爷,”宋声桓略略提高了声音,“六爷奉旨,来看你了!” 什么?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 “老七!” 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略略有一点儿颤抖。 醇王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他使劲儿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 不是……不是在做梦?! 醇王挣扎着站起身来,梦游似的,向着门口,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站住了,身子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双手,似乎是想向门口伸了过去,不过,动作极缓,那个样子,好像这两只手有千斤之重似的,勉强抬到半空,略顿了一顿,突然一松,垂了下去,然后,放声大哭。 恭王强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峻声道:“奕譞,仔细失仪!” 微微一顿,“你就算痛悔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够不顾朝廷的体面仪制!” “是,是……”醇王连连点头,努力自抑,过了片刻,痛哭变成了抽泣。 这个时候,恭王要的“气死风灯”、文房四宝,都送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条几,几个笔帖式七手八脚,一一安置好了。 恭王这才由宋声桓陪着,缓步走进了“空房”。 醇王颤声道:“我给……我给六哥请安。” 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扎手扎脚的请下安去。 *(未完待续。) 第三零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适应了“空房”内昏暗的光线,恭王大致看清了醇王的形容,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不过几时间,醇王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辫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不仅皱巴巴的,且一眼看去,有点儿晃晃荡荡的感觉——醇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看上去,便显得身上的衣服,大了那么一圈儿。 这也罢了,关键是动作、神情——举手投足,犹如一个老翁,颤颤巍巍;神情呢,则像一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孩子,满脸的惶恐踟蹰,似乎,随便弄出来点儿什么稍大点儿的动静,就会把他吓哭。 醇王的形容,本来就不算如何高明,这下子,更加是没有法子看了。 恭王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醇王乍见恭王,心情激荡,灰败的面颊上,泛着一种病态的红晕,请下安去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面憋得更红了。 眼见醇王自己站不起来,恭王心中老大不忍,却硬着心肠,漠然的看着醇王,由着他伏地咳嗽不止。 待醇王的咳嗽总算告一段落,恭王才淡淡的道:“行了,起来罢。” 醇王挣扎着爬起身来,一不心,踩到了自己的袍角,踉跄了一下,眼见就要摔了下去。 恭王眼疾手快,一伸手,抓住了醇王的手,将他拉住了。 虽然恭王马上就放开了手,但是,已经感觉到,醇王的手,冰凉冰凉的,且颤抖的厉害。 恭王心中,一阵悲凉。 “气死风灯”点了起来,宋声桓赔笑道:“六爷,您同七爷聊着,卑职等告退了。” “请等一等。” “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恭王沉吟了一下,道:“人犯和家属见面,按规矩,宗人府是不是应该……派人在一旁守着?” 宋声桓干笑一声,道:“六爷和七爷是骨肉至亲,不过,可不能算是七爷的‘家属’;再者了,上谕中也没有叫我们‘在一旁守着’的话呀。” 顿了一顿,“我们王爷了,六爷和七爷聊闲儿的时候,谁也不许在旁边打搅。” 这个“我们王爷”,自然是指睿王,可是,恭王晓得,这个决定,并不是睿王能做的,必定是另一位王爷的意思。 这“另一位王爷”,似乎大方的很呀。 宋声桓带着主事、笔帖式等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吱吱格格”的掩上了。 接着,就听到宋声桓高声道:“窗子外边儿的,都退下了!” 脚步纷沓,窗外檐下的衙役,也都撤开了。 上锁的“咔哒”声,始终没有出现,就是,目下,这间“空房”,不但没有人监视、监听,连门都是虚掩着的。 确实大方。 “六哥……” 醇王的样子,好像又要开哭。 恭王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摆了摆手,止住了醇王的话头,递过去一个白折子,淡淡的道:“我替你拟了个折子,你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署上自己的名字,我可以替你代奏。” 啊? 这个白折子,恭王进宗人府之前,就捏在了手中,一直“明示于人”,只是醇王心情激荡,没有留意到。 醇王浑浊的眼眸,放出光来,他哆哆嗦嗦的接过了折子,两只手捧着,心翼翼的放到了条几上,那个样子,如奉什么又薄又脆的至宝一般,生怕磕着了、碰着了。 打开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过去。 看着、看着,原本已略略平复的身体,又开始筛糠般的抖动起来了。 这个折子,用醇王自己的口吻,通篇自称“罪臣”,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自己“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十恶不赦”的大罪,所作所为,真正是“生人所不忍闻”,下目己,“睚眦欲裂”,“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自己为“万夫所指”,已经成为“不覆”、“地不载”之人。 甚至,连“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这种话都出来了。 接下来,自己“日夜痛悔”,“彻骨掏髓”,“剜心裂肺”,“泪尽泣血”,可是,“罪臣之罪,虽寸磔遂足赎乎?” 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上虽有好生之德,我皇太后虽洪施广沛,但“恩德不及枭獍”,罪臣万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我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看到这儿,醇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恭王,颤声道:“六哥,这个,这个……” 恭王扭头看了一下窗户,然后走上一步,凑近了醇王,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懂?——唯有‘认罪伏法’,才有唯一的生路!” 这个道理,醇王确实不大懂。 他呆了半响,迟钝的点了点头,道:“是,是,六哥教训的极是……” “这只是一半儿,下边儿还有——你看下去!” “是,是……” 醇王又擦了擦眼睛,喘了几口气,勉强定住了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放在奏折两边的手,却依然微微的颤抖着。 “下边儿”是这么的: 罪臣“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荣安固伦长公主,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龙日表,圣质祥惟,宽仁睿哲,至纯至孝,才秀藻朗,端仪万国,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此前,罪臣“一叶障目”,“不见金之坚、琼之贞、冰之洁、砥之平”,实在是“不识子都之美者也”,羞惭无地! 留意一下,荣安公主的封爵,是“固伦公主”,并没有一个“长”字,这个“长”字,是恭王替醇王硬加进去的,有了这个“长”字,荣安公主就凌驾于敦柔公主之上了。 还有,荣安公主不是皇后所出,其实不能是“嫡嗣”,只能是“血嗣”,不过,既然母后皇太后目荣安为己出,在目下的政治大环境下,硬这么,也未尝不可;可是,“嫡姊”二字,就怎么也谈不上了——荣安公主和穆宗两姊弟,根本不是一母同胞啊。 这个“嫡姊”,真正叫“硬来”了。 总之,吹捧逢迎,无所不用其极。 接下来,“罪臣”,拿自己的罪行来,本是没有资格再就统绪大事声的了,可是,“寸心不尽”,被朝廷“置诸典刑”之前,唯一的希翼,就是看到“荣安长公主”继统践祚,自己在宗人府“空房”内,向紫禁城“遥遥匍匐舞拜”,恭叩新君登基,然后,“可以含笑伏于斧钺之下矣。” 至此,醇王才隐约明白了恭王为他设计的“生路”。 看过了奏折,醇王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反复的向窗户的方向看了几次,然后,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房间的另一端——好像那边能藏着什么人似的,确定了确实没有人监视、监听了,才低声道:“六哥,这个是,这个是……劝进了!”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道:“不错!” 醇王嗫嚅了一下,道:“就是宝竹坡,其实,也只是……荣安是文宗显皇帝的‘血嗣’,并没有……直接劝进……” “是啊,”恭王淡淡道,“问题是,人家宝竹坡,可没有住到宗人府的‘空房’里来啊。” “啊?啊,是,是……” 醇王背上的的冷汗,渗出来了。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个名字,他是一定要署的,恭王的没错,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研墨濡笔,看着奏折后面的空白处,醇王了好一会儿的呆,最终,颤颤巍巍的提起来笔。 “我提一提你,”恭王道,“你现在不能自称‘臣’,须自称‘罪臣’。” “啊?啊,是,是……” 又踌躇了片刻,醇王终于落笔了。 他先心翼翼的写下了较的“罪臣”二字,然后,又写下了“奕譞伏惟睿鉴谨奏”八个略大一点儿的字。 醇王的法书,本来还是看的过的,可是,此刻握笔之手,哆哆嗦嗦,笔下之字,歪歪斜斜,全然不成章法,不过,总算没有缺笔少划。 放下笔,醇王大喘了几口气,好像这支笔有多么的重,这十个字,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了。 恭王拿起折子,细细的看了看,点了点头。 “六哥,”醇王惨然道,“我可就是,可就是……第一个上表劝进的……爱新觉罗氏了。” 顿了一顿,“百年之后,不晓得,该怎么……” 醇王本来想,“百年之后,不晓得该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可是,他也晓得,这个话,在这个地方,不管有没有人监视、监听,都是不得的,于是,到一半,打住了。 恭王看了他一眼,没有话,待折子上的墨迹干了,合上了折子。 这才冷冷道:“不,你不是第一个。” 微微一顿,“我才是第一个。” *(未完待续。) 第三零七章 劝进,劝进 恭亲王上折,“沥陈愚衷”,吁请立荣安公主为帝;另,为醇郡王代递奏折,折子里,醇王表示“认罪伏刑”,同时,婉转陈词,赞附荣安公主承继统嗣,登基践祚。 朝野轰动,议论鼎沸。 “太平湖的这个折子,自然是出自凤翔胡同之手……有意思!” “兄为弟援,亦在情理之中。当年,恭邸被攻讦去位,醇邸……呃,太平湖那边儿,也是替恭邸上过折子、过好话的。彼时,弟为兄援,今日,倒转了过来,这个,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骨肉兄弟,谈不上什么‘投桃报李’;另外,这两件事,愚以为不能相提并论。” “哦,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倒要请教。” “当年,恭邸去位,不过是‘上头’要煞一煞恭邸的……气焰,难道真的要将恭邸赶出政府?——就算‘上头’真有这个心思,以彼时的情势,实在也是做不到的!太平湖上不上那个折子,其实,于恭邸都无所增损!而且,太平湖的折子,道斤不着两的,也根本收不到什么缓颊之功。” “这……的也是。” “凤翔胡同替太平湖拟的这个折子,却实在有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啧啧,不晓得是出自恭幕中哪一位的如椽大笔?” “‘旋转乾坤、起死回生’?老兄好高的风评!” “这个折子,名为‘请罪’,其实‘乞恩’——这一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消了。关键是,人家‘乞恩’的手法,十分高明,不着痕迹!” “这……请教!” “你看,折子一开头,便什么自个儿‘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的大罪……嘿嘿,请老兄仔细想一想,什么叫‘鬼魅上身’,‘如颠似痴’?” “这……嗯,这是否在,我之所以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是因为……邪魅惑乱了心智,或者,彼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 “不错!既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那就是,我的‘本心’,还是好的;我的‘本心’,并无意矫诏作乱!” “啊……妙处在这里!既然‘本心’是好的,‘矫诏作乱’什么的,只是一时‘失心疯’——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既如此,我的‘人神共愤’的‘大罪’,就是有可原宥之处喽?” “正是!” “嗯!……” “还有,你看,这个折子,虽然把自己个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又什么‘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连这种话都了出来!可是,由始至终,绝口不提‘矫诏造乱’四字。” “这……我明白了!一坐实了这四个字,就是‘逢赦不赦’,就没有台阶可下了!” “着啊!” “老兄高明!不过,我还是以为,这一段,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真正‘旋转乾坤、起死回生’的,还是要靠下边儿的一段——劝进!没有这一段,我看,‘上头’不见得肯下这个台阶。” “嗯……也是。不过,要是这么的话,真正的‘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就不在这个折子里了,而是在另一个折子里了。” “恭邸自个儿的那个折子?” “是。” “不错,那才是‘上头’真正想要的东西!” …… 看了出来“那才是‘上头’真正要的东西”的,绝不止于以上两位。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宗室里头,真正赞成的,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大多数人,迫于形势,只好沉默不语罢了。” “是,宗室里头,在荣安公主承继大统一事上,真正摆明车马的,其实只有两人——一个宝竹坡,一个太平湖。宝竹坡不过一个闲散宗室,太平湖呢,不但是多罗郡王,还是宣宗亲子、穆宗亲叔!嘿嘿,如此一对比,‘上头’就很尴尬了!” “现在可好了!太平湖‘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一个劲儿的表白,‘荣安固伦长公主’,这个,‘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嘿嘿,痛打昨日之我!凤翔胡同也参合进来,齐声合唱一个调子!” “你把话反了:这个事儿,凤翔胡同是‘马’,太平湖不过‘附骥’。再者了,谁都晓得,太平湖打倒昨日之我,是为了哀哀求恕,他的‘劝进’,其实没那么金贵;凤翔胡同可就不同了,不管情不情愿,到底没有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管怎么,这兄弟俩,在宗室之中,得排头两号吧?” “宗室里头,凤翔胡同排头一号,这个毋庸置疑;太平湖嘛,嗯,虽然还不是亲王,不过,‘头两号’,勉强也算是了!” “仔细想一想,‘上头’的算计,真正是厉害!如果一早就将太平湖‘革去爵职’,现在上表劝进的,不过就是一个闲散宗室——那可就不值什么钱了!” “不错,确实厉害,确实厉害!” “有这哥儿俩打头儿,后边儿的事儿,就都顺理成章了!你,其他的宗室,会不会也——” “那还用?不过——” “不过什么?” “其中,大约也还是有些讲究的……” …… 钟王身上,有“内廷行走”的职衔,平时主要负责“带领引见”,今儿的军机“叫起”,归他“押班”。 大军机们跪安之后,退出了养心殿明殿,钟王觑了个空儿,低声对曹毓瑛道:“琢公,请留一留步,我有事请教。” 曹毓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四下无人了,钟王微微涨红了脸,道:“琢公,荣安的事情,六哥和……呃,七哥,这个,都上了折子,你看,我要不要也……”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六、七、八——嗯,是该轮到你八爷了。 不过,曹毓瑛却是这样子回答的:“这是子之家的事情,以我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随意置喙。” 钟王一愣,不过,“似乎”、“不大合适”、“随意”什么的,他还是听了出来,曹毓瑛并没有把门关死。 钟王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留意,于是兜头一揖:“先生教我!” 曹毓瑛赶忙伸手一扶,“王爷,这可当不起!” 沉吟了一下,道:“王爷有心步武恭邸,自然是好的,皇太后晓得了,也必定慈心甚慰,不过……” 钟王精神一振,道:“不过什么?琢公尽请直言!” “醇郡王的情形,”曹毓瑛道,“比较特别,依我之见,还是等‘上头’对醇邸的处置下来了,王爷再上这个折子,比较合适一些。” “啊……我明白了,多谢琢公指教!” …… 宗室里头,想着“劝进”一事的,不止于姓爱新觉罗的,王公的眷属们,也尽有替自家男人着急的,譬如,睿亲王福晋。 王公眷属中,睿亲王福晋大约是最盼着荣安公主做皇帝的一个了。 荣安公主“釐降”之时,有两位“送亲命妇”,一位是庄亲王福晋,另一位,就是睿亲王福晋。 睿亲王福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差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虽然也是亲王福晋,辈分却低,年纪更轻,这也罢了,关键是——她是续弦。 “续弦”、“填房”,较之原配,生低人一等,于公主“釐降”这种大喜事,更有忌讳,可是,“上头”却并不在意,依旧派了睿亲王福晋这个差使。 睿亲王夫妇,都十分感激,尤其是睿亲王福晋,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釐降送亲命妇”的身份,她在王公眷属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了。 加上睿王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晋便将关卓凡、荣安公主、母后皇太后都当成了“自己人”,凡事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以他们的是非为是非。 还有,如果荣安公主做了皇帝,睿王凭着和“皇夫”的密切关系,不也可以更上层楼了吗? *(未完待续。) 第三零八章 宏图 晚上夫妻独处的时候,睿王福晋忍不住,用一种半撒娇、半抱怨的口吻道:“王爷,你,咱们和关三叔走得那么近,怎么第一个出来‘劝进’的,倒是恭六叔?” 论辈分,关卓凡比睿王长了一辈,但是他坚决不让睿王叫自己“三叔”,两人以“逸轩”和“老睿”互称,不过,睿王福晋年轻,称呼关卓凡,就是“三叔”了。 睿王看了妻子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呵呵”一笑,道:“你的意思,这第一个出来‘劝进’的,该是我喽?” 睿王福晋轻轻的推了丈夫一下,依旧是那种半撒娇、半埋怨的口吻:“难道不是吗?这下子,风头可都给凤翔胡同抢过去了!” “唉,你啊,真是头长……” “见识短!”睿王福晋抢白道,“你就不能有个新鲜点儿的辞儿吗?” “好,好,不这个,不这个!” 顿了一顿,睿王正容道:“凤翔胡同上这个折子,可不是为了出风头,那是为了救命!” “这个我晓得,救醇七叔嘛!可是,咱们……” “第一个‘劝进’的,不可以是咱们。” 睿王福晋微愕,“为什么?” “大伙儿眼里,”睿王道,“我是逸轩的人,我来上这个折子,不过是自己人给自己人话,虽无私亦有私,不值什么钱的。” “瞧王爷你这话的!你是关三叔的人不假,可是……你是亲王!又管着宗人府,又管着宗室银行,怎么能……‘不值什么钱’呢?” “宗室银行可不能是我管着的……” “好啦,好啦,”睿王福晋打断了睿王的话,“我晓得的,还有‘总办’嘛!可是,你到底是‘总裁’!” 睿王皱了皱眉,“唉,这个话头,都岔到哪里去啦?你可真是能打岔……” “好,我不打岔了,你。” “我方才的,”睿王道,“只是其一;其二,也是更紧要的,我是远支亲贵,荣安继位的关节,却是在近支亲贵。” 睿王福晋秀眉微蹙,“这……” “不懂了吧?”睿王道,“本朝两百年来,帝系一脉相承,从未偏移,因此,大统的承继——包括挑选嗣皇帝,早就没有了远支亲贵话的份儿,这一次,是逸轩硬把我们这班‘远支’拉进去的。” 睿王福晋眼睛一亮,道:“那你还不多帮着关三叔一点儿?” “怎么没帮?”睿王道,“穆宗皇帝龙驭上宾的那一,王公重臣集议军机处,我就了,嗣皇帝之选,不但只能在近支亲贵中拣择,而且,‘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这……就叫帮了?” 睿王“嘿嘿”一笑,道:“你头长……你还不服气!仁宗一系之内的‘载’字辈,屈指可数,扒拉来,扒拉去,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最后,这个嗣皇帝的位子,不久只好去找你……嘿嘿,那位关三婶来坐了?” “啊……” 睿王福晋恍然。 想了一想,欣然色喜,“哎哟,这么,你可是替关三叔立了大功了!” “‘大功’倒也谈不上,”睿王矜持的道,“我的这个话,其实也算不新鲜——台底下,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现在,摆到台面上罢了!其实,这个话,逸轩叫谁来都是可以的,不过,我的身份,却是最为合适的——嗯,你晓得为什么吗?” 睿王福晋娇媚的一笑,道:“我哪儿晓得呀?我正等着王爷讲给我这个长头的听呢!” 睿王“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你一想就明白了——嗣皇帝只能在‘近支’中拣择,不就是将‘远支’从嗣皇帝的人选中排除了?所以,这个话,最好由‘远支’自个儿来……” “我明白了!”睿王福晋双手一拍,“‘远支’里边儿,王爷的爵位最高,资格最老,所以,最为合适!” 睿王又“哈哈”一笑,捋了捋胡子,“孺子可教也!——嗯,还有,我的年纪,也是最大的。” 睿王福晋眼波流转,话中有话,“王爷年纪虽然大,可是……后生子都比不了呢!” 睿王哈哈大笑,真正得意了:“这个,我可真就当之无愧了!” 睿王福晋斜乜了睿王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加的娇媚了。” 睿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回正事儿——‘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由我来,是合适的,这是因为,我是‘远支’;不过,第一个出来‘劝进’的,我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这个,同样因为我是‘远支’——这个道理,你懂吗?” 睿王福晋笑道:“王爷的话,跟绕口令似的,不过,我听懂了——‘劝进’嘛,最合适的,应该是‘近支’的!” “不错!到底,我这个‘远支’的,只好敲一敲边鼓;到‘劝进’,‘上头’真正看重的,还得是‘近支’——凤翔胡同,那可是‘近支’的头一号!” 顿了顿,“因此,很该他出这个风头。” “那——”睿王福晋道,“也只好如此了。不过,既然恭六叔已经递了折子,那咱们是不是就该——” 睿王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 睿王一笑,“是啊!你恭六叔、醇七叔后边儿,还有钟八叔、孚九叔呢!” “啊?还得等他们两个?” “最好是这样,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两个,始终不上这个折子——不过,应该不至于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到醇七叔的处置下来——我估计,也就是这一、两的事儿。” * * 睿王的判断很准。 第二一早,上谕明,醇王的处置下来了: 革去一切爵职,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 另,家产回。 朝野上下,再一次轰动了,人们的意外和激动溢于言表,都,这真是“如之仁”! 拿前惇亲王奕誴做个对比: 论所作所为,奕譞——已经“革去一切爵职”,不能再称“醇郡王”、“醇王”、“醇邸”,甚至,连“醇七”都不能叫了——其罪十倍于奕誴,奕誴是黜出玉牒,成了一个平头老百姓,奕譞呢,只是“革去一切爵职”,就是,他还在玉牒,还保留了宗室的身份。 奕誴是真正的“圈禁”,只不过圈禁的地点,不在宗人府,而是在烧酒胡同的原惇亲王府——朝廷在其中一角,隔出来很的一个院子,围以高墙,作为他的监所。 奕誴的家产,大半都被抄没,包括烧酒胡同的府邸——他的妻儿,不能再居住其中;留给他们的,只是家产的一部分,以为生计之必需。 奕譞虽然“跬步不许出府门”,却没有“圈禁”的法,太平湖畔的原醇郡王府,还是他自己的。 还有,“家产还”,朝廷一个子儿也没有拿他的! 事实上,睿王、曹毓瑛带队“查看家产”,本就没有将那些“家产”搬走“入库”,不过是登记造册、贴上封条——统统原地未动。所谓“还家产”,派两个人过去,将这些封条撕了下来,就可以了。 上谕之中,甚至连“不许会客”、“不许交接外臣”的话都没有。 总括言之,奕譞顶多算是“软禁”,且是“软禁”在自己的家里,他依旧可以关起门来,做他的“七爷”。 还有,大伙儿都留意到,上谕中,关于奕譞的行为,几乎照搬恭王代他上递的那个折子,什么“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什么“日夜痛悔”,“彻骨掏髓”,“剜心裂肺”,“泪尽泣血”;什么“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 不过,“劝进”荣安公主的那一部分,上谕之中,并未提及。 大伙儿都明白,“上头”当然不至于找不到人另撰一篇辞意俱佳的谕旨,之所以要做这个“文抄公”,是要清楚表明,“上头”接受了恭六两兄弟的辞,“下台阶”了。 “矫诏造逆”四字,由始至终,未在上谕中出现。 不过,也有极少数心思深刻的人,不无怀疑:“上头”做这个“文抄公”,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层考量——万一,将来彼此又有什么地方不对付了,这就是一支“我当初受了你的蒙蔽”的伏笔? 杞人忧者,只是极个别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真是一道地地道道的“恩诏”!之前,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大波澜带来的煞气甚至杀气,都被冲淡了许多,朝野上下,一时之间,颂圣之声盈耳,祥和之气大盛。 就在当,钟郡王奕诒、孚郡王奕譓“步武”他们的六哥,先后上折,“沥陈愚衷”,吁请立荣安公主为帝。 次日,睿亲王仁寿、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庄亲王奕仁三位亲王,分别上折“劝进”,请“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宝,以副下臣民之望”。 闸门打开了。 接着,贝勒载治、镇国公载详、贝勒载漪,先后上折“劝进”。 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详是老惠亲王的世子,仁宗一系;载漪是端王的嗣子,仁宗一系。 这三位,之前穆宗升遐、军机处会议的时候,都露过脸的,都属于睿王的“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的范畴,是“近支”中的“近支”,距帝系的距离,都较睿王、伯王、庄王为近。 不过,他们的身份,比不得钟王和孚王两兄弟,睿、伯、庄三王,无意排在他们之后,于是,这三个“载”字辈的“劝进”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接着,肃亲王华丰、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上折“劝进”。 至此,各旗旗主亲王,都表了态了。 劝进的风潮,并没有就此打住。 奏折依旧雪片般飞来,最终,几乎所有有爵衔的宗室,即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的,都“上表劝进”了。 不管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一个个,都唯恐落于人后。 闲散宗室没有专折言事的权力,想“劝进”的,就找门子,托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代奏”。 宗室之外的朝臣,倒是十分“安静”。 并非没有人愿意“劝进”——刚好相反,许多人看着宗室们“纷纷劝进”,心里痒的像跑着十几只耗子,有的人,艳羡的眼睛都红了。 可是,“上头”已经辗转递下话来:这是“子之家”的事情,不姓爱新觉罗的,就不要凑热闹了。 这个话,暗含着的逻辑是:有资格“劝进”,就有资格“反对”;我不想你有“反对”的资格,也就不给你“劝进”的资格。 这个话,是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几位军机大臣传出来的,应该确实是“上头”的意思。 至此,即便眼神最不好的人,也看出来了:大局已定。 * * 这两,轩亲王府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的,人们私下底都,眼瞅着咱们“南边儿”的那位福晋,就要做皇帝了!眼瞅着咱们王爷,就是“皇夫”了!到时候,“皇夫”二字后头,不加个“摄政王”,也得加个“议政王”、“辅政王”什么的吧! 荣安公主府在理藩院胡同,敦柔公主府在苏州胡同,理藩院胡同在南,苏州胡同在北,因此,轩亲王府里的人,私下底,习惯称荣安公主为“南边儿”,敦柔公主为“北边儿”。 这个,嘿嘿,和“东边儿”、“西边儿”什么的,异曲同工啊。 不过,同盈府的喜气不大合拍的是,这两,轩亲王却似乎有些沉默。 这可有点儿奇怪。 外头的局面,拿王爷过的一句话,那可是“不是好,是大好”——“一片大好”啊! 怎么,王爷却好像……反倒上了心事? 下人们的观察,大致是准确的。 按理,关卓凡费了无数心力,最终拿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应该举手加额、举杯庆祝才对,可是,他的心,却放不下来。 他的宏图之中,在非常关键的位置上,还少着一块拼图,没有这块拼图,这副宏图,就算不得完美,就会留下严重的隐忧。 他能够拿到这一块拼图吗? 实话实,关卓凡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有一个事儿,他一直在本能的回避着,现在,终于避无可避了。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 那是津。 *(未完待续。) 第一章 女王陛下 关卓凡下值,回到朝内北街的王府,一位重要的访客,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英国公使阿礼国。 昨傍晚,英国公使馆一等秘书李占摩登门,提出阿爵士次日拜会轩亲王的请求,并且要求,将阿爵士排在轩亲王下值后访客名单的第一位。 轩王府回复,王爷了,明儿见面是可以的,下值之后,第一个见阿爵士也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王爷什么时候下值回府,可不准啊。 李占摩,没有问题,阿爵士明儿个上午十点半——就是巳正二刻——准时到达轩亲王府,亲王殿下如果尚未下值,爵士在府中相候就是了——您看,可以吗? 呃,阿爵士既然愿意等,那么……好罢。 傍晚时分提出会见的请求,又不介意可能的长时间的等候,则英国公使馆方面,一定有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同轩亲王面议了。 关卓凡和阿礼国见了面,彼此略事寒暄,阿礼国便开宗明义: “亲王殿下,昨,伦敦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阿尔伯特亲王病情恶化,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了。” 阿尔伯特亲王,维多利亚女王之夫。 关卓凡轻轻的“啊”了一声,道:“这真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怎么,没有……希望了吗?” 阿礼国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从电文上看——恐怕是的。” “无论如何,”关卓凡道,“我还是希望,能够出现奇迹,阿尔伯特亲王吉人相,早占勿药。” “亲王殿下,感谢您的美好祝愿,不过——” 阿礼国微微的摇了摇头,“也许,就在咱们谈话的时候,阿尔伯特亲王就已经离开了人世,升上了国,见到了仁慈的上帝。” “我和阿尔伯特亲王虽未谋面,神交久矣!”关卓凡感叹着道,“从他写给我的信中,可以看出,亲王殿下不仅博学多才,还是一位诚实、坚韧、求善、求真的人!如果,这样一位贤明的人,这样早的离开我们,那真是——” 到这儿,他也微微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唉!” “亲王殿下,您真是阿尔伯特亲王的知己!”阿礼国道,“阿尔伯特亲王病榻缠绵之际,不止一次表示,如果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访问中国,不能够和您见面,不能够和您一起,主持中英合作的结晶——北京博览馆的开幕仪式,那,将是他终生的遗憾!” 是,当初就北京博览馆讨价还价的时候,阿礼国过,如果英国参与中国的“博览馆”项目,阿尔伯特亲王答应,他会亲自负责这个项目,并因此访问中国。 不过——咱们的场面话,已经的足够多的了吧?你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总不成仅仅为了通知我你们女王的老公就要挂掉了吧? 心里这么想,嘴里这么:“这也是我终生的遗憾!我为自己即将失去一位伟大的朋友感到难过,更为英国人民和女王陛下感到难过!” “唉,到女王陛下,”阿礼国,“亲王殿下,不瞒您,这是我们现在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顿了顿,“女王陛下和阿尔伯特亲王夫妻感情极笃,阿尔伯特亲王病重,女王陛下忧急惶虑,兆头已不太好,如果亲王殿下最终不治,我怕……女王陛下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唉,到时候,女王陛下哀毁逾甚,万一……倦勤,国家大政,甚有关碍!” 阿礼国在关卓凡面前出这样一番话,看来,还真是没怎么把轩亲王当做外人呀。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夫妻情笃,一时半会儿的,难以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贵国国体不同,就算女王陛下暂时倦勤,相阁下也足以支撑大局,私以为,爵士不必过虑。” 阿礼国眼中波光一闪,点头道:“亲王殿下所言甚是!贵我两国,虽然国体略有差异,可是,到‘支撑大局’——嘿嘿,我和我的同事们,咸以为,中国的‘大局’,端赖亲王殿下一人耳!这个‘大局’,只要由亲王殿下主持,嗯,拿中国的一句俗语来,就是……‘稳如泰山’!就能够蓬勃展!” 这个话,既是吹捧,也是试探,关卓凡淡淡一笑:“这可过誉了。” 心想,你个老子,还不正事? “亲王殿下,”阿礼国终于开始“正事”了,“贵国和普鲁士的外交官们,正在安排腓特烈****访问中国——” 顿了一顿,“关于****殿下的中国之行,敝国……嘿嘿,有一个不情之请。” 关卓凡微微一怔:怎么扯到这个事儿上来了? 中、普两国,虽然还没有公开腓特烈****访华的计划,但是,对于英国,这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妃也要陪同****一同访问中国,而这位****妃,正是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女,维多利亚公主。 同时,维多利亚女王的第四个女儿、维多利亚公主的妹露易丝公主,也将和姐姐、姐夫一起,访问中国,因此,腓特烈****的中国之行,需要中、普、英三国共同协调。 “阿尔伯特亲王病危,”阿礼国道,“维多莉亚公主,已经赶回了伦敦……” 到这儿,踌躇了一下,看了关卓凡一眼,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明白了,”关卓凡道,“阿尔伯特亲王病重,维多莉亚公主和弟妹们一起,亲侍汤药;阿尔伯特亲王若有不讳之事,维多利亚公主……嗯,还有露易丝公主,自然还要参加丧礼,为亡父送葬……哦,对了,腓特烈****,大约也要参加阿尔伯特亲王的丧礼?” 阿礼国露出一丝苦笑,“普鲁士那边儿,似乎并没有更改腓特烈****中国之行行程的计划,因此,****殿下未必可以参加阿尔伯特亲王的葬礼,可是,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 到这儿,又打住了。 “没有关系,”关卓凡道,“如果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因此不能成行,我个人以及中国政府,都完全表示理解。” 阿礼国慌忙摆了摆手,“亲王殿下,你误会了!” 微微一顿,“女王陛下政府以及女王陛下本人,都认为,腓特烈****的中国之行,既是中、普两国展友好关系的重要举措,同时,嘿嘿,也应该是中、英两国进一步加强友好关系的良好契机,所以,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的中国之行,无论如何,应该成事!” 阿礼国语及“中、普”,用的是“展友好关系”,语及“中、英”,用的是“进一步加强友好关系”,这是在暗示,英国和中国的交情,可比中国和普鲁士的交情要早啊。 那是,关卓凡心想,你烧俺家房子,是比普鲁士早些。 表面上自然是做出受到感动的样子:“贵国上下,盛情可感!嗯,我明白了,爵士的意思,是不是,腓特烈****的中国之行,最好……向后推一推?这个,以待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 “是,是!”阿礼国连连点头,“全在亲王殿下洞鉴之中!这个,哎,不情之请,不情之请!” 这个,确实是“不情之请”。 腓特烈****访问中国的计划,其实已经向后推迟过了,原来的安排,是在夏、秋之交,因为皇帝病重,朝野上下,乱糟糟的,实在不适合接待重要外宾,只好推后。 不过,中、普已有共识,无论如何,今年之内,必须完成腓特烈****的访华,不然,就可能影响接下来的对法备战。 但是,这一层,却无论如何,不足为英国人道了。 还有,近期访问中国,在外交礼仪上,也是最合适的:荣安公主即将登基践祚,腓特烈****之访华,虽然未必赶得及“观礼”,但是“祝贺新君登基”的名目,却是恰恰好的。 错过了这个热乎劲儿,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往后推个十、八,关系还不太大,可是,哪个晓得,这位阿尔伯特亲王还能撑多久?如果他生命力顽强,死来死去,就是死不去,难道大伙儿就干等着眼,坐等他老人家咽气儿? 英国方面,一定是探过了普鲁士的口风,不得要领,才过来找关卓凡的。 那是自然的,普鲁士只关心“中、普两国展友好关系”,怎么会对“中、英两国进一步加强友好关系”感兴趣? 关卓凡正在沉吟,阿礼国慢吞吞的道:“本来,阿尔伯特亲王已经定下了访华的计划,可惜不能成行,敝国的相,有意建议女王陛下,派威尔士亲王殿下,替代阿尔伯特亲王,以竞乃父未竞之志。” 哦? 威尔士亲王,即爱德华王子,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子,未来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 这个嘛,听起来,倒还是颇有吸引力的样子。 “依我之见,”阿礼国道,“维多利亚公主两姊妹,姐姐也罢了,毕竟……嘿嘿,已经嫁给了普鲁士人;露易丝公主呢,作为中、英两国的友好使者,为乃兄先容,却是美事一桩啊!” 的……也是。 “还有,”阿礼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亲王殿下,您不晓得,露易丝公主,可以算是您的崇拜者呢。”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大交易落槌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关卓凡脸皮虽厚,也不好直捅捅的问:哎呀,露易丝公主为什么要把我当做她的偶像啊? 他只是淡淡一笑,了声“惭愧”,略作沉吟,道:“关于腓特烈****访华事宜,中、普两国政府,还要再作商议,才能最后定论,现在无法遽然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一层,爵士当能谅解。” 阿礼国听得出来,这不是推脱,相反,亲王殿下已经用一种很委婉的方式,答应了推迟腓特烈****的访华日期,以待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不然,腓特烈****的访华行程,早已确定下来了——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就是这么跟他的,并称“牵扯过多,恐难更改”——又何必“再作商议”? 他站起身来,微微一躬,眉花眼笑的道:“感谢亲王殿下费心,我静候佳音。” “爵士太客气了。” 阿礼国重新落座之后,道:“昨,我还收到了伦敦来的另一个消息,也要告知亲王殿下的——不过,这是个好消息。” “哦?请。” “女王陛下政府,”阿礼国道,“已经向议会提交了一项特别法案,规定:一旦中国和第三国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另外,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微微一顿,“该法案亦称‘狄克多法案’——负责草拟该法案的,是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勋爵。” 关卓凡眼中精光大盛: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中国年轻的海军中,有大量“英籍服务人士”,他们或充任顾问,或直接出任各种职务,中法开战,法国必然以万国公法为由,要求英国“保持中立”。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大多数都是皇家海军的现役军人,若英国政府真的“保持中立”,这班“英籍服务人士”,就得暂时退出中国海军,至少,不能直接参战。 如是,尚在做着学生的的中国海军的战斗力,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若英国不肯“保持中立”,一是万国公法上不过去,另外,也必然会对英国和法国的关系造成严重影响。 英国政府的这项“狄克多法案”,如果在议会顺利通过,则理论上,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就不受万国公法和本国政府的约束,可以直接参战。同时,因为“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又,“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则“英籍服务人士”本身的权益,不受影响。 法国亦无话可。 到时候,法国人若有异议,英国人尽可很委屈的双手一摊:哎哟,当初立法的时候,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第三国”,竟然会是你法兰西啊?——哎,连你们自己,都想不到吧? 确实,法国人自己,也是想不到的。 海军不比6军,海军的建设和成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轩军派出第一批海军留学生迄今,不过五年;接收第一艘新式巨无霸军舰“冠军号”——当时还叫做“翁贝托国王号”,迄今不过三年;第一批福州海军学堂的毕业生,刚刚才正式毕业入役。所以,中国的海军,还是地道的学生,尚远未“出师”。 因此,对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开战,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与战与否,对中国以及关卓凡本人,都至关重要。 所以,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 还有,草拟“狄克多法案”的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亦同中国海军另有一层密切的渊源——他的侄子狄克多,原皇家海军6战队舰队分遣队副司令,军衔上校,出任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 关卓凡站起身来,对着阿礼国,拱了拱手,含笑道:“爵士,尽在不言之中了!” 阿礼国赶忙也站了起来,学着关卓凡的样子,也拱了拱手,连声道:“亲王殿下太客气了,当不起,当不起!” 二人重新落座,阿礼国道:“另有一事,女王陛下政府,于亲王殿下,实有厚望焉。” “请。” “女王陛下政府,”阿礼国道,“即将正式提出对南非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主权要求,亲王殿下,您看——” 南非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即金佰利地区,金佰利钻石、黄金矿脉的所在地。 好,上一刻投之以桃,下一刻报之以李。 “一俟贵国政府正式提出上述主权要求,”关卓凡毫不迟疑的道:“第二,‘花旗矿业公司’就会表坚定支持大英帝国相关立场的声明。” “好,好!”阿礼国欢然道,“亲王殿下真是信人!” 顿了顿,“我希望,女王陛下政府,能够早日为您的‘花旗矿业公司’,提供安全、秩序、基础设施以及合理的税收、贸易的管理和服务。” “这也是我的希望。” 至此,双方之前达成的“大交易”,正式“落槌”了。 “我有一个的提议,”阿礼国兴奋的搓了搓手,“算是锦上添花,不晓得亲王殿下意下如何?” “爵士请。” “‘花旗矿业公司’的‘保安总监’姜逸田阁下,”阿礼国道,“带领护矿队,不仅维护‘花旗矿业公司’在南非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对金佰利地区社会秩序的安定、和谐,亦厥功甚伟,因此,女王陛下政府有意授予他‘巴斯勋章’,以表彰他为南部非洲做出的卓越贡献,亲王殿下觉得……合适吗?” 微微一顿,“我晓得,中国政府和军队的官员,并不适合随意接受外国政府的授勋,不过,据我所知,派驻南非之前,姜逸田先生经已退出中**队现役了。” 罢,脸上带笑,看着关卓凡。 关卓凡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老狐狸! “巴斯勋章”的全称,叫做“最尊贵的巴斯勋章”,受勋者称“巴斯骑士”。“巴斯骑士”组成“巴斯骑士团”,领定规为威尔士亲王,即大英帝国****殿下——目下,就是阿礼国称将出访中国的那位爱德华王子了。 “巴斯勋章”的受勋者,通常为高级军官或高级公务员,非英王子民的受勋者,则为“荣誉巴斯骑士”,为“巴斯骑士团”之荣誉成员。 阿礼国作此提议,“锦上添花”当然也是考量之一,不过,关卓凡明白,这只老狐狸的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试探关卓凡“合作”的诚意——在南部非洲,“花旗矿业公司”是否真心诚意的接受大英帝国提供的“安全、秩序、基础设施”以及“合理的税收、贸易的管理和服务”? 至于“据我所知,派驻南非之前,姜逸田先生经已退出中**队的现役了”——嘿嘿,这个话,可是你关亲王殿下自个儿亲口过的。 “感谢女王陛下和爵士阁下的爱重,”关卓凡平静的道,“我想,这是姜逸田的荣幸。” 阿礼国的脸上放出光来:“鄙人亦与有荣焉!” * * 阿礼国辞去后,关卓凡立即派人通知普鲁士公使馆,看看李公使啥时候有空儿,过轩亲王府一趟? 彼时,李福思正在午膳,他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面包、香肠塞进肚子,漱了漱口,擦了擦嘴巴,就奔朝内北街来了。 他到达轩亲王府的时候,关卓凡也刚刚好用过午膳。 关卓凡将阿礼国的要求,坦然相告,包括英国政府已向议会提交了“狄克多法案”——反正,这个事儿,马上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然,南非的事情,以及“露易丝公主可以算是您的崇拜者”神马的,就不了。 李福思略作沉吟,便道,腓特烈****访华时间安排上,可以适当调整,向后顺延一段一些日子,以待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 他认为,“狄克多法案”对中国意义重大,中、普既携手对法,则“狄克多法案”对普鲁士,也有重大意义——保证亚洲战线的胜利,就是保证欧洲战线的胜利。 因此,中、普、英三方互动的格局中,适当照应英国方面的利益,是必要的。 李福思,他负责向普鲁士国内明情况,协调动作,相信国王陛下、****殿下和相阁下,都会予以充分的谅解和配合,亲王殿下不必担心。 关卓凡十分欣慰,道:“那就有劳贵使了。” “亲王殿下不必客气,”李福思,“事实上,普鲁士对英国,也有示好的必要,毕竟,不久之前的普奥战争中,普鲁士灭掉了汉诺威王国。” 普奥战争之前,汉诺威王国是德意志邦联的一个邦国,普奥战争中,站在奥地利一边,对抗普鲁士。 这个汉诺威王国,和彼时之英国王室,有着极其密切的渊源。 彼时英国为汉诺威王朝统治,两个“汉诺威”,乃是一码事。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之先祖、汉诺威王朝第一任君主乔治一世,为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之子,因为其时的英女王安娜——乔治一世之表妹——死后无嗣,为防英国国王的位子落入主教手中,乃跨海赴英,接他表妹的班。 上文提到的“巴斯勋章”,就是这位乔治一世创立的。 1814年召开的维也纳会议,为给予英国国王在德意志事务上更多的言权,将德意志汉诺威选帝侯国提升为汉诺威王国,并与英国组成“共主邦联”,由英国国王出任邦联元。 不过,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后,因为德意志地区实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英国国王自动失去“共主邦联”的元资格,这个“共主邦联”事实上已宣告瓦解了。 不过,无论如何,普鲁士灭掉汉诺威,等于挖了英国王室在欧洲大6的根,日后,英国介入德意志事务乃至欧洲大6事务,都更加困难了,对此,英国人自然是不会开心的。 “现在,”李福思微微一笑,“英国人看法国人不顺眼,其欧洲大6政策的主线,是支持普鲁士对抗法兰西,些些事,只好忍了。不过,拿中国人的话,你对我客气,我不能当做运气,适当的时候,普鲁士也要有所表示才好。” 关卓凡哈哈一笑,“贵使看得透彻!” “惭愧!” 李福思笑了一笑,沉吟了一下,道:“不过,亲王殿下,恕我直言,阿礼国,英国将派爱德华王子访华,这件事,未必靠谱。” “哦?” “这位威尔士亲王,”李福思道,“只怕就要倒大霉了,不被剥去王位继承权,就该谢谢地了,代表王室和政府出访中国——这种一等一紧要的光鲜差使,恐怕轮不到他。” 关卓凡眉毛微微一挑,“请示其详。” *(未完待续。) 第三章 废立? “某种意义上来,”李福思道,“阿尔伯特亲王是次病重不治,爱德华王子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哦?”关卓凡微觉讶异,“怎么呢?” “爱德华王子现正在驻爱尔兰的6军部队中服役,”李福思道,“伦敦的上流社会——甚至可以,整个欧洲的上流社会,都在流传着关于****殿下的……‘爱尔兰风情’的各种奇异传言。” “‘爱尔兰风情’?” 这是个什么东东?呃,俺怎么想起了原时空的那个……“苏格兰情调”? “是,‘爱尔兰风情’,”李福思微微一笑,“这是一个有趣的法,不过,我试举两个例子,亲王殿下您就明白了。” 微微一顿,“传言一,****殿下呆在多娜夫人的香闺里的时光,远远多过他呆在军营里的时光——这位多娜夫人,是爱尔兰一位有名气的舞台剧女演员。” “啊……我明白了。” “这也罢了。传言二,****殿下对贝尔法斯特的艾格尼斯姐,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大伙儿都这么,‘****殿下对艾格尼斯姐的感情,炽热如爆的熔岩,当****殿下爬上艾格尼斯姐的床时,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兴奋的抖’。” “这话的……够刻薄的啊。” “没办法不刻薄,”李福思耸了耸肩,“艾格尼斯姐是一位四十六岁的老处女——几乎和女王陛下一般的年纪。” “啊?” “长子的种种古怪传闻,”李福思道,“终于叫阿尔伯特亲王坐不住了,他以慰访爱德华王子所在部队的名义,亲自前往爱尔兰,一探究竟。” “唉,”关卓凡叹了口气,“可怜下父母心!” “可不是?”李福思道,“阿尔伯特亲王究竟‘探’出了什么‘究竟’,咱们不晓得,不过,阿尔伯特亲王就是在这一次爱尔兰之行的旅途中,染上了伤寒,回到伦敦之后,一病不起,以迄于今。”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明白贵使何以‘阿尔伯特亲王是次病重不治,爱德华王子是负有一定责任’了。” “女王陛下尤其持此观点!”李福思道,“据,乃父病重,爱德华王子从爱尔兰赶回伦敦,亲侍汤药,女王陛下由始至终,不肯见长子一面。” “亲生母子之间,”关卓凡喟然道,“不释之憾,竟然如此之深,令人唏嘘!” 顿了一顿,“怪不得阿礼国,‘阿尔伯特亲王病重,女王陛下忧急惶虑,兆头已不太好,若亲王殿下最终不治,只怕……女王陛下接受不了事实,哀毁逾甚,以致倦勤,则国家大政,甚有关碍’。” “这不是阿礼国一个人的担忧,”李福思道,“英国朝野上下,大抵都有类似看法——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伉俪情深,这不算是杞人忧。” 关卓凡沉吟道:“不过,因为这个事儿,就剥夺爱德华王子的王位继承权,似乎……过了点儿吧?理由……似乎也不是十分充分吧?” 李福思摇了摇头,“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事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女王陛下对爱德华王子的不满和失望,由来已久了。” “哦?” “女王陛下性格坚韧,”李福思道,“阿尔伯特亲王性格平和,不过,夫妻俩都是十分谨饬的人,爱德华王子诗酒放诞,流连花丛,早就深为女王陛下厌恶了。”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关于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和爱德华王子,欧洲的上流社会,流传着这样一个玩笑的法:两个德意志人,怎么生养出了一个法兰西人?” 关卓凡微微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两个德意志人”、“一个法兰西人”是什么意思了。 维多利亚女王作为汉诺威王朝的君主,同德意志的深厚渊源,前文已有介绍,在此不复赘言;另外,维多利亚女王的母亲,是地道的德意志人——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的维多利亚公主。 因此,以血统而论,维多利亚女王身上的“德意志成分”,远远多过“英吉利成分”。 自个儿是“维多利亚”,母亲是“维多利亚”,长女也是“维多利亚”,一堆的“维多利亚”——好吧,我们得承认,欧洲人起名字,真的是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阿尔伯特亲王就更不必了,他同样来自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家族,岳母即亲姨,他和维多利亚女王,是至亲的表姊弟——年纪相差三个月。 此谓“两个德意志人”。 至于“一个法兰西人”,自然是讽刺爱德华王子的脾性行事,荒唐放纵,顺便也揶揄了性浪漫的法国人一把。 “形容入妙!”关卓凡笑道,“尤其是‘一个法兰西人’!——除了脾气、性格之外,我晓得,爱德华王子还是拿破仑一世的崇拜者,他好像曾经在参观巴黎的荣军院的时候,在拿破仑墓前,下跪致敬?” “不错,”李福思赞道,“亲王殿下真是渊博!事实上,那一次法国之行,爱德华王子是随母出访——女王陛下也是拿破仑一世的崇拜者,言及拿公,必冠以‘伟大’一词,这个,大约是母子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了。” 顿了顿,“脾性不对,已经叫人十分头疼;而爱德华王子的学业,更叫女王陛下对他的观感,雪上加霜——爱德华王子上过牛津大学,还是位入读牛津大学的****,可是——没有毕业!后来,转入剑桥大学的圣三一学院——” 到这儿,李福思耸了耸肩,“还是无法毕业。” 关卓凡哑然。 “女王陛下和阿尔伯特亲王一共诞育了九个儿女,”李福思道,“四子、五女,除了这位爱德华王子,其余的王子、公主,不论年长、年幼,无不品学兼优,唯有爱德华王子,什么都是一塌糊涂!” 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唉,偏偏他是长子!” 关卓凡晓得李福思的感慨:这位“长子”,不能为弟妹们的表率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是大英帝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不客气的,”李福思道,“这位威尔士亲王,左看右看,没有一件事情是提得起来的!总之,一句话:望之不似人君!” “亲王殿下,请您想一想,女王陛下是何等样英明的君主?以她的眼界,如何能看得上这样一个儿子?因此,早就有废立的传言出来了,现在,若果真加上了阿尔伯特亲王逝世之火上浇油,我看,这位爱德华王子的‘威尔士亲王’头衔,还能不能够保得住,不大好了!” “威尔士亲王”是大英帝国****之专用封号,失之即就意味着****地位不保。 “女王陛下或许有废立之意,”关卓凡道,“不过,阿尔伯特亲王那里……” “您的对,于爱德华王子,阿尔伯特亲王倒更像一位慈母,女王陛下也是看在丈夫的份儿上,没有给过长子太过难看的脸色。可是,如果阿尔伯特亲王逝世,爱德华王子的护身符,就没有喽。” 如此来,爱德华王子确实有被废黜的可能——虽然不好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不过,原时空,他后来还是做了英国国王呀? 不然,爱德华七世,是怎么出来的? 这之间,有没有……可供我下上其手的地方呢? 好好儿想一想,好好儿想一想。 “如此来,”关卓凡道,“阿礼国英国王室和政府,有派爱德华王子访华之意,确实不大靠谱了。” “英国政府有意派王室成员访华,”李福思道,“应该是真的,不过,应该轮不到爱德华王子。我想,就算要派王子访华,也该派阿尔弗雷德王子——女王陛下的次子。只是,阿尔弗雷德王子年纪尚轻,分量未足,未必可以独挑大梁。” 顿了顿,“我以为,正因为仓促之间,英国王室里,拿不出合适的访华人选,英国人才特别在意,腓特烈****访华,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俩,能否成行?——特别是露易丝公主。维多利亚公主虽为长公主,但已经嫁做他国的****妃了,无法代表英国;露易丝公主……可是云英未嫁。” “如果我记得没错,”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露易丝公主……兄弟姊妹的伦序,还在阿尔弗雷德王子之后吧?” “是,”李福思道,“露易丝公主的年纪更轻,可是,她毕竟不是‘独挑大梁’,甚至都不在英国自己的代表团之中——她是在普鲁士代表团中,不显山,不露水,有些话,不定更好些;有些事,不定更好办些呢。” “不错!——受教了。” “亲王殿下太客气了,”李福思道,“中、普既为盟友,亲王殿下既有所询,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福思辞去之后,关卓凡把阿礼国、李福思关于维多利亚女王一家子的话,又仔细“盘”了一遍,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王公贵人的风流韵事,亦关国计,必须通知驻欧洲公、私人员,加强这方面的情报收集。 好了,我该见那位从津过来的客人了。 *(未完待续。) 第四章 这都是为了圣母皇太后好 这位来客,昨下午就到北京了,一进城即至朝内北街,然后便被安置在轩亲王府内,跬步不出房门,直到现在。 关卓凡昨没有接见此人,今接见的次序,此人也排在阿礼国、李福思之后,并非因为关卓凡太忙了,也并非来客身上的事情不够重要。 事实上,刚好相反。 接见的地点可以明问题——书房。 之前见阿礼国、李福思,都在花厅。 关卓凡进入书房的时候,来人已在其中立候了,一见关卓凡,立即上前一步,撩袍跪倒:“奴才给王爷请安!” 关卓凡微微一笑,虚抬了抬右手,道:“起来吧。” “谢王爷。” 来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待来人站起身,关卓凡含笑道:“老李,咱们可是……嗯,整十个月没见面了吧?” 老李,李莲英。 面前的李莲英,既没有戴“大帽子”,也没有穿孝袍,更未着厚底的朝靴:头上瓜皮帽,身上灰布袍子,脚上黑布鞋,一个极普通的“伙计”的打扮。 昨到达轩亲王府的时候,他的唇上,还粘了两撇假胡子。 就是,他是改装易容来到北京的。 李莲英努力堆出满脸的笑容,声音却还是有一点抖:“王爷的,一点儿不错,可不整十个月了?这十个月,奴才……都记挂着王爷。” 他微微俯着身子,视线也微微下垂,但是,眼角余光中,无论如何,躲不开关卓凡那条悬吊着的左臂。 “这个话,”关卓凡点了点头,“听着窝心!大约,也不算虚言。” “回王爷,这可是奴才的心里话!” 关卓凡一笑,落座之后,虚按了按手,“你也坐吧。” “这个……奴才是哪个牌名上的人?怎么敢在王爷面前放肆?” “不必客气,你要回的,我要问的,都不是一、两句话。” “不管多久的话,奴才都该站着回王爷的话的——再没有坐着回王爷的话的规矩的,奴才……不敢奉命。” “你个子高,我受了伤,胳膊吊着,仰着脖子跟你话,我自个儿也累。” “这……呃,是!那,奴才就……僭越了。” 罢,扭扭捏捏的,在最边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斜签着身子,屁股只沾了个椅子边儿,双腿并拢,双手抚膝,微微的俯着身子。 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大约比站着还要累点儿。 不过,这一层,关卓凡就不去管他了。 他觑了眼李莲英的脸色,道:“怎么,脸色好像不大好?第一次坐‘火轮车’,是不是不大习惯?晕车吗?这都快过去了一整了,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晕车”二字,李莲英一时间没弄懂什么意思,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他哈了哈腰,赔笑道:“托王爷的福,奴才没有‘晕车’!奴才能坐上‘火轮车’,呃,也是……托了王爷的福!在‘火轮车’上的时候,奴才就想,哎哟,开过这个洋荤,这一辈子,就算活的值了!” 关卓凡一笑:“这不算什么,在不久的将来,每一个中国人,都能坐的上火车——此吾之愿也!” “是,是!到时候,咱们每一个中国人,可就都托了王爷的福了!” 这句话,出于李莲英之口,只是一句普通的恭维,入于关卓凡之耳,却叫他莫名其妙浑身微微一颤,打了个激灵。 眼中波光一闪,嘴中“哈哈”一笑,将自己倏然而生的激动掩饰过去,然后抬起手,虚点了点李莲英,道,“不过,京津这条线路,轩军之外,你是第一个坐‘火轮车’的——连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坐呢。” “是,是!要不怎么……奴才撞了大运呢!” 顿了一顿,继续道,“奴才脸色不大好,不关‘火轮车’的事儿,奴才是……呃,吓的!” “吓的?” “是啊!”李莲英的话,甚至带出了一点儿哭音,“奴才晓得了王爷……受伤的消息,着着实实是吓坏了!” 他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幸好,王爷百神呵护……” 关卓凡轻轻的摆了摆手,道:“老李,你有心了,不过,‘百神呵护’这个话,不好放在我身上的。” “圣子”才“百神呵护”呢。 “啊?啊,是,是!” 顿了顿,“王爷吉人相,吉人相!” 到这儿,李莲英拭了拭自己湿润的眼睛,“唉,从昨儿个到现在,我的心,一直都在怦怦的跳——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李莲英自称被“吓到”了,并非虚言,不过,吓到他的,不止于轩亲王被刺这一件事情。 出京的时候,活蹦乱跳的皇上,目下,正躺在太极殿的金棺中,一动不动,从“今上”变成了“穆宗毅皇帝”。 醇郡王谋刺、开缺、矫诏、造乱、事败、被捕、圈禁、夺爵……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奕譞”。 轩军不但“进京”,更加“进宫”。 三万神机营,尽数“出旗”。 恭亲王以降,宗室纷纷劝进“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位,以副下臣民之望”。 …… 这些事情,昨上了火车之后,才为人一一告知。 在此之前,一无所知。 我们能够想象,李莲英之震骇莫名,到了何种地步? 张口结舌,目眩神摇——并非因为“晕车”。 心神激荡之下,“火轮车”之种种奇妙有趣之处,也不大感觉的出来了。 正在心潮澎湃,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更谈不上理清思绪,想明白相关之种种,火车就到站了——李莲英大吃一惊:真正是快! 偷偷看了一眼怀表: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 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极强烈的不真实感。 李莲英想起侍从圣母皇太后赴津阅兵的那一次,“尖站”、“宿站”,一站又一站的过去,前前后后,花了多少辰光,才到达官港行宫? 两相对比,真正是恍若隔世。 一下火车,便被送上了一架马车,连正阳门火车站长什么样子,也没有怎么看清楚,马车的窗子遮的严严实实的,同车的人还叮嘱他:“李总管,不要去动窗帘子。” 进城门的时候,只略微停顿了片刻,既不必他下车,也没有人掀开车帷检查,接着一路疾驰,就到了朝内北街,真正是“脚不沾地”。 进了轩亲王府,李莲英被安置在单门独户的一个院子里,轩王府的人叮嘱他:“李总管,王爷见你之前,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出这个院子了。” 事实上,除了解手,连住的那间屋子,李莲英都没有走出去过半步。 晚饭以及第二的早饭、午饭,都有人送了过来。 晚上,李莲英失眠了。 他是一个分极高的人,大半夜辗转反侧,一一细细想去:穆宗升遐、议立嗣君、轩王被刺、醇王谋反、神机出旗、宗室劝进……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大风波,背后似乎都有一只巨掌,上下其手,拨来弄去…… 开始,这只巨掌的主人,隐在黑暗之中,不可辨识,但慢慢儿的,周围的光线,一点点亮了起来,巨掌的主人,虽然依旧面目模糊,却隐约可见了。 李莲英心中的震骇,真正是难以言表! 但是,自己不过一个太监,何去何从,却是清清楚楚的。 本来,进止之道,既已经确定,到今午饭的时候,李莲英的心绪,就大致平定了下去,可是,一听到轩亲王召见,一颗心又不由“怦怦”的跳了起来。 待一眼看见王爷的伤臂,心中更是大大一跳,无可自抑,脸色就变过了。 “老李,”关卓凡道,“你和玉儿,我都是以腹心相托的——” 到这儿,顿了一顿,李莲英赶紧站了起来,垂道:“王爷信任,我和玉儿,都是感激涕零的!” “坐,坐!” 李莲英重新坐下了。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北京的事儿,没有通知你和玉儿,绝不是信不过你们俩,而是……关心则乱!特别是玉儿,还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在圣母皇太后面前,恐怕没有办法,由始至终,不动声色。” 顿了一顿,“圣母皇太后何等敏锐?若觉了不妥,自然是要追问的,到时候,这个……嗯,你们就未必能守口如瓶了——不然,岂非就变成‘欺君’了?” 欺君?呃…… “圣母皇太后的身子……嗯,是不可以为不相干的事情打搅的!不然……老李,这一层,你是晓得的。” 不相干? 穆宗皇帝是圣母皇太后的亲生儿子;你是她……呃,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爹;醇王是她的妹夫加叔子;荣安公主做了皇帝的话,她大约就得“撤帘”了……哪一件事情,对她来,是“不相干”的? 可是—— “是,是!王爷的,一点儿都不错!不相干的事情,决不能拿去打搅圣母皇太后!” “所以,”关卓凡道,“为了不叫你们作难,更重要的是,为了圣母皇太后的凤体安康,北京的事儿,就不跟你和玉儿了。” 顿了顿,皮笑肉不笑的,“一千,道一万——是为了圣母皇太后好。” “是,是!王爷一片苦心,全都是为了圣母皇太后!” *(未完待续。) 第五章 圣母皇太后的胡思乱想 “可惜啊,”关卓凡淡淡的道,“我这番‘苦心’,圣母皇太后似乎不大谅解,不然——” 顿了一顿,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笑,“老李,你也就不必白跑这一趟了——还得委屈你藏头遮脸的。” 李莲英回京,是在慈禧的一再坚持之下,关卓凡这边儿,才最终点了头的。 另外,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未足,目下,如果被人现,随侍的长春宫总管太监李某,竟忽而出现在京城,必将引起朝野乃至民间绝大的猜疑和议论,所以,李莲英不能不改容易装。 而且,自离开津官港行宫,至到达北京朝内北街轩亲王府,一路之上,由始至终,不和任何无关之人谋一面。 听到“白跑”二字,李莲英愣了一愣,道:“奴才哪儿有什么委屈?奴才托王爷的福,早早儿的坐了一回‘火轮车’,奴才赚大了!” 微微一顿,“不过,奴才也劝过圣母皇太后的,……呃,再过两个月,这个‘一年之期’,也就到了,两个月的辰光,一晃而过,快的很,实在是……呃,不必非得这个时候去打搅王爷的……” “老李,”关卓凡道,“我之所以你白跑了一趟,是因为,其实并不需要再等两个月——我这就要去津了。” 李莲英大大一怔,随即欢然道:“这可太好了!呃,这个,王爷怎么没有跟圣母皇太后呢?” “事儿是刚刚定下来的,日子还没有最终确定,本来想着,什么都定了下来之后,再和她的。” “啊,奴才明白了……” 顿了一顿,依旧是满面欢容:“其实,圣母皇太后一定要奴才回北京一趟,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因为思念王爷过甚,加上……呃,这个……‘爷’已经出世了,这个,实在是有点儿……嘿嘿,等不下去了罢了!” 到这儿,频频点头:“这下子,可好了,可好了!” 关卓凡和慈禧的儿子,官港行宫的人,都称之为“爷”。 “不过是因为‘思念过甚’——”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果真如此吗?” 李莲英一滞,张了张嘴,没能马上答上话。 昨夜里,辗转反侧之际,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那些事情和念头,倏然涌了出来:穆宗升遐、议立嗣君、轩王被刺、醇王谋反、神机出旗、宗室劝进……还有那只上下其手,拨来弄去的巨掌…… 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 他心念电转:不管这一趟是不是“白跑”,轩亲王想从自己这里听到的,绝不是两头讨好的片儿汤话,不然,还算什么“以腹心相托”?自己如果依违两可,辜负了王爷的“腹心”,莫富贵无从谈起,就是性命,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想清楚这个道理,定住定神,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思念王爷,那是没得的!这一层,不但奴才,别的人,玉儿、胡氏、楠本先生……圣母皇太后身边儿的人,不论是谁,都是看在眼里的!” “嗯。” “不过,”李莲英轻轻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北京这边儿的信儿——啊,奴才的不对,王爷和圣母皇太后,是一直信函往来的,我是,呃,王爷为了圣母皇太后的凤体安康,不想她老人家忧心分神,基本上,不在信里谈国事、谈政务,呃,圣母皇太后的性子,王爷也是晓得的,久而久之,这个……” 到这儿,心翼翼的觑了觑关卓凡的表情,“还有,别的人,别的地方,譬如……七福晋、方家园,也是音信不通……” 关卓凡皱了皱眉,道:“‘音信不通’——这是必须的。一边儿在津‘静修默祷’,一边儿和北京的懿亲彼此问候,叫人晓得了,会怎么?七福晋也罢了,桂祥、照祥,这两位爷的嘴,能保得住什么秘密吗?” “可不是?”李莲英连忙附和,“我和玉儿,也都是这么劝她老人家的!玉儿的,更加直白些,‘桂公爷、照二爷不必了,他们两位,什么脾性,知弟莫若姊,主子您是一清二楚的,就是七福晋——也不见得能保得住密!’” 微微一顿,“圣母皇太后大皱眉头,玉儿从从容容的,‘奴婢可不敢,七福晋不晓轻重,关键是旁边儿还有一位七王爷……呃,这个,这个,奕譞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老李,你不用瞎避讳,玉儿这个话的时候,奕譞还是不折不扣的‘七王爷’,即便现在,玉儿也还是不晓得‘七王爷’出了事嘛!她的话里,怎么可能有‘奕譞’二字?” “是,是!”李莲英赔笑道,“谢王爷体谅!” 顿了一顿,“玉儿,‘主子给七福晋去信,七福晋给主子回信,一不心,就叫七王爷看在眼里了,那可怎么处?’” “玉儿的,挺在理儿啊。” “是,是!”李莲英道,“其实,这个理儿,不用我们啰嗦,圣母皇太后也是晓得的,只是,一直见不到王爷的面儿,时候长了,不相干的想头,呃,这个,也就多了……唉,实话实,关键还是因为见不到王爷的面儿!” 顿了一顿,“其实,初初的时候,什么都好好儿的,那个时候,圣母皇太后……呃,‘孕吐’的厉害,兴致却还是很好;反倒是‘孕吐’过了,开始……呃,胡思乱想了。” 又顿一顿,补充了一句:“楠本先生,圣母皇太后的……哦,‘妊娠反应’,虽然挺厉害的,但是……尚属正常。” “嗯。” 默然片刻,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挺想过津一趟的,可是,实在是走不开啊!这些个,我在信里都过了。” “是!”李莲英道,“奴才也跟圣母皇太后,‘主子您想一想,在北京的时候,朝廷大政,有轩王爷帮着您料理,不过,到底还得您‘宸衷独断’;您离了京,朝廷大政,就归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宸衷独断’了。母后皇太后您是晓得的,做这个事情,其实是心有余、力不足,因此,您一离开北京,朝廷大政,就都压到了轩王爷一个人身上,他本来就忙,这下子,只怕连用膳、睡觉的辰光,都不够用了!” 顿了一顿,“北京到津,来回一趟,要花多少辰光?咱们可得体谅他!’——呃,那个时候,北京、津之间,可还没有通‘火轮车’。” “老李,”关卓凡赞道,“道理的不错!” 顿了顿,问道:“圣母皇太后怎么呀?” “呃,奴才第一次这么的时候,”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只是‘哼’了一声,也就不什么了。可是,后来,再有类似的情形,奴才再把这个话搬出来,圣母皇太后就不耐烦了,,‘你不用替他寻什么理由!我就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有心,三、两的功夫,就寻不出来?他过津,不比咱们,快车快马,用不了咱们那么长的时间!” 关卓凡笑了一笑,没什么。 “奴才,”李莲英道,“轩王爷总领机枢,出一趟北京,别的不,这个由头,就不好找啊。” “圣母皇太后,‘由头有什么不好找的?就到津查看军务就是了!’” 顿了顿,李莲英微微的苦了脸,“呃,奴才就没有话了。” 慈禧的这句话,其实到了点子上:这十个月里,关卓凡本来是有“查看军务”的计划的,为避免和慈禧见面,原定的计划,也被迫取消了。 关卓凡转了话题,“圣母皇太后的信,都是楠本先生代的笔吧?” 李莲英晓得,这一层,轩王爷自然早就心中有数,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王爷,是的。” “她们两位,处的如何呀?” *(未完待续。) 第六章 失控了,失控了! “回王爷,”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和楠本先生,处的极好!如果不是……嘿嘿,有不敬之嫌的话,圣母皇太后对楠本先生,简直可以是……‘亲如姊妹’。” “哦?”关卓凡微微讶异,“‘亲如姊妹’?” 这个……可是有点儿意外。 他之前接到的报告里面,并没有类似的法。 楠本稻的性格,本就十分谨慎,身处异国他乡,更是一句话不多,一步路不多走,慈禧至高无上的身份,和恩主关卓凡的特殊关系,以及这一回差使的高度敏感性,她都是清清楚楚的,怎么会……和服务对象打得火热呢? 李莲英十分醒目,看出关卓凡可能有些误会了,连忙道:“楠本先生是极有分寸的,不管什么,做什么,都谨守规矩,请安也好,请脉也罢,礼数上都是一丝不苟的!圣母皇太后,‘你和别人不同,不必在我面前立规矩’,她连称‘民女不敢奉诏’,过后,该‘立’的规矩,还是照‘立’,一点儿也不少的。” 顿了一顿,“楠本先生话,也十分的谨慎,圣母皇太后不问,她是不会主动什么的。” “嗯。” “奴才的‘亲如姊妹’,是……圣母皇太后对楠本先生,不是楠本先生对圣母皇太后。” “哦,那——” “回王爷,”李莲英道,“她们两位的情形,不是一、两句话的清楚的,容奴才慢慢儿的给您回禀。” “成,你吧。” “楠本先生谨守分际,温柔和顺,细心妥帖,”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第一次见她的面,就留有极好的印象。” 顿了一顿,“当然,最紧要的,还是楠本先生医术高明。” 又顿一顿,重复了一遍:“楠本先生的医术,着实是高明的!圣母皇太后,她是生过孩子的人,两下里一比,‘这个楠本稻,比咱们整间的太医院加起来都强!而且,强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单就妇科而言,慈禧这个话,并不算多么夸张。 近现代医学的妇科,同中国传统的妇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加上皇宫中不利孕妇和胎儿的种种奇葩规矩,“两下里一比”,当事人确实会生出壤有别的感觉。 “另外,”李莲英继续道,“初初到津的时候,圣母皇太后的兴致是极好的,还,‘这一回,可算是能够出来透透气儿了!’不过,日子长了,也就有些……闷闷的了。” 顿了一顿,“在行宫里,圣母皇太后身边儿,就奴才、玉儿、胡氏和楠本先生这几个人,别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形,都不大近圣母皇太后的身的……呃,她老人家平日里能够的上话的,也就我们这几个人……” “奴才和玉儿,都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圣母皇太后要找人聊闲白儿,日子长了,同奴才和玉儿,也就没有太多的话可了……” “老李,”关卓凡微微一笑,“没读过书,不见得就‘没什么见识’,这个话,你可是太谦了。” 李莲英微微摇了摇头,道:“王爷面前,奴才何敢打什么诳语?在北京的时候,奴才在圣母皇太后跟前,倒是有不少话可的,只是,这些话,大多都是奴才从宫外边儿打听来的……街谈巷议,回到宫里,一一回给圣母皇太后听的。” “这个,并不是奴才多嘴多舌,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这其实是圣母皇太后派给奴才的差使。”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动。 “我晓得了,”他用一种很不在意的口气道,“到了津,就没有什么‘街谈巷议’可打听了,所以,聊闲白儿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话可喽?” “是,”李莲英赔笑道,“王爷明鉴,就是这么回事儿!” “就是,圣母皇太后如果闷,想找人聊儿,只好找楠本先生了。” “是!”李莲英道,“楠本先生是极谨慎的人,不过,君上有问她的话,她也不能不答啊!” “嗯。” “没聊几次,”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就觉,楠本先生实在是渊博!” 顿了一顿,“楠本先生不仅仅是医术高明,这个,文地理,古今中外,好像……就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 “圣母皇太后私下底同我和玉儿,‘有些事儿,书读得多,自然也就明白了;可是,有些事儿,单靠读书,是不够的,譬如,如今世上各国的时势——这个,楠本稻也很明白,可就真不容易了!’” “奴才,‘是啊,楠本先生是日本人,日本的事情,自然门儿清,这个不稀奇;可是,日本之外,泰西各国的事情,怎么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圣母皇太后,‘其实也不奇怪,楠本稻的生父,是欧罗巴人,她自个儿,也在欧罗巴住过一段日子,外边儿的情形,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颤:好像,有什么事情,出了我的预计和控制了…… 楠本稻的生父西博尔德,出身于巴伐利亚维尔兹堡的一个医学世家,除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之外,历史上,他的植物学家的身份,更较他的医生身份著名——在动植物界里,有一大堆以“西博尔德”命名的植物和动物。 除此之外,西博尔德还是一位博物学家。 西博尔德身上,有着那个时代的著名学者共同的、明显的特点——通才。 西博尔德创办的鸣泷塾,是日本第一间高水准的西式学校,门下学生几乎都成为日后著名的兰学者。其中,包括楠本稻的老师二宫敬作,以及楠本稻的另一位老师兼情人石井忠谦——即目下身在上海的楠本高子的生父。 西方的科学文化,自鸣泷塾大规模涌进日本,最终推开了日本近代化的大门。 在专业结构上,二宫敬作、石井忠谦,都是西博尔德的翻版——医学为主,旁及其他各种门类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楠本稻呢,自然又是二宫敬作和石井忠谦的翻版。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医学一道,尤其是妇科,楠本稻早已青出于蓝,远远过了二宫敬作和石井忠谦,其他门类学问的造诣,则较为泛泛,不如两位老师了。 不过,再怎么“泛泛”,拿来唬圣母皇太后,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圣母皇太后,”李莲英道,“‘我看,这个楠本稻,真正是一个女状元!论眼界、论见识,咱们满朝文武,除了一个……呃,关卓凡,嘿嘿,再没有一个及得上她了!’” 圣母皇太后的原话,自然是没有“呃”和“嘿嘿”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只怕我也是不如她的。” 李莲英一怔,随即赔笑道:“那不可能,那不可能!再者了,楠本先生是——呃,拿楠本先生自个儿的话,她是‘王爷识拔于稠众人中’的,到底,还是王爷慧眼识人,慧眼识人!” “识拔于稠众人中”——嗯,这个话,你居然记住了。 关卓凡“只怕我也是不如她的”,其实不算自谦。 “眼界”、“见识”,如果仅仅定义为“知识”、“学问”,关卓凡的长处,最主要还是在他的本专业——历史,舍此之外,即便他占据了晚出生一百五十年的优势,某些方面,确实可能是不如楠本稻的。 譬如,楠本稻于西洋艺术,也有相当造诣,这上头,关卓凡之所知,就只能是“常识”了。 “刚开始的时候,”李莲英道,“请过脉了留下来闲谈也好,另传楠本先生觐见也好,圣母皇太后和楠本先生聊儿,还只是为了解闷儿。可是,到了后来——” 顿了一顿,“呃,奴才也不晓得的对不对?——反正,奴才瞅着,圣母皇太后和楠本先生呆在一起的时候,倒有点儿像……呃,翁师傅、王师傅他们,‘进讲’……《治平宝鉴》什么的了。” 我明白了。 “就是传过了膳,在行宫里‘遛弯儿’,圣母皇太后也常常传了楠本先生过来,一边儿走,一边儿聊……” “奴才跟在后头,有的时候,前边儿聊些什么,也能听个大概齐,呃,她们两位聊的,似乎,也不是什么闲白儿,都是些……呃,洋学问,奴才是听不大明白的……” 一个最具分的女人,像海绵般吸收着“洋学问”,整整十个月…… 关卓凡的心跳加了。 这,可不是他送慈禧到津去的初衷啊! 现在的这个慈禧,还是……十个月前的那个慈禧吗?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对近现代文明的接受,最初的观念的转变,是最困难的。如果一旦完成了这个“最初的转变”,后面之种种,对于某些人来,就是一个加度大的问题了! 慈禧一定是属于“某些人”的一员的,而且,她的“加度”,一定是最大、最快的那一类。 最关键的是:这个“最困难”的“最初的转变”,在慈禧去津之前,已经经关卓凡之手,历数年之功,堪堪完成了。 李莲英看到轩亲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又放了下去。 这是关卓凡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心里在想:假如,不照原计划行事,我还能如十个月前那般,继续影响、控制她吗? 这—— 只怕是不可能了。 真是……讽刺啊。 李莲英回京这一趟,真是没有“白跑”! 慈禧这个重大的变化,关卓凡之前收到的报告中,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报告人盯着的,只是慈禧对待关卓凡的态度的变化,以及慈禧任何的和外界联络的可能性。报告人根本没有认识到,慈禧和楠本稻的这些“闲白儿”,意味着什么。 至于楠本稻,自然更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师”,将会对她的恩主和慈禧的关系,带来什么影响。在“无心之师”的过程中,楠本稻是被动的,而且,出点也是为了孕妇心情愉悦,她一定以为,圣母皇太后既有所询,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在对恩主尽忠职守。 “对了,”李莲英道,“圣母皇太后还要楠本先生教她英吉利话……” 啊? “……还有,嗯,德意志话……” 啊? 关卓凡想起来了,所谓“兰学”,就是“荷兰之学”,荷兰语其实就是低地德语,日本的兰学者,许多人都会荷兰语,也即低地德语。加上西博尔德又是德意志人,以此渊源,楠本稻的德语,其实比英语的还好。 “圣母皇太后……嗯,这个,学会了多少呢?” “这个,”李莲英赔笑道,“奴才也不好,只是时不时看见她们两个,叽里咕噜的上几句,奴才……嘿嘿,可是半句也听不懂。” 如果叽里咕噜的是“德意志话”,靠,老子也是听不懂的啊。 这可是—— 失控了,失控了! *(未完待续。) 第七章 火轮车送来了洋轩军 这两,正阳门火车站,分外的热闹。 “去正阳门,看火轮车,看洋轩军!” 目下,市井阛阓,茶余饭后,这是最热门的一个话题。 京津铁路北京总站,设在内城九门中的正南门——正阳门外,铁轨平行于北京内城的南城墙,彼此相望,无须登上城楼和城墙,北京人就能够看见,遥远的际,浓烟滚滚,接着,长长的火轮车,出现在地平线上,吞云吐雾,一路呼啸而来。 一列又是一列,没完没了。 北京人不是第一次看见火轮车,不过,之前的火轮车,都是“试运行”,隔三差五,才能看见一列,有的时候,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火轮车头,虽然一般吞云吐雾,一般一路呼啸,但毕竟不比拖着一个长长的身子那般气派。 如此密集的车次,是第一次见到。 有人就,“试运营”已经结束了,这是正式开始“运营”啦。 不过,还没听哪个人坐过火轮车,也不晓得到哪里去买“火车票”? 有那胆大好事的,跑到正阳门火车站去问,得到很客气的答复:不好意思,俺们还在试运营,这个,正式运营之前,一定会有公告的,老兄不必着急。 那,这么多的火轮车—— “工作人员”一笑:老兄自己看呗。 那就自己看—— 咦,车上下来的,怎么都是……当兵的? 都穿着蓝色的军服——都是轩军啊! 还有,咦,这么多的……洋兵? 有的金碧眼,有的……哎哟,乌漆麻黑的! 头是黑的,眼珠子是黑的,脸是黑的,手是黑的……除了两个眼白和一口森森的大白牙,全身上下,都是黑的! 北京人不是没见过洋人,可是,这般乌漆麻黑的洋人,却是少见。 有人啧啧称奇,有人表示不屑:“瞧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叫‘昆仑奴’——咱们中国,唐朝的时候,万国来朝,这样的黑洋人,满大街都是!” 于是就有人感慨:“目下,咱们中国,‘万国来朝’,还不敢,可是,不过六、七年前,洋人进北京,那是一路烧杀抢掠,现在呢——一个一个,不论白的、黑的,规规矩矩,为我驱使!真正是……换了人间啊!” “老兄的不错!” “老兄”虚虚的拱了拱手,“这都是轩亲王扶危定倾、再造乾坤之功!” …… “哎,以前,也晓得轩军里边儿有洋兵,可是,没想过这么多!不是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是一队、一队的!白洋兵一队一队,黑洋兵也是一队一队,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是啊!我瞅着,黑洋兵比白洋兵,好像还要多些似的!” “哎,你,这一回,怎么派了这么多洋兵过来呢?” “这个,呃,谁知道呢……” 这时,旁边有人话了,“这个嘛,在下倒是略知一二。” “哦,请教?” “你们,轩军此次从津调兵进京,为的什么?” “那还用?新君登基在即,此时调兵入卫,是为了维护京畿地面的治安啊——轩军自个儿,好像也是这么的吧?” “‘新君登基在即’不假,调兵入卫是因为‘新君登基在即’——这也不假。可是,什么‘维护京畿地面的治安’,就是扯淡了!北京的轩军,有图军门的近卫团和吴军门的丰台大营,还‘维护’不来‘京畿地面的治安’?——‘京畿地面的治安’,什么时候坏到了这个地步?连上万的轩军都‘维护’不下来,还得从津再调整整一个师的兵?” “这……” “再者了,还有一大堆京营呢,这帮子爷,打仗固然不行,可是,抓个偷盗,总是可以的吧?” “也是!那,老兄的高见是——” “白了:轩军入卫,不过是防着再出一个神机营罢了!” “啊?这……” “不然,何必派这么多洋兵过来?” “这和派不派洋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两个字,你就明白了。” “哪两个字?” “‘渊源’。” “‘渊源’?呃……还是不明白。” “你想啊,轩军的老底子是什么?城南马队!城南马队是什么?那是步军统领衙门啊!步军统领衙门又是什么?那也是京营啊!如果真的又出了一个神机营,真的要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了,大伙儿都是京营,是不是有点儿下不去手?” “这……” “洋兵就不同了——谁认识你谁啊!一声令下,自然指哪打哪,让杀谁就杀谁,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我……操!听你这么,我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刀子高高举起,不一定真往下砍嘛!吓住了某些人的异样心思,彼此反倒相安无事!” …… “什么‘渊源’不‘渊源’的,你别听人瞎——你晓不晓得,这一回进京的轩军,是谁带的队?” “谁?” “伊克桑,伊爵爷!这一回进京的轩军,是伊爵爷管带的‘第三师’!伊爵爷不但是城南马队的老底子,还是正经的旗人——要‘渊源’,哪个深得过他?” “这,也是啊!那,这么多的洋兵……” “轩军的洋兵,大多数都编在了第三师——凑巧罢啦!” “就是,‘上头’根本没有什么……呃,‘华夷之辨’?” “嘿,你这个‘华夷之辨’有意思——不错,是这么回事儿,上头根本就没有拿洋兵来吓唬人的意思!轩亲王当初带出京的,都是京营的不假,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当初这几百号人,还能剩下几个?轩军的兵,大半都是南边儿的人,先是江浙一带的,后来又是华工——华工打哪儿来啊?福建啊!广东啊!真动起手来,你指望着他们会跟京营这帮子大爷客气?用得着拿洋兵来吓唬人吗?” “对,对!” …… “不然,不然!这里边儿,是真有‘渊源’这回事儿的!——当初轩亲王带出京的,不过几百号人,到了今,轩军当兵的里边儿,这班人一个都不剩了,这个不假——可是,嗐,人家不是都死光了,是——只要没死,就都当了官儿啦!” “啊?对啊……” “还有,你晓不晓得,伊爵爷的夫人,是哪一位?” “这个可不晓得……哪一位啊?” “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庆海的内侄孙女。” 内侄孙女?这关系,够远的啊?还有,庆海,这又是哪一位啊? “呃,我有些糊涂了……庆海,这又是哪一位啊?工部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呃,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啊?” “庆海本人,确实无足轻重,可是,他却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儿。” “谁啊?” “丽贵太妃。” “啊?啊!我的个……” “你,调这支轩军入卫,有没有什么‘渊源’上的讲究呢?” …… 市井阛阓的议论纷纷,是因为火轮车而起;此时,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里的话头,也正放在了火轮车上面。 “吃点儿煤、喝点儿水,”慈安感叹着道,“不必骡牵马拉,自个儿就能跑了——这个火轮车,还真是……了不得!”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想到就要乘坐这个车子了,我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怕怕的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火轮车跑起来,是极稳当的,比马车行在青石板路上,还要稳当。车厢也十分的宽绰,人站直了,头顶到厢顶,还有好些空地儿——别在其中奔跑了,就是打几个个筋斗,也是没有问题的。” 顿了一顿,“北京到津,太后的銮驾,不比运兵的专列,走的要慢些,也就更加稳当些,不过,再怎么慢,一个半时辰,也到津了。这一次巡幸,不必从前了,路上轻松的很,太后不必担心。” 慈安出了一会儿神,道:“北京到津,同北京到热河,哪个远些啊?” 关卓凡晓得慈安的意思,道:“回太后,自然是热河远些。不过,日后热河也必定要通火车的,到时候,太后巡幸热河,传完早膳之后起驾,无论如何,赶得及在热河行宫传晚膳。” “啊……” 慈安轻轻的惊叹了一声,想了一想,道:“我记得,辛酉年从热河回銮,前前后后,在路上……整整走了七呢!” 叹了口气,“唉,可真正是……‘换了人间’了。” 到这儿,自失的一笑,“我算是个没出息的,要坐火轮车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换了‘她’,不定多么兴高采烈呢!” 慈安口中的这个“她”,关卓凡自然晓得是指谁。 慈安的不错,如果换慈禧第一次坐火轮车,一定兴高采烈——关卓凡想起,津阅兵,乘“冠军号”出海,由始至终,慈禧居然一点儿晕船的反应都没有,炮火连之中,反倒愈的兴奋了。 海船可不比火车,去美国那一次,开头的几,关卓凡自己还吐得头昏眼花呢。 这样的一个女人……唉! 不过,关卓凡也晓得,慈安的忐忑不安,不仅仅是因为火轮车的缘故,更加是因为车到站后,就要面对慈禧,面对她必然产生的剧烈反应。 这份“情怯”,慈安有,关卓凡又何尝没有? 只是,这一层,就不必破了。 “臣请旨,”关卓凡道,“有一些要紧的文件,是要带上的。” “好的——哪些文件呀?” “穆宗毅皇帝的脉案,穆宗毅皇帝升遐那、亲贵重臣集议军机处的记录,内阁大堂‘王大臣会议’的记录,荣禄、恩承、文衡的密折,还有,恭亲王以下、宗室‘劝进’的奏折。” “啊……是……” “另外,大约还要带上一个人。” “谁呀?” “七福晋。” *(未完待续。) 第八章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太平湖,原醇郡王府,目下,外头都这么叫——“七爷府”。 “门上”匆匆赶到了上房。 “回福晋,”“门上”的话有点儿喘,“宫里边儿……来人了!” 七福晋——原醇王福晋,正在绣一个花样子,闻言浑身一震,手指头被针尖儿扎了一下,她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查看有没有流血,颤声问道:“是,是……” 这是接到那道谕旨之后,宫里边儿第一次来人。 “是钟粹宫的孟总管——”“门上”道,“呃,他,他不是来传旨的,就是过来给福晋递个信儿。” “啊……”七福晋的心,微微的往下放了一放,“快请,快请!” 奕譞放回来的第二,自己就叫人去探钟粹宫的口气,是要“进宫谢恩”,钟粹宫一直没有回复,孟敬忠此行,是为了这个事儿吗? 她放下针黹,站起身来,拢了拢头,整了整衣裳。 孟敬忠进来了,极利落的请了一个“双安”:“奴才给七福晋请安!” 七福晋满脸堆笑,上身微微前倾,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虚扶”的动作:“孟总管快请起,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在此之前,这个话,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太监过;这个举动,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太监做过。 孟敬忠愣了一愣,道:“谢七福晋!” 站起身来,也堆出了满脸的笑容:“七福晋这是哪里话来?奴才替七福晋行礼,那不是经地义?这上边儿,奴才若有一丁半点儿的马虎,就算七福晋大人大量不计较,奴才自个儿,虽然愚笨,到底也是有良的,唉,愧也愧死了!” “话不是这么,”七福晋微笑道,“你是母后皇太后的人,我尊其上、敬其下,应当应分!以后,孟总管到我这儿来,可不许再这么客气了。” “哎哟,这个,”孟敬忠赔笑道,“奴才可无论如何不敢奉命!” 微微一顿,“不提母后皇太后还好,既提了母后皇太后——唉,如果叫主子晓得了我在七福晋面前放肆,一定二话不,先赏一顿板子,然后赶出宫去的!” 又顿了顿,“还有,您还是叫我‘老孟’吧,什么‘总管’不‘总管’的,奴才是什么草料?哪儿当得起呀?没的折了奴才的阳寿!” 七福晋微微一笑,没搭他这个话头,道:“孟总管快请坐吧!——来人,上茶,赶紧的!” “嗐!”孟敬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谢七福晋赐座了!” 上了茶,孟敬忠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合上碗盖,放回案几之上,道:“主子……” 只了三个字,七福晋就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垂手而立。 孟敬忠也慌忙站了起来:“主子过了,奴才这一趟的差使,不是传旨,就是递个话儿!呃,递个话儿!呃,这个……七福晋快请坐!快请坐!” 七福晋摇了摇头,道:“不管是不是传旨,母后皇太后的吩咐,我都该肃立倾听的,不然就太不恭敬了!” 孟敬忠滞了一滞,颇有点儿手足无措,可是,见七福晋毫无坐下去的意思,只好道:“主子,她明儿个下午有空儿,如果七福晋也有空儿的话,就进宫陪她话吧!” 七福晋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话的声音,也有一点儿抖了:“谢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许我进宫谢恩,我……” 到这儿,眼中泛出泪花,哽住了。 孟敬忠是个太监,在七福晋面前,身份十分尴尬,无从劝解开慰,愈加的手足无措了。 幸好,七福晋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舒了口气,缓过了劲儿,道:“唉,我这个样子,可是‘失仪’了——叫孟总管见笑了!” “呃……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母后皇太后的恩典,”七福晋道,“真正是高地厚!我这一辈子,不晓得拿什么来报答?只好给她老人家,多磕几个头,多念几本经,****夜夜,诚心默祷,恭祝她老人家,福泽无穷,万寿无疆!” 这一段话,基本上自七福晋的内心,并非纯粹的“奉圣”的套话。 恭王劝进,并代奕譞请罪兼劝进,虽然有把握救奕譞一命,但同时也做好了奕譞终生圈禁的准备。而且,不能排除圈禁的地点,就是宗人府的“空房”。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仿奕誴例,圈禁在一个条件稍好些的地方,保证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最乐观的预计,是赶出太平湖府邸,另寻一个两、三进的宅子,软禁起来。 不过,谁都承认,这个可能性不大,“上头”恐怕不会这么大方。 至于黜出玉牒,籍没一切家产,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任何人——恭王、文祥以及七福晋,在这上头,谁都没有起过任何侥幸的心思。 未曾想,虽然剥去了一切爵衔,但是,却不仅保留了宗籍,更还了家产——其中还包括了太平湖的府邸。 谋刺、矫诏、造逆,如此的“逢赦不赦”,所得的处罚,不过一个“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而已! 真正是意外之喜中的意外之喜! 回府的当晚上,奕譞两夫妻抱头痛哭。 对着爱妻,奕譞泣不成声、语不成调的了无数感激恩、痛悔自责的话。 “上头”对奕譞的恩典,已经算是不折不扣的“高地厚”了,不过,尚不止于此。 还有七福晋的“福晋”两个字。 叶赫那拉婉贞,之所以被封做“福晋”,是因为她的丈夫爱新觉罗奕譞被封做了醇郡王,奕譞被革去一切爵衔后,婉贞的“福晋”,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理所当然,不能再继续保有了。 不过,这个“福晋”之失,并非自动生,因为当初是朝廷明旨诰封的,也得朝廷来明旨革除。 譬如,雍正朝世宗、胤禩兄弟相残,胤禩沦为阶下囚之后,胤禩本人,被革去爵衔,黜出玉牒;数日之后,胤禩的嫡福晋、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被革去了“福晋”的封号,而且,因为世宗特别讨厌他这个八弟妹,她“狐媚”,硬逼着胤禩打离婚报告,将其“休回外家”。 世宗为人,爱钻牛角尖儿,动不动就和臣下乃至下人打笔墨官司,留下不少堪称“奇文共欣赏”的文字,处置郭络罗氏的谕旨,就是其中的一篇: “令尔等前去将朕谕旨降与胤禩之妻,革去福晋,逐回外家。降旨于伊外家人等,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有互相传信之事,必将通信之人正法,伊外家亦一人不赦。” 下头还有: “尔等回来后,再将此旨降与胤禩。嗣后,伊若痛改其恶,实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处。若因逐回伊妻,怀怨于心,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 世宗拿胤禩的妻子来胁迫胤禩,不但毒辣,而且卑劣,在关卓凡眼里,拿女人来威胁男人,实在是胤禛这条铁汉一个难以擦去的污点。 世宗是如此对待政敌以及他们的家人的,关卓凡呢? 关于叶赫那拉婉贞,也有一道上谕,是直接给她本人的,行文非常之简单: “奕譞之罪,不及妻孥,着尔仍禀受福晋封号,此谕!” 叶赫那拉婉贞当场泪崩,伏地大哭,久久不起。 这道谕旨,便是本章开头提到的“那道谕旨”。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丈夫是闲散宗室,妻子却是“嫡福晋”。 *(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七福晋的笑和泪 这是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的“特出之恩”,朝野上下、庙堂江湖、市井阛阓,无不欢喜感叹,咸以为,“上头”是“如之仁”,轩王是“四海胸怀”,真正是“和气致祥”,真正是……“盛世气象”! 当然,也有不少“心水清”的,晓得这个“特出之恩”,也是看在了目下正在津的另一位皇太后的面子上,不过,即便如此,对于“上头”和轩王的宽仁大度,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过后残留下来的戾气、煞气,被冲的更加的淡了,没有几个人再去关心“出旗”的前神机营们的哀鸣了,大伙儿抖擞精神,准备迎接新君的登基践祚,许多人,已经在打点自己的“贺表”了。 当然,叶赫那拉婉贞虽然保住了“福晋”的头衔,却不能再被称做“醇郡王福晋”了,奕譞行七,称呼叶赫那拉婉贞,便是“七福晋”了。 七福晋的“进宫谢恩”,主要是“谢”自己的“仍禀受福晋封号”的恩,不是“谢”奕譞的“回府读书思过”的恩,朝廷体制上,七福晋无法代表奕譞,而且,奕譞的那个“恩”,是“再造之恩”,太大了,她一个女人,也“谢”不起。 七福晋本来颇为担心,自己的“进宫谢恩”的请求,会得到一句淡淡的“在家磕头就好”的答复,甚至,什么答复都没有,就此晾在了那里。如是,就明“上头”的大度,只是为了大局着想,是为了国家、社稷,就个人感情而言,内心依旧是不谅的,则自己虽然保留了“福晋”的称号,亦形同打入冷宫,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很不好过的。 忐忑不安了好几,现在,压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搬下来了! 而且,母后皇太后派来“递话儿”的,是自个儿的钟粹宫的总管,可见对于这个妯娌,还是十分重视的,“冷宫”什么的,实在不必再担心了! 孟敬忠的品级,虽然还比不上敬事房的总管,但是,因为他是母后皇太后身边儿的人,眼下其实已经成为了紫禁城太监里的第一号人物,平日里,敬事房总管等品级更高的太监,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递”过了“话儿”,孟敬忠就准备告辞回宫复命了,七福晋吩咐丫鬟:“去告诉账房,支三百两银子,给孟总管带上。” 听到“三百两银子”,孟敬忠眼中,惊喜的光芒一闪而过,不过,他随即连连摆手:“七福晋,使不得,使不得!” “唉,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七福晋赏赐,”孟敬忠赔笑道,“奴才原不敢辞,可是,出宫之前,主子特意交代过了:‘奕……呃,七爷……呃,这个,七爷目下没了爵衔、差使,一年到头,正经的俸银,不过就那么几十两,你到他们家,可不敢再照之前的规矩——分例之外的赏赐,不许再要了!’” 宗爵之中,最低级的奉恩将军,岁俸银一百十一两,禄米一百一十斛;闲散宗室无爵,若亦无职,就没有“俸银”和“禄米”可言——这一层,慈安的并不准确。闲散宗室领的,只能叫做“钱粮”。不过,不管叫什么,闲散宗室的“正项收入”,一年下来,确实“不过就那么几十两”,较之一个普通旗人,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为什么,宗室里头,愈往下走,愈支持关卓凡——对于闲散宗室来,“奉恩基金”的意义,无比重大。 议立嗣皇帝的大风波中,跳出来充当关卓凡的急先锋的宝廷,其实并不仅仅是关卓凡的代言人,人家正经是“广大人民群众的代表”呢。 孟敬忠这种品级的太监,到王公大臣家传旨、“递话儿”,赏的标准——即“分例”,是八到十两银子,有的亲贵比较大方,可一般也不会过二十两。 传旨、“递话儿”的时候,三百两银子的赏,孟敬忠从来没有拿过,之前,这一类的赏赐,最大的一笔,是轩亲王给的——二百两银子,就是穆宗确诊“见喜”、母后皇太后急召轩亲王入宫的那一次。 “嗐,老孟!”七福晋笑着嗔道,称呼也换成了亲切的“老孟”,“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家了!我们家七……呃,奕譞……这个,呃,确实是没了爵衔、差使,可是,皇太后如之仁,朝廷宽恩厚典,家产都还了!‘烂船还有三斤钉’,你不是以为,没了这三百两银子,我们家,就得喝西北风了吧?”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孟敬忠讪讪的笑了笑,道:“呃,是这样的……我瞅着主子那个意思,是……呃,七福晋和……七爷,该为以后多打算打算,这个,细水长流……” “是!” 七福晋先做出庄重的样子,重重的应了一声,然后道,“母后皇太后的吩咐,我和奕譞,自然是……凛遵不误!不过,这不还有庄子嘛!十多个庄子,也一块儿还了——这不就可以‘细水长流’了?请母后皇太后放心,我们饿不着肚子!” 微微一顿,“得,就这么着吧!老孟,你就别再跟我推来让去的了!不然,可就是骂人喽?” 孟敬忠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顿了一顿,“不过,主子那里——” “老孟!”七福晋道,“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孩子,母后皇太后如果提起这茬儿——嗯,我自然是按‘分例’的赏!” “这……” 踌躇了片刻,孟敬忠终于眉花眼笑的打下千儿去,“奴才谢七福晋的赏了!” * * 走在紫禁城长长的东一长街上,七福晋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但是,一路之上,她能够感觉得到宫人、太监们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 不过,她顾不上这些。 钟粹宫在望,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看到母后皇太后的第一眼,泪水就涌上了她的眼眶,只是还能够强自忍着,待到行下礼去的时候,再也无可自抑,泪水夺眶而出,簌簌的流下了脸庞。 她伏在地上,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背脊微微的抽动着。 慈安的眼眶儿也红了,“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 一语未毕,七福晋已放了声儿,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语不成声的道:“奴……奴婢失仪……奴婢……失仪……失仪!” 慈安也自垂泪,旁边儿站着的喜儿,也跟着抹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七福晋哭声渐收,慈安吩咐:“喜儿,搀七福晋起来。” 真得人搀才成——七福晋的身子,已几乎整个软掉了。 待七福晋坐好了,喜儿快手快脚的去绞了两条热毛巾,一条给母后皇太后,一条给七福晋。 拾掇了一轮,七福晋大致恢复了过来,她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失仪,跟皇太后请罪。” “唉,坐吧。” 七福晋重新落座,慈安沉吟了一下,道:“七爷的事儿,哪个也想不到的,我也十分的难过……” 七福晋赶紧又站了起来,道:“母后皇太后的恩典,真正是高地厚!奴婢和奕譞两个,就是把自个儿磨成了粉,也报答不来!” 微微一顿,“奕譞回到家里,哭的像个泪人儿一样,自己猪油蒙了心,不晓得怎么就了失心疯,做出了这些不容、地不载的事情!他,自己对不住,对不住地,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母后皇太后,也对不住……” 她还待往下,慈安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咱们妯娌两个,就不要再这种话了——是我不好,不该扯起这个话头来。” “奴婢和奕譞……” “婉贞!” “是……奴婢,遵旨……” 沉默了片刻,慈安道:“你是不是……赏了孟敬忠三百两银子?” *(未完待续。) 第十章 感激涕零 七福晋大吃一惊,“啊?这,这……” “这”了两声,张口结舌,不下去了。 爷!母后皇太后怎么会晓得这个事儿? 脑子中一片混乱:难道,府里头有人…… 这也罢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母后皇太后会不会以为,我是在收买她身边儿的人? 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妯娌的反应,张皇至此,慈安心下不忍,温言道:“你别多心,这个事儿,是孟敬忠自个儿跟我的。” 啊? 七福晋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 “‘细水长流’之类的话,”慈安平静的道,“他应该也是跟你过的吧?” “是,是……”七福晋定了定神,低声道,“母后皇太后的教训,臣妾不敢忘的……” 慈安凝视七福晋片刻,点了点头,道:“挺好——你现在,大致上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咱们妯娌两个,可以心平气和的唠唠嗑儿了。” 七福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行礼的时候,自己心情激荡,自称“奴婢”,方才的自称,则是“臣妾”。 在皇太后面前自居“奴婢”,也没有什么错,不过,福晋是亲、郡王的正妻,一般来,自称“臣妾”,会更加得体一些。 慈安之所以“你现在大致上算是缓过劲儿来了”,指的就是这个。 当然,七福晋虽然还是“福晋”,却不是“郡王正妻”了。 七福晋的脸,又红了,嗫嚅了两下,没能出什么来。 “之所以要‘细水长流’,”慈安道,“我是真心为你和老七今后的日子做打算。老七革了爵,郡王一年五千两的俸银,五千斛的禄米,就没有了;身上的缺分,统统都开掉了,那些个‘饭食银子’,也都统统没有了。闲散宗室的那点儿钱粮,够干什么吃的?——你们又不是家户!” 微微一顿,“太平湖好大一间府邸,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你不认真打算起来,过不了多久,就得坐吃山空!——那可怎么得了?” 真的是“真心为你和老七今后的日子做打算”。 七福晋心中感激,她俯了俯身子,低声道:“母后皇太后挂心,无微不至,臣妾……感激涕零。” “你的那几个庄子,”慈安道,“我看,未必靠的住!关卓凡曾经跟我过,皇庄的收成,都不算好,你们家的庄子,大约也差不多吧?” “呃,是。”七福晋道,“庄子的事儿,下边儿的人,都不怎么上心,奕譞那个人,太后晓得的,这些事情,他是左右弄不大明白的;我呢,一年三节,看着下头递上来的单子,上边儿的东西愈来愈少,干着急,可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这就是了。”慈安道,“关卓凡,他正在想法子整顿——他是先拿自己的庄子做‘试点’,如果成了,再推广到其他的皇庄上去。到时候,王公们的庄子,也可以……嗯,‘依法施为’了。” 七福晋喜道:“那敢情好!逸轩那么大的本事,他的法子,一定是极好的。” “皇庄,那是多少年的痼疾了,”慈安叹了口气,“文宗皇帝在的时候,一提起来,就皱眉头。关卓凡的‘试点’,就算有效,等到推广开去,怕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远水不解近渴,你过日子,不能把宝都压到这上头。” “呃……是。” “老七的为人,我是晓得的,”慈安道,“糊涂是糊涂了些,可是,没听他拿过不清不楚的钱,我想,他虽然也当了几年的差,你们家,并不见得有太多的积蓄吧?” “是,”七福晋轻声道,“太后明鉴。” “所以,真的要好好儿打算起来啊!” 顿了一顿,慈安继续道,“其实,照我的意思,奕譞既革了爵职,就未必再住在太平湖了,换个点儿的宅子,开销可以少许多,不好么?过日子么,可不敢摆那些没用处的排场,打肿脸充胖子!” 七福晋心中一跳,道:“既如此,臣妾请旨——” 慈安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请旨’了——我这个意思,跟关卓凡过的,他不同意。” 顿了顿,“军机上也不赞同。” 关卓凡不同意,“军机上”自然也就不赞同,问题是,关卓凡为什么不同意? 七福晋有些糊涂了。 “臣妾是这么想的,”七福晋试探着道,“如今不比从前,府里不少人手,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了,譬如,平日里跟着奕譞出门的那些人?臣妾回去,好好儿的盘一盘,但凡是派不上用场的,能请他们另寻出路的,就请他们另寻出路——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下挺大的一笔嚼用了。” “这个好,”慈安点头赞同,“不必摆的排场,真的就不必摆了。” “是,”七福晋道,“臣妾谨遵慈训!只是,呃,好些家生子儿……” “这个好办,”慈安道,“但凡派不上用场的人,又没法子打走的,你开个单子给我,我拿给关卓凡,叫他来替你安置。” 七福晋站起身来,深深一福:“谢母后皇太后!” “你坐。” 落座之后,七福晋道:“臣妾又想起一个事儿来——海淀的那个别墅,其实也是再派不上用场的了,搁在臣妾手里,还得放人看守,又要维护,又要打扫,白白的……呃,臣妾请太后的示,这个,是不是请朝廷收了回去,另作他途?” 慈安想了一想,道:“行,这个事儿,我替你答应下来,交代内务府去办便是了,海淀别墅,不比太平湖府邸,关卓凡那儿,就不用和他啰嗦了。” 顿了一顿,赞了一句:“这就对了——这就是个过日子的样子了!” “呃……是。” “俗话,‘开源节流’,”慈安道,“咱们方才的这些,都是‘节流’,就算把不相干的人,都打掉了,你家里头,依旧好几十张嘴,再怎么省,也是不够的,要想都喂饱了,还得‘开源’。” 七福晋微愕:我哪儿有什么法子“开源”啊? “这个,臣妾……就不大懂了,请太后训示。” “‘奉恩基金’那儿,”慈安道,“奕譞还有一笔‘恩俸’,一年也是五千两……” 七福晋心中一跳。 不过,她随即疑惑了:奕譞已经革了爵了呀。 “‘奉恩基金’的钱,”慈安好像晓得她在疑惑什么,“不是来自国库,老七虽然革了爵,这份‘恩俸’,可以不受影响。” 微微一顿,“这个话,是关卓凡的。” 放在以前,一年五千两银子,对于一个兼着一大堆要差的亲王衔郡王来,自然不算回事儿,可是,现在不同了——一年五千两银子,不是一个数目了! 七福晋心中,是真正的感激,她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道:“母后皇太后的逾格之恩,臣妾感激不尽!” 顿了一顿,“我也要谢一谢逸轩,奕譞如此对他,他还……唉!真是叫人羞惭无地,都不晓得什么好了!” “关卓凡这个人,确实是挺大气的。” “是,是!” “除了‘奉恩基金’”慈安道,“‘宗室银行’那儿,还有你们家的七万两银子的股本……” 七福晋轻轻的“哎哟”了一声,道:“太后不提,这个事儿,臣妾都不记得了!” 宗室银行向宗室招募“私本”的时候,关卓凡用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的名义,替两位皇太后,各缴了十万两银子的股本。如此一来,皇太后既垂范于前,宗室们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自然都要跟进。 不过,皇太后十万两的“模范”摆在那儿,后面的人也不能“逾格”,于是,很快就形成了以下的潜规则:亲王八万两,郡王七万两,贝勒六万两,贝子五万两,镇国公三万两,辅国公二万两,辅国公以下,包括闲散宗室,二万两至五千两,量力自便。 “就晓得你不记得,”慈安微微一笑,“既然‘还家产’,自然也包括这七万银子的股本。” 顿了一顿,“关卓凡,这七万银子的股本,到了今,连本带利,大约也有八、九万银子了。” 七福晋又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这……才一年左右的光景吧?就……这么多了?” “是,”慈安点了点头,“关卓凡,本来,宗室银行的股本,按照章程,既入了股,就只能分红,不能退股——除非整间宗室银行都歇业了。不过,奕譞的情形,比较特出,这个股本,可以连利退还,你回去和老七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 七福晋赶紧道:“回太后,不必同他商量了,臣妾自己就能够做主——自然是不退股的!呃,这可是……一只下金蛋的老母鸡呢!” 慈安一笑,“你这话的有趣——不错,这确实是一只下金蛋的……老母鸡。” 顿了顿,“再回‘奉恩基金’。你大约也晓得,出了‘恩俸’之外,‘奉恩基金’还有分红,不过,这个分红,只及于亲、郡王,以及少数亲贵……” 七福晋心中,又是一跳。 慈安所的“分红”,并没有一个定数,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一句话,全看关某人高兴罢了。 这个分红,奕譞也是拿过的,不过数目不大,每一年,都是五、六千两的样子。 不过,有拿的多的,譬如恭王、睿王。宗室们私下传言,都恭、睿两位,一年下来,能从“奉恩基金”,拿到几万两银子的“分红”。 “我跟关卓凡,”慈安道,“看看奕譞的那一份儿,能不能仿‘恩俸’的例,予以保留。” 七福晋的脑子,微微的“嗡”了一声,她再次站起身来,离座谢恩。 “好啦,好啦,”慈安笑着道,“你别再站起来、蹲下去、站起来、坐下去的了,我瞅着,头都有点儿晕了。” 顿了顿,“这几笔钱加上一起,再加上庄子上的出息,你们夫妻,再省着点儿,我估计,这个日子,也就将就着能过下去了。” “母后皇太后高地厚之恩,臣妾来世……结草衔环,也是报答不了的!” “不必再这种话了,”慈安道,“嗯,回……那三百两银子吧。” 七福晋的脸色,又变过了:“臣妾……荒唐。” “也谈不上什么荒唐,”慈安道,“放在以前,一赏就是三百两,那是挺痛快的,可是,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可不敢再照着以前的那个谱儿去花钱了!” “是,臣妾……惭愧。” “还有,”慈安慢吞吞的道,“这也不尽是节省用度的事情。” “请母后皇太后训谕。” “你也晓得的,”慈安平静的道,“平日里,我是不大会处分宫里边儿的人的,不过,下头从我这儿拿到的赏赐,也不大多。” “呃,母后皇太后宽仁厚恩,宫里上上下下,都是……” “你听我。” “是,是。” “你姐姐的做派,和我就不大一样了,罚的重,赏的也重。” “呃,是……” “两种做派,”慈安道,“不好,哪个更好一些,不过——” 顿了一顿,“有的时候,赏的过重,一次两次,也还罢了,可是,次数多了,下头的人,胃口就大了。” 七福晋隐约猜的出来,母后皇太后要什么,心跳不由得又加快了。 “安德海,”慈安道,“不就是一个……前车之鉴吗?” “是,是!” 七福晋的背上,凉飕飕的。 “本朝不比前明,约束太监,极其严格,所以——” 到这儿,慈安打住了。 七福晋再也坐不住了,她再一次站起身来:“臣妾实在是荒唐!现在,是真的知道错了,臣妾跟皇太后请罪!” “好啦,”慈安笑了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以后,留意就是了。” “是,臣妾谨遵懿旨!” “方才到了你姐姐——嗯,之前,你不是,想跟我一起,到津去看一看她吗?” “是……” “行,过两,我就要去津了,你就陪着我,一块儿走一趟吧!”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臣妾恭领慈训 七福晋的心,大大一跳。 她确实提过,能不能以“太后出巡、命妇随侍”的名义,陪母后皇太后,一同前往津?——那还是“王大臣会议”上,奕譞向关卓凡难,关卓凡“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时候的事儿。 彼时,七福晋进宫,为丈夫缓颊,言谈中语及慈禧,慈安,过些日子,她要亲自到津去,当面向慈禧解,穆宗升遐等一系些列重大事项,七福晋打蛇随棍上,提出了“随侍”的请求。 慈安大感为难,只好推要和关卓凡“商量”。可是,彼时,关卓凡正在“退归藩邸”,一再不肯奉诏“销假入直”,彼此面儿都见不着,“商量”神马的,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这个事儿,就这么搁了下来。 “上头”既然不置可否,七福晋也就没有再提。郡王福晋出京,体制所无,她自知这个要求,本来也是“奢求”。 之后,轩王遇刺、醇王造逆、神机出旗,惊涛骇浪,一个接着一个,七福晋的心思,全放在了丈夫的生死上面,几乎都忘了自己曾提出过“随侍太后出巡”的要求了。 奕譞被革去一切爵职,七福晋成为一个“光头”福晋,是否还算“命妇”,尚在两可之间,“随侍太后出巡”的光鲜差使,更加没有可能轮到自己,因此,早就绝了陪同母后皇太后去津的念想了。 现在,母后皇太后主动把这个事儿翻了出来,并恩准自己“随侍”,这……是什么意思啊? 无论如何,先谢恩再。 七福晋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做出欣喜的神情:“臣妾之求,逾格逾分,竟蒙皇太后允准,臣妾真是……喜出望外!臣妾……感激恩!” “嗯,你坐吧。” 七福晋落座之后,慈安略路沉吟了一下,道:“津之行,我为什么要带上你,你大约……有些不大明白。” “这……总是皇太后的恩典!” 慈安微微一笑,“咱们两个,既是妯娌,也是姊妹,彼此之间,不必那么多的客气话,我的想头,嗯,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 “是,”七福晋道,“臣妾……恭聆慈训。” 慈安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穆宗皇帝龙驭上宾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大手,伸进了胸膛,将……心、肝、脾、肺、肾,一件一件,往外拉扯,到了后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到这儿,神色黯然。 七福晋一声儿也不敢出。 “穆宗皇帝不是我亲生的,”慈安道,“我都难过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姐姐,那就更加不必了……” 七福晋的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她紧紧的抿着嘴唇,努力自抑,不叫眼泪流了下来。 她不仅仅是为姐姐难过,更加是想起了去年冬夭折的载瀚——那是她第一个儿子,她亲生的儿子。 载瀚走的时候,她的感觉,同母后皇太后的,几乎如出一辙——有一只大手,伸进了胸膛,将心、肝、脾、肺、肾,一件一件,往外拉扯,到了后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我,还能再有一个自己的亲生的儿子吗? “在这个世上,”母后皇太后的声音,似乎十分遥远,“你……是你姐姐最亲近的人了。” 七福晋不敢答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哭出声来——可不敢再“失仪”了! 她俯了俯身子,表示母后皇太后的“慈训”,已经“恭领”了。 “所以,”母后皇太后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你要帮着我,好生安慰、劝解你姐姐,叫她……不要太过伤心难受了。” 七福晋终于话了,声音压的低低的:“是。” “还有,”慈安道,“穆宗皇帝见喜、大渐、驾崩,前前后后,来龙去脉,你也是清楚的……” 七福晋一怔。 “特别是——” 慈安踌躇了一下,还是了下去:“穆宗皇帝体内的‘邪毒’……” 七福晋心中一凛。 “这上头,”慈安道,“颇有一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七福晋转着念头:哪些“流言蜚语”啊? “这些话头,”慈安道,“迟早是要传到你姐姐耳朵里的……” 顿了一顿,“你要多劝着她点儿,叫她……不要太自责了。” 自责?自责什么? 邪毒……流言蜚语…… “唉,这个事儿,”慈安秀眉微蹙,“我还真是要老七一句!开‘王大臣会议’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不管不顾的,这个事儿,也不至于弄得……唉,街知巷闻的!” 开“王大臣会议”的时候,奕譞“不管不顾的”…… 突然间,七福晋明白母后皇太后的“流言蜚语”是什么了! 她是在穆宗皇帝体内“邪毒”的来源—— 大伙儿都,穆宗皇帝体内的“邪毒”,最大的可能,是“过”自生身父母,且已有“公论”:若穆宗皇帝体内的“邪毒”,真的“过”自生身父母,那么,只能“过”自生母,不能“过”自生父。 七福晋心头大震。 听母后皇太后的口气,竟是——第一,已经认同了这个“流言蜚语”的真实性! 不然,“你姐姐”有什么好“自责”的? 第二,在播弄“流言蜚语”上头,奕譞负有极关键的责任! 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颤声道:“母后皇太后责备的是!奕譞确实是……荒唐!荒唐!我……我……我替他跟母后皇太后请罪!” 罢,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唉,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着,慈安也站起身来,亲自伸手来扶。 “事儿都过去了,我不过随口埋怨两句,对老七,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是……谢母后皇太后……” 坐下之后,七福晋尤惊魂未定,嗫嚅着道:“其实,这个事儿,在家里头,我过奕譞好几次了……” “不要再老七了,”慈安摆了摆手,“我的是……你姐姐。” “是,是!” “遭逢丧子之痛,”慈安道,“已经不晓得多么难过了?如果……唉,在这些流言蜚语上头,再想不开,身子骨儿,怎么吃得消?她就算体气壮些,到底也只是一个女人啊!” “是,是。” “所以,你一定要多开解、开解她。” “是,是……” 可是…… 七福晋的脑子,晕乎乎的,一个念头转来转去:您真的是要我去“开解”她吗? “六爷递了折子,”慈安继续道,“也替老七递了折子,身上有爵位的宗室,基本上都递了折子了……” 七福晋怔了怔:话头怎么转到这上边儿来了? 这个“折子”,自然是指劝进荣安公主的折子。 “既然大伙儿都是这个意思,”慈安道,“看来,这个嗣皇帝,只好叫丽妞儿来做了。” “是!”七福晋努力堆出笑容,“荣安公主登基继统,那真正是……众望所归!” 七福晋还是“醇郡王福晋”的时候,和母后皇太后唠嗑儿,言及荣安公主,有时也会叫“丽妞儿”的,现在——可是万万不敢了! “你的不错,”慈安微微一笑,“确实是‘众望所归’。” 顿了一顿,“不过,这个事儿,你姐姐还不晓得,待她晓得了——” 到这儿,沉吟了一下,“你,她乐不乐意……丽妞儿做这个嗣皇帝呢?”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轻柔而平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在七福晋心头,重重一压。 不过,此时此刻,七福晋异常清醒:这个问题,绝不容有任何犹豫迟疑的! “自然是乐意的!”她陪笑道,“怎么可能不乐意?” 微微一顿,“荣安公主也是圣母皇太后的女儿!臣妾一句……呃,女人的话,这个,前边儿的皇帝,是自己的儿子;后边儿的皇帝,是自己的女儿,哎哟,底下,去哪里找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你这话算到点子上了,”慈安欣慰的点了点头,“丽妞儿是我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是我们姐儿俩的女儿!” 沉吟了一下,“想来,丽妞儿做嗣皇帝,你姐姐应该是乐意的,不过——” 七福晋的心,提了起来。 “对她来,”慈安平静的道,“这个事儿,毕竟来的突兀了些,万一,嗯,我是万一——万一她有什么地方想不通的,你这个做妹妹的,要多……劝着她点儿才好。” “是!”七福晋重重点头,“臣妾谨遵母后皇太后的吩咐!” 至此,母后皇太后何以要带自己去津,已是心中雪亮了。 “唉,”慈安叹了口气,“在那个劳什子‘帘子’后边儿坐着,整座江山,整个下,都压在了肩膀上,不累么?我也好,她也好,到底都只不过是个女人!能够……嗯,拿关卓凡的话,‘一卸仔肩’——搁下这副担子,好生的过几安闲日子,不好么?” 七福晋心中大大一跳。 如此来,荣安公主登基之后,便会“亲政”,“垂帘听政”的两宫皇太后,要“撤帘”了! 她心翼翼的了声“是”,然后用一种附和的、感叹的口气道:“两位皇太后操劳了这么些年的国事,是该好好儿的享享清福了!” “颐和园的殿阁山水,”慈安微笑道,“不比圆明园差到哪里去,我觉得,在里头过下半辈子,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是,”七福晋道,“圣母皇太后必定也是这么想的!” “嗯。” 过了片刻,慈安道:“关于你姐姐,有几句话,之前我过,现在,我再一遍——” 七福晋竖起了耳朵。 “有我就有她——”慈安的声音,既平静、又坚定,“不管嗣皇帝是哪个,也不管她做过什么……圣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叶赫那拉杏贞!”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月华如水,夜沉如海 官手足抽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慈禧一惊而醒。 寝卧之内,极其安静,似乎,一根针掉到厚厚的地毯上,也能够听得见。 她侧耳细听,隔壁——官和乳母在隔壁——也没有任何动静。 整座官港行宫,都在沉睡之中。 嗯……我又被魇到了。 慈禧微微苦笑:是关心过甚?还是……真如楠本稻所,我有一点儿……“神经衰弱”了? “怦怦”的心跳,终于慢慢儿的平复了下来。 可是,已经走了困了。 慈禧合上眼睛,尝试着再次入眠,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睡不着了。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憩片刻,起身,下床,披上了睡袍。 光着脚,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扯动帘绳,拉开了长长的窗帘。 眼前一亮,月华如水,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由头至脚,流泻而下。 慈禧取下门扣,推开了门。 一阵极清冽的空气卷了进来,她不由微微的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细的微栗。 慈禧一面裹紧了鹅绒睡袍,一面贪婪的深深呼吸着。 过了片刻,觉得头脑清醒了,伸出一只雪白的赤足,在门外的地面上,心翼翼的轻轻一踩,不由就倒吸了口凉气。 露台的大理石地面,太凉了。 时已入秋,早晚的温差,很不了。 慈禧趿上拖鞋,将睡袍的纽子扣好,腰带束好,这才走出寝卧,来到了露台之上。 露台极为宽大,一大两的三张案几,一长两短的三张“梳化椅”,亦不过只占据了其中一角。 慈禧没有坐下,她走到露台边缘,手扶汉白玉栏杆,仰起了头。 一轮玉盘,当空而挂,偌大一个园子,草木亭台,“水法”雕像,历历在目,清晰几如白昼。 视线越过围墙,湖面上素晖朦胧,波光粼粼,隐约可见。 再往远看,浓重的夜幕,四垂于地面,一切景物,便不大可辨了。 慈禧生出了一种错觉:此身所在之处,好像一座孤岛,四周皆为汪洋大海,目下虽然平静,可是,不晓得亮之后,会不会波涛涌起? 月光洒在她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浮动着一层莫名的淡淡的光辉,生产之后丰腴起来的面容,依旧艳丽不可方物。 只是秀眉微蹙,山黛之间,隐现乌云。 她伸出手去,月光之下,柔嫩的掌心,似有流水晃动。 轻轻摇晃着手掌,地面上,影随人动。 流水,无从把握,无可捉摸。 她缩回手,长长的、无声的透了口气。 * * 昨下午,胡氏过来请安,进门的时候,满脸堆笑,慈禧一眼看去,便晓得,这个女人,一定“有事”。 胡氏行了礼,起身之后,朗朗道:“启禀圣母皇太后,奴婢刚刚得了一个极好的消息,赶着过来回给太后——轩王爷明儿个就要来津了!” 慈禧一双凤目,倏然放出光来:“哦?” 一旁坐着的楠本稻,站起身来,深深一福,欢然道:“臣妾给圣母皇太后贺喜!” 侍立的玉儿,也满面笑容的请下安去:“奴婢给主子叩喜!” 楠本稻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民女”了,慈禧封了她一个“朝议大夫恭人”,这是从四品官员的正妻的封诰,楠本稻虽然没有老公,也照封不误。只是,这个恩典,暂时只能是口头的,还不能就过了明路——圣母皇太后“静修默祷”期间,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封诰一个还没有入籍的日本女人。 慈禧承诺,一俟“静修默祷”的一年之期结束,一回到北京,就吩咐礼部,替她正式办理相关手续。 对于这个“朝议大夫恭人”,楠本稻十分惶惑,辞了几次,不得要领,只好向轩王爷请示,轩王爷的回复是:这是好事啊,应得应分,何必辞? 于是,楠本稻就变成了“朝议大夫恭人”。 慈禧虽然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但脸上的喜气,却是难以掩饰,她对楠本稻和玉儿报以一笑,虚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然后,转过头来,对胡氏道:“明儿?嗯,什么时辰到咱们这儿啊?” 口吻是平静的,声调却有一点点颤抖。 “回圣母皇太后,大约是中午吧。” 慈禧的秀眉,微微一扬:“他要……连夜赶过来?” 心想,这么赶,是津这边儿,出了什么急事儿吗?抑或是要赶着回北京?——如是,他在官港行宫这儿,可就待不了多久了。 “回太后的话,”胡氏道,“津到北京的火轮车,已经开通了,轩王爷到津来,坐的是火轮车,快的话,一个半时辰就能到,慢得话,也不会过两个时辰,一大早启程,中午就能够到津的,用不着连夜赶路。” 慈禧露出讶异的神色:“‘京津线’通车了?” “是。” “好快——我竟不知道!” 罢,她转向楠本稻和玉儿,自嘲的道:“你们看,我真正成了桃花源里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楠本稻陪笑道:“臣妾想,这个‘京津线’,大约是刚刚开通的,还赶不及回禀给圣母皇太后知晓。” “是,”胡氏道,“楠本先生的,一点儿也不错,‘京津线’确实是刚刚开通,还没有正式对外头……这个,‘运营’!就是轩王爷这次到津来,也是‘京津线’头一回办军务之外的差使呢!” “你——”慈禧的秀眉,又是微微一扬,“这是‘京津线’头一回办军务之外的差使?” “是啊。” “就是,”慈禧道,“‘京津线’虽然还没有正式‘运营’,不过,在此之前,可也是办过正经差使的——都是军务,对吧?” “呃……是。” “军务——就是运兵了,对吧?” “呃……是……” “运兵——从哪儿往哪儿运呢?从北京往津运,还是从津往北京运?” 胡氏没有想到,自己话中一个的漏洞,一露头,便被圣母皇太后抓的牢牢的,不过,圣母皇太后的敏锐凌厉,她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也早就有了应对的法子。 “回太后的话,”胡氏从容道,“这个,奴婢哪儿晓得呢?就知道津的火车站,一队又一队的兵,来来去去的——这个,呃,如果不是运兵,这么些个兵,跑到火车站里去做什么呢?” “这些兵,”慈禧道,“自然都是轩军了?” “呃,回太后,奴婢也不晓得,不过,应该……是吧?” “这可奇怪了,”慈禧沉吟道,“北京、津两处,会有什么调兵的事情呢?” “这个事儿,”胡氏陪笑道,“何必太后劳神儿呢?反正,轩王爷明儿个就到了,太后当面问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么,也有道理。 慈禧点了点头,道:“不过,他这次来,什么叫做‘军务之外的差使’?他到津来,难道不是用‘查看军务’的名义吗?” “呃……不是的。” “那——”慈禧微觉疑惑,“用的是什么名义呢? “回太后,”胡氏心翼翼的道,“电报上,轩王爷奉母后皇太后出巡津……” “什么?!” 胡氏的话还没有完,慈禧的脸色已经变了。 楠本稻和玉儿,也是一脸愕然。 “母后皇太后?”慈禧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你的是……母后皇太后?我没有听错?” “回太后,”胡氏愈加陪上了心,“电报上是这么的。” 顿了一顿,“呃,电报上还……‘七福晋随侍’。” 七福晋? “醇郡王福晋?” “呃,回太后,电报上的,是……‘七福晋’。”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七福晋——必定就是婉贞了,在世的亲王、郡王,除了奕譞,再没有第二个行七的了。 可是,“七福晋”只是个日常的称呼,莫行文,就是较为正式的对唔,不论君臣之间,还是臣下之间,语及叶赫那拉婉贞,都必定呼之以“醇郡王福晋”或“醇王福晋”的,这封电报,怎么会用了这么个古怪的称呼? 此时的慈禧,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妹妹的“福晋”封号之前,已经没有了“醇郡王”三个字了。 不过,诧异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称呼什么的,不及深究,真正古怪的,是……婉贞怎么会跟了“东边儿”过津来? 郡王尤不能随便出京,更不要郡王福晋了! 不过,虽没有郡王福晋出京的规矩,太后出巡,却有“命妇随侍”的规矩,是不是因为这个,叫婉贞跟了过来? 这…… 不对,不对…… 还是不通啊…… 不通就先搁着——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东边儿”过来做什么?! “太后出巡”…… 上一次的“太后出巡”,是自己这个“西边儿”的差使;“东边儿”呢,呆在北京没动窝,拿已经过世的倭老夫子的话,就是什么……嗯,“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圄?”——自己去津“扞牧圄”,“东边儿”留在北京“守社稷”。 难道,“东边儿”不甘心,也要凑一回热闹,出一回风头? 可是,“东边儿”……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一向怕出远门儿,也怯于和臣下打交道,人愈多,心里头愈打鼓,上一回,可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不要来津的呀! 难道,因为“京津线”通了车,一路之上,自在轻松了许多,不再望旅途而生畏,于是,被什么人撺掇着,出来……开开眼界? 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不对! 就算“东边儿”也要“太后出巡”,那……怎么也得等到我这个“静修默祷”的功德圆满、回到北京了,然后她再出京吧? 最关键的是,不管是“东边儿”自个儿静极思动,还是被人怂恿的动了心,她的“太后出巡”,最终能否成行,决定权并不在她自己手里,而是——在关卓凡手里。 如果关卓凡认为她的“太后出巡”不合适——至少,眼下这个点儿不合适,他自然能够拿出来一百种办法,或者打消“东边儿”这个念头,或者阳奉阴违,使之无法成行。 就是—— 这一次的“太后出巡”,关卓凡是赞成的。 这是最古怪、最古怪的地方了—— 这个事儿,他为什么不事先和自己商量?! 不方便?来不及? 怎么可能? 现在有了电报,音讯转瞬即达,一日之内,彼此来回多少趟车轱辘话,都没有问题啊! 就算没有电报,快马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呀! 如果—— 如果他拿这个事儿和自己商量,自己会怎么样呢? 不用,必定是反对的。 如是,“东边儿”的“太后出巡”,就无法成行了。 这一层,关卓凡必定是心中有数的。 就是,关卓凡不事先同自己商议,根本就是故意的! 待生米煮成熟饭了,才跟自己闲闲的打个招呼,叫自己就算反对,亦无从措手——不论自己什么、做什么,都赶不及了! 也即是,“东边儿”此行,关卓凡不但赞成,甚至——这根本就是他的主意! 他—— 想干什么?! 目下,我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他不晓得?! 目下,官港行宫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他不晓得?! “东边儿”过来了,我要不要见她? 目下,我这个情形,怎么能够见她?! 这个事儿,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古怪,北京那边儿,整个都很古怪! 北京那边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且,不会是事情! 出了……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一点儿信儿都不透给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愈来愈看不懂他了? 看不懂他—— 这,不是今才生出来的感觉。 …… 无数念头,此来彼去。 圣母皇太后的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笑容已经看不见了,楠本稻、玉儿和胡氏,都不敢话,尤其是胡氏,不由自主,身子俯的愈来愈低了。 “李莲英呢?” 慈禧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 “回太后的话,”胡氏低眉顺眼的道,“李总管自然是……呃,侍奉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和大伙儿一块儿过来的。” 并不意外。 可是,这亦等于,见到关卓凡等人之前,见不到李莲英了——慈禧坚持要李莲英回京,为的就是打探京里的消息,这一来,算盘落空了。 她心中忽然一动:李莲英一回去,他就奉“东边儿”出巡了,这——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会不会,就是李莲英此行,将他和她,“逼”了出来呢? “母后皇太后的行程,怎么安排啊?总不成,一下火轮车,他就‘奉’母后皇太后到行宫这儿来了吧?” 慈禧的话里,带着一丝讥讽。 微微一顿,“嗯,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动作起来,把屋子打扫打扫清爽,腾空了出来呀?” “不必,不必!” 胡氏连连摆手,然后“嗐”了一声,道,“圣母皇太后这么,就是奴婢没侍候好、差使没办好了!奴婢真是……唉,愧也愧死了!” 顿了一顿,“电报上,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先过来,母后皇太后之后再过来,还有,呃,母后皇太后应该不是驻跸官港行宫这儿的。” 慈禧秀眉一扬,“他和醇郡王福晋先过来?” “醇郡王福晋”几个字,叫胡氏略略犹豫了一下,但随即道:“回太后,这个……是的,轩王爷和七福晋先过来。” 慈禧并没有留意到“醇郡王福晋”和“七福晋”的微妙区别,道:“母后皇太后若不驻跸官港行宫,那……请她住哪里呀?” “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你一定是清楚的,只是不肯罢了。 一时无人话,起居室内,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过了片刻,楠本稻心翼翼的道:“太后,臣妾有几句话,不晓得……该不该?” “你。” “是。” 沉吟了一下,楠本稻道:“轩王爷是次行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终于是过来津了,这,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好事。” 慈禧没吭声。 “再者了,”楠本稻道,“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先到咱们这儿——七福晋是自己人,就有什么……呃,到底也是……无碍的。” 慈禧还是不话,不过,面色似乎略略缓和了一些。 “王爷到了,”楠本稻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太后一问,便晓得了。母后皇太后那儿,若太后觉得,还需要做什么……安排,也尽赶得及,不至于……这个,呃,耽误什么事儿的。” 慈禧终于“嗯”了一声。 见慈禧颜色已霁,玉儿插嘴道:“楠本先生的对!依奴婢的见识,王爷这么安排,必定有王爷的道理;他事先没来得及跟太后请示,也必定……呃,有什么十分做难的地方,太后……还是多体谅着他点儿吧!” 慈禧“哼”了一声。 “臣妾以为,”楠本稻道,“玉儿的话,很有道理,太后和王爷两位,已经整整十个月没见面了,现在,又有了……官,太后对王爷,可不能面儿还没见,就先存了一个……怨怼的心思,这,不大合适……” 慈禧心中一动。 过了片刻,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笑容,道:“你的也有道理——罢了,看在官的份儿上,我就……看开些吧!” 慈禧和关卓凡的儿子,因为还没有取名——大名、名都没有,因此就叫“官”。私下底,官港行宫的人,称呼这个孩子为“爷”,不过,当着圣母皇太后的面儿,是不许叫“爷”一类的尊称,只能叫“官”。 圣母皇太后了,不如此的话,“怕养不大”。 “太后圣明!” 楠本稻先颂了一句圣,然后满面欢容的道:“和气致祥!国家是这样,家……也是这样的。” 家? 这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在慈禧的心湖之中,“咚”的一声,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一阵恍惚:那个朦胧的、遥远的梦,真的能变成现实吗? 她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先对楠本稻点了点头,然后对胡氏道:“电报上头,还了什么吗?” “回太后,就这么多了。” “嗯,母后皇太后另有驻跸的行宫,不过,七福晋……总得住咱们这儿吧?” “这个,呃,电报上倒没有交代,”胡氏陪笑道,“不过,官港行宫地方大得很,奴婢事先将屋子收拾好,七福晋住不住咱们这儿,都不会耽误事儿的。” “嗯。” 又没有话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自己打破了沉默:“还有什么事儿要回吗?” “啊,没有了。” “那好,你跪安吧!” 胡氏退出去之后,慈禧转过头来,对楠本稻道:“本来,今儿个下午,是要跟你学德意志话的,现在,你也晓得的,我的心思乱的很,大约学不进去什么了,今儿个,就跟老师告个假吧!” 楠本稻赶忙站了起来,俯一俯身,道:“太后这么,臣妾可当不起!那……臣妾就告退了?” “嗯,跪安吧!” 楠本稻一出门,慈禧脸上的那丝笑容,便无影无踪了。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物是人非旧容颜 楠本稻的话,提醒了慈禧,在外人——尤其是在关卓凡的人面前,不能流露出对关卓凡的明显的“怨怼”的情绪。 这个官港行宫,上上下下,自然都是“关卓凡的人”,尤以那个丁胡氏居。慈禧心里明镜似的,胡氏的差使,既是服侍自己,也是窥伺自己——这,不消的了。 其实,就是楠本稻本人,又何尝不是“关卓凡的人”? 拿楠本稻自个儿的话,她是关卓凡“识拔于稠众人中”的;同时,楠本稻母女两个,身处异国他乡,全仗关卓凡卵翼荫庇,事无巨细,都要仰赖,句不好听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关卓凡手里,怎么可以不是“关卓凡的人”? 所以,纵然在李莲英眼中,慈禧对楠本稻,“亲如姊妹”,但是,事实上,慈禧对楠本稻,并没有失去“关卓凡的人”这个最基本的判断。 不过,慈禧冷眼旁观,同为“关卓凡的人”,楠本稻和丁胡氏,其实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 第一,楠本稻虽为关卓凡“识拔于稠众人中”,但是,这个“识拔”,最多只能“识拔于微”,不能“识拔于泥涂”。 楠本稻来中国之前,已经是长崎当地非常著名的医生,虽然因为身世的关系,母女皆为人歧视,但那都是背地里的,当着楠本稻的面儿,不论什么人,官也好,民也好,都还是很客气的,都是一口一个“楠本医生”或“楠本先生”的。 生计上面,彼时的日本,医生的收入,虽不算高,也总算能够温饱自足,并无冻馁之虞。 楠本稻的东渡中国,固然是因为渴望摆脱樊笼、父女团聚,同时,开创局面、展事业,也有相当的诱惑;但另一方面,彼时的关卓凡,是幕府卑辞厚币请来的救兵,几等同于幕府的太上皇,他的要求,楠本稻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就是,楠本稻的东渡中国,有被强迫的成分,某种意义上,她们母女,是关卓凡的一件“战利品”。 慈禧甚至一度怀疑,关卓凡对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就算他对楠本稻本人没有什么邪念,可是,对她的女儿……嗯,那个楠本高子呢?以楠本稻的容貌,她的女儿,大约也是绝色吧?哼,关卓凡那个混蛋,我还不晓得? 无论如何,在慈禧看来,楠本稻和关卓凡,彼此的信任,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不然,楠本稻赴欧洲与生父团聚,她的女儿,为什么没有跟着她,一起去见外祖父?关卓凡把楠本高子留在上海,还不是放心不下,如果把女儿也放了出去,母女二人,会一去不返? 第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慈禧现,楠本稻虽然性情温和,但为人处世,其实颇有自己的坚持,对她不以为然的观点和事物,她不会哓哓辨诘,但是,也绝不随意附和,哪怕面对自己这个圣母皇太后,亦是如此。 两个人谈话,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泰西的某件事物,楠本稻为慈禧反复譬解之后,慈禧依旧摇头,“怎么可能?”这时,楠本稻便会沉默下来,不话了。 如果换了第二个人,这个时候,十有**会,“太后的是!这个,这个,呃,道听途,稗官野史,原不足采信”,云云。 就是关卓凡,也是这么干过的。 他在江苏巡抚任上,进京陛见,以侍卫身份,入宫宿卫,有一,颠颠儿的捧了一个“地球仪”,跑过来跟自己和“东边儿”:咱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一个圆球。 自己和“东边儿”,都一再表示,难以置信,关卓凡便改了口,什么“太后真是圣明,无事不在洞鉴之中,这个东西,果然甚不可信,臣请将之锁入库中,庶几不使谬毒流传”,云云。 之后,那个美国将军杜立德入觐,自己问及此事,杜立德亦坚称“地球是圆的”,还譬解了一大轮。虽然还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自己的“九州大6,平坦无际”的观念,已经开始生动摇了。 关于大地是圆是平,楠本稻的法,和杜立德,如出一辙,并认认真真,反复譬解,慈禧虽然依旧没有真正想通、想透,但是,已经大致认同“地球确实是圆的”了。 嗯,拿关卓凡和楠本稻、杜立德做一个对比—— 关卓凡是怎么跟自己和“东边儿”譬解的? 如果大地是一个圆球—— 东边儿,“咱们是住在上面,那倒还好,洋鬼子住在下面,那岂不是大头朝下,都掉下去了?” 关卓凡咋的?哦,“或许,洋鬼子练就了一门大头朝下走路的功夫,也未可知……” 现在回过头来看,他这么,不就是在哄孩子吗? 哼,这个混蛋,的轻一点,是“谀君”,的重一点,就是“欺君”了! 楠本稻的做派,初初的时候,慈禧颇不习惯,也有不止一次慈颜不悦,可是,到了后来,却想通了: 杜立德也罢了,到底是客卿,日本的仗打完了,领了爵位和赏赐,就可以拍拍屁股回美利坚去了,并不用怎么刻意讨好中国的皇太后,可是,楠本稻不同啊!她们母女,今后一生,尽系于中国,她不肯“谀君”,这,可是真正的“忠荩”啊。 那么,“谀君”的那一个,算不算真正的“忠荩”呢? 不晓得。 楠本稻既然不肯“谀君”,对自己的那位“恩主”,也未必会在任何情况下,都做违心的俯从。 拿现在的话,楠本稻是那种……嗯,有着“完整而成熟的世界观”以及“独立的人格”的人。 慈禧之所以对楠本稻“亲如姊妹”,并加恩“朝议大夫恭人”,固然是因为她医术高、尽心竭力,以及李莲英的,“圣母皇太后如果闷,想找人聊儿,只好找楠本先生了”——事实上,楠本稻已经成了慈禧的没有老师名义的老师了。 除此之外,基于楠本稻的品性以及她和关卓凡的特殊而微妙的关系,慈禧认为,楠、关二人之间,并非全然无隙可乘,而她,实在是太需要在关卓凡那儿,打进一根自己的楔子了! 因为,这十个月下来,关卓凡这个人,她是愈来愈看不懂,愈来愈放心不下了! 这种深刻的疑虑,并不是今才生了出来。 当然,也不是一到津,就生了出来。 李莲英,圣母皇太后刚到津的时候,“兴致很好”,其实,何止“兴致很好”? 一离开紫禁城,慈禧就觉得,更蓝了,云更白了,空气更清新了,阳光更灿烂了! 愈近津,兴致愈好!一路之上,慈禧言笑晏晏,玉儿和李莲英都,上一回去津,圣母皇太后的兴致,似乎也不如这一次这么好呀! 待銮驾上了那条“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的黑色大路,慈禧了这么一句话,“好了,就快到家了!” 同车的玉儿,听在耳中,心中热热的一跳。 銮驾进入官港行宫,走下黄金马车,慈禧又了一句,“唉,总算到家了!” 彼时,她微微的仰着脸,眯着眼睛,脸上那种迷醉的神色,给玉儿和李莲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个时候,慈禧的心里,是真的把官港行宫,当做了自己的家的。 官港行宫的面积,自然远不及紫禁城,可是,紫禁城大多数地方,没有特别的由头,皇太后都难以涉足,在宫里,慈禧真正的活动的空间,其实不过就是长春宫、养心殿两点一线,再加上个御花园,有时候,去钟粹宫个事儿、串个门儿,仅此而已。 所谓“遛弯儿”,不过就是在自己的长春宫里,来回的兜圈儿,一个二进的院子,拿慈禧自嘲的话,就跟“放风”似的。 官港行宫不同!每一处,每一景,随时随地,随意来往,且无需任何銮仪,念头一起,玉儿和李莲英陪着,下楼出门,任意所之。 因此,实际活动的范围,远远过了紫禁城。 也可以出行宫大门的。 官港行宫周边,景致极佳,河道蜿蜒,碧波荡漾,古木虬曲,蒹葭苍苍,水鸟翔集,回旋湖。这一大片水草丰美的风景地,都被圈了起来,划做“军事禁区”,官港行宫,地处“军事禁区”之中心。 慈禧可以在“军事禁区”内自由活动,当然,出行宫的门儿,只带玉儿、李莲英是不够的,还得带上胡氏,另外,还必须有轩军近卫团士兵的随扈保卫。 这片“军事禁区”的面积,远远过了圆明圆、长春园、绮春园加在一起的“圆明三园”,紫禁城,那就更加不必了。 还可以乘船。 官港行宫的后面,有一个的码头,泊着一艘装潢华美的火轮船——这是圣母皇太后的专用游轮。 因此,一入官港行宫,慈禧非但有“回到家”之感,更有脱却樊笼、宽地广之慨!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毒瘾 没过多久,慈禧开始了孕吐。 也许是因为年龄偏大的缘故,这一次的妊娠反应,比怀皇帝的时候,要厉害的多,吐得凶狠的时候,慈禧也会在心里咒骂关卓凡“杀千刀的”,可是,她的“好兴致”,并没有受到真正的影响,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遛弯儿的遛弯儿,且一溜就是大半个时辰。 除此之外,慈禧“出宫”的兴致也很高,隔三差五,或者出前门乘车,或者出后门乘船,在湖光水色之间,自在徜徉,流连忘返。 玉儿和李莲英暗地里计算过,除去传膳和歇息,圣母皇太后呆在户外的时候,几乎比待在室内的时候,还要更多一些。 反倒是关卓凡收到圣母皇太后妊娠反应较大的报告之后,深表担心,甚至要亲自到津来探视、照料。 “探视”也罢了,“照料”算什么?慈禧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禁为之感动,回信,你派给我的那个楠本稻了,我这个“妊娠反应”,尚属正常,无须过虑,你那儿,刚刚开始实行“黄白折制度”,正是最忙、最乱的时候,不必分神跑到津来啦——来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总不能代我“妊娠反应”吧? 于是,关卓凡反复叮嘱,“节劳”、“安心”、“静摄”,云云。 于慈禧而言,生理上,那是最辛苦、最别扭的一段日子;心理上,却是最愉悦、最甜蜜的一段日子。 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孕吐逐渐缓解,妊娠反应渐趋消退,同时,腹部日渐隆起,身体日渐滞重。 生理反应的平和,活动能力的降低,以及对新环境的兴奋度的减退,让一个有些奇怪的事实浮出了水面:几个月了,没有接到北京方面任何关于政务的通报。 慈禧是以为文宗“静心默祷”的名义,出居津的,期年之内,原则上,自然是不与军国政事的。可是,这个“静心默祷”,只是迷迷外人的眼,出京之前,慈禧和关卓凡是有默契的:重大的政务,还是要向她通报,彼此商量着办。 当然,这个通报,不是通过朝廷,而是通过关卓凡自己的渠道。 事实上,出京之前,乾清宫集议重臣,明颁谕旨,关于这个问题,也有特别的明: 母后皇太后独任艰巨,须有力人员顾问襄赞,君臣同心,庶几厪虑不烦,内外乂安。特行黄、白折制度,派轩亲王协助看折。不过,若遇疑难紧要,难以决断,可往津,由两宫皇太后共同睿断。如此做法,虽偶尔搅扰圣母皇太后静修,但国事为重,想来先帝在之灵,亦不会介怀的,云云。 好几个月了,朝政难道没有任何的“疑难紧要,难以决断”吗? 电信来往之中,慈禧的这个疑问,终于委婉的提了出来。 关卓凡的回复,倒是十分坦然: 第一,这一段时间,确实是没有什么“疑难紧要,难以决断”之事,可以拿出来烦扰圣母皇太后的厪虑的。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前段日子,太后的妊娠反应如此厉害,臣着实是吓到了,太后春秋正盛,可是,到底不比十几岁的姑娘了,须打醒十二分精神,加意调理、保养,一丝儿疏忽都不敢有,方得无虞。 因此,这段日子里,臣以为,太后实在不宜再为别的事情烦心了,太后一定要臣通报政务,臣就只好“报喜不报忧”了,太后如果怪罪,臣亦无话可,期年之后,太后不论怎么处分臣,臣都是甘受不辞的,现在嘛,还是要请太后静心安养。 关卓凡的回复,虽然出乎意料,却自有一番歪理,慈禧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个时候,李莲英、玉儿两个,在一旁紧着敲边鼓。 李莲英道,“王爷不肯拿国事、政务来烦扰主子,把什么事儿都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这个……呃,所谓‘独任艰巨’啊!王爷不想主子忧心分神,全都是为了主子的凤体安康!这分苦心,奴才在一旁瞅着,都觉得……呃,怪感动的呢!” 玉儿更加道,“王爷为了主子您,为了您肚子里的……呃,爷,这个,不仅不顾辛劳,而且……不避嫌疑!依着奴婢的见识,王爷如此作为,才真正叫做……真爱呢!” “真爱”二字,不晓得这个妮子从哪儿学来的?慈禧听在耳中,心里头热热的、甜甜的。 仔细品味,关卓凡之自作主张,那种隐约的蛮横和霸道,慈禧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喜意了。 她“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你怎么晓得是‘爷’?弄不好,就是个‘娘’呢!” 玉儿道,“‘爷’也好,‘娘’也罢,都是一般的好!不过,奴婢就是觉得,主子怀的,是一位‘爷’!” “哟,”慈禧斜睨了玉儿一眼,“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把握?你会看相?你是医生?” “奴婢不会看相,”玉儿道,“更加不是医生——可是,楠本先生是医生啊!奴婢瞅着楠本先生的意思,主子怀上的,就是一位‘爷’呢!” “啊?”慈禧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是吗?这个事儿,我是问过她的,她可是不肯呢!” “楠本先生是医生,”玉儿道,“职责所在,这种事儿,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哪个肯?不然,万一弄错了,岂非成了……‘欺君’了?不过,奴婢旁敲侧击的,我瞅她那个意思,主子肚子里的,十有**,就是一位‘爷’!” “哟,你这个蹄子,心眼儿还真是不少!” 过了片刻,慈禧心满意足的道:“得,我也懒得搭理他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咱们且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北京的那个“他”。 其词若憾,其实深喜。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 慈禧是一个喜动不喜静的人,虽然身形日渐滞重,但在行宫里遛弯儿,在“军事禁区”的范围内,游山赏水,仍然一如其旧,这上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起来,一直是在“动”的—— 只是,官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静”了! 除了李莲英、玉儿、胡氏、楠本稻,以及几个仆役,偌大一个官港行宫,再也见不到什么人影了,连卫兵都不大见得到。 卫兵主要在行宫四周布防,行宫主楼内外,并无卫兵;行宫的苑囿很大,关键位置,都有布防,可这个“关键”,是对于“布防”而言,绝大多数时候,这些布防的卫兵,并不在圣母皇太后视线之内。 只有在圣母皇太后出宫的时候,卫兵们才会变戏似的冒了出来,随扈保卫。 而且,近身的卫兵,不过数人,大多数“随扈”的卫兵,分成几个组,前后左右,和銮驾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圣母皇太后还是看不见他们。 “军事禁区”之内,渺无人烟,沿途所见,除了草木,只有鸟兽。 还有,再好的风景,看久了,也会变得平淡。 时间长了,脱却樊笼、宽地广的感慨,终于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慌的静寞。 这还不是叫慈禧最难受的。 辛酉政变,垂帘听政,迄于今日,政治和权力这两样东西,已经融入了慈禧的血液。处理政务,不但早就成为了她的习惯,更加成为了她的爱好,纵横捭阖、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和成就感,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可以替代——包括和关卓凡的私情。 另外,深宫之中,不论紫禁城还是官港行宫,都没有任何“夜生活”可言,宫门下钥,灯光亮起,几乎就意味着一整的时光的结束。可是,慈禧正当盛年,精力旺盛,这个时候就上床安置,根本睡不着觉,披阅奏折,早就成了她排遣深宫寂寞的最重要的手段。 隔绝于政治和权力之外,这才是慈禧最难受的事情。 这种隔绝,一、两个月,没有什么太深刻的感觉;两、三个月,也可以勉强忍受,可时间再长,就像吸食“福寿膏”的人,瘾头上来了,心慌意乱,坐卧难安。 长时间的妊娠反应,分散了慈禧对于政治和权力的注意力,她的“瘾头”的作,已经算是晚的了。 可是,这个“瘾头”,一旦作,就再也无法消除了。 慈禧向楠本稻学习“西学”,十分认真,这在相当程度上,填补了她平日里的寂寞空虚——至少,掌灯之后的夜晚,不致无所事事了;同时,对于减轻政治和权力的“瘾头”,亦不无助益。 但是,无法去根儿。 这个情形,是慈禧出京之前,全然没有预料到的。 慈禧对于出居津的印象和想象,基本停留在上一次津阅兵上面。虽然,理智也告诉她,两者不会是一回事儿,可是,她并未真正在意——上一回的热血沸腾、荡气回肠,实在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记忆,她不由自主的,把两者混到了一起。 当她终于现,两者根本不是一码事儿的时候,“瘾头”已经作了。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疑云升起 夜深人静之时,想起每日视朝、臣下唯唯的情形,慈禧就禁不住怦然心动,坐卧难宁,最后,连手掌心都热了。 心动过后,便是心慌,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那种四边不靠的感觉,着实叫人难耐。 如果仅仅是不能处理政务也就罢了,问题是连一点儿政务的信儿也收不到——如果北京向她常川通报,就算相关政务并不由她亲自处分,她至少可以“望梅止渴”,条分缕析,深思熟虑,然后做出自己的“裁断”,和北京那边儿的实际处分,彼此印证,拿现在的话,就是“意淫”一番,也是好的呀。 犹如口干舌燥,却无甘霖以解渴,非但如此,更有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甚至塞上了嘴巴的感觉,连呼吸都不大顺畅了,心里头,自然就慌得更甚了。 怎么办呢? 之前,自己已经默认了关卓凡的“太后实在不宜再为别的事情烦心”的歪理了,也默许了他不向自己通报政务的行为,现在若出尔反尔,打倒昨日之我,要他重新向自己通报政务,颇有些……张不开口呀。 而且,就算关卓凡受逼不过,遵旨向自己通报政务,只怕也是按他自个儿的,一句,藏一句,“报喜不报忧”。如是,亦不能算如己之意,不仅实在没有什么大意思,甚至可能因为只获得了片面的信息,而做出错误的“裁断”。 还有,自己若真这么逼迫关卓凡,会不会叫他觉得,自己对他的“忠荩”,好像有些……信不过似的? 那……就不大好了。 彼时,慈禧对于关卓凡的“忠荩”,还没有生出任何的怀疑。 那么,何以解忧? 嗯,唯有关君了。 这个时候的慈禧,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关卓凡。 人在寂寞空虚的时候,本能的要去寻找填充寂寞空虚的物事,此时此刻,关卓凡比世上任何其他的物事——包括楠本稻的“西学”,都更能填充圣母皇太后的寂寞空虚。 相会的渴求一旦生了出来,就像政治和权力的“瘾头”作了一般,再也无可抑制。 慈禧出京的时候,意气昂扬,颇有“津大冒险”的兴奋和憧憬,那个时候,她绝对没有想到,数月之后,自己思念那个“杀千刀的”,竟会到了寝食不安、夜不成寐的地步——简直是,嗯,“相思成灾”! 这已经不算一种正常的思念了——如果慈禧不是身怀六甲,不致于此;如果慈禧不是被隔绝于政治和权力之外,耳目闭塞,亦不致于此。 事实上,慈禧对关卓凡的思念,和她的政治和权力的“瘾头”的作,是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此时此地,关卓凡是慈禧的“瘾头”的唯一的解药。 慈禧在信中,明确的提出了要关卓凡“尽快来津一会”。 电报出后,慈禧以为,关卓凡一接到信儿,略作安排,就会赶往津的,曲曲手指头,顶多过个三、五,就能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杀千刀的”啦! 孰知,过了三、五,见到的,不是关卓凡的人,而是关卓凡的信。 关卓凡在信中,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空儿,待一切安排妥当了,自然马不停蹄,一路飞奔,投入圣母皇太后的怀抱。 呃……好吧,轩亲王的原话,并没有“投入圣母皇太后的怀抱”这一句,不过,嘿嘿,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 慈禧看了,大大一愣。 文字虽然甜蜜缠绵,但是—— 他是真忙到脱不开身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玉儿和李莲英两个,都在一边儿替慈禧开解。 玉儿道:“主子想的太多了!轩王爷忙起来什么情形,别人不晓得,主子还不晓得?那是连轴儿转!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儿,有什么稀奇?” 李莲英道:“是啊!再者了,往返津一趟,怎么也得……六、七的光景吧?——除非,王爷到了,主子叫他喝口水,就往回赶!嘿嘿。王爷总领机枢,一口气儿出京六、七,那不得‘一切安排妥当’了,才能成行?唉,哪儿能主子今儿见召,明儿他就颠颠儿的上路呢?” 的都有道理,慈禧虽然难掩心头的失落,可是,没有再什么了。 那就等吧。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慈禧终于忍不住了,直捅捅的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啊?能给个准日子吗? 回答是:尽快,尽快。 就是,没有“准日子”。 这……可就不大对劲了。 李莲英和玉儿,还是一味的替关卓凡缓颊,用的理由,还是一个“忙”字。 李莲英,“主子您想一想,在北京的时候,朝廷大政,有轩王爷帮着您料理,不过,到底还得您‘宸衷独断’;您离了京,朝廷大政,就归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宸衷独断’了。母后皇太后您是晓得的,做这个事情,其实是心有余、力不足,因此,您一离开北京,朝廷大政,就都压到了轩王爷一个人身上,他本来就忙,这下子,只怕连用膳、睡觉的辰光,都不够用了!” 玉儿,“是呀!奴婢是不懂朝廷大政的,可是,想来……这些‘大政’,必是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而且,有些事情,办起来繁难的很,哪个得准,哪一才办得完?主子叫王爷给准日子,实在是……为难王爷了!” 慈禧不耐烦了,“你们不用替他寻什么理由了!我就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有心,三、两的功夫,就寻不出来?他过津,快车快马,不比咱们拖泥带水的,用不了咱们那么长的辰光!” 玉儿和李莲英都是一滞。 过了片刻,李莲英心翼翼的道:“王爷总领机枢,出一趟北京,别的不,这个由头,就不好找啊。” “由头有什么不好找的?”慈禧道,“到津‘查看军务’就是了!” 李莲英和玉儿,都不晓得再什么好了。 慈禧一声冷笑,“之前,他不是过,要来津‘探视’、‘照料’么?那个时候,倒不忙了?倒走就走,连个‘准日子’都不必要了?” 玉儿和李莲英对视一眼,李莲英陪笑道:“瞧主子的!之前,主子‘孕吐’的厉害,轩王爷不是担心主子的凤体安康嘛!” “是啊!”玉儿附和道,“跟主子的万金之体比起来,什么朝廷大政都不紧要了!都得放一放了!现在,主子的凤体,既然一切安康,王爷自然也就可以松一口气儿了!” 玉儿的话,虽然中听,但并不能消除慈禧的怀疑和不快。 “我看,”慈禧又是一声冷笑,“之前,他那么紧张殷勤,也不见得真是为了我,其实……哼,不过是为了他自个儿的儿子罢了!” 玉儿和李莲英都笑了。 “主子这个话,”玉儿道,“奴婢可就不敢附和了!轩王爷什么时候,都是把主子摆在第一位的!” “可不是?”李莲英道,“其实,主子和主子肚子里的……呃,爷,那是……‘两位一体’的,又有什么区别?” “跟你们过了,”慈禧嗔道,“别喊他‘爷’!” “是,是!呃……‘官’、‘官’!” …… 表面上,这一次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然而,慈禧对关卓凡的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来了。 慈禧的敏锐,原非常人可及;而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基本的怀疑态度,本就是上位者应有的特质。 只是,对于关卓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浓烈的感情迟钝了固有的敏锐,出色的伪装,打消了偶尔萌生的怀疑。 现在,慈禧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敏感度,终于复苏了。 要么,是关卓凡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甚至,生了什么异心。 要么,是北京生了什么大的事儿,关卓凡被羁绊住了,脱身不得。 想到自己被隔绝在外,对“大的事儿”一无所知,慈禧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全感。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在此之后,慈禧也好,关卓凡也罢,都没有再提起关卓凡来津的事儿,慈禧那颗怀疑的种子,在心底生根、芽,再也难以拔除了。 不久,慈禧提出,要和家人——醇王福晋和方家园——通个信儿,“彼此报个平安”。 “报平安”自然是一个借口,慈禧希望通过这个途径,多少了解一些北京的情形;同时,也是对关卓凡的进一步的试探。 这个要求,违反了出京之前的约定,关卓凡的回信,不出意料的表示反对,是怕有人“不知轻重,泄露机密”。 慈禧大皱眉头,“‘不知轻重’——他是在谁呢?” 李莲英赶忙道:“自然是北京那边儿!呃,主子您想,一边儿在津‘静修默祷’,一边儿和北京的懿亲彼此问候,叫人晓得了,会怎么?” “七福晋为人,不算太聪明,”慈禧道,“不过,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人。” “主子的是!”李莲英道,“可是……方家园那边儿呢?呃,奴才可不是皇老太太,奴才是……照公爷、桂二爷两位。”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老太太,指的是慈禧的母亲;慈禧进位太后,后父照例封“承恩公”,慈禧的父亲惠征早已亡故,爵位便归长子照祥承袭,因此李莲英称他“照公爷”。 照祥、桂祥的德性,慈禧是了解的,这两个兄弟的嘴,确实是保不住什么秘密的。 慈禧正在沉吟,玉儿道:“照公爷、桂二爷不必了,他们两位,什么脾性,知弟莫若姊,主子您是一清二楚的,就是七福晋——以奴婢的见识,也不见得真能保得住密!” 慈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玉儿从从容容的道:“奴婢可不敢七福晋‘不知轻重’!关键是……旁边儿还有一位七王爷呢!” 顿了一顿,“主子给七福晋去信,七福晋给主子回信,一不心,就叫七王爷看在眼里了,那可怎么处?”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慈禧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淡淡的道:“罢了。” 慈禧虽然不再坚持和家人通信,但是,对关卓凡的怀疑,却进一步的加深了。 近身的几个人,李莲英、玉儿、胡氏和楠本稻,都现圣母皇太后的情绪,生了明显的变化。 慈禧变得焦躁、易怒,对李莲英和玉儿脾气的时候,愈来愈多;对胡氏,笑容愈来愈少,冷脸愈来愈多;只有对着楠本稻,才勉强保持着常态。 李莲英和玉儿,并不介意慈禧对自己火,但对圣母皇太后的身子骨儿,却都十分担心。 类似的情形,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如果在宫里,慈禧的泄之道,就是拿底下人来出气,随便寻个把柄,抓过个太监或宫女,赏一顿板子,心情就会舒畅不少。可是,这儿虽然也是“宫里”,却不是紫禁城,胡氏以下的“底下人”,都不是自己的人,不可以打就打。 李莲英和玉儿都晓得,慈禧的肝气大,如果一直这么憋着,就是没有怀孕,都有可能憋出病来,何况现在身怀六甲? 圣母皇太后为什么“厪虑不安”,李莲英和玉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然而,无可宽慰! 为轩王爷缓颊,他们能够想的到的、的出口的理由,都了,再啰嗦,在圣母皇太后那里,非但起不到正面的作用,反而会引起反感和厌恶,甚至叫圣母皇太后怀疑,你们两个人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边儿的? 事实上,李莲英和玉儿自己也想不大通:一切政务,都不通报圣母皇太后,确实有这个必要吗?还有,轩王爷是不是真的忙到了这个份儿上,连来津“查看军务”的时间都没有了? 慈禧的饮食,开始不规律了,有时候吃的很多,有时候毫无胃口。 整个人懒洋洋的,日常活动,宫内、宫外,都开始减少了。 膳后“遛弯儿”,从原先的大半个时辰,减少到半个时辰;至于“出宫逛逛”,从兴致盎然,变成了“懒得动”,或者,“没意思”。 行宫后面码头的火轮,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火了。 李莲英、玉儿两个,愈来愈是担心,可是,相对嗟呀,束手无策。他们俩暗自叹息:只要北京的那个人,过来一趟津,圣母皇太后种种烦忧,必一扫而空;可是,北京的那个人,就是不肯过来,如之奈何? 这时,楠本稻婉转进言:圣母皇太后这个情形,如果再不善自珍摄,就有可能展成“产前忧郁症”了。 这个词儿,叫慈禧很是愣了一愣:产前……忧郁症?那是什么啊? 楠本稻,女子怀孕,身体生剧变,进而引起性情变化,极易生疑、生怒——尤其是对……呃,孩子他爹。若对其人有所求而不得餍足,便会凭空放大自己的不满和怀疑,寻愁觅恨,情不可抑,最终伤及自身,祸及胎儿。 喜怒不定、饮食无度、疲惫乏力,都是“产前忧郁症”的征兆,如果还有心慌沮丧、萎靡落寞,乃至生趣索然,那就更加要警惕了! 慈禧略一细想,不由吓一大跳:“喜怒不定、饮食无度、疲惫乏力”——自己竟是一样不缺;“心慌沮丧、萎靡落寞”,也是有的,虽然还没有展到“生趣索然”,可是—— 哎哟,我的个爷哎! 慈禧的冷汗都出来了! 她虽然对“孩子他爹”不满,但是,圣母皇太后绝不是一个肯自我作践的人——不论为了什么事儿,也不论为了什么人。当她现,这种不满可能、甚或经已危及自身的时候,不由就悚然而惊了! 慈禧问楠本稻:这个“产前忧郁症”,应如何疗治?要服什么药吗?如是,对胎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楠本稻:此乃心病,无关药石,太后只消做到以下三点,臣妾即可保圣躬无虞。 哪三点?你,你! 楠本稻,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凡事务必要自我开解,千万不能钻进牛角尖儿出不来,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搁在一边,置之不理。 第二,多多活动。就算自觉身心疲惫,也要强迫自己,多多的“遛弯儿”,多多的“出宫逛逛”,时间略长,自然就恢复了原先的活动量,神清气爽,心境开朗。 第三,不要枯坐无事,不要闲极无聊,学习“西学”也好、聊儿讲古记也罢,总之,不给自己“萎靡落寞”的机会。 慈禧沉吟半响,重重点头:好,我照你的做! 在此之后,表面上看去,圣母皇太后的情绪,明显好转,“遛弯儿”和“出宫逛逛”,也恢复到了以前的频次,“产前忧郁症”的担心,是基本可以消除的了;与此同时,慈禧把大多数空闲的时间,都拿来向楠本稻学习“西学”,许多时候,都是到了安置的时候,才放楠本稻跪安退出。 圣母皇太后内心深处,对轩王爷是否仍然不释,无人知晓,但官港行宫内的气氛,大致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和谐了。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官出生。 孕期坚持不懈的适度运动,帮了慈禧的大忙,虽然已年过三十,但这一回生产,比上一回生皇帝的时候,还要顺利。孩子亦非常健康,落地之时,哭声洪亮,楠本稻以下,所有人都满面笑容的“给圣母皇太后叩喜”。 官港行宫之内,一片喜气洋洋。 慈禧自己,亦不禁落泪了。 这是她的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孩子”! 清制,生母是不能亲自抚养皇子的。 皇子出生之后,无论所出者是谁,皇后也好,其他妃嫔也罢,略略看过一眼之后,就要立刻将孩子交给奶妈,生母几乎连抱一抱孩子的权力都没有。 正常情况下,每一个皇子,都配备有一个庞大的“抚育团”,其中,负责起居的保姆八人,负责喂奶的乳母八人,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做衣服的“针线上人”若干,负责洗衣服的“浆洗上人”若干,负责夜间的“灯火上人”若干,负责饮食的“锅灶上人”若干,一共四十人。 当然,有一些低等嫔妃诞育的皇子,圣眷不隆,“抚育团”的规格,没有这么高,不过,“结构”上头,是大同异的。 皇子断奶之后,“抚育团”中,乳母就可以离开了,代之以教育言行礼节的谙达。 皇子出生、成长的过程中,由始至终,是不和生母住在一起的。皇子的住所,是本书提到过的“南三所”,即所谓“青宫”,俗谓之“阿哥所”的,目下,正做着驻扎紫禁城的轩军的军营。 皇子和生母相见,亦有极严格的规矩。 和臣下和民间不同,皇子对生母,没有“晨昏定省”一。皇子和生母相见的次数,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只有重要年节以及生母的寿诞,皇子才能够入后宫,同生母相见。而且,每次见面,除了时间有限,旁边还有兼任窥伺的太监、宫女“侍候”,由始至终,不过行礼如仪,梯己话什么的,是一句也没有机会的。 有好事者统计过,皇子自出生自成婚,同生母见面,一共不过百来次。 如果是皇女,同生母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不少公主从出生到嫁人,拢共只和生母见过三、四十面,平均下来,一年不过区区两、三次。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那种情形,是很少见的。 只有一种情形,皇子可以和生母住在一起,那就是新君登基,“皇子”升级成了“皇弟”。 既为“皇弟”,就不能再住在紫禁城了。同时,“皇弟”也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府邸,可以“分府”了。这种情形下,有时候,“皇弟”的生母,就可以“奉旨”随儿子搬出宫去“别”居”了。 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都号称自己“以孝治下”,这个口号,清朝喊得尤其响亮。然而,在皇子的抚育上,清朝的定规,却又是最不近人情、甚至最不合人伦的,何故? 这其中的用意,其实非常深刻。 清朝的继承制度,和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一样的,雍正以降,不立太子,“金匮建储”,即择贤而立。理论上,任何一个皇子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皇子如果交给生母抚养,母子感情亲密,就难免日后太后干政、外戚掌权的隐患。 一句话,皇子的生母,于皇家而言,仅仅是一架生育机器,皇子是皇家的,不是你这个“本生母”的。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重逢 不论是本时空还是原时空,慈禧、同治皇帝母子之间,感情疏落,龃龉不断,终于酿成大戾,同这种奇葩的皇子抚育制度,多少是有些关系的。 身为人母已多年,但直到现在,慈禧才算真正品尝到了其中的幸福和快乐。 白,官和慈禧待在一起,到了晚上安置的时候,因为圣母皇太后罹患轻微的神经衰弱,官被抱到隔壁,和乳母一起过夜。 在哺乳一事上,在楠本稻看来,给孩子一气找八个乳母,纯属胡闹,健康的、乳汁充足的乳母,一位就足够了。 非但如此,她还主张,圣母皇太后应该亲自哺乳,什么“母乳喂养”,对孩子的养育,最为有益,对母子亲情的建立、巩固、维护,亦无第二样物事可以取代。 慈禧从其言。 当她解开衣裳,将自己的身体和官的嘴巴凑到一起,官吃到了她的第一口乳汁之时,平生以来第一次哺乳的慈禧,浑身颤抖,如受电击,那种奇妙的感觉,无以言述,不知不觉中,眼眶就湿润了。 当时的感觉,地广阔无垠,下半辈子还有漫长的岁月,但是,此生似已别无所求。 遗憾的是,如此美好的时光,不过只持续了短短数。 原因非常简单:官已经出生了,然而,官的生父,虽然在函电之中,欢欣雀跃,但依然没有任何过来“探视”的意思。 慈禧的心,直沉了下去,最后一丝的幻想,也破灭了。 于是,她对关卓凡,有些话,信件、电报,都不清楚,这样吧,叫李莲英回一趟北京,当着你的面儿,把该的话,一遍。 关卓凡回复,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一年之期未足,目下,如果被人现,随侍的长春宫总管太监李某,竟忽而出现在京城,必将引起朝野乃至民间绝大的猜疑和议论,这,不大合适吧? 慈禧,李某可以易容改装嘛,避人耳目什么的,事儿一桩,难道能够难得住神通广大的轩亲王?最后,圣母皇太后不客气的加了一句:你听清楚了,这是懿旨,是派给你的差使,你就想法子交差吧。 于是,李莲英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不戴“大帽子”,不穿朝服,不着朝靴,头上瓜皮帽,身上灰布袍子,脚上黑布鞋,打扮成了一个极普通的店铺“伙计”的模样。 唇上还粘了两撇假胡子。 然后,由轩军的人带着,秘密的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这之后的事情,前文已有交代,就不再赘述了。 * * 慈禧也不晓得,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直至边曙色微熹,她才长长的透了口气,转身回屋。 一抬足,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这才觉,两条腿都已酸麻不堪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隐隐约约,“哇”的一声——官醒了。 慈禧莫名的打了个激灵。 她回过头来,望向边的那丝晨曦,已是目光炯炯。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这十个月来生了什么,不管今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要抖擞精神,迎接挑战! 我是圣母皇太后,是慈禧皇太后! 我是叶赫那拉杏贞。 还有,无论如何,我的手上,握着一张最有力的筹码。 挑战如期而至。 传午膳的时候,玉儿原本颇有些担心,圣母皇太后会因为没有心思而没有胃口,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慈禧不但饭量正常,而且进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看上去,实在不大像过不多久,就要和“北京来人”重逢的样子。 玉儿心中欣慰,不过,她自然是不晓得,此时此刻,圣母皇太后心中波澜起伏,入口的珍馐,其实全然不辨滋味,不晓得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叫旁人看上去一切如常? 如果李莲英在场,已经知晓内情的他,一定反倒会更加担心:反常的宁静和沉闷,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无声的蓄力? 残膳撤下,刚刚上了茶,胡氏便进来了,满脸堆笑,却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启禀圣母皇太后,”胡氏请过了安,微微的喘着气儿,“大喜!轩亲王到了!” 一旁侍立的玉儿,不由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欣然色喜。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然而,她却轻轻的抿了口茶,然后合上了碗盖,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哦?到了哪儿啦?” 胡氏微微一愣,道:“回太后,刚进园子。” “我知道了,”慈禧淡淡的道,“你下去吧。” 胡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的退了出去。 胡氏一出门,慈禧立即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 触目所及,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紧接着,鼻酸眼热,视线便模糊了。 青铜“水法”之前,两架西洋马车并列,一身戎装的关卓凡,站在车旁,长身颀立。 这个……冤家! 慈禧的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儿,就是“冤家”二字。 最近几个月,她努力振作,摆脱“产前忧郁症”的威胁,但没有人晓得——包括楠本稻在内,表面上恢复如常的圣母皇太后,其实几乎都在对这个“冤家”的怨怼中度过,有时候,慈禧想起关卓凡,简直有衔之次骨的感觉,真是恨不得“杀千刀”了! 可是,连慈禧自己也没有想到,一见到这个“冤家”的人,心头狂潮骤起,几乎就将之前对他的种种咬牙切齿,冲的七零八落,差一点儿,就“拿捏不住”了! 不过,她毕竟是慈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圣母皇太后。 她极迅的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镇定! 头脑一清醒,一个疑问便出来了:关卓凡自然是骑马的,那,怎么会有两架车子?不是,关卓凡和七福晋先过来,“东边儿”后过来吗?难道…… 再一细看,第一架车子的车门,已经打开了,关卓凡的注意力,却是在第二架车子上头——就是,第一架车子里的人,已经下车了,可视线所及,却并不见婉贞或者“东边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这时,旁边的玉儿,轻轻的惊呼了一声。 慈禧看了玉儿一眼,玉儿颤声道:“主子,你看,王爷的胳膊……” 之前,因为心情激荡,以及视线角度的关系,慈禧并未现关卓凡的异样,经玉儿这么一嚷嚷,她定睛细看—— 关卓凡的左胳膊,是吊在脖子上的。 慈禧的脑子里,“轰”的一下,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主子,主子!” 玉儿赶忙扶住了慈禧。 慈禧摆摆手,意示自己不要紧,并要玉儿撒开手。 然而,她的脑海中,“嗡嗡”声不绝。 他受伤了! 怎么回事?! 是……走路踩空,跌了一跤?还是……骑马的时候,不心摔了下来?抑或是…… 这个时候,慈禧无论如何,还不敢想象,关卓凡的伤,不是因为自己不心,而是为旁人所加。 怪不得有两架车子…… 就是,他不是骑马过来的,而是坐了车子过来的……他戎马多年,现在,马都骑不得了,即是,伤的很重了! 老! 慈禧微微一阵昏眩。 这十个月里,北京那边儿,真的是生过什么“大的事儿”了! 她再一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再一次警告自己:镇定! 那么,另外一架车子里,就应该是婉贞了…… 果然,脚踏放好,车门打开,七福晋的头露了出来。一个婢女早已在一旁侍候着了,伸出手,将她扶了下来。 七福晋的表情,混杂着惊叹、迷茫、惶惑,不过,慈禧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表情上,而在她的服饰上—— 婉贞……怎么从头到脚,一身净素呢? 这—— 不对,不对……这不是“净素”,这是……“缟素”! 老,婉贞是在……服孝啊!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丧钟为谁而鸣 慈禧心头大震。 难道是……方家园出了事儿?! 如果“出事儿的”真的是方家园的话,不会是照祥、桂祥——照祥只是个三等公,桂祥则什么爵位都没有,身上只有一个“散秩大臣”的虚衔,婉贞既是姐姐,又是郡王福晋,如果过世的是照祥或桂祥,婉贞是没有理由为他们服丧的。 那么,就只能是—— 母亲?! 慈禧侍母至孝,想到母亲可能已经撒手人寰,不由得脸都白了! 不,不,母亲年纪虽大,身子骨儿,一向很好,我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那么,除了母亲,婉贞还会为什么人服丧? 呃,呃…… 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奕譞。 可是,奕譞既当盛年,又好打熬筋骨,也从来没听他生过什么大病,怎么会?…… 难道,还是……母亲?! 慈禧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手脚颤,口干舌燥,连冷汗都出来了! 玉儿也注意到了七福晋的一身缟素,圣母皇太后想的到的,她自然也想的到,于是,她的脸色,也变过了! 想安慰、开解圣母皇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不出来。 加上轩亲王那条令人震撼的胳膊,玉儿的脸上,听到胡氏启禀“大喜”之时的欣然色喜,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慈禧也好,玉儿也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在竟是“国丧”。 “看见……李莲英了么?” 慈禧的声音,微微颤。 “没……有。” 玉儿的声音,也打着抖。 这个时候,就见关卓凡向着主楼的方向,转过身来。 下意识的,慈禧向后急退开两步,避开了可能的视线的碰撞。 她站着大喘了几口气,实在支撑不住,跌坐在旁边的“贵妃椅”上。 “主子!……” 玉儿轻声喊道。 慈禧低着头,摇了摇手,“你让我喘口气儿!他……就要上来了。” 玉儿踌躇了一下,退开了一步。 慈禧努力收摄心神,然而,这一回的自我调控,收效甚微,依旧心跳加,心慌难耐,有一种喘不过来气儿的感觉。 她不由颓然,微微苦笑,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算了,不管他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可是……不行! 她一狠心,拿右手的指甲,在左手手背上,用力一掐,剧烈的疼痛,叫她精神一振,那口气儿,总算顺了。 但是,依旧心跳,依旧心慌。 慈禧和玉儿,都不话了,寝宫之内,极其安静,两个人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同时,似乎也听得到心跳声——只是,不晓得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外头的走廊里,响起了隐约的脚步声,略一细辨,便能听出,一行好几个人,有男有女,而且,马刺铿锵,里边还有军人——且不止一个。 关卓凡既然坐车,虽然一身戎装,靴子上并未装马刺,就是,他的侍卫之类的人物,也跟了过来,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什么意思呢? 慈禧和玉儿,都隐隐有风雨愈来的感觉。 胡氏先进来了,她却是满面春风:“启禀圣母皇太后,轩亲王求见!” “嗯,叫他进来吧。” 慈禧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关卓凡进来了,单膝跪倒,右臂抬起,举手平胸,朗声道,“臣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虽然“朗声”,却似乎有一点点的嘶哑。 关、慈二人,彼此尚有几步的距离,但是,转瞬之间,慈禧就觉得,那股浓烈的、熟稔的男子气息,已经穿透肌肤,侵入自己的五脏六腑了! 她的身子,微微的晃了一晃,再也无法叫自己“平静如常”了: “起……来!” 圣母皇太后的声音,明显的颤抖着。 关卓凡谢了恩,站起身来。 慈禧的目光,无法脱离关卓凡的伤臂,惨白的脸庞上,透出一股近乎病态的红晕。 关卓凡微微扭低了头,也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臂。 “请太后放心,”他平静的道,“此伤并未及骨,只能算是皮肉之伤,没有什么大碍的。” “并未及骨”、“皮肉之伤”…… 怎么听起来,竟像是……锐器所伤?! 一念及此,慈禧的眼睛,倏然睁大了。 “还有,”关卓凡道,“皇老太太十分康健,朴庵……也还好。” 慈禧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下去,她以手抚胸,差一点儿,就出口来:谢谢地! 一旁的玉儿,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谢谢地!” 这就算“失仪”了,不过,眼下的慈禧,顾不上这个。 “朴庵”是谁,她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 在慈禧面前提及奕譞,不论什么人,都不会称呼他的表字的。 宗眷之间,提及奕譞,一般都称“七爷”,其中地位高、辈分大的,都时候也会叫“老七”;臣下提及奕譞,自然是“醇郡王”,少数如恭王地位、辈分较奕譞为高者,有时也会直呼“奕譞”之名,但身为臣子,绝没有在君主面前,称呼另一个臣子表字的道理。 不过,奇怪的事情太多,这一点的异常,只在慈禧心头,一闪而过,并未予过多的留意。 慈禧想的是:这个人,简直能钻到你的肚子里去了! 心头既然大松,疑惑随之而起: 婉贞一身缟素,难道……不是服丧? 不可能啊! 那……究竟是为了哪一个呢?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难道是……“东边儿”? 血倏然涌上了头,莫名的亢奋,一下子就攫住了慈禧,掌心都微微潮了! 这一次,出的可不是冷汗! 但是她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如是,这种事情,不比寻常,关卓凡怎么可能瞒着自己?! 嗯,或者…… 就是他来津之前的事儿? 或者,他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才过来津的? 慈禧的心,又怦怦的跳了起来。 可是,“东边儿”也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她的身子骨儿,似乎也……一向很好嘛! 这个…… 哼,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个晓得呢? 关卓凡并不晓得,此时的慈禧,竟然在转着这样的念头,他道:“七福晋旅途疲惫,不能即刻入觐,请太后许她略息一息,再过来见驾。” 慈禧明白,所谓“旅途疲惫”,只是个借口,所谓“略息一息”,是这个“驾”,一定要关卓凡先来“见”过了,才能轮到七福晋,不可能七福晋先,关卓凡后,也不可能同时入觐——那可就尴尬了。 她点了点头:“嗯。” 关卓凡不话了,左右看了一看,好像在寻找什么。 慈禧晓得他在找什么,低声道:“在……隔壁。” 红霞已经飞上面庞,浑身上下都热了,她定了定神,对玉儿道:“你带王爷去……看看吧。” 玉儿响亮的答了声:“是!” 然后,满面笑容的对关卓凡道:“奴婢带路,王爷请跟我来!” 玉儿和关卓凡,一前一后,出去了。 寝卧之内,慈禧思潮起伏。 一丝儿愧疚涌上心头:想到“东边儿”“不讳”,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悲戚之情? 可是,这一丝儿愧疚,很快便被被一个巨大的、动人的前景驱走了: 如果真的是“东边儿”—— 那么,“两宫垂帘”,可就只剩自己一人大权独揽了! 慈禧又一次口干舌燥了。 这一次,和方才以为“不讳”的是自己的母亲,就有壤有别了! 这一次,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兴奋! 自己会不会……想多了? 可是,婉贞既然不是为母亲服丧,那么,除了“东边儿”,她再也没有为第二个人服丧的理由了呀!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两军对阵 慈禧的思绪,如潮水般翻腾起落,甚至有一点坐不大住的感觉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关卓凡和玉儿回来了。 慈禧的眼光,极其敏锐,关卓凡虽然面色平静,可是,她一眼便看出来了:那是努力自抑的结果,方才在隔壁,他一定是颇为激动的。 站在他侧后方的玉儿,一脸喜色,对着慈禧,微微点头,慈禧晓得,自己的判断,完全准确。 圣母皇太后深为满意。 所料不错,我的手上,就是握着一张最有力量的筹码! 哼,看来,这个家伙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吃干净嘛。 “奴婢的差使办过了,”玉儿笑吟吟的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慈禧明白玉儿如是的用意,她沉吟了一下,道:“搬一张椅子过来。” “是!” 玉儿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椅子搬了过来,不必圣母皇太后进一步吩咐,玉儿就将椅子放在了太后所坐的“贵妃椅”的斜对面。 这张椅子派什么用场,不言自明;圣母皇太后的心思,也实在是细致妥帖——轩亲王只剩下一条胳膊好用了,等一会儿,若要他亲自动手,可就有些不大方便了。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嗯,暂时没有了。” “那——奴婢就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 玉儿福了一福,满面笑容的出去了。 寝卧之内,就剩下慈禧和关卓凡了。 二人世界。 一刹那间,慈禧有了一个错觉:接下来,关卓凡会扑了上来,将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 可是,关卓凡没有任何动静。 一股莫名其妙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不过,转念一想,慈禧又不由在心里失笑了:他受了伤,只剩一只手好用了呀! 一只手,怎么能“将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呢? 红云扑面,脸上**辣的,慈禧的手,下意识的动了一动,差一点就要去摸一摸自己的脸庞了。 唉,我怎么……神不守舍的? 她暗自警惕,自己告诫自己:今日之会,绝不仅仅是浓情蜜意、相思得慰!打醒十二分精神,莫效儿女之态!眼前的这个人,形容虽然依旧,内里却不晓得,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肯定已经不是十个月前的那个关卓凡了!今日之会,犹如两军对阵,稍有疏忽,就可能败下阵来! “你坐吧。” “是,臣谢太后赐坐。” 罢,关卓凡在慈禧斜对面的那张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 这个坐姿,不是一个情人间久别重逢应有的亲昵姿态,又一股强烈的失望,袭上了慈禧的心头,同时,也叫她更加的警惕了。 寝卧之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慈禧先开了口。 她盯着关卓凡的伤臂,秀眉紧蹙,“你的胳膊……” 只了四个字,便打住了。 不过,意思已很明白了。 语气,则和表情一样:既沉着,又关切。 这个事儿,慈禧认为,该自己主动问,不好等关卓凡“启禀圣母皇太后”。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被人捅了一刀。臣的手脚,总还不算太过迟钝,勉强让过了要害,就在胳膊上挂了这么一个幌子。” 慈禧的身子,猛地一颤,红云未褪的脸庞,“刷”的一下,变的雪白了。 虽然,之前已经想过,关卓凡之伤,可能因锐器所致,算是多少有了点儿心理准备,但是,一旦坐实,依旧震骇莫名。 “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 “刺客姓许,是一个侍卫,”关卓凡道,“在内阁公署前边儿动的手——” 微微一顿,“挨着内阁公署的,是侍卫值宿处。彼时,内阁公署有一个会议,没等我进门儿,他就从侍卫值宿处里冲了出来。” 侍卫?!大内侍卫?! 内阁公署?!侍卫值宿处?!紫禁城……之内?! 爷! 慈禧的脑子,“嗡嗡”作响。 太骇人听闻了! 这样的案子,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果然,果然—— 这十个月,北京果然出了“大的事儿”! 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很吃力的问道: “姓……许?是个……汉军?” 震撼之下,慈禧还能抓住这个“点”,敏锐如斯,关卓凡亦不由心下暗赞。 “不,他是汉人。” “汉人?!” 怎么会是汉人?若旗人,也许还…… “怎么会?”慈禧的话,的更加的吃力了,“你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汉人好呀!”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些,大约不关这个姓许的事儿。我呢,应该是没有得罪过这个姓许的,他——不过就是一把刀子,抓着刀柄的,自然……另有其人。” 顿了一顿,“既为刀子,还管他什么旗人、汉人?” 大约……应该…… 还有,抓着刀柄的…… “幕后的主使……问出来了么?” “没有。” 慈禧微愕:“为什么?是他抵死不招?还是……没看住?” 没看住——意思就是,或者自尽,或者为人所害。 “都不是。”关卓凡,“当晚上,我就叫人将他处死了——根本就没问。” “没问?”慈禧真正是愕然了,“为什么不问?” “彼时的情形……”关卓凡慢吞吞的道,“如果问了出来,我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 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 这个幕后主使,是谁? 当年,揭帖案、睿王府厨子弑主案,两件大案的幕后主使,都是奕誴,即便以其宣宗亲子、国家亲王的身份,该抓就抓,该圈就圈,也没有什么“不晓得拿这个幕后主使怎么办才好”的问题啊? 这一次,怎么回事? 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 “你是,”她试探着问道,“这个幕后主使是什么人,问不问刺客,你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是。”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那……是哪个呀?” 关卓凡默然。 “你呀!”慈禧有点儿着急了,“总不成……连我也不能吧?” “臣不敢。” 顿了一顿,关卓凡道:“目下,刺客既然已经处死,这就是个死无对证的事情了,臣不能仅凭一己的猜测,陷人以大罪。” “这……唉!”慈禧的秀眉,蹙的更紧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臣不敢,”关卓凡道,“太后如果真想知道这个幕后主使的身份,七福晋觐见的时候,倒是可以问一问她。” “七福晋?” “是。” 问婉贞?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怎么会知……” 话到一半,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慈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老七?” 关卓凡不话。 这就是默认了。 “怎么会?”慈禧的声音,又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你和老七,不是一直……处的挺好的吗?”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此一时,彼一时。” “彼一时”,自然是指圣母皇太后出居津之前,那个时候,轩、譞二人,确实“处的挺好的”;“此一时”——唉!这十个月来,到底生了什么? 慈禧的这个疑问,自然而然的了出来:“这段日子,到底生了什么?你们竟然……闹到了……这个份儿上?” 慈禧这么,等于认同了关卓凡的猜测——虽然她还没有向七福晋求证。 可是,脱口而出的一个“闹”字,颇堪玩味。 不过,慈禧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字的不妥当。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七福晋一身缟素,太后大约是见到了。” 慈禧一怔,心跳加快了:“是。” “臣亦在服丧之中,”关卓凡道,“只是,甲胄在身——” 着,抬了抬右臂,同时,视线下垂,投向自己的右上臂。 这时,慈禧才注意到,关卓凡的右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布带。 军装是深蓝色的,彼此颜色相差不大,她又一直处在心情激荡之中,就没有留意到这个异常。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他也在服丧?他的父母,可早就过世了! 这,不就是—— “五纬错行,百姓呼嗟,万国同悲——”关卓凡的语气,平静而沉痛,“目下,正值国丧之期。” 果然! 我猜的不错! “东边儿”……崩逝了! 慈禧眼中,灼然生光。 这个异样的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关卓凡捕捉到了,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慈禧迅控制住了自己的兴奋,转瞬间,脸上已换过了一副“震悼哀殊”的表情,声音的颤抖也极为配合:“姐姐的身子骨儿,一向很好,怎么就……” 一转念——不对! 这么,岂非等于指母后皇太后是“暴崩”了? 不妥!大大不妥! 正在想着,该怎么得体的改口?关卓凡话了:“圣母皇太后误会了,母后皇太后的凤体,安健如常。” 啊?不是“东边儿”? 慈禧愣住了。 可是,除了“东边儿”,别的人逝世,都不能叫做“国丧”啊! 总不成是—— 不,不,怎么可能呢?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最毒 “穆宗毅皇帝弃下而去,”关卓凡的语气,十分沉重,“薄海臣民,无不思慕辟踊,若丧考妣。” 穆宗……毅皇帝?那是谁啊? “臣敢请圣母皇太后善自珍摄,”关卓凡继续道,“万毋哀毁逾甚……” 这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了,似乎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你开什么玩笑?”慈禧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咱们俩虽然……可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关卓凡不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终于确定了:关卓凡不是在开玩笑。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悲痛的感觉,只是觉得—— 不是,地不是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个……关卓凡了。 “穆宗毅皇帝?” 慈禧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是。” “穆、毅……嗯,庙号为‘穆’,谥号为‘毅’……穆、毅……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这……” 关卓凡担心的看了慈禧一眼,见慈禧的脸色,虽然惨白惨白的,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于是缓缓道:“回太后,‘穆’字本意是‘禾’,就是庄稼,引申为恭肃盛美之貌,《诗》曰,‘于穆清庙’,《礼记》曰,‘子穆穆’,都是这个意思。” “嗯。” “‘穆’字还有纯正清彻之意,《周书》曰,‘执德布义曰穆’。除此之外,‘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温厚之意。” “嗯。” “至于‘毅’——”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文》曰,‘毅,有决也。’……” 就在这时,慈禧身子一晃,直直的向前倒了下来。 关卓凡腾身而起,一个箭步,右手伸出,扶住了慈禧。 “太后,太后!” 过了片刻,慈禧慢慢儿的坐正了。 关卓凡的手,还虚搭在她的臂膊上,不敢放开。 这个男人的手,还是像以前一般的强健、有力,可是,这以后,我大约就不能再依靠它了吧…… “我没事儿,”慈禧的声音很轻,“就是走了神儿……” “太后……千万节哀!” 慈禧没搭这个话头,过了一会儿,“嗯,你方才的,什么德啊、义啊、强啊、断啊,我也没怎么听清楚,你……再一遍?” “太后!” “那……算了,这个,以后再吧……” 沉默移时,慈禧轻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八月初七。” “什么……病?” “花。” 慈禧的身子,猛然一震。 “花?” “是,花。” 原来是花…… 这……又不同了。 慈禧透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精神似乎振作起来了。 也许,事情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个样子? “这可是走了顺治爷的老路了呀……” 顿了一顿,慈禧凄然一笑,“同治、同治,同于顺治……可是,同什么不好,偏偏要同……花?” 关卓凡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儿,还是咽了回去。 “我没事儿了,你……坐回去吧。”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手,坐了回去。 “顺治爷那会儿,”慈禧微微的垂着头,继续着,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咱们刚刚入关,满人都是‘生身’,不晓得……有多少亲贵……都沾染上了花,都因为花……顺治爷是这样,豫通亲王是这样,睿忠亲王是这样……” 豫通亲王是多铎,睿忠亲王是多尔衮。 顿了一顿,“可是,那个时候,大伙儿毕竟都是‘生身’啊,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是逃不过去……”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回太后,‘见喜’一个月左右的时候,穆宗毅皇帝身上的‘花’,其实已经基本痊愈了,真正致命的,是,是,呃,是穆宗毅皇帝罹患的另一种……邪毒。” “什么?!”慈禧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倏然睁大了,“他中了毒?!” “太后误会了——不是‘中毒’,是‘邪毒’。” “‘邪毒’?”慈禧怔了一怔,“那是什么?” 关卓凡不话。 “你啊。” 关卓凡还是不话。 “是不是……查不清楚?” “不是,太医……已有定论。” “那就啊……是什么呀?” 关卓凡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是……‘杨梅’。” 慈禧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关卓凡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回太后,是‘杨梅’。” 慈禧一片茫然。 怎么可能?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是慈禧第二次指关卓凡“开玩笑”了。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这是何等样事?臣安敢拿来笑?” “可是,怎么可能?皇帝才多大点儿?怎么可能沾上这种东西?……” “穆宗毅皇帝的春秋,虽然还未及志学之年,”关卓凡道,“可是,其实已经到了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了——” 微微一顿,“本来,臣和母后皇太后都以为,是宫里面儿的哪个宫人不干不净,这个,‘过’给了穆宗毅皇帝的,于是——” 又顿一顿,“母后皇太后悄悄传下懿旨,派了几个谨慎老成的精奇嬷嬷,将太极殿、长春宫的宫女,一一验身,其中若有不是处子的,就要派太医仔细检查,看她,是否身染……‘杨梅’?” “啊?啊……” “不过,太极殿、长春宫执事的宫人,并非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也有已婚已育的,譬如在厨房当差的厨娘——这班人,也要验身。” “嗯……” “另外,圣母皇太后出居津之后,从太极殿、长春宫调到别处当差的宫人,也要查,一个不能落下。” “啊?嗯……” “还有,钟粹宫的喜儿,也在‘验身’之列。” “喜儿?”慈禧微愕,“那是为什么?” “去年年底——彼时圣母皇太后已经出居津了,”关卓凡道,“穆宗毅皇帝微恙,本来只是外感,三、五就该好利落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一直迁延不愈。”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急了,派了喜儿过太极殿总司照料,连铺盖卷儿也搬了过去,算是就地做起了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临时总管,如此这般,过完了年,穆宗毅皇帝的感冒,才算彻底痊愈了。” “啊,我明白了,喜儿也算是近身服侍过穆宗皇帝的……” 不知不觉中,慈禧也开始使用“穆宗”的称呼了。 “是。” “那……查出了什么来吗?”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道:“或轻或重的妇科病,倒是不少,可是,没有一个是‘杨梅’。” 慈禧呆了一呆,问道:“有没有……本该是黄花处子,却已经……破了身的?” “这个,还真有一个——名字叫做禄儿的,不晓得太后有没有印象?” “禄儿……” 慈禧沉吟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个宫女,容貌虽然不算如何出众,却是一脸的狐媚子相,慈禧第一眼见到她,就心中不喜,没过多久,寻了个不痛不痒的由头,赏了她几板子,几后,便到辛者库去了。 通扯下来,这个禄儿,在长春宫里,拢共也没有呆上几。 处分禄儿,是她去津之前的事情;禄儿去辛者库报到,却是她去津之后的事情,因此,也在“验身”之列。 “是有这么个人,”慈禧点了点头,“她?” “禄儿,”关卓凡道,“她从来没有和侍卫、苏拉或者别的什么男人私通,她的身子——” 顿了顿,“是‘对食’的太监……弄破的。” 啊? “太监?这,这,怎么能够啊?……” “回太后,”关卓凡道,“那个太监,用的是……呃,捣药杵。” 捣药杵? 慈禧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此人姓苏,也是辛者库的,”关卓凡神色如常,“也抓起来问过了,两个人的话头,彼此对的上号;而且,禄儿和他做‘对食’,也是去辛者库之后的事情。” 顿了一顿,“最重要的是,禄儿虽然破了身,不过,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甚至连妇科病都没有。因此,穆宗毅皇帝的‘邪毒’,应该不关她的事儿。” “那可就怪了……” 寝卧之内,又沉默下来了。 关卓凡正要将最重要的那部分了出来,慈禧又开口了,语气犹疑:“‘杨梅’?不会是……误诊吧?” “回太后,”关卓凡道,“‘杨梅’不算什么奇难杂症,没有误诊的道理的,而且,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都是如此判定的。” 慈禧轻轻的“嗯”了一声。 “臣这一次入觐,”关卓凡道,“将穆宗毅皇帝的所有脉案——从圣躬不豫到龙驭上宾——都带来了,太后可以一一阅看。” “哦……” “还有,”关卓凡道,“太后明鉴,有些话,在脉案上,不可以的太过明白,因此,臣吩咐王守正、魏吉恩两个,另行密折一封,由臣代为上奏圣母皇太后,将他们何以确诊穆宗毅皇帝的‘邪毒’为‘杨梅’,的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些,到时候,太后可以同脉案一起御览。” “嗯……” 又沉默了片刻,慈禧道:“可是,穆宗毅皇帝的杨……呃,‘邪毒’——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呢?这个,不比花,总不能……无缘无故吧?” 好了,关卓凡暗暗吸了口气:接下来,我就要做那个最毒、最坏的我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关卓凡正要开口,慈禧轻声道:“穆宗皇帝‘见喜’,以及之后的……这些事儿,你怎么……不跟我呢?” 这几句话,声音既轻,语调也大致是平和的,并没有什么怨怼的意味,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关卓凡会给出什么答案,慈禧大约是想象的出来的。 关卓凡愣了一愣,这才觉,慈禧方才的“穆宗毅皇帝的‘邪毒’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只是在自我设问,并没有要他解答的意思——慈禧以为,太医院有“定论”的,只是“邪毒”确定为“杨梅”;至于“杨梅”从何处而来,折腾了一大轮,迄今还是一桩无头公案。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等一会儿,我还得想法子把这个话头引回来,引到……唉,您圣母皇太后的身上。 “回太后,”关卓凡道,“穆宗毅皇帝‘见喜’,如果禀知了太后,太后却不能回京探视,那不是徒然令……圣躬辗转,清夜难安?彼时,太后的凤体,如何受得了这样子的……搅扰?” 顿了一顿,“还有,太后虽然圣明,毕竟不是医生,穆宗毅皇帝的病情,就禀知了太后,也未必……呃,所以,怎么看,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因此,臣大胆,宁肯事后受太后严谴,也不敢拿‘见喜’的事情,上烦厪虑。” 严谴? 慈禧心中苦笑。 “穆宗毅皇帝的花之喜,”关卓凡继续道,“虽然最终大致痊愈,可是,几乎已经耗尽了本源!此时,‘邪毒’趁机大肆作祟,圣躬虚弱,根本无力与抗,终于药石罔效,龙驭上宾。” 微微一顿,“这个,就更不敢禀知太后了——算一算日子,那个时候,太后正在……呃,彼时、彼刻,万万不敢拿这种消息搅扰圣躬的!” 慈禧差点儿就了出来:“你不敢‘搅扰’的,只是你自己的儿子吧?” 终于忍住了。 默然片刻,慈禧道:“这些事儿,不给我听,对外头……怎么交代呢?” “这个,自然是,”关卓凡道,“此事若禀知圣母皇太后,徒乱慈意,却无大局无补。圣母皇太后现在津,为‘先帝’静心祈福,此莫大功德,不能半途而废。”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朝堂之上,并非臣独持此议,臣下之中,第一个主张不能拿穆宗毅皇帝的病情,去搅扰圣母皇太后的清修的,其实是……恭亲王。” 慈禧真正是苦笑了。 若不是你在后面摁着他的头,恭亲王如何能做如是? 过了一会儿,慈禧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话,只好迷迷外人的眼。‘东边儿’呢?你是怎么服她的?总不能也什么……不能搅扰我的‘清修’吧?其实,我出居津,‘为先帝祈福’什么的,她本来就是半信半疑的——这一层,我看得出来。” “回太后,”关卓凡慢吞吞的道,“母后皇太后那儿,倒不必这么。” 顿了顿,“其实,未等臣开口,母后皇太后就主动提了出来,不好拿穆宗毅皇帝‘见喜’的事情,去搅扰圣母皇太后的。” 啊? 慈禧大出意料。 她诧异的道:“为什么呢?她是不是……怕我怪她?可是,‘花’不比别的,‘胎毒所蕴’,不是人力可以勉强,也……怪不得什么人呀?” “呃,”关卓凡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 关卓凡犹豫了片刻,做出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声音也微微的放低了,道:“其实,圣母皇太后出居津,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母后皇太后……是晓得的。” 慈禧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 “轰”的一声,晴霹雳。 她浑身一颤,晃了一晃,眼见又要倒了下来。 关卓凡身体前倾,屁股已离开了座椅,手也伸了出去,正准备故技重施,接应圣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自个儿又坐稳了,摆了摆手。 关卓凡紧盯着慈禧,欲起未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有昏倒之虞了,才坐回了自己的座椅。 慈禧的手,收了回来,虚虚的按在自己的胸口,微微的颤动着。 她闭着眼睛,脸庞上,略微恢复过来的一点血色,又无影无踪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长长的透了口气,放下了手,睁开了眼睛。 脸色,依旧是惨白惨白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话了,声音低沉而颤抖,“她是怎么知道的?是哪个……走漏了风声?” “没有人走漏风声。” “那……” “如果一定有,那……就是太后自个儿了。” 慈禧猛地抬起头来,“我自个儿?” “圣母皇太后出居津,”关卓凡道,“长春宫、太极殿那一块儿,穆宗毅皇帝……呃,就算‘没王蜂’了。母后皇太后放心不下,过去查问起居饮食,事无巨细,一一检视,最后,居然进了长春宫的厨房。” “厨房?” 慈禧愕然。 长春宫的厨房,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进去过。 “是。” “那……又如何呢?” “母后皇太后在厨房内,”关卓凡道,“现了一些……呃,奇怪的物事。” “奇怪的物事?” 慈禧秀眉紧蹙,飞的转着念头:厨房里,能有什么“奇怪的物事”? “是,”关卓凡慢吞吞的道,“譬如,酸梅……” 慈禧心中,突的一跳。 “还有,”关卓凡继续道,“酸枣、杨梅、山楂……” 慈禧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一件、两件酸物儿,”她颤声道,“能明什么?” 关卓凡轻叹一声,道:“问题是——不是‘一件、两件’啊。” 慈禧不话了。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懊丧无比:为什么临走之前,没把这些“奇怪的物事”清理干净? 唉,百密一疏! 玉儿没想到,李莲英没想到,自己也没有想到! 这真是个……不可原谅的疏忽! 可是,哪个想的到,母仪下、至高无上的母后皇太后,竟然会进到厨房这种污秽、杂乱的“下处”里去?! 这…… 不对,不对!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厨房去? 必定,必定…… 对——必定是有人替她通风报信,于是,她杀了过来……寻找证据! “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公主府,”关卓凡道,“摒退旁人,质问于臣,情势所迫,臣……不能不认,不然,事情只会更加……不可收拾。” 慈禧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原来,我离开北京没多久,她就知道了我和他的事儿!就知道了,我去津是做什么的! 慈禧突然“明白”了:这十个月来,自己何以收不到北京方面的任何政务通报?何以自己一再暗示、明示,要关卓凡来津“查看军务”,他却以各种籍口推脱,死活就是不能成行? 原来,落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在“东边儿”的手里! 原来,他……是被“东边儿”挟制住了! 一念及此,血倏然就涌上了头: 他对我……没有变心! 再也无可自抑,泪水夺眶而出。 慈禧的变化,极为突然,关卓凡不由吓了一跳:圣母皇太后被……吓哭了? 不可能吧? 这不是叶赫那拉杏贞的做派呀? 此时的关卓凡,心怀鬼胎,满腹心思要做那个“最毒、最坏”的“我”,实在没有法子,把人往好的方面想。 “太后!……” 慈禧抽出手绢,拭了拭泪,然后轻轻舒了口气,道:“我没事儿,我是……高兴的。” 高兴?! 关卓凡彻底被弄糊涂了。 不错,高兴! 事实上,慈禧几乎就想放声高歌了! 几个月来的猜疑、失望、煎熬、愤怒……一旦而释了! 还有,偷情生子,固然是一个极重大的把柄,可是,无论如何……哼,兵在自己的手里! 哼,我就不信,我和他加在一块儿,对付不了一个“东边儿”! 再,本朝的规矩,宫闱密秽,从不公之于外,“东边儿”虽然拿这个挟制住了关卓凡,可是,不见得就会违背“祖制”,把事情闹了开来。只要慢敌之心,暗中布置,就可以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哼! 关卓凡万万想不到,圣母皇太后的思绪,已经转到了“一击即中,永绝后患”上头来了。 不过,圣母皇太后的“高兴”,却一眼就能看了出来,绝不是作假的——红云飞面,凤目生辉,檀口未启,樱唇已翘,那股喜意,无以掩饰,和刚刚的惊慌失措、如受雷击的模样,真正判若两人了。 轮到关卓凡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想到了什么?怎么转瞬之间,就……“变身”了? 心中深自警惕:这个女人不简单!自己可不敢……轻敌啊! “这么,”慈禧道,“这一次,‘东边儿’过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关卓凡一怔,道:“不是——怎么会呢?呃,母后皇太后对圣母皇太后,并没有,呃,这个怪罪的意思……不然,母后皇太后也不会主动提出来,不好拿穆宗毅皇帝的病情,搅扰圣母皇太后啊。” 慈禧轻轻的“哼”了一声。 “母后皇太后是这么的,”关卓凡道,“‘我想,妹妹到津,为先帝祈福,是好大的一件功德,断不能半途而废的,不然,莫先帝在下面……就是皇上,身为人子,也是不安的。’” 顿了一顿,继续道:“她还,‘这个事儿,给妹妹听,她如果回来,为先帝祈福的事儿,就算半途而废了;不回来吧,隔着那么老远,心里着急,‘静心祈福’什么的,无论如何是谈不上了!总之,只要给她听,这件大功德,就算没有着落了!唉,既如此,又何必叫她难做呢?’” 慈禧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圣母皇太后请看,母后皇太后的话,得体的很嘛。” 慈禧心中,冒出四个字来:假仁假义! 这四个字,自然不会了出来。 她不打算在这上头继续纠葛了,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问道:“穆宗皇帝是……八月七号大行的,是吧?” “是。” “到现在,可是一个月了……怎么,大位……就一直虚悬着?” 这个话,闲闲的问了出来,其实,话的时候,慈禧的心,提的高高的,生怕……嗣皇帝已经登基继位了! “当然——此何等样事?未经两宫皇太后共同圣裁,岂能轻定?臣想着,嗣皇帝之事,无论如何,要拖过太后……呃,生产之后……再。” 慈禧心中大慰! 不由自主,已是笑逐颜开。 他对我,果然没有变心! 想到圣母皇太后刚刚才获知“皇帝”变成了“穆宗毅皇帝”,这个心花怒放的模样,实在是……违和啊。 “不过,”慈禧道,“这个事儿,你们总该……已经议过了吧?” “是,”关卓凡道,“穆宗毅皇帝升遐的当,亲贵重臣,就在军机处集议此事了。” 好,该把那个话头,引出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我真是个混蛋! “亲贵集议……嗯,议出了什么结果了吗?” 虽然方才已经确定了,“大位一直虚悬”,但慈禧问这句话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的提了起来。 “没有。”关卓凡摇了摇头,“不过,这个会议,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容臣慢慢儿回禀圣母皇太后。” “你吧。” “前头,穆宗毅皇帝‘见喜’,还可以用不好打搅圣母皇太后‘静修’为名,按下不报;可是,‘大行’不比‘见喜’,不管圣母皇太后是否正在‘静修’,如何可以隐匿不报?但是,彼时太后正在……呃,生产的关键时候,无论如何,臣都要再拖些日子,才……呃,这个,这个,如何拖这个日子,臣要寻个由头出来,会议之上,给大伙儿做个交代。” 慈禧的脸红了,轻声道:“这倒真是个……难题。” “臣,”关卓凡道,“本来,目下津和北京已通了电报,消息瞬息可达,不过这个消息,不比其他,不是只禀知圣母皇太后大行皇帝已龙驭上宾就可以了,还要抚慰慈怀,还要前因后果、一一譬解,所以,不能只拍一份电报了事,必得一二亲贵大臣,驰赴津行宫,面奏于圣母皇太后,方才妥当。” “这……倒也是的……” “这个‘一二亲贵大臣’,”关卓凡道,“臣虽未明言何人,但大伙儿都晓得的,一定要算臣一个的,可是,一时半会儿的,臣又走不开,这个事儿,就可以暂时拖下来了。” “嗯。” “这算是第一项议程。”关卓凡道,“第二项议程,是要确定:议立嗣皇帝,到底是等‘一二亲贵大臣’面奏圣母皇太后之后、圣母皇太后有所训谕了,再开议呢,还是不待慈命、现在就开议?” 慈禧心中一跳。 “朴庵第一个言……” 奇怪,他为什么总叫老七做“朴庵”? 就算他怀疑老七派人刺杀自己,不愿意再对老七假以词色,可是,“醇郡王”只是老七的爵衔,并不算什么尊称啊。 慈禧想不到的是,关卓凡正是对老七“假以词色”,才叫他“朴庵”,不然,就该叫“奕譞”了。 “他,”关卓凡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津的信儿,人既然到齐了,就应该马上开议了!’” 慈禧秀眉微微一挑,轻轻的“哼”了一声。 不过,奕譞的话,虽然听着不大舒服,但到底也算是“正论”,因此,她并没有多什么。 “朴庵这个话,没有人有异议,不过——” 到这儿,关卓凡皱了皱眉,“接下来,他的话,可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骇人听闻? “他了什么?” “他,‘圣母皇太后目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出面主持议立嗣皇帝!因此,不能等,不必等!’” 这口气,像吃了枪药似的,叫人听着,愈加不舒服了,不过,似乎算不上什么“骇人听闻”啊? 关卓凡的话,还没有完: “我,‘目下,圣母皇太后的情形,本来确是不宜过问朝政的,可是,议立嗣皇帝,不是普通的朝政,紧要之处,过于为文宗显皇帝祈福,这个,礼有经,亦有权……’” 嗯,还是你的话中听啊。 慈怀甚慰,甚慰。 “我话没完,”关卓凡继续道,“就叫他打断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哪个意思? 关卓凡神色踌躇,停顿片刻,终于将话了出来: “朴庵,‘大行皇帝之崩,到底是因为沾染了哪一种‘邪毒’,还弄不清楚!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也还是未知之数!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 果然“骇人听闻”! 慈禧脸色变了! “老七什么意思?”慈禧秀眉紧蹙,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他是不是,穆宗皇帝的‘花之喜’,我未能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我这个做娘的……失职了?!” 关卓凡怔了一怔,呃,老七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未等关卓凡“回太后的话”,慈禧自顾自的了下去: “‘花’……‘胎毒所蕴’,这个,‘受之于’!不是人力可以勉强的!当然,如果穆宗皇帝的时候种了痘,今或许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是,‘种痘’——那是多么麻烦、多么危险的事儿?文宗皇帝就穆宗皇帝这么一根独苗儿,大清帝统之系!替他‘种痘’,万一……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文宗皇帝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顿了顿,“再者了,穆宗皇帝的时候——哼,那个时候,我就是个妃,替不替大阿哥‘种痘’,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儿吗?那是皇上和皇后的事儿!” 嗯,您这话的倒是在理儿,这上头,就算要找人顶缸,也只能找文宗显皇帝和母后皇太后呢。 还有,看来,您跟楠本稻混了这么些日子,虽然颇接触了些“西学”,不过其中似乎不包括花,幸好,幸好。 “老七这么,”慈禧微微的咬着牙,“是人太笨,不懂这个道理呢?还是人太聪明了,这个……别有用心呢?” “只怕……是太聪明了。” 慈禧眼中光芒一闪:“怎么?” “朴庵的这番话,”关卓凡缓缓道,“其实并不是太后的这个意思。” 慈禧微愕:“那是什么意思?” 好了,我不再兜圈子了——这个圈子,已经兜得太久了。 “他的意思是——”关卓凡神色凝重,“目下,外头有一种流言,,穆宗皇帝身上的‘邪毒’,既然不是宫人‘过’的,那,就只能够……” 微微吸了口气,将话全了:“‘过’自生身父母了。” 关卓凡这句话什么意思,初初的时候,慈禧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就大惊失色:“什么?穆宗皇帝的‘邪毒’……‘过’自文宗皇帝?” 关卓凡呆了一呆。 事到如今,慈禧还是一丝儿“邪毒”和她自个儿有关的念头也没有。 一瞬间,关卓凡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厌恶那个“最毒、最坏”的自己。 我真的要……往死里诬陷这个女人吗?这个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爱恋自己的女人? 我…… 我……******真是个……混蛋。 关卓凡的表情,让慈禧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颦起了眉,努力的“捋”这个事儿: “如果是文宗皇帝……嗯,辛酉年,到了热河后,肃顺、载垣、端华几个,引着文宗皇帝,到处……呃,‘打野食儿’,那个时候,还真有可能沾上什么脏东西……” 顿了顿,“可是,那个时候,穆宗皇帝都好几岁了,都快‘上书房’了……如果是文宗皇帝的话,那……只能够是我生穆宗皇帝之前的事儿……” 到这儿,自己先吓了一跳:这个……不会“过”给我吧? 这是慈禧第一次把“邪毒”和自己联系了起来。 不过,她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能,不能……文宗皇帝那么多妃嫔,没有一个有事儿的,怎么会……” 慈禧的思路,清清楚楚的。 罢,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太后的对,”关卓凡的声音,异常艰涩,“其实,目下,外头的议论,大致已算是有了……公论,穆宗皇帝的邪毒,并非‘过’自文宗皇帝。” “可是,你方才不是,呃,‘过’自生身父母吗?” 关卓凡默然不语。 慈禧等了一会儿,关卓凡还是不话。 “怎么回事儿啊……” 她凝视着关卓凡,他的神情,怪怪的…… 慈禧的心,莫名的一颤。 不,我想什么呢,不能这么荒唐的…… 可是…… 不,不,不! 不可能的! 可是,无可抗拒的,脑海之中,那个荒唐的、恐怖的念头,慢慢儿的浮现出来了,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狰狞。 慈禧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慢慢儿的冰冷、凝结。 她的嘴唇哆嗦着,“你是……我?” 很难找到合适的笔墨,来描述关卓凡现在的表情。 那是一种“面无表情”,但是,“面无表情”之下,他的脸上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微微的跳动着。 “你……相信?” 关卓凡没有答话。 这就是……默认了。 慈禧只觉得,脑子里微微“嗡”了一声,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太后!太后!……” 远方传来了模糊的、熟稔的声音。 她慢慢儿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焦急的面孔,就在眼前。 关卓凡单膝跪在面前,右手将自己的两只手拢在一起,抓的牢牢的。 嗯,我没有摔下去,他……接住了我。 慈禧的嘴唇,轻轻的动了一动,然后,凄然一笑。 这一笑,犹如一把刀子,在关卓凡的心中,狠狠一拉。 慈禧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关卓凡想替她拭一拭眼泪,可是,慈禧的整个人,都是软的,他感觉,只要自己一放手,她就会立即瘫软了下来。 慈禧的泪水,愈流愈多,不过一会儿,便浑身抽搐不已。 终于,放声嚎啕。 关卓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娘的,老子不做那个“最毒、最坏”的“我”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这是“东边儿”搞的鬼!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跃而出,再也驱之不去。 不,不,这是,这是……妇人之仁,欲成大事,不可以心慈手软、摇摆不定,再者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就可以用无辜者做牺牲吗? 她不是普通人啊,她是上位者啊……权力的游戏中,有哪个是真正的无辜者? 她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她还没有成为原时空的那个慈禧——不,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原时空的那个慈禧了!因为你,她已经不是原时空的那个慈禧了!最重要的,迄今为止,她对国家,有功而无过——而且是大功! 呃,背这个锅,就当她为国家再立新功了…… 他娘的,你果然是个混蛋!——她信任你、依赖你、爱恋你! 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才来三心二意?早干什么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 她十月怀胎,替你生了孩子! 我…… 你不想想,除了叫她背这个锅,你对她……还有她的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她之间,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 关卓凡的脑海中,人交战,乱作一团。 最糟糕的是,哪一方是“”,哪一方是“人”,他都分不清楚。 女人嚎啕不已,浑身抽搐,手脚冰凉,哭声中,似有无穷无尽的委屈、愤怒、恐惧、绝望……没过多久,泪水已将两个人、三只手的袖口,浸得湿透了。 她再这么哭下去,就有可能休克过去,关卓凡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这些无根无籍的流言,臣是不信的!” 慈禧悲声不止,她哭的浑身瘫软,没有法子用明确的身体语言表达她对这句话的反应,关卓凡甚至不确定她听清楚了这句话没有?于是又大声道:“请太后善自珍重!这些无根无籍的流言,臣是……根本不信的!” 唉,这些“流言”,我确实是不信的。 慈禧的哭声,慢慢儿的低了下来,不过,身子还是在不断的抽搐着。 她双目红肿,眼睛已经睁不大开来了,勉强看出去,也是一片朦胧。 只听关卓凡道:“太后能不能自个儿坐稳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请点一点头,臣要去喊人,打盆水,绞两条热毛巾。”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微微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心翼翼的放开了她的手,一面紧盯着她,一面慢慢的站了起来。 慈禧晃了一晃,但还是坐稳了。 关卓凡微微透了口气,走过去扯了扯传呼铃。 玉儿进来了,出门时候的笑容不见了,脸上满是惊疑和惶惑。 寝卧的隔音是很好的,正常音量的话,走廊外是听不到的,可慈禧嚎啕凄厉,穿透力太强,寝卧的门、墙再厚上几分,也是拦不住的。 关卓凡吩咐“打盆水,绞两条热毛巾过来”,玉儿答了“是”,正要转身出去,关卓凡补充了一句:“对了,请楠本先生过来一趟——替圣母皇太后把一把脉。” 玉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用意,答了声“是”,出去了。 过不多时,玉儿就和楠本稻一起回来了。 关卓凡眼前一亮。 楠本稻穿的,不是和服,不是洋装,而是旗装。月白撒花的袍子,水绿掐金的马甲,肃净之中,透着淡淡的柔媚。加上肤白如雪,栗如云,双眸碧如晴空,一眼看过去,便生惊艳之感。 不过,关卓凡留意到,楠本稻的月白袍子里面,是衬裙,不是衬裤,这个,就不是旗女的打扮,而是汉女的打扮了。 这是楠本稻到中国之后,关卓凡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来津之前,楠本稻一直住在上海。不过,关卓凡到上海“巡阅”加“省亲”的时候,她刚好去了荷兰,同生父西博尔德团聚,关卓凡只见到了她的女儿楠本高子;上一回两人见面,还是十个月前,关卓凡送慈禧到津“静修祈福”,楠本稻奉招到津为圣母皇太后“请脉”——那一次,也是楠本稻到中国后,关卓凡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楠本稻拎着一个的皮箱,她放下皮箱,向关卓凡福了一福,关卓凡点了点头,二人都未话。 行过了礼,楠本稻便拎起皮箱,再向关卓凡微微颔致意,然后,跟着玉儿,进入了寝卧的里间,留下关卓凡一个人在寝卧的外间等候。 慈禧哭得容颜惨淡,鬓蓬乱,玉儿替她抹净了脸,重新梳拢了头,又换过了一件袍子——原来的那件袍子,胸襟、袖口,都被泪水湿透了,穿不得了。 都拾掇清爽了,楠本稻上前,替慈禧把了脉,又打开皮箱,取出听诊器,前胸后背,替慈禧细细的“听诊”。 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两刻钟,玉儿和楠本稻才从里间出来。 “启禀王爷,”楠本稻轻声道,“圣母皇太后只是情绪激动,没有什么妨碍的,王爷放心好了。” 她的汉语,已经非常纯正,听不出任何口音了。 关卓凡微微舒了口气,道:“好,先生费心了。” 楠本稻和玉儿两个,福了一福,正待退出,楠本稻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转身道:“哦,对了,王爷臂上的伤,差不多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入觐之后,请王爷派人传我,我来替王爷换药。” 关卓凡微微一怔。 他其实是带了医生随行的,倒不为他自己,而是此次津之行,还有母后皇太后和七福晋,必须事事周全。不过,正因如此,医生没有跟着他,而是跟着后头的慈安。关卓凡原本打算,从官港行宫出来后,回站军营换药的,不想楠本稻主动提了出来,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图林他们给她打了招呼? “那……就有劳先生了。” “不敢当,”楠本稻微微颔,“这原是我的本分。” 由始至终,她的视线,没有和关卓凡正面交集过。 楠本稻和玉儿出去了,关卓凡暗暗吸了口气,走进里间。 慈禧坐在“贵妃椅”上,两只手绞在一起,臻低垂。 就这么不足两刻钟的时间,关卓凡觉得,圣母皇太后经已清减了整整一圈儿。 这当然是错觉。不过,面前的女人,雨后梨花,孑孑孤坐,确实显得娇弱不胜、楚楚可怜。 关卓凡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流言不过是流言,”他温言道,“嘴长在人家头上,咱们也封不住——谁人背后不人,谁人背后无人?太后何必如此介怀?” 顿了一顿,“前头的揭帖案,形诸文字,情形其实更加嚣张,可是……可能增减太后之一毫一?” 慈禧还是微微的低着头,过了一会儿,轻声道:“这两件事儿,是不一样的。”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事实上,慈禧的对,这两件事,确实是不一样的。 “还有,”关卓凡微微放低了音量,却加重了语气,“流言归流言,太后的……情形,别人不晓得,难道臣……也不晓得?所以,相信不相信之类的话,从今以后,请太后再也不要了。” 慈禧苍白如纸的脸庞,漾出了淡淡的红晕,过了片刻,轻轻的“嗯”了一声。 寝卧之内,一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开口了:“这里边儿,必定是有……阴谋的。” 她的声音很轻,关卓凡却微微一震。 您的不错,这里边儿,确实是有阴谋的。 关卓凡没有接话。 “我觉得,”慈禧微微的咬着牙,“十有**,是……‘东边儿’搞的鬼。”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震。 “太后……何以云之?” “宫人‘验身’,是你亲自主持吗?” “自然不是,”关卓凡道,“这种事情,怎么能由外臣主持?” “这就是了!”慈禧道,“穆宗皇帝的‘杨梅’,必定是被哪个宫人‘过’过去的,十有**,‘东边儿’明明查了出来,却不告诉你!” 关卓凡明知故问:“不告诉我?怎么会呢?” “唉,你想啊,如果查了出来,穆宗皇帝的‘杨梅’,真的是被哪个宫人‘过’过去的,这宫闱不肃、致穆宗皇帝龙驭上宾的责任,‘东边儿’担的起吗?哼,到时候,她还能不能做这个‘母后皇太后’,都不好了!” 嘿。 人同此心啊。 如果穆宗的“杨梅”,被断定是过自生身父母的话,您这个“圣母皇太后”,能不能坐下去,一般的“不好了”呀。 “所以,”慈禧继续道,“无论如何,她都要替自己开脱!查了出来,也没有查出来!——这还不够,还得想法子,把屎盆子往别人的头上扣!” 您的意思,这个“流言”,是母后皇太后造作出来的喽? 嘿嘿,您可是太看得起您的这个姐姐啦。 “臣以为,”关卓凡微微苦笑,“母后皇太后,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慈禧不吭声。 “当初,替宫人‘验身’,”关卓凡道,“是臣提出来的。不过,太极殿、长春宫执事的宫人,并非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也有已婚已育的,这班人也要‘验身’——这个,可是母后皇太后提出来的。” 微微一顿,“哦,对了,喜儿也要‘验身’——这个,也是母后皇太后主动提出来的。” 慈禧轻轻“哼”了一声:“乔张做致,做戏做全套,有什么稀奇?——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 “可是,”关卓凡缓缓道,“母后皇太后毕竟不是圣母皇太后。” 顿了一顿,“臣……有一句一句,若论睿智聪敏、心思缜密、杀伐决断,三个母后皇太后,也不及圣母皇太后的。” 这个话,不晓得是褒是贬?慈禧又不吭声了。 “至于这个谣言,”关卓凡道,“太后明鉴,大约更不是母后皇太后有本事造作出来的。” “那……会是什么人造作出来的呢?” “臣的手上,”关卓凡道,“并无明证,不好指名道姓。可是,太后也晓得的,暗地里,伺机而动者,何止一人?不然,前头的揭帖案,是怎么来的?” 揭帖案?你的意思是…… “还有——”关卓凡继续道,“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慈禧微微一怔,“你是……老七?” 关卓凡不话了。 “老七确实昏聩!我,我恨不得……” 此刻的慈禧,确实是恨极了奕譞,恨不得一把将他从北京抓了过来,摁在地上,狠狠的抽他的大耳刮子:亏你还是我的妹夫!亏我一向把你当成……我的人! 可是—— “可是,”慈禧犹疑的道,“老七为人做事,一向糊里糊涂,这个脑筋——他未必能有吧?” 关卓凡一声冷笑:“他那位五哥,为人做事,更加糊里糊涂,不也弄出来一个揭帖案?” “这……” “朴庵‘一向糊里糊涂’不假,至于‘这个脑筋’嘛——” 关卓凡又是一声冷笑,“他没有,他下边儿的人,未必就没有!他都做了些什么,臣还没有来得及回给太后知晓呢!” 慈禧心中一寒:是啊,之后,一定还生了许多事情,有的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他甚至都怀疑是老七派人刺杀他的了! 想到这儿,轻轻的“嗯”了一声。 “母后皇太后那儿,”关卓凡道,“臣不别的,只她过的一段话——这段话,是母后皇太后对七福晋的,臣冒昧,先替七福晋向太后回禀了,七福晋入觐之时,太后可以向她求证。” “她……了什么?” “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不管嗣皇帝是哪个,也不管她做过什么,圣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叶赫那拉杏贞!” 慈禧心头一颤。 “还有,”关卓凡继续道,“嗯,‘有我就有她!你放心,她不做圣母皇太后了,我也就不做母后皇太后了!’ “东边儿”居然过这样子的话? 太出乎意料了! 慈禧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辨是何滋味? “臣要劝一劝太后,”关卓凡道,“这个,俗话的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如此,姊妹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位皇太后,风雨同舟,荣辱与共,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都是不能够……闹生分的。” 慈禧默然半响,终于点了点头,道:“你得对,也许是我……遭逢大变,一时之间,想的太多了一些……” 顿了一顿,“宫人验身,毕竟只查了长春宫、太极殿,穆宗皇帝那个性子,得了空儿,就到处闲逛的,或许,在别的哪个宫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定……这也看不住的……紫禁城那么大,那么多宫人,也不可能一一查清楚了……” 无论如何,还是扣死了一点:穆宗的“杨梅”,是在宫里边儿沾染上的。 “这也看不住的”,貌似是为慈安缓颊,可是,这句话轻飘飘的,一点儿分量也没有——真要“看”,绝没有“看不住”的道理。 所以,来去,还是慈安失职。 还有,“或许,在别的哪个宫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紫禁城内,长春宫、太极殿之外,穆宗最爱去的两处地方,一是慈安的钟粹宫,一是丽贵太妃的永和宫。 关卓凡心中,一声叹息。 但他不能怪慈禧,现在的慈禧,犹如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是一根稻草,只要能把“杨梅”的恶名儿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不论甩到谁身上,她都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关卓凡虽然没有再什么,但是,他的神情告诉慈禧,对她方才的这一番譬解,他是不大以为然的。 慈禧暗暗的提了提气。 “你坐……” 关卓凡坐了下来。 “我的冤枉,”慈禧的声音,微微颤,“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的了……” 到这儿,咬了咬嘴唇,向着关卓凡,颤巍巍的伸出手来。 在情在势,刚刚坐下来的关卓凡,不能不站了起来,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慈禧的手,柔软滑腻,可是,冰凉冰凉的,而且,微微的颤抖着。 刚刚生产不久,较之怀孕之前,慈禧其实丰腴了一整圈儿,然而,握着她的手,关卓凡的感觉,却刚好相反,掌握中的女人,娇单薄,似乎自己一松手,就会—— 唉,我也不清楚,就会什么? “卓凡,”慈禧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中,泪光莹然,“你……一定要替我洗刷啊!” 关卓凡的心,颤动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慈禧的这个样子:风雨过后的面庞上,除了哀哀的求恳,还有掩饰不住的恐惧、惶惑以及……希冀。 她唯一的希冀。 正是这“唯一的希冀”,置她于如斯恐惧、惶惑之境地。 太讽刺了。 那种对自己的深刻的厌恶,又一次从关卓凡的心底冒出来了。 他吸了口气,“臣……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个字,不能让慈禧真正放下心来。 “卓凡,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一定’啊!” 关卓凡感觉到,慈禧的手,正在不由自主的使着劲儿。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慈禧的话,带出了哭音,“我这辈子,就没有法子,从这个官港行宫……走出去了!……” 我这辈子,就没有法子,从这个官港行宫走出去了…… 这—— 这不就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最初设定的目的吗? 真的是太讽刺了! “是,”关卓凡极艰涩的道,“臣……一定。” 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他自己也不晓得:我是真答允了慈禧呢?还是又对她撒了一个新谎? 再者了,这种事情,如何“洗刷”? 水已经泼出去了——还是脏水!如何才能够收的回来? 覆水难收。 “卓凡,”慈禧试探着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看着……可不可行?” 之前,即便在两人最浓情蜜意之时,慈禧同关卓凡话,也没有用过这种口气。 “请太后训谕。” “那个禄儿,怎么,身子都是破了的,你看,能不能……” 我就知道,你会打禄儿的主意。 一个宫女的死活,在慈禧眼里,自然如同蝼蚁之生灭,可是,关卓凡却不愿自己的手,染上真正的无辜者的鲜血。 禄儿是真正的无辜者,而慈禧,虽然也是“无辜”的,但就如关卓凡自辨的那样,她是上位者,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者。 “我晓得太后的意思,”关卓凡平静的道,“不过,晓得禄儿‘验身’结果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太医,还有内务府的人——经了内务府手的事儿,哪有一件是保得了密的?” 顿了一顿,“最关键的是,禄儿无辜,母后皇太后也是晓得的。” 慈禧默然。 “骤然变更前议,臣恐怕……会引起更多、更大的猜疑。” “那……” “这个事情,不能草草而行,太后且宽厪虑,容臣细细斟酌,谋定后动。” 到这儿,关卓凡轻轻吁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既领慈命,必定全力以赴,请太后……放心。” 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哎哟,这个话,太动听了! “好,好,”慈禧的眼中,放出热烈的光芒来,“我放心,我放心!” 唉,也不晓得,您是不是真的“放心”? 反正,我自个儿,是不大放心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正中下怀,顺水推舟 “老七昏聩,胡八道,那,会议上……别的人呢?” 得了关卓凡的“承诺”,慈禧的心,虽然略略安定了些,但到“别的人”三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是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着。 “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关卓凡道,“截住了他的话头,没容他在这上头敷衍开去,别的人,也就无从置喙了。” “啊……”慈禧不由自主,以手抚胸,同时,轻轻的吐了口气。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是怎么……” “方才,”关卓凡微微一笑,“太后不也以为,朴庵只是在指责太后,对穆宗毅皇帝的‘花之喜’,未能早作绸缪,预为之备,有失职之嫌吗?” “哦,我明白了……” “臣,”关卓凡道,“‘花’为胎毒所蕴,受之于,非人力所可勉强!——大行皇帝冲龄之时,若种了痘,今日固然或可免花之劫,可是,‘种人痘’,极其麻烦,极其危险,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之独子,大清帝统之系,替大行皇帝‘种人痘’,万一有不虞甚至不讳之事,岂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轻试?哪个敢于轻试?” 顿了顿,“所以,大行皇帝‘花之喜’,乃系意,圣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为然!” “嗯。” “不过,这个话头虽然截住了,可是,关于嗣皇帝的择立,却不能不顺着朴庵的意思,即刻开议了。” “嗯。” 慈禧的心,又微微的提了起来。 “几个大军机,还有睿亲王,”关卓凡道,“先后言,大致定了这么几条原则下来——” 顿了一顿,“第一,‘嗣皇帝’既为‘嗣皇帝’,既要继统,亦要承嗣,庶几帝系不坠,统绪不乱。” 慈禧心中一跳,“承嗣——承谁的嗣啊?” 关卓凡心中暗赞:一开口,就问到点子上了!换了母后皇太后,怕是真没有这个本事啊。 “回太后,”关卓凡道,“穆宗毅皇帝尚未大婚,嗣皇帝自然是承文宗显皇帝的嗣。” 慈禧的心中,怦怦的跳了起来,苍白的面庞,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嗣皇帝承文宗的嗣,她和慈安,就还是“皇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如果嗣皇帝承穆宗的嗣,她和慈安,就成了“太皇太后”,那么,她们姐儿俩和皇帝之间,就隔了一个“皇太后”,就算皇帝尚在冲龄,她们俩也得“撤帘”,把“垂帘”的位子让给“皇太后”。 非但如此,因为有“皇太后”在,就连宫闱的事儿,两位“太皇太后”都不好怎么指手画脚了。 “皇太后”、“太皇太后”——其中的区别,可太了去了! “第二,”关卓凡道,“将来,嗣皇帝诞育皇子,既承嗣嗣皇帝,亦承嗣大行皇帝——兼祧。” 慈禧一怔,随即欢然道,“啊,这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穆宗皇帝虽然没有大婚,却也不会绝嗣了!” “正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第三,嗣皇帝之择,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到这儿,补充了一句,“这是睿亲王的提议。” “仁寿?嗯……” 沉吟了一下,慈禧道:“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这是……‘近支’中的‘近支’了。” 关卓凡赞了一句:“不错,‘近支’中的‘近支’——太后的评!”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如此一来,有资格入选的“载”字辈,不会太多,都是哪些人啊?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隐现忧色:最有资格的,不就是……老六那两个孩子吗? 不过,她也晓得,关卓凡和自己一样,决不能容恭王的儿子做这个嗣皇帝的,稍安勿躁,看他怎么吧。 “哦,对了,”关卓凡道,“臣还未向太后回明——与会的亲贵,除了恭、醇、钟、孚四王,以及各支亲王之外,还有贝勒载治、贝勒载漪。” 慈禧的反应极快,略一思衬,就明白了:“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漪……老五生的,不过,既过继给了端敏郡王,就算是仁宗一系了……” 微微一顿,“这两个,都在仁宗一系之内,都是有资格……入继大统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太后的是,再加上载澄、载滢——符合要求的‘载’字辈,就这四位了。” 慈禧默谋片刻,点了点头:“不错,就这四个了。” 心中暗道:先不载澄、载滢哥儿俩了,先载治——载治谨慎微,个人品行,很难挑剔,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出局”呢? 载治的年纪,好像比关卓凡还大着一两岁吧?他如果做了嗣皇帝,自己和“东边儿”,就要“撤帘”;关卓凡呢,也不会乐意弄一个“国赖长君”,放到自个儿头上——这一层,关卓凡和自己,必定“人同此心”的。 至于载漪,当然只是拉来充数的,排除他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是老五生的,只他是“罪人之子”就可以了——这个话,摆到台面不大好看,不过,既是事实,别人也就不了什么。 载治……隐志郡王下场不堪,可是,不能人家是“罪人”啊。 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呢。 看关卓凡的吧。 “就从载治开议。”关卓凡道,“朴庵第一个反对,他,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因此,不该立。” 慈禧皱起了眉头,道:“这个理由可站不住脚!老七的意思,应该是,载治是从高宗一系过继到宣宗一系,因此,‘不是仁宗的嫡曾孙’吧?” “是,”关卓凡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载治既然已经给了隐志郡王,”慈禧道,“就是宣宗一系的人了,还有什么‘嫡’不‘嫡’的?硬要分什么‘嫡’不‘嫡’——那,要宗法来做什么?老七的这个脑子,真正是昏聩了!” “太后的极是,”关卓凡道,“朴庵的话,没有一个人附和,不过——” 到这儿,笑了一笑,“他强调载治是过继的,在另一层上……倒也算歪打正着。” “怎么呢?” “嗣皇帝是要承文宗显皇帝的嗣的……” 一语未了,慈禧失声道:“啊,我明白了!载治已经过继了一次,不可以再过继第二次了!他既已承了隐志郡王的嗣,就不能承文宗皇帝的嗣了!” 敏捷至此——唉,可惜,可惜! “太后圣明。” “那……载漪的情形,也是一样,他也是过继的,也不能够‘二次过继’,自然也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了!” 举一反三——唉,真正是可惜! “太后圣明。” “那……就只剩下载澄、载滢了。” “是。” 这两位,根正苗红,资格上,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载澄的品行,”慈禧沉吟道,“似乎……” 出手即中的——对这位御姐,真正是不能不服气! 可惜,可惜,可惜啊! 关卓凡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道:“到载澄的品行,有一件奇事,臣还没有向太后回明——就在穆宗毅皇帝‘花之喜’确诊的第二,恭亲王不晓得为了什么,在家里大脾气,狠抽了载澄一顿鞭子,然后捆上了,亲自送到了宗人府,要告载澄‘忤逆’。” “啊?”慈禧愕然,“为了什么啊?” “恭亲王替载澄安的罪名,”关卓凡道,“有‘不求上进’、‘玩物丧志’、‘胡言乱语’,哦,还有什么‘调笑母婢’。” “这是……‘欲加之罪’啊!” “谁不是呢。” “呃,是真的……打吗?” “是真打,”关卓凡点了点头,“我亲眼见到了——舅子挨了揍,我这个做姐夫的,自然要过去,替丈母娘道道烦恼的。” 慈禧默然片刻,轻声道:“老六这是在……‘自污’啊!” “太后圣明。” 慈禧颦眉道:“这可真正是没有想到!也……不大像是装模作样——这种关键时候,他来这么一出,就算有人有心推举载澄,也不大好开口了呀。” 顿了一顿,“难道,凤翔胡同那边儿,真的不想碰……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这可……真是奇了。” “接下来,”关卓凡道,“还有更奇的事情呢。” “哦?” “载治、载漪既然出局,”关卓凡道,“自然就轮到载澄、载滢了,我只提了‘载澄’二字,一句话还没有全,就叫恭亲王打断了,什么,‘不必在载澄身上多费口舌!此人不求上进,玩物丧志,妄言乱语,望之不似人君’,云云。”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果然。” “他的气性,实在不,”关卓凡道,“我们正在劝解,侍卫来报,恭亲王福晋求见。” 慈禧愕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六福晋?” “是。” “老六正在会议,她怎么能够……” 这位妯娌,大家子出身,绝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啊。 “不是‘求见’恭亲王,”关卓凡慢吞吞的道,“是求见——嗯,拿她的原话,‘轩亲王以及今与会的诸位亲贵大臣’。” 果真是“更奇的事情”! 慈禧呆了片刻,道:“你们是在军机处会议的,对吧?” “是。” 军机处,那是什么地方?太不可思议了。 “她当时,就在军机处外头吗?” “不是,”关卓凡道,“彼时色已晚,宫门已经下钥了——恭亲王福晋是在东华门外……候着。” 亲王福晋“闯宫”,“求见”掌国的亲贵大臣,这是开国以来,本朝从未有过的奇事啊! “老六……怎么?” “恭亲王自然怒斥福晋‘不懂规矩’,不过,彼时黑云聚集,雷声隆隆,眼见就要变儿了,断没有将恭亲王福晋搁在雨里的道理,于是,我一力做主,请伯彦出去,将恭亲王福晋接了过来。” 慈禧轻轻吐了口气,“嗯。” “伯彦将恭亲王福晋接了过来,”关卓凡道,“原本,我是安排在侍卫直房见她的,可是,她,军机处的侍卫直房,也是军机处,她不能进!我请她移玉隆宗门门道,她也不肯。” 慈禧低声道:“想来,她的意思,是……要叫大伙儿都能够听见她的话。” 关卓凡心中暗赞:御姐的这份心思,真是没的了! “彼时,”关卓凡,“雨点儿已经噼里啪啦的下来了,我急得什么似的,想着不管有什么话,赶紧了,然后好替她寻一个避雨的地方。于是,叫孚郡王替她打伞,就在军机处前的空地上话了。” “她……了什么?” “她,今儿个,恭亲王进宫之前,跟她交代过几句话,,如果皇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了,接下来,大约就要议立嗣皇帝了,会议之上,若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慈禧目瞪口呆。 “她,求我,”关卓凡面色凝重,“也求‘各位叔伯’,求‘各位掌国的大臣’,不要叫载澄或是载滢,做这个劳什子的嗣皇帝!” 慈禧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不出来。 “恭亲王暴跳如雷,一众亲贵瞠目结舌,我呢,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她,‘逸轩,我求你了!’然后,跪了下来!” 慈禧浑身一震:什么?! “唉,我魂飞魄散,也立即跪倒,苦求她起身,她却,我不答应,她就不起来!” 微微一顿,“这个时候,雷鸣电闪,雨骤风狂,她、我、恭亲王、孚郡王几个,算是都搁在雨里了!” “老六……”慈禧吃力的道,“也不上去拉她起来?……” “拉她起来?”关卓凡苦笑一下,“恭亲王搁下一句‘我是管不来的了!我这就回去写谢罪折子’,然后伞也不打,径自冒雨去了!” 慈禧喃喃道:“老六两口子,可真是豁得出去呀!……” 默然片刻,“那你……” “我有什么法子?只好答允她了!” 慈禧心中一跳:这不是“没有法子”,这是—— 正中下怀,顺水推舟。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如此一来,仁、宣一系之内,有继统资格的“载”字辈,尽数出局了! 那么,就只好推翻之前的“原则”,去仁、宣一系之外,去寻找嗣皇帝的人选了。 那么——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若中选者尚未成年,践祚之后,自然还是要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其年纪愈,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就愈久,若这位嗣皇帝还在襁褓之中,那么—— 自己就能够再“垂帘听政”十数年! 加上过去这几年,拢共……廿余载! 廿余载中,手握大柄,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慈禧浑身上下,都热了! 还有,若连续执掌大权廿载,即便将来嗣皇帝亲了政,只怕也—— 哎哟,这后半生的美妙前景,真是叫人心醉神迷啊! 较之穆宗皇帝无灾无病拖到亲政,还要美妙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慈禧自个儿吓了自个儿一跳:穆宗是我自个儿的亲生儿子,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唉,还什么“拖”不“拖”的……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好像要借助这个动作,将这个内疚神明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关卓凡见慈禧神色变幻,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的兴奋起来,心里不由暗暗一声叹息——她在想些什么,他能猜个大概齐,他是太了解这个女人了! 不过,慈禧摇头,关卓凡却以为,她是在为恭亲王福晋感慨,正想话,慈禧先开口了:“唉,也是难为了六福晋!回京之后,倒要找个机会,好好儿的安慰、安慰她。” 嗯。 “是,”关卓凡道,“恭亲王夫妇,都……挺不容易的。” “嗯,老六两口子……懂事儿。” 懂事儿? 懂事儿。 此时的慈禧,心里在:卓凡,你更“懂事儿”!你先把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几个赶出局了,然后,一拖再拖,就是为了……拖出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嗣皇帝”吧?这上头,咱们俩,虽然一个北京、一个津,可是,还真是……心心相印! 唉,我之前胡思乱想了那么多,不断的自己儿吓自个儿,现在回想起来,真正是好笑!你所作所为,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这些个事情,”慈禧道,“是挺……惊心动魄的,不过,就给我听,也不见得就吓坏了我——” 到这儿,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我……没那么娇弱吧。” “太后现在……生产过了,”关卓凡道,“身子骨儿恢复了,心境也就不一样了,时过境迁,回头去看这些事请,自然觉得无碍凤体,可是,彼时情形不同,无论如何,臣不敢冒这个险的。” “好啦,”慈禧抿了抿自己的鬓角,嫣然一笑,“算你的有道理。” 关卓凡想,我下面还有话呢,待我把话都全了,不晓得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还能不能“算你的有道理”? “出了六福晋这档子事儿,”慈禧道,“这个会议,恐怕……不大开的下去了吧?” “太后的不错——恭亲王奉旨,和臣一道主持会议,主持人都走掉了,这个会,还怎么开的下去?” “嗣皇帝的事儿,就这么……拖了下来?” 关卓凡先答了声“是”,然后道:“不过,后边儿……还有些状况。” “哦?你。” 关卓凡暗暗的吸了口气,道:“军机处会议后第三,翰林院庶吉士宝廷,上了一个折子,题目叫做……‘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 这一次,慈禧是真以为自己听错了,“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 “是。” 慈禧茫然,“这个宝廷,我也听过的,不是挺有才气的吗?怎么……胡言乱语呢?穆宗皇帝……已经大行了呀!” 关卓凡缓缓道:“他折子里的‘血嗣’,指的是……荣安公主。” 慈禧呆住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儿的,看关卓凡的眼光,开始不对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勉强笑了一笑,“宝廷的意思,该不是,应由丽妞儿……来做……这个嗣皇帝吧?” “折子里,”关卓凡继续道,“宝廷并没有明,应由荣安继位。不过,举了许多泰西公主继统承嗣的例子,‘见龙在田,下文明’,泰西的这个‘文明’,咱们大清,很应该借鉴的。” 什么?! 慈禧的脑中,开始“嗡嗡”作响了。 “这个折子的折底,”关卓凡道,“这一次,臣也带来了,稍后……恭请太后御览。” 慈禧努力保持着平静,道:“那……宝廷的这个折子,你们,呃,是怎么……处置的呢?” 虽“努力保持着平静”,但此刻的慈禧,犹如一个把自己大半身家都押了注的赌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候宝官开盅。 等候……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他是言官,”关卓凡道,“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留中’了。” 是“留中”,不是“驳”,更不是“痛驳”…… 我……赌输了。 宝廷虽然是宗室,但是,身上没有任何爵位,翰林院的庶吉士,微末臣一个,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在统嗣大事上,他怎么敢……离经叛道、胡言乱语至于此极?! 这个背后的人……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还能有谁?! 慈禧的心,不可抑制的急的跳动起来。 宝廷和他,私下底,应该……走的很近吧? 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宝廷,领了一班人,摇旗呐喊,他该晋王爵,什么……嗯,那段话我还记得:“内,扶社稷将倾之危;外,定强盟、收顺藩——这是列土分茅之功啊!国朝中兴气象大著!夏赏五德,爵以劝功,古有明训。朝廷不宜因循,若酬以王爵,则人心振奋,下大治!” 那一次,是要把他推上郡王的位子。 这一次—— 竟是要把他的老婆扶上皇帝的宝座?! 甚至……连最基本的男女之别都不顾了? 那一次,宝廷等人的鼓噪,或许不是出于关卓凡本人的授意;这一次,若没有他的指使,宝廷绝不敢上这么一个冒下之大不韪的折子! 到底,不是宝廷——是他,是他自己要把自己的老婆扶上皇帝的宝座! 他—— 他到底要做什么?! 脑海一片“轰轰”震响中,慈禧拼命的转着念头。 丽妞儿如果做了皇帝,那么,他—— 他就是——“皇夫”,就是——“皇夫摄政王”了! 那么,整个大清,就都捏在他一个人的手心儿里了! 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圣母皇太后什么事儿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北京的什么信儿,他都不告诉我!怪不得,他一直不肯到津来! 根本不是因为“东边儿”! 我也是傻了——他是何等样人?“东边儿”笨笨的一个老实头,怎么可能挟制的住他呢?! 我方才,还在想着,他“所作所为,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 还在想着,什么“手握大柄,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什么“二十年”…… 什么“后半辈子”……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还想着,他没有变心…… 他,何止是变心? 他,简直是要……变儿! 慈禧不由的失神的笑了出来。 “太后……” 慈禧的脑海中,怒潮汹涌,不过,关卓凡的话,她还是听到了。 她微微咬着牙,警告自己: 我不能失态,我不能失态! 现在是最紧要、最关键的时候,比辛酉年那一次,还要紧要、还要关键!一步也不能走错,一不也不能走错啊! 不然,不然…… 不然就是——那句话怎么的?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要镇定,我要镇定…… “太后!” 关卓凡又轻轻的喊了一声。 慈禧终于话了。 “我走神儿了,”她勉强笑了一笑,“宝廷的法,实在是……惊世骇俗,我是被……惊着了……” “惊着了”——慈禧本来想用一种自嘲的口吻来的,可是,她的表情告诉关卓凡,她是真的被“惊着了”。 “什么‘文明’、‘借鉴’,换成我,再也想不出来的……也罢了,得空儿了,他的折子,我细细看吧……” 慈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可是,她自己也晓得,这个努力,不算太成功。 顿了顿,微微的透了口气,“嗯,‘留中’了,好,好,那……之后呢?” “宝廷的折子,”关卓凡道,“虽然‘留中’了,可是,不晓得是他自己招摇,还是旁人好事,折底到底还是流了出去。不久,鲍湛霖——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上了一个折子,题目叫做‘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 “‘宗入继大宗……弊何胜言?’” “是。” 这个鲍湛霖,反对“宗入继大宗”……这不废话嘛?如果“大宗”还有人,谁会去找“宗”来“入继”?问题是,现在的“大宗”,不是没人了吗? 不对,不对…… 前边儿有个“血嗣未绝”呢! 即是,这个姓鲍的,也是赞同“血嗣未绝”的! 即是,他是拐着弯儿,赞同丽妞儿做嗣皇帝的! 鲍某和宝某,其实是一丘之貉啊! 嗯,他们俩,都是翰林院的,都是庶吉士…… 奇怪,翰林院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倭仁这个掌院学士,管不住下边儿的人了? 难道,现在,连翰林院也听眼前这个男人的摆布了? 此时的慈禧,还不晓得,倭仁已经过世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他,一定还有阴谋! “弊曷胜言……”慈禧定住了神,沉吟了一下,问道,“都有……何弊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鲍湛霖担心,‘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继统之后,会有妄图悻进的人,如前明张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颜,阿世媚上,迷惑圣意,最终,改易成议,祸乱统绪,动摇国本。” 顿了顿,“则前明‘大礼议’故事,重演于本朝矣!” 慈禧心头一震,“‘大礼议’?” “是,”关卓凡道,“‘大礼议’,嗯,这其中之来龙去脉,不晓得太后……清不清楚?” “‘大礼议’……”慈禧想了一想,“我大致是晓得的,不过,‘来龙去脉’,就谈不上有多清楚了,你一吧。”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然后道:“明宪宗生孝宗和兴献王,孝宗生武宗,兴献王生世宗,武宗无嗣,以堂弟世宗入继大统。” 顿了一顿,“世宗以宗入继大宗,既继统,也承嗣,自然要以孝宗为‘皇考’,本生父兴献王为‘皇叔考’,本生母蒋氏为‘皇叔母’——这些,都是登基的时候好了的。” 慈禧轻轻的“咦”了一声,道:“这个情形,和咱们……倒是挺像的。” 关卓凡对慈禧的“挺像的”,未做评论,继续道:“可是,三年之后,世宗从席书、张璁、桂萼之请,推翻前议,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改称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追谥兴献王‘献皇帝’,改称其‘皇考’,尊本生母蒋氏为‘章圣皇太后’,改称其‘圣母’,称武宗‘皇兄’,称庄肃皇后‘皇嫂’。”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昭圣皇太后姓张,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庄肃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慈禧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我明白的,不仅仅是“大礼议”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必定就是拿这个“大礼议”,唬住了“东边儿”那个老实头吧? 这个判断,倒是非常准确。 “鲍湛霖是不是,”慈禧道,“只有认了丽妞儿是文宗皇帝的‘血嗣’,请她继统承嗣,才是……除弊之道?” 慈禧尽力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如”,可是,那股讥讽的意味,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关卓凡不动声色,道:“回太后,鲍湛霖的折子,只了‘弊’,并没有,如何‘除弊’。” 慈禧心想:这还用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鲍湛霖的折子,”关卓凡道,“臣也带来了。另外,臣还带了一套《明史》,一套《宋史》,供太后参详。” 慈禧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用意。 《明史》,自然是要我把“大礼议”的“来龙去脉”,弄弄清楚,以示他关卓凡没有瞎八道。 可是,《宋史》拿来做什么呢? “《宋史》?” “是,”关卓凡道,“明朝有‘大礼议’,宋朝有‘濮议’,都是宗入继大宗整出来的麻烦事儿,臣以为,可以放在一起,彼此参照。” “‘濮议’?” “是,‘濮议’。” 慈禧点了点头,无心再去问“濮议”是怎么回事儿了,反正,晚上有空儿,自己看就是了。 “这个事儿,”慈禧缓缓道,“母后皇太后那儿,怎么看呢?” 这是顶紧要、顶紧要的一个问题。 “回太后,”关卓凡道,“鲍湛霖的折子里,有‘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肉惨变’等语,并且,‘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母后皇太后不晓得到底是指什么事儿,就在军机叫起的时候,问了出来。” 慈禧微感奇怪:这是我的问题的答案吗? 不过,她有没打断关卓凡的话。 “臣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继续道,“‘大礼议’之后,世宗寻了个由头,将昭圣皇太后的两个兄弟,抓了起来,一个明正典刑,砍了脑袋;另一个,受刑不过,在狱中瘐毙了——鲍湛霖指的,大约就是这个了。” 慈禧脸色微变。 她随即想:杀掉“皇伯母”的兄弟,可以算是“骨肉惨变”,不过,斥之“长幼倒置”、“背恩逆伦”,会不会过了些? 世宗毕竟是皇帝,而“皇伯母”的兄弟,虽为椒房贵戚,可毕竟是臣子。 关卓凡马上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还有,昭圣皇太后为兄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什么?! 慈禧脸色大变。 “臣完了这句话,”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愤激之极,以致……击案。” “击案?” 慈禧的声音,微微颤。 “是,击案。” “东边儿”拍桌子? 在军机“叫起”的时候? 在煌煌朝堂之上? 这个,可真是,可真是…… “方才,”关卓凡道,“太后问我,‘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怎么看’,事实上,母后皇太后从来没有过一句‘荣安当立’或者‘荣安不当立’,不过,臣察言观色,揣摩慈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慈禧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涩然道:“别的人呢?都是……这么个意思吗?” 关卓凡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不同看法的——朴庵就是其中一个。”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鲍湛霖之后,朴庵也上了个折子,”关卓凡道,“题目叫做‘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 这个题目好长,慈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问道:“嗯,他都了些什么?” “朴庵,”关卓凡道,“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流毒于外,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诚恐下解体,国亡无日——嗯,大约就是这些吧。” 顿了顿,“这份折子,臣也带来了。” 不晓得你还带了多少折子过来? “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慈禧淡淡的道,“方才,我还在,老七‘昏聩’什么的呢。” 罢,自嘲的笑了一笑。 “朴庵还有更大的手笔呢!”关卓凡的话,也是淡淡的,“待一会儿,臣一一向太后回明。” 慈禧不话了。 “朴庵的折子递上去后,”关卓凡道,“有一个叫吴可读的御史,也上了一个折子——” 顿了顿,“他,前明武宗宾之时,世宗虚岁已经十五,进京之后,他和昭圣皇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 再顿一顿,“咱们呢,只要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就在深宫之中,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慈禧精神大振:这和自己想的,不是如出一辙吗? 这个吴可读,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物?之前对他,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因为这个折子,实在太对自己的胃口了,慈禧反倒不肯“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之类的话了。 她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这个吴可读,”慈禧闲闲的道,“我没有什么印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年纪很不了,”关卓凡道,“都上了五十了,脾气嘛,可称‘憨直’,不过,脑筋并不死板,某些事情上,譬如洋务,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开通。” 慈禧奇怪了:这个吴可读,自然是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可看关卓凡的样子,对他,竟是颇为欣赏? 他对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一方,好像……并没有什么打压的意思啊? 难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什么。 “吴某的折子,臣也带来了。” 慈禧点了点头。 “两派意见,壁垒分明,”关卓凡继续道,“如此一来,嗣皇帝之立,就只好付诸公议了。奉皇太后懿旨,近支亲贵、远支亲王、军机大臣、在京的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齐聚内阁大堂,召开王大臣会议,议立嗣皇帝。” 慈禧微微一凛,“‘王大臣会议’?” “是。” 顿了顿,关卓凡道:“宝廷、吴可读二人,奉特旨与会。” “哦……” 宝廷、吴可读二人,何以“奉特旨”与会,不言自明,不过—— “鲍湛霖呢?” “两派意见,”关卓凡一笑,“各出一人,以为代表,就可以了,用不着尽数与会,内阁大堂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是“各出一人”,可是,上折反对荣安继位的,还有个老七,他是“近支亲贵”,自然是要与会的,如此一来,反对、赞成,竟是个二对一的局面了。 则“那边儿”——慈安、关卓凡一方,不是吃亏了吗? 慈禧愈奇怪了。 难道,我所料不确,他并无意叫自己的老婆来做这个嗣皇帝? 不,不。 如果他真的无意叫自己的老婆做嗣皇帝,宝廷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就该驳回的。就算宝廷之前有“拥戴之功”,为照顾其颜面,不“痛驳”其“荒唐”,至少也该给个“应毋庸议”的批复的。 他,一定还有阴谋!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志在必得 “‘王大臣会议’一开始,”关卓凡道,“朴庵和宝廷,便彼此辨诘,朴庵认为,立女帝,祖制所无;宝廷认为,‘昂扬奋,一往无前’,才是祖制,‘应时而变’或‘与时俱变’,才是祖制,且凡事总有第一次——” 顿了顿,“他们是如何辨诘的,有很详尽的会议记录,这份记录,臣也带来了,就不在这里啰嗦了,多了,太后听着,也气闷。” 听这些事儿,慈禧是绝对不会“气闷”的,不过,她“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心里想:会议记录你也带来了?你好“周到”啊。 “二人你来我往,”关卓凡道,“着着,话里都带出了意气,朴庵终于了脾气,大声道:别的不,什么‘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就不对!载澄、载滢,难道是死人?” 什么? 慈禧心里,不由哀叹一声:老七果然……“昏聩”啊! 载澄、载滢已经“出局”了,你又把他们拉回来?就算你不同意载澄、载滢“出局”,军机处会议的时候,你怎么不话?这个时候扯载澄、载滢,哪里还有什么服力?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怎么也不能叫老六的孩子做这个嗣皇帝啊!这点儿默契都没有,还怎么把你当做……“我的人”? 另外,你六哥、六嫂,扮了那么一出惊世骇俗的苦情戏,拼了命的把自个儿从嗣皇帝的事儿里往外摘,你倒好,硬往回拉你六哥!你这么干,还有兄弟情分吗?那不是……当面儿打你六哥的脸吗? 就不“死人”二字,何其难听了!——私下底这么,都不应该,何况是“王大臣会议”这种国家最重大的议政的场合? “朴庵这个话,”关卓凡道,“叫恭亲王坐不住了——” 顿了一顿,“恭亲王站起身来,,‘我已是废人一个,这种场合,从退归藩邸那一日起,我就不该再踏足的,不晓得,为什么……还是放我不过?’”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他,‘我的肝疾愈来愈重,现在……眼见又要作,是不能再支持下去了!恕我……先行告退了!’罢,抬脚便走。” 啊? 上一次军机处会议,老六就是半途拂袖而去,这一次,又来? “老七……唉!” 慈禧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完呢——”关卓凡淡淡一笑,“朴庵瞪起了眼睛,,‘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的!’” 慈禧掩饰不住自己的愕然,她微微的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老七,没救了! “宝廷,”关卓凡道,“醇郡王的不错——可即便如此,载澄、载滢两个,还是不能入继大统、登基为帝!” “嗯?理由……是什么呢?” “宝廷,载澄——古往今来,有被捆送宗人府的皇帝么?这样的皇帝,践祚之后,你叫他如何牧育万民、君临四海?” 果然。 “载滢——载澄是嫡子,载滢是庶子,本朝立储,以贤以能,可是,开国两百年,十圣相继,有没有嫡子在,却叫庶子继位、以庶凌嫡的?” 慈禧认真的想了想:真没有。 康熙朝废太子,胤礽既废,就失去了嫡子的地位,所以,世宗虽然以庶子继位,却不能叫“以庶凌嫡”。 载澄虽然被“捆送”宗人府,但并没有受任何处分,嫡子的地位没有任何变化,如果载滢越过载澄,做了嗣皇帝,就是真正的“以庶凌嫡”了。 宝廷摆出来的,都是极有力量的理由,难以辩驳,慈禧心中暗叹:之前,我还想着什么“以二对一”,其实,老七那个脑袋瓜子,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哪儿谈得上什么“以二对一”? 怪不得,“那边儿”那么大方呢! 咦,对了,那个吴可读呢? 回圣母皇太后,他马上就出场啦。 “朴庵大约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关卓凡道,“转向吴可读,,‘柳翁大作振聋聩,必有傥论警言飧众的,就请一抒胸臆’,云云。吴可读却,‘我要的话,都已经在折子里了,多一遍,不过徒扰清听’,云云。” 慈禧怔了一怔。 关卓凡方才,吴可读“憨直”,那么,这个姓吴的,就应该不是一个怕事儿的——真怕事儿,也不能上这么一个折子啊?可是,到了节骨眼儿上,怎么……缩回去了? “朴庵正不知如何是好,”关卓凡道,“宝廷插过来了,,‘柳翁的大作,我是拜读了——为之击节!” 为之击节?反话吧? “吴可读号柳堂,因此朴庵、宝廷称其‘柳翁’。”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宝廷,‘大礼议’骇扰宸衷,柳翁婉转陈词,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两宫皇太后御览之余,必有以抒厪虑、慰慈怀!嗯,这个立意,是极佳的,不过——” 就知道会有“不过”。 “柳翁推己及于下人,以为下人皆为赤子,就可议了!柳翁的这个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性凉薄如前明世宗者,谁又能保证,他亲政之后,不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 这段话,慈禧就不以为然了。 明世宗变更成议,追尊所生,并非因为“性凉薄”。何况,他之所为,对孝宗和昭圣皇太后,自然是“凉薄”的,可是,对他的本生父、本生母来,可是“热”的很、“厚”的很呐! 在慈禧看来,嗣皇帝亲政之后,是否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根本不在他的“性”凉啊、热啊、薄啊、厚啊什么的,而在于,对于嗣皇帝,是否另有制约之道? 昭圣皇太后“拿”不住世宗这个嗣皇帝,不稀奇,毕竟世宗一登基就亲政,没有“垂帘”这一;如果换成吴可读的那样,嗣皇帝自幼养在深宫,由皇太后抚育成人,如果这个皇太后是我——哼,难道我会“拿”不住嗣皇帝,由得他跳出我的五指山,甚至,倒过头来,反咬我一口? 不过,这个话,想是这么想,但没法儿出口来。 “何况,”关卓凡继续道,“襁褓之中,美恶善凶,何由分辨?” “吴可读于是感叹,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的……” “宝廷,怎么没有万全之策?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就是万全之策!” 慈禧心头,微微一震。 “宝廷,荣安公主为文宗显皇帝、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若由她继统、承嗣,上上下下,哪里还要心惊胆战的过上十几年,提防着什么‘大礼议’之类的荒唐事儿?” 顿了顿,“宝廷还,众所周知,荣安公主性淳厚、聪慧通达,登基践祚,必为一代明君,由她来继统、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为下臣民之福!” 性淳厚、聪慧通达? 一代明君? 还什么……宗室椒房之幸、下臣民之福? 慈禧心中冷笑:这马屁拍的!…… “还有,”关卓凡道,“宝廷,他查过了,目下的‘载’字辈,尚在襁褓之中者,并没有已经出过花的,如果立为嗣皇帝,日后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讳,如之奈何?” 微微一顿,“目下尚在襁褓之中的‘载’字辈,并没有已经出过花者——这一点,他的,倒是对的。” 这——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可是——丽妞儿也没有出过花呀?” 正等着您的这句话呢。 “太后不必过虑,”关卓凡微笑道,“荣安虽未出过花,却已经种过痘了,可确保无虞。” 啊? 丽妞儿种了痘了? 慈禧有点儿手足无措:不但大出意外,也不晓得,关卓凡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种痘,何其危险繁难?他甘冒大险,加之于自己福晋、文宗亲女之身,可见……处心积虑,志在必得! 如果是假的——那就更可怕了! 那就是,他为了这个嗣皇帝,已经不择手段了! 慈禧心中,不禁隐隐生寒。 “丽妞儿种了痘,这好啊……呃,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就是穆宗毅皇帝确诊花不久之后的事儿,”关卓凡道,“我想着,这个,姊弟关心,得赶紧……亡羊补牢,不然……”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难道…… “种痘……挺麻烦的吧?”慈禧努力挤出笑容,“丽妞儿平平安安的过来了,哎,这个,好,好……” “回太后,”关卓凡道,“其实也没有多么麻烦,荣安种的,不是‘人痘’,而是‘牛痘’,无需劳师动众,一个医生、半功夫,就尽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危险,个一、两的低烧,也就过来了。” 顿了一顿,“效用,却比‘人痘’要好的多。” “牛……痘?那是什么?……呃,是西洋的医术?” 一猜即中啊。 “是!”关卓凡道,“这个‘牛痘’的来龙去脉,一两句话也不清楚,太后得空儿了,臣再给太后细细的回——或者,叫楠本稻给太后回也成,她是医生,一定比臣的更明白些。” 楠本稻…… 慈禧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嗯。” 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理由反对荣安继统承嗣了。 不,还有。 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权力之巅 不过,慈禧先拿出来的,还不是“最重要”的哪一个。 “有一个事儿,”慈禧用一种闲闲的口气道,“我想不大明白,要请教请教你。” “不敢,”关卓凡微微颔,“请太后训谕。” “臣子中间,或者……民间,若有这么一种情形——” 顿了顿,“嗯,一家子,女儿已经出阁了……” 到这儿,笑了一笑,“唉,我嘴笨,不明白事儿!这个……该怎么呢?” 打住了。 慈禧怎么会“嘴笨”?又怎么会“不明白事儿”? 她想什么,关卓凡心里,明镜似的。 “太后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一家子,上人过了身,出了阁的女儿,回来要分家产,如之奈何?人家大约理直气壮的——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别一份儿半份儿家产了!” “哎,你明白人——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臣以为,人臣不可拟于君上,”关卓凡平静的道,“大宝之继、皇嗣之承,岂是臣下、民间可以胡乱攀比的?嗣皇帝登基之后,臣下、民间,原先什么样子,自然还是什么样子,若有人以‘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人臣……不可拟于君上?” “是,”关卓凡道,“举个例子,人臣之丧,守制三年;国丧,却只有一百,如何可以比拟?” 顿了顿,“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有两层意思:第一,君上垂范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径,人臣都得模拟,更不得以之为藉口,遂一已之私!” “第二,亦不得倒转了过来,以人臣的规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仅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就是,我可以把家产传给女儿,但不关你的事儿,你不能学我的样儿;你可以不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不能要我和你一样,也不把家产传给女儿。因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们俩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你学我,就是‘僭越’;你要我和你一样,就是……‘悖逆’。” 慈禧这段话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一点嘲讽,但关卓凡坦然道:“太后圣明,就是这么回事儿!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咦,这个话有意思。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是!”关卓凡道,“皇帝是子,是‘乾坤’,是方是圆,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儿,是先的事儿,不干‘规矩’的事儿——‘规矩’,是后人为之物,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子呢?” 慈禧心中,很是跳了一跳。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关卓凡以此为荣安继统承嗣辩解,不过,必要的时候,这个头,我亦可收为己用啊! 于是,她点了点头,这个题目,就此打住。 好了,该那个“最重要的”啦。 “还有一个事儿,”慈禧的口气,还是闲闲的,“也要向你请教。” “太后这么,”关卓凡道,“臣如何当得起?有何慈谕,就请明示。” “你,”慈禧微笑着,“如果丽妞儿做了皇帝,她的子女——呃,你和她生的孩子,姓什么呀?” 好,来了。 关卓凡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是姓爱新觉罗!” 慈禧怔了一怔,随即又是一笑,“你倒是……大方。” 脸上带笑,心中却是一沉。 这一层若揭了过去,就再也找不到反对荣安继位的理由了! “回太后,”关卓凡庄容道,“若真由荣安继统承嗣,则荣安是君,臣……是臣,所诞子女,自然就是皇嗣,姓氏上头,自然是从君,不从父。” 从君,不从父。 “这和‘人臣不可拟于君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是一个道理。” “嗯。” 默然片刻,慈禧道:“‘王大臣会议’,也是……这么的吗?” “是。” “那,”慈禧淡淡一笑,“老七他们,该没有什么话了吧?” “这——”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朴庵是这么的,‘有一件事,如果轩亲王答应了下来,立女帝——我就不反对了。’” 慈禧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哦?” 随即换回了那种闲闲的神态:“什么事儿呀?” “朴庵,大家都晓得的,如果‘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嗯,请教轩亲王,如果是皇帝的‘本夫’——又该如何呢?”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叫了声“不好!” “我还没答话,”关卓凡道,“宝廷和朴庵先吵了起来,宝廷,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这是指的‘宗入继大宗’,荣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是文宗显皇帝亲女,她继统、承嗣——承的是文宗显皇帝的嗣,这怎么能叫‘宗入继大宗’呢?‘本生父’和‘本夫’,何得类比?” 慈禧的声音微微颤,“那……老七怎么?” “朴庵连连冷笑,,‘宝竹坡,你再怎么口绽莲花,又何得服下人之心,堵下人之口?’然后,又了一遍:若仿‘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他就不反对荣安继统、承嗣了!” “接着,转向我,‘轩亲王,怎么样啊?’” 关卓凡蹙起了眉,微微的嘟着嘴,眯着眼睛,将奕譞的神态,模拟的惟妙惟肖。 这个形容,本来颇为好笑,但慈禧却笑不出来,心里着:老七糊涂!只怕…… “终于轮到我话了,”关卓凡十分平静的道,“我,我的身份、处境,目下其实是比较尴尬的,我曾经向母后皇太后奏明,王大臣会议,我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其事。” 顿了顿,“母后皇太后问我,是不是因为荣安公主是我的福晋,所以,我要避嫌?我,是的,圣明不过太后。” “母后皇太后教训我,‘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 “东边儿”居然能搬出这么一套大道理? “我固辞不得,”关卓凡道,“只好谨领懿旨,来这个主持‘王大臣会议’了,不然,就有僭越之嫌了。” 顿了顿,“现在,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责我,我也弄不清爽,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区别?我不敢乱下人之心,亦不敢塞下人之口,只好——” 慈禧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从即日起——不,从即时起,我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 慈禧脑中,微微的“嗡”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招!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声音却还是微微颤:“你就这么……回府了?” “是。” “唉!”慈禧叹道,“这又是何必?你这不是……有些闹意气了吗?老七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急起来,就不会好好儿的话,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顿了顿,用微带责备的口气道,“你撂了挑子,这么一大摊子,‘东边儿’一个人,怎么料理的过来?” 关卓凡微微欠身,道:“太后教训的是,这个事儿,确实是我有些闹意气了。” 顿了顿,“文祥、曹毓瑛他们几个,过来找了我几次,中间,新疆还出了点儿事儿……” “啊,新疆……”慈禧一怔,“左宗棠他们,早该进疆了,现在……打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关卓凡道,“打得很好,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都打下来了,伊犁之外,北疆已经全部克复,此时此刻,西征大军,正厉兵秣马,进军南疆。” “啊……” 慈禧低低的、长长的感叹了一声,其中况味,极其复杂。 如果没有穆宗崩逝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故,如果他还是十个月前的那个他,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是多么的舒心、多么的快慰? 可是…… 唉! 慈禧定住了神,道:“好,好,你的差使,办得好!” “谢太后奖谕!” “嗯,你方才,‘新疆还出了点儿事儿’,什么事儿啊?” “伊犁的塔兰齐,”关卓凡道,“派了使者,去见左宗棠,,如果咱们不放过他,他就要投向俄罗斯了。” “投向俄罗斯?”慈禧眼中,灼然生光,“这个塔兰齐,是被咱们吓破了胆,胡乱抓救命稻草呢!哼,我看,这根稻草,他未必抓的住,就抓住了,也未必管用!” “太后圣明!” 关卓凡心中感叹:虽然整十个月没有接触政务,御姐依旧敏锐如斯!本来,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可惜,她是君主,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合作伙伴”,而权力的金字塔的顶尖儿,又实在太狭窄了一点儿,无法同时摆下两个人! “这个事儿,文祥、曹毓瑛他们,还真办不大好,非你不可——你看,国家也实在离不开你,你呢,就别闹意气了。” “是,”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临幸臣家,狠狠的教训了臣一顿,臣惭愧的很,第二,即销假入直。” “啊……‘东边儿’……去你家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爪牙天下 “是,”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临幸了臣的家。” 顿了顿,“唉,因为臣的闹意气,上扰了母后皇太后的宸衷,臣……实在惶愧的很。” 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这是一件乍闻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原不该如何大惊怪,但慈禧听在耳中,心里边儿,却不由自主的,波澜起伏,强烈的酸意中,夹杂着莫名的不安。 她不晓得,自己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关卓凡倒是一无所觉的样子,继续道: “还有,母后皇太后降了一道谕旨给朴庵,有所……指斥,唉,这其实就不必了,累得朴庵……唉,接旨之后,回到书房,呃……这个,忍耐不住……听,呃,很砸了些东西,连书台都掀翻了。”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关卓凡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唉声叹气,似乎真的过意不去似的。慈禧当然晓得,他不过装模作样,如是的用意,是再给奕譞上一道眼药——接旨之后,大大作,虽然没有当着传旨的钦差的面儿,也是极其“无人臣礼”的行为,对景的时候,给你戴上顶“抗旨”的帽子,也不稀奇。 不过,王爷接旨之后,大脾气,醇王府里的人,应该都讳莫如深,关卓凡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情,他应该不至于凭空诬陷老七的。 “老七确实不像话!”慈禧秀眉微蹙,“他这个脾气……唉!” 这句话是有讲究的:先斥责奕譞“不像话”,站定了地步,然后,拿“脾气”事儿,非常严重的“无人臣礼”,就变成了轻飘飘的“脾气不好”了。 关卓凡似乎没有听出慈禧为奕譞开脱的意思,只是了声:“是!” “偷得浮生半日闲,”慈禧微微一笑,“你在家里,懒了几啊?” 关卓凡微微一怔,慈禧的问题本不稀奇,可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从御姐口中出,略觉……违和呀。 看来,这几个月,您是真的很“充实”了一番自己嘛。 可惜,可惜。 关卓凡按捺住自己复杂的心境,道:“回太后——臣惭愧!这一回,臣真的是偷了懒了!呃,大致……三、四吧。” 三就是三,四就是四,什么叫“三、四”? 慈禧没在字眼儿上同关卓凡较真儿,道:“这几,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关卓凡晓得慈禧口中的“外头”指的是什么,道:“回太后,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先后上折,呃,皆……不以臣之所为为然。”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她的表情,还算平静,然而,心中的感受,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所谓“不以臣之所为为然”,自然只是个委婉的法,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四人,真正“不以为然”的,是醇郡王对轩亲王的“仿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本生父之例”的要求,是轩亲王被迫“退归藩邸”。 中枢人事的重大变动,地方督抚是没有权力干涉的;非但如此,这种事情上的站队和表态,地方督抚一向极为慎重。 譬如,辛酉政变,肃顺沦为阶下囚,曾国藩、骆秉章、官文、彭玉麟等一班地方实力督抚,不论满汉,一默无言。官文是满人也就罢了,曾国藩、骆秉章、彭玉麟等汉员,若没有肃顺的提拔和支持,绝不可能爬到彼时的高位,可是,也是一声不吭。 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替他话的,只有几个亲贵和言官;地方督抚,人人都当做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这一次,关卓凡要去位了,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督抚,却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上折反对! 这—— 而且,这几个折子,应该是短短两、三甚至是一、两之内就递上来的,时间如此紧迫,应该不是经过了关卓凡的授意,李、瑞、刘、丁四人才上折的。 则可见,关卓凡的势力、威望,远远不是当年的肃顺、恭王可比了! 一念及此,慈禧的心,狠狠一紧。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嗯,这里面,还不包括他的嫡系,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几个。 他是在自请“退归藩邸”的第四就“销假入直”了,如果,“东边儿”没有当机立断,亲自到家里“劝驾”,他的谱儿,大约还会继续的摆下去,那么,地方督抚里,还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北京的朝廷呢?又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整个朝政,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慈禧的心,又是一紧。 还好,这里边儿,没有曾国藩。 可是,如果事情再拖下去呢? 曾国藩会不会也跳了出来? 咦……左宗棠呢?怎么也没有他…… 啊,不是“没有”,是新疆的地方太远了,两、三的时间,连信儿都还没有收到呢。 还有,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李鸿章? 这可有点儿意外——不都李鸿章是“功名底子”吗? 还有,瑞麟为什么会凑这个热闹?他一向庸碌,而且,百分百是“我的人”啊! 难道…… 不,瑞麟不至于的…… 嗯,想岔了,瑞麟正因为百分百是“我的人”,才上了这个折子——在他眼中,我和关卓凡,自然是……二位一体,关卓凡若去位,我也就…… 孰知…… 慈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惆怅,袭上心头。 心口隐隐作痛。 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了,慈禧稳住了自己的心神,道:“到底是……明白人多,糊涂人少嘛。” “是。”关卓凡道,“不过,臣也不敢朴庵‘糊涂’,军机叫起的时候——就是臣销假入直第一的军机叫起,臣奏上母后皇太后,——” 顿了顿,“‘醇郡王为宣宗成皇帝亲子,辛酉政变,手擒巨憝,功在宗社;多年来,维护宫禁,管理弘德殿,勤劳夙著;神机营各项事务,亦办理得宜,实为公忠体国之贤王!醇郡王已加亲王衔,臣以为,醇郡王当进亲王。’” 啊? 慈禧微微蹙起了眉,看着关卓凡,但没有话。 “臣的心思,”关卓凡坦然道,“当然是瞒不过太后的。旁人看来,‘王大臣会议’上,朴庵和臣,针尖儿对上了麦芒,之后,‘上头’又传旨,斥责了朴庵一顿,彼此的颜面,更加不好看了。臣想着,臣同朴庵,都是宗室,都是懿亲,都是与国同戚的人,同殿为臣,怎么都不好闹生分的,他进亲王,出于臣的提议,也许,他会……多少领臣的一点儿情?这样,呃,这个梁子,不就解开了吗?” 慈禧缓缓道:“你倒是一片苦心,果真如此,再好不过了。” 顿了顿,“嗯,‘东边儿’怎么?” “母后皇太后有点儿犹豫,”关卓凡道,“觉得朴庵年纪不大,现在就进亲王,以后,可就不大有进身的余地了。” 顿了顿,“问其他人,曹毓瑛提了个建议,,目下,大行皇帝的庙、谥,尚未明告下,似乎……等到新君践祚,再行加恩醇郡王,更加妥当些。” 慈禧心中微动,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她明白曹毓瑛的用意:彼时进奕譞的亲王,这个亲王,就是皇太后封的;新君践祚,再行加恩,这个亲王,就是皇帝封的,后者的分量,当然比前者要重。 还有,由新君进奕譞亲王,示之以恩,对缓解彼此的矛盾,也有助益。 “好是好,”关卓凡叹了口气,“可惜,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怎么呢?” “军机叫起之后,”关卓凡道,“臣和几位大军机,走去内阁公署开会,就是这一趟,挨了这一刀。” 慈禧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原来……如此! 真的是……老七干的! 关卓凡并没有给慈禧提供任何奕譞派人刺杀他的具体的证据,但是,这个幕后主使,慈禧极自然的就派给了奕譞。 事实上,非独慈禧,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派”的。 慈禧的目光,落在了关卓凡的伤臂上,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晓得该什么?只是黯然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七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也不奇怪,老七的脾气,不像老六,有些地方,倒随他五哥,也是人既笨,又爱钻牛角尖儿,有的时候,钻进去了就出不来。 慈禧想起关卓凡方才的“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也许,进奕譞亲王的旨意,当明,或者,不必当明,只要当把这个信儿传了出去,关卓凡的这一刀,就可以躲了开去? 唉! “哦,”关卓凡语气轻松,“有一件事儿,还没有来得向太后回明,这个姓许的刺客,是大内的侍卫,也不晓得他在宫里,还有没有同党?总之,一时之间,侍卫们都是信不大过的了……” 慈禧一怔。 对呀…… 那……如何是好呢? “臣的生死,”关卓凡的语气,依旧轻松,“并不足道,可是,哪个晓得,刺客有没有……嗯,不利母后皇太后的心思?这个险,无论如何是不敢冒的……” 这…… 也不能是杞人忧,关卓凡遇刺,到底是为了嗣皇帝的事儿,而立丽妞儿为嗣皇帝,“东边儿”和关卓凡,可是穿一条裤子的…… “所以,”关卓凡道,“臣请了旨,调轩军入城,协防内城九门;另,入宫,协防大内。” 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造反! “轰”的一下,血涌上了头,慈禧原本惨白的脸庞,一下子就涨的通红了。 “轩军……入城?” 慈禧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是。” “入……宫?” 到“宫”字,慈禧不仅声音,连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是。” 关卓凡的声音,依旧平静、坦然,甚至是……轻松的。 他使用了一个暧昧的、低调的字眼——“协防”,但轩军入城、入宫的消息,对慈禧来,依然犹如晴霹雳,震撼的程度,远远过了穆宗的宾。 她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轩军入城,已经够—— 还入宫?! 这不是……兵变了吗?! 不,这不仅仅是兵变,这是……政变! 不,不,也不仅仅是政变,主政的,就是他自个儿…… 这是,这是…… 慈禧的脑海中,终于跳出了一个合适的字眼儿—— 造反! 她几乎喘不上气儿来了。 一阵昏眩,眼前关卓凡的形容,变得模糊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了: “臣晓得,轩军入城、入宫,颇为惊世骇俗,亦……未必能见谅于圣母皇太后!不过,彼时的情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行此万般无奈之举,臣实在不晓得,如何才能够……维护母后皇太后于万全?” 万般无奈……万全…… 道理似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这么干,就是造反,就是造反啊! 可是……这是在造谁的反呢? 关卓凡的声音,似乎靠近了些: “还有,臣虽不敢惜命,可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如果沙场交兵,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可谓无憾;可是,如果这条命,是在深宫之中,莫名其妙的葬送在人手里,臣……嘿嘿,也是……不大甘心的。” 慈禧一凛。 “除非臣再也不进宫了——嗯,那就是第二次‘退归藩邸’啦,而且,这一次,一退就得退到底!呃,也不对,就算‘退归藩邸’,逢着国典庆吉,也得入宫叩贺啊!这,可真是叫人作难了……怎么办好呢?” 怎么办?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关卓凡兀自在自譬:“就算真的再也不进宫了,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上来的事儿,也是很多的,臣……嘿嘿!” 慈禧毕竟是慈禧,心头的一波狂潮过去,她已勉强定住了神,默念道: 我不能跟他吵!我不能跟他吵! 他的兵,既然已经进了城、进了宫,一切形势,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我要沉住气!沉住气! 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慈禧浑身上下,不寒而栗了! 她不禁有些庆幸:幸好,现在才知晓轩军入城、入宫的事儿! 前边儿已经有了那么多惊动地的消息打底儿了,自己还声嘶力竭的哭过一轮,该泄的泄了,该失态的失态了——如果是一见面的时候,便晓得轩军入城、入宫,自己一定会惊怒交集,不可自控,和他大吵大闹的! 慈禧开口了,声音还是禁不住有一点颤抖: “你也是……为难!也确实是……像你的,万般无奈!” 顿了顿,“不过——” 苦笑了一下,“实话实,听到这个消息,我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关卓凡赶忙欠身道:“谢太后体谅!臣感激之至!呃,惊扰了太后的宸衷,臣……惶愧之至!惶愧之至!” 之至,之至…… 方才,你“上扰”了“东边儿”的“宸衷”,现在,你又“惊扰”了我的“宸衷”,你—— 我真想钻进你的肚子里,看一看,你的“宸衷”,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协防内城九门,”慈禧沉吟道,“怎么个‘协防’法儿,我大致想像得出来,这……也罢了;不过,协防大内,我就不大明白了——怎么个‘协防’法儿呀?难道……把原先的侍卫,全部换掉吗?” “回太后,”关卓凡道,“那就不叫‘协防’了。再,大内的侍卫,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全部换掉,既有失公允,也不好安置。” 顿了顿,“原先的侍卫,一切如旧,只是在紧要的位置上,再放上轩军就是了。嗯,或者,叫做‘联防’,更加恰当些。” “哦……” 过了片刻,慈禧又道:“进宫的轩军,一共多少人啊?” “千把人吧。” “嗯,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这么些个兵,平日里……都住哪儿呀?” 慈禧的“平日里”,是“不当值”的意思。她想当然的认为,这批轩军,和侍卫一样,当值才入宫,不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住在军营里。不过,这批轩军,不论是三里屯调进来的,还是丰台大营调进来的,都不大可能住原来的军营了——三里屯也好,丰台也好,都在城外。因此,她问“住在哪儿”,意思是,城内的新的军营在哪儿呀? “回太后,”关卓凡道,“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住在神武门两侧的东长房、西长房,另一部分……住在南三所。” 住在……宫里? 慈禧目瞪口呆。 而且……南三所?! 那是什么所在?那是——“青宫”!是皇子住的地方! 轩军居然—— 太过分了! 慈禧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 这一次,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不话了。 关卓凡也不话。 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的道:“轩军驻扎大内,虽体制所无,不过,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不如此……无法扼控形势。”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 对,现在是“非常之时”,我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慢慢儿的,太阳穴不跳了。 “也罢了,”慈禧缓缓透了口气,声音低沉,“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顿了顿,“可是,这么做,到底太特出了——我是担心,外头会有什么……反应。” 关卓凡淡淡一笑,“太后所虑甚是。” “哦?外头……真有什么反应吗?” “反应大着呢!”关卓凡道,“太后还记不记得,臣过,朴庵还有个大手笔?——这就来了!” 微微一顿,“轩军入城、入宫没几,神机营的三个全营翼长,文衡、荣禄、恩承,突然跑到我那儿——不是一块儿来的,文衡打头,荣禄次之,恩承再次之,一个时辰之内,先后登门——的话,却都一样的——” 神机营? 慈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该不会—— “他们,”关卓凡的声音,异常平静,“朴庵……嗯,醇郡王宣旨,神机营不日起兵,‘清君侧’。” 慈禧的身子猛地一晃,一刹那间,她有了一个错觉:提起来的心,一跃而出,跳进了自己的嘴巴。 瞠目结舌。 “……宣旨?!”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矫诏。” 矫诏?! 老七……疯了?! “这两份矫诏,都有趣的很,臣也大致都背得出来,太后要不要……奇文共欣赏?” 这句话,已经不像臣子向君主回话的的口吻了,不过,慈禧根本顾不上这些,她颤声道:“你……。” “第一份矫诏,是矫母后皇太后的诏,嗯,还是……‘血诏’呢。” 血诏?! 关卓凡清了清喉咙,“是这么的——谕醇郡王等: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特谕!” 慈禧的太阳穴,再一次“突突”的跳起来,直跳得她头昏目眩。 “第二道矫诏,更加有趣——居然是矫文宗皇帝的诏。” “文宗皇帝?!” “是的——遗诏。” “遗……诏?” 慈禧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遗诏’。” 顿了顿,“上面儿是这么的——” “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唯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伊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亲贵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慈禧的太阳穴,不跳了,她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关卓凡盯着慈禧,缓缓道:“只怕……这道矫诏出来之前,太后还目朴庵为……‘我的人’吧?” 我的人,我的人…… 慈禧一片茫然。 我为什么想笑呢?我其实是想哭的啊。 在此之前,我也目你为“我的人”啊,而且,是真正的“我的人”…… 我的人…… 谁才是“我的人”? 我想笑,我想哭。 嗯,“朴庵”……我有些明白了,你为什么喊他“朴庵”了…… 渐渐的,慈禧觉得,自己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动了。 感官开始敏锐,感觉开始清晰。 其中的两种感觉,压倒了一切——一是后怕,一是愤怒。 难以言喻的后怕,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咬牙切齿的:“奕譞这个……混蛋!” 原本,我以为他只是蠢笨、昏聩,原来,他竟然……是要我的命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怎么碍着他的事儿了?! 略一思衬,就明白了: 他是把我当成了关卓凡的……后台,他要把关卓凡连根拔起,我呢,就是他眼中的关卓凡的“根”…… 慈禧想起了瑞麟上的那个折子。 外头看我和他,真的都是“二位一体”啊…… 事实上呢? 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也许……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也许,我和他,真的是……二位一体,不可分离?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你斩草除根,我铤而走险 慈禧“二位一体”的念头,关卓凡无从揣测,但她震惊失措的形容,自然全在眼底,对于圣母皇太后的这个反应,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朴庵一而再、再而三,”关卓凡缓缓道,“确实是……唉!” “混蛋”二字,没有出口,慈禧可对奕譞咬牙切齿,关卓凡却无必要失却风度,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却将指奕譞为刺客幕后主使之,夯的更加结实了。 “这两篇‘奇文’,”关卓凡继续道,“臣都带了过来——都是原件,不是抄件,得空儿了,太后可以‘欣赏’、‘欣赏’。” 慈禧丰满高耸的胸脯,犹自起伏不定,呼吸可闻之中,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么,臣还不敢信实,”关卓凡道,“可是,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全营翼长都这么,就不能当做攀诬亲贵、构陷国戚了,臣只好如实上奏,母后皇太后慈颜震怒,传旨查看朴庵的家产。” 这虽然是必然的事情,但慈禧心中,还是微微一震。 “带队的是文祥和曹毓瑛,”关卓凡道,“当场在朴庵的书房里,搜出了这两篇奇……呃,这两道矫诏。” 那就是……铁证如山了。 “朴庵本人,”关卓凡继续道,“奉旨送宗人府‘空房’圈禁。” “我原先还纳罕,”慈禧的声音,依旧微微颤,“你为什么……一口一个‘朴庵’?原来……” 奕譞被逮入狱,自然革去一切爵职,不能够再喊“醇郡王”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那……“七福晋”呢? 一念及此,脑海中不由跳出来一个念头:可怜的妹妹! “回太后,”关卓凡道,“彼时,朴庵的爵位,尚未革去。” 慈禧一怔:尚未革去? “尚未”二字,明:目下,奕譞的爵位已经革去了,只是抄家逮人的时候,“尚未革去”,可是……目下,七福晋,还是“七福晋”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抄家逮人的时候,为什么不革奕譞的爵位呢? “老七的罪,是……谋反!为什么不先革了他的爵位?” 慈禧的心境,勉强的平静了下来,但是,对于奕譞,依旧是咬牙切齿的。 “回太后,”关卓凡道,“革,是一定要革的;不过,似乎……不必急在一时。” 顿了顿,“第一,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口供加在一起,非常详尽,再加上当场搜出来的矫诏,这个案子,已经是‘铁案’了,并没有更多要问朴庵的话,就问,也不过是把口供再对一遍罢了。” 关卓凡的话,的比较含蓄,但慈禧当然是听懂了的:亲贵牵涉重案,定案之前,革去爵职,最重要的作用之一,是爵职一去,其身即无所护恃,就可以对其“勘问”了——就是可对其进行生理上的折磨乃至刑讯了。 既已没有“勘问”奕譞的必要,那么,也就不用急着革他的爵位了。 “第二,”关卓凡继续道,“神机营之去留,还未定案……” 话未完,慈禧就轻轻的“啊”了一声,微微颔,“我明白了。” 奕譞矫诏造乱,凭恃的,是神机营,虽然,慈禧并不认为,奕譞“进去”了,神机营在“外头”,能翻得出什么大浪来,不过,神机营总是一支三万余人的庞大武力,这几年,又是奕譞一手经理,也不能排除,里边儿真有几个死忠,会跳个脚、闹个事,因此,先处置了神机营,再来办理奕譞,那就是我为刀俎、彼为鱼肉了。 至于婉贞的“七福晋”……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对神机营的处置,”关卓凡道,“有这么几种看法,一是大力整顿,裁撤冗员;一是‘归营’或是‘归旗’……” 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他的话,其实并没有完,不过,他想看一看慈禧,有什么反应? “神机营不能留!” 慈禧的模样,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神机营的笑话儿,你该比我更清楚——整顿不出来的!” 其实,神机营能不能整顿的出来,慈禧并没有什么很实在的意见。神机营的“笑话儿”,她虽然听过不少,但对其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她“神机营不能留”,真正的原因,是神机营乃由奕譞一手经理,奕譞又恃神机营矫诏造乱——你要将我“除之”?我先“除之”了你!而且,“除”就要“除”个干净——斩草除根! “‘归营’也好,‘归旗’也罢,”慈禧继续道,“反正,神机营不能留!” “太后圣明!”关卓凡道,“臣也是这么想的!别的不,一年要将两、三百万白花花的银子,扔到水里头,响声都听不见一个,臣也实在是肉痛!” 顿了顿,“可是,‘归营’也好,‘归旗’也罢,都有不可不虑的后患。” “后患?怎么?” “神机营薪饷优厚,”关卓凡道,“为诸京营之冠,保举、加级的机会,也比别的京营为多,如果‘归营’,自然……嗯,‘泯然于众人矣’!如果‘归旗’,就更加不必了——除了一份例牌的钱粮,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慈禧沉吟道,“他们会……抱怨?会……生事儿?” 一点就通,御姐确实聪敏啊。 “圣明不过太后!”关卓凡道,“三万多号人呢!而且,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上上下下,进得了门儿,的上话的!这班人如果心怀不满,那么,造作谣言,兴风作浪,是必不可免的!到时候,臣恐雍正朝的故事,就要重演了!” 慈禧秀眉紧蹙。 “泼脏水还算事,”关卓凡道,“只怕,还会有人……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下绊子,甚至……捅刀子!” 慈禧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她微微吐了口气,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你得对,确实不可不虑!” 顿了顿,“那……如何是好呢?” “还有一种看法,”关卓凡道,“是叫神机营……‘出旗’。” 慈禧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吓了一跳:“‘出旗’?三万多人……一起‘出旗’?” “是。” 微微一顿,“当然,宗室、觉罗不在其中。” 慈禧“哦”了一声,道:“神机营里,确有不少宗室、觉罗,可是,比起三万的数字来,只是个……头吧?” “太后的是。” “这……”慈禧迟疑的道,“可不大好办啊。” “确实不大好办,”关卓凡微微一笑,“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还有臣,都是赞成的,不过,文祥不赞成。” “文祥?嗯……” “我们几个,没有法子服他,只好撤回‘出旗’之议,最后决定,神机营‘撤建’、‘归旗’。” “啊……” “原本的计划,”关卓凡道,“是数日之后,集神机营于王府井大校场,另,在京亲贵重臣,一、二品以上者皆与会,然后,当众颁布神机营‘撤建’、‘归旗’的旨意,剀切宣谕,以资炯戒。” 顿了顿,“未曾想,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上谕,刚刚明,幺蛾子就出来了。” “出事儿了?” “是,”关卓凡道,“请太后留意,这道上谕,仅仅是通告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并未涉及‘撤建归旗’的事情。” 慈禧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神机营不隶属任何一个衙门,奕譞进了宗人府的‘空房’,调动神机营,就只好明上谕了。” “太后圣明。” “嗯……出了什么事儿呢?” “谣诼蜂起,,朝廷集会神机营,真正的目的,是要将神机营‘聚而歼之’。” “啊?!” “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关卓凡微微冷笑,“有的,轩军的大炮,都已拉进了城,安置在王府井大校场四周了,到时候,大炮先行轰击,没死干净的,继之以铁骑冲杀;有的,倒也不是要将神机营统统杀光,而是要行‘十一抽杀律’、‘俄罗斯轮盘赌’等刑罚,王府井大校场上,已经搭起了几百座绞架,云云。” 慈禧瞪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她吃力的道:“‘十一抽杀律’是什么,我是晓得的;‘俄罗斯轮盘赌’……那是什么?” 咦,您怎么会晓得“十一抽杀律”这样东东? 关卓凡随即反应过来:自然是楠本稻的。 这么冷门的东西,她都给您过,看来,您二位的“交流”,够深入的呀。 “左轮手枪,”关卓凡道,“太后是见过的了。” “嗯。” “弹仓之中,只装入一粒子弹,转动弹仓若许下,然后,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此谓之‘俄罗斯轮盘赌’。” “啊!……” 过了一会儿,慈禧咬着牙道:“造作这些谣言的人,用心极其险恶!这不是……在神机营和朝廷之间,挑拨离间,逼神机营……铤而走险吗?!” 用心极其险恶……呃,惭愧,惭愧。 “太后圣明!”关卓凡面儿上从从容容的,“而神机营也确实入了谣言的毂,确实‘铤而走险’了。” “什么?!” “不过,”关卓凡道,“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不大一样。” 嘿嘿,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嗯?怎么回事儿呢?” “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前一,下午到晚上,出城的人流,倏然增加,开始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儿,后来——第二,才搞明白,远来这班‘神差’们,都逃出城去了。” “啊?” “第二的王府井大校场之会,”关卓凡微微苦笑,“只到了寥寥千把人,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宗室、觉罗。” 顿了顿,“神机营里的宗室、觉罗,倒是基本上都到齐了。” “就是,神机营三万多号人,几乎全都……吓跑了?” “是。” 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真正是……废物点心!哪怕,他们真的……” 下面的话,可能叫关卓凡误会,打住了。 关卓凡却替她补齐了:“太后的是,哪怕他们真的‘铤而走险’呢!那也算是条汉子!朝廷在他们身上花掉的上千万两银子,也算多少见到点儿颜色了!” 关卓凡如是,慈禧颇为意外,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于是微微颔,同时,神色凝重的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神机营,就此……真的‘出旗’了?” 御姐的判断力,不能不佩服啊。 “太后圣明!”关卓凡道,“事已至此,不‘出旗’,也‘出旗’了!” 顿了顿,“文祥那儿,也没再什么了。” “三万人一次过赶出旗去,”慈禧叹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我的男人,天下一人 好大的手笔—— 嗯,确实是好大的手笔,不过,这句话,含义复杂,难是赞是弹,关卓凡欠了欠身:“臣……惶恐。” 慈禧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目光,比她话中的含义,更加复杂。 一次过黜三万人“出旗”——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满人,不是汉军,也不是穷的要“逃旗”的那种,其中的许多人,同亲贵以及朝廷中的有力者,瓜牵蔓连,一次过把他们赶出旗去,这真的是……真的是……“轰塌了”! 慈禧自问:这个事儿,若换了我,我做得来吗? 答案非常明显:做不来。 甚至,想都不必想。 也根本不会去想——我连这个念头都不会冒出来的。 这,不仅仅因为我只是个太后,且只是“并尊”的“两宫”之一,不是皇帝—— 想到这儿,慈禧心中“突”的一跳——假若我真的是……皇帝呢? 唉,我想些什么呢?特别是在现在的这个点儿!别胡思乱想了!我想在要想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是,莫名其妙的,这个念头,还是驱之不去—— 如果我是皇帝—— 就算我是皇帝,我也做不来啊! 我做不来,别的……皇帝呢? 往前推,文宗皇帝、宣宗皇帝、仁宗皇帝……不必了,这几位,一般的“想都不必想”。 再往前推,雄才大略如康熙爷、雷厉风行如雍正爷,还有,十全武功的乾隆爷,他们,做得来吗? 答案依旧是明显的: 做,不,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就敢想、敢做这个事儿?而且,竟真的把这个事儿做下来了呢? 真的是……不可思议。 这个吊着一条胳膊的男人,到底有……多大的气力? 慈禧曾经怀疑,她的“邪毒”的污名,是慈安做的手脚,关卓凡为慈安辩解的时候,恭维慈禧“睿智聪敏、心思缜密、杀伐决断”,这几点,慈禧自认,皆可居之不疑。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睿智聪敏”,不够用了!“心思”再怎么“缜密”,也还是绕不过他!至于“杀伐决断”—— 她心中苦笑:手里没有刀把子,谈得上什么真正的“杀伐决断”吗? 一股莫名的虚弱感,从内心深处,慢慢的升了起来。 这种感觉,慈禧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的体味过,就算辛酉年在热河,她还是“懿贵妃”,听到安德海密报,肃顺进谗文宗,欲对她行钩弋夫人故事之时,也不曾生出这种莫名的虚弱感。 肃顺的进谗,对于她,确实是晴霹雳,但同时,强烈的恐惧带来的强烈的刺激,使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条神经,都在激烈的跳动,她好像一只的豹子,对手是体型远比自己庞大的狮子、老虎,她弓着背,慢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不错眼的盯着敌人,绷足了劲儿,寻觅一切可能的机会,或者逃跑,或者反击。 懿贵妃的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圣母皇太后的她,却觉得自己……无力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同时,慈禧心底,亦隐隐生出了一丝奇异的自豪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必定已经生出了异心,甚至是……更大的野心,极有可能,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可是,无论如何—— 我没有见过第二个如此出挑的男人! 大清国满打满算,得有……两万万男人吧?满底下算过去,找得出第二个如此出挑的男人吗? 找不出来了。 而这个男人,是……我的男人。 哪怕他已经背叛了我,他还是……我的男人。 因为,我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这份血脉联结,就算有朝一日,彼此白刃相加,枪炮相向,也还是割不断、打不散的…… 苦涩、惆怅,加上一、两分莫名的甜蜜,交织在一起,绞得她的心,隐隐生痛。 “太后……” 关卓凡的轻声呼喊,将她从思绪翩迁之中,拉了出来。 慈禧定了定神儿,“嗯,我走神儿了……” 顿了一顿,“神机营‘出旗’,外头有什么反应吗?‘出旗’的这班人,有没有怎么……闹腾?” “回太后,”关卓凡道,“外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至少,比原先想的,得多了!至于‘出旗’的那班人,闹腾自然是要闹腾几下的,可是,也不大闹腾的起来……” 到这儿,笑了一笑,“到底,没了‘旗人’的身份,以前进的去的门儿,现在进不去了,以前的上的话,现在不上了,还能怎么闹腾?” 慈禧默谋片刻,点了点头。 关卓凡的话,给了她一个重要的启示:有的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底,最糟糕的是,虽然做了,却瞻前顾后,做到一半就打住了,不汤不水,不死不活,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不但两头不讨好,还白白留给对手掉头反噬的机会。 “大多数出旗的人,”慈禧道,“没有……嗯,这个‘破釜沉舟’的心气儿——我想,他们大约还指望着,有朝一日,朝廷回心转意,叫他们‘回旗’;就算回不了旗,也还指望着仿‘买断旗龄’的例,拿那三百两银子,所以,嗯,是不敢和朝廷撕破脸皮的。” “太后圣明!” “不过,你还是要心!”慈禧加重了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三万多人里头,总有几个亡命之徒!你——” 顿了顿,慈禧的目光,落在了关卓凡的伤臂上,“这个……‘前车之鉴’,咱们可是有过了!再不敢大意的!” 慈禧的担忧,并非假意,在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关卓凡“有变”的情形下,她还能做出这样子的表示,关卓凡不能不为之感动。 不过,您不晓得,那个“前车之鉴”……咳咳。 “太后拳拳眷注,”关卓凡道,“臣铭感五腑!” 微微一顿,“臣谨遵慈谕!不过,请太后放心,现在的情形,不同之前了,臣不论做什么,都心谨慎的很,再不会重蹈覆辙的。” 现在的情形,不同之前了—— 臣不论做什么,都心谨慎的很—— 这两句话,也可以理解成包含着这样的潜台词:“形势比人强”,“我已经占据形胜”,而且,一切一切,我都计划周祥,您——没有机会了。 因此,您也就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 慈禧听得见,自己的心底,那声深长的叹息。 “神机营的事儿,既然了了,”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就该……处置奕譞了吧?” “是。”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道:“有个事儿,臣要向太后回明——神机营‘出旗’的旨意明之后,七福晋曾经到过臣的家里。” “哦?” 慈禧略感意外,转念一想,也不奇怪。 “她是……为奕譞求情来的吧?” “是。” “嗯,你们……怎么的呢?” “彼时,对朴庵的处置,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这种事情,也没法子虚安慰,臣同七福晋,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可的……” 慈禧心中一动:提议神机营“出旗”的时候,如何处置奕譞,就应该拟定腹稿了;七福晋上门的时候,神机营已经“出旗”了,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则必定还有什么要在奕譞身上做的文章未曾“完稿”。 他还要拿奕譞做什么文章呢? 慈禧不动声色,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道,“七福晋有几句话,很叫臣有些……呃,措手不及,臣想来想去,这几句话,还是得向太后回明了,不然,七福晋觐见,太后不定,也会……呃,措手不及的。” 慈禧微感好奇:婉贞那个笨丫头,能出什么厉害的话来,叫你和我都“措手不及”? “你吧。” “七福晋的原话是这么的:逸轩,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算是你的……呃,姨子……” 到这儿,打住了。 慈禧和当时的关卓凡一样,乍闻此语,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脸儿“刷”的一下,涨红了。 婉贞知道了我和他?!…… 她是怎么知道的?! 慈禧嗫嚅了几下,可是,相关的疑问,无论如何也不出口。 还是得靠关卓凡主动提供答案。 “七福晋是听照祥的……” 照祥?! “照祥那儿,”关卓凡道,“其实并无实据,他也是……呃,听了外头的传言……” 外头的传言? “外头”有关于自己和关卓凡的“传言”,这一层,慈禧是早就知道了,可是,传进了自己的亲妹妹的耳朵中,还是一件叫人异常尴尬的事情。 不过,关卓凡和自己的私情,既然连“东边儿”都晓得了,七福晋到底是自己人,晓得此事,无碍大局,对慈禧的冲击,也就有限了。 只是面红如火,微微的咬着嘴唇,不话。 一时无语,寝卧的空气中,飘荡着……一丝异样的情愫。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从朝内北街出来之后,七福晋去了凤翔胡同。” 凤翔胡同? 她去找老六帮忙求情? 可是,这个情,即便老六,也是不可能求的下来的啊! 老七的罪行,是“矫诏”,是“谋反”,是“逢赦不赦”,只能指望着“恩自上出”,求情——没有一个臣下能开这个口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天下疯魔,一人向隅 “这个点儿,”慈禧微微皱眉,“她去凤翔胡同,是去见老六媳妇儿呢,还是……去见老六?”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老公身陷囹圄,生死在不测之间,断没有“这个点儿”去和妯娌聊闲白儿的道理。就算七福晋的凤翔胡同之行,名义上约见的是“老六媳妇儿”,真正的目的,也还是拐着弯儿要见“老六”。 “臣以为,”关卓凡道,“应该是恭亲王。” “那她就太糊涂了!”慈禧觑着关卓凡的神色,缓缓道,“见老六,不是为了老七,也是为了老七,可是,老七的罪过,不是老六可以——” 到这儿,打住了。 嗯,您这句“不是为了老七,也是为了老七”,有味道啊。 “太后七福晋糊涂,”关卓凡微微一笑,“臣却觉得,七福晋是……大智若愚呢!” “哦?” 慈禧秀眉微微一挑。 “第二,”关卓凡道,“恭亲王过朝内北街找我,他越俎代庖,替朴庵拟了一道谢罪折子,也不晓得合不合适?特意拿了过来,请我替他参详、参详。” 啊? 慈禧愕然。 什么合不合适?——当然是不合适的! 老六真要替老七求情?他真以为自己的面子大到能够求下这个情来?他……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 何况,自从“退归藩邸”,老六那个人,遇到事儿,能往后边儿躲就往后边儿躲,身段儿能放多低就放多低——难道,几个月不见,改了脾性了? 就算奕譞是他的亲兄弟—— 咦,不对,也许是什么地方我误会了…… “‘替朴庵拟’……这道折子,署谁的名字啊?” “自然是‘朴庵’的。” 果然误会了——只是“代拟”,不是“代为乞恩”。 不过,即便只是“代拟”,但老六摆明车马,为老七“捉刀”,等于把老七的事儿揽到自己的身上来了,也可目为一种婉转的“代为乞恩”。 这一手,似乎并不怎么高明啊。 慈禧心中疑惑,沉吟了一下,问道:“折子上头,都了些什么呢?” “主要是两条,”关卓凡道,“第一条,自己鬼魅上身、如颠似痴,乃至丧心病狂,犯下了十恶不赦之大罪,自己日夜痛悔,泪尽泣血,可是,罪过太大了,虽寸磔不足赎!所以,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慈禧大出意料。 她急的转着念头。 嗯……老六这是……以退为进啊! 过了片刻,慈禧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这道折子,竟是这么写的——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顿了一顿,“我方才还在疑惑……嗯,老六这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高明的很呐!” 关卓凡微微一笑,“可不是?” “你方才……两条?” “是。”关卓凡的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楚,“第二条,嗯,原折是这么的:罪臣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荣安固伦长公主,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龙日表,圣质祥惟,宽仁睿哲,至纯至孝,才秀藻朗,端仪万国,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 慈禧心头大震,脸色由红而白—— 老六哥儿俩,竟然要劝进! 还什么……“荣安固伦长公主”! 她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过关卓凡的眼睛,他也不背折子了,道:“下面儿的话,大致是,本来呢,他的罪孽深重,是没有资格再就统绪大事声的了,可是,寸心不尽,被朝廷置诸典刑之前,唯一的希翼,就是看到……嗯,荣安长公主继统践祚,自己在宗人府‘空房’内,向紫禁城遥遥匍匐舞拜,恭叩新君登基,然后,可以含笑伏于斧钺之下矣。” 慈禧不话,臻低垂,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 “待我看过了折子,”关卓凡缓缓道,“恭亲王,这个折子,虽然是他代朴庵拟的,但里头的……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个儿也要上折,嗯,这个,劝……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位,以副下臣民之望。” 他真要劝进! 慈禧微微咬住了细白的牙齿,胸口的起伏,愈加急促了。 “我,”关卓凡面无表情,“六哥的进止,我不敢置喙,不过,这个折子,既然是为朴庵代拟的,总要朴庵本人看过了,没有异议,署了名字,才作数的……” 顿了一顿,“嗯,要不要请旨,六哥亲自去宗人府走一趟,同朴庵……这个,嗯,打个招呼?” 乔张做致!你们两个,也不晓得,是不是早就经已套好了路数? “恭亲王欢然道,这样最好不过了——这个折子,原是要老七署名的。不过,我去看老七,似乎……不合规矩,我……不大好同‘上头’开这个口啊。” “我,自然是我和六哥两个,联衔上折,这一次,我僭越六哥了——我的名字,放在前头。” 慈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套路,都是套路! “就这样,”关卓凡道,“恭亲王去了趟宗人府,第二,他自个儿的折子,他代朴庵拟的折子,就都递了上去。” 寝卧之内,一时无言。 慈禧不话。 关卓凡也不话了。 沉默。 沉默是有重量的,压在人的心头,愈来愈向下坠。 慈禧终于忍不住了。 “老六做事情,”她的话里,带着无可掩饰的讥讽,“还真是……出人意表啊!他这份儿,这份儿……嘿,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太后的是,”关卓凡平静的道,“臣也意外的很。” 意外? 慈禧心中,连连冷笑:这个事儿,就算不是你和他事先勾连好了,也是你一个套儿、一个套儿的布置了,等着他往里边儿伸脚呢! 你是……正中下怀! “老六这一手……手面儿不!”慈禧话中,讥讽的意味,更加重了,“我看,比你一次过赶三万神机营‘出旗’,也不了多少!” 这个话,关卓凡就没法子接茬了,只好欠了欠身,道:“臣……惶恐。” 慈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憋屈的太难受了!不刺他几句,感觉就要……憋炸了! 过了好一会儿,花了好大的气力,抑制住了进一步讥刺关卓凡的**,缓缓道:“如此一来,老七的命,算保住了!而且,我想……不定,他的下场,比他五哥,还好那么一点儿?” “呃……算是吧,”关卓凡道,“朴庵的处分是‘革去一切爵职,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 微微一顿,“另,家产回。” “好,好……这个,如之仁啊!” “如之仁”四字的时候,慈禧是面带微笑的,可是,她的笑容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嘲笑。 “恩自上出,”关卓凡神色如常,“这都是两宫皇太后的恩典!” 慈禧心中,重重的冷笑着:两宫?关我这个“西宫”什么事儿? “西宫”二字,跳出脑海,慈禧自己先怔了一怔,先头的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迅的、不可抑制的弥漫全身。 罢了。 颓然片刻,无声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奕譞已经革了爵,闲散宗室一个,你怎么……还喊婉贞做‘七福晋’?” 大约是一向叫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口?再,他不叫婉贞“七福晋”,叫什么?总不成,也跟着我叫“婉贞”? 婉贞又不真是他的姨子…… 没来由的,脸上微微一红。 “回太后,”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明颁懿旨——呃,是给七福晋的:‘奕譞之罪,不及妻孥,着尔仍禀受福晋封号。’” 慈禧心头一震。 讥讽的笑容,慢慢儿的从脸上消失了。 “当——恭亲王上折的当,”关卓凡道,“钟郡王、孚郡王奕譓先后上折,请立荣安公主为帝。” 什么? 慈禧目光霍的一跳,心里立即涌起了强烈的预感,难道—— “次日,”关卓凡继续道,“睿亲王、科尔沁亲王、庄亲王三位,亦分别上折,请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宝,以副下臣民之望。” 果然!果然!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这一次,关卓凡到“荣安固伦长公主”几个字时,语气平缓而顺滑,再没有什么涩滞了。 “第三日,贝勒载治、镇国公载详、贝勒载漪,亦上了折子,意思跟前面几位,都是一样的。”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详是老惠亲王的世子,仁宗一系;载漪是端王的嗣子,仁宗一系…… 这三位,都属于睿王的“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的范畴,是“近支”中的“近支”…… 仁、宣一系,全了! 其中载治、载漪,还曾是嗣皇帝的候选人…… 慈禧的脑子,“嗡嗡”的。 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 “第四日,”关卓凡道,“肃亲王华丰、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也上了一样的折子。” 果然,果然…… 至此,各旗旗主亲王,都……表态“劝进”了。 老…… 慈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不由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日,类似的奏折,更多了……” 还有? “都是宗室的折子,”关卓凡道,“最终,绝大多数有爵衔的宗室,都递了……这样的折子。” 这些人,都疯魔了吗…… “还有不少闲散宗室,托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代奏,意思呢,也都是一样的。” 疯魔了,疯魔了,真的都疯魔了…… “这些折子,”关卓凡道,“这一回,臣也都带来了——都是原折。” 慈禧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现,日已西斜,秋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进了室内。 怎么突然就……满室生辉了呢? 又是一阵微微的昏眩。 关卓凡是午膳刚过的时候到的,午正。 现在呢……慈禧微微偏转了头,看了一眼那座摆在墙角雕花案台上的金自鸣钟……酉初了。 整整两个半时辰,五个钟头。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和人谈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呢。 今后,大约也不会再和人谈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吧? 包括和眼前的这个男人。 “卓凡,”慈禧轻声道,“我倦了……” 关卓凡一怔。 “有什么话,咱们……明再吧?” “呃……” 关卓凡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慈禧的这个要求,他不能拒绝。 “是,这一气两、三个时辰,太后也确实该倦了……” 顿了顿,“明儿,臣再过来领训,请太后好生歇息,保重凤体。” “嗯,你的伤……也该换药了。” “谢太后眷注。” “哦,今儿晚上,我见见婉贞,你看,好不好?” “当然,当然!”关卓凡微感狼狈,“什么时候见什么人,皆由太后自……” 到这儿,觉得不该如此“着迹”,硬生生转了话头:“呃,七福晋挂念太后,这个,挂念的紧呢!” “挂念……” 慈禧轻轻的笑了一笑,笑容中,一丝无可言喻的凄凉和落寞,若隐若现。 明,太阳照常升起,可是,他还是今的他,我还是今的我吗?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何去何从 慈禧自己“倦了”,并不是什么托词,她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情,过去的这五个钟头里,慈禧的情绪,一直处在大起大伏之中,尤其是那一段嚎啕痛哭,不论对于心理、还是对于生理,都是严重的“透支”。本已是勉力支持,乍觉夕阳沐体,神思恍惚,一口气突然就泄了下来。 关卓凡出去了。 不多时,玉儿进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李莲英。 两个人都极勉强的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玉儿的样子,像一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动物,脸上有无可掩饰的怔忪不定,笑容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障身法儿”,好像有一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她就要扔掉自己的笑容,夺路而逃。 这十个月来,北京生的种种大变,她大致都已知道了。 其受到的震撼,并不比慈禧多少。 李莲英呢,则是另外一种状况:主子面前,做奴才的,不可以木着脸;可是,眼下,是“迭遭大变”之期,绝不能再像去北京之前那样,堆出一脸的花儿来,要心翼翼的,维持一种“适度”的表情。 慈禧留意到,玉、李二人,手上都拎着一只皮箱,玉儿手上的一些,李莲英手上的大一些。 玉儿的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本护书。 这是什么? 李莲英放下皮箱,跪了下来,磕头请安。 慈禧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嗯,回来啦?” “是,奴才……” 李莲英低着头,似乎哽咽了一下,没有把话下去,身子却俯的更低了。 “在北京这两……你都去了哪儿呀?” “回主子的话,”李莲英抬起了上身,但依然低着头,“奴才一直呆在朝内北街轩亲王府……” 微微一顿,“一步也没有出去过。” “哦……” 我明白了。 那就没有什么可问你的了。 见慈禧无话,玉儿心翼翼的道:“主子,这两个箱子,是王爷交代下来的,他,里面儿装的,是他从北京带过来的……脉案、折子……” 哦,是这些…… “王爷,箱子里边儿的文件,一份一份,都编了号码,这本护书里面儿夹的,是目录……” 慈禧心中,微微苦笑:好周到啊。 “嗯,搁着吧。” 玉儿将两个皮箱,归拢在一边儿,护书则放在了梳妆台上。 然后,试探着道:“主子,该传晚膳了……” “那就传吧。” 慈禧的声音,透着倦意,但还算平静。 站着的玉儿和跪着的李莲英,都暗暗的透了口气,他们生怕慈禧以“没有胃口”为名,直接撤了晚膳。 那就难看了。 轩亲王现在可还在行宫里头呢。 玉儿正要退了出去,慈禧又道:“起来吧,一块儿过去照料照料吧。” 这句话,是对着李莲英的。 他不由怔了一怔。 这是……没有问自己话的意思了。 至少,暂时没有。 “是。” 李莲英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行宫另有“餐室”,但慈禧传膳,大多都在寝卧,今也不例外。 出乎玉儿和李莲英的意料,圣母皇太后的饭量,居然没有明显的下降。 本来,他们两个都担心,圣母皇太后虽然如常传膳,但会浅尝辄止,略动动筷子,就吩咐撤下去的。 事实上,慈禧确实是“没有胃口”,但她体气强壮,五个钟头的剧烈消耗,带来了明显的饥饿感,两种相互矛盾的感觉拉扯之下,她决定,还是要“努力加餐饭”。 因为,她晓得,今儿个只不过开了个头儿,只不过替她把状况摆摆清楚,何去何从,是接下来的事儿,她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因此,唉,不能不勉强自己,填饱肚子。 不然,可就没有足够的精神头儿去打这场仗了! 传过晚膳,净了手,漱了口,上了茶。 虽然寝卧之内,没有第三个人,玉儿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主子,王爷在楠本先生那儿换过药后,又过来了这边儿一趟……” 微微一顿,用手向旁边儿指了指,“……去了隔壁,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行宫呢!” 慈禧心中一跳。 隔壁,是官和乳母的房间。 心头热了一热,鼻子微微的酸了。 怅然片刻,突然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官还没起名字,大名、乳名都没有—— 自己忘了叫他替官起名字了。 明,这个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忘了。 她点了点头,道:“他回了站军营?” “是。”玉儿道,“奴婢跟王爷,王爷现在受了伤,军营那边儿,只有几个勤务兵,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一定照料不好王爷,今儿个,王爷就留在行宫过夜好了……” 顿了一顿,“可是,王爷……不合适。” 不合适? 慈禧微微苦笑。 不合适。 他不合适,我也不合适。 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王爷,”玉儿继续道,“主子凤体疲倦,那些个脉案、折子,不必急着今儿晚上就御览,养好精神了,明儿个再看,也不迟。他,后上午,巳初二刻,再过来请训。” “后?” “是。” “九点半钟……嗯,好。” 抿了口茶,沉吟了一下,慈禧道,“今儿个就不出去遛弯儿了,我歇一会儿,半个时辰吧……戌初二刻,你请七福晋过来。” “是,奴婢晓得了。” 本来,还有一件事情该请圣母皇太后的示下的:现在是“国丧”,行宫这边儿的人,要不要也换装“服丧”? 传膳的时候,玉儿和李莲英两个,已经悄悄的商量过了,并达成了共识:该准备的,咱们在下头悄悄的准备,但是,这个事儿,圣母皇太后如果不提,咱们两个,就都装做没想起来,暂时也不要提了。 * * 一见慈禧的面儿,七福晋的眼圈儿就红了。 行礼、赐座、上茶,玉儿和李莲英退出去的时候,七福晋的泪珠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可是,慈禧不想再流眼泪了——下午的眼泪,已经流的够够的了! 更加没有理由,反过来安慰这个笨妹妹——如果不是你太没有用,管不住老公,那个混球奕譞,也不至于咬上了我,终于闯下了塌的祸事来! “方家园那边儿……都还好吗?” 这是在问候亲人,可是,慈禧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七福晋赶忙拭了拭眼睛,欠一欠身,道:“回太后的话,都好!母亲虽然有些老寒腿儿,不过,能吃能睡,身子骨儿,硬朗着呢!” 顿了顿,“照祥、桂祥两个,还是老样子,上一次……” “不他们两个了。” 慈禧打断了七福晋的话。 七福晋微微一怔,滞了一滞,“是。” “关卓凡的伤……果然是奕譞派人做的么?” 七福晋浑身一震,“刷”的一下,脸白了。 她没有想到,一见面,姐姐就问了这个。 嗫嚅了两下,七福晋用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回太后……是的。” “关卓凡,”慈禧盯着七福晋,“他手上并没有实在的证据,那么,这个事儿,你怎么能够断定,就是老七干的?” “是……奕譞自己的。” 什么? 慈禧愕然,“他自己的?亲口对你的?” “是。” 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能跟你……这种事儿呢?” “回太后,”七福晋道,“逸轩出事儿后,下头都在传,刺客是……奕譞派的。有一次,将旁边儿伺候的人都支出去了,我就问他,‘逸轩遇刺,是不是你做的?’” 顿了一顿,“他,‘是我做的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慈禧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吓了一大跳,,‘真的是你做的?’他,‘你爱什么,就是什么!’” 慈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哭了,,‘你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些什么呀?你这不是失心疯了么?亏我还在母后皇太后面前,拼了命地替你分辨,想不到……’” “你等等——” 慈禧打断了七福晋的话。 巧的很,当时,奕譞也是在这里打断了妻子的话头。 “你问他‘逸轩遇刺、是不是你做的’之前,”慈禧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吵架?是不是话赶话的就——” 到这儿,慈禧打住了,紧紧的盯着七福晋。 七福晋虽然不算聪明,可也明白姐姐的意思,道:“没有吵架啊!” 微微一顿,“之前的几,不晓得他在外头瞎折腾些什么,都不着家,有的时候,晚上就在海淀别墅那边儿过夜了,那一次,难得他在家里和我一起用晚膳——看得出来,他兴致很好。” 又顿一顿,“吃饭的时候,我和他话都没上两句,更加谈不上什么吵架了。” 这—— “你下去吧。” “我不是‘想不到’吗?”七福晋,“他,‘想不到?再过两,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罢,掉头就出去了。” 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那晚上出的事儿,老睿他们……” 嗯,“查看家产”来了。 这么,关卓凡遇刺,真的是奕譞干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魔匣已开,杀机初动 奕譞这个……混蛋! “再过两,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自然是神机营“清君侧”之事。想来,彼时的奕譞,自觉布置已定,胜算在握,踌躇满志,一股子虚骄之气顶着,于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对于自己的作为,既不屑于否认,又忍不住炫耀—— 老七还真是这样的一个人,平素讲究“有里儿有面儿”,最爱显摆自己能干,最怕的是,人家脸上陪笑,嘴上逢迎,心里头却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本事。 可是……混蛋!真正是混蛋! 一切一切,都坏在了……关卓凡被刺杀一事上! 一切一切,都坏在了奕譞这个混蛋身上! 慈禧认为,嗣皇帝之择,对立双方,如果仅仅限于口舌之争,打笔墨官司,并且就事论事,争论局限在嗣皇帝之择本身,不及其余,关卓凡和慈安一方,是很难得遂所愿的。 奕譞的嘴,固然比较笨,文字上头,下边儿也没有什么真正得力的人,但是,他是宣宗亲子、亲王衔郡王,对方能够拿出手的,却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这个份量,是没有法子比的。 嗣皇帝选谁、不选谁,宝廷的意见,其实根本无足轻重。奕譞可就不同了!恭王“退归藩邸”之后,他就是近支中最紧要的人物了,嗣皇帝必择自近支,则嗣皇帝之择,怎么能够越过近支中最重要的亲贵? 就是,只要奕譞坐在那里不动,“任你千条计,我只老主意”,不论对方搬出什么道道来,讲得如何花乱坠,只管摇头就好了。甚至,根本就不必去做什么口舌之争,不必去打什么笔墨官司! 荣安继统承嗣,其实不存在舆论上的支持,如果有什么舆论,那一定是反对的舆论,不是支持的舆论——因为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出格了!没有谁的脑子,一时半会儿的,能够转的过弯儿来的! 关卓凡做的,不是争取舆论的支持,而是要保证舆论的沉默。 为什么“上头”一而再、再而三,以不同方式、不同渠道,声称这是“爱新觉罗的家事”? 原因就在这里了。 至于“爱新觉罗家”——宗室,对关卓凡本人,虽然是支持的,但是,在荣安继位一事上,如无特别大的意外,是不会有什么人主动“劝进”的。 外头的人,想不通女帝继位的道理,爱新觉罗家的人,一样想不通这个道理——姓爱新觉罗的支持荣安继位,实在是太冒下之大不韪了!没有几个人会乐意做这个出头椽子,爵位愈高,这种事情上头,愈是谨慎。 所以,只要奕譞“我只老主意”,事情就一定僵在那里,荣安就一定做不成这个嗣皇帝。 可是,“特别大的意外”,来了! 第一个“特别大的意外”,是奕譞要求“仿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本生父例”,关卓凡这个未来的“皇夫”,要退归藩邸。奕譞以为,这样就能将死关卓凡的军,其实,却是给了关卓凡一个绝好的机会,去玩儿权臣最爱玩儿的、也是玩儿起来最有效的一个把戏——以退为进。 果然,关卓凡一撂挑子,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立即就受不了了,不仅“东边儿”亲自出马“劝驾”,连外省的督抚,也纷纷跳了出来。待关卓凡果然“销假入直”,嗣皇帝之争的平,便大大的向他那边儿倾斜过去了。 关卓凡那边儿增加的砝码,就是求他“销假入直”必须付出的代价,即,给予荣安继统承嗣更多的支持——这个代价和支持,未曾形诸文字、语言,但上下内外,心照不宣。 但这还不是决定性的,真正对荣安继位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第二个“特别大的意外”——关卓凡遇刺。 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调兵入卫、动事实上的政变的口实。 轩军既已入城、入宫,一切形胜,皆在关卓凡控制之下;另外,既然谁都以为,关卓凡遇刺,乃奕譞所为,那么,奕譞反对荣安继位,就不再有任何分量了——不追究你的罪过,已经是恩浩荡了! 至此,荣安登基践祚,已成定局。 区别者,只在于,这个“局”,够不够光彩,够不够漂亮? 慈禧想起楠本稻过的一个西洋上古故事——“潘多拉魔匣”,对,奕譞刺杀关卓凡,就是打开了“潘多拉魔匣”!此后的局面,一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控制了! 这个……混蛋!混蛋! 他如果真能够杀掉关卓凡也就罢了,可是,又没有这个本事!那个刺客,和他一样的笨!…… 第三个“特别大的意外”,是奕譞矫诏,欲起神机营之兵“清君侧”。 对于奕譞的这个行为,慈禧真正是哭笑不得:先不你矫诏一事多么混蛋了——竟然要“除之”于我!就——彼时,轩军已经入城、入宫了,城外还有轩军在虎视眈眈,你怎么会以为,你竟然能得手?! 你怎么会以为,神机营打得过轩军呢?! 一转头就被自己的下属给卖了,还不是一个人,是三个全营翼长一起卖的你——你傻,不能指望全下的人跟你一起傻啊! 因为这第三个“特别大的意外”,荣安继位的这个“局”,就变得特别光彩、特别漂亮了—— 老六为救老七,不能不上折“劝进”,他这个宗室第一人开了头,别的宗室,愿意荣安继位的,就有理由跟进了;不愿意的呢,别的人已经上了折子,你不上,就太扎眼了!新君登基之后,还不定怎么给你穿鞋呢!于是,就算捏着鼻子,也得“跟进”。 最后,形势禁格,竟然几乎全部有爵位的宗室,都上折“劝进”了! 至此,荣安继位的合法性,再没有任何问题了! 唉! 不对,不对…… 我方才……想什么来着? 杀掉……关卓凡? 爷! 我怎么……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慈禧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 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姐姐迟迟不话,脸上的神色,又是阴晴不定,七福晋忍不住,怯怯的喊了声:“太后……” 慈禧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来打扰我。 七福晋只好闭嘴了。 慈禧的心跳,慢慢儿平静下来,但是,这个可怕的念头,却再也驱之不去了。 如果……奕譞真的得手了,会怎么样? 心莫名一缩,隐隐生痛。 不,不,我不是真的要……真的要……杀掉他,我只是想一想,如果真的……呃,会怎么样? 先把儿女私情摆在一边儿……不然,大事就想不明白了。 如果奕譞真的得手了—— 哪个出来收拾局面、主持大局呢? 老七? 不行的。 他一定以为自己行,但是,除了他自己,从军机到六部,没有人会服他的气。 他做下了“大事”,到头来,却一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哪个能穿上这件“嫁衣裳”呢? 老六? 可是—— 先不六部,就军机吧—— 老六复出,文祥自然是乐意的,可是,其他几个大军机,没有一个会乐意,尤其是曹毓瑛和许庚身——这两个原本“恭系”、后来投入“关系”的,绝对不会乐意。 除非,军机全班尽撤,全换上老六的人…… 那,轩军能乐意? 当然不乐意! 甚至,军机一个不动,他们也不见得就会乐意。 只要老六上台,他们就不会乐意! 他们如果不乐意,会怎么样? 慈禧不由打了个寒颤。 其实,老六自己,也未必乐意—— 复出,老六一定是乐意的;可是,如果他判断,复出之后,自己摆不平局面,他就未必肯趟这潭浑水了。 这一层,我还是了解老六的。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轩军! 别的不,刺客抓住了,幕后主使审不出来,轩军就不能善罢甘休吧? 可是,也不可能真把老七扔出去啊? 随便抓个替罪羊? 轩军那里,糊弄的过去吗? 如果糊弄不过去,又会怎么样? 慈禧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把老七扔出去—— 反正,这个家伙,我的坏话,甚至欲置我于死地,扔他出去,也算是—— 唉,真的要这样做吗? 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老七就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他是替人家做了……垫脚石了。 唉! 到时候,老七下了台,进了“空房”,老六却上不了台,不晓得,局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我又不能自个儿去做这个军机领班…… 慈禧微微苦笑,不自禁摇了摇头。 来去,事情的关窍,还是在于—— 怎样才能够……拿得住轩军? 轩军看我和看他,应该是……“二位一体”的吧?他如果不在了,轩军对我,应该还是……忠心的吧?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是,对于这一点,慈禧的底气,并不是很足。 我真的能够……拿得住轩军吗? 我又不能像他那样,亲自去管带轩军…… 那,换谁来管带轩军呢? 华尔? 肯定不行。 他虽然入了籍,到底是西洋人,到底,不过是关卓凡的客卿,关卓凡不在了,下头的人,绝不会拿他当关卓凡看待的。 张勇? 他是关卓凡最老的班底,在轩军中的人脉,一定是好的。可是,人脉归人脉,他只是副职,越过正职,取而代之,下边儿的人,能服气吗? 华员不,洋员们,大约都不会服气吧…… 再者了,老班底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往下,论资格,就轮到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了。 可是,他们俩的情形,和华尔是一样的,华尔不行,他们俩就更不行了。 伊克桑呢? 一样的道理,张勇如果不行,他也就不必了。 再者了,哼,他是丽妞儿那边儿的人啊! 再往下,姜德,资历更浅,还不是关卓凡的老底子…… 嗯?姜德? 慈禧心中一动:他和我的关系……比较特别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后关卓凡时代 玉儿已经指婚给姜德了,只不过还没有嫁过去。 慈禧想,姜德该不该算是……我的人呢? 方才,我把伊克桑算成了丽妞儿的人,照这个算法,姜德,该算是我的人吧? 不过,慈禧还是很清醒的,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奕譞那个混蛋,固然“该”是“我的人”,结果呢? 嫁给姜德的,不过是个贴身宫女,嫁给奕譞的,可是嫡嫡亲的胞妹,然而,人家对我这个大姨子,该“除之”,还是“除之”。 所以,指婚也好,结亲也罢,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由头,关键还是要看,通过这个由头,彼此能够得到些什么? 奕譞大约就是认为,通过这个由头,他已经不能获得更多的东西,而如果将大姨子以及她的情夫一并除掉,他却能够大利市——这两位搬开了,空出来的位子,可就是他七爷的啦。 那么,我能够给姜德些什么呢? 这个…… 如果不管不顾的硬来,我可以叫他进军机,可是—— 即便他进了军机,充其量,只能够保证他本人以及他管带的第四师的忠诚,还是没有法子,通过他,“拿住”整支轩军啊。 轩军其他各部,绝对不会因为他头上的那顶大军机的帽子,就听他的招呼,承认他的……嗯,“共主”的地位啊。 而且,“擢”过甚,会不会产生反作用,其余轩军,看他不顺眼,对他不服气,甚至……群起而攻之? 姜德身上,值得好好儿下点儿功夫,不过,关卓凡如果“不在”了,轩军是不可能交给他的,他一个人,撑不起整支轩军。 从外头派人进轩军? 想都别想。 真这么干,这位奉派的老兄,大约连轩军的门儿都进不去吧! 哪怕……哪怕这个人是……嗯,文祥呢! 退一万步,就算进去了轩军的门儿—— 不晓得能不能出得来?弄不好,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转了一大圈儿的念头,慈禧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 关卓凡如果“不在”了,轩军立即就会陷入群龙无的境地——没有人做的成这个“龙”。 就是,除了关卓凡,再没有第二个人,管得住、带得了轩军。 慈禧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格局,不晓得……是不是他故意做成的? 特别是,轩军的“军团长”,是一个西洋的客卿,资格最好的那个“老班底”,却是个“副军团长”,这个…… 权力最大的“军团长”,在轩军内部,并没有自己的真正的“底子”,而“底子”最厚的那个,却不是权力最大的…… 彼此制约,都无法凭一己之力,摆弄轩军…… 唯一可以“凭一己之力,摆弄轩军”的,全下,只有他一个人。 如此一来,他才真正可以……挟轩军以自重。 慈禧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格局,真的是他刻意为之的吗? 如是,处心积虑已久啊…… 群龙无,换了另一支兵,十有**,慢慢儿就会风流云散,有些散漫的军队,脑“不在”了,一哄而散都是可能的。 但是,慈禧清清楚楚:轩军绝对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她是亲眼见过这支军队铁板一般的军容和风纪的。 这支军队,就像一架庞大的机器,卯足了劲儿,高效运转,一丝不苟。 这支军队,不但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保证其高效运转的制度,慈禧还感觉到,轩军的骨子里,有一股同样独一无二的强大气韵。 这个“气韵”是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她可以肯定,即便关卓凡“不在”了,这个“制度”加上这个“气韵”,足以维持轩军这架庞大的机器,继续高效的、一丝不苟的运转下去。 只是,到时候,轩军可能就不只一架机器了,就可能会拆了开来,分成好几架机器。 关卓凡“不在”了,几个军团长、师长,大约会……各自为政。 套用楠本稻的一个法,这是……嗯,“后关卓凡时代”,轩军最可能出现的一个局面了。 如是,朝廷何以为计呢? 湘军、淮军已大半裁撤,所余无几,左宗棠的楚军,也已经做了明日黄花——他在新疆带的兵,主力由展东禄的轩军和刘锦棠的老湘军组成。 短时间之内,朝廷不可能再组建可以和轩军相提并论的军队了。 绿营呢? 绿营裁的也很厉害,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更重要的是,负责裁撤、改编、训练绿营的,正是轩军。 因此—— 既然,轩军各部,各自为政,朝廷中的不同势力,必然要和轩军的各部脑,彼此勾结,“内外相维”,互为倚靠。 然后—— 相互攻讦,甚至,大打出手。 那就是……藩镇了。 慈禧不由打了个寒颤。 藩镇怎么回事儿,关卓凡是给她讲过的。 翁同龢“进讲”的时候,也讲过唐朝藩镇割据的情形。 “后关卓凡时代”,轩军各部,若真的变成了藩镇,大清就会陷入事实上的分裂,甚至……内战。 其中,若有人行董卓故事,统兵入京,擅行废立,大清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那,我可就成了列祖列宗的罪人了! 慈禧的心,再一次怦怦的跳了起来。 不,不,这个罪人,怎么会是我呢?这个罪人是……老七啊!是他派人刺杀关卓凡的啊!我只是……只是……就其后的情形,略略……推演一番罢了。 这个自我辩解,苍白无力,慈禧吁了口气,身子往椅背上,颓然一靠。 七福晋偷觑着慈禧,心里,太后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怎么……怪模怪样的啊? 慈禧脑海中,一个念头愈来愈清晰了:这个国家,还真是离不开这个……混蛋! 这一次,这个“混蛋”,自然不是指奕譞了。 另外,以上的推演,都算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了,事实上,还有一种更坏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关卓凡一“不在”了,轩军立即动兵变,挥军入京,擅行废立—— 呃,这么,似乎也不大对…… 北京本来就有轩军,“挥军入京”之,并不准确;至于“擅行废立”,如果轩军支持丽妞儿继统承嗣,你还不能人家“擅行废立”——“上头”的意思,本来就是丽妞儿做这个嗣皇帝嘛。 那么,轩军会支持谁做嗣皇帝? 还用?必然是丽妞儿啊! 她是轩亲王的老婆,对于轩军来,地地道道自己人啊! 到时候,自己那个虚头巴脑的“二位一体”,就不够瞧了! 丽妞儿做了皇帝,他却“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 还能够继续……“垂帘听政”吗? 做梦吧! 兵变之后,若依旧是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轩军又何苦扶丽妞儿上位? 退一万步,就算是皇太后“垂帘听政”,那也是皇帝的生母——目下的丽贵太妃的事儿,对于轩军来,永和宫出来的那一位,才是轩亲王正经的丈母娘啊! 事情真走到了那一步,自己这个上一任皇帝的生母,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待承呢? 慈禧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唉,想来想去,国家也好,自己也好,竟然都离不开这个……混蛋! 可是,眼下,又是这个混蛋,逼着自己…… 这个局,怎么破? 唉! 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 七福晋再也忍不住了,“太后……” 慈禧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坐直了身子,淡淡的道:“军机处会议嗣皇帝人选的时候,奕譞真的过……穆宗皇帝的‘邪毒’,我要负什么责任吗?” 七福晋的脸色,又变过了,她嗫嚅了一下,道:“是……这个事儿,奕譞真正是猪油蒙了心!为了这个,我和他大吵过好几架了……” “吵?”慈禧微微冷笑,“吵的明白吗?” “太后的是,”七福晋低声道,“也吵不明白……” “他那么个糊涂人,”慈禧道,“平素你就得多管着点儿,临到头儿了,出了事儿了,再去吵,没有用!” “是,是!”七福晋,“可是,我也管不住他呀……” 慈禧不以为然,“怎么会管不住?你……” 到这儿,有些心虚了:自己也没有“管住”关卓凡那个混蛋啊,怎么好对妹妹如此苛求? 不由气沮,长长叹了口气,“罢了!” 太后姐姐不断的长吁短叹,这个样子,七福晋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心下愈不安,道:“奕譞他……已经晓得错了!回来……呃,‘出来’之后,回到家,一提到自个儿办的糊涂事儿、的糊涂话,就……痛哭流涕,自己对不住逸轩,对不住太后,后悔的……不得了!” 他居然把“逸轩”放在“太后”前面儿?果然……混蛋啊。 慈禧轻轻的“哼”了一声。 “还有,”七福晋道,“奕譞是糊涂,可也是……受了底下人的教唆,才会变成这个样儿的!他的脑筋,本来不算清楚……” “底下人?哪儿的?神机营的?” 神机营的三个全营翼长,可统统“出”了呀。 “不是神机营,就是府里的……” 七福晋过刘宝第的情形,慈禧留意起来了,她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个姓刘的,拿住了吗?” “没听啊……出事儿那晚上,他就不见了。” “就是,这个姓刘的,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好像是吧……” 好像?哼,你和你老公,一对儿糊涂蛋!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关卓凡!关卓凡! 七福晋跪安的时候,已近子初了,可是,慈禧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那一大一两只皮箱里的脉案、奏折,还没有看。 玉儿力劝慈禧明儿再“御览”这些东西,“主子的身子骨儿,就算是铁打的,这个时候,也是神思恍惚的了!挑灯……呃,这个夜战,莫身子骨儿吃不消,一不留神,不定,就漏掉了什么要紧的字眼儿,这……也不好吧?” 慈禧承认玉儿的有道理,不过,她做事情的原则,一向是“今日事、今日毕”,何况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不由颇为犹豫。 “好好儿的睡上一觉,”玉儿继续游,“养足了精神头儿,想事儿……也想的通透些呀!” 这个理由,似乎更加有力量了。 “还有,”玉儿道,“明儿个王爷不过来,后儿个才过来请训,明儿个,主子有一整飞时间,看这些折子,宽绰的很,耽误不了事儿的!” 顿了一顿,觑着慈禧的脸色,心翼翼的道:“我瞧王爷那个意思,原本是打算明儿个就过来的,主动推迟了一,不就是怕累着了主子的凤体?无论如何,主子还是要……呃,领他这个情的。” 慈禧心中一动。 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想过。 她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听你的吧。” 玉儿松了口气,赶紧伺候慈禧卸妆、漱口、洗面、沐足,换上了睡袍,一切安置妥当了,又反复叮嘱了几句,直到慈禧不耐烦了,“得,我怕了你这个蹄子——我话算话,不会去动那两个皮箱子,你就别再啰嗦了!” “那……就请主子上床,奴婢熄了灯,就出去了。” “得,得,真正是怕了你了!” 煤油灯熄掉了,玉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慈禧闭上眼睛,尝试着入睡,可是,身体明明已经十分疲倦,精神也像玉儿的“神思恍惚”了,但就是睡不过去,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算有了些朦胧的睡意。 就在这时,隐约听得“吱呀”一声,寝卧外间的门,打开了。 玉儿回来了? 这个妮子,搞什么鬼? 慈禧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不由大吃一惊: 竟然是——慈安! 她一边儿手忙脚乱的坐了起来,一边儿在脑子中转着念头:“东边儿”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呢?——这都什么时辰了?关卓凡不是,他后“再过来请训”?总得他“请”过“训”了,“东边儿”才过来啊! 一时想不明白,脸上却已努力堆出笑容来:“姐姐……” 慈安摆了摆手,道:“你别下床了,安生坐着,当心动了胎气。” 胎气? 慈禧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呃,不对呀……胎气?我已经……生了呀! 难道,“东边儿”不晓得我已经生了? 正不晓得该什么,慈安道:“孩子是在隔壁吧?我过去瞅一瞅。” “啊?啊……”慈禧措手不及,有些语无伦次了,“呃,好,好……” 转念一想,又不对了——她连孩子在隔壁都晓得,怎么会不晓得我已经生了呢? 弄糊涂了。 未等慈禧再什么,慈安便转身出去了。 慈禧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儿?要不要扯一扯传呼铃,把玉儿叫进来问问清楚? 呃,对了,还有个事儿,也挺奇怪的:明明熄着灯啊,怎么“东边儿”的面目……如此清晰? 正在着愣,又有人进来了。 慈禧定睛看时,又是大吃一惊: 来人竟然是——丽贵太妃! 她……她怎么也来了? 关卓凡没提过呀! 丽贵太妃脸上含笑,道:“姐姐住的这个地方,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所在,妹妹我羡慕得不得了呢!” 慈禧真正是手足无措了,“呃,这里啊?还好吧……” 不对! 她叫我什么? 姐姐? 她凭什么叫我“姐姐”?她该叫我“太后”的! 一念及此,慈禧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层严霜,她冷冷的道:“你喊我什么?姐姐?这我可当不起!” 丽贵太妃抿嘴儿一笑,“姐姐怎么这么客气?哦,也是的,母后皇太后的年纪,比姐姐,姐姐却喊母后皇太后‘姐姐’,我的年龄,也比姐姐,这么,姐姐也该喊我‘姐姐’了——” 顿了顿,“嗯,是我错话了,应该是——妹妹,你住的这个地方,真正是神仙一样的所在啊!” 你竟然喊我…“妹妹”?! 这不是……反了你了吗? 还有,你方才“姐姐”、“妹妹”的一大篇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慈禧气坏了,刚要开口斥责,丽贵太妃道:“孩子是在隔壁吧?我也过去瞅一瞅!” 慈禧大声道:“我的儿子,不要你看!” 丽贵太妃“格格”一笑:“妹妹怎么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孩子我是一定要看的!” 罢,不等慈禧话,转身出去了。 慈禧气结,扭过身子,去扯传呼铃,不想却扯了个空。 咦,那条绳子呢?怎么找不到了? 她急了,大声喊道:“玉儿,玉儿!” 一连喊了几声,玉儿闻声而至,“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怒道:“这大晚上的,外边儿都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守夜的都死哪儿去了?由得她们出出入入?” “呃,也不算什么乱七八糟……” “还不算?”慈禧更生气了,“我不管!丽妃那个狐媚子要看官儿,不要给她看,赶她走!” “回太后,不是‘丽妃’,是‘丽贵太妃’。” 慈禧真的火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挑我的字眼儿?好,丽贵太妃……呸!管她是谁呢!赶她走!” “回太后,这……恐怕不成。” “不成?为什么?” “这位爷,”玉儿面无表情,“一定要见您……” 爷? 我的是丽妃,你给我扯什么“爷”?前言不搭后语的,怎么,连你也乱七八糟起来了? “什么爷,哪儿来的爷?” 玉儿让开一步,“就在这儿。” 她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慈禧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再吃一吓:来人面目斑驳,原本长什么模样,全不可辨。 “你……你是什么人?” 来人咧了咧嘴,似乎是笑了一笑,“皇额娘,是我呀!” 皇额娘? 慈禧被彻底弄糊涂了。 来人走上一步。 “你别过来!你到底是谁?” 来人又走上一步。 “我是皇帝呀!” 皇帝? “皇帝?胡八道!哪儿来的皇帝?现在没有皇帝了!” “哎呀,皇额娘的日子,是过的太舒服了,把我给忘了!” 来人再上前一步,拉长了调子,“我是载淳——穆宗毅皇帝啊!” 慈禧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眼见那张斑驳的脸愈逼愈近,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没有人过来。 玉儿也无动于衷。 那张可怖的脸,已经逼到眼前了。 慈禧声嘶力竭:“关卓凡!关卓凡——” 一惊而醒。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东边儿”、丽贵太妃、玉儿,以及那个面容可怖的人,统统不见了。 慈禧听得见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清醒过来。 我……魇住了? 就在这时,寝卧外间,开门声、脚步声,次第响起,接着灯光亮起,人影幢幢,玉儿举着灯,披着一件袍子,纽子也没有扣,匆匆的进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气死风灯”,点亮了寝卧内的煤气灯。 慈禧呆呆的看着玉儿。 “主子,”玉儿满脸的担忧,“您这是……魇住了?” “是……” 慈禧无力的笑了一笑。 “您稍等一等,我去绞条热毛巾来。” “嗯……再替我沏碗茶来。” 玉儿犹豫了一下,问道:“是安神茶吗?” “不是,普洱就好——要酽一点儿。” “主子,”玉儿迟疑的道,“这不大好——您用了这个茶,可就更加睡不着觉了。” 慈禧微微苦笑:“我反正是睡不着的了,趁着这个当儿……想点儿事儿吧。” “您是要看折子吗?” “不,折子还是留到明儿个再看。” 玉儿稍稍的放下了心,先去绞了热毛巾,再去沏了茶。 慈禧用热毛巾擦过了脸,精神好了些,道:“成了,你去睡吧。” “那不成——奴婢得在这儿伺候着!” “不必了,”慈禧温言道,“你也折腾了一整了,也该好好儿歇息歇息了……” 慈禧从来没用这种口吻和玉儿过话,玉儿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奴婢不累!……” “不,”慈禧摇了摇头,“你还是去歇息——你留在这儿,打搅我想事儿。” “那……茶水要续的呀。” “我就喝这么一碗,不敢多喝的——不然,还得起夜,更加睡不好了。” 玉儿没法子了。 临出门前,慈禧喊住了她,“等一等。” 玉儿赶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我方才——魇住的时候,喊了些什么?” 玉儿微微踌躇了一下,低声道:“回主子,您喊得是……轩王爷的名字。”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郎心如月 我喊的,真的是……他的名字。 那种时候,我想到的,是他,而且,只是他。 梦……不会骗人吧? 怅然良久,慈禧无声的叹了口气,“好了,你下去吧。” 玉儿出去之后,慈禧下了床,扯过那件大红的鹅绒罩袍,披上了,走到大穿衣镜前,一粒粒的扣好了纽子,束好了腰带。 这件罩袍,领口、袖口都绣着白色的蕾丝花边,领子高高竖起,领口却开的极低,露出一抹雪白的****。上身较窄,束上黑色的绸布腰带,便曲线毕露,下身却极宽大,裙裾拖地,不露纤足。 镜中佳人,肤白如雪,华服粲然,灯光之下,愈显得美如钻,润如玉。 慈禧自失的一笑,这件罩袍是他进的……目下,自己的这个身子,裹在他进的罩袍里头,自己的这个人,其实也正在他的……掌握之中吧。 她将煤油灯调暗,室内一灯如豆。 慈禧拉开玻璃门,然后端起茶碗,走到露台之上,在梳化椅上坐了下来。 时已入秋,藤编的梳化椅加置了厚厚的坐垫和靠垫,不过,扶手上就没有垫子了,胳膊放在上头,虽然隔着厚厚的袖子,还是能够感觉到隐约的凉意。 慈禧走到露台上来,不仅仅因为外头空气清凉,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想事儿能够想的更加明白些、通透些;也是因为,方才,“东边儿”、丽贵太妃以及那个面目可怖的人,“来”过寝卧,她觉得,寝卧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影子和气息——她要躲开他们。 虽然,她晓得,那些,都是梦。 昨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自己也在这儿,也在露台上,只不过,昨儿个是站着,今儿个是坐着…… 昨的这个时候,月华如水,眼前偌大一个园子,草木亭台,“水法”雕像,历历在目,清晰几如白昼。 往远看,还能够隐约看的见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现在的儿,阴沉沉的,星月隐身,园子里头,本有灯火,然而周遭景物,影影绰绰,无法细辨;园子外头,一片浓墨,眼睛睁的再大,也什么都看不见。 仅仅一时间,这个儿,就变过了。 慈禧记得,昨日此时,立于露台,手扶栏杆,极目远眺,她生出了一种错觉:此身所在之处,好像一座孤岛,四周皆为汪洋大海,目下虽然平静,可是,不晓得亮之后,会不会波涛涌起? 孰料,竟然不是错觉——亮之后,真的波涛汹涌了! 目下,自己已如一叶扁舟,载沉载浮,难以自控。 唉! 慈禧慢慢儿的啜着茶,努力平静自己的心境。 和七福晋的一段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太后,我觉得,”七福晋一边儿觑着慈禧的脸色,一边儿心翼翼的道,“关卓凡这个人,在嗣皇帝的事儿上,虽然不大……不大……” “不大”什么,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辞,脸不由憋的红了。 慈禧“哼”了一声,道:“你下边儿必定要‘不过’吧?——得,你就‘不过’什么好了!” “是,是!”七福晋松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吧,关卓凡的心眼儿,其实真的挺好的……” 心眼儿挺好的? 这句话放在他身上,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啊? 不过,慈禧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什么。 见慈禧没有反驳自己,七福晋的胆子大了些,继续道:“您看吧,奕譞对他……呃,那个样子,他对奕譞,不过是……呃,革去爵职,闭门读书,连家产都没有动……如果换了个人,譬如……譬如六爷,哪儿能放得过奕譞?” 顿了顿,“呃,我倒不是,六爷会拿奕譞怎么样——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我是打个比方,是,假如有人像奕譞对待关卓凡那样对待六爷……” 慈禧心中一动。 “就拿辛酉年的事儿来吧,”七福晋继续道,“依我看,其实,肃顺、载垣、端华他们,也没怎么样六爷,六爷却一定要杀他们的头,我总觉得,比起关卓凡,六爷的心,其实狠的多了……” 慈禧惊异的看了七福晋一眼。 没想到,这个一向笨笨的妹妹,居然还有这样一番见识? 不过,有一点,不晓得你有没有想过?要杀肃顺的,不止老六一个人,你姐姐我,对于肃顺的那颗脑袋,也是欲得之而后快的! 杀载垣、端华两个,倒确实只是老六一个人的主意,我呢,无可无不可,不过,既然无可无不可,那就顺着老六的意思好了——他是非杀载垣、端华不可的。 这么来,关卓凡的“心眼儿”,似乎确实要比老六好些…… 可是,关卓凡是拿老七的性命跟老六做“劝进”的交易,如果这单交易做不成,他会不会放过老七,那可就两了。 正想着要不要给她指出这一点,七福晋又道:“我也晓得,如果六爷不帮着奕譞上那个折子,奕譞未必能……未必能……” 又不晓得该怎么措辞了。 哼,关键根本不是“帮着奕譞上那个折子”,关键是老六自己个儿上的那个折子! 这个妹妹——还是笨! “不过,”七福晋犹犹豫豫的道,“我想着……” 这一次,无须慈禧“批准”,七福晋直接“不过”了。 “呃,换一个人,饶过奕譞的性命就是了,何必……何必只是革去爵职、闭门读书?还……还家产?这好得……呃,有点儿过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他心眼儿确实是好,他还能图个什么呢?——他的目的,都达到了呀!” 图什么?名声呗! 名声愈好,朝野上下,愈支持他啊! 名声…… 慈禧心中,微微一动。 她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慈禧一直没有驳斥七福晋的辞,这声意示不屑的“哼”,在七福晋听来,更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赞同,她胆子更大了。 “还不止——”七福晋道,“母后皇太后跟我,奕譞在‘奉恩基金’的‘恩俸’,照旧……” “哦?” 这一次,慈禧真正有些惊异了。 “她,关卓凡的——‘奉恩基金’的钱,不是来自国库,奕譞虽然革了爵,这份‘恩俸’,可以不受影响。” “哦……” “除了‘恩俸’,还有‘分红’,”七福晋,“母后皇太后,她去跟关卓凡,看看奕譞的那一份儿,能不能仿‘恩俸’的例,予以保留?” 顿了顿,“我想,既然母后皇太后都这么了,这份儿分红,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好得确实“有点儿过了”。 “还有奕譞在宗室银行里头的七万两股本,”七福晋,“母后皇太后问我,是拿了出来,还是继续放着?如果拿了出来,连本带利,一共有八、九万银子呢!” “八、九万银子?” “是。” 俺在宗室银行,有十万两银子的股本,那么,现在就是十二、三万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还家产’,自然也包括宗室银行的股本。不过,她这么,想的还是……比较周到的。” “是,太后的是!”七福晋赶紧道,“就是‘周到’两个字!母后皇太后……呃,还有关卓凡,替我和奕譞想的,真的是……十分的周到!” 顿了顿,“母后皇太后了好几次,要我……呃,认认真真的打算起来,细水长流的过日子,不然,一大家子,时日一久,非坐吃山空不可——毕竟,奕譞现在,无爵、无职,年俸、禄米、饭食银子,统统没有了。” “我觉得,她是……呃,真心为我和奕譞今后的日子做打算呢……” 这一次,慈禧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过,也许还是个“哼”,只是听起来,挺像“嗯”的。 七福晋颇受鼓舞,“她还,照她的意思,奕譞既革了爵职,就未必再住在太平湖了,换个点儿的宅子,开销可以少许多,过日子么,不敢摆那些没用处的排场,打肿脸充胖子!” 顿了顿,“可是,关卓凡和军机上都不赞成,只索罢了。” 到这儿,七福晋看着慈禧,试探着问道:“这我就不大明白了,换个点儿的宅子,其实我和奕譞两个,都是乐意的——现在的情形,维持这么大的一个家,确实挺吃力的,不晓得,呃,关卓凡他们,为什么……不赞成呢?” “这还用?”慈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你们俩搬出了太平湖,外头的人,哪个晓得,竟是为了节省开销?自然都以为‘上头’不待见七爷、七福晋了!如此一来,他煞费苦心的收买人心,不就打了折扣了?所以,哼,你们就只好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了!” “啊……” 七福晋恍然大悟,同时也有点儿尴尬,嗫嚅了一下,道:“不过,我跟母后皇太后,府里边儿的下人,但凡是派不上用场的,能请他们另寻出路的,就请他们另寻出路,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下挺大的一笔嚼用了。” 顿了一顿,“只是有些家生子儿不大好办——话没完,母后皇太后就,‘这个好办,但凡派不上用场的人,又没法子打走的,你开个单子给我,我拿给关卓凡,叫他来替你安置’。” “嘿!”慈禧的语气,不知是赞是弹,“还真是挺周到的!” “是啊!” 七福晋自然当姐姐是“赞”的,她甚至有点儿眉飞色舞了,“我算了算,‘奉恩基金’的恩俸、分红,宗室银行的分红,几个庄子的出息,拢在一起,再七省八省的,虽然还是住在太平湖,但是,也能够将就过下去了!” 完,热切的看着慈禧。 “你了这么一大篇儿,”慈禧缓缓道,“都是在替他好话——怎么,是他请你来做我的客吗?” 七福晋浑身一震,神色立即变过了:“我怎么会……怎么敢?” 站起身来,跪了下去。 “您是太后,也是我的亲姐姐……”七福晋的声音,微微颤,“什么时候,我都是……都是为了太后……为了我的亲姐姐着想的!” 慈禧不吭声。 “我是想着,关卓凡对待害他的人,还这么……大度,何况……何况是太后?丽妞儿做嗣皇帝,我晓得太后一定……一定不乐意的,可是,再怎么着,关卓凡也不会对不住太后的!何况……何况他和太后,呃,呃……他对谁不好,也不会对太后不好啊!所以,事已至此,太后……就,就不要再怪他了,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不好闹生分的……” 七福晋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基本的意思,总算是表达清楚了。 慈禧默然半响,道:“你起来。” 七福晋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不敢就坐下去。 “你坐吧。” 七福晋这才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慈禧幽幽的道:“你的,也有些道理……也许,他真有些良心,真的……不会对我不起吧!”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慈禧抬起头来,厚厚的云层之后,似乎隐现清光。 月亮要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看,依旧是一片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 风露中宵,寒意浸肤,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接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倦意开始袭来,眼皮有些沉重了。 回屋吧,可不敢在露台上睡过去了。 回到寝卧,通体温暖,倦意更重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床睡觉? 睡的着吗? 如果睡着了,那几个人,又“回来”了…… 想起那张斑驳的面孔,慈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大一两个皮箱子上,犹豫了一下,偏过头,目光又转到了梳妆台上的护书——那里边儿夹着“节略”,即目录。 可是,现在真的是倦怠的很,硬要“挑灯夜战”,确实可能像玉儿的,“漏掉了什么紧要的字眼儿”。 圣母皇太后本来是最有决断的,在这样一件“事”上,却踌躇了老半,最后,一狠心:管他呢——睡觉! 谁怕谁啊! 当然,心底其实还是怕的。 她就怀着这样一种“严阵以待”的心态,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终于,倦意抓住了每一根神经,不知不觉之中,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 一觉无梦。 慈禧醒来的时候,只觉光耀目,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夜里从露台回屋的时候,没有将窗帘拉合。 躺在床上,便能看的见蓝白云,便晓得外头阳光明媚了。 哎哟,这个儿,又变回来了! 呃,我睡了多久了? 扭过头,去看金自鸣钟——时针指在“Ⅹ”和“Ⅺ”之间,分针则指在了“Ⅸ”上头。 哎哟,巳正三刻——快十一点钟了! 慈禧有点儿懵了:昨儿个……不,应该是“今儿个”……呃,我是什么时候回屋的?大概……还没到丑正吧?这一觉,竟然睡了……四个半时辰?整九个钟头? 我还以为,最多打个盹儿,不亮就得醒过来呢! 哎……我啥时候起身起的这么晚?啥时候睡过这么长的觉啊? 多年的宫廷生活以及“垂帘听政”的实际要求,使慈禧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来到津,无需处理政务了,但这个作息习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 叫了玉儿进来,服侍洗漱梳妆,慈禧用半埋怨的口吻道:“我睡过头儿了,你这个蹄子也睡过头儿了不成?也不叫醒我!” “就算刀子架到奴婢的颈子上,”玉儿满脸堆笑,“奴婢也不能叫这个醒儿的!主子难得睡个好觉,怎么可以打搅?再者了,还有中午、下午、晚上——尽够时间看折子了,耽误不了事儿!” 顿了顿,“其实,奴婢是进来过的——还不止一次,看主子睡的香甜,又出去了——主子不晓得罢了!” 罢,抿嘴儿一笑。 “啊?”慈禧微微愕然,“你进来过?我可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要不怎么——”玉儿一边儿替慈禧梳拢着头,一边儿,“主子这一觉,睡的……踏实呢!” 顿了顿,微微放低了声音,“奴婢的手艺,还是比不了老李,今儿个,主子怎么不叫他来替主子梳头呢?” “他?”慈禧淡淡的道,“过两再吧。” 玉儿很知趣的转过了话头,觑着梳妆镜中的慈禧,欢然道,“主子请看,您的气色,可真是好多了!——这一觉,嗯,睡得好!” 果然,镜中人的面庞,白里透红,粉光融滑,实在不大想象的出,昨那副风雨梨花的模样。 慈禧骨子里,还是比较迷信的,出乎意料的良好睡眠,不仅带来了饱满的精神,还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展!婉贞的,该是对的,他,是不会对不起我的! 看,今儿的儿,也好得很嘛! 圣母皇太后既然这个点儿才起身,早膳就免了,洗漱梳妆之后,直接就传了午膳——慈禧也是真的饿了,昨的消耗,确实是很大的。 撤膳之后,玉儿试探着问道:“主子,咱们出去溜溜弯儿吧?” 慈禧看着窗外的灿烂秋色,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出去了,看折子吧!” “那……是去书房呢,还是就在寝卧?” “就在这儿吧!” 玉儿不再多什么,过去将一大一两只皮箱子拎了过来,放平了,解开扣带,打了开来,只见箱子里头,分成一格一格,几份折子一格,码的整整齐齐,每一份折子上,都贴上了标签,上面写了号码和标题。 打开护书,照着里面的节略,将对应号码的折子取出来,交给慈禧,慈禧看过了,玉儿再将之放回皮箱内原先的位置,如此看完一份,再看一份,有条不紊。 这些折子,包括: 穆宗从“花之喜”到龙驭上宾的所有脉案。 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的“密奏”——阐明何以确诊穆宗的“邪毒”为“杨梅”。 前、后两个重大会议的会议记录,一个是穆宗升遐当在军机处召开的亲贵重臣会议,一个是在内阁大堂召开的“王大臣会议”。 宝廷、鲍湛霖、奕譞、吴可读四人,关于统嗣之争的奏折。 督促关卓凡“销假入直”的诏书。 斥责奕譞“淆乱宗大宗之别”、“拟于不伦”、“意存周内”、“殊属荒唐”的诏书。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四位封疆大吏,力陈轩亲王不能去位的折子。 “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宣旨的时候,其实是“口谕”,这道明,是后来补上的。 神机营三个全营翼长文衡、荣禄、恩承“出”的密折。 奕譞造的两份矫诏——一份是矫母后皇太后的,一份是矫文宗显皇帝的。 敕令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诏书。 黜神机营“出旗”的诏书。 奕譞的请罪折子。 恭王的“劝进”折子。 钟王、孚王、睿王、伯王、庄王、载治、载详、载漪……以及其他宗爵的“劝进”折子。 打开第一份折子,即穆宗的第一份脉案,慈禧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不过,仅此而已——微微一痛。 如果有人,慈禧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感情不深,她是绝对不肯承认的——即便在心里,也是不肯承认的。 可是,事实却是,从昨到今,她没有为穆宗流过一滴眼泪。 昨,她哭的昏黑地,撕心裂肺,这辈子,再没有哪一次,哭成了那个样子的——父亲过世的时候没有,文宗宾的时候没有。可是,那些眼泪,是为她自己流的,不是为了穆宗流的。 听到穆宗宾的消息,她头昏目眩,几乎把持不住了,不过,那是因为震惊,不是因为悲痛——至少是震惊远远大于悲痛。 之前,她误会妹妹戴孝是因为母亲过世了,一时之间,面青唇白,口干舌燥,手脚颤,连冷汗都出来了——那个反应,才是因为悲痛,虽然,仅仅是预感。 同样是自己的至亲,儿子和母亲,自己的感情……呃不,是感觉……这个感觉,全然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绝不愿意深究,略一思及,便用这样的理由替自己开解:载淳是皇帝,身系下,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他“弃下而去”,自己的震惊压过了悲痛,是正常的反应。 母亲呢,仅仅是自己的母亲,所以…… 理由十分苍白,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服力,她只好尽量不去想这个事儿。 事实上,现在念及穆宗,不可避免的,就要想到梦里那个面目斑驳的人,因此,慈禧对于穆宗的“出现”,生出了本能的排斥,也更加……哭不出来了。 所以,看穆宗的脉案,慈禧不由自主加快了度,同时,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反正我也不是医生,认真看,也不见得就看得明白…… 直到了王守正、魏吉恩的“密奏”,才放慢了度,细细看了起来。 “邪毒”何以为“杨梅”,这个,同自己今后的利害荣辱,可是大有关联的…… 看过了,再和脉案一一对照,慈禧基本确定了:穆宗的“邪毒”,确为“杨梅”,这一层,应该没有人做什么手脚。 问题在于,穆宗的“邪毒”,到底是怎么来的?目下,这盆脏水,竟然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这个“邪毒”,一定是宫里的哪个女人,“过”给穆宗的!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妖精,就算把紫禁城翻个底儿掉,也要把她找了出来! 还有,是哪个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慈禧认定,这后头,一定有个始作俑者,抓到了他,我,我……我也剐了他! 慈禧咬着牙,美好的面容,微微的扭曲了。 玉儿在一旁觑着,见太后脸上微现狰狞,心不由提了起来。 不过,太后看折子的时候,只要没有起反走水,那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慈禧兀自在想:是谁呢?老七?他……没这个脑子吧?不,他没有,他下头的人——譬如,那个姓刘的师爷,不见得没有! 还有谁呢,宝鋆?嗯,有可能…… 老六?应该不会…… 嗯,应该倒过来想:我“脏”了,哪个的好处最大? 能落好处的人,多了去了,最大的那个嘛…… 想到这儿,心中猛地一跳:不会是……他吧?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吾所恃者,唯君一人耳 这个念头一起,慈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不过,她马上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我想多了!他已经答应了,要替我洗刷的!…… 慈禧狠狠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主子……” 玉儿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轻轻的喊了一声。 慈禧转过头,皱着眉头,“干什么?” “呃,要不要,替您续点儿茶?” “这也好问?你第一当差啊?” “呃,是,是,奴婢……” 没等玉儿完,慈禧转回头去,不搭理她了。 不过,玉儿打的这个岔,还是起到了作用,慈禧的注意力,从“哪个是始作俑者”上头移开了——反正,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接下来,是军机处会议的“纪要”,这个会议,关卓凡讲得特别详细,“纪要”并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只是慈禧看到奕譞声称“圣母皇太后避嫌为宜”一句时,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骂道:真是个混蛋玩意儿! 宝廷、鲍湛霖、奕譞、吴可读四个关于统嗣之争的折子也看过了,慈禧了一会儿的怔,回过头来,又拿宝廷的折子看了一遍。 她特别留意宝廷的折子,不仅仅因为,宝廷是第一个跳出来鼓吹丽妞儿继统承嗣的,还因为——这个宝廷,怎么对泰西各国的统嗣传承,如此熟稔?他文字上头的名声虽大,可是,没听精通洋务啊! 所以,宝廷的这个折子的幕后推手,不是关卓凡,还能是哪个?! 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到了“王大臣会议”了。 之前的军机处会议,最惊人处,在军机处之外——恭王福晋暴雨闯宫,这一段,不载于会议纪要,只一句“恭亲王因故离去”,草草带过。 “王大臣会议”,却是唇枪舌剑、火星四迸,乃至最后的狂潮骤起,统统现于白纸黑字,对立双方,图穷匕见,都露出了亟欲灭此朝食于是役的狰狞形状,会议的结果,慈禧是早就知道了,期间的反复,也大略了解了,但这些文字,一路看了下来,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有一个情况,关卓凡没有过,慈禧颇为意外——那个吴可读,居然在甘肃办过什么“牛痘局”? 这…… 吴可读的“牛痘局”,和丽妞儿的“种痘”,对的严丝合缝——这个姓吴的,简直就是关卓凡一边儿放在老七一边儿的……内应了! 不过,这个吴可读,自然是老七一边儿自己找来的……他的“牛痘局”,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是关卓凡一边儿的“内应”,好像也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 仅仅只是凑巧? 可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吧! 慈禧合上“王大臣会议”的纪要,背脊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了头。 想不明白。 还有,这么一路看下来,慈禧恼火的现,自己亦隐约觉得,丽妞儿继统承嗣,似乎是……挺有道理的一个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女人做皇帝,该是多不可思议、多荒唐透顶的一个事儿呀! 慈禧微微苦笑:关卓凡那边儿的,还真是能够强词夺理!和人家的雄辩强据比起来,老七这边儿的,真是不够瞧!本来是占着大理儿的,结果,一轮一轮的吵下来,反倒愈来愈显得理屈词穷了! 她不由悚然而惊:丽妞儿做嗣皇帝,不知不觉中,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何况别人?——宗室、朝臣以及普通的老百姓? 唉! 所以,如果老七是有自知之明的,根本就不要同关卓凡那边儿彼此辨诘——不然,只不过白白给了对方蛊惑人心的机会罢了!而且,还叫人瞅着自己这边儿理亏似的!就应该“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坐在那里,一味摇头,就好了! 这个笨伯! 督促关卓凡“销假入直”的诏书……嗯,这道诏书拟的不错,如果我在,大约也要这样拟的…… 指斥奕譞的诏书……“淆乱宗大宗之别”、“拟于不伦”、“意存周内”、“殊属荒唐”……够狠的,怪不得老七掀了桌子…… 再下来,就是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的折子了。 这几份折子,慈禧看得非常仔细——朝臣的折子,有时候还可以马虎应对,但处理督抚的折子,可就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了。 轩亲王何以不能去位,李、瑞、刘、丁几个,辞上,或者略有夸张,但摆出来的理由,都很实在,几乎一条也驳不倒——包括瑞麟的,看来,瑞麟本人虽然平庸,不过,幕中还是有得力的人手的。 看着看着,慈禧冒出来一个念头:“英雄所见略同”啊,国家还真是不能少了那个……家伙啊。 接下来,做足了姿态的关卓凡,“销假入直”,然后,遇刺—— 然后,就出来了“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 唉! 至此,大势已去。 慈禧合上了这道只有一句半话的懿旨,心中一片怅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舒了口长气,开始看文衡、荣禄、恩承三人的“出”的密折。 这三份密折,都提到了刘宝第其人,看来,奕譞矫诏造乱,出主意的,固然主要是此人,奔走联络的,主要也是此人,则神机营之乱,这个刘宝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那么,怪事儿来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归案? 按婉贞的法,这个刘宝第,从不公开露面,也许,关卓凡那边儿,不晓得有这个人存在? 可是,文衡、荣禄、恩承既然已经“出”,这个刘宝第,自然也就暴露了呀! 呃…… 嗯,奕譞是在三个全营翼长“出”的当晚上,就被“查看家产”了,也许,当时,刘宝第恰好不在府里?醇郡王进了宗人府,消息传开了,姓刘的自然不会回来自投罗网的…… 可是,就算他逃得了一时,但以轩军的能耐,这么多过去了,还是拿他不住,就怎么都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还有,婉贞,轩军进城、入宫之时,奕譞曾经跑到军机处外头,大闹了一场,这个主意,也是刘宝第出的,则刘宝第所作所为,不止于神机营造乱,他根本就是奕譞的谋主啊!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不拿住他—— 当然,大闹街,是个馊主意,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示下以理直气壮——如果轩亲王遇刺,是我派人做的,我怎么还如此张扬?可是,这一闹,被人家抓到了辫子,开去了大部分的差使,只留下管带神机营一职…… 想到这儿,慈禧又在心里,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昨儿个晚上,听七福晋起此事的时候,她就想,怎么会只留下神机营一职?那不是挖了坑叫奕譞跳嘛! 奕譞这个笨蛋跟他斗……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吃的死死的,奕譞跟他斗,唉,真正叫……不自量力了! 慈禧的思绪,有些乱了。 平静下来之后,慈禧对玉儿道,“好了,拿那两份东西过来吧。” 那两份东西——那两份矫诏。 玉儿心翼翼的捧过两份矫诏,一左一右的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这么心的原因是——这两份矫诏,不是抄件,是原件。 一眼看过去,慈禧就很难再保持自己的平静了。 左边儿的那份儿,血色殷然——竟是“血诏”。 右边儿的那份儿,字迹十分的熟悉——文宗的字迹。 造的还真是像啊! 确实像——“血诏”上边儿的字,不但歪歪斜斜,而且,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像极了母后皇太后的手笔。 冒名文宗的矫诏,则更加逼肖,不但字迹,连语气都像——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自己都会以为,文宗真的留下了这样一道“遗诏”! 这两份东西,如果流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太阳穴也“突突”的跳动着。 老七……真正是混蛋中的混蛋! 还给你住太平湖!还还家产!……真他娘的是太便宜你了!要不是你的老婆是我嫡亲妹妹,我非得,我非得…… 玉儿觑着,圣母皇太后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了。 慈禧心中,涌出了一个极强烈的念头: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还就是关卓凡!——如果自己真的身陷危难,下虽大,能脱自己于危难的,还就只有他啊! 唉!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主子……”玉儿轻声道,“这些折子,您已经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要不要,歇一会儿?” 慈禧微愕:“两个时辰了?” “是啊。” 看了看自鸣钟,可不是,已经快申正——下午四点了! 哎哟,不知不觉,时辰过得可真快! 慈禧看向窗外,入秋之后,昼短夜长,虽然才下午四点,但已有点儿日影西斜的意思了。 他转回头,道:“不歇了,一气看完再,你替我绞条热毛巾来,我擦把脸,醒醒神儿。” 玉儿提醒慈禧:“主子,咱们到现在,可连箱子里的,都还没看完呢,那边儿,可还有个大箱子呢!” 慈禧淡淡一笑,“那个大箱子,装的都是宗爵‘劝进’的折子,多是多,不过用不着都看,捡个一份儿、两份儿看看,就可以了。” “啊,也是!……”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明暗翻覆,生死反转 终于,所有该看的折子都看过了。 慈禧抬起手臂,轻轻的扩了扩胸,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再看看自鸣钟,已经过了酉初——下午五点了。 平日这个点儿,就该传膳了。 “你去楠本稻那儿瞅瞅,”慈禧对玉儿道,“如果不在用膳,就请她过来一趟。” 当然,这只是客气话,即便楠本先生在用膳,一听到圣母皇太后传召,也得立即停箸,赶了过来。 不一会儿,玉儿就和楠本稻一块儿回来了。 “你在这儿站了几个钟头了,”慈禧道,“也累了,去歇一歇,透口气儿吧。” 这话是对玉儿的。宫女侍候主子,自然由头至尾,都是站立的,“站了几个钟头”,其实寻常之事,并不算什么,不过,玉儿晓得,圣母皇太后真实的意思,是她和楠本稻的话,连自己这个贴身宫女,也不能听,连忙应了,退了出去。 楠本稻谢了恩,告了坐,慈禧开口道:“有一个事儿,我不大明白,要请教你。” “‘请教’二字,臣妾当不起,太后有什么训谕,尽管吩咐。” “我开门见山了——‘杨梅’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熟不熟悉?” 楠本稻心中一凛,微微欠了欠身,道:“回太后,我的专业是妇科,传染病上头,并不如何擅长,不过……略知一二。” “好,”慈禧点了点头,“一理通、百理明嘛。” 顿了一顿,“父母的‘杨梅’,‘过’给子女,是怎么一个情形?” 楠本稻心中,跳了一跳,心翼翼的道:“回太后,父母‘过’给子女,就是‘胎传遗毒’了。” 微微一顿,“此系先遗毒于胞胎,有禀受、染受之分,所谓禀受,由父母先患梅疮而后结胎元;所谓染受,乃先结胎元,父母后患梅疮,毒气传于胎中。” “嗯……” 慈禧沉吟了一下,“若子女果然不幸……被毒,那么,大约什么时候……毒呢?” “回太后,”楠本稻道,“大多数的情形,是一到两岁之间吧。” 慈禧眼中,波光闪动,“有没有成年之后……毒的?” “回太后,”楠本稻微微垂,“应该是没有的——至少,臣妾没有听过这样的病例。” 慈禧眼中,精光大盛。 “不过,”楠本稻继续道,“也有十来岁左右的时候毒的,只是,这种情形,不算太多。” 啊? 慈禧眼中的光芒,慢慢儿的消散了。 过了片刻,慈禧道:“‘杨梅’过人,除了‘胎传遗毒’和……呃,****交合,还有什么别的来路吗?” 楠本稻略略踌躇了一下,道:“回太后,还有一种情形,也有沾染‘杨梅’的可能——****和‘杨梅’患者的亵裤直接接触。不过,太后明鉴,这只是‘有可能’,不是必定的——即便彼此真的碰到了,也未必就一定染毒的。” 慈禧眼睛微微一亮:也未必就一定不染毒嘛…… “除此之外,还有……吗?” 楠本稻摇了摇头,“回太后,没有了——咱们有的医书,‘杨梅’之罹,可‘行时毒相感’,可‘气化沾染’,这些,都是不科学的。” “不科学”这种话,楠本稻在慈禧面前,已经过很多次了,慈禧听着,已经没有任何的违和之感了。 慈禧最想要的,没有从楠本稻那里拿到,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楠本稻跪安后,传膳。 膳后,漱了口,净了手,奉上茶来,慈禧抿了一口,道:“一会儿出去溜溜弯儿吧。” 玉儿欣然色喜,微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请主子的示,那……李莲英呢?” 慈禧轻轻的“哼”了一声。 玉儿陪笑道:“主子还怪着他?主子这么圣明,什么事儿,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到了北京,住哪儿、去哪儿,那是他自己个儿做的了主的事儿么?这趟差使没办下来,依着奴婢的见识,实在……也怪不得他。” 慈禧抿着茶,不话。 “还有,”玉儿觑着慈禧的脸色,道,“主子臊着老李,轩王爷若晓得了……须不大好看,好像……主子在怪罪王爷似的?奴婢觉得,呃,眼下这个点儿,主子还是……” 慈禧放下茶碗,平静的道:“行,叫他也跟着伺候吧。” 玉儿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去通知李莲英。 李莲英听了,眼中放出光来,觑着四下无人,对着玉儿,兜头一揖。 玉儿低声道:“好啦,老李,别客气了,快点儿吧。” 下楼,出门。 走过“水法”的时候,慈禧停住了脚步,微微的仰起了头。 这个大大的喷泉池子,喷雪溅玉,一如平日。只是夕阳残照之中,半池瑟瑟半池红,池子里的一十三组青铜雕像,对着残阳的一面儿,溢彩流光;另一面儿,隐在暗影之中,一眼看上去,整个形状愈加生动,似乎观者一转过身去,他们就要活了过来。 同时,半明半暗之间,也透着一股不出的神秘和诡异。 慈禧的目光,落在那对骑着大鱼的童男童女上面,鱼嘴大张,水流从鱼嘴中喷出,男孩女孩,皆笑逐颜开。 你们倒是快活啊! 人世间的悲哀、痛苦、猜忌、背叛……永远不干你们的事儿吗? 慈禧一边儿在心中感慨着,一边儿将目光转向那个斜举着一只陶罐的妙龄少女。 水流正从罐口奔涌而出,少女美目微合,面色安详,犹如婴儿中酒,地万物,全不萦怀。 自己入宫的时候,大约也是她这个年纪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从父亲在任上病逝的那一刻算起,自己的心,什么时候真正的安闲过? 慈禧的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看那对顶盔掼甲的男女将军—— 男的驾车,女的挥戈,男的威猛,女的飒爽,皆是意气昂扬,似乎下一瞬就要从池子中一跃而出。 慈禧苦笑了。 自己曾经忽奇想:有朝一日,男的就是关卓凡,女的就是自己,并肩立于战车之上,驰骋疆场,那是何等的快意? 当时,她并不以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么“方夜谭”——上一回来津,站阅兵,自己就是和他并肩立于“战车”之上啊! 现在回想,何其讽刺? “不走了,”慈禧道,“去‘水晶亭子’坐一坐。” 所谓“水晶亭子”,是指园子里那个圆顶的亭子——六根石柱支撑着大理石的穹顶,穹顶上有一组青铜雕塑。亭子的六个面,都由头落脚装上了玻璃,中间都是两扇可以开合的玻璃门。玻璃门上,用铁枝扭出种种蔓草花枝形状,以为框棂。 亭子本身并没有名字,因为通体装上了玻璃,官港行宫的人,习惯上,就喊它“水晶亭子”了。 上一回来津,关卓凡曾经对慈禧过:“气渐冻,户外生寒。不过,就算严冬腊月,北风呼啸,太后亦可在这个亭子里面,拥炉煮茗,赏景消闲,断无风霜雨雪之侵的。” 现在回想,这段话,恍若隔世。 玉儿和李莲英应了,不过,慈禧并没有马上移动脚步,继续吩咐,“准备纸笔——铅笔就好;另外,把那本护书也拿过来。” 玉儿一怔,随即明白了慈禧的意思,连忙应道:“是!” 来到“水晶亭子”,纸、笔、护书、茶水,都已备好。因为现已入秋,太阳一下山,气温迅降低,所以还在角落里,生起了一个的炉子。 为了不打搅圣母皇太后的文思,玉儿和李莲英,都退出了亭子,在外头侍候着。 出去之前,慈禧道:“现在儿凉了,在外头站久了,心冻着——你们两个,都去加一件大氅。” 玉儿和李莲英,心头都是一阵温暖,齐声道,“谢主子体恤!” 慈禧摊开纸笔,打开护书,默默的看着里面的“节略”。 我要将现在的局面,好好儿的捋一捋。 然后,确定进止。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一步也走错不得的!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最大的那张牌 在慈禧看来,这十个月来,穆宗驾崩、统嗣之争、轩王遇刺、醇王造乱、神机出旗……这一些列惊动地的大变故,几乎每一桩,都有着重大的疑点。 穆宗的“杨梅”,慈禧认为,一定是哪个宫人“过”给他的——除此之外,再没做别的可能了。至于到底是哪一个宫人——查是查了,可是,要么挂一漏万,没有查出来;要么查了出来,但是,“东边儿”不肯承担“宫闱不肃”的责任,隐匿不报。 如果确实已经查了出来—— 这个结果,关卓凡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倒不大好,毕竟,内廷不同外朝,关卓凡的势力,在轩军入宫之前,不及于内廷。 可是—— 慈禧总觉得,如果真查了出来,关卓凡是会知道实情的,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在丽妞儿继位一事上,他和“东边儿”,可是穿着一条裤子!为了“东边儿”支持他老婆做皇帝,他一定要和“东边儿”一起捂这个盖子的。 这也罢了——我也不是一定要“东边儿”的难看,可是,“杨梅”的脏水,怎么会泼到了我的身上来?! 慈禧根本不相信,这个可怕的流言,真是什么“无根之萍”! “杨梅”这种事情,市井阛阓,只会在男女****上头想象和挥,谁会想到什么“胎传遗毒”?——就拿自己来,如果关卓凡不,自己再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头嘛! 所以,一定有个始作俑者……造作流言,并推波助澜! 他是谁呢? 这只幕后黑手谁属,暂时没有头绪,可是,推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幕后黑手,可以百分百确定——就是关卓凡的了! 回过头看,他的路数,十分清晰: 第一步,亲贵“公论”,嗣皇帝人选,只能出自“仁、宣一系”——这一层,谁都不能有异议的。 第二步,搬出各种缘由,将“仁、宣一系”的候选人,一一排除——这些缘由,每一个都貌似铁板钉钉,叫人难以反对。 至此,统嗣危机出现了——没有合资格的嗣皇帝人选了! 这时,也是第三步,抛出丽妞儿为“文宗血嗣”的观点,逼大伙儿考量女帝这个不可思议的、本来根本没可能摆上台面的选项。 同时,明里、暗里,一再声称,嗣皇帝之立,是“子家事”,不姓爱新觉罗的,免开尊口。 “上头”既然这么了,这种事情,就没有人敢随便僭越了——尤其是本朝,于是,他就成功的把反对者局限在“姓爱新觉罗的”——宗室里头了。 宗室异常尴尬——近支宗室,不甘心把嗣皇帝的位子交给远支,自己从近支变成远支;远支宗室呢,为了避嫌,就算反对女子继统承嗣,也无法开这个口——不然,就等于“觊觎大宝”,要求帝系由近支转入远支了。 于是,除了奕譞和宝廷,其余宗室,一默无言。 第四步,拿“大礼议”,唬住“东边儿”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在这场统嗣之争中,为自己争取到了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好,该第五步了—— 唇枪舌剑,逼着、勾着奕譞那个二货,提出“仿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的要求,然后顺水推舟,“自请退归藩邸”。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中枢地方,都受不了了,整个国家,都要向他让步了。 到他“销假入直”,他老婆的半边儿屁股,算是坐到了太和殿的宝座上了。 接下来,关卓凡遇刺。 这个事儿,在慈禧看来,也有重大的疑点。 慈禧倒没往“自导自演”上头去想,她觉得可疑的是: 第一,怎么可以审都不审,就把刺客杀掉了呢? 对外,可以故意扮大方,可是,关起门来,不能这么做啊!总得先审了出来,就算不公布于众,自己心里也好有数啊! 也许……其实已经审了出来,但是,他没有告诉我? 那么,他问什么不肯告诉我? 第二,这个刺客,真的是奕譞派的吗? 奕譞确实亲口向婉贞承认了,是他派人刺杀关卓凡的,可是,慈禧仔细回想七福晋转述的奕譞的话——“是我做的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爱什么,就是什么!”“想不到?再过两,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这几句话,固然可以作为奕譞坦承其谋的证据,但是……有时候,夫妻吵架,一方不屑于分辨,也是这样的情形呀…… 可是,婉贞又她没有和奕譞吵架…… 不过,她和奕譞,一对儿的糊涂,有时候,的话,做不得准的…… 嗯,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关卓凡被刺,和统嗣之争,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譬如……刺客是长毛、捻匪的余孽,过来报仇了?那个姓许的刺客,不就是汉人嘛…… 如是,若将刺客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对关卓凡来,并不能在统嗣之争上帮他的忙,调兵入城、入宫的理由,也不是十分充分。若按下不表,外头既怀疑刺客是出于奕譞的指使,调兵入城、入宫的理由,便充分的多了;同时,大伙儿还会赞叹,轩亲王真正是“四海胸怀”什么的…… 所以,他对我,也不能真话。 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至于奕譞矫诏造乱,铁证如山,没有什么疑问。问题在于,婉贞为奕譞做的辩解,多少也有些道理——奕譞固然混蛋,但一定程度上,他也是被人忽悠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姓刘的师爷,事之后,此人一直没有归案,这一点,叫慈禧难以释怀。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老七这个笨伯,像一头蒙着眼睛的牛,被关卓凡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踏入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坑里。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个刘宝第,根本就是关卓凡的内应,专门派来忽悠老七,叫他心甘情愿走进这个坑里? 关卓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慈禧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结论是:刘宝第未必就一定是关卓凡的内应,但是,关卓凡却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种人! 不然,那个吴可读,明明是老七自己找来的,怎么到了“王大臣会议”上,倒和关卓凡一边儿,对的严丝合缝?摆明了就是一副“骂大帮忙”的样子嘛!如果,刘宝第确实是关卓凡的奸细,这个吴可读,又是刘宝第经的手,那就什么都的通了! 嘿嘿,有些事情,聪明的御姐,分析的还真是**不离十——至少,吴可读确实是刘宝第“经的手”。 还有神机营“出旗”,也透着古怪。 敕令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定规的日期,距上谕明,不过短短三、四吧?神机营的大规模出逃,是在定规汇集王府井大校场前一的下午和晚上,短短两、三之内,将一大串的谣言传遍整个北京城,奕譞手下的人,有这个本事? 老七手下的人,若真有这个本事,他这个脑,何至于一头栽进了宗人府的“空房”,连最微的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况,当时的奕譞,已经关进了宗人府,他手下的人,不树倒猢狲散,也是群龙无,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 就凭那个刘宝第? 还有,看看传出来的那些谣言,什么“十一抽杀律”,什么“俄罗斯轮盘赌”……这些花样,不是精通洋务的人,怎么会玩儿的出来? 总之,可疑。 不过—— 唉! 就算可疑,又如何呢? 就算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又如何呢? 自己只能白疑心,不可能拿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还有,若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也只能明: 第一,他处心积虑,志在必得,任何阻碍他达到自己目的的障碍,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甚至,不择手段。 “水晶亭子”里温暖如春,慈禧却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第二,他的能力,出了自己的想象,几有一种……笼罩一切的感觉! 略一思之,就觉得……无力与抗了。 慈禧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大地大,世上男人,千千万万,我偏偏委身了这样一个男人……我的眼光,是太好了呢,还是太不好了呢? 她不禁苦笑起来。 那一大皮箱子的“劝进”折子浮现在脑海中—— 慈禧深深的吸了口气—— 中枢在他掌握之中,军队在他掌握之中,“东边儿”在他掌握之中,宗室服服帖帖,地方督抚中的有力者,也都一边儿倒的支持他—— 还有,我也要靠他洗刷“杨梅”的污名…… 我确实是……无力与抗了。 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丽妞儿坐定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经已无法更改,我如果去挑战这个既成的事实,一定头破血流,甚至…… 没有什么可的了——我必须在承认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前提下,确定进止。 唉—— 不过,我的手里,并不是没有牌。 我有两张最重要的牌—— 第一,官儿。 他确实足够狠心,但是,他的狠心,不是那种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的狠心,这一点,我不会看走眼。 第二,那枚印章——“同道堂”。 现在是“两宫垂帘”,虽然,我在津为文宗“静修祈福”,但依旧是“两宫垂帘”。嗣皇帝之立,一定要用两宫皇太后的名义,嗣皇帝践祚的诏书上,如果只有母后皇太后的“御赏”,没有圣母皇太后的“同道堂”,是绝对不可以想象的。 我不相信他会硬来蛮干,他是关卓凡,不是董卓,他如果真的是董卓,他就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今这个位置上来。 一千,道一万,我的牌,其实就是他本人,就是……关卓凡。 慈禧站起身来,推开了玻璃门。 玉儿和李莲英两个,赶紧迎了上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没有搭理他们两个,抬起头来。 玉魄当空,云海尘清,山河影满。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轩亲王的惨叫 次日上午,巳初二刻,即九点半钟,关卓凡准时过来“请训”。 “你的伤,觉得怎么样了?” 这是关卓凡落座之后,慈禧的第一句话。 “谢太后眷注,”关卓凡欠一欠身,“已经好得多了。” “唉,本该好好儿的养着的,”慈禧微微皱眉,“北京、津,官港、站,远的、近的,都是两头跑,这……” 慈禧的神态,十分微妙,既保持着圣母皇太后的端庄雍容,同时,秀眉微蹙,秋水生辉,那种情人间特有的关切,有意无意,若隐若现。 关卓凡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微微颔,使自己的视线不和慈禧直接交汇,“藓疥之疾,上烦太后厪虑,臣……实在惶恐。” “可不敢什么‘藓疥之疾’!”慈禧道,“这是没伤到要害——如果伤到了要害……唉,那还了得?!” “呃……” “你别怪我话不吉利,”慈禧叹了口气,“昨儿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水晶亭子’里愣,想着,幸好你的身手还算灵便,这一刀,躲过了要害!也幸好,刀子上面,没有抹毒药什么的……” 顿了一顿,“不然……万一……那,朝廷怎么办?国家怎么办?还有,丽妞儿和敦妞儿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她们姐儿俩,可都还没有生育子嗣啊!” 关卓凡有些狼狈——姐姐,您这个套路……可是有些出乎俺的意料啊? “还有,”慈禧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也微微的放低了,“你若真的出了事儿……我该怎么办?官儿该怎么办?他可是连自个儿亲爹的面儿,都还没有见过呢!可怜的孩子……那不成了……呃,遗腹子了么?” 关卓凡真正是狼狈了——姐姐,您怎么来这么一套? 还有,您的,好像我已经挂掉了似的…… 还有——俺挨那一刀的时候,您已经生啦,所以,就算俺……那啥了,官儿也不能算是“遗腹子”啊…… 正在不晓得该什么,慈禧问道:“方才,你去看过官儿了吧?” 关卓凡微微松了口气,赶忙道:“是。” 心里,这位姐姐,真正不好应付!我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来! “你觉得……”慈禧面上的红晕,愈加的浓了,一双凤目,也愈加的明亮了,“官儿生的……是像你多些呢?还是……像我多些?” 啊? “呃……呃……”关卓凡手足无措,嗫嚅了两下,“这个,这个,自然是……像太后多些……” 慈禧轻声一笑,“什么嘛……官儿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像我干什么?我觉得……” 到这儿,一边儿微笑,一边儿点头,“嗯,还是像你多一些。” “呃,呃,是,是……” “嗯,就盼着,他不仅仅是生的像你,长大了,也能像他的阿玛一样,有出息,有本事吧!” “呃……是……” 姐姐,您整完了没有啊?这个路数,我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应付啊! 当然没整完——这不过刚开了个头儿罢了。 “嗯,官儿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啊? “呃,这个,这个,还没有……” “大名迟一点儿起,也不打紧……乳名呢?” 关卓凡额上见汗了,“呃,这个,这个,也还没有……” 慈禧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接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儿的隐去了。 我靠……压力山大啊……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一声冷笑,“你还真是上心!——怎么,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是捡来的?” 关卓凡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这个名字……呃,臣……这就想!这就……起!” “那好,你想吧,起吧!” 呃……这个…… 唉,这着急忙慌的,您让我怎么想的出来啊? 关卓凡额上的汗,很明显了。 唉,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受窘过了? 慈禧“哼”了一声,“坐下吧。” “呃,是,谢太后……” 关卓凡坐了下来,偷偷的抹了把汗。 “乳名也罢了,”慈禧道,“马虎点儿就马虎点儿了,大名可是马虎不得的。” “是,是!” “我把话在前头,”慈禧用一种警告的口吻道,“官儿的大名,第一个字儿,得是‘’字儿;第二个字儿,得从‘日’!” “啊?啊,这个,是,是……” “反正,官儿的大名,得照着他的两个哥哥的来!” “呃,是……” 官儿之前,关卓凡的四个子女,两个儿子,杨婉儿生的,名“杲”,米娅生的,名“晟”;两个女儿,雅克琳生的,单名“昕”,扈晴晴生的,叠名“晓晓”——这是向她母亲“致意”的意思。 男孩儿的名字,都是双字,第一个字都是“”,女孩儿“自由”一些,可单可双,所有的孩子的名字,都从“日”。 按出生先后排下来,老大关昕,老二关晟,老三关杲,老四关晓晓。 按照族谱,关卓凡是“卓”字辈,下一代,并非“”字辈。不过,关卓凡根本没把本时空的“关卓凡”的祖宗当成自己的祖宗,所以,也根本不打算按本时空的“族谱”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还有,”慈禧一面放缓了语,一面加重了语气,“最紧要的,官儿……得姓‘关’!” “啊?哦,这是自然的啊……” “自然?”慈禧一声冷笑,“最好是‘自然’!不然的话——” 顿了一顿,咬着细白的牙齿,声音从牙齿缝中挤了出来,“你如果敢叫官儿没名没分、不明不白的……关卓凡,看我能饶得了你!” “臣不敢……不敢!” “不敢?” 顿了顿,“哼”了一声,“好吧,那你来,你打算,拿官儿怎么办啊?” “呃……‘怎么办’?” “他姓关,名字从‘日’,是‘’字辈儿的——这样一个儿子,你怎么跟外头交代?他的娘亲,是哪一个啊?” “呃……呃……” 关卓凡额上的汗,又出来了。 老子今,“呃”了多少个“呃”了? “你过来。” 慈禧的声音,十分平静。 过来?什么意思? “没听见?” “是,是!” 关卓凡站起身来,走上一步。 “再过来点儿。” 关卓凡又走前了一步。 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慈禧伸出左手,捏住了关卓凡的右手,轻轻一笑。 关卓凡一震。 接着,慈禧的右手,也伸了过来,盖在了关卓凡的手上。 关卓凡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姐姐,您该不会?…… 咳咳,我可只有一只手啊…… 当然不会。 慈禧掐住了关卓凡的手背,下死劲儿,一拧。 出其不意,关卓凡一声惨叫,但他立即忍住了,手却不敢往回夺,“太后手下留情,这个,疼,疼!……” “奇了怪了——”慈禧咬着牙,“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也会晓得疼?” “哎哟,哎哟,真的疼啊……” “我就知道,你原没把官儿放在心上!这些事儿,难道不是之前就该都打算好了吗?现在才跟我来‘呃呃’!你……你是在打嗝呢?” “臣该死,臣该死!不过,还是请太后……先放开手,好不好?实在是……疼啊!” “我这儿……”慈禧一边儿咬牙切齿,一边儿红了眼圈儿,“你是不是……快活过了,提上裤子,我们娘儿俩,就不管不顾了?” “啊?怎么会?臣……不敢,万万不敢!哎哟,哎哟,臣可就剩这一只手了,太后……千万手下留情啊!这留下了幌子,人前人后,臣也……不好交代啊!” “交代,交代……你倒是先想一想,怎么跟我和官儿交代!” “是,是!臣正拼了命的想呢!可是,太后这么掐着……哎哟,臣……臣的脑子,不好使啊!” “哼!” 慈禧最后加了一把力。 “哎哟——” 关卓凡实在忍不住,又低低的惨叫了一声。 圣母皇太后终于放开了手。 关卓凡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偷觑了自己的手背一眼——我靠,淤紫了好一块儿! 看着关卓凡龇牙咧嘴的模样,慈禧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快感,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怎么?果然痛的厉害么?咱们的轩亲王,不像这般没用呀?过来,让我瞅一瞅——总不会出血了吧?” 关卓凡哪里肯再过来?连忙道:“没什么紧要的,再不敢叫太后费心了!” 慈禧嫣然一笑,道:“那得看你‘交代’的怎么样了——不如意的话,我还是得‘费心’的。” 笑容如花之绽,关卓凡看在眼中,心中先是一漾,继之一紧。 “是,是!”他依旧微微的咧着嘴,轻轻的抽着冷气,“臣殚精竭虑,一定给太后一个‘如意’的‘交代’!不过,呃,这个,总要请太后宽限些日子,待臣筹划出万全之计了,再向太后细细回禀。” “哼……也罢了。” 顿了顿,慈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过,你可听清楚了,我不是在讲笑——我绝不许官儿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他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他不许……不许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关卓凡,你听清楚了没有?” “呃……是,是!臣……谨遵懿旨,谨遵懿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慈禧道,“有些窗户纸,我就捅破了它……” “请太后……训谕。” “我和你的事儿,”慈禧微微的涨红了脸庞,“‘东边儿’既然已经晓得了,那么,官儿……她也应该晓得了吧?” “呃……是。” “既如此——官儿的事儿……她怎么?” “这个……” 慈安“怎么”?——关卓凡为难了。 对于官儿,慈安虽然没有非常明确表态,但关卓凡是晓得她的真实想法的:这个孩子,不要留在慈禧和关卓凡身边,寻个可靠人家寄养起来,隐姓埋名,给个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就好了。 这个,其实就是慈禧的“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 “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未必是慈安反对的;但什么“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就不是慈安乐见的了,一句话,富贵富贵,“富”是可以的,“贵”,就免了。 至于“不许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如果给慈安听,不论她嘴上有没有表示,心里,一定会斥之为“荒唐”的。 “他的两个哥哥”——杲,生母是杨婉儿,朝廷明旨册封的侧福晋;晟,生母是米娅,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分,可也是早就过了明路的妾侍。慈禧生的这个孩子,生母的真实身份,却是永远也不能公之于众的,这个孩子,和“他的两个哥哥”,如何能比?! 慈安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可是,再善良的女人,在涉及到自己最切身、最核心的利益时,也不能轻易让步。 慈安、慈禧、关卓凡,是一个“三角关系”,官儿出现之前,这个“三角关系”,基本上是平衡的——特别是慈安和关卓凡也有了肌肤之亲之后。 可是,官儿的出现,这个脆弱的平衡,很可能从此被彻底打破。 慈安眼中,官儿是关卓凡和慈禧之间最有力的纽带——事实上也差不是这么回事儿,就算不斩断这根纽带,也不可以任由其将关卓凡和慈禧的距离,愈拉愈近,愈拉愈紧。 如是,权力和情感的平,就会失衡,就会偏向慈禧那一头,最终,慈禧的那一头,会彻底的沉了下去,慈安的这一头,会高高的翘了起来,甚至,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到了那个时候,母后皇太后可能就难安其位了。 可是,这些话,没有法子向慈禧明。 关卓凡正在踌躇,慈禧冷笑了一声,道:“我晓得‘东边儿’这个人,心眼儿虽然不坏,可是,脑筋古板,胆子又,她一定是——” 顿了顿,“这个孩子,是一个……‘烫手山芋’,不如……偷偷搁到民间,饿不着他、冻不着他,也就是了?” “烫手山芋”的话,慈安是绝对没有过的,不过,嘿嘿,意思嘛,母后皇太后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不关“脑筋古板,胆子又”的事儿。 可是,虽然慈安确有此意,但关卓凡不能替慈安认这个账。 “回太后,母后皇太后那儿,其实还没有什么……呃,一定之规。” “没有?”慈禧又冷笑了一声,“我还不晓得她?” 顿了顿,轻轻的咬着牙,“关卓凡,我再跟你一遍——官儿绝不可以没名没分、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可以让步……这个事儿,绝不可以!” 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可以让步—— 关卓凡心中一动。 “是,臣谨遵慈谕。” “还有,不管咱们拿什么法子,将官儿将养成人,我是他的额娘——这一点,他得心里有数——不可以瞒着他!” “呃,是……” “关卓凡,你可别忽悠我!现在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转头就——” “臣不敢……臣焉敢?” “那好——你个誓来!” 啊? “怎么?”慈禧冷笑,“不肯?一见真章儿……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吧?” 关卓凡叹了口气,单膝跪下,举手平胸。 “臣若食言而肥……殛之!殛之” 慈禧眼中,放出光来。 “好了,算你了……起来吧。” 关卓凡站起身来。 沉默了片刻,慈禧低声道:“关卓凡,你如果话不算数,对不住我们娘儿俩……对不住官儿,我……也不指望什么打五雷轰,我自个儿会来找你的!——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这个话,太重了! 关卓凡再次单膝跪倒,声音略微有点儿颤,“太后何出此言?臣过,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何况……官儿也是……臣的骨肉?他……呃,这个,过得好,有出息,亦臣之愿也!臣断不敢、也断不能……敷衍太后的!” 慈禧瞪着关卓凡,过了好一会儿,道:“好,只盼你心口如一!” “呃,是……” “起来吧!” “谢太后。” “你坐。” 关卓凡重新落座之后,慈禧沉吟了一下,道:“官儿的事儿,你要先跟‘东边儿’打个底儿,我………可不想跟她吵了起来。” “呃……是。” 静默片刻,慈禧缓缓道:“那些折子,我大略看了,嗯,这段日子,上下多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慈禧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感**彩。不过,“挺不容易”一句,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是真心觉得关卓凡“不容易”,也可以是一种反讽,关卓凡耳中听着,心里品着,怎么接话都不对,只好不话,只欠了欠身。 “嗣皇帝这个事儿……” 了半句,慈禧故意停了下来。 关卓凡心中一跳,但脸上毫无表情。 “我记得,”慈禧继续了下去,语气闲闲的样子,“你过,这个事儿,须‘两宫皇太后共同圣裁’,方能定论——” 关卓凡心中,又是一跳。 “是,臣过——论理也好,制度也罢,皆应如此。” 慈禧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道:“嗯,理儿嘛,确实是这个理儿。” 到这儿,又打住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用碗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轻轻的啜了口茶。 关卓凡的面色,依旧沉静如水。 “宗室们的折子——” 了半句,又开始用碗盖拨弄水面上的茶叶。 “我大致也看了——” 又打住了。 哎,我姐姐,您话,能一次过多几句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关卓凡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大伙儿都这么了——” 又啜了口茶。 我靠。 “我呢,”慈禧的语气,淡淡的,“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看法——” 关卓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关卓凡的脑子,轻轻的“嗡”了一声。 苦心孤诣,阳谋阴谋,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我收藏起一切软弱、哀伤,强迫自己铁石心肠,强迫自己做最坏的自己,为了那个崇高的梦想的实现,做最丑陋、最阴暗的算计,行最卑鄙、最恶毒的背叛……不都是为了这句话吗? 关卓凡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但是,他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来。 “是,臣谨遵懿旨。”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没有什么异常? 慈禧凝视着关卓凡,二人眼光一碰,关卓凡的视线,微微下垂,避开了和慈禧的交汇。 寝卧之内,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慈禧话了。 “不过,丽妞儿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这三年,该怎么办呢?” 咦!这句话,可就有道了。 冲年践祚的皇帝,成年之后,方能亲政。但对于皇帝来,何为“成年”,并没有一个定规,一般来,以大婚为标志——大婚了,即可视为已经成年。 大婚之后,原则上,便可亲政了。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原则,一般来,大婚之后,皇帝开始进入“实习”阶段,总要再过一段时间,才好“转正”,正式亲政。 譬如,本朝的两位冲年践祚的皇帝,世祖,大婚当年即亲政;圣祖,大婚之后,过了三年才亲政——这还只是名义上的,要再过两年,大张威,铲除鳌拜,才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政。 事实上,世祖之所以大婚当年即亲政,也是因为多尔衮刚好在那一年挂掉了,给世祖腾出了位子。不然,世祖的真正意义上的亲政,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慈禧荣安公主“还要三年,才到十八岁”,又问“这三年,该怎么办”——这两句话,等于设置了一个前提——皇帝十八岁才算“成年”。 事实上,皇帝是很少十七、八岁才大婚的——皇帝要尽可能早、尽可能多的为社稷留下皇嗣,十七、八岁才大婚,太晚了! 还是拿本朝的两位冲年践祚的皇帝来——世祖,十三岁大婚,虚岁不过十四;圣祖大婚的时候,更加只有十一岁,按虚岁算,也只是十二岁。 最关键的是,咱们现在讨论的这位备位的嗣皇帝——荣安公主,去年就“大婚”了。 这些情形,慈禧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她做如是,用意何在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丽妞儿的万斤重担 关卓凡心念电转,脑海之中,慈禧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亲政之前,皇太后“垂帘听政”,按照慈禧自个儿默定的“规矩”,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荣安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现在登基,三年之后才能亲政,则这三年,既由皇太后“垂帘听政”,穆宗时期的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就可以自动延续下去了。 如是,圣母皇太后不但还是圣母皇太后,而且,还是黄幔之后的那个圣母皇太后。 关卓凡心里,轻轻一笑。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如此轻易的投降和放弃的! 好!寸土必争,死局腹中还想走出仙着,你果然不愧为叶赫那拉杏贞,果然不愧为执掌帝国最高权力的圣母皇太后,果然不愧为……我的女人。 好,好得很。 应该,慈禧的算盘,打的还是挺响亮的。 皇帝“大婚”之后,即有了亲政的资格,但并非必须马上亲政,这个,前头有圣祖的例子——十一岁大婚,十四岁亲政。所以,虽然荣安已经“大婚”,但如果仿圣祖故事,登基之后,搁上个两、三年再亲政,考诸“祖制”,并非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十八岁才“大婚”明显是过晚了,本朝更没有皇帝年满十八才能亲政的规矩,可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对于穆宗何时亲政的问题,不知不觉中,大伙儿都默认为十八岁了。 如果随便抓过一个亲贵重臣,问他,为什么单单穆宗毅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他略一深思,必定张口结舌——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事儿,咱们先放一放,先回荣安公主——不管穆宗年满十八才能亲政的“标准”是怎么出来的,反正,如果拿这个“标准”去套荣安公主的话,她登基之后,确实还得再过三年,才能亲政。 这些,就是慈禧那句“丽妞儿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这三年,该怎么办呢”的“理论根据”了。 而且,慈禧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语气,让人觉得,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根本就是一个自古以来经地义、从不存在任何疑义的事情。 哼,哼,哼。 “回太后,”关卓凡从容道,“这三年,到底该怎么办——” 到这儿,他也故意的停了一下。 慈禧的心,也提了起来。 “臣以为,”关卓凡继续道,“这不是臣下可以置喙的事情,一切都要恭请两位皇太后宸衷独断。” 慈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就露出了笑意:“不管怎么,还是要先听一听你的看法的。” “统嗣大事,无分巨细,一切出于圣裁,臣没有任何自己的看法。” 慈禧心中,暗暗的骂了句:“虚伪!滑头!” 面儿上,自然还是一派从容温熙,“你这么,是你谨守本分,不过,论私,丽妞儿是你的福晋,夫妻连心;论公,你是掌国的大臣,‘子无私事’,咱们还是要商量着办。” “臣……恭聆慈谕。” 慈禧沉吟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丽妞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心眼儿好,人也聪明,就是又一点……没读过什么书,唉!” 好,来了。 “亲政——”慈禧秀眉微蹙,“别的不,总要能看折子!丽妞儿眼下……我怕,她还看不了折子吧?” 实话,目下的荣安公主,能不能看折子,关卓凡也不知道,反正没有试过。慈禧指荣安“没读过什么书”,却基本算是事实,清朝对于皇子的教育的重视,为历朝历代之冠,但皇女的教育,就没有人管了。 不过,俺们荣安公主,在宫里的时候,是跟出身诗书大家的慧妃,很恶补过半年的文化知识滴;“釐降”迄今,在丽贵太妃的主张下,更是一直课读未断。如今的水准,虽然还不能和丽贵太妃心目中“北边儿”那位“假想敌”——敦柔公主相提并论,不过,较之拜慧妃为师之前,如今的丽妞儿,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啦。 这些情况,慈禧并不知道——也不能现在就跟慈禧,不然,像极了关卓凡早早儿的就布下了局,处心积虑的拿自己的老婆,谋嗣皇帝的位子。 特别是荣安公主拜慧妃为师的时候,刚刚明了指婚的懿旨,离正式“釐降”,还有好几个月;穆宗毅皇帝的龙体,更加还是好好儿的——那个时候,你就替你未过门儿的媳妇儿盯着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了? 那真是——其心可诛了! 事实上,那个时候,关卓凡确实已经在盯着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了,不过,荣安公主的“进修”,却不是他的尾,那是他丈母娘替自个儿的女儿着急,怕她嫁了过去,被女婿的另外一个老婆给比下去了,所以,“临阵擦枪,不快也光”。 于是,关卓凡只能含含糊糊的答了声:“是。” “起看折子,”慈禧道,“还真不是认字儿就行了!想当初——” 顿了顿,“辛酉年的时候,我如果不是已经替文宗皇帝看了两年折子,根本就不会晓得,该怎么跟肃顺、载垣、端华他们斗?什么都不懂,什么门儿都摸不着,还不是他们什么,就是什么?‘垂帘听政’什么的,那更加是不必指望了!” 这倒是实情。 “太后睿智授,”关卓凡道,“岂是臣下可比?” 慈禧轻轻一笑,“得,你别在这儿瞎吹捧了。” 顿了顿,“不过,和你轩亲王虽然不能比,在女人中间,我大约还算是聪明的——这个,大约也不算自吹自擂。” “太后纵英明,臣如何能够……” “得,得!” 关卓凡只好住口。 “另外,”慈禧啜了口茶,缓缓道,“我到底年纪大些,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儿,都要多些——丽妞儿不会比我笨,可是,到底年轻!人儿才十五岁,一登基,就亲政,万斤重担,一下子就全搁在了肩膊上,泰山压顶的,叫她怎么吃的消呢?” “呃……是。” “看折子是一码事儿,”慈禧道,“见军机又是另一码事!” 顿了顿,“哼,你们这班人,哪一个是好应付的?‘上头’一句话错了,你们在下头,嘴上不,肚子里偷笑——” 关卓凡颇为狼狈,“臣等万万不敢!臣……”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 关卓凡只好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我脸皮厚,”慈禧道,“你们笑话,我可以不在乎,丽妞儿可不行!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脸皮儿薄,可不能由得你们取笑!” 嘿,这口气,好像……十月怀胎,生下荣安公主的,不是永和宫的那位,是您圣母皇太后呀! 还有,由头到尾,死死扣住荣安公主“人儿”、“女孩儿家家的”,翻来覆去一个字——! 潜台词就是:你还没有亲政的资格。 “除了见军机,”慈禧继续道,“别的大臣——入觐的、陛见的、陛辞的……也多!” 顿了一顿,“特别是外省督抚入觐!曾国藩、彭玉麟、左宗棠、李鸿章那一拨儿……见这班人,比见军机,还要麻烦!军机好歹都是自己人,笑话也就笑话了,他们那班人……哼,那是一句话都不能错的!不然,岂不就叫‘外头’觑了朝廷?” “呃……” “呃”归“呃”,慈禧的,确实是有道理,接见陛见、陛辞的督抚,是一门不的学问。 朝堂之上,君臣对晤,虽然大多都是套话,可是,语气吞吐、关节出入,都有讲究,一个拿捏不当,入觐的督抚,以及盯着是次入觐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可能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还有,套话之外,也要有实在的内容。 督抚入京,正常情况下,和君主的会面,只有陛见、陛辞,按照仪制,这两次会面的时间,都不能太长。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该了解的情况了解清楚,该交代的事项交代明白,通过被接见人,充分遂行君主的意志,并和被接见人建立和维持必要的感情——通通都是学问。 这些,不像朝政的决策,可以委诸军机——话得从你自己嘴里出去,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当然,实际的情形,也没有慈禧的那么严重,陛见、陛辞的时候,“上头”有一、两句话的不怎么到位,不算一件特别稀奇的事情,“外头”的人,也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话,就敢“藐视圣躬”。 不过,错话多了,可就另了。 两宫垂帘,错话的,一般都是“东边儿”那位,慈禧自己,那是很少会错话的。慈安呢,也很有自知之明,两宫皇太后同时接见陛见、陛辞的大员的时候,话大多由慈禧来。 可是,如果宝座之上,黄幔之后,只有母后皇太后一人——譬如慈禧生病,或者像现在这样,“出巡”,“出居”,慈安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如是,母后皇太后就深以为苦了。 反正,慈禧来去,言下之意,都是荣安登基即亲政,火候还嫌不足呀。 “我觉得吧,”慈禧道,“总该替丽妞儿找个帮手才好。” 帮手?这个法有趣,想来,就是您圣母皇太后喽? “你看,”慈禧闲闲的道,“你加个‘摄政王’的头衔——这三年,就由你来摄政,如何?” 什么?!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垂帘听政,三宫并尊 摄政王?! 关卓凡大出意外,一时之间,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你……什么意思? 我是不能做什么“摄政王”的,至少,这个选项,眼下是不能考虑的,原因呢,也很简单—— 如果荣安公主登基之后,立即亲政——既然皇帝“亲政”了,原先“垂帘”的皇太后,就要“撤帘”,那么,连皇太后都“撤帘”了,又哪儿来的什么“摄政”可言? 不然,还叫什么“亲政”? 如果荣安公主登基之后,“步武圣祖庙谟”,暂不亲政,那么,又为什么要把原先好好儿的“垂帘”的格局,更易为“摄政”? 两宫皇太后有何失德、失职之去? “失职”肯定是没有的,“失德”——好吧,就算因为穆宗毅皇帝的“邪毒”,圣母皇太后不明不白的“失德”了,那,母后皇太后呢? 再者了,你已经应承下来,替人家洗刷的啦! 你若竟然以“摄政”易“垂帘”,则又以何塞下人悠悠之口呢? 如是,某人的野心,就将曝露无遗,下人将蓦然惊觉,原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一大轮,把自己的老婆捧上皇帝的宝座,到底,竟是为了做自己这个老公的“嫁衣”! 如是,莫政敌了,就是自己人,大约也要在心里头暗自嘀咕的吧! 有一些“自己人”,彼此的关系,本来就没有那么牢靠,这班人,就算不从此跟我作别,也会貌合神离,对我虚与委蛇吧! 更别,本朝对“摄政王”三字,又特别之敏感——开国之初,这三个字,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局面“既定”之后,确实有人心头热,蠢蠢欲动,打算进一步“劝进”,将关卓凡拱上“摄政王”的位子。但是,关卓凡已经派人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了——不许动! “摄政王”的位子确实诱人,可是,位子下头,却是熊熊的炉火——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这个位子,还不能坐,至少,现在还不能坐。 我的算盘嘛,哼哼,十二个字—— 不罹其名之害,而得其实之利。 现在,御姐居然提议由我来做“摄政王”? 这—— 咳咳,第一个要把我摆上炉火的,居然是姐姐您啊! 真正是没有想到啊! 这个事儿,都不必我真的答允下来,只要我略有动心的表示——什么“塞下人悠悠之口”不了,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等于就已经承认了您方才的荣安“人儿”、“女孩儿家家的”、“看不了折子”、“见不了人”、“被人笑话”等等一大篇儿,也就是,等于已经承认了—— 目下的荣安公主,没有亲政的能力。 如果荣安公主坐实了不具备亲政能力,那么,接下来,最合理的选择,一定不是我做“摄政王”,而是……呃,您继续“垂帘听政”——对吧? 嗯,高,高,实在是高! 关卓凡惊愕失措的神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并没有逃过慈禧的眼睛,她心中颇为得意,微微笑着,语气热切的追问了一句:“怎么样啊?” 关卓凡暗暗吸了口气,警告自己: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是早就过了吗,对付这个女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我之前,可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而且,也有些想当然了! 以为大局已定,其实,革命尚未成功! “回太后,”关卓凡欠了欠身子,“万万不可!‘摄政王’三字,千钧之重,臣何德何能,竟敢居此名位?当不起,万万当不起!” “你就别客气了,”慈禧道,“你当不起,就没有人当得起了!” 确实没有人“当得起”啊。 “臣……” 只了一个“臣”字,就被慈禧抢在头里了:“关键是,只有你做了这个‘摄政王’,我和‘东边儿’两个,才能真正放下心来——有你在一旁看着、帮着,就没有人能够欺负得了丽妞儿了,不然的话……唉!” 微微一顿,“你和丽妞儿,可是两口子!她一个人儿在‘上头’,孤零零一个人,四边儿不靠的,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啊!你……是吧?” 嘿…… 表面上,一口一个“丽妞儿”,好像左想右想,全是为她着想,好像她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似的!其实,话里话外,什么“被人欺负”,什么“一个人儿在‘上头’”,什么“孤零零一个人”,什么“四边儿不靠”,死死扣住的,还是荣安公主没有亲政的能力。 好吧,你有千条计,我只老主意。 “太后的话,”关卓凡连连摇头,“臣不敢异议,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摄政王’,臣当不起!万万当不起!” 反正,我只咬死我自个儿“当不起、万万当不起”就好了,至于我老婆有没有亲政的能力——嘿嘿,“太后的话”,我固然“不敢异议”,可是,“不敢异议”不是“没有异议”,这只是臣子对于君主的礼貌,不意味着我赞同“太后的话”啊。 他话中关窍,慈禧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我想——”慈禧道,“你是不是担心……有人背地里闲话?这个……嗯,谁人背后无人?谁人背后不人?流言蜚语,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啊!只要……只要咱们自个儿问心无愧就好了!” 问题是,“咱们自个儿”,这个,“问心有愧”啊。 关卓凡还是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可,万万不可!” “唉,你怎么……这么倔呢?” 慈禧秀眉紧蹙,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极其自然,没有一点儿做作的样子。 “臣……呃,不可,万万不可!” 两个人都不话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愁的道:“那,该怎么办呢?看来,我是劝不动你的了……唉!” 顿了一顿,“可是,叫丽妞儿一个人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上头’……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又来。 好了,姿态也该做够了,您来去,不就是为了那个“垂帘”吗? 成,我给你。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荣安践祚之后,自然还要仰荷两位皇太后慈怀曲体,眷注照拂,‘孤零零’什么的……呃,臣以为,绝不至于,绝不至于。” 慈禧眼中,光芒一闪,道:“内廷的事情,我们姐儿俩,自然尽心竭力,可是,丽妞儿的难处,是在外朝啊,这个,我们姐儿俩,就……不好话了。” 好啦,上戏肉。 “回太后,”关卓凡道,“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嗣皇帝登基之后,大政之出,仰承懿旨,怎么会‘不好话’呢?” 慈禧浑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光芒随即隐去,慈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这……合适吗?” “请太后明示,‘合适’——何所指呢?” “我是,一朝子一朝臣……” 话一出口,就晓得自己错了,慈禧歉然一笑,“我错话了——我是,‘垂帘听政’,是穆宗毅皇帝时候的格局,现在……新帝即位,还这么着,合适吗?” “荣安为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关卓凡平静的道,“姊弟一体,一脉相承,不分彼此,她践祚之后,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经地义。” “时代”二字,于此时的慈禧而言,已没有什么违和之感了。 她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容了。 “哎哟,还有这番道理,换了我,可是想不出来!” 顿了顿,“可是,就算‘垂帘听政’,是不是……呃,也应该加上丽妹妹?她毕竟是丽妞儿的亲娘啊!” 这句话既了出来,便明,慈禧已经接受了新帝继位、“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的安排了。 同时,“花花轿子人抬人”,抬丽贵太妃一把——反正,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丽妞儿做了皇帝,丽贵太妃是一定要晋皇太后的,如果继续“垂帘听政”,绝没有把新帝的生母落下的道理,所以,不如自己主动跳了出来,以示大方。 “呃……太后的是,不过,原先是……‘两宫并尊’,现在,三位皇太后,这个……” “自然是‘三宫并尊’!”慈禧笑容满面,“至于座次嘛……嗯,自然是‘东边儿’在正中间!我呢,做皇太后的日子久些,在左边儿;丽妹妹呢,年纪最轻,就……委屈她在右边儿?” 顿了顿,“不过,我和丽妹妹的座次,掉转了过来,也没有什么——她毕竟是皇帝的生母嘛!” “不,不!”关卓凡连忙道,“丽贵太妃进太后之后,不能越过太后的,圣母皇太后的尊号,永远是太后的!这个座次,臣以为,呃,太后原先这个……安排,十分精当,不必更易,亦……不能更易。” “那——好吧。” 静默片刻,慈禧道:“我想,你既是对国家有大功勋的人,和丽妞儿两个,又是两口子,你的身份,不能等同其他亲王——” 微微一顿,“你的‘和硕轩亲王’之外,应该另加一个名号,我想,嗯,‘辅政王’就很合适,同时,要明旨告谕下,‘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皇夫辅政王,慈丽皇太后 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这是慈禧为“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开出来的“交换条件”,或者,是对关卓凡提议“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的“庸酬”——怎么理解都可以。 关卓凡记得,辛酉政变,肃顺、载垣、端华“三凶”刚刚就擒的时候,慈禧就曾建议,给恭王加上“辅政王”的头衔。那个时候,“垂帘”之局尚未定案,慈禧要用“辅政王”的头衔,换取恭王同意两宫皇太后“垂帘”。 不过,“辅政”二字,虽然不比“摄政”,但依旧过于张扬,恭王一方,已有了“议政王”的腹稿,最后,双方交易达成,只不过,“辅政王”换成了“议政王”。 另外,不论“辅政王”,还是“议政王”,都没有明确的“位在诸亲王之上”的法。 现在,关卓凡不但是“辅政王”,还“位在诸亲王之上”了。 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关卓凡在心中,把这句话,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我的位子,比恭老六最煊赫的时候,还要高上一头了。 “回太后,”他以一种微带惶恐的语气道,“‘辅政王’的名号,臣依旧是当不起的;‘位在诸亲王’之上,更加是万万不敢当。” “嗐!”慈禧挥了挥手,“一个‘辅政王’,你如果还什么‘当不起’,可就没有道理了!” 顿了一顿,“凭你的功劳本事,就做‘摄政王’,也不过分!不过,你自个儿谦逊,不肯落人家的话柄,没有法子,只好换成了‘辅政王’——这个不同‘摄政王’,再不能有人闲话的!” 再不能有人闲话的——嗯,让我想一想…… “‘辅政王’——”慈禧继续道,“你不但当得起,而且——我的明白些吧,这个名号,不单是给你的,也算是……给丽妞儿的!” 也是给荣安的? 这个话,倒是有点儿意思哦。 “呃……请太后训谕。” “丽妞儿做了皇帝,”慈禧道,“你就是……‘皇夫’了,对吧?” 皇夫? “呃……是。” “虽然都是亲王,”慈禧道,“可是,既为‘皇夫’,总不能够还跟别的亲王一模一样?总得……有些什么出挑的地方吧!对不对?” 咦,御姐这个头,还真是有点儿道理呀。 “这……” “你看——加个‘辅政王’的名号,这不就‘出挑’出来了吗?” 到这儿,慈禧抿嘴儿一笑:“这叫……‘夫以妻贵’!” 夫以妻贵? 关卓凡有些尴尬了。 “我开玩笑呢!”慈禧含笑道,“不过,大致意思是不错的——你们夫妻一体,既然丽妞儿做了皇帝,你就一定要做这个‘辅政王’了!” 顿了一顿,“至于‘位在诸亲王之上’——你又是‘皇夫’,又是‘辅政王’,自然‘位在诸亲王’之上!这不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谁还能什么嘴吗?有什么‘万万不敢当’的?” “这……” “你就别再推辞了!”慈禧道,“加了‘辅政王’的名号,有了‘位在诸亲王之上’的头,你办起事儿来,也会更加得心应手些,是吧?” 关卓凡踌躇了一下,道:“既如此,臣请旨,‘辅政王’一切仪注,皆等同和硕亲王,不做任何变更。” 御姐粲然一笑:好,你答应做这个“辅政王”了! “依我本来的意思,”慈禧道,“‘辅政王’既然‘位在诸亲王’之上,仪注也该有所不同——” 顿了一顿,“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怕和亲王们见礼的时候,有的人,心里头别扭!好吧,那就姑且照你的意思,‘辅政王’一切仪注,等同和硕亲王,不做变更。” “是,谢太后。” “不过,”慈禧道,“到时候明上谕,该的道理,还是要明白的——本来呢,仪注上头,是要给‘辅政王’加恩的,不过,‘辅政王’自个儿谦逊,这个……‘力辞再三’!我们姐儿仨,拗不过他,只好……暂且准如所请了。” 哎哟,好细致、好周到啊,比俺自个儿想的,还要细致、还要周到! 而且,极自然的,“姐儿俩”,已经换成了“姐儿仨”了。 这……唉! “是,臣……谢太后的恩典。” “当然啦,”慈禧笑吟吟的道,“这些事儿,我一个人,还做不得数,还得姐姐也赞成,不过,姐姐是最明白事理的,一定是赞成的!” 好,那个可疑的、搞鬼的、“脑筋古板、胆子又”的“东边儿”,华丽转身,成了“最明白事理”的“姐姐”。 这脸儿变得……炉火纯青啊。 在慈禧看来,“这些事儿”,慈安当然是百分百赞成的——如果荣安亲政,太后“撤帘”,那就是两个太后一起“撤帘”,我“西边儿”下台,你“东边儿”也得下台,现在,我摆平了关卓凡,维持了“垂帘”的格局,你得以继续留在台上,你可是沾了我的大光啦,怎么可以不“力赞其成”? 啜了口茶,慈禧闲闲的问道:“我想起个事儿来——丽妹妹的名号,你们……拟好了吗?” 关卓凡微微一怔,道:“回太后,还没有——嗣皇帝一事,尚未最后定局,自然谈不上嗣皇帝本生母的徽号。” “嗯,也是。不过,丽妹妹的名号,你们可得好好儿用点儿心思,想个好的出来。” “是。” 您干嘛对新晋皇太后的“名号”如此上心涅…… “本来,皇帝的本生母,”慈禧沉吟道,“应该称‘圣母皇太后’的,我……” 哦,我明白了。 到这儿,慈禧不大自然的笑了一笑,“我就换一个名号,将‘圣母皇太后’让了给她,也是应该的……” 关卓凡赶忙道:“太后何出此言?太后‘圣母皇太后’之尊号,永世不易!” 顿了一顿,“臣以为,丽贵太妃进位皇太后,徽号之中,该有一个‘丽’字。” 这下子,您该放心了吧。 慈禧眼睛一亮,点头道:“好!丽妹妹是大美人儿,这个‘丽’字,原该留下来的!” 呃…… “‘丽’——当然是第二个字儿,”慈禧兴致勃勃,“第一个字儿嘛……‘端’,你看好不好?‘端丽’、‘端丽’——又端庄、又美丽!” “这……” “我就随便一,”慈禧笑道,“你听听就好,拟名号什么的,那是内阁的事情,我了不算数——我也不懂。” 关卓凡颇为尴尬,他不能应“是”,不然就是承认慈禧的“我也不懂”了,只好欠了欠身,没有话。 事实上,丽贵太妃进位皇太后,十有**,将以“慈丽”为徽号。 慈禧对新太后的名号如此上心,关卓凡心里明镜似的,御姐话里话外,其实就一个意思:不要来抢我的“圣母皇太后”啊! 不过,有一点,慈禧并没有留意到:关卓凡的是“徽号”,不是她的“名号”,“圣母皇太后”是皇帝本生母专享的“尊号”,但并不是“徽号”,她的“徽号”,是“慈禧皇太后”。 关卓凡越俎代庖,替新太后的徽号,定了一个“丽”字,这只是为了安她的心,事实上,不管新太后的徽号是什么,“端丽皇太后”也好,“慈丽皇太后”也罢,并不对应她的“圣母皇太后”,而是对应她的“慈禧皇太后”。 就是,新太后的徽号中,有没有那个“丽”字,和新太后会不会来抢“圣母皇太后”的“尊号”,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新太后用什么名号,并不是关卓凡真正在意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动慈禧的“圣母皇太后”,甚至,连以之为筹码的念头也没有生过,第一,没有这个必要;第二,真这么做,就太下作了,他已经够下作的了。 他现在想的是,假如真的“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养心殿东暖阁黄幔之后,三位皇太后,一溜儿排开,这个场景,可是够壮观的啊。 关卓凡承认,这个场景,对他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唉,我真是够恶趣味的。 巧的是,慈禧此刻,脑海中浮现的,也是“三位皇太后,一溜儿排开”的壮观景象,不过,她的着眼点,和关卓凡,大大不同: 今后,“垂帘”的格局,加了丽妃进来——慈禧心中念及丽贵太妃之时,一律默为“丽妃”——原先的“两宫并尊”,变成了“三宫并尊”,自己的位子,更加移到了左边儿,看上去,不但“东边儿”突了出来,变成了真正的“中宫”,帝国的最高权力,握在自己手中的,也由原先的一半儿变成了三分之一。 可是——丽妃懂什么呀! 起国家大政,只怕她比“东边儿”还要懵懂吧! 而且,丽妃的脾性,不但温柔婉约,屈己从人,也是很有自知之明,国家大事上头,她怎么会、怎么敢同自己挣执? 就是当年文宗的眷宠,由自己转到了丽妃身上,到底,也是自己“作”掉了的,不是丽妃“夺”过去的——反正,自己在宫里的眼线不少,可是,不论失宠之前还是失宠之后,从没听丽妃讲过自己的一句坏话。 所以,即便丽妃加了进来,“三宫并尊”,她对我这个“姐姐”,也必定是……唯唯诺诺,马是瞻!真正抓主意的,话算数的,必定还是自己!自己的权力,以前是多少,以后还是多少——以前,其实并不止于“一半儿”,以后,也不会变成什么“三分之一”! 唯一可虑的是,如果自己和“东边儿”产生了分歧,丽妃虽然没什么自个儿的主意,但多半会站在“东边儿”那一头,那,就不是以前的“一对一”,而是“一对二”了,自己可就要吃亏了! “东边儿”不聪明,可有时候,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所以,这个“三宫并尊”,最紧要的,还是要摆平“东边儿”! 摆平了她,丽妃这个跟班的,就好办了! 一边儿在心里议计,一边儿对关卓凡:“这些事儿,你先在姐姐哪里,打个底儿……好不好?” “这……” “我晓得,有些话,你自己不方便——你总不好自己给自己加‘辅政王’的封号?不过,不要紧,都成是我的意思好了——本来也是我的意思。你自己,不必……表态。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呢?” 顿了一顿,语气之中,带出了一点点恳求的味道,“这个底儿,算是……替我打的,成不成呢?” 慈禧要关卓凡在慈安那里先容地步,最主要的目的,是这样一来,两人见面的时候,慈安最主要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在她和关卓凡的私情上了,更不至于抓住了就不放——自己和他,连孩子都生了出来,偌大一条辫子,抓在“东边儿”手里! 本来,慈禧对慈安,是有相当的心理优势的,现在的情形,却是倒转了过来,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会面,她就不自禁的“情怯”。 关卓凡终于答应了:“是,臣勉力去做。” 慈禧松了口气,“好,难为你了!” 顿了顿,“那……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呢?” “臣先去请母后皇太后的示,初定……后上午巳初吧。”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什么?您还要生?! 后上午巳初——就是,明可以“歇息”一整了。 慈禧做事的习惯,本是“今日事今日毕”的,她的脾性,亦向来是直面困境、不惮于挑战的,可是,听到“东边儿”后才过来,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面对慈安,确实“情怯”。 转念一想,关卓凡需要一定的时间,拿自己的这些——“辅政王”、“三宫垂帘”等等,去给“东边儿”打底儿,明儿个一,他自然是拿来办这个事儿用的,如此,正明他对“辅政王”、“三宫垂帘”的诚意啊! 想到这儿,不由笑靥如花,道:“你这两,怪忙的,不大好分神儿,官儿的名字……可以迟一点儿再。” “啊?哦,是,谢太后体谅。” 慈禧妙目流波,“要不然……我替你……分分劳?” 关卓凡微微一怔,“‘分劳’二字,臣如何当得起?该如何办理,就请太后训谕。” “什么‘办理’不‘办理’的,”慈禧嗔道,“给自个儿的儿子起名字,又不是办差,你别一张嘴就‘等因奉此’。” “是,是。” “我是——官儿的大名,自然还是你的‘差使’——” 到这儿,慈禧自己先笑了,轻轻啐了一口,“都怪你!我这一张嘴,也是‘差使’、‘差使’的了!你可是把我给带坏了!” 我把您给带坏了? “呃……臣惶恐。” 关卓凡心里想,姐姐,您的兴致,可真正是不错啊。 嗯,这算什么?“做儿女态”? 嘿嘿。 “我是,”慈禧拢了拢鬓,“官儿的乳名,我可以替你来想。” 顿了一顿,“孩子的大名,自然归做爹的起;乳名嘛,归做娘的起,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这个,不算我僭越了你吧?” 关卓凡赶忙欠了欠身,道:“一切唯太后之命是从!不过,‘僭越’二字,务请太后收回——这两个字,臣……万万不敢承受?” 慈禧格格娇笑,“我偏不‘收回’——这两个字,就搁在原地儿,就要你‘承受’!” “太后……” “你别打搅我,我正动着脑筋呢!” 关卓凡只好闭嘴。 慈禧一支手放在腮边,拇指、中指轻轻捏住了下颌,食指点在面庞上,轻轻的扣动着,同时,微微的偏转了头。 面颊如玉,红云淡染,那只欺霜赛雪的柔夷上,凤仙花汁涂染的指甲,鲜亮耀目。、 关卓凡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放下手来,道:“我这个脑筋,在这些事儿上头,真不算好用!想来想去,不是金啊,就是玉啊,恐怕……都不能中你的意。” “太后起的,自然都是好的……” “得啦。” 长长的睫毛下,秋水流波,“哎,你,咱们索性一直叫他‘官儿’好了——就拿‘官儿’做他的乳名,好不好呢?” “呃,也……” 关卓凡的“好”字还没有出口,慈禧就先自我否定了:“不好!不然,官儿懂事儿之后,嘴上不,心里一定抱怨,阿玛、额娘对他,怎么那么不上心啊?——连起个乳名,都这么偷工减料的?” 这几句话,尤其是“不上心”一,者未必无意,听者更是有心,关卓凡十分尴尬,不晓得该怎么答话,只好含含糊糊的“嘿、嘿”了两声。 “其实吧,”慈禧道,“我是真觉得,‘官儿’拿来做乳名,挺好的,将来,他有了弟弟妹妹,他呢,就改成‘大官儿’,下边儿的弟弟妹妹呢,就‘二官儿’、‘三官儿’……你看,又好听,又省事儿!” 什么?弟弟妹妹?! 您的意思是……您还要生?! 我,我…… 我这一次,连“嘿”都“嘿”不出来了。 慈禧乜了关卓凡一眼,嫣然一笑,“算了,我也不动这个脑筋了——动了也不管用!是吧?官儿的事儿,还是得指望做爹的,做娘的——使不上劲儿啊!” 这就“画公仔画出墙”了。 “嘿,嘿……” 关卓凡不由自主,抬起右手,轻轻的拭了一下额头——已是微微见汗了。 哎,这么翻来覆去的……您到底有完没完啊! “官儿的名字,还是等你忙过这两了,再吧!” “是,是!” “那,咱们……后儿个见?” “是,后儿个……见。” * * 玉儿、李莲英以及七福晋,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圣母皇太后的心情极好。 轩亲王离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传午膳的点儿,玉儿过来请示,是否这就传膳? “传吧。” 顿了顿,慈禧补充了一句,“把七福晋请过来,一块儿用吧。” 于是,七福晋就过来“陪膳”了。 膳桌一人一张,菜式一式两份,一人一份,这些,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按“规矩”的,是圣母皇太后满面春风,时不时的,隔着桌子,和七福晋几句话儿——不是什么要紧话,都是些王公内眷、七姑八婆的事儿,不过,“食不言”,传膳的时候,这么多话,可是少见! 玉儿和李莲英交换着眼色:不晓得主子和轩亲王两个,都了些什么? 膳后上茶,慈禧道:“你们去准备一下,歇过午觉了,咱们请七福晋‘游船河’。” 玉儿和李莲英,都是心中一动,赶忙齐声应道:“是!” 慈禧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七福晋:“不晓得你有没有见到后码头的那只火轮?今儿个的气好,风也不大,未正时分,日头晒着,应该也还暖和,咱们坐船,在河上逛一逛,倒是很适宜的。” 七福晋连忙谢恩,笑着道:“那只火轮,臣妾也见到了,新奇的很!今儿个,臣妾托太后的福,也要开一开洋荤、见一见世面了!” “‘开洋荤’,”慈禧含笑道,“我其实比不上你——火轮车我还没有坐过呢!只好拿只火轮出来,跟你显摆显摆,算是扯平了。” 七福晋忙不迭的逊谢,玉儿和李莲英又偷偷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圣母皇太后的兴致,真正是很好啊! “对了,到‘开洋荤’”,慈禧啜了口茶,闲闲的道,“今儿个传晚膳,咱们请七福晋用洋膳吧。” 洋膳? 哎哟,上一次“传洋膳”,可是有日子的事儿了! 玉儿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道:“请主子的示下,在哪儿传晚膳呢?” 慈禧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蓝厅’吧——那儿地方宽绰,也像个用洋膳的地方。” “是!” 慈禧一人传膳,一般就在寝卧的外间,今儿个的午膳,七福晋“陪膳”,便移到了寝卧对过的饭厅。在七福晋看来,这个饭厅,地方已经很不了,那个“蓝厅”,又是个什么所在?听着,似乎还要更加“宽绰”一些? “这个‘蓝厅’,”慈禧似乎晓得七福晋在想什么,“花和墙壁,都是白色,不过,地毯、窗帘、桌椅,通通都是蓝色的,因此,就叫了这么个怪名字。” 顿了顿,“这里边儿呢,还有个笑话。” 听到“笑话”三字,七福晋的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极感兴味的模样,道:“臣妾最爱听笑话了,太后的笑话,必定是极好的!” 慈禧一笑,“你误会了,不是那种笑话——” 顿了顿,“我上一次来津的时候,关卓凡跟我,这个蓝厅,‘是照着法兰西皇宫的样子装修的’,我,‘你又没有去过法兰西,怎么晓得法兰西皇宫什么模样’?” 七福晋凑趣道:“是呀,他是怎么晓得的呢?” “话一出口,”慈禧道,“我自觉这话反问的没有道理——他虽然没有去过法兰西,可是,主持修建行宫的,不定就是个法兰西人呢?” “呃……也是。” “我刚想句什么,转圜一下,他,他没去过法兰西,不过,去过美利坚——美利坚总统的‘白宫’,里边儿就有一间‘蓝厅’,是学法兰西的,他觉得好,就在官港行宫这儿,也修了一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我,”慈禧道,“‘哦,我明白了——美利坚学法兰西,你学美利坚,你是个二道贩子!’” 罢,抿嘴儿一笑。 其词若憾,其实深喜。 七福晋也不由笑了——不是装的。 “太后这么他,是不是……刻薄了一点儿?他其实是……一片苦心呢!” 一片苦心。 慈禧心里,深深的叹息着。 “他脸皮厚,”圣母皇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一锥子都扎不出血来,偶尔递几句刻薄话过去,只当替他搔痒了。” 这话七福晋没法子接,可不接的话,气氛一定会变得尴尬,于是心翼翼的转了话题:“臣妾听,‘洋膳’的规矩大,臣妾一窍不通,很怕……到时候君前失仪呢!” “再大也大不过咱们自个儿的规矩——不过是怎么‘舞刀弄叉’罢了,到时候,我教你,稍稍一学,也就会了。” 当初,是他手把手教我“舞刀弄叉”的…… 唉,回想起来,好像是昨的事儿,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七福晋骇笑:“‘舞刀弄叉’?” “是啊,‘洋膳’不用筷子,不论什么,都先拿刀子切了开来,再拿叉子叉起来吃——嗐,有什么呀?咱们满洲人吃肉,不也是用刀子切了开来,扎住了,往嘴里送吗?” “啊?是,是。” 整个官港行宫的气氛,开始生微妙的变化: 那层薄薄的愁云惨雾消散了,人们的脸上,出现了既欣慰、又有点儿诡秘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老天!我真正是昏了头了! 游船河、传洋膳,都是极愉悦、极有趣的事情,圣母皇太后的兴致既好,随侍的人自然凑趣,行宫内外,笑语欢声。 尤其是传洋膳的时候,彻彻底底打破了“食不语”的规矩,每一道菜端上来,慈禧都要向七福晋娓娓道来: 此曰“头盘”,红皮梨拌山羊奶酪也;此为“主菜”,缅因州龙虾也,产自美利坚,海水装船,万里飘洋而来;此亦为“主菜”,肋眼牛排也,一只整牛,仅取其口感最佳、品相最好的那块肉;此曰“沙拉”,此曰“甜点”…… 还有,这是红葡萄酒,产自法兰西;这是白葡萄酒,产自美利坚;这个酒呢,有个怪名字,叫做“香槟”…… 如何“舞刀弄叉”,圣母皇太后亦不厌其烦,一一垂范,七福晋亦步亦趋,并没有出弄什么“君前失仪”的状况来。 游罢船河,从火轮上下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各自回房,休整一番,来到“蓝厅”,已是华灯初上,较之平日传膳,足足晚了半个时辰,“传洋膳”所费的辰光,又特别之长,撤膳的时候,已过戌正了。 膳后上的茶,乃是英吉利的“红茶”。 七福晋笑着:如果不是皇太后赏饭,臣妾之前——在自个儿家里,可从没试过花这么多辰光吃一顿饭呢。 慈禧微笑道:我也没有。 其实……我是有的。 但……回想起来,那真的像上辈子的事儿了。 喝过茶,七福晋陪着慈禧,在园子里遛弯儿。 对于七福晋,这几乎又是“从没试过”了。之前,身为郡王福晋,再没有大晚上的,在园子里瞎溜达的道理——哪怕是在自家的园子里。 回到寝卧,更衣、卸妆、洗漱,都折腾过了,也就到了安置的时候了。 慈禧心恬意适,想到明日“无事”,愈眼饧神倦,上床沾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跌入黑甜之中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自觉神完气足,同时,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也叫她有一个预感:怕是又睡过头了! 传了玉儿进来,拉开窗帘,果然光耀目。 再看自鸣钟,短针指在“Ⅷ”,长针指在“Ⅻ”,堪堪辰正——上午八点。 慈禧警告玉儿:明儿再不能这样了——我若睡过了头,一定要按时把我叫了起来,不然,就要耽误事儿了! 玉儿连连称是。 七福晋过来请安的时候,李莲英正在替慈禧梳头。 坐在镜前的慈禧,并没有转过身来,七福晋站在她的身后,行了礼,慈禧对着大镜子,含笑招呼。 “太后的头,”七福晋赞叹着道,“真正是好!就跟一匹黑缎子似的,臣妾真正是……唉,羡慕不来了!” 这不是瞎吹捧,眼前秀如瀑,几垂至地,光可鉴人。 “不比之前喽,”慈禧微微摇头,“自从生了……呃,已经掉了许多了。” “哪个不掉头?臣妾掉的更多!可是…怎么能跟太后比?——太后的头,不管掉多少,反正,生的更多!” 慈禧一笑,“你倒是会话……” 一句话没有完,心里莫名其妙,“咯噔”一下,笑容就在脸上僵住了。 哪儿不对劲儿呢? 七福晋没错什么话啊…… 也不是因为掉头的事儿——是那么,其实也没有掉多少…… 也不是因为差点儿出“自从生了孩子”这个话——在场的几个人,玉儿、李莲英、都是知根知底的,七福晋是自己的亲妹妹,也已经晓得这个事儿了…… 那…… 突然之间,慈禧心头,猛地一跳: 镜中的七福晋,一身素白,而自己—— 老!现在是“国丧”,我却没有“戴孝”! 我……想都没有想过这个事儿! 慈禧脸色,一下子就变过了! 关卓凡、七福晋,是……大前到的——老,这都已经过了几了?! 我脑子里,怎么全然没有了这根弦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且,昨,关卓凡还又过来了一趟—— 他看到我、以及整个官港行宫,依旧一如平日,该红的红,该绿的绿,该花的花,一件白袍子也看不见,不晓得会怎么想? 慈禧的脑子,“嗡嗡”直响。 何况,“弃下”的那一位,可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是怎么了?! 婉贞可是一直穿着孝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怎么就……视若无睹呢? 她……她又会怎么想我这个太后姐姐? 如果……如果不是我和她两个,同时出现在大镜子里,我恐怕……恐怕还是想不起来“戴孝”的事儿!…… 老,我真正是昏了头了! 这,这…… 不对头,不对头…… 还有,我想不起来,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分了神儿,可是,玉儿、李莲英两个,为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可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宫里的规矩,清清楚楚的! 这不是……跟我装迷糊嘛! 他们这么干,安的是什么心?! 慈禧的怒火,在心底腾腾的窜了起来。 “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分了神儿”,只能是“原因”,却不能是“理由”,以此自辨,十分之苍白无力。而且,因为“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就“分了神儿”,反倒证明,自己对于“国丧”,根本未曾真正上心,因此,她本能的想要转移责任,替自己不可思议的健忘,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圣母皇太后的脸色变过了,玉儿、李莲英和七福晋,都看了出来—— 先变白,再转青,后涨红,嘴角微微下垂,太阳穴上的一根青筋,隐隐的露了出来。 凤目之中,寒光闪烁。 这是圣母皇太后雷霆震怒的前兆! 如果是在紫禁城里,接下来,十有七八,就有一个太监或者宫女要倒大霉,圣母皇太后会把火儿泄到这个可怜的人的身上——“拖了出去,活活打死!” 寝卧之内,一片可怕的寂静。 玉儿、李莲英和七福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他们都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方才,没人做错什么,错什么呀? 怎么一转眼间,风光霁月,就变成了黑云压城? “玉儿,李莲英。” 慈禧开口了,声音似乎淡淡的,但是,任谁都能听出,里头包含着的巨大的威压。 “奴婢在!”“奴才在!” 玉儿和李莲英,浑身一颤,赶忙跪了下来。 七福晋退开两步,垂屏息而立。 “穆宗皇帝龙驭上宾,”慈禧缓缓道,“现正值‘国丧’,你们晓得的了?” “是,奴婢晓得。” “是,奴才晓得。” 两个人的声音,都略微有些颤。 “那,‘国丧’要戴孝,你们晓不晓得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 玉儿和李莲英,同时跳出了一个念头:幸好,幸好! “回主子的话,”玉儿轻声道,“晓得——这种事儿,奴婢们怎么敢不上心?” 微微一顿,未待圣母皇太后雷霆大作,便接着道:“孝袍都已经备好了——就是昨儿个晚上,才赶了出来的。” “嗯?” 慈禧不由一怔。 “主子容禀,”玉儿道,“官港行宫这儿,不比北京的宫里,平日里是没有准备孝袍的——谁想得到这种事儿呢?穆宗爷的大事儿出来了,主子的孝袍,固然要新做,别的人,上上下下的,这个孝袍,呃,都要新做的……” 圣母皇太后太阳穴上的青筋,慢慢儿不见了。 “大前……嗯,就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到的那,”玉儿继续道,“奴婢和老李,一得了消息,就开始办事儿了!不过,咱们这儿,没有裁缝,军营的裁缝,做出来的,又必定是不合身的,这个孝袍,呃,尤其是主子服用的,得拿到外头——津城里去做……” 顿了一顿,“这一来一往,就得花点儿功夫了,因此,直到昨儿个夜里,才算赶完了工,轩军快马,连夜送了过来。” 慈禧的颜色,终于缓了下来,不过,依旧紧闭着嘴,不话。 李莲英心翼翼的道:“回主子,这个事儿,昨儿轩王爷过来的时候,奴才和玉儿,已经跟他回过了。轩王爷还,幸好你们没有把这个活儿,拿到军营去,不然,还要往后拖的——军营里的裁缝,除了军装,什么都做不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圣母皇太后淡淡的道,“也罢了,梳洗过了,我就换上孝袍,另外吩咐下去,行宫上下,一律戴孝!” “是!” “请过了安,”慈禧看着镜子里的七福晋,“你就去吧,不用在这儿站规矩了。” 七福晋赶忙道:“是!” 福了一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梳洗打扮,一直到穿上孝袍,慈禧再没有过一个字儿,脸上也再没有一丝儿的笑容了。 这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官港行宫的整个氛围,完全变过了。 之前那种欣慰的、有点儿诡异的、心照不宣的笑意,从人们的脸上消失了,那层薄薄的愁云惨雾,又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你给我滚!滚!滚! 早膳略进了两口,慈禧便命撤了下去。 一是昨儿个传洋膳,心情既好,胃口就开,进得过多了一点儿,过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还是不怎么饿。 二来,孝袍的事儿,也实在是让慈禧没有了胃口。 这真正是不可原谅的疏忽! 官港行宫,不同紫禁城、热河行宫,没有预备孝袍,需要临时赶制出来,这些,大约都是真的,可是,自己不该忘了“戴孝”这个事儿! 李莲英,他已经向关卓凡回过了暂时无法“成服”的原因——可是,本来,这个话,应该由自己来的! 慈禧不晓得,李莲英是怎么的话?有没有,圣母皇太后已经知情?或者,赶制孝袍的差使,就是圣母皇太后亲自交代下来的? 估计是没有。 就算李莲英真的这么了,也比不得自己亲自向关卓凡譬解啊! 关卓凡会怎么看自己? 我在他眼中,会不会是个……根本不在意亲生儿子死活的坏女人? 一念及此,慈禧沮丧极了! 同时,一种被人看穿了底牌的感觉生了出来——那是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虚弱感,好像……一切的伪装和掩饰,倏然间变得透明,整个人无所遁其形似的! 不但是被关卓凡看穿了“底牌”,甚至,也被底下的奴才看穿了“底牌”。 玉儿和李莲英两个,虽然在下头准备了“戴孝”的相关事宜,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主动提醒我?这两个,尤其是玉儿,在这种事情上,不至于别有用心,则最大的可能,不就是他们隐隐觉得,圣母皇太后并不怎么乐意戴这个孝吗? 可是,这其实不是我的“底牌”啊! 我绝对不是一个不在意亲生儿子死活的女人啊! 听到载淳驾崩,我没有马上哭了出来,那是因为……震骇过甚!“堵”住了眼泪! 还有,如果没有其后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我的心思,自然都在载淳驾崩上头,略迟一迟,自然会为之雪涕,何至于—— 更加不可能连“戴孝”都忘了呀! 想一想其后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变故”吧!——我被人泼上了“胎传遗毒”的污水,不但清白难保,载淳驾崩的责任,也归我一个人承担了!这对于一个女人,对于我这个圣母皇太后,意味着什么?!我怎么能够不惊慌失措,以致崩溃嚎啕呢?! 事实上,我的崩溃嚎啕,既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亦为痛悼载淳年少崩逝——如果他还在,何至于此?! 我不是个没心肝的额娘! 后来,荣安继统、醇王造乱、神机出旗……哪一件,不是塌地陷的事儿?这些塌大事,一涌而至,我一时之间,昏了头,有什么奇怪? 其中,奕譞那个混蛋,矫文宗皇帝的诏,要的,不仅仅是我的名节和圣母皇太后的位子,而是我的命了!我还没有从“胎传遗毒”的大坑中爬出来,又要被推进一个更深、更大的坑! 真被推进去了,就不是爬不爬的出来的问题了——一进去了,就会立即跌死的! 这种情形下,我忘了“戴孝”,有什么稀奇?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关卓凡、七福晋到达当日,确实是一件又一件塌大事,纷至沓来,你应接不暇,震骇失措,不辨东西,尤有可。可是,第二呢?第三呢?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戴孝”来?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想些什么? 想着……如何自救啊! 哦,就是,在你自己的眼里、心里,你自己的荣辱生死、得失利害,要比亲生儿子更加要紧喽?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第四呢?——就是昨,你又做了些什么?游船河、传洋膳,笑语欢声,惬意的很啊! 那不是因为他答允“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整出来一个“三宫并尊”嘛…… 哼哼,既如此,你还不承认“在你自己的眼里、心里,你自己的荣辱生死、得失利害,要比亲生儿子更加要紧”? 不承认!一会儿地下,一会儿上,这么颠来倒去的,谁的脑子都会乱的!你,你,你给我滚!滚!滚! 慈禧狠狠的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个声音从自己的脑海中赶了出去。 冷静下来之后,慈禧看清了这么一个事实:远离大柄十个月后,自己对于政事、权变的触觉,已不如之前那么敏锐了,不然,绝不会闹出不记得“戴孝”这种荒唐事儿来的。 她的心,莫名的跳了起来。 大政不可久假于人——这句话,是谁的? 想到“三宫并尊”,想到不久之后,就将回到养心殿东暖阁黄幔之后的宝座上,慈禧的心,跳得更快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从现在起,我要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也不要犯类似的错误了! 嗯,我先想一想——还有什么事儿,是被我漏掉了的? 这一想——嘿,还真的有! 慈禧传了玉儿进来,吩咐道:“开书房!” * * 前文交代过,关卓凡这次来津,除了将相关脉案、奏折、会议纪要带了过来,还给慈禧带来了两套书——一套《明史》,一套《宋史》。 《明史》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大礼议”,《宋史》则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濮议”。 “大礼议”是怎么回事儿,关卓凡来津之前,慈禧就已经有了大略的了解,“濮议”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自己有空儿“游船河”,有空儿花一个多时辰“传洋膳”,却忘了“御览”如此紧要的“背景资料”,可不是昏了头了么? 赶紧补课! 本来,以慈禧的水准,不论《明史》还是《宋史》,读起来都是很吃力的。不过,关某人很贴心,凡有关“大礼议”和“濮议”的章节、页码、段落,都已经用标签贴了出来,其中,某些过于晦涩的字眼,还在标签上予以注释。所以,慈禧既不必在两个大部头中,自己去找“大礼议”和“濮议”的相关内容,读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烦碍。 “大礼议”的大致情形,慈禧虽之前已经约略了解,但真正看了进去,感觉却大不一样——惊心动魄多了! 尤其是看到“太后至衣敝襦席藁为请”一句,慈禧浑身的寒栗,都起来了! “衣敝襦席藁”是什么意思,她大致是晓得的,送书给她的那位,尤恐不足,还在标签上加了这样的注释: 宋苏轼《上神宗皇帝书》:“自知渎犯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不由自主,慈禧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新皇帝面前,跪在一张破席子上,为身陷囹圄的桂祥、照祥两个兄弟“乞恩”,叩伏地,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我能够允许出现这样的场景吗? 慈禧粗重的吐出了一口长气:那还不如杀了我! 至此,对于慈安何以坚定支持丽妞儿做嗣皇帝,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了。 另外,慈禧现了一个似乎十分巧合的事情——“大礼议”中,倡世宗应追尊本生的张璁,是所谓的“观政进士”。 前明的“观政进士”,不就是咱们的“庶吉士”吗?倡荣安继统承嗣的宝廷,不也是“庶吉士”吗?对,还有那个桴鼓相应的鲍湛霖,也是个“庶吉士”! 这……只是巧合呢,还是另有什么玄机? 慈禧沉吟半响,自以为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庶吉士皆为新进,锐气正盛,为求幸进,最容易被鼓动起来,胡八道,此其一。 庶吉士是言路上的人,就错话了,亦不宜深究,此其二。 庶吉士还不是正式的翰林,分量相对较轻,拿庶吉士来打头阵,可进可退,收自如,此其三。 哼,某人……其心可诛! 搬开《明史》,换上《宋史》。 让我来看看,“濮议”又是怎么回事儿? 颇出慈禧的意外,“濮议”较之“大礼议”,可是温和的多了,不过贬斥了几个侍御史,没有打一个人,更没有杀一个人,“大礼议”呢,嗯,一百几十人廷杖、下狱、拷讯,其中,杖死了十六人,血淋淋的! 看来,宋朝的皇帝,对待大臣,比明朝的皇帝,要好得多呀。 不过,支持宋英宗追尊本生的,可是有韩琦、欧阳修这班“中书”——就是宰执了,反对的一方,虽然声势浩大,也有好几个旗鼓相当的重量级人物,可是,到底彼时不是捏着印把子的,英宗的底气,其实很足,所以,尽可以“事缓则圆”,不必大动干戈。 由此又可以看出,宋朝的大臣,这个脑筋,也要比明朝的大臣,开通、活泛不少呢。 还有,慈禧现,不论是“大礼议”还是“濮议”,朝臣都深度介入了皇家的统嗣之争,而荣安继统、承嗣,一句“爱新觉罗的家务事”,某人就把朝臣们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则某人的手段,较之前人,不晓得高到哪里去了! 唉,某人,某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仅仅是我一人之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人,若一旦站在了我的对过,又该是多么之糟糕! 现在的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儿的呢? 大约,“哪一边儿”都不是,是他自己个儿的“那一边儿”! 慈禧合上了书。 无论如何,对付这样的一个人,再不容有任何的疏忽! 明,全力以赴,毕其功于是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两宫相会之心慌意乱 该来的,必定是要来的。 第二巳时一刻,轩亲王奉母后皇太后銮驾,抵达官港行宫。 圣母皇太后带着七福晋和官港行宫的一众执事——玉儿、李莲英、胡氏等,个个一身缟素,在“水法”前的空地立候——母后皇太后的銮驾,进入大门之后,在这儿住停。 某些身份敏感的人士,譬如楠本稻,就不露面儿了。 本来,两宫并尊,圣母皇太后在主楼的台阶下迎接母后皇太后就好,但是圣母皇太后坚持“前出”至母后皇太后銮驾住停之处,这才是“迎迓远人之道”。 迎迓远人之道——这句话,母后皇太后迎接津阅兵回銮的圣母皇太后的时候,也是过的。 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同圣母皇太后的銮驾,一模一样,也是一架鎏金錾银、雕花镂纹的“黄金马车”;驾辕的,也是六匹通体油亮、神骏非凡的阿拉伯马。 “东边儿”的銮驾,也是一架“黄金马车”,这个早在慈禧意料之中,可是,亲眼看见了,心头还是禁不住掠过了一丝酸意。 关卓凡先从自己的车子上下来,待卫兵将“黄金马车”的脚踏放下来之后,他亲自上前,拉开了车门。 先下车的是喜儿,接着,母后皇太后出现了,搭着喜儿的手,心翼翼的走下车来。 慈安站定,视线和慈禧的对上了,刚刚在脸上堆出笑容来,慈禧已紧趋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只叫了一声“姐姐”,便放声大哭。 这一下子,慈安固然手足无措,一旁的人众,包括关卓凡在内,都是大出意料。 就算两宫“执手相看泪眼”,也要等彼此见过礼之后吧?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执手想看泪眼”,这是……“抱头痛哭”啊! 最关键的是——这是在户外!是当着臣下和宫女、太监、执事、卫兵的面儿啊! 这,这,这—— 慈安此时,其实并没有十分的悲戚之意,初到贵宝地,咱们的母后皇太后,正在目眩神摇呢! 还有,慈禧怕见慈安,但她没有想到,慈安其实也怕见她,彼此其实都是“情怯”的。此时的母后皇太后,目眩神摇之余,一颗心七上八下,左想右想,就是没有想到,一见面,话还没有上一句,就要“举哀”呢! 不过,圣母皇太后既哭开了,母后皇太后就不能不陪着掉眼泪。再想起过去这几个月的崩地坼、惊心动魄,触动柔肠,慈安的眼泪,愈流愈多,断线珍珠一般,很快,两位皇太后,真正是“抱头痛哭”了。 两位皇太后哭的伤心,七福晋的眼圈儿也红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只是努力忍着,不敢轻易“失仪”。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如果是在宫里,主子伤心,按照规矩,奴才也要陪着难过,可是,这儿毕竟不是紫禁城,还有,眼下这个情形—— 玉儿、喜儿、李莲英几个,偷偷交换着眼色,呃,咱们要不要也挤几滴眼泪出来啊? 这时,轩亲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同时,向玉儿使了个眼色。 玉儿会意,走上前来,道:“两位皇太后节哀!凤体紧要,仔细哭伤了身子!” 慈禧的悲声,略微放低了。 “主子,”玉儿继续道,“母后皇太后远来是客……呃,这个,她老人家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必定十分疲倦了,咱们……先请她老人家进屋歇息,好不好呢?” “远来是客”,勉强的过去;可是,“大老远的赶过来”、“必定十分疲倦了”,就是睁着眼睛瞎话了,母后皇太后的行宫,距官港行宫,其实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又不是从北京一路不息的赶过来。 不过,慈禧的悲声,就此渐渐的止住了。 她“收”了,慈安自然而然,也就“收”了。 然后,就“执手相看泪眼”了。 早有人脚不沾地的绞了两条热毛巾过来,两位皇太后一人一条,拭了面,大致恢复了常态。 慈禧的眼睛,依然红红的,她后退一步,福了下去,道:“我替姐姐请安!” 慈安一愕,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手一抬,立即晓得不妥,赶紧收了回来,随即也福了下去,回了个一模一样的礼,口中道:“‘请安’两个字,我怎么当得起?妹妹,咱们是一模一样的人!” 咱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失仪了,”慈禧歉然的笑了笑,“真正是惭愧!” “唉,怪不得你——我也一样的!” 这时,七福晋终于瞅到空儿了,上前下跪行礼,慈安一边儿着“快起来”,一边儿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紧跟着,玉儿、李莲英、胡氏等人,跪下请安。 慈安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都折腾过了,慈禧道:“姐姐请吧!” 罢,将手一让。 “妹妹请!” “嗯,我来替姐姐带路。” 本来,这种时候,按照平日的规矩,慈安应该把手搭在喜儿的手上,缓步前行,可是,她见慈禧已经迈开了脚步,却并没有叫宫女或太监搀扶的意思,只好赶紧快走两步,同慈禧并肩而行。 关卓凡以下,玉儿、李莲英、喜儿、胡氏等人,跟了上去。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了一轮,对于慈安来,倒有了个意外的收获:大大缓解了她对慈禧的“情怯”。 慈禧对慈安呢? 不晓得。 另外,这一轮痛哭,对于慈安来,在心理上,也无形中拉进了她和慈禧的距离——只是,这算是哪个女人的“收获”,就不大好了。 没走多久,就到了“水法”的跟前。 阳光之下,水雾之中,隐隐约约,一条条彩虹,变幻生辉,慈安大为赞叹,嘴巴已经张开了,却只了一个“真”字,下边儿的“好看”,便被生生的堵了回去。 话没出来,母后皇太后的嘴巴,却还是微微的张着,有些合不拢了。 这些雕像,这些人儿——呃,怎么……都不穿衣裳啊? 再瞅仔细些,倒也不是“不穿衣裳”,可是,呃,怎么……怎么穿的这么少啊? 那对骑鱼的童男童女,穿得少点还好——毕竟是孩子,可是这成年男女——呃,男人个个****上身,筋骨坟起,肌肉虬结;女人个个露肩坦胸,有的……竟然连大腿也赤条条的伸了出来! 只不过……上下“三点”,尚有衣物遮羞,没有春光尽泄罢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顶盔掼甲的将军,也是如此!那对男女将军,驾车挥戈,男的威猛,女的飒爽,倒是神气,可甲胄只包裹躯干,两臂两腿,都裸露在外! 老,难道他们上阵打仗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别的,就……唉,你把胳膊腿儿都露了出来,挨上一刀,中上一箭,如何是好? 不是那个……呃,生番才会如此打扮吗? 这些雕像,都是洋人面孔——虽西洋人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女子在“外场”,甚至有敞胸露乳的,可是……也不至如此啊? 细看衣饰、车马、器械,这些雕像,尤其是那对男女将军,大约……都是西洋上古的人物吧?难道……西洋人的祖上,比之现今,还要……呃,这个,不讲廉耻,不顾男女之大防? 这……这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呢? 唉,就算是君子贞女,看多了这种玩意儿,只怕也会……意乱情迷吧?他在她住的地方,放了这么些古怪玩意儿,是个……什么意思啊? 这……是不是和……闺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儿……差不多的意思呢? 如果真是这么回事儿的话……哎哟,羞死个人了! 虽什么“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可是,闺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儿,毕竟是搁在屋子里头的呀!这些雕像,却是大咧咧的搁在户外,光化日,众目睽睽,这—— 他和她……这俩人……哎呦,这个面皮……是真厚! 咦,“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这个话,母后皇太后是怎么晓得的? 慈安虽然瞠目结舌,可是,到底不知底细,不晓究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什么异常的言行也不敢有,不过,她虽然努力的端着母后皇太后的架子,脸儿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心跳加快,更是难免了。 跟在后面的喜儿,一般的瞠目结舌,未经人事的她,脸红的更加厉害,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了。她偷偷的觑了玉儿一眼,正好,玉儿也向她看了过来,两个少女的视线一碰,喜儿心头怦的一跳,赶紧转回了头去。 本来,玉儿心里是没有鬼的,可是,看到喜儿满面红晕的样子,自己个儿也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慈安的异样,都落在慈禧的眼角余光之中。 慈安的反应,同自己初初见到这些衣不蔽体的雕像,大致仿佛,只是彼时自己尽管内心诧异震动,表面上却还是从容不迫的,并没有像慈安这样,带出来明显的心慌意乱的幌子,可见——这个姐姐,虽然经过了整整十个月的独自“垂帘听政”,还是没有历练出来,还是像原先的一般无用! 慈禧信心大增。 最关键的是——我就是要你心慌意乱! 你愈心慌意乱,理路愈不清楚,接下来的唇枪舌剑,我才能够愈容易抓住你话语中的漏洞,才能在气势上、理路上占到你的上风,才能够彻彻底底的压倒你! 至于你转的那些念头——我猜得到你想些什么!——无非是我和他“正经不正经”之类吧? 你尽管胡思乱想——反正,我和他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还在乎你“正经不正经”的腹诽? 再者了,这些雕像,又不是我自个儿雕的,难道,我搬了进来,看不顺眼,就叫人将他们统统砸了不成?真这么干,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你如果真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你找他的麻烦去,不****的事儿! 反正,“白日宣淫”之类的罪名,安不到我的头上来! 再者了,人家洋人就是这个样子嘛,你有什么法*****里藏着的那张英吉利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不也是袒胸露乳的?那张画像,可是人家英国公使馆自己个儿颠颠儿的送过来的,是维多利亚女王送给你和我的礼物呢!咱们不是也收了下来——也没听你要把它给烧了呀! 还有,他修这个行宫的时候,哪个晓得,你不肯来津?这个行宫,并不是给我一个人修的——你也有份儿呀!所以,这些雕像,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看的——你一样有份儿! 咦,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些雕像,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看的——你一样有份儿…… 是这儿……不对劲儿吗?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谁母仪天下,谁端仪万千 “东边儿”的脾性,和自己大大不同,这一层,关卓凡必定是晓得的;有些洋玩意儿,太过新奇古怪,甚至不免“有伤风化”之嫌,自己可能不以为意,“东边儿”却必定大惊怪,这一层,关卓凡也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自己和关卓凡,鱼水合欢,浓情蜜意,对于涉及“风化”的事物,自然有最大的容忍度,何况,这些衣不蔽体的雕像,到底,是摆在自己的“私宅”里的呢? 直到现在,慈禧才蓦然觉,这座官港行宫,溯本追源,其实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私宅”。 从一开始,这座官港行宫,就是为两宫皇太后巡幸津准备的。 那……他不怕“东边儿”看到这些古怪的雕像,吓坏了她? 是念不及此?还是……另有什么古怪? 其势不容慈禧仔细推敲,前面已经是主楼的台阶了。 慈安微微仰起了头,“哎哟,这么些个大柱子!拢共……嗯,十根!瞅着还真是气派!” 十根大理石巨柱,昂然伫立,正面六根,左右两侧,每侧两根,共同撑起了气势恢宏的门廊。 慈安转过头来,对慈禧道:“咱们的房子,柱子都是木头的,洋房子的柱子,却都是石头的,不过,这石头柱子,看上去,倒是更结实些呢!” 慈禧含笑点头,“姊姊的是。” 心里想,不晓得“东边儿”的行宫,是“咱们的房子”,还是“洋房子”? 慈安马上就替她答疑解惑了,“我那儿,也是石头柱子,不过,只有八根,也没有你这儿的高。” 哦,也是“洋房子”。 “姊姊哪儿的话?”慈禧微嗔道,“什么‘我那儿’、‘你这儿’——‘我这儿’,不就是当初——” 到这儿,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关卓凡,“嗯……专为两宫皇太后东巡津修的吗?姊姊‘守社稷’,我只好一个人过来住了!” 慈安“我那儿”、“你这儿”,其实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给慈禧这么一,反倒好像有意分彼此似的,不由脸上微微一红,道:“妹妹的是,是我失言了。” 厚重的橡木雕花大门,已经拉开了,一行人拾阶而上,进入大厅。 一进大厅,慈安就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惊叹着道:“好大的楼梯!比我那儿的楼梯,大多了!” 慈禧微微一笑,没再去纠正她的“我那儿”。 轩敞的大厅深处,正中是一架宽达一丈三尺之许的楼梯,升到半途,左右分开,再各自盘旋而上。 楼梯上铺红毯,扶手用整段整段的橡木雕镂,既厚重,又奢华,极具气魄。 一行人都进了大厅,不过,这架楼梯,就不是谁都可以上去的了。 玉儿引着两宫皇太后上了楼梯,别的人,包括轩亲王在内,都留在了一楼。 进了寝卧,慈安面上带笑,微微的点着头,以一种赞叹的神态,四顾“欣赏”。 突然,她轻轻的“哟”了一声,止住了动作。 慈禧心想:这位姊姊,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似的?还母后皇太后呢!她的行宫,不也是“洋房子”吗,就算稍一点,又能同这儿差别到哪里去…… 一边儿腹诽,一边儿顺着慈安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差一点,也“哟”来了出来。 两位皇太后的目光,都落在墙上一幅极大的画儿上头了。 哟,那是——我的画像!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啊? 这副画像,慈禧****与之相对,已是视若无物,没有想到,如果“东边儿”看到了,会有什么……坏处? 唉,四处漏风!现在的心思,真正是不比从前了! 不过—— 这个画像,不比“戴孝”,就忘了取下来,叫“东边儿”看到了,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儿吧…… 嗯,持之以镇定。 “上一回来津,”慈禧闲闲的道,“不是检阅轩军吗?在站军营看过6军操演了,还得到海上去——坐了‘冠军号’,去大沽口外,看海军操演。” 顿了一顿,“这幅画儿,就是看过了海军的操演,回来之后,关卓凡叫人画的——拿他的话,就是个‘纪念’。” “啊……” 这幅画像,高近丈许,宽过六尺,画像正中,圣母皇太后戎装毕挺,臻微昂,拄剑俏立,端仪万千。 “当时,”慈禧继续解,“我是站在‘冠军号’的舰桥上的。” “啊……” “舰桥”是什么,慈安不晓得,不过,她看得出来,画中的戎装丽人,确实是站在船上的——画面中,有黑色的栏杆、红色的烟囱、橙色的桅杆、白色的云帆,以及,一碧如洗的空下,几只海鸟正在展翅翱翔。 “姊姊‘守社稷’,”慈禧道,“没能走这一趟,不然,咱们姐儿俩,肩并肩的,站在‘冠军号’的舰桥上,那……该有多好呢?” 我也变成……画中的人儿? 慈安的心跳,莫名的快了起来。 脑子里,也微微地有点儿晕眩。 舒了口气,缓过神儿来,摇了摇头,“唉,我可比不了你!” 这不是客气话,是真的“自承不如”。 又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慈安转过头来,叹了口气,道:“怎么能画的这么像?这么……这么细致?简直……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还要细致!” 确实像,确实细致。 凤冠上的东珠、戎装前胸的铜纽扣、袖口的宽边金丝绣饰、铮亮的皮靴、马刀的纯银护手,都在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画中人的睫毛,瞳孔的反光,以及穗带上繁复细致的花纹,皆清晰可辨。 几乎是“纤毫毕现”了。 “这种西洋画儿,”慈禧道,“叫做‘油画’,咱们中国的画儿,描幕人物,确实做不到如此逼肖。” 顿了一顿,“哦,对了,这种画儿,姊姊也是见过的——英吉利的公使,那个叫阿礼国什么的,不是送过一幅他们女王的画像给咱们么?那幅画像,就是‘油画’” “啊,对……” 慈安也想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比不了你这幅!再,她那幅,也得多了。” 事实上,论尺寸,“那幅”确实不比“这幅”,不过,论画技,“这幅”并不能过“那幅”,关键是这幅画儿画的,是慈安最熟稔的人;那幅画儿画的,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像还是不像,无从比较,也就不会有看这幅画儿的震撼莫名的感觉。 至于“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某种意义上,算是事实。 这个时代的国人,刚刚接触照相,镜头之前,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皇太后,都会不自禁的紧张、拘束,平日里言出法随、生杀予夺、臣下股栗的威势,照片儿里容易看不出来。 画像就不同了! 眼前的画中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无以言喻的精气神儿!那种睥睨海、仪态万千的神气,慈安看了,都觉得怦然心动! 另外,慈安没有现的是,画像中的慈禧,较之其本人,其实实“长高”了一点儿的,身体的某些部位,也略有变化——翘的更翘,凸的更凸,拿现在的话,嘿嘿,就是“修过片”了。 还有,照片毕竟是黑白的,这画儿,可是彩色的! 这一切,都叫慈安觉得,“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 慈安的眼睛,有点儿离不开这幅画儿了,“哎,你穿上轩军的军装,还真是好看!简直……简直……” 憋了半,总算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譬喻:“简直就是……嗯,花木兰呢!” 画中的圣母皇太后,头戴凤冠,身着深绿色的轩军“军礼服”,脚蹬黑漆软皮长靴,披着金绣镶边的大氅,拄一支镶金嵌玉的细长的马刀。 未等慈禧答话,慈安便摇了摇头,“唉,不对,就是花木兰……也比不了啊!” 顿了顿,“哎,你,这个凤冠,和轩军的军服搭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慈禧笑了,“姊姊不晓得,在‘冠军号’上的时候,我戴的可不是凤冠——别看船大,上上下下,一不心,就得碰掉一颗东珠——在船上的时候,我戴的是军帽,一种宽沿儿的军帽。” 微微一顿,“谁知道画儿出来了,军帽就变成了凤冠呢。” “凤冠好!”慈安赞道,“合你的身份,也好看!” 顿了顿,好奇的问道:“宽沿儿的军帽?我倒是没有见过。” “这好办,”慈禧道,“官港行宫这儿就有——玉儿,取一顶宽沿儿军帽过来,请母后皇太后过目。” 玉儿应了,正要出去,慈安赶忙止住了:“不急,不急!迟一点儿再,迟一点儿再。” “嗯……好吧。” 顿了顿,慈禧试探着道,“迟一点儿,叫他替姊姊,也画上这样的一幅像——姊姊,好不好呢?” 慈安连连摆手,“我不行!我真的穿上了这样的一套军装,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搁呢!” “不一定穿军装嘛,姊姊母仪下,穿什么,都是气象万千的……” 哼,我还不想你穿军装呢。 “不行,不行!”慈安脸都红了,“太难为情了!” 慈禧心中冷笑:不晓得有什么难为情?这个姊姊,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儿出息! 茶水端了上来,两位皇太后各自落座。 慈禧对玉儿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玉儿赶紧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慈禧心中默念:今儿的这场仗,头儿开的很好! 对于接下来的“战况”,她充满了信心。 静默片刻,慈安开口了: “咱们去看看官儿……好不好?” 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一生所系 神色自若、言笑晏晏的慈禧,“刷”一下,脸涨得通红了。 看看官儿?!她……她什么意思? 本来,按慈禧的设想,官儿的事儿,最好由头至尾,“东边儿”也好,自己也好,一个字儿也不要提——这本不是可以摆上台面的事儿,哪怕这个“台面”,仅仅是两位皇太后之间的“台面”。 涉及官儿的一切事宜,都由自己和关卓凡在私底下商量着办,“东边儿”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意会”就好。 以自己对“东边儿”的了解,这个姊姊,心眼儿既好,心肠又软,到底是个肯与人为善的,在自己不反对丽妞儿继位、“三宫并尊”的大背景下,官儿一事上,她应该会和自己达成这个“默契”的。 就算一定要提及官儿,也应该是在最合适的时候,以最委婉、最隐晦的方式,“点到即止”吧? 谁成想,刚一坐定,第一句话,就是……“去看看官儿”! 就这么……直捅捅的扔了出来? 她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可是,这个事儿,没有任何推拒的余地,慈禧嗫嚅了好几下,终于还是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呃……好……好……吧。” 慈禧神态、言语的异常,慈安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她的右手抬了抬,似乎是想去拍一拍慈禧的手,以示安慰,手一动,自觉不妥,半途收了回来,略带尴尬的笑了一笑,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挂着孩子,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鬼才相信呢! “他人儿,”慈禧勉强笑道,“能被姊姊挂念,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暗暗吸了口气,心中默道:无论如何,不能慌,不能乱,还是那句话——持之以镇定! 拉了“传呼铃”,传了玉儿进来。 当玉儿听到圣母皇太后“我陪母后皇太后,去隔壁瞅一眼官儿”的吩咐时,脸上禁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过,两位皇太后都已经站了起来,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赶紧前头带路。 寝卧到隔壁的“婴儿房”,不过几步路,就这么几步路,慈禧还在转着念头:“她到底要干什么?” 事实上,慈禧真的是想多了。 慈安提出“看看官儿”,确实只是出于“挂念”,就如今日,姐妹、闺蜜生产了,前去探望,彼此寒暄过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逗一逗新生的婴儿,慈安贵为帝国第一人的母后皇太后,但在这一点上,同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在慈安心目中,“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才不对劲儿呢——那样做,可是太没有人情味儿啦。 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老实人的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举动,却可以秒杀心机婊的百转千回、七窍玲珑。 到了隔壁,一个保姆、一个乳母,见到了母后皇太后,大出意外,手忙脚乱的下跪行礼。 慈安温言抚慰了两句,然后,来到了官儿的床边。 官儿正在熟睡,脸蛋儿红扑扑的。 慈安一见之下,眼角、眉梢、嘴角,不由自主,都扬了起来。 慈禧看在眼中,心中微动:这个模样……倒不像在作伪啊。 慈安不错眼的看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微微压低了声音,对慈禧道:“像你!——像不像他阿玛,还不好,可是——真正是像你!” 慈禧勉强一笑:“是么?姊姊眼力好,我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呢。” 心里想:你干嘛反复“像你”?是要……坐实我与人私通生子吗? 唉,有时候,心眼儿过多的人,想的,未免真的就过多了。 “不是我眼力好,”慈安微微摇了摇头,“是你****同官儿见面,看多了,难免就眼花了,拿不大准,他到底是像阿玛多些呢?还是像额娘多些?我呢,第一次见,眼生,反倒看得更确切些。” “姊姊这个法,倒是……有趣。” “不是有句话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姊姊这个话,的……真有道理。” 嘴上这么,心中却又是微微一动: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呃,真没什么别的意思,母后皇太后好不容易记住了一句唐诗,抓住机会,拿出来炫一炫罢了。 “哎,你,这男孩子生的像你,”慈安的视线,转回到了官儿的身上,“将来长大了,那得有多秀气啊?” 罢,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不晓得又是什么意思?慈禧不好接口了。 慈安想起一个事儿来,既有点儿担心,又有点儿好奇,“保姆也罢了,这个……乳母,就这一位吗?” “是。” “那……不怕奶水不够吗?” 如果是在宫里,每一位皇子的“抚育团”里,可是有八位乳母当差滴。 “不怕,”慈禧道,“这个乳母的奶水很足,除了她,我自个儿的奶水,也不算少。” “啊?”慈安大出意外,“你……亲自哺育?” “是。” “啊……” “这倒不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慈禧道,“是医生的主意,是……对孩子好,对做娘的,其实也好。” 微微一顿,“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是太明白,不过,医生既这么了,就这么办吧——这个事儿,嗯,也……问过他的,他……是赞成的。” “医生?”慈安想了想,“是那个叫楠本稻的吧?” 嘿,你也晓得她? “是她。” “嗯,这个楠本稻,替你和官儿出了大力,这一回,如果有空儿,我倒是要见一见她,好好儿赏她点儿什么。” 慈禧心中,又是一跳,“这个……我已经许了她一个四品的恭人……” “啊,这好——比赏东西好!” 顿了一顿,慈安感叹着道,“哎,这一回,你这个额娘做的,才算是真正道地了!” 又顿一顿,“如果是在宫里,别自个儿奶自个儿的孩子了,就是抱一抱、摸一摸,都不行的!唉——” 慈禧附和着道:“姊姊的是——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嘛!” 慈安看着官儿,轻轻叹了口气,道:“行,孩子我看过了,心也就放下来了,咱们回去吧,再待下去,大约就要吵醒孩子了。” 慈禧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好”,只见床上的官儿,手足扭动,“哇”一声,醒了。 人人都以为,家伙接下来必定要哭闹的,孰料,他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唯一的陌生人慈安身上,然后,笑了。 这一笑,笑得慈安骨酥筋软,一个念头倏然冒了出来,她忍不住颤声道:“我能不能……抱一抱他?” 啊?!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当然可以!” 慈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是,可是,我不会抱孩子……” “我来教姊姊!” 经过了一番鸡手鸭脚,官儿终于抱在了慈安的臂弯里。 慈安这一辈子,大约从未做过如此紧张的动作,浑身肌肉紧绷,额上、背上,都渗出汗来了。 慈禧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做好了“东边儿”一旦“失手”,立即抢上接住官儿的准备。 当然,这个“一旦”的情形,始终没有出现。 官儿的手,很有力气的舞动着,他生下来没多久,胳膊还伸不直,慈安不由自主,俯下脸去,官儿的手,摸到了她的脸庞,“咿咿呀呀”的笑着。 的柔嫩的拳头,触到面颊的一瞬,慈安如同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抖起来,本来就已有些鼻酸眼热了,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下,片刻之间,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她不由急了,喊道:“我……我看不清了,快……快把孩子接过去!” 乳母赶紧上前,将官儿接了过去。 一离开慈安的怀抱,官儿立即放声大哭。 慈安赶忙掏出手帕,拭净了眼泪。 官儿哭的愈加响亮了,乳母怎么哄都没有用,慈安忍不住了,“哎,还是……再给我抱一抱吧。” 于是,官儿又转回到慈安的臂弯里了。 也奇怪,一入慈安的怀抱,官儿立即止住啼声,又“咿咿呀呀”的笑开了。 慈安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拨弄着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她再一次鼻酸眼热了,不过,这一次,好歹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了下来。 可是,她晓得,从现在开始,我这辈子,和怀里的这个的人儿,大约是分不开来的啦。 玉儿一边儿觑着慈禧的颜色,一边儿心翼翼的陪笑道:“看起来,咱们官儿,和母后皇太后……投缘的很呢!” 慈禧此时的心境,极其复杂,但面儿上十分平静,道:“他能跟母后皇太后投缘,那是他的造化!” 母后皇太后笑逐颜开。 官儿就这样呆在慈安的怀抱里,几个女人,拿孩子做话题,絮絮的了许多的话。 其间,慈禧道:“姊姊抱久了,怪累的,我来替替手吧。” 慈安犹豫了一下,道:“转了手,怕他又哭——我不累,且等他睡着了再吧。”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这……可是辛苦姊姊了。” “没事儿——我不累!” 就这样,一直等到官儿重新睡着了,慈安才把他交回乳母,放回到他自个儿的床上。 由始至终,慈禧始终没能“替替手”。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别来抢我的儿子! 回到寝卧,两位皇太后重新入坐,玉儿添换了茶水之后,行礼退出,掩上了门。 静默片刻,慈禧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点儿歉意:“姊姊的胳膊,怕是……有些酸痛了吧?” 慈安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腕,微笑道:“还真是有点儿……看不出他人儿,还挺有斤两的呢!哎哟,对了,忘记问你了,他生下来的时候,多重啊?” “七斤八两。” “啊,”慈安欣然道,“那可是个大胖子了——真好!” 顿了一顿,笑着道:“之前,看人家抱孩子,没有什么感觉,待自个儿真正做起来,才觉出味道来——还真不怎么轻松呢!日子长了,我想,嘻嘻,手上的劲儿,大约都能长出来了呢!” 日子长了——慈禧心中,又是一跳——你什么意思? 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只听慈安轻轻叹了口气,敛去了笑容,道:“唉,你又有了自个儿的孩子,真正是好福——” 到这儿,自觉“福气”二字,于下面要的话,不是十分合宜,“福”字已出口,无法收回,后边儿的“气”字,生生的咽了下去。 顿了一顿,“我是,穆宗皇帝那头儿,你就不必……太过伤心了。” 这是对两人一见面的时候,慈禧上来就“抱头痛哭”的回应。 慈安如此安慰,虽是好意,可慈禧总不能够,我“又有了自个儿的孩子”,前边儿的那个孩子的“那头儿”,就可以不伤心了——何况,前边儿的那个是皇帝,这个却是个私生子? 慈安的话,怎么接都不对,慈禧只好微微颔,泛泛的一句,“姊姊体谅,我……感激的很。” “感激不感激的……”慈安微微摇头,“自家姊妹,这么,可就见外了。” 踌躇了一下,“有一句话,我了出来,可能略有些不知深浅……” “姊姊哪里话?”慈禧道,“姊姊方才还在,自家姊妹,不‘见外’的话呢!——嗯,有什么吩咐,姊姊就请吧。” “唉,不是什么‘吩咐’,”慈安道,“咱们是一样的人,我对你,哪儿能有什么‘吩咐’?” 顿了顿,“我是,官儿的事儿……你就不要再存着什么心障了——这个孩子,打现在起,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辈子……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慈禧目光,霍的一跳。 滞了一滞,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福,“我替官儿……谢过姊姊了!” 慈安也站了起来,回了一礼。 这—— 慈禧心潮起伏,况味复杂。 慈安的表态,绝非作伪,方才在“婴儿房”,其种种表现,无不明,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官儿的——可是,怕就怕她太过喜欢这个孩子了! 照眼前的这个架势,慈安介入官儿的成人,大约已不可避免。 这——是件利弊参半的事儿。 利不必了,今后,凡是官儿的事儿,慈安不但不会作梗,还会为之尽心竭力,慈禧原先担心的,“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应该是不会生的了。官儿在两宫皇太后共同照拂之下——先不去他那个口不对心的混蛋阿玛了——慈禧所求之“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不在话下,“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大约也终究是可以得遂的了! 富贵富贵,过了慈安的这道坎儿,官儿成人,不但能“富”,还能“贵”。 弊呢? “东边儿”信誓旦旦,“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句话,慈禧是相信的,唯其相信,才要担心——你对官儿好,固然很好,可是,这么搞法,有朝一日,我会不会重蹈在载淳身上的覆辙,官儿对你,比对我,还要亲呢? 甚至,对我不亲,对你才亲呢? 如是,我受十月怀胎之苦,冒临盆生产之险,付出大柄移替的偌大代价,可就是白白的替人家养了个儿子了! 殷鉴不远,实在是不能不防啊! 旧的“心障”确实去了,可是,新的“心障”又来了! 慈禧甚至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是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这……真的不是多虑。 宫里边儿的孩子,载淳也好,丽妞儿也罢,都是打就乐意亲近“东边儿”,对自己呢,从来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了,就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礼数之外的话,那是一个字儿也不会跟自己的——孩子见到自己,个个都想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唉,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 就如方才在“婴儿房”里的情形——真正是邪了门儿了!官儿一到她手上就笑,一离开她的手就哭,嘿,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不是……不是撞了邪了么? 这个官儿……就是自己这个亲娘抱他,他都会有哭闹不休的时候呀! 想来想去,慈禧简直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在孩子面前,我怎么就是比不上她? 哼,你从来不他们一句重话,他们当然愿意跟你亲近!可是,如果真的是自己亲生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教之严,责之切,哪儿能见儿的和风细雨呢?特别是男孩子,从不对他严厉些,他将来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哼,到底,你不过拿孩子当猫、狗逗罢了!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心中突然一跳。 “自己个儿生一个”—— 先不她……生不生的出来,这个,要生,总得有个人跟她一起生吧? 她跟谁生啊? 总不成…… 不,不,我这个念头……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挥之不去了,甚至,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若隐若现:怎么就不可能呢?他能够“拿下”一个太后,另外一个,也未必就不能……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别再胡思乱想了! 这时,慈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慈禧一怔,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脸上微微一红,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你的意思,”慈安缓缓道,“他应该加一个‘辅政王’的名号,我想,这是好的……” 慈禧心中一跳——开始了? “是!”她收摄心神,平静的道,“我是这么想的:第一,是他的功劳情分——实话实,开国之后,除了老睿亲王,论功劳,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了。” “嗯。” “第二,丽妞儿做了嗣皇帝,他就是‘皇夫’了——我想,这个‘皇夫’,跟别的亲王,总该有些不同。” “嗯。” “辛酉年的时候,”慈禧道,“咱们也曾经向六爷提议过,给他加一个‘辅政王’的头衔。其实,论功劳也好,论身份也罢,六爷怎么能够跟他比?论功劳,咱们提议加六爷‘辅政王’,到底,是因为六爷拿下了肃顺,这个——唉,真正论功行赏,这份儿‘功劳’,还不能摆到台面儿上!” “嗯……也是。” “他就不同了!打了那些个大胜仗,平了那些个大乱子,都不是仅仅为了哪一个人——都是为了国家打的,为了国家平的!” “嗯。” “这是论功劳。”慈禧继续道,“若论身份,六爷虽然是宣宗亲子,皇帝的亲叔叔,可是,‘宣宗亲子,皇帝的亲叔叔’有好几位呢,这个身份,顶多换一顶郡王帽子,再往上走,就得凭本事、凭功劳了!” “是。” “他的‘皇夫’,可是独一份儿!” “嗯……是。” “所以,我想,连六爷都差点儿戴了‘辅政王’的帽子,他,就更加不必了!” “是,”慈安点了点头,“你的很透彻。” 沉吟了一下,“至于‘位在诸亲王之上’,我想,也是应该的……” 慈禧心中一松,道:“其实,加了‘辅政王’的名号,本就是亲王里边儿的头一份儿了,就不明旨什么‘位在诸亲王之上’,其实也是‘位在诸亲王之上’的!我想,既然已居其实,不如索性过了明路,来个明正言顺,这样,他办起事儿来,也更加顺手些。” “嗯。” “还有,既然‘辅政王’的仪注,等同亲王,那么,他虽然‘位在诸亲王之上’,可是,别的亲王那儿,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尴尬。” “很妥当——”慈安道,“如此一来,就……两全其美了。嗯,要我来想,怕是想不了这么妥当、这么透彻——哎,还是你脑子好用。” “姊姊太客气了,姊姊的‘两全其美’,才算真正到了点子上呢。” 慈安啜了口茶,“至于‘三宫并尊’,我想,也是应该的……” 慈禧心头,大大一跳:好了,大事定矣! 她满面欢容的道:“是‘三宫并尊’,其实,姊姊,我,再加上丽妹妹,咱们三个……哎,姊姊是坐正中间的!——因此,台面儿上,虽然‘三宫并尊’,其实,还是以姊姊为尊的!” 慈安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姊姊太谦了……” “不,不,我的‘三宫并尊’……呃,不是这个意思!呃,丽妞儿登基,丽妹妹自然进位皇太后,咱们三个,不分大,这是应该的!可是,可是——” 顿了一顿,“我是——丽妞儿登基之后,咱们……不好再‘垂帘’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形势比人强 慈禧浑身一震,倏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神情。 随即,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眸子中剧烈荡漾的光芒。 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捏在了一起。 “呃,这个,”慈安道,“倒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 不关他的事儿—— “他倒是跟我了,”慈安继续道,“丽妞儿登基之后,不必急着马上亲政,可以……嗯,‘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请皇太后继续垂帘听政,这个,‘三宫并尊’,直到……丽妞儿年满十八岁。” 慈禧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下垂的睫毛,抬了起来,双瞳剪水,涟漪之下,深不见底。 “他这么,自然是好意——” 顿了一顿,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有句话的好——人家客气,咱们不能当做运气,丽妞儿做了皇帝,咱们继续垂帘,我觉得……不合适。” 慈禧还是不话。 “你在津,”慈安道,“不晓得京里的情形——” 微微一顿,“大伙儿都,丽妞儿已过……呃,这个‘及笄之年’了,且早已经出了阁,左看右看,都是……呃,已经成年的了,这个,既然已经成年,登基之后,自然就该亲政,不然——” 不然什么? 慈安叹了口气,“不然,大伙儿就该……胡思乱想了。” 胡思乱想? 大伙儿? “康熙爷大婚之后,”慈禧话了,声音很低,“过了两、三年,才亲政的。” “是,”慈安道,“可是,顺治爷大婚的当年,就亲政了,所以,他们,康熙朝的情形特出,不足……为后世子孙师法。” 他们? 他们是谁? 世祖大婚当年亲政,圣祖大婚后两、三年亲政,“一比一”嘛;而若圣德庙谟,足为后世子孙“师法”者,圣祖当然远迈世祖,那么,为什么在何时亲政一事上,要“师法”世祖,而不“师法”圣祖? 哼! 慈安好像知道慈禧在想些什么,道:“康熙爷大婚的时候,不是那个……鳌拜还在嘛!顺治爷呢,大婚当年就亲政,那是因为,老睿亲王去了,这才能够……唉,如果丽妞儿登基之后,不马上亲政,他们,免不了有人就会想,如今朝堂之上,是不是……还有个鳌拜?还有个老睿亲王?” 鳌拜?老睿亲王? 方才你的什么“胡思乱想”,就是指的这个了? 什么意思?难道……暗指关卓凡是鳌拜?是多尔衮? 这个口风……好生奇怪啊…… 支持丽妞儿登基之后立即亲政的,自然都是和他穿一条裤子的人,怎么会暗指他是鳌拜、多尔衮呢? 突然,慈禧反应过来了,这个“鳌拜”、“多尔衮”,根本不是指关卓凡,而是指——继续“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虽“三宫并尊”,可是,大约没有人会把“东边儿”和丽贵太妃两个,同“鳌拜”、“多尔衮”联系在一起,那么,所谓“鳌拜”、“多尔衮”,其实就是——指自己一个人了! 慈禧的脸,“刷”一下,涨红了。 什么“大伙儿都”,什么“他们”,这些话,他自然都是晓得的——他为什么一个字儿也没有跟自己提过?! 还有,“大伙儿”、“他们”——其中,有多少是他自己的人?这些话,又有多少是……他和他的人散播出去的? 当着我的面儿,一套;转过身去,做另一套——他到底想干什么?! 慈禧细白的牙齿,微微的咬着嘴唇,脸色忽红忽青。 “外头有那么一种法,”慈安道,“如果……丽妞儿登基了,却不能亲政,整个局面,就是一锅夹生饭了,到时候,这锅夹生饭,只怕……谁也吃不下去!就算硬着头皮吃下去,也得闹肚子!” 微微一顿,“这个,‘上头’也得闹肚子,‘下头’也得闹肚子,上上下下,谁也安生不了!” 到这儿,叹了口气,“我想,这个话,倒是……挺有道理的。” 夹生饭…… “还有的话,的更加直白,”慈安继续道,“是‘如果登了基,却不能亲政,又何苦折腾一大轮,整一个女皇帝出来?随便从哪儿抱一个娃子过来,放到宝座上头,不也是继续‘垂帘听政’?” 慈禧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甚至,”慈安道,“还有这样子的话头——宁肯‘摄政’,也不‘垂帘’!” 什么?摄政? 摄政——自然是他摄政,真这么搞的话,自己先前提议的那个“摄政王”,就弄假成真,变成现实了! 方才还拿鳌拜、多尔衮事儿,真要“摄政”了,那他不就真成了……多尔衮了吗? 一张嘴,两张皮,怎么,都是他们的话! “有些事儿,”慈安缓缓道,“你在津,不大清楚……” 这个话,您方才不是过了吗? “呃,我的,是他遇刺那的事儿……” 遇刺那? “事儿是在内阁公署前出的,”慈安缓缓道,“他挨了一刀,挣脱了刺客,在前头跑,刺客在后头追,刺客后头,又跟了一大班的大臣、侍卫……” 这是慈禧第一次听人起关卓凡遇刺的详情,立即竖起了耳朵。 “出了协和门,刺客追上了他,两个人在地上扭在了一起……” 慈禧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千钧一之际,后边儿的人赶到了,摁住了刺客。他爬起来,继续跑,不论文祥他们怎么喊,他都好像没听见,就这么一直跑出了东华门……” 慈禧身上的寒栗起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群的卫兵……啊,不对,是轩军先进了城、进了宫,什么都布置好了,他才回来的……” “就是——”慈禧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轩军进城、进宫……之前,并没有……奉旨?” “不错。” 慈安的声音,颇为苦涩,“我给了文祥、曹毓瑛他们口谕,可是,那个时候,轩军其实已经进了东华门,城,更加是一早就进来了……” 就是,这是……不折不扣的兵变。 慈禧觉得,自己的血液,慢慢儿的凝结起来了。 她的声音,依然在微微颤抖,“就是,我看到的谕旨,都是……后来补的……” “不错。” 寝卧之内,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慈安道,“他带了卫兵,到了钟粹宫……” 什么?! “什么?!”慈禧失声惊呼,“他……带兵进了后宫?!” “是。” 慈禧真正震撼到了! 我……我还他不是董卓! “当时的情形,”慈安微微苦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刺客是大内的侍卫,谁都不晓得,宫里边儿,还有没有刺客的同党?会不会……” 顿了顿,“唉,其实,也……怪不得他。” 怪不得他…… “可是,从内右门,到钟粹门,都是他的兵,”慈安微微的摇了摇头,“也是……唉,够瞧的了……” 东一长街上,刺刀闪着寒光…… 慈禧的心,不自禁的缩了起来。 “这些兵,”慈安道,“好歹没进钟粹门,我是没有亲眼看见。” 顿了顿,“后来,喜儿和孟敬忠两个,悄悄的跟我,那些个兵,脸色都难看得很,一个一个……怎么呢?没有一个人话,可是,个个都好像吃了枪药似的,似乎,扔一个火星过去,整个人,就会炸了开来……” 慈禧紧缩的心,先颤了一颤,再沉了一沉。 “现在,这些兵,可都还在宫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搬出去?或许……再也不会搬出去了?” 西一长街上,也有刺刀闪着寒光…… “这种情形下……唉,丽妞儿也大了,也出了阁,你,咱们继续‘垂帘听政’……合适吗?” 慈安未尽之言,慈禧已是全然明了,她的心境,沉重而茫然,可是,决不能甘心! 不过两刻钟之前,我还以为……大事定矣! 转瞬之间,便自云端跌入泥涂,这……这……这叫人如何接受得了啊!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人逼人,逼死人;人让人,好做人 撤帘? 脑海中,这两个字,一跳了出来,便引起了慈禧本能的、强烈的抵触、厌恶,乃至恐惧—— 撤帘之后……我做什么? 我才三十出头,整整后半辈子呢! 她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几个孤寂、迟缓、佝偻的身影,那是宣宗遗下的妃嫔,现住在慈宁宫里的,长日漫漫,她们唯一能够拿来打时光的事情,就是做一点针黹、抹一把牙牌…… 不,不,慈禧在心里大声道: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同时,她也颇为意外—— 本以为,“东边儿”和他两个,必然是穿的同一条裤子,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啊! 思绪起伏,心潮跌宕。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颤声道:“姊姊的意思,‘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请皇太后继续垂帘听政,直至丽妞儿年满十八岁,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根本是……拿这个……忽悠咱们来的?” 慈安有些奇怪的看了慈禧一眼:这个妹妹,见微知著,最是聪明不过,怎么,自己了这么一大篇儿,你还问什么“他的本意”如何如何? “不好这么的,”慈安温言道,“实话实,他的本意是什么,我也……不好,我想,这上头,咱们也不必去胡乱揣测……现在的情形是,事情明摆在那儿,新皇帝即位之后,‘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不合适了。” 顿了一顿,“如果咱们一定要装傻,就着他的话头,顺着杆儿……呃,这个,不肯挪窝儿,那么,这个‘垂帘听政’,一定会……‘垂’出毛病来,‘听’出毛病来!而且,不出毛病则已,一出,必定是大毛病!到时候,再‘撤帘’,可就……难看了!” 慈禧心中一震。 “真整出来了毛病,”慈安微微苦笑,“你也别再想着,还能够拿……当初应付吕氏那个事儿的手段,来对待他,那是——” 到这儿,慈安微微的、坚决的摇了摇头,“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 唉!慈禧沮丧的承认:确实是不可能的了! “新帝登基,就算依旧‘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慈安道,“咱们坐在那道帘子后边儿,不也是……唉,的难听些,那个……牵线木偶吗?那……能有什么味道呢?我和丽妹妹……也罢了,你那个脾性,忍得了吗?日子一长,非整出事儿来不可的!” “牵线木偶”四个字,大大刺激了慈禧,她秀眉一扬,“姊姊,你是,他竟然敢?……” 慈安凝视着慈禧,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敢不敢的,我不晓得……我过了——他的本意是什么,咱们……不必揣测。” 顿了一顿,“我是……唉,我嘴笨,不晓得怎么才能够把意思明白?嗯,这么吧,有时候,两个人,彼此的距离,离得略略远些,客客气气,相安无事,这个,你好我好!可是,彼此的距离,如果靠的太近了,磕来碰去,日子稍长,就……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就……要出事儿的!” 慈禧大为惊异:这些个道理,这个笨笨的姊姊,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些,真的都是她“自己个儿的意思”吗? 她垂下头,默默思衬。 “他这个人,”慈安平静的道,“我觉得,尤其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去逼他,他对你,比谁都好;可是,你如果逼他,他倒转过来,咬……” 到这儿,自觉“咬你一口”这种话,实在不宜出口,将“你一口”三字,生生的咽了回去,不过,后边儿的话,还是了出来:“……却是比哪一个,都要狠上几分的。” 慈禧心头,微微一震:他……真是这么个秉性吗?我倒是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突然,她心念一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是从吕氏那件事儿开始变坏了的呢? 彼时,他被吕氏迷得昏头转向,自己软硬兼施,终于迫使他自个儿动手,将那个女人远远儿的赶出了北京,一路赶到了香港去——这,算是“逼”吧? 自己将他黜出了弘德殿,尤觉不足,一直折腾到他匍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忏悔哀求,自己才舒心畅意,才觉得,终于把他给收服了——这,更加是“逼”吧? 吕氏是他心爱的女人,自己“驱其所爱”;台面上,他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自己却对之反复折辱—— 他,能够不心生怨言么? 他,能够不……恨自己么? 慈禧背脊凉,冷汗都出来了! 慈安还不晓得,慈禧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几年前,自顾自的道:“还有,我晓得,丽妞儿做嗣皇帝,你大约是不大乐意的……” 慈禧一惊,从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姊姊哪里话?丽妞儿做嗣皇帝,挺好的事情啊,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唉,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慈安秀眉微蹙,“咱们姐儿俩之间,就不必——” 顿了一顿,“你不乐意丽妞儿做嗣皇帝,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我是你,大约也差不多,哎,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又顿一顿,“一来,你同丽妹妹两个,心里头,毕竟还有个疙瘩;二来,平素,丽妞儿和你,你们娘儿两个,彼此也不是那么亲切……” “姊姊,我不……” “哎,你先听我把话全了。” 慈禧不吭声了。 “我承认,”慈安叹了口气,“丽妹妹和我走的近些,丽妞儿和我也亲些,可是,她们娘儿俩,是什么脾性,你是知根知底的,你仔细的想一想——心平气和的想,丽妞儿做了嗣皇帝,丽妹妹进了皇太后,她们娘儿俩,难道……会对你不好?” 慈禧不话。 “先不她们娘儿俩的脾性了——都是极温和的性子,都是极软的心肠、极好的心眼儿!——先你怎么待承她们娘儿俩吧,哎,那,可真是没的!” 顿了一顿,慈安继续道,“你和她们娘儿俩,彼此来往,虽然少些,可是,你做了皇太后,第一件事,就是叫穆宗皇帝下旨,将丽妹妹从‘丽妃’,越过‘丽贵妃’,直接晋封‘丽皇贵妃’!这是少有的恩典!特出的很!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哪个不,你心胸广、度量大?” 这个—— 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文宗升遐,穆宗继位,彼时的“丽妃”,以“侍奉皇考有年,诞育大公主”,越过“丽贵妃”,直接晋封“丽皇贵妃”——这个,确实是出于慈禧的提议。 明一下,“丽贵太妃”只是一个俗称,目下,她的正式封号,还是“丽皇贵妃”。 “还有丽妞儿,”慈安继续道,“句实在话,她再怎么可人疼,到底不是正宫所出,按照规矩,本来只能封‘和硕公主’的,也是由你提议,晋封‘固伦公主’的。” 这也是事实。 丽贵太妃于慈禧,是有“夺宠”之恨的,慈禧内心,绝不喜欢这个女人,可是,正因为彼此有这一层“过节”——慈安谓之“你同丽妹妹两个,心里头,毕竟还有个疙瘩”——“垂帘”之后,慈禧才要“破格提拔”曾经的情敌和她的女儿,以此向下臣民显示,圣母皇太后心胸广阔,包容四海。 反正,大家现在都是寡妇了,他他拉氏已经不可能再给自己制造任何的威胁了。 慈安和丽贵太妃母女感情虽好,但是,因为丽贵太妃和慈禧的“过节”,慈安绝不能主动开口,给予丽贵太妃母女“逾格之恩”。丽贵太妃母女的“擢”,第一个要感谢的,还真不是母后皇太后,而是圣母皇太后。 “人心都是肉长的,”慈安道,“何况丽妹妹、丽妞儿娘儿俩那样子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可不是‘滴水之恩’那么简单!你,丽妞儿登基之后,怎么可能对你不好呢?” 丽贵太妃母女,绝不会喜欢自己——就像自己不喜欢她们一样,这一层,慈禧是很肯定的,可是,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儿,慈安的这些,是另一回事儿——她的,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 “依着我的看法,”慈安缓缓道,“和丽妞儿做嗣皇帝比起来,从‘远支’那边儿,随便抱一个娃娃过来,才真正不靠谱呢!” “这……” “那个吴可读上折,”慈安道,“只要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就在深宫之中,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嗯,这个……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顿了一顿,“可是,嘿,吴可读不晓得,咱们却是晓得的——所谓‘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咱们姐儿俩,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真正带孩子的,依旧还是保姆、乳母!咱们……依旧是连抱一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带’孩子,孩子又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长大了,怎么就敢,他对皇太后,比对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 “这……倒也是……” “这个道理,”慈安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之前还不是太明白,今儿个见到了官儿,才算彻底明白了!唉,像你和官儿这样子,才叫……真正的带孩子!孩子长大了,才能真正跟你一条心!” 官儿……你起“官儿”,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我……唉,真是要心啊! “可是,在宫里边儿,”慈安继续道,“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像你养官儿那样,带大嗣皇帝的。” 顿了顿,“抱过来的,果真是个性淳厚的,还好;万一,抱过来一个白眼儿狼,你,可怎么处?” 这一番高论……嘿!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只是不晓得,这番高论,有多少是你自己的主意,有多少是别人的捉刀呢? 不过,慈禧虽然承认,慈安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果嗣皇帝真的是一个出自远支的“娃娃”,两宫皇太后真的继续“垂帘听政”,则慈禧自认,自己有法子控制住长大后的嗣皇帝,而所依恃者,却并不是什么“母子情深”、“孺慕依依”一类虚头巴脑的东西。 不过,这些东东,无法摆到台面上来,更无法跟慈安明。 “还有颐和园……” 颐和园? 慈禧心头一跳:对了,颐和园,我怎么把颐和园给忘了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鱼与熊掌,何取何舍? “他了,”慈安觑着慈禧的颜色,用一种少有的热切的语气道,“明年一开春,就可以入住颐和园了!” 顿了顿,“之前,我也去过了一趟颐和园——哎哟,真正是一片神仙洞府!一点儿也不比圆明园差!” 她换了口气儿,正待继续往下,慈禧心中,已是大大一跳,道:“明年一开春,就可以入住颐和园了?——这么快的?” 慈禧这句话,半路插了进来,算是打断了慈安的话头,可是,慈安夷然不以为意,点头道:“是!——他言之凿凿,不能有假!这种事情上,他这个人,一向……一是一,二是二,绝计不会忽悠咱们的!” 这个“忽悠”,隐然呼应之前慈禧对关卓凡的指控,不过,慈禧承认,“这种事情上”,“他这个人”,确实是“一是一,二是二”的——这一点,不必置疑。 “哟,我还以为,”慈禧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静,可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颐和园那么大的一个工程,总还得两、三年的功夫,才能够……完工呢!” “倒也没有全部完工,”慈安道,“不过,他,整个园子,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其中,东区和南区已经完工了——南区最早完工,嗯,之前,你也是去过的;咱们平日,则是住在东区的,这一片儿,目下正在装修收尾,年底之前,什么都能拾掇好,过了年,开了春,就可以进去住了!” “啊……” 慈禧怦然心动。 想了一想,“东、西、南、北、中五个区,这个分法,我倒是第一次听,嗯,南区——大约就是‘涵虚楼’、‘十七孔桥’那一带吧?” “是!”慈安道,“就是‘蓬莱三岛’那边儿——嗯,‘蓬莱三岛’里边儿,‘涵虚楼’你是去过的,目下,除了‘涵虚楼’,‘治镜阁’和‘藻鉴堂’,也都弄好了,‘蓬莱三岛’……正经齐全了!” 慈安到“‘涵虚楼’你是去过的”的时候,慈禧的脸上,不自禁的微微一红,当年和“他”在“涵虚楼”上缠绵宛转的旖旎风光,历历在目,不由心旌荡漾,神飞外,颇有些难以自已了。 慈安倒没有现慈禧的异样,继续道:“中区、西区、北区,虽然还没有完工,可是,颐和园忒大了,隔着湖、隔着山,中区、西区、北区那边儿兴作施工,对东区、南区这边儿,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咱们尽可以安安生生、悠悠闲闲的住着!” 顿了顿,兴致勃勃的,“剩下的工程,其实也不算多了,他,明年之内,中区、西区,就可以完工了;北区呢,稍迟一点儿,后年吧——不过,北区是后山、后湖,隔着座万寿山,平素咱们也瞧不见,迟就迟点儿呗!” “中区、西区……佛香阁,应该是在中区吧?” “是,”慈安道,“是在中区,上一回,我去颐和园,可是亲眼瞅见了,这个佛香阁,大模样其实都已经有了,哎哟,那么大的一个阁子,立在半山腰,真正是……雄伟呢!” 顿了顿,“圆明园都没有那样子的阁子!” 慈禧悠然神往,“姊姊,咱们在那种去处,供佛、礼佛,佛祖、菩萨一定更加乐意,一定觉得,咱们真正是诚心诚意的。” “可不是?” 慈安、慈禧,都是信佛的,且都是十分虔诚的那种。 “‘清晏舫’……应该是在西区吧?” “对……哎哟!”慈安轻轻的拍了下手,笑着道,“我忘记跟你了,西区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清晏舫’可是已经完工了!” 顿了顿,“有意思的紧!一条大石头船——全部都用的大理石!船身上,盖了两层楼,船底呢,花砖铺地,各式各样的花色,就连窗户也是花的——彩色的玻璃!” 慈禧面露微笑,道:“那,可以叫做……呃,‘彩船’了。” 其实,慈禧初初想的是“那可以叫做‘花船’了”,念头一起,猛然醒悟,“花船”二字,大大不妥,幸好颇有急智,出口之时,改成了“彩船”。 慈安微微偏着头,认真的想了一想,道:“‘清晏舫’一眼看上去,其实挺……厚重的,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感觉,你见了就晓得了——不过,到时候,你如果觉得‘清晏舫’这个名字拗口,另外赐过一个名字就是了。” 如此法,明显是对慈禧的“彩船”之谓,不甚以为然的。 慈禧笑了笑,没什么。 “我问他,”慈安继续道,“下雨的时候,咱们这条石头船,会不会淹水啊?他笑了,,太后不必过虑,船顶四角,有空心柱子,连接船身的四只龙口,雨下的再大,也能一滴不剩的排入湖中。又,下雨,坐在船里,听水声、赏雨景,其实是一件很有意趣的事情呢!” 顿了顿,“我,最紧要的是,风再大,雨再大,船也不摇不晃——不会晕船!” 罢,抿嘴儿一笑。 “姊姊的是。” 慈安看了慈禧一眼,微笑道:“我开玩笑呢——不过,你体气壮,又是坐过大海船的,自然不怕晕船,我可是不行。” “这倒不一定,”慈禧微微摇了摇头,“晕不晕船,和体气壮不壮,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体气更壮,去美国的时候,一样晕船。” “哦,是吗?” “是……” 转念一想,他晕不晕船的问题,不宜再深入探讨了,当即轻轻巧巧的转了话头:“嗯,姊姊这次过来,得空儿了,要不要到……海军那边儿去看一看?到船上去转一转?” 慈安犹豫了一下,道:“再吧,我看,未必腾的出这个空儿的。” 慈禧心里:你不去最好。 “海船虽然大,可是,大海更大!”慈禧道,“再大的海船,搁在大海里,也是一叶扁舟,风浪一起,就惊心动魄了,如果再加上下雨,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根本没法子好整以暇的看风景!到‘听水声、赏雨景’,还是‘清晏舫’好。” “是啊!” 慈安附和了一句,顿了顿,继续道,“‘清晏舫’自然不能动弹,不过,真要‘行船’,也是可以的!中区、西区虽然尚未完工,可是,整个昆明湖,湖面儿、湖边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四周的路都铺好了,树也都种好了,设了好几个码头——东区那边儿有,南区那边儿也有,包括‘蓬莱三岛’——一出寝宫,就可以直接上船,去哪儿都成!” “啊……” 慈禧悠悠的叹了口气,“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可不是!” 静默片刻,慈安道:“可是,如果新皇帝即位了,咱们还继续垂帘听政,不消,就只能够继续住在紫禁城里了,颐和园再好,也得搁在那儿荒着,再怎么‘神仙一般的日子’,咱们……也是过不上的。” 慈禧默然。 表面平静,内心挣扎:“东边儿”得对,只要继续垂帘听政,颐和园的“神仙洞府”,就不干自己的事儿了! 颐和、颐和,颐养冲和,这个园子,本就是为了两宫皇太后“撤帘”之后,有个“颐养冲和”的所在——哪一“撤帘”,哪一搬进去,不“撤帘”,就在紫禁城的四方里窝着吧。 她冒出了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搬到颐和园里去“垂帘”呢? 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在心里自己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可能呢?底下的好事儿,都归了你一个人?别做这样子的白日梦了! 同时,慈安话中的另一层含义,慈禧也是听出来了的:你自己不要过“神仙一般的日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不要连累我也过不上“神仙一般的日子”呀! 这个无言的指责,慈禧无以辩驳:两宫并尊,“垂帘”得一块儿“垂”,“撤帘”得一块儿“撤”。 慈禧现,有一个事儿,自己是算计错了。 原先以为,自己替慈安争取到了继续“垂帘”的机会,她应该兴高采烈,甚至,应该对自己感激涕零的—— 错了!全然错了! 就是没有关卓凡欲盖弥彰的“本意”,没有舆论一边儿倒的认为荣安应该登基即亲政,没有“日子一长,非整出事儿来不可”之类的顾虑,没有这一切的形势逼人,“东边儿”也未必就愿意继续“垂帘”。 “东边儿”的脾性,和自己大大不同。 一来,她对权力,没有任何**;二来,这个姊姊的脑筋,确实没有那么灵便,心眼儿确实没有那么活泛,见识有限,在国家大政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怕错话,做错事,贻误了国事;三来,她既不慕繁华,又惮于繁钜,因此,“垂帘”带给她的,更多的是苦恼,几乎没有乐趣,养心殿的黄幔,颐和园的山水,何取何舍,对她来,真是想都不用想的! 自己呢? 唉,以上三条,每一条,都和“东边儿”刚刚好倒转了过来! 养心殿的黄幔我想要,颐和园的山水我也想要,唉,鱼与熊掌,我都想要!可是——不可得兼! 何去何从呢? 人交战不休,慈禧甚至有些羡慕起那些“鱼与熊掌”只爱一宗的皇帝们来了,譬如世宗:如果像雍正爷那样,只爱权力,只爱做事情,什么奢侈享用都不在意——少了多少烦恼? 可是,真要像他那样,做皇帝,还有什么味道呢? 如此看来,我的脾性,倒是更随乾隆爷呢。 好吧,不论我像谁,眼前的事儿,不能够没完没了的拖下去——鱼与熊掌,何取何舍,得定下来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国之瑰宝的神仙日子 慈安瞅着慈禧的神色,掂量着她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于是继续加码:“你,紫禁城有什么好?除了御花园有几棵树,有几个浅浅的池子,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到处都是……除了墙,还是墙!呆在紫禁城里,一到晚,一年到头,除了看四方,还是看四方,有什么意趣呢?哪一点,能比得上颐和园的湖光山色?” 这个不必您,我也是晓得的,正因为这个,我才在这儿左右为难呢。 “还有,”慈安继续道,“是什么‘太后以下养’,可是,紫禁城里,我除了一个钟粹宫,你除了一个长春宫,还有哪一处所在,算是咱们自己个儿的?钟粹宫也好,长春宫也罢,左右不过就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嘛!” 这—— “还有,”慈安微微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你的脾性,是那种……好走动的,可是,你仔细想一想,在紫禁城里,能够走去哪里去呀?前朝去不了,就是内廷,也不过养心殿、长春宫、御花园、钟粹宫寥寥几个去处——我呢,也一样!嘿,除了这四个地方,我都想不出第五个去处了!” 这—— 哎,这个姊姊,什么时候,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嘴皮子,这个……变得滴溜溜的? “咱们姐儿俩,”慈安继续“滴溜溜”,“句……姐儿俩的话,咱们这两个‘以下养’的皇太后,呆在紫禁城里,跟呆在一个金丝鸟笼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 怪了,怪了,“东边儿”的口才,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呢? “颐和园就不同了!”慈安眼睛光,“整个颐和园,都是咱们姐儿俩一个人……啊,不对,都是咱们姐儿俩两个人的!一个颐和园,可是顶四个紫禁城大呢!你放着一个偌大的颐和园不要,守着紫禁城里一个的二进院子,哎,我,你这么聪明的人,总不能……做这么笨的事儿吧!” 不管慈安的口才为什么忽然变好,这一套一套的话,的确实是有道理,慈禧是真正心动了! “照我看,”慈安愈愈起劲儿了,“别紫禁城比不了颐和园,就是圆明园,也比不了颐和园!” 微微一顿,“圆明园自然比颐和园大,可是,理儿还是那个理儿——别看住在圆明园里的时候,我是皇后,你是贵妃,可是,到底哪一个院子、哪一汪水,才真正是咱们自己个儿的呢?” 仔细想想,还真不能,哪处所在是自己个儿的…… “还有,你不是爱听戏吗?可是,在紫禁城里,这个戏,是不能想听就听的,更不能随便从外头传戏!略传多几出戏,下头就有议论了,弄不好,翰詹科道里头,就有人上折子了,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扫你的兴,叫你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哎,这个姊姊,到底做了多少功课啊?连折子上的话,都背下来了! 不过,慈安的,都是实情。 紫禁城中,替皇帝、皇太后唱戏,大多是升平署的差使,升平署唱的,又以昆腔为主,多少年来,唱来唱去,都是那一套唱腔,都是那几套曲目,慈禧早就听得厌了,她真正中意的,是皮黄。 可唱作俱佳的皮黄,都在外头的“班子”里,想听,得从宫外往宫里传,谓之“内廷供奉”。 但是,这种行为,在翰詹科道眼里,属于“奢靡”一路,“内廷供奉”多了,看不过眼了,就会有人上折劝谏。 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神马的,那算是好听的,还有人甚至在折子里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之类的话,气得慈禧昏廿一章,差点儿连折子都摔了。 可是,这种事情,是没有法子重责上折子的人的,不然,就成了“淫昏之君”了,最多将折子“留中”而已。反正,一收到这一类的折子,只好如慈安的,扫兴之余,“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这种霉头,连关卓凡都不轻易碰的,他往内廷“供奉”的东西虽多,可是,从来不包括戏班子,不然,必然会被人视作“谄君”,从而影响轩亲王的伟光正形象。 太后想听戏,咱们得到宫外边儿去,譬如,你临幸俺家,俺就可以给您准备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了。 “他了,”慈安道,“太后入园颐养,就是传戏,都没有问题!全北京的戏班子,只要是好的,就传了进来!白唱不完,点起灯来,晚上继续唱!” 哇,华灯高张,丝竹盈耳,裂帛穿云,那是何等……人生得意之事? 慈禧的手心,都微微潮了。 “他还,一切使费,都不必动公里的,都归他报效!” 都归他报效?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不过,这总是一条漂亮的狐狸尾巴。 慈禧心旌摇动:“传戏”、“全北京的戏班子,只要是好的,就传了进来,白唱不完,点起灯来,晚上继续唱”——哎哟喂! “你去颐和园的时候,”慈安道,“德和园的大戏楼还没有修好,我去的时候,已经基本竣工了,因为手脚架还没有拆,所以也就没有过去看。不过,听他,比紫禁城宁寿宫的畅音阁,还要高呢!——只是,为了……呃,不逾制,对外头起来,就同畅音阁一般高好了。” 比畅音阁还高? 这可真是—— “畅音阁的好处,”“慈安继续道,“那些个机关,什么‘井’、‘地井’、‘水漫金山’之类,大戏楼都有!除此之外,据他,大戏楼还有许多机关,是畅音阁没有的——是从法兰西的什么……啊,对了,‘巴黎歌剧院’学来的,他了好几样,我也记不得那么许多,反正,到时候你一看,就都晓得的了!” 真是……心痒难搔啊。 “除了大戏楼,还有‘听鹂馆’——那是西区的,比起大戏楼,略一点儿——大戏楼三层,听鹂馆两层。不过,听鹂馆有听鹂馆的好处,除了十分精致之外,正对着昆明湖,景致是最好的,听戏的时候,身边儿……哎,这个湖光山色,别有意趣嘛!” 如此湖光山色,这般琼楼玉宇,悠游山水,****听曲看戏,确实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你一想到自个儿‘撤帘’后的日子,大约就会想到慈宁宫的那些老妃嫔来——嗐,根本不是一码儿事!” 咦,你怎么晓得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一句话,切中肯綮。 不知不觉中,慈禧的神色,已经舒展开来了。 慈安喝了口茶,茶水略有些凉了,不过,她没有指出来,放下茶碗,合上碗盖,继续道:“其实,除了游山逛水、听曲儿看戏,咱们——尤其是你,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再也不必担心,会闷着自个儿的!” “呃,我……咱们还能做什么事儿呢?” “譬如,写写字儿,画个画儿……” 慈安还没有完,慈禧就笑了,“姊姊笑了,这些事儿,咱们……我哪里做得来啊?” “哎,可不一定!”慈安摇了摇头,“我是真做不来的,你可就不一定了!不会,没有关系,学嘛!你这么聪明的,哪儿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慈禧心中一动。 是,不会,可以学——写写字儿,画个画儿,这种事儿,不定,也挺好玩儿的。 还真是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呢。 不消,这一定是那条狐狸尾巴的主意了。 “琴棋书画——总之,文人雅士的那些玩意儿,咱们——你都可以学起来啊,假以时日,我看,未必就学不出些名堂来!” “也是——”慈禧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譬如洋话,初初的时候,听着跟鸟叫似的,可是,慢慢儿的学下去,倒也有些脉络可寻了,连蒙带猜的,也能够听懂几句了。” “哎哟,”慈安大为惊异,“你会洋话?跟谁学的?是他吗?” 慈禧脸上微微一红,“不是——他那儿……也没空儿呀。” 顿了顿,“是跟楠本稻学的——她会英吉利话和德意志话。” “哎哟!一个日本女人,会中国,还会英吉利话和……哦,德意志话,了不起,了不起!真正是个……女状元呢!” “是。”慈禧道,“不过,我学几句洋话,不过拿来打时间罢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以后,那是更加派不上用场的了。” 以后,那是更加派不上用场的了——这句话,隐然已经有了“撤帘”的意思。 这个意思,慈安自然听了出来,心中不由大喜,赶紧道:“怎么会派不上用场?——我正要跟你这个事儿呢!” 顿了一顿,“他,如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许多事情,都要变一变的——皇太后撤帘之后,不必像之前那样,一个外人都不见的……” 什么? “这个‘外人’,不咱们自个儿人吧,”慈安道,“就洋人吧——咱们到洋人那儿去,洋人到咱们这儿来,彼此的交往,愈来愈多。你看,美利坚的‘代表团’走了,过不多久,普鲁士的‘代表团’又要来了,里边儿呢,还夹着英吉利的公主!” 慈禧点了点头,普鲁士代表团的事儿,七福晋已经跟她过了。 “到时候,”慈安道,“两位英吉利的公主——哦,大的那位,是普鲁士的太子妃——大约会到颐和园来,拜见咱们这两个‘撤帘’的皇太后,到时候,你的英吉利话,不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微微一顿,“那位普鲁士的太子,大约也是想过来的,不过,男女有别,咱们见不见他,到了时候,看仪注怎么拟吧!” 慈禧心中大动——不仅英吉利话,德意志话也能派上用场!这个姊姊,大约还不晓得,普鲁士是讲德意志话的! 虽然兴奋,却也不免疑惑:我撤了帘,他不是该防贼似的防着我吗?怎么会这么大方,由得我和“外臣”接触呢? 嗯,这个“外臣”,可是真正的“外臣”——外国的使臣。 关卓凡确实是大方,不过,慈禧还不晓得,这个大方,是“有原则”的——和外国的“外臣”接触,可以;和本国的“外臣”接触,不可以。 “他还,”慈安继续道,“如果皇太后乐意,以后,甚至可以坐了大海船,到洋人的国家去做……呃,这个‘亲善访问’呢!” 啊? “他,两位皇太后,都是国之瑰宝,撤帘之后,如果就此搁着不用,不替国家派上些用场,岂不是……太浪费材料了吗?” 啊? 慈安抿嘴儿一笑,“哎,‘国之瑰宝’,是他的原话,后边儿的,算是我添油加醋,不过,意思是不错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最终的决心 国之瑰宝,国之瑰宝。 慈禧在心中,把这四个字,默默的念了两遍,实在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苦涩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古怪的……甜蜜? “咱们姐儿俩,”她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坐了大海船,跑到英吉利、美利坚去,那可真是……把什么规矩都打翻了!言路上的那班老古董,有一个算一个,不全得……疯了?” “那可不见得!”慈安道,“别看你从外头传个戏,他们敢上折子,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给你添堵;可是,你真的到外国去做‘亲善访问’,他们就算心里嘀咕,却未必敢吱声!” “这……” “这个事儿,他也过的——”慈安道,“他,传戏,是‘享用’,也是‘节’,所以,言路敢给‘上头’扣‘奢侈’的帽子,反正,要求上位者‘俭朴’,不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永远都是对的!” 顿了一顿,“‘亲善访问’就不同了!这可不是‘节’,也无关上位者的‘俭德’,这是为了敦睦邦交,是……国家大政!而且,也是……呃,这个‘国际通例’!” “国际……通例?” “是啊,”慈安道,“他,欧罗巴那些国家,彼此就是这么访问来、访问去的。” “嗯,似乎……确是如此。” “他,”慈安道,“欧罗巴那些国家,别太后了,就是皇上、国王,也是见儿的彼此访问来、访问去的呢!” 如果两宫皇太后真的去国做什么“亲善访问”,言路上头,会不会真如关卓凡忽悠的这般“顺摊”,慈禧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连皇帝都由女人来做了,皇太后出个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有这个可能,走出国门,去看一看外头那无穷无尽的花花世界?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甚至,有点儿口干舌燥的感觉了。 同时,她隐隐有这么一个感觉:皇帝换成女人之后,就好像……有一堵什么墙,被推倒了,原先,进不来的东西,进的来了;出不去的东西,出的去了。来来去去,愈来愈多,愈来愈快…… 他一到晚,嚷嚷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到晚,嚷嚷着“改革”、“改革”,这个女皇帝,阴差阳错的,倒成了他“改革”的好推手…… 不,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差阳错”,也许,女皇帝和“改革”,也一并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个男人,这个……前所未有的男人,这个……底下独一无二的男人啊…… 慈禧的心中,深深的叹息着。 还有一个感觉,也是很奇怪的:“东边儿”虽然一直在“他”、“他”,一直在转述他的话——这些话,“东边儿”自个儿,自然是想不出来的——可是,看上去,听上去,这个姊姊,和十个月前相比,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十个月里,还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呢? 慈禧思绪起伏不定,慈安兀自努力游:“反正,他,到时候,一定是咱们的‘盟国’或‘友邦’的皇帝、国王、太后,亲自出面,邀请咱们过去访问,既然是‘盟国’,是‘友邦’,人家既然开了口,怎么好不给这个面子?” 顿了一顿,“还有,就像走亲戚,人家来拜访你,你总该回礼吧?——这一次,普鲁士的代表团,不就是他们太子带的队吗?咱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太子去回访,拿皇太后代劳,我看,也的过去嘛!” “太子”代“太后”的劳,自然是应该的,不过,“太后”代“太子”的劳,可就……有些奇怪了吧? 还有,太子——他和她,总会有的,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不过,慈禧含笑道:“姊姊的是。” 慈安松了口气,“反正,言路上面,你不必操心就是了——这些,都归他去摆弄。” 摆弄—— 这两个字,慈安无心之失,可是,的多么的地道! 我归他摆弄,你其实也归他摆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归他摆弄,这个国家,都归他摆弄! 唉—— 沉默片刻,慈安道:“还有个事儿,也不是不紧要的——如果继续‘垂帘’,就得住在紫禁城里,那么一来,颐和园固然不干咱们的事儿,官儿,也不干咱们……呃,也不干你的事儿了——你总不能,叫他也住在宫里吧?” 慈禧浑身一震:是啊! 若是“撤帘”,搬进颐和园,那就不同了…… 姐儿俩的想头,一模一样。 “若是住颐和园,那就不同了!”慈安继续道,“尽可以把官儿也放在颐和园里!反正,这园子,是咱们两个人的,有许多法子,能遮掩过去,咱们和官儿……呃,你和官儿,尽可以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一直到他长大成人!” 微微一顿,“这才正经是娘儿俩嘛!” 怦然心动! 思衬半响,慈禧终于下定了最终的决心。 她微微的垂下头来,轻声道:“好吧,一切……我都听姊姊的。” “哎哟……好,好,好!” 慈安连了几个“好”字,喜形于色! 大事定矣! “客”的大任务完成了,慈安一口气儿松了下来,一时之间,倒不晓得接下来该些什么?正在搜肠刮肚,只听慈禧道:“丽妹妹进了皇太后,要不要……也搬进来园子里来,咱们姐儿仨住在一起,也热闹些呢?” 这自然是违心之语,慈安也自然听了出来,赶紧道:“不要!丽妹妹自然不要搬进颐和园!哎,都了,颐和园,是咱们姐儿俩的!——他反复的!了好多次!只要咱们姐儿俩还在……嗐,什么在不在的!你看我……就是不会话!反正,任什么时候,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住进园子里来!” 慈禧笑了一笑,道:“那……可就委屈丽妹妹了。” “这倒没什么委屈的,”慈安道,“她总得陪着女儿吧?真叫她搬进园子里来,逼着人家亲生母女,各住各的,反而……不妥当吧?” 慈禧点了点头,道:“姊姊的是。” “还有,”慈安道,“他了,两位皇太后就算移跸颐和园,紫禁城的钟粹宫、长春宫两处,也还是两位皇太后的——永远是!钟粹宫、长春宫的一切陈设不变——一桌一椅,也不会移动!两位皇太后如欲回紫禁城住,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慈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搬了出去,大约就不好‘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算人家不嫌弃,咱们自个儿,也该知趣儿,别动不动的,就跳了出来,碍人家的眼。” “不至于,不至于——他是这么的,颐和园有山有水,夏住着,特别舒服;冬呢,大约要比紫禁城稍微冷一点儿——” 慈禧笑了,“难道,他的意思,是请咱们回紫禁城‘猫冬’?” 慈安也笑了,“是啊,我也是这么笑话他的。其实,就算冬的颐和园比紫禁城冷一点儿,可是,那是在屋子外头——屋子里头呢,颐和园有暖气,有壁炉,紫禁城呢,只有地龙,论暖和,颐和园其实比紫禁城暖和多了!” 暖气、壁炉,这些你都晓得,看来,你的行宫,确实也是一座官港行宫这样子的“洋房”了。 “的确如此,”慈禧点了点头,“我在官港行宫这儿,是过了冬的,这儿水多,到了冬,外头呆着,感觉比紫禁城还要冷上一两分,可是,呆在屋子里,就比紫禁城舒服多了!根本不用穿大毛的衣裳,紫禁城——如果地方,譬如寝殿,还好;如果地方大,譬如养心殿,就算烧了地龙,生了火盆,就穿了大毛的衣裳,也还是冷!” “可不是!”慈安附和道,“儿特别冷的时候,咱们坐在上头,透过帘子看出去,下头的臣子,一个一个,脸儿又青又白,那——都是冻的!” “是。” 过了片刻,慈禧道,“我想起个事儿来——丽妞儿登基之后,他……住哪儿呢?” “嘿!”慈安秀眉微蹙,“这个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在想,下头都在议论呢!” 顿了一顿,“还没有定论——可是,论理儿,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况且,还是刚刚成亲没多久的……夫妻!” 又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呢?” 慈禧何等聪明?慈安的意向,其实清楚的很——是“还没有定论”,可是,马上就“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又什么“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那么,即是,关卓凡要搬进宫里住了! 嘿! 这个,甭本朝了,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一个先例! 当然,二十四史里,也没有女皇帝。 啊,不对,唐朝的时候,有一个武则。 可是,武则这个女皇帝,是没有“皇夫”这回事儿的,她的老公,是唐朝的皇帝,她只有……哼,那个……“面”。 “我想,”慈安继续道,“他大约还是得……搬进宫里来住吧?” 果然。 他搬进宫里,住哪儿呢?东六宫、西六宫?啊,他可是一个大男人呀! 真正是……唉,这个事儿,不晓得该怎么……状其形容了! 还有,他搬进宫里去了,敦妞儿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最后的要价 敦妞儿……唉,这孩子,先不去她了! “他搬进宫里来,”慈禧道,“大约……不能跟丽妞儿住在一块儿吧?” “呃……”慈安秀眉微蹙,“是不能住在一块儿。” 皇帝不同臣下,皇帝夫妻,是没有住在一起的。皇帝有皇帝的寝宫,皇后有皇后的寝宫,妃嫔也各有各的寝宫——男皇帝和皇后、妃嫔如是,女皇帝和“皇夫”,亦应如是。 慈禧笑了一笑,“那……该把他摆在哪里呢?” “唉,我也正在头疼呢!”慈安还是微微皱着眉头,“宫里的空房子虽多,可是,不大好拣择呢!我想,先,不该距离养心殿太远吧?不然,彼此都不方便……” 这个“不方便”,有两层含义,第一,“皇夫”上值、下值不方便,养心殿密迩军机处,一切政务,都要在这两个地方处理;第二,荣安的寝宫,一定是放在养心殿附近的,“距离养心殿太远”,就是距离荣安太远,那不是……叫人家“夫妻分隔”嘛!——哼,“皇嗣至重”啊! 数一数养心殿周边的宫殿群:东,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北,西六宫;西,慈宁宫。 “后三宫”里,真正能住人的,只有乾清宫——交泰殿是存储“皇帝之宝”的地方,坤宁宫已经变成了祭祀的神殿——可是,乾清宫是“子正寝”,荣安住,没有问题,关卓凡住,绝不可能。 西六宫——不消了,地道的“后宫”,先不关卓凡住进去了,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他这个“皇夫”,就其本心,恐怕也不见得乐意自居于“后宫”的位置吧! 慈宁宫——也不必了,传统上,是太后和前朝的妃嫔养老的地方,现在,那里还住着宣宗遗下的几个妃嫔,这种地方,关卓凡怎么也不会去插一脚的。 那—— 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该把他“摆”在哪里呢! 嗯……宁寿宫? 宁寿宫倒是好大一片儿,且乾隆朝迄今,一直白白的空着,可是,那儿是高宗替自己修的“养老院”——虽然他一也没有正经住过,但既有了层“太上皇”的意思在里头,想来,关卓凡这个未来的“太上皇”,不会不去避这个嫌的。 再者了,养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宁寿宫在紫禁城的东路,彼此的距离,也实在是远了一些。 “唉,”慈安叹了口气,“这是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的事情,再慢慢儿的想吧!” 慈禧心想,这个恐怕不能“慢慢儿的想”——荣安登基在即,她一登基,关卓凡就得搬进紫禁城,再此之前,收拾布置,也得花些时间的。 这一层,慈禧就不提醒慈安了,她的是:“丽妞儿……什么时候登基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慈安道,“也不能再往后拖了,嗣皇帝践祚的上谕,用过了印,交内阁明,就该举行登基大典了。” 这句话中,最重要的,是“用过了印”几个字。 用什么印? 一个是“御赏”,一个是“同道堂”。 做了这么多,了这么多,翻来覆去的,不就是为了那枚的、寸许见方的印章吗? “嗯。” 慈禧轻轻的应答了一声,然后,自失的一笑,道:“这个登基大典,我怕是赶不上的了。” 为文宗“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还有将近两个月。 确实无法等到慈禧“功德圆满”了再举行登基大典,不过—— “哎,”慈安道,“这个‘登基大典’,是‘大典’,不过——呃,他了,一切从简!现在是‘国丧’,其实,就跟‘柩前即位’,也差不了多少的!大伙儿行个礼、磕个头,一会儿就成了!没有什么其他的花样儿!” 这么,是安慰慈禧,你虽然不能“躬逢其盛”,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失了你圣母皇太后的光彩,影响了你圣母皇太后的地位。 还有更紧要的—— “还有,”慈安道,“他了,丽妞儿登基,一切从简,两宫皇太后‘撤帘’,却不能马虎,要举行一个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嗣皇帝要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要好好儿的向全下的人一,两宫皇太后这些年的苦心和功绩!” 啊? “反正,”慈安继续道,“到时候,一百的‘国丧’也过了,就热闹些,也无妨了!” 再一次,怦然心动! 慈禧原先以为,“撤帘”,不过就是一道诏书的事情,并没有想过,还可以举行什么“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慈禧好面子、好热闹、好浮华,“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最对她的胃口,不过,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还加上了“好好儿的向全下的人一,两宫皇太后这些年的苦心和功绩”—— 这就是,朝廷要以国家、社稷之名,肯定和表彰两宫皇太后的“苦心和功绩”! 慈心之慰,无以言喻。 慈禧自认,“垂帘”的这几年,自己当得起“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这些美誉君主的词语,如今国势,蒸蒸日上,以如此一副局面,手付新帝,自己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下臣民,对得起国家社稷! 而这一切,都将被新皇帝承认和揄扬,都将载于国史,传诸后世,自己将以“贤后”、“明主”之名,青史流芳。 臣下给她“进讲”《治平宝鉴》,都“考诸史册,‘垂帘’的美谈,推宣仁”,自己有了“嗣皇帝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这一番“加持”,只怕后世再“考诸史册”,“‘垂帘’的美谈”,“推”的,就不是宋朝的宣仁太后,而是我叶赫那拉杏贞了!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如是,“撤帘”虽非出于自己的本意,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但是,也算是……“虽有憾、亦无憾”了! 慈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平静的道:“这是一番美意,倒不能不领他的情。” “是啊!” “算算日子,”慈禧道,“我回到北京,到咱们搬进颐和园之前,我……呃,咱们总还要在紫禁城里,住一段日子的,对吧?” 慈安明白慈禧的意思:这“一段日子”里,三位皇太后、一位皇帝、一位“皇夫”,五个人都住在紫禁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免……呃,“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她犹豫了一下,道:“丽妞儿一登基,他就得搬了进来,不然,就不大像样子了——这个,大约没有法子好想。不过,丽妹妹那儿,也许,呃,可以请她……待气和暖了,再搬回紫禁城来?” “待气和暖了”,是一种委婉的法——之前过了,待春暖花开,就请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即是,等两位“老”皇太后搬进颐和园之后,“新”皇太后再“搬回”紫禁城。 慈禧摇了摇头,道:“不必,丽妹妹一进皇太后,就该搬回紫禁城的,不然,一般的‘不大像样子’。” 顿了顿,“真这么着,不定,还会有人在下头嚼舌头,咱们……嗯,我气量狭窄,容不得丽妹妹呢!” 慈安连忙道:“那不能!——你若容不得丽妹妹,她们娘儿俩,也不会有今日!” 我若容不得她,她们娘儿俩,也不会有今日。 嘿。 慈禧心中感慨,面儿上却是平静的,道:“我就这么一,人的嘴巴,咱们也堵不上——嗯,总之,规矩、仪注摆在那儿,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没有什么的!” 微微一顿,“只是……能早些搬颐和园,就早些搬颐和园吧,只要园子里边儿都拾掇好了,就可以搬了——未必一定要等到‘春暖花开’。” 原先踌躇不决,现在赶着搬家,到底,还是不想和那几个“尴尬人”住在一块儿。 慈安连连点头,“好,好!” “别的……我没有什么了,”慈禧道,“就有一点,我要当面儿……向他问问清楚。” 慈安一怔:什么事儿啊? 你……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想问,但又想着慈禧什么“当面儿”,不晓得她要问他的事儿,方不方便入于第三人之耳呢? 慈禧晓得慈安在想什么,低沉着声音道:“他答应了替我洗刷‘邪毒’的不白之冤的——别的事儿也罢了,这个事儿,却是绝计不可以敷衍我的!我要当面儿问一问他,他到底打算怎么‘洗刷’呢?” 慈安心头一震。 这自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慈安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洗刷”慈禧的不白之冤?——泼出去的水,还能够收的回来么?事实上,慈安自己,也不晓得关卓凡会怎么“洗刷”?虽然,她对关卓凡的能力,有着近乎迷信的信任,可是,心里依旧忐忑。 她晓得,这是慈禧答应“撤帘”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是她的底线,如果关卓凡的答复,不能令她信服,叫她觉得是在“敷衍”她,“撤帘”的事情,一定会起变数! 慈安嗫嚅了两下,想什么,没出来。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其计匪夷所思,其人举世无双 今儿的午膳,两宫皇太后还是在一块儿传,十个月来,两宫皇太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块儿传膳。 传膳的时候,慈禧想,这会不会是姐儿俩最后一次一块儿传膳呢? 之所以两宫皇太后会养成一块儿传膳的习惯,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两宫并尊,垂帘听政”,两宫皇太后要借传膳的辰光,商议国事;第二个,刚开始“垂帘听政”的时候,穆宗还,要跟着皇额娘一起传膳,彼时,某种意义上,穆宗算是姐儿俩的“粘合剂”。 现在,这两个原因——第二个,已经不存在了;第一个,亦即将不复存在。 谁在暗中悠长的叹息? 撤膳之后,慈禧道:“要不要我陪着姊姊,在园子里逛一逛,溜溜弯儿,消消食儿?” 放在以前,这是极自然的事情,可是,慈安犹豫了一下,道:“好啊!只是,呃,我有些……呃,倦了,咱们歇过了午觉,再请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好不好?” 慈禧微微一笑,“好!姊姊来回奔波,也确实该倦了。” 话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之意,不过,慈安并没有听出来。 事实上,慈禧心知肚明,慈安的“倦”,是要赶紧把和自己“谈判”的过程和结果,告知关卓凡。 两宫皇太后都有歇午觉的习惯,慈安歇不歇午觉,随她的便,慈禧不去理了,自个儿呢——原本以为,心里头装着这么多事儿,这个午觉,一定是歇不踏实的,孰料,沾枕未久,酣然入眠。 她到底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歇过午觉,慈安并没有如前所言,请慈禧带她“四处走一走”,因为,关卓凡过来“请训”了。 面对面。 两个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亦都有不知从何起的感慨。 寝卧之中,异样的沉默。 移时,慈禧决定:开门见山,别的话,不关事儿的话,一句都不了。 “我不是信不过你,”她开口了,“可是,女人的名节,不比别的——” 到这儿,紧紧的盯着关卓凡,“对于女人来,脸面比性命,更加紧要——你呢?”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我性命尚且可以不顾,你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所以,洗刷“邪毒”污名一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扎扎实实的交代,不要想着敷衍我、忽悠我! 我能应承你的,都应承你了,现在,看你的了! “是!” 关卓凡重重的答应了一声。 顿了一顿,沉声道:“此何等样事?臣安敢稍涉轻忽?太后,‘对于女人来,脸面比性命,更加紧要’——臣不敢妄议慈谕,臣只晓得,太后名节之重,远远过于臣之一身,臣之一命!” 慈禧明知他口是心非,心头却也禁不住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略略平定了自己的心绪,道:“好——你打算怎么做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之前,宫里‘验身’,只查了宫女,没查太监。” 慈禧怔了一怔:太监?“邪毒”……关太监什么事儿? 总不成…… “‘验身’,”她的语气微带疑惑,“是没有查太监——又如何呢?” “回太后,”关卓凡缓缓道,“‘杨梅’过人,固然可由男女交合,但是,龙阳之癖,断袖之好,一般的可以沾染‘杨梅’。” 慈禧初初没有反应过来,“龙阳之譬”、“断袖之好”,是个什么东东?想了一想,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男人和男人?” “是!” “啊?” 慈禧不由愕然,脸儿微微的红了,话的也有些吃力了:“男人和男人……‘杨梅’,呃,这个……真能……如此吗?” “臣何敢欺瞒太后?”关卓凡道,“千真万确!” “啊……” 你没有什么不敢“欺瞒”我的,不过,这个事儿,按理倒不应该是骗我的——骗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用,不是我一个人信了,泼在我身上的“邪毒”污水就冲洗干净了——得大伙儿都信才成。 再,我自个儿长着嘴,长着眼睛,也会问人,也会查书。 想到这儿,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她是个分极高的女子,关卓凡“打算怎么做”,已经隐约猜到几分了。 “穆宗毅皇帝生前,”关卓凡道,“不上书房的时候,身边总跟着一班太监,一块儿游戏、摔跤、打布库——” 顿了顿,“臣以为,这班太监里边儿,未必没有身罹‘邪毒’者,以致……沾染了圣躬。” 果然! 可是—— 不通啊! “可是——”慈禧的脸,涨的更红了,下边儿的话,甚难启齿,“太监……那个,不能人道啊……” “回太后,”关卓凡道,“穆宗毅皇帝却是可以人道的。” “啊……对……” 慈禧面红如火,心里暗骂:我怎么这么笨? 可是—— 还是……不大通啊。 “呃……”慈禧嗫嚅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可是,这个太监的‘邪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御姐略略镇定了些,脸上也没有那么红了。 “回太后,”关卓凡道,“宫女不能出宫,太监却是可以出宫的。” “啊……” 慈禧心中恍然。 至此,关卓凡的“打算”,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穆宗身边儿的一个太监,在宫外沾染了“杨梅”,回到宫里,穆宗拿他来“出火”,于是,“邪毒”过给了穆宗。 匪夷所思,但是……无懈可击。 操办起来,非常简单: 某个太监,突然被抓了起来,事由不明。几之后,此人被送出宫去,从此之后,人间蒸,再没有人晓得,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然后,若明若暗的消息传了出来:那个谁谁谁,被查了出来,身染“邪毒”……什么“邪毒”?哎,就是送了穆宗皇帝归……呃不,宾的那种啊! 啊?那不是杨—— 没错,就是“杨梅”!这个谁谁谁,嘿嘿,有时候,晚上要替穆宗皇帝……“暖床”的!你懂的啦? 啊?这么,穆宗皇帝的“邪毒”,就是……打他那儿来的了? 可不是! 他……他一个太监,怎么会…… 怎么不会?明告诉你吧,这个谁谁谁,在宫外边儿,有个相好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兔子、相公!这位老兄,也给抓了起来,扒了衣服裤子一瞅,我的妈呀,一身的杨梅大疮! 哎哟喂,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 此案经手之人,不论太医,还是侍卫,个个讳莫如深,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起,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只“嘿嘿”,不话——总之,一个有用的字儿也不。 嗯,或者,都交给轩军去办,也是可以的…… 这种男人和男人——啊,不对,男人和不男不女之人——的流言,奇诡耸动,过于男女****,更为市井阛阓乐意播弄,至于“胎传遗毒”,本就虚妄难明,服力不强,更不是这类流言的“对手”,加上有意识的顺风纵火、推波助澜,新的流言,一定会迅冲淡和替代旧的流言,从而达到“洗刷”的目的。 这,算是“以毒攻毒”了。 这么干,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好处: 穆宗虽然是在宫里边儿沾染上“邪毒”的,但是,慈安基本上不必担负“宫闱不肃”的责任。 穆宗如果和哪个宫人有染,轻一点儿叫做“逾距”,重一点儿叫做“宫禁崩坏”,彼时主持后宫的母后皇太后,就要担责“宫闱不肃”;而如果和穆宗“有染”的,是个太监,那么,穆宗的行为,顶多叫做“胡闹”,和大规矩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是,母后皇太后就不必担责“宫闱不肃”了。 再者了,哪个想得到他会和太监搞在一起嘛!——换了谁,都只会盯着“男女大妨”,怎么也不会往那上头想啊! 所以,唉,也实在怪不得母后皇太后啊。 如果照着慈禧原先的路子,把赃栽到那个从长春宫配到辛者库的禄儿身上,慈安就要担责“宫闱不肃”了,而且,这个责任,是双重的—— 第一重,是穆宗和禄儿的——这不消。 另一重,因为宫女不能出宫,则禄儿的“邪毒”,必然是在宫内染上的,即是,禄儿是在宫里和男人苟合的——这是地地道道的“宫禁崩坏”。 这一重,较之穆宗和禄儿的哪一重,要严重的多! 毕竟,理论上来,紫禁城的宫女,都是“今上”的女人,穆宗和禄儿即便有了什么,也不过是提前几年,“主张自己的权力”;可是,禄儿若和别的男人苟合——宫禁森严,男女大防竟然形同虚设,主事儿的那一位,您是干什么吃的呀? 还有,既然禄儿的“邪毒”,自另一个男人而来,则这个男人,一定也要找了出来。可是,实际上,世上并不存在这么个人,去哪儿找呢?又得再去栽赃一个——或者侍卫、或者苏拉,战线愈拉愈长,漏洞愈来愈多,一不心,事儿就办砸了。 穆宗和太监“胡闹”,就不同了! 穆宗和太监“胡闹”,事情本身,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太监的“相好”,又是宫外边儿的人,我抓了什么人,甚至,抓还是没抓,皆莫可究诘。一切关节,尽在云里雾里,对外,尽可含含糊糊、神神秘秘,无需给任何人任何明确的交代。 这么做,如果有什么“副作用”的话,就是本来泼到圣母皇太后身上的脏水,转泼到穆宗身上了。 这么做,慈禧对穆宗不是没有歉疚的,可是,儿子到底已经去了,而且,他是男人,男女有别——男人的“名节”,又不在这些事情上头! 还有,慈禧认为,这盆水,泼到自己身上,叫做“脏水”,泼到穆宗身上,就不好叫做“脏水”了。 直到现在,慈禧依旧认为,真实的情形,必然还是穆宗“临幸”了哪个身染“杨梅”的宫人,只是,这个人,现在找不出来,或者,找出来了,“东边儿”隐匿不报。反正,对于穆宗来,不过是把宫女换成了太监,把女人换成了“半人”——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所以,谈不上什么“污水”。 潜台词就是:我是无辜的,你却是……“罪有应得”的。 所以,这盆污水还给你,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慈禧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这个法子,乍听上去,似乎并不复杂,可是—— 亏他怎么想的出来!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的。 底下,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想得出来吗? 那种感觉又上来了,而且,异常强烈—— 这个男人,真的是……举世无双。 可惜啊,他眼见就不是我的男人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方寸之印,九鼎之重 沉默片刻,慈禧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慨,用平静的声音道:“好罢,这个事儿,就照你的去办罢。” “是!”关卓凡道,“臣谨遵懿旨!” 顿了顿,“臣打包票,太后回銮北京之时,此事必已经……谣诼消散,朗气清,不然,臣甘受严谴,亦……无面目立于地之间矣。” 一股酸热之气,涌了上来,慈禧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出更有感**彩的话来,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谢太后。” 寝卧中,又一次沉默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轻轻的笑了一笑,道:“行了,把东西拿出来吧!” 关卓凡微愕:“请太后明示——什么东西?” “诏书啊!”慈禧微微的斜乜了他一眼,“立丽妞儿为嗣皇帝的诏书、我和姊姊撤帘的诏书——你不要跟我,这两份东西,你还没有准备好吧?” 诏书,用印,用“御赏”和“同道堂”的印。 关卓凡大为狼狈,赶忙站了起来,道:“太后哪里话来?臣早就过了,嗣皇帝谁属,仰赖宸衷独断,岂有皇太后圣裁之前,就拟定诏书的道理?至于两宫皇太后是‘垂帘’还是‘撤帘’,除了两位皇太后自个儿,底下,岂有第三人可是置喙的?” 慈禧明知关卓凡的是假话——旨稿一定是已经拟好了的,不过,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头还是不由掠过一阵快意。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进一步讥刺他的**,道:“你的也是——那,就催一催北京那边儿,手脚麻利着点儿,大伙儿……可都在等着呢。” “大伙儿可都在等着呢”——这句话,依然暗含讥讽,关卓凡自然是听了出来,不过,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示,先答了声“是”,然后道:“现在北京、津开通了火车,事事方便,今儿下午打电报回去,明儿中午的时候,旨稿就能送到了。” “嗯……火车这样东西,还真是便捷。” 慈禧抬起头来,微微的出了会儿神,道:“我回銮的时候,应该也是坐火车的吧?” “是!” 顿了顿,关卓凡补充道,“母后皇太后过来津,事情比较仓促,‘花车’也没有怎么太布置,太后回銮的时候,臣一定布置最好的‘花车’,供太后乘用。” “花车?” “就是太后御用的车厢。” “哦……” 顿了顿,慈禧道:“些些事,难得你还想着。” “太后的服用,怎么会是事?”关卓凡道,“再,这也是臣的分内之事。” “嗯……” 过了片刻,慈禧道:“对了,你的进‘辅政王’的旨意,这一次,也一并明了吧?” “回太后,”关卓凡道,“勋劳什么的,臣实在是没有的,‘辅政王’的逾格之荣,全是出于两位皇太后的恩典,以及……” 顿了顿,“臣‘皇夫’的身份,所以,臣以为,还是等嗣皇帝践祚之后,奉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以恭奉懿旨之名义,颁行此诏,似乎……更加妥当些,现在,似乎……还不着急。” “奉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就是那个那个“很隆重、很盛大”的“撤帘”的仪式了。 确实,如此办理,彼此的脸上,都有光彩。 慈禧点了点头,“好吧。” 彼此……再无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轻声道:“没什么别的事儿,你就跪安吧——我还要陪‘东边儿’,四周围的走一走。” “是……” 关卓凡似乎还想些什么,但终于没有出来,单膝下跪,举手平胸,行礼退出。 门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光洁的面庞上,两行清泪,慢慢儿的滑了下来。 * * 第二中午的时候,两份旨稿果然按时“送到”了——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的旨稿,一份是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撤帘”的诏书的旨稿。 因为是中午,两位皇太后要歇午觉,没有马上进呈;待两位皇太后歇过了午觉,关卓凡才亲自将旨稿送了上去。 慈禧吩咐“开书房”,请了慈安过来,一同“御览”。 “我也看不大明白,”慈安道,“你看过了,讲给我听就好。” 慈禧心想:你当然是早就看过了,没有必要再看第二遍啦。 不过,面儿上没有任何异常,点了点头,“好!” 先看立荣安为嗣皇帝的诏书。 这份诏书,用的是两宫皇太后的口吻,大多数的文辞,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反正,立皇帝的诏书,遣词造句,都是大同异,慈禧留意的,是诏书如何厘定荣安和前边儿的两位皇帝的关系。 言及文宗,用的是“血嗣”,而不是劝进的折子普遍使用的“嫡嗣”。 “嫡嗣”固然可以理解为“亲生”之意,但主要的含义,还是“正宫所出”,荣安公主不论和母后皇太后如何亲近,到底不是她亲生的,煌煌诏书,不同臣下劝进的折子,可是无所顾忌的拍马屁,每一个字,都必须经得起下后世的推敲和批评,因此,改成了没有争议的“血嗣”。 当然,“血嗣”并不是真的没有争议,可是,“嗣”字是已经不可以争议的了,“血”字则没有争议——所以,这两个字连在一块儿,就是“没有争议”。 言及穆宗,用的是“女兄”。 这个,颇出慈禧意料。 “女兄”是“姊姊”的意思,这个,慈禧是晓得的,可不是,为什么用“女兄”,而不用“亲姊”甚至某些人口中笔下的“嫡姊”呢? 呃,“嫡姊”就算了——这个道理,仿佛“嫡嗣”,荣安和穆宗,并非一母同胞,扯不上那个“嫡”字。 “亲姊”呢?荣安和穆宗,当然是亲姊弟,“亲姊”——没有问题呀? 沉思片刻,慈禧明白了: 前边儿已经有了“血嗣”,后边儿再来一个“亲姊”,不过画蛇添足,并不能增加荣安继位的合法性。而“女兄”二字,强调的不是“女”,是“兄”,既然荣安、穆宗为兄弟,则援引“兄终弟及”之义,荣安便有接替穆宗的资格,虽然,这儿的“兄”、“弟”,刚刚好倒转了过来,实为“弟终兄及”。 再看两宫皇太后撤帘的诏书——这是慈禧真正关心的。 立荣安为嗣皇帝的诏书,是用两宫皇太后的口吻写的;这封诏书,则是用登基后的嗣皇帝的口吻写的。 诏书大捧两宫皇太后,她们“智珠在握,旋转乾坤”,“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吐脯,备极勤劳”,“励精图治以综万几,虚怀若谷以纳舆论”,“圣德流芳,泽被四表”,终于“戡平大乱,扬威万国,海宇欣悦”,“七载之下,乃臻八荒升平之治世”。 虽然是拍马屁,但每一句话,都算有根有据。 军情紧急的时候,“六百里加紧”、“八百里加紧”的折子,往宫里边儿递——基本上是长春宫,真的是不分点儿的,根本不管两宫皇太后在做什么——梳洗的时候收到过折子,传膳的时候收到过折子,不论两宫皇太后当时在做什么,都得停了下来,先看折子。 半夜熟睡之时,“八百里加紧”的折子到了,被从床上叫了起来,亦是家常便饭。 “握吐脯”神马的,不为虚誉。 慈禧在心里默念,“总算他还有点儿良心,了几句公道话!” 再看下去,慈禧不由眼睛亮了,“中外咸称‘女中尧舜’”。 女中尧舜! 这个词儿,并不是慈禧第一次听到、见到,可是,君臣对唔之时,那些轻飘飘的颂圣,怎么能够跟“撤帘”诏书这种国家最重要的文告相提并论? 虽未“盖棺”,却已“定论”了。 慈禧明亮的眸子中,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湿润的雾气。 她略略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嗣皇帝,两宫皇太后“照拂朕躬,无微不至”,多年来,朕“凡事无不仰荷慈怀曲体”,如今,自己初登大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德力难副”,因此,“再三吁肯两宫皇太后,继续垂训”,以便朕“有所依凭”。 可是,两宫皇太后,当初“俯允垂帘”,“本非意所乐为”,实在是因为穆宗毅皇帝冲龄即位,俺们姐儿俩,不能不问事,“垂帘”,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皇帝成年,我们自然就要撤帘归政的。 几年下来,上下同心,内外相维,有了如今的局面;你呢,也成年了,也大婚了,我们看你,嗯,很好,很是个好皇帝的样子!我们很放心!所以,唉,该让我们过几清闲日子了!你是个孝顺懂事儿的好孩子,该明白皇额娘的苦心! 看到这儿,慈禧心里“哼”了一声,暗道:装什么装啊? 不过,虽然是“装”,可是,“装”的很漂亮。 彼此脸面,都很漂亮。 继续看下去。 嗣皇帝,两宫皇太后去意坚定,朕“再三吁求不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好“仰承懿旨,恭奉慈驾,撤帘归政,移跸名园,颐养冲和”,同时,“允宜崇上两宫徽号,以冀仰答鸿慈于万一”,“所有一切应行典礼,饬下王大臣敬谨办理。” 这一段,有两个地方,慈禧是特别满意的。 一个是“移跸名园,颐养冲和”。 这八个字,虽然没有直接将“颐、和、园”三字连在一起,但已不啻以最高层级的法律形式,确定了两宫皇太后对颐和园的“所有权”。 一个是“饬下王大臣敬谨办理”。 一般的诏书,涉及典礼,用语都是“该衙门敬谨办理”,很少“饬下王大臣”的,这五个字,代表两宫皇太后的撤帘典礼,是比拟皇帝登基的国家最高层级的典礼。 至于“徽号”是什么,反倒不是慈禧最在意的——其实,也不是她不在意,而是这些东东,她实在是不懂,只好人家怎么,就怎么办吧。 看来看去,再没有什么可挑眼儿的了——就是按着自己的意思写,也未必能够更加满意了。 装作慈安根本没有看过这两份诏书的样子,慈禧替慈安,细细的讲解了一遍,慈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好了。 慈安探询着问慈禧:“咱们……用印吧?” 慈禧点了点头。 慈安微微提着的心,往下一放,赶紧掏出一个的锦囊,取出那枚“御赏”来,递给了慈禧。 慈禧接过,在两份旨稿上,一一的钤了印。 “御赏”是阳文,印痕是蓝色的。 国丧未过,不能用红色的印泥,只能用蓝色的印泥。 慈禧将“御赏”还给慈安,接着,也掏出了一个锦囊,取出了“同道堂”。 慈安注视着慈禧的动作,心又微微的提了起来。 蘸了印泥,慈禧捏着寸许见方的玉印,移到了“御赏”印痕的边儿上。 她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慈安的心,不由自主的向上一提。 但是,慈禧终于将印轻轻的钤了下去。 抬起手来,旨稿上,阴文大篆的“同道堂”,清晰宛然。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日落之前,母后皇太后向圣母皇太后告辞,返回自己的行宫,轩亲王“随扈”。 WwWCOM因为明一早,母后皇太后就要回銮北京,因此,双方就算自此别过了。 关卓凡表示,“一年之期”到了,他将再至津,奉迎圣母皇太后回銮。嗣皇帝将奉在京的两位皇太后,“三宫”亲至北京正阳门火车站,迎迓圣母皇太后,然后,“四宫”同返紫禁城。 皇帝奉皇太后,亲至远人到埠之所迎候,这个礼仪规格,高得无以复加,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考诸二十四史,也不晓得有没有先例? 上一次,圣母皇太后自津回銮,是穆宗毅皇帝奉母后皇太后,在午门前迎候的。 慈禧大出意料,心中波澜起伏,表面力持镇定,道:“劳烦姊姊和丽妹妹走那么远的路,我怎么当得起?” “没有多远,”慈安道,“不过刚刚出了内城——出宫之后,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微微一顿,“你就别谦了——你当不起,底下,就没有人当得起了!” 慈禧略略瞥了一眼关卓凡,他正微微垂,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集。 “那……”慈禧道,“可就辛苦姊姊和丽妹妹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皇帝也辛苦。” 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既然已经钤了印,则嗣皇帝虽然尚未正式登基即位,但自慈禧将那枚“同道堂”玉印从旨稿上抬起来的一瞬起,荣安公主就不是“荣安公主”了,而是“皇帝”,是“今上”了。 “嗐,”慈安道,“她有什么辛苦的?女儿迎接娘亲,那不是经地义的?” 这句话,的慈禧心中十分妥帖,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道:“那好,咱们……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就此别过。 慈安、七福晋、关卓凡,先后登车,卫兵高喊一声“起驾!”车轮辚辚,一架接着一架,驶出了官港行宫。 在这个过程之中,慈禧和关卓凡两人,有意识的相互回避着目光,再也没有对视过一眼。 明明知道,一个多月之后,就“到时候见”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此一别,犹如永隔? * * 次日,津大沽火车站。 汽笛长鸣,母后皇太后回銮的专车,吐着浓烟,缓缓启动,愈来愈快。 阳光明媚,车厢内看出去,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件跟着一件,清晰历历。 关卓凡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终于拿到了那块拼图。 他的宏图,完整了。 来津之前,实话实,是否可以拿到这块拼图,关卓凡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如今,遂人愿,一切圆满。 他应该以手加额。 此刻的他,权倾下,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真正第一人,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如描如画,正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这个时候,本该兴奋、心跳、浑身热的。 可是—— 车厢之外,阳光灿烂,为什么,我周身上下,却笼罩着一层隐约的寒意? 仅仅是“高处不胜寒”吗? 怎么呢,好像……好像自己的魂魄脱离了身体,徘徊高处,俯看这具本该无比熟稔的躯壳,心底,却觉得……陌生,觉得……隐约生寒。 我似乎还没有变成那个“最坏、最毒”的我——不对,事实上,我已经走到了“最坏、最毒”的位置上了,只是,人交战,反复折冲,最后,觉得……呃,似乎火候还稍稍欠了一点点,于是,从那个位置,的退后了半步。 仅此而已。 唉—— 其实,并不是一开始,我就想走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关卓凡曾经有过这样子的幻想:一面依靠慈禧的支持,实现自己最终的理想,一面用“赎买”的手段,引导慈禧逐步放权,最终退出政治中枢。 他一度以为,自己距实现这个幻想仅一步之遥了,可是,现实无情地证明了,幻想永远是幻想。 给这个幻想致命一击的,是安德海一案。 慈禧对于吕氏的反应,是完完全全出乎关卓凡的意料的。 他一度认为,自己和吕氏的关系,并不损害慈禧的利益——自己在外头养了个女人,不代表自己和慈禧的私情会有任何变化嘛!感情上头,自己对慈禧,本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心一意、旁无他鹜,上海、美国,自己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将来,自己还要迎娶正妻——这些,慈禧都是晓得的,也是已经接受了的呀! 还有,慈禧对丽贵太妃母女的大度,也证明了,她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 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拿慈禧和丽贵太妃的关系来比拟她和吕氏的关系,就是错的——倒不是身份上的差异,而是——慈禧和丽贵太妃竞争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她们两个之间,已经不存在竞争关系了,丽贵太妃已经不对慈禧构成任何威胁了,所以,慈禧才能够如此大度——如果文宗还在,慈禧怎么可能如此大方? 她可能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却一定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正常女人该有的、会有的感情——包括嫉妒,她都有。 关卓凡是在上海、美国都有女人,可是,第一,那些女人,不但已经既成事实,且都已过了明路,嫉妒也嫉妒不来;第二,上海、美国,遥地远,关卓凡自个儿,也轻易够不着,所谓……嗯,眼不见,心不烦。 吕氏可就不同了! 第一,慈禧晓得此人之时,她和关卓凡,并未“既成事实”;第二,她是在北京,是在慈禧眼皮子底下的! 最关键的是,关卓凡“收”吕氏,是慈禧明确警告过他之后的事儿。 而且,慈禧的警告,不仅仅是出于嫉妒,也是真心实意的对关卓凡好——那个女人“克夫”呀!被她沾过的男人,哪一个有好下场的?陈玉成、胜保、德兴阿……无一例外! 你不但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而且——欺君罔上!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卓凡悲哀的现,如果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和慈禧之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君臣之别”四个字,越不过君臣之间那道分际鲜明、深不可测的鸿沟。 不论“帘眷”如何深厚,君还是君,臣还是臣。 自己的那些“扶危定倾”的大功勋,都还热乎乎的,公事上,也没有任何的纰漏,翻脸就翻脸,黜出弘德殿就黜出弘德殿,而且,他心知肚明,黜出弘德殿,仅仅是个警告,自己如果不改弦更张、降心屈志,更严厉的处分,6续有来。 靠,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老子养了一个女人! 君是君,臣是臣。 臣子荣辱生死,只在君上一念之间。 惊愤交集之下,关卓凡甚至起了造反的念头。 反复权衡之后,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第一,情势并未糟到必须造反的地步。 第二,彼时造反,并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 第三,就算最终成功了,可是,国家元气未复,再罹大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上加伤,何时才能复原?如是,不但之前一切兴作努力,皆付诸流水,周围群狼环伺,若因此再次趁虚而入,我的祖国,我的民族,何时才能够重新崛起?我的理想和抱负,何时才能够实现? 而且,“大乱”是必然的,“大乱”到什么程度,却无法控制,会有多少事情,最终失去控制,更无法预测!如果国家竟因而四分五裂,再也合不拢来,我……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则我穿越过来,所为何事?! 关卓凡终于选择了隐忍和屈服。 但是,当他伏在两宫皇太后面前,放声痛哭之时,刻骨的屈辱,已经叫他暗暗的下定了决心:这个君臣的格局,一定要改了过来! 我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中国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我的手里!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时空交错,功过是非 事实上,如果不考虑一己的荣辱,安于臣位,依靠慈禧的信任和支持,未必就一定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关卓凡觉得,他冒不起这个险了。 Ww W COM 特别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成长和变化的度,愈来愈快,迟早有一,自己将不再有足够的能力,影响她、控制她。 这是非常讽刺的,慈禧“成长和变化”的“度”,虽然愈来愈快,但是,其“成长和变化”的”方向”,不是保守,而是开放,和关卓凡自己的“方向”,其实是一致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关卓凡才担心,自己那套玩意儿,在慈禧那儿,终有一,会不够用了,这个独立意识强烈的女人,终究会展出一套自己的独立的主张,进而自行其是。关卓凡如果不追随,就会和她产生冲突,甚至站到她的对立面去。而慈禧对政治对手,会采取何种手段,作为穿越者的他,是清清楚楚的。 究其竟,这个女人,赋太高,太聪明了。 如果慈禧的“独立的主张”,符合历史的展趋势,还好,关卓凡失去的,不过是主持中枢的地位和权力;可是,如果,她的“独立的主张”,分歧于历史的展趋势呢?毕竟,她再怎么聪明、赋再怎么高,对于历史的认识和预判,也不能和穿越者相提并论——她没有一百几十年成败得失的经验和事实打底儿呀! 再想一想慈禧的“成长和变化”,完完全全出于关卓凡刻意的影响和引导,就更觉得讽刺了。 除此之外,关卓凡也承认,“一己的荣辱”,嗯,我其实也是要考虑的。 所以,我不能不向“最毒、最坏”的位置上走去。 至于原先设想的,通过“赎买”的手段,引导慈禧逐步放权,最终退出政治中枢,事实证明,也是一个幻想。 并不是“赎买”没有用——事实上,“赎买”非常有用,几年下来,关卓凡“赎买”到了愈来愈多的信任和权力,可是,信任再怎么多,也还是一个君主对于臣子的信任;权力再怎么多,也还是一个臣子的权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慈禧会因此放弃君主的最高、最后的决定权。 即是,慈禧没有任何“退出政治中枢”的意思。 慈禧给他的,只是“办事权”,不是“话事权”。 而我要“赎买”的,不仅仅是“办事权”,还有“话事权”,乃至最终的“话事权”。 形势很清楚,如欲“赎买”生足够的效力,单靠“引导”是不够的,必须加之以足够的外力,等到形势比人强了,你不接受这笔交易,亦不可得了。 即是,必须“强买强卖”。 不过,无论如何,这依旧是一笔大致公平的交易——如果显失公平,那就不成其为“交易”了。 “交易”若达不成,“名正言顺”四个字就没有了,就算取得了所谓的“话事权”,居于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也是八面来风,摇摇晃晃,大部分的心思和精力,都得放在如何不掉了下去?如何坐稳了屁股下的位子? 如是,上上下下,又能拿出多少的心思和精力,一致对外,改革开放,展兴作? 关卓凡必须正视和尊重以下的事实: 第一,此时的清朝皇室,在普通中国人的心目中,依然拥有相当的威望。 第二,国家初臻太平,两宫皇太后,确实厥功甚伟。 厥功甚伟,唉,关卓凡苦笑了。 关于慈禧的功过—— 在本时空,迄今为止,慈禧的表现,于国于民,于公于私,都是无懈可击的: 简贤任能,虚己纳谏,信用汉员,支持洋务,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对于奢华享受的**。 由于关卓凡的介入,本时空的中国,国势之蒸蒸日上,远过于原时空的同一时期。但是,不论关卓凡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这一时期,政治的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两宫皇太后手里,考虑到慈安和慈禧见识、能力上的差异,慈禧其实是整个帝国这一时期事实上的最终“话事人”,她对关卓凡的信任、理解和支持,至关重要。 关卓凡以为,她的作用和功绩,值得一个颐和园。 本时空,如果中国最终按照关卓凡的设想,重新崛起于万国,扬威于世界,则慈禧的功绩,不盖棺,亦定论,史书之上,她一定是比拟甚至越汉之吕雉、宋之宣仁的英明女主,史笔如铁,仅仅为了这个,关卓凡也得善待慈禧。 更何况,不论两人曾经有过什么龃龉和风波,她,毕竟是他的女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胎传遗毒”这种幌子,在目前的中国人的科学认知水平的大环境下,暂时性的拿来做政治斗争的手段,是可以的。但是,随着民智渐开,科学昌明,这个罪名,一定经不起历史的推敲,与其叫后世史家来翻案,不如自己见好就收。 关卓凡可不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的那种人,他还是非常爱惜羽毛,看重自己身后名声滴。 所以,他要从那个“最毒、最坏”的位置上,后退一步,庶几,对自己交代的过去,对伊人交代的过去,对历史,也交代的过去。 以上是本时空,原时空呢? 我是,原时空,慈禧的功过是非呢? 唉,这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题目,而且,也必定是要引起争议的。 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有一点应该确认:在慈禧“归政”,将权力正式移交给德宗之时——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的交权——她的声望和权威,达到了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的顶峰,朝野中外,都目慈禧皇太后为“贤后”,为“英主”。 彼时的慈禧,在国人的眼里,浑身上下,闪闪光。 这块“贤后”、“英主”的招牌,里面没有任何水分,实在是由慈禧多年来治国理政的一系列辉煌成就打造而成的。 平定洪杨,将清朝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就不了,之后生的事儿吧。 之后,是“同治中兴”。 “同治中兴”不是虚美,不是“回光返照”,是实实在在的“中兴”,人口,财政,军事,外交,中央的权威,政治的稳定,社会生产、生活的活跃和展,以及遍地开花的新兴事物——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百分百符合“中兴”的标准。 太平国运动,被后世史家定性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在中国历史上,类似规模的农民起义,或者直接毁灭王朝,或者,王朝虽然暂时逃过灭顶割喉之灾,但再也不能振作,一路断崖式下跌,名存而实亡。 秦、汉、唐、元、明……一一数去,概莫能外。 清朝是唯一的例外。 这,明了什么呢? 今,我们提及洋务运动,都会给其定一个“失败”的性,不错,洋务运动最后确实是失败了,但是,它不是没有成功过,而且,这个成功,不是“个别”的、“局部”的,是“全面”的,这个成功,集中反应在收复新疆和对法战争两场战争的胜利上。 原时空收复新疆,面对的局面,远比本时空恶劣:阿古柏已经获得了英国的全面军援;同时,沙俄不但已经占领伊犁,兵锋更直逼乌鲁木齐。就是,较之本时空,阿古柏在新疆的统治,更加稳固,实力更加强大——这也罢了,关键是,要收复新疆,就要冒和沙俄直接开片的巨大风险。 彼时,放弃新疆,已经是朝廷的主流意见,甚至可是一边倒的——绝不仅仅是李鸿章的“海防派”的一家之言。在这种情况下,慈禧、文祥,坚定支持左宗棠收复新疆的主张,并且做了勒紧裤腰带、长期战争的准备。 平叛的过程中,西征大军虽然客地作战,但在军事上,对于获得了“英援”的阿古柏叛军,却拥有碾压性的优势,差距之大,仿佛二鸦之时,英法军队对阵中**队。 这支军队的表现,获得了列强的高度评价——其中评价最高的,竟认为左宗棠军队的战力,并不在欧洲军队之下;更令沙俄深为忌惮——沙俄就在旁边儿盯着,西征大军的战力何如,老毛子大约比中国中央政府,还要更加清楚一些。 这是沙俄放弃伊犁的真正原因。伊犁的收复,时人和后人皆归美于曾纪泽,但是,关卓凡认为,真正的功臣,其实是虎视一旁的西征大军。 左宗棠的西征大军,还不能是真正的近代化军队,但已无限接近这一标准,而且,就士气和纪律而言,大约还在不少近代化军队之上。这是乾隆之后,中国步兵战力的最高峰。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放在甲午的朝鲜战场上,关卓凡以为,无论如何,不可能挡不住刚刚完成了近代化的日本军队。 西征大军不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也不仅仅依赖左宗棠个人的才、意志和努力,它是彼时中国整体国力的产物,是彼时的中国人的精气神儿的集中体现——不错,中国确实有过一段自信心初步恢复、精神面貌掉头向上的时期。 这个时期,涵括了即将到来的中法战争。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成败利钝,非所逆睹 关于中法战争,学术界长期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如,“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法国在战场上没有拿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拿到了”,“中国丢掉了越南”,甚至,“丧权辱国”,云云。 WwWCOM 厚诬前人,胡八道。 战争的胜败,最关键的评判标准是:对战双方,谁达成了自己的战略目标? 法国的战略目标,一共三个,按重要性排序如下:第一,从越南进入中国,打开中国的西南门户;第二,向中国勒索巨额战争赔款,实现“战争红利”;第三,巩固对越南的统治,迫使中国放弃对越南的宗主权。 “巩固对越南的统治,迫使中国放弃对越南的宗主权”之所以放在最后,并非这一点不重要,而是彼时——中法战争爆之前,法国已经基本占领了越南全境,中国只在越北近中越边境地区,保有少量军事存在,越南政府已经彻底沦为法国的傀儡,中国已经不能对越南政府施加任何直接的影响力了。 就是,中法战争爆之前,中国已经事实上失去了对越南的宗主权。 因此,中国对法作战的战略目标,其实只有一个:保证西南边陲的安全,打消法国人进一步的觊觎之心;同时,不受勒索。 彼时中国君臣,虽然嘴上还嚷嚷着,“越南世修职贡”,“朝廷轸念藩服”,要秉持“以大字之意”,“保护该国”,其实,谁都清楚——包括调门最高的清流:第一,越南已经落到法国人肚子里去了,逼他吐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中国根本没有这个力量;第二,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彼时,中国已经意识到了,咱们的“藩服”,和人家的“殖民地”,根本是两码事。咱们在“藩服”那儿,没有任何经济利益可言,以目下之国情、国力和国际形势,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样,对“藩服”不计回报的投入了。 “藩服”不是“殖民地”,更不是“领土”,“藩服”对中国,只有“屏藩”——国防的作用,即所谓“战略缓冲区”。拿越南来,其最大的作用,不过是保证西南边陲的安全,如果西南边陲无恙,越南,就随他去吧,反正,那也是一群白眼儿狼,“昧于趋向,鼠两端”,养不熟的。 所以,中国打这场仗,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越南,“丢掉了越南”神马的,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战争结束,法国不能越越南而北向一步;战争赔款,更是一两银子也没落着;甚至,中国虽然默认了法国对越南的宗主权,但是,《中法新约》中,没有任何明确的中国放弃对越南宗主权的字眼。 那么,这场战争,谁输、谁赢? 在军事上,关于中法战争,我们记住的,更多的是马尾海战的全军覆没,但是,马尾海战仅仅是中法战争诸多战役的其中之一,而且,即便拿这场战役来,法国也没有达成攻取福州的战役目标。 就中法战争整体而言,中国实实在在,既不输阵,也不输人。 这场战争,法国投入兵力近两万人,中国大约在三至四万人之间,力量对比,并不如何悬殊。 还有,战争虽然远离法国本土,但中国并没有明显的“地利”。一来,法国在越南经营已久,并非事事都要求诸国内;二来,中国国土广大,战场在西南边陲,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军需补给、后勤保障,其实非常艰苦。 中国的参战部队,有的表现出色,有的表现糟糕,但除了战争早期的越北战事,整体上来,不同的参战部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打输了,再打! 就算一败再败,也要一战再战! 一鸦、二鸦的一触即溃,已恍若烟云。 战争结束的时候,两个战场的情况如下:台湾战场,法国一再受挫,困在基隆一隅,动弹不得;越北战场,中国攻,法国守,中国步步进逼,法国步步后退。 谁输?谁赢? 当然,如果像愤青们喷的那样,镇南关、谅山大捷之后,乘胜追击,甚至“收复河内”,那也是不可能的。 战线一拉长,中国的兵力,必然不敷使用,补给也必然跟不上;更重要的是,越南是法国在远东的最重要的殖民地,失去越南,是法国的不能承受之重,“收复河内”,必然引起法国的全力反击。 事实上,茹费理内阁一倒台,法国议会就通过了给远东法军拨款五千万法郎的决议,而驻远东法军一八八四年全年的军费报帐,合计亦不过五千四百万法郎。即是,法国已经做好了扩大战争乃至长期战争的准备。 彼时的中国,不过一只脚堪堪踏在工业化的门槛上,战争潜力有限,根本没有和世界第二工业强国长期做战的能力,何况,只不过是为了越南这么个的“藩服”? 此时停战,时机最为合适。 战场上也好、谈判桌上也罢,结果都是清清楚楚的:中国在和世界第二强国的一对一的较量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慈禧则是中国取得对法战争胜利的当之无愧的、唯一的主持人。 对法战争,之所以可以先败后胜,转折点就在“甲申易枢”——暮气沉重、对法作战态度消极的恭王,以及其领班的军机,被全部撤换,慈禧亲自过问和主持对法战事,朝野上下,统一思想,消弭了原先和战不定的分歧,战场上的劣势,随之扭转,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慈禧的这份历史性的功绩,是不可以否认的。 中法战争的意义,长期为学术界所忽视——也不奇怪,我们的“学术界”,连中法战争是输是赢,都搞不清楚! 事实上,中法战争的胜利,意义极其重大。 如果中国输掉了这场战争,法国之后,其他泰西诸强,见猎心喜,必然纷纷跟进,则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狂潮,就会提前掀起,就等不到甲午,更加等不到庚子了! 考虑到此时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大洋彼岸的美国,也还远未培养起能够提出“门户开放”政策的底气和实力,列强有更多的时间,从容消化瓜分中国的成果,则四分五裂的中国,还能不能最终拢在一起,就难的很了! 对法战争的胜利,极大的提升了中国的国际地位,泰西列强目中国,隐然为“二等强国”,他们之所以会在十年之后的甲午,跌碎一地眼镜,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同时,这也是中国虽然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但列强并没有马上掀起瓜分中国狂潮的重要原因——他们依然惯性的心怀疑虑。 中法战争,为中国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进一步深化改革、加展的历史机遇。 遗憾的是,中国未能抓住这个历史机遇。 中法战争胜利后,中国上上下下,包括慈禧本人,普遍的志得意满,都以为,太平盛世已至,下再无烦忧。 一口气儿泄下来后,非但没有“进一步深化改革、加展”,文恬武嬉之风,慢慢儿的又起来了。 数年之后,德宗大婚,慈禧“归政”——向德宗移交权力,自己施施然“颐养冲和”去了。 回过头去看,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昂扬向上的精气神儿消散了,辛酉之后一直上升的国势,开始掉头而下。 这真的是太讽刺了。 这个锅,慈禧是要背的,不过,她顶多只能背一半,另一半,得德宗来背。 后世提及光绪皇帝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两个印象:一,他是傀儡;二,他是改革派。 都不对。 至少,不完全对。 德宗亲政之后,慈禧“训政”了三年,这三年,她拥有重大事项的最后决定权。即便“训政”期过了,也要承认,慈禧依旧保持着对于政治的强大影响力。 这种情形,和穆宗刚刚亲政的时候仿佛。 譬如,五军机、五御前合疏谏阻穆宗修建圆明园,穆宗恼羞成怒,将惇王、恭王、醇王三位亲叔叔为的十位重臣,一股脑儿罢黜。两宫皇太后得到消息,立即御弘德殿,撤销了穆宗的决定,恢复了十重臣的职务。穆宗只能唯唯称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就是,慈禧“退居二线”之后,依旧保留了最终的“话事权”——这是事实。 不过,即便在“训政期”,慈禧也极少使用这个最终的“话事权”,德宗拥有全部的“办事权”和大部分的“话事权”——这也是事实。 彼时的慈禧,志得意满,认为自己手付太平下于皇帝,已无需再在政事上花什么气力了,她的精神头儿,大部分都放在了颐和园的修建上了。 所以,德宗虽然没有获得皇帝的所有权利,但是,他不是傀儡。 还有,德宗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派”,他是……“忽然改革派”。 甲午之前,德宗的政治取向,其实是偏保守的,譬如,他不赞成修铁路。 甲午一役,一夜之间,德宗就觉得,之前三十余年,一切努力,一切作为,一无是处,一无足取,一切都要推到重来。 此谓“忽然改革”。 戊戌变法的后期,慈禧始实质性的介入政治,使用她的最终“话事权”,裁抑翁同龢等皇帝近臣。 慈禧的这些举措,长期以来,被解读为反对、破坏改革,充任守旧顽固派的“护法神”。 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反正,关卓凡认为,我如果和慈禧易地而处,我也得像她那么干。 为什么? 因为穆宗和康、梁等人玩儿的,拿今的话来,就叫“休克疗法”,病症大致是看准了,开的方子,大体上也对,可是,药量不对! 该一年吃的药,逼着病家,一就全吃下去! 哪儿能这么干? 病了好几年了,指望着一之内,就彻底痊愈,怎么可能? 步子太大扯着蛋,像穆宗和康、梁那么个玩儿法,别扯着蛋了,整个人,都要被扯的四分五裂了! 任何成功的改革,都要在新、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特别是在守旧力量依旧强大的情况下,更不能全然不考虑守旧派的反对,不回应守旧派的利益诉求,不然,改革绝无成功的可能。 慈禧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替穆宗找回这个“平衡”,而绝不是全盘推翻他的改革。 事实证明,庚子之后,在慈禧的主持下,改革继续,而且,深度、广度,都远远的过了戊戌变法。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大不同! 可是,在德宗和康、梁等人看来,慈禧的作为,就是反对、破坏改革!甚至,将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反对、破坏改革”也罢了,“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怎么可能?!就如当年两宫皇太虽然撤销了穆宗罢黜十重臣的决定,但绝不可能因此而废黜穆宗啊! 这些关卓凡看来十分荒唐的念头,在德宗和康、梁等人的脑袋里,愈来愈逼真,愈来愈严重,终于,铤而走险,密诏袁世凯,围颐和园,杀荣禄,囚慈禧。 WwWCOM 在关卓凡看来,慈禧动政变,囚德宗,杀六君子,其曲根本不在她——我靠,你把刀子都架到我的脖子上来了,还不许我反抗?底下有这个道理?! 根本就是德宗和康、梁等人自己作死! 可是,政变的副作用是极其巨大的,慈禧为求自保,不能不暂时倒向守旧派,一时之间,守旧派势焰熏,倒行逆施,终于引了不可收拾的庚子之祸。 倒向守旧派虽是不得已,但是,无论怎么同守旧派虚与委蛇,慈禧也不可以同意把义和拳放了出来,更不可以向万国宣战,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昏招,是她犯下的最大的过失,这个地,就没有法子洗了。 慈禧少年时基本没有接受过像样的教育,十七岁选秀入宫,自此再不能同外面的世界有直接的接触,她再聪明,分再高,见识和眼光,也必然是有限的,到了晚年,终于彻彻底底的昏了一回头。 不过,慈禧没有一直昏下去,她很快便清醒过来。 慈禧虽然囚禁了德宗,杀掉了六君子,但回銮之后,她推行的政策,如前所述,还是戊戌变法的那一套,而且,不论深度,还是广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庚子之变,在给国家带来巨大灾难的同时,也意外的带来了一个积极的作用——这场大变中,极端守旧派和支持他们的亲贵,被清洗殆尽。于是,慈禧推行上述政策之时,阻力因之大减。 这——仔细想一想,也是很讽刺的。 到底该怎么评价慈禧一生之功过呢? 慈禧确实没能叫中国脱胎换骨,可是,关卓凡以为,如果不是穿越者,谁也没有这个能力——三千年的积弊,绝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年中,便被彻底清除。中国太大了,惯性太大了,这艘巨轮的掉头,还需要更长的、几倍于三十年的时间。 但是,慈禧做了她能做的、该做的——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在史无前例的大冲击中,维持了国土的基本完整和政治的基本独立,为中国日后的崛起,保留了最基本、最重要的本钱。 功过是非,大致如是吧。 至于骂骂咧咧“丧权辱国”什么的,关卓凡认为,“丧权辱国”是事实,但如果一味纠结于这四个字,不及其余,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落后就要挨打,挨打就要“丧权辱国”,换了谁都一样,慈禧如是,慈悲亦如是,没有区别!只有你终于变得强壮了,别人揍不了你了,你才不会“丧权辱国”——要做到这一点,如前所述,需要更长的、几倍于三十年的时间。 慈禧的巨大影响力,延及身后——关卓凡的意思是,如果慈禧晚死几年,中国的政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历史很难“如果”,不过,“如果慈禧晚死几年”,有两点是肯定的: 一,满汉的平衡,一定不会被载沣、载泽、载涛等一班少不更事的亲贵彻底打破。 二,一定没有人要杀袁世凯,因此,袁世凯就一定不能起二心。 汉族士绅对清政府的抛弃,是清帝逊位的第一原因。彼时孱弱的革命党,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推翻不了清朝的。而且,揆诸于史,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更先进、更强大的政治力量出现之前,革命党们都不会具备这种能力。 最后,一关于慈禧的三个谬种流传的谣言。 一,挪用北洋海军军费修颐和园。 所谓“挪用海军军费”,是醇王以“皇帝奉皇太后陛临昆明湖阅看水师操演”的名义,向各省督抚“募捐”。这个钱,确实是用于修建颐和园的,但是,这个钱,和朝廷定制拨给北洋海军的军费,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醇王不“募捐”,这个钱留在各省督抚手上,到不了北洋海军账上;醇王“募捐”了,朝廷定制下拨北洋海军的军费,也没少一两银子。 事实上,颐和园昆明湖的那支奇葩“水师”,是醇王另外折腾出来“八旗水师”,和北洋海军,本来就不是一码事儿。 二,宁赠友邦,不与家奴。 这句话不是慈禧的,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过这句话。 这句话的出处,是梁启的《戊戌政变记》:刚毅曾对人言:“我家之产业,宁可赠之于朋友,而不必畀诸家奴。” 即便梁启的是真的,刚毅所的“朋友”,也绝不是指的“友邦”。刚毅是什么人?那是晚清最保守、最排外的一位货色,恨不得全中国一个洋人也没有,恨不得全下的洋人都死绝了,他会将“我家之产业”,赠之于“友邦”?! 刚毅的“朋友”,就是“朋友”,没有什么外延的含义,最多理解成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正人贞士”,即保守派、卫道士。 三,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句话出自庚子之变,两宫“西狩”,奕劻、李鸿章和侵华八国往来折冲之时的一道上谕。既出自上谕,某种意义上,可以把这句话的版权归于慈禧,可是,其真实意思,却和长期以来,人们字面上的理解,刚刚好相反。 上谕是这样的: “本年夏间,拳匪构乱,开衅友邦,朕奉慈驾西巡,京师云扰。迭命******奕劻、大学士李鸿章,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与各国使臣止兵议和。昨据奕劻等电呈各国和议十二款,大纲业已照允,仍电饬该全权大臣将详细节目悉心酌核,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既有悔祸之机,宜颁自责之诏,朝廷一切委曲难言之苦衷,不能不为尔下臣民明谕之……” 下边儿开始长篇大论,不一一引述了。 考诸上下文,这个“量”,明显不是“尽量”之“量”,而是“量力而行”之“量”,“量入为出”之“量”,是在委婉的对奕劻、李鸿章进行“训谕”:你们两个,应承人家条件的时候,要悠着点儿啊,别充大头,能少给一点儿,就少给一点儿吧! * * 母后皇太后回銮的专车,到达北京正阳门火车站的时候,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早已在站台上迎候。 从车窗望出去,站台上,白茫茫的一片。 行礼如仪,本没有什么好多的,亲贵和官员们,也不是第一次办迎候皇太后回銮的差使,譬如,辛酉年穆宗奉两宫皇太后自热河回銮,穆宗奉两宫皇太后赴定陵“谒陵”回銮,圣母皇太后津阅兵回銮,等等。 不过,这一次母后皇太后回銮,却另有特别之处。 一是到埠之所特别——火车站。 火车驶入北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距离火车如此之近,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亲贵和官员,还是第一次,也有不少人,根本是第一次看见火车,兴奋、惶惑、恐惧……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不过,看着喷云吐雾的钢铁巨龙,呼啸而来,脚下的站台,震动的愈来愈厉害,没有一个人,可以心静如水。 唉,世道不同了! 火车还不是最叫人心神不宁的,真正叫人心情激荡的,是昨傍晚传出来的消息:两宫皇太后已经“用印”了! 用印——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一份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诏书。 这个消息,就算有人消息闭塞,昨儿个还不晓得,今儿个集聚正阳门火车站,也从别的亲贵和官员的嘴中听到了。 世道真的不同了! 女人做了皇帝了!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当“女人做了皇帝”真的变成了现实,还是有恍然若梦之慨。 还有不少人,冒出了个除至亲骨肉、生死之交外,再不可对他人言的念头—— 从今往后,大清真正的皇帝,大约不是那个即将坐上太和殿宝座的女人,而是……她的男人吧。 嗯,“王的男人”。 虽然都是来迎接母后皇太后的,但是,全场焦点,由始至终,却是这个“随扈”母后皇太后的“王的男人”,那些闪烁、逡巡的目光,让关卓凡产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错觉:自己好像置身穿越前的某个体育大赛的开幕式上,无数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犹如漫闪烁的繁星。 不同的是,如果真是体育大赛的开幕式,这些星星,大多会在自己的上方,而眼下,这些星星,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当然,跪拜如仪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可是,关卓凡能够感觉到,“星星们”即便站着,偷觑自己之时,视线似乎依旧是自下而上——依旧是仰视的。 真的是大不同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走进新时代 “王的男人”淡定如常,好像全然没有见到这些星星一般,一句话不多,一步路不多走,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随扈大臣”的责任,由火车站而紫禁城,由前朝而内廷,直到将母后皇太后的銮驾,送入了内左门。 Ww W COM 关卓凡目送銮驾沿东一长街迤逦而北,过了片刻,转过身来,向军机处走去。 沿途,见到他的官员、吏役、太监,一个个堆起了更多的笑容,致意之时,把腰哈的更低了;轩军卫兵看到他,则刚好相反——胸膛挺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注目礼更加明亮、火热。 一入军机处,已在内等候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站了起来,齐齐招呼“王爷!” 虽不便出“恭喜”二字,但每一个人,都目光澄亮,面带笑容,而且,包括文祥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四位大军机,都有一个强烈的体认: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展开了。 文、曹、许、郭四位,方才也在正阳门火车站迎候母后皇太后的,不过,得了关卓凡的口信,快马加鞭,先一步回到了紫禁城。 “各位辛苦,”关卓凡含笑道,“对了,已经到了饭点儿了,咱们要不要先——” “不必,”文祥代表其余三位同事道,“都不饿——除非王爷饿了。咱们还是先议了正事儿,才从从容容的祭五脏府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好——‘从从容容’好!” 一边儿,一边儿将手中的护书递了过去,“都看一看吧。”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一字未易。” 文祥接过打开,里边是两份旨稿——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旨稿,一份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旨稿。 既然“一字未易”,旨稿的内容就不必看了——这两份旨稿,本就是出于四位大军机的合拟,文祥的目光,一扫而过,落在了旨稿末尾的“御膳”和“同道堂”上。 文博川宰相气度,话做事,一向是最沉着的,不过,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声低低的、短短的感叹。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也看过了,脸上的兴奋之意更浓了。 “请王爷的示,”曹毓瑛道,“这两份上谕,要不要现在就交内阁明?”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今儿个可以交内阁,不过,叮嘱他们一句,明儿个一早再明。” 微微一顿,“咱们自己这儿,得留出半时间来,把该议的议明白了。明一出来,必然……嗯,四面八方,七嘴八舌,到时候,有些事儿,咱们得给大伙儿个清爽些的交代,不然,就手忙脚乱了。” “是!” 曹毓瑛应了一声。 “王爷,”许庚身笑着道,“我们这儿,也有一份好东西——今儿个上午收到的,开议之前,请你先过一过目。” 着,将手中的一份“电折”递了过来。 关卓凡接过,看了看封口,没有马上取出电文,道:“兰州的电报——新疆来的?” “是。” “让我来猜一猜,”关卓凡道,“既然是新疆来的,星叔你又是‘好东西’,本应该就是捷报了——可是,南下的军事,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就有结果的——就算初战告捷,算算日子,这个捷报,现在应该也还在路上……” 顿了顿,“因此,我猜,是伊犁的事儿。” 几位大军机相视而笑。 “王爷料事如神!”许庚身道,“确实是伊犁的事儿——塔兰齐服软了!” 取出电文细看,果然,左宗棠报告,塔兰齐派了亲信,携了他的亲笔信,抵乌鲁木齐钦差行辕,自己“沐猴而冠,僭据伊犁,其罪甚大”,以前“不明顺逆”,“妄言妄行”,现今“痛悔昨日之非”,“洗心革面”,“负荆输诚”,“听凭朝大军处置”,云云。 当然,“听凭朝大军处置”不是真心话——信上虽然这么,但塔兰齐私下底开出了条件——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他放弃政权和军队,但朝廷许他保有一定数量的土地、财产和奴仆,并留居伊犁当地。 本来,四川藏区“改土归流”中“主动投献”的土司,朝廷还会给一个“恩骑尉”的世爵,且“世袭罔替”。不过,这上头,塔兰齐颇有自知之明,自称“罪孽既重,不敢玷污国家名器”。 就是,我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得保领,做一个殷殷实实的富家翁,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够了。 左宗棠,根据各种情报显示,塔兰齐的“负荆输诚”,应该不假,不是什么缓兵之计,虽然,其要求比咱们原先设定的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被动投献”例,高了半级,不过,并不算太过分,左宗棠,他个人意见,大致是可以接受的,到底该如何办理,请旨定夺。 “就照左季高的办吧,”关卓凡道,“不过,土地、财产,可以保留多少,要替塔兰齐画一条线——如果他敢把伊犁的府库搬空了,到时候,他拿出来赔补的,可就不止于银子铜钱了。” 意思是——还得加上您的那颗脑袋。 “这样好!”郭嵩焘道,“替塔某画一条线,其实也是安塔某之心,如果朝廷有心食言‘杀降’,现在也不会跟他这些话——就,也必然是捡好听的。” 关卓凡一笑,“筠仙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了照会,英国人了声明,”文祥兴奋的道,“俄罗斯果然就不肯搭理塔某了!塔某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负荆输诚’!王爷,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 “照会也好,声明也罢,都是嘴皮子功夫,”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归根到底,还是西征大军打得好!一路势如破竹,既吓住了塔兰齐,也吓住了俄国人!英国人那儿,不过打一套太平拳罢了。” 顿了顿,“新疆的仗,如果咱们自个儿打不下来,英国人的一纸声明,又怎么能吓的住俄罗斯?而且,嘿嘿,到时候,恐怕英国人非但不肯这个声明,不定,还会见猎心喜,也过去新疆插上一脚呢!” 这是十分深刻的看法,几个大军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 文祥心悦诚服,点头道:“王爷训谕的极是!我的看法,太过轻浮了!” “博川,”关卓凡微笑道,“你的看法并没有错,以一对二,俄国人的心更虚了——多条朋友多条路,英国人帮咱们的忙,咱们还是要见他们的情的。” “兵不血刃,光复伊犁,善之善也!”曹毓瑛道,“不然,打掉了阿古柏,再掉头去打塔兰齐,咱们的伤亡,虽然不会增加太多,可是,当地的老百姓,就苦了!还有,多花掉的军费,可是十倍于留给塔某的那点儿钱!” “琢如之,”关卓凡道,“深得吾心!我呢,现在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觉得不论做什么事儿,来去,都是个‘钱事儿’!事先,都要反复的掰手指头!哪儿能赚钱,哪儿能省钱——但凡听到有这样子的所在,我就笑逐颜开了!” 几位大军机,都“哈哈”一笑。 “起‘钱事儿’,”文祥道,“眼下,就有一件极紧要的‘钱事儿’——新君登基,要铸新钱。” 要铸新钱,就要先把新君的年号定了下来。 年号,就是今儿要议的第一件大事。 改元虽然是明年的事儿,但不能等到过了年才去想取个什么年号,何况,嗣皇帝登基之后,就眼见是年底了,许多预备的功夫,都要做再前头,譬如,文祥的铸造新钱。 “昨儿个在银杏胡同,”郭嵩焘道,“倒遇上一件挺有趣的事儿。” 银杏胡同为“顾问委员会”所在之地,代指“顾问委员会”,这一点,在座之人当然都晓得的,不过,正要开议年号的“大事”,郭嵩焘怎么突然起了“挺有趣的事儿”? 不过,大伙儿晓得,郭筠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聊闲白儿的。 “礼亲王到‘顾委会’来办事儿,”郭嵩焘面带微笑,“和我碰上了,他悄悄的把我拉到一边儿,,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替嗣皇帝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年号,拜托我方便的时候,跟轩亲王回一声儿。” 啊? 礼亲王世铎,年纪轻轻,身上除了象征性的“散秩大臣”,什么像样的差使都没有,在座众人,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王大臣会议”之时,宝廷挑他来做“捧哏”,拿《石头记》中“绿腊”一典,明“‘祖制’之前,何来‘祖制’?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今日新兴之例,异日便为‘成例’,便为后世子孙之‘祖制’”的道理。 这个礼亲王,为什么对新帝的年号,如此上心? “筠翁,”曹毓瑛道,“我多嘴问一句,礼亲王到‘顾委会’,办的是什么事儿呢?” 郭嵩焘哈哈一笑,“琢如,你问到点子上了!礼亲王是来领‘恩俸’的——可是,亲王仪制尊贵,按照‘奉恩基金’的规矩,贝子以上宗爵的‘恩俸’,府里派人过来代领即可;或者,由‘顾委会’直接存入他们在‘宗室银行’的户头,无须本人劳步。” 顿了顿,“拿礼亲王来,他的‘恩俸’,之前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代领的,他亲自到‘顾委会’来,还是第一遭。” “我明白了,”许庚身道,“礼亲王到‘顾委会’,‘办事儿’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寻人——寻筠翁替他向王爷递年号的话儿。” 这个“王爷”,自然是“咱们的王爷”——在座的轩亲王。 郭嵩焘点了点头:“对头!” “这位礼王爷,”许庚身的语气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年纪不大,这个……劲头儿倒是不啊,昨儿个筠翁去‘顾委会’的时候,两宫‘用印’的消息,连咱们都还没有收到吧?” “是。” “嘿!”许庚身笑了笑,“真起劲儿!” 确实“起劲儿”,而且,“起劲儿”的有些过头了——世铎替嗣皇帝想了一个“极好的年号”的时候,嗣皇帝还不成其为嗣皇帝呢。 这其实是犯忌讳的。 如果传了出去,对景的时候,未必就没有人跳出来找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可大可。 曹毓瑛慢吞吞的了句,“嗯,毕竟还年轻。” 顿了一顿,“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礼亲王这么大费周章的,倒是想了一个什么‘极好’的年号?筠翁,请道其详!” *(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纂承洪绪,茂德继期 “‘熙乾’,”郭嵩焘道,“‘康熙’之‘熙’,‘乾隆’之‘乾’。 WwWCOM”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表情都比较微妙。 “礼亲王有没有过,”文祥问道,“‘熙乾’二字,有什么讲究?” “了,”郭嵩焘道,“这个讲究,就是自‘康熙’和‘乾隆’而来。礼亲王,本朝以康熙、乾隆两朝光景最盛,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又是享国时间最长的,因此,‘康熙’、‘乾隆’各取一字,这个……嗯,‘意头’最好。” 许庚身笑容中讥讽的意味更重了,曹毓瑛脸上,也露出了类似的淡淡的笑容,文祥为人,最为中正平和,可也忍不住莞尔了。 “礼亲王还,”郭嵩焘脸上,也带着笑,“取‘康熙’之尾,‘乾隆’之,也有一个‘继往开来’的意思在里头。” 文祥点了点头,“这个嘛……倒还有一点儿道理。” 既然只有“一点儿道理”,其实就等于“没有道理”了。拿“熙乾”做年号,文、曹、许、郭四位,都大不以为然:哪能自个儿没有自个儿的法,跑到前朝,去拾人家的牙慧?而且,一“拾”就“拾”两个!了出去,稍稍有点儿见识的人,都是要笑话的。 四位大军机,皆以为这是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的想法,连“书生之见”,都算不上的。 四位大军机虽然没有直接否定世铎的献议,不过,各人的神态、表情,以及文祥的那个“一点儿道理”,已经充分表达了意见——“熙乾”是用不得的。 不过,用还是不用,决定权在轩亲王那儿,四人一起看向关卓凡。 “礼亲王也是一番好意,”关卓凡倒没有什么讥笑的意思,“不过,咱们目下的局面,我以为,既不比康熙朝,也不比乾隆朝,一定要有所比拟的话——” 顿了一顿,“我倒觉得,和雍正朝,更像一些——特别是雍正初年。” 又顿一顿,“都是前人余荫,庇护不了后人了;都是要改弦更张,重新上路了!” 文、曹、许、郭,都是心头一震,齐齐答了声:“是!” “如果……一定要拾前朝的牙慧,”关卓凡笑了一笑,“我倒是更愿意去拾雍正朝的牙慧呢。” 罢,在那本夹着旨稿的护书上,轻轻的拂了一拂,“好了,外头的浮议,不必理会了,咱们议咱们自个儿的吧!” 如此一来,世铎的“熙乾”,便被定性为“浮议”,正式的否定掉了。 曹毓瑛先开口。 “今上为文宗显皇帝血嗣,穆宗毅皇帝女兄,”曹毓瑛早已成竹在胸,声音十分清晰有力,“穆宗毅皇帝无嗣,本着‘兄终弟及’之义,今上登基践祚,抚牧万民,统绪的传承,是最清楚不过的!” 顿了顿,“所以,我以为,新君年号,第一紧要的,是明申统绪之大道。” 事实上,这个“统绪的传承”,本朝开国迄今,以“今上”最不清楚,但正因为“最不清楚”,才要一口咬定“最清楚不过”,“今上”的年号,才要“明申统绪之大道”。 文祥、许庚身、郭嵩焘,都缓缓点头。 “琢如一语中的!”文祥道,“既如此,我以为,今上的年号,应该有一个‘统’字或者‘绪’字。” 微微一顿,“不论是‘统’字,还是‘绪’字,都应该是……第二个字,对吧?” 啊? 关卓凡心头一跳。 “不错!”曹毓瑛马上接口,“博公所言极是!” 许庚身、郭嵩焘都点头称是: “不错!” “嗯,不错!” “年号不同庙号、谥号,”许庚身道,“不可晦涩难懂——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也要力求朗朗上口,统绪、统绪……” 沉吟片刻,“宣明统绪——‘宣统’如何?” 啊?! 关卓凡微微张开了嘴巴。 不过,没有人留意到轩亲王惊愕的神情。 “极好!”曹毓瑛欣然道,“‘宣统’、‘宣统’……念起来,响亮的很,大气的很!” 许庚身心中得意,道:“或者‘光绪’——‘光绍统绪’,如何? 啊?! 轩亲王的嘴巴,张的更大了。 要不要这么巧啊? “光绪,光绍统绪……”曹毓瑛连连点头,“也极好!也极好!” 郭嵩焘捻着胡子,点头道:“宣统、光绪——宣明统绪、光绍统绪,确实都好!星叔,你真正是才思泉涌啊!” “宣统、光绪,我也觉得好,王爷,你看——” 话的是文祥,他一边,一边转向关卓凡——咦,王爷的样子有点儿古怪……为什么要张大着嘴巴呢? 关卓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轻轻咳嗽两声,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道:“琢如的‘明申统绪之大道’,我是赞成的;博川以为,年号的第二字,应为‘统’、‘绪’二字之一,我也是赞成的……” 顿了一顿,“星叔拟的‘宣统’、‘光绪’,也确实是好……” 几位大军机心道,听您这口气,接下来,大约就要“不过”了。 “不过……” 嘿,果然。 关卓凡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宣统’、‘光绪’,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我是,太响亮、太有力量了!这个,呃,似乎,稍稍显得……张扬了一点儿?这个‘宣’字、‘光’字,能不能……呃,换一个……稍稍低调点儿的字眼儿呢?” 张扬? 几位大军机都微微愕然。 仔细想一想,轩亲王的,似乎也有点儿道理,那好吧,咱们就想个“低调点儿的字眼儿”吧。 轩亲王心里头的真实想法,自然是没有人知道的—— 宣统?光绪? 哎哟,我的尴尬癌都犯了! 平心而论,就字面意思,“宣统”也好,“光绪”也罢,都是挺好的年号,可是,都不能用。 “宣统”自然是不能用的——原时空,那是末世,“意头”不好! “光绪”呢? 真用了,我非神经错乱不可!现在是1877年,真用“光绪”做年号的话,“光绪元年”就是1878年,靠,这个跟原时空的“光绪元年”,可对不上号啊!如是,今后我这一辈子,一“光绪某年”,我都得先“换算”一遍,看看自己是否时空错乱了?——嗐,我干嘛要这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所以,拜托你们,换一个,换一个。 许庚身的“宣统”、“光绪”,虽然被“婉拒”了,但他还是非常积极,想了一想,道:“若‘宣’、‘光’一类字眼儿不合适,改成‘正’、‘大’、‘洪’、‘皇’如何?——既明申今上统绪承继之正大光明,听起来,‘力量’上头,也稍稍的……呃,弱一点。” 弱一点,即轩亲王要求的“低调一点”。 “宣”、“光”改成“正”、“大”、“洪”、“皇”,即动词改成形容词,“力量”确实弱了一点儿,不过,汉语的形容词,常常可以做动词使用,所谓“使动”,“明申统绪”的意味,并不会减少多少。 “好,好!” 关卓凡连连点头。 “咱们一个个的来吧!”文祥道,“‘正’、‘大’、‘洪’、‘皇’,都是极好的字眼儿,不过,和‘统’、‘绪’搭在一起,怕是有的前头已有人用过了,咱们这儿,不一定都能派的上用场呢。” 许庚身取过纸笔,先依次写了“正”、“大”、“洪”、“皇”几个字,然后,在旁边写了“统”、“绪”两个字,“你们,我来记,看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好!”文祥道,“先‘统’,‘正统’、‘大统’……呃,都不能用——‘正统’是前明英宗的年号,‘大统’……是北朝西魏文帝的年号。” 文祥的“北朝”,是南北朝的北朝。 北朝原即北魏,北魏一分为二而为东魏、西魏,后东魏亡于北齐,西魏亡于北周。 “正统”为前明英宗年号,这个,在座之人都是晓得的,可是,西魏文帝的年号为何,就不是谁都能记得住的了。 对于文祥的博闻强记,其余几人,包括关卓凡在内,都十分佩服。 “‘洪统’……”文祥继续道,“这个,倒是没有人拿来做过年号,不过,念起来,似乎……有一点儿拗口。” “除了拗口,”曹毓瑛道,“‘洪统’一般是指世家的世系,以之来况人主的统绪,似乎……分量略嫌不足。” 这就等于把“洪统”否定掉了。 “‘皇统’本来极好,”郭嵩焘摇了摇头,“可惜——” 可惜也有人用过了——金熙宗的年号,就是“皇统”。 至此,“统”是暂时不能用了,来看看“绪”吧。 正绪、大绪、洪绪、皇绪…… 文祥在心中默念一遍,脸上露出笑容,道:“‘绪’好!” “果然是好!”郭嵩焘看着许庚身将“正绪”、“大绪”、“洪绪”、“皇绪”一个个写了出来,“至少,前头没有人用过!” “‘正统’十分响亮,”曹毓瑛道,“‘正绪’嘛……就似乎有点儿奇怪了,好像,好像……” 下面不好措辞,打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关卓凡等人都听了出来——好像有点儿“此地无银”的感觉嘛。 呃……确实是的。 如此一来,“正绪”也被排除了。 “‘洪’、‘皇’,”文祥道,“都是‘大’的意思,不过,‘洪绪’、‘皇绪’,自然要比‘大绪’雅驯许多。” “嗯,”曹毓瑛道,“本来,‘皇绪’极好的,‘皇’者,大也,美也,老百姓可以譬解做‘皇家’之‘皇’,读书人可以譬解做‘正大堂皇’之‘皇’,反正,怎么解释,意思都很好。” 顿了一顿,“只是——” 又打住了。 许庚身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若以‘皇绪’为年号,”曹毓瑛微微一笑,“民间称呼今上,就是‘皇绪皇帝’了。” 皇绪皇帝? 呃……四个字中,就有两个“皇”字,“绪”字又是闭口音,有点儿……怪怪的。 听起来怪怪的,念起来,也怪怪的,除了有点儿拗口,嘴巴里……好像还含着什么东西似的。 至此,就剩下“洪绪”了。 “‘洪绪’亦极好!’”文祥道,“‘洪绪’的意思,本就是世代相传之大业、帝业,纂承洪绪,茂德继期,用作今上之年号,合适不过!” 文、曹、许、郭,一齐看向关卓凡。 洪绪、洪绪、洪绪。 关卓凡取过许庚身面前的那张纸,看着上面黑大光圆的“洪绪”二字,在心中默默的念了几遍。 然后,他取过一只剪刀,心翼翼的将“洪绪”剪了下来,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的按了一按。 “就‘洪绪’吧。” 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文、曹、许、郭四人,心头却都微微一震,齐声答道:“是!” 洪绪皇帝,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位女皇帝,就这样诞生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不跪之臣,衣冠革命 “年号既然定下来了,”文祥看着关卓凡,认认真真的道,“咱们就该议礼仪了——皇夫的礼仪。 WwWCOM”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看向关卓凡,个个面上带笑。 关卓凡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我可是有些尴尬了。” “王爷,这没有什么可尴尬的,”文祥道,“荀子云: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礼仪之紧要,不在年号之下。” 微微一顿,“再,这也不是王爷一个人的事儿。” “是,”关卓凡道,“古有明训,博川的批评,亦十分透彻,各位尽请直言,我……洗耳恭听。” “皇夫的礼仪,”郭嵩焘试探着道,“大约可以分成两块儿,一块儿是皇夫和别的臣子之间的礼仪,一块儿是……皇夫和皇帝之间的礼仪,对吧?” “对!”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都点头称是。 “开议之前,”曹毓瑛道,“我以为,要先寻一个对照——我的意思是,凡事皆要有所本,不然,高谈阔论,侃侃如也,亦可能言不及义,流于空泛。” 话的是没错,可是—— “不错,”许庚身道,“不过,何所本呢?” “唯一可以比拟皇夫的,”曹毓瑛道,“我以为,自然就是皇后了……” 话没全,其余几人,便心中大大一跳:皇后? 皇后可是“君”啊! 难道—— “我打个岔,”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皇夫的礼仪,今儿个咱们就议皇夫和皇帝这一块儿吧,别的,一切如旧好了。” “别的”,自然是指“皇夫和别的臣子”那一块儿。 “王爷,”曹毓瑛道,“这,恐怕不行吧……” “没什么不行的,”关卓凡平静的道,“咱们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是恨不得有个三头六臂——其实,就算真的多生了两颗脑袋、四条胳膊,也不见得够用!” 顿了顿,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当口儿,不必横生枝节,耽误了正经事儿。” 将来加了“辅政王”,我的预案,尚且“一切如旧”,何况,现在我的头上,还没有戴上“辅政王”的帽子?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曹毓瑛道:“那么……到时候,上谕里,要有‘暂时’、‘暂定’之类的字眼儿。” 这么做,是留出将来“进身”的空间。 关卓凡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好吧。” “王爷谦抑冲退,”许庚身道,“不过,该的道理,还是得清楚。” 微微一顿,“琢如方才的,其实是不错的——议皇夫的礼仪,唯一可本的,就是皇后了,不然,还能有谁呢?” 郭嵩焘摸了摸胡子,点头道:“确实如此。” 曹、许、郭的目光,落到了一直没有表态的文祥身上。 文祥对曹毓瑛的法,颇有“拟于不伦”的感觉,皇后是“君”,皇夫是“臣”,怎么可以相互比拟呢? 可是,皇帝和皇后是夫妻,皇帝和皇夫也是夫妻,为什么皇帝换成女人之后,另外一位,就由“君”变成了“臣”呢? 这—— 他脑子里颇为混乱。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和皇后、皇帝和皇夫,都是夫妻,不拿皇后比拟皇夫,确实如许庚身所言,“还能有谁呢?” 文祥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只好道:“是,我……亦以琢如之为然。” 曹毓瑛微微松了口气,道:“皇后在皇帝面前,虽自居‘臣妾’之位,但是,究其竟,皇帝和皇后,是‘两宫’,是‘敌体’。” “嗯,”许庚身道,“‘敌体’二字,算是切中肯綮!这个道理,施诸皇夫,则皇夫在御前虽执臣礼,但是,这个‘臣礼’,不可泯然于其余臣子,必须彰显‘敌体’之义!” “对头,对头!” 郭嵩焘一不心,就带出了湖南口音,他捋着胡子,继续道:“还有,三纲五常,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君为臣纲’,不过,到底还有一个‘夫为妻纲’,似乎……亦不好全然置之不理啊。” “筠翁所言极是!”许庚身道,“毋庸讳言,女人做皇帝,毕竟还是有些人不大适应的,略点一点‘夫为妻纲’,也算是……嗯,这个……安抚之道了。” “如此来,”曹毓瑛道,“皇夫对皇帝执的‘臣礼’,不但不能‘泯然于其余臣子’,亦……不能全然等同于皇后对皇帝的礼仪。” “不错!” 许庚身、郭嵩焘一齐点头。 皇后和皇帝,虽为“敌体”,但有时候,也是要对皇帝下跪的。 就是—— “各位看,”曹毓瑛道,“这么着成不成?皇夫在御前,或者行军礼,或者长揖为礼——如何?” 这个军礼,指的是单膝下跪,举手平胸的军礼。 即是,不双膝下跪,不叩。 许庚身立即桴鼓相应,“我看成!着军装的时候行军礼,着朝服的时候长揖为礼!” “嗯,”郭嵩焘道,“一长揖折抵一跪,三跪九叩的时候,就三长揖好了!” 折抵? 嘿嘿,这个法有趣。 皇夫对皇帝,或行军礼,或长揖为礼,曹、许、郭三人,或者倡议,或者赞附,现在,只剩下文祥了。 虽无人直视文祥,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同事们的眼风,有意无意的就扫了过来,再沉默不语,就显得很奇怪了。 可是,皇夫的礼仪,文祥的预案中,并没有对皇帝“不跪”的选项,曹毓瑛的献议,出乎他的意料。 面君不跪,那不成了—— 这个方案,文祥是不赞成的,他不是一个肯做违心之语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唉,就算反对,亦不知如何措辞? 正在压力山大,关卓凡话了: “着军服的时候,御前行军礼,这是可以的,可是——” 顿了顿,“着朝服的时候,长揖为礼,这个就不合适了——君臣分际,轻忽不得,着朝服的时候,还是……嗯,跟大家伙儿一样的好。” “王爷,”曹毓瑛道,“皇夫行军礼也好,长揖为礼也好,皇帝都是安坐受礼,君臣分际,清清楚楚,哪里‘轻忽’了?” “是啊!”许庚身道,“王爷,如果像你的,‘着军服的时候,御前行军礼;着朝服的时候,跟大家伙儿一样’,那跟目下的情形,又有什么分别?咱们又何必坐在这儿,郑重其事的议什么‘皇夫的礼仪’?” “王爷,”郭嵩焘道,“我觉得,方才,博公有一句话,的很有道理——‘这可不是王爷一个人的事儿’。” 郭嵩焘引述文祥的话,或者并没有特别针对他的意思,但客观上,等于把他摆上了台,文祥不由大为尴尬,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关卓凡的推辞是不是惺惺作态,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话,关卓凡又一次先他一步开口了: “要不这样吧,明旨定规,皇夫面君之时,许着军服——入直、觐见,许着军常服;筵宴、典礼,许着军礼服,如何?” 几位大军机略略一想,就明白关卓凡的用意了:但凡需要向皇帝行礼的场合,皇夫皆着军服,则皇夫对皇帝,只行军礼,这样,就避开了着朝服之时,该长揖还是该叩的问题了。 当然,这个“场合”,指的是正式的场合,不是寝宫之内,皇夫、皇帝两口关起门来的“场合”。 文祥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赶忙道:“这个好!皇夫是亲贵之中的第一人,本该有以区别于普通亲贵的……呃,这个……服御的!” 这个法,不伦不类,实在不算文博川的正常水准。可是,他不能点明,关卓凡的“着军服”,真实目的,其实是为避开长揖和叩的争议——而且,他也心知肚明,关卓凡之所以要用这个法子来避开这个争议,是因为,自己的沉默,已经表示出对曹毓瑛的献议不以为然的意思了。 仓促之间,文祥想不出更有力量的“赞附”的理由,就搬出了个“服御区别于普通亲贵”的法。 曹毓瑛未尽餍所欲,不过,这个方案,在礼仪上,间接的造成了皇夫不对皇帝“叩”的格局,而且,人们也应该明白,此“逾格之恩”的真实用心,到底何在? 尊皇夫、抑皇帝的目的,也算是初步达成了。 还有,关卓凡既然这么了,文祥也已经“赞附”了,这个事儿,基本就算定局了,曹毓瑛自己也晓得,这种事情,不能够操之过急,不能够一口吃成个胖子,于是点头道:“也好——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许庚身、郭嵩焘亦无异议。 几位大军机,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问题: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场合,“皇夫”是需要着朝服的呢? 入直、觐见、筵宴、典礼,都已排除在外……咳咳,剩下的,可真是“多乎哉,不多也”啦。 没有一个人想到,这,其实正是关卓凡用心所在。 自此,皇夫、轩亲王、辅政王——事实上的帝国第一人,就算是和朝服袍褂、翎顶辉煌“再见”了。 意义何在? 意义在于——衣冠的改革,开始了! 在中国,衣冠的变化,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有时候,衣冠的改革,较之某些触及实质利益的改革,难度还要大。关卓凡通过这种方式,以自身为突破口,极自然的打开了衣冠革命的通路。 未来,请走好。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丽丽 从宫里出来,关卓凡回到朝内北街,军医已经在府里候着了,替关卓凡换了药,,王爷的伤势,已无大碍,伤口愈合良好,整条手臂,都可以适当的活动、活动,不必再吊在脖子上了。WwW COM 这个话,关卓凡去津之前,军医就过了,可是,出现在圣母皇太后面前的轩亲王,负伤的左臂,依旧吊在脖子上,这是因为——嘿嘿,你懂的。 现在,大局已定,不必再演戏了。 换过药,关卓凡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然后,在侍女的服侍下,痛痛快快的把自个儿洗刷了一遍。 自遇刺负伤之后,关卓凡就“旷”着了,现在,四只柔嫩的手,在他****的身体上,上下求索,关某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可是,嘿,“反应”虽然有,但是,咱们的轩亲王,却并没有什么“动作”——居然生生的忍住了。 两个侍女,都不禁有些诧异,同时,也隐隐的有那么点儿失望。 洗刷之后,拭净身体,换上了便袍。 如是平日,接下来,轩亲王就该移步书房,可是,喝过一碗茶后,关卓凡吩咐,“套车,去潜邸。” 潜邸,即理藩院胡同的荣安公主府,啊不对,应该是“原荣安公主府”——荣安公主被立为嗣皇帝的同时,荣安公主府即升格为“潜邸”了。 目下,整条理藩院胡同都被轩军近卫团封了起来,由头至尾,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出入,这个格局,将一直维持到“今上”移跸紫禁城。 进了二门,翠儿——“今上”的贴身丫鬟,“釐降”时的“试婚格格”——领着阖府执事,在二厅的台阶下迎候额驸——哎又错了,如今不是“额驸”,是“皇夫”了。 虽然还穿着孝袍,但是“女要俏,一身孝”,此刻的翠儿,容光焕,玉立婷婷,一眼看过去,颇有些女主人的派头了。 放在以前,关卓凡出远差归来,站在翠儿目下位置上的,一定是“今上”本人。但是,关卓凡已经事先派人给“潜邸”打了招呼,如今身份不同,仪制不同,再没有皇帝亲至二厅迎候臣下的道理的。 “奴婢给王爷请安!” 关卓凡下了车,翠儿第一个福了下去,笑容满面,“王爷大喜!” 后边儿“呼啦啦”一大片请下安去,齐声道,“王爷大喜!” 咳咳,现在是“国丧”,何来“大喜”?你们……也太不矜持啦。 关卓凡面带微笑,亲手扶起了翠儿,顺势在她的柔夷上轻轻一捏,道:“‘大喜’什么的,在咱们自个儿家里,一句、半句就罢了,出到外头,可不敢这么,晓得了么?” 翠儿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晓得了自己“太不矜持”了,还是因为王爷的那只不安分的手呢? “是,”她低声道,“奴婢知错了。” “也不算什么错,”关卓凡含笑道,“我就是白嘱咐一句。” 顿了一顿,“皇上呢?” “皇……啊,在‘海棠春坞’。” “海棠春坞”是“今上”在“潜邸”的寝卧。 嗯,这就对了。 “走吧。” “是,奴婢带路。” “海棠春坞”原名“燕喜堂”,但是关卓凡不喜欢这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就跟“今上”,养心殿里,也有一个“燕喜堂”,犯重了,不好。 彼时的“今上”,虽然和“嗣皇帝”三字,还拉不上什么干系,却已“虚怀若谷以纳舆论”,,“燕喜堂”不合适,就请王爷替它改过一个名字罢。 关卓凡便,“海棠春坞”如何?——你看外边儿的院子里,海棠花儿开的多好! “海棠春坞”?啊,真好听!“今上”欣然道,那……从今往后,“燕喜堂”就改成“海棠春坞”吧!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门内的佳人,心跳莫名的快了起来。 进入明间,翠儿打起里间的帘子,关卓凡跨过门槛。 皇帝袅袅娜娜的站了起来,美丽的面庞上,红云淡染,“王爷……” 咦,还叫“王爷”就不对了,哪有皇帝喊臣子“王爷”的? 关卓凡正要话,皇帝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的道:“你的胳膊……哎哟,伤势已经好全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左臂,已经放下来了,不再吊在脖子上了。 他不由感动了——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忘掉了,而且——翠儿也没有留意到。 看着皇帝满脸的惊喜不置,他再一次确定了:这个女人,一颗芳心,实实在在,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哎哟,真的!”翠儿脸上懊丧的神气,一现即隐,随即满面欢容,“公……哎,咱们皇上的心思,可真是细呢!奴婢就没有留意到!” 微微一顿,“王爷大安了,真是可喜可贺!恭喜王爷,恭喜……皇上!” 关卓凡微笑道:“绷带还没有拆掉,大约还得再过几,才可以拆线。不过,医生了,伤口愈合的很好,胳膊手什么的,尽可以活动活动,不必再吊着了。现在,伤口痒的很,恨不得去抓它一把。” 皇帝赶忙道:“那可不行!不能抓!那是长新肉呢!你得忍着!” “是,”关卓凡含笑道,“臣谨遵圣谕。” 皇帝的脸儿,“刷”一下就红了,嗫嚅了一下,低声道,“嗐,你什么呀……” 关卓凡转头对翠儿道,“在军机处用的午膳,胡乱吃了两个饼子,不上不下的,麻烦你去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我再随便垫巴点儿。” 翠儿晓得,王爷这是暗示自己,不要在这儿碍眼了呢。 她暗骂自己没有眼力见儿,王爷离京的时候,“皇上”还是“公主”,王爷回京了,“公主”就成了“皇上”了!这么翻地覆的变化,王爷和皇上,不晓得有多少梯己话要?自己怎么还在这儿杵着! 她赶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福了一福,退了出去,放下了帘子,掩好了门。 “好,”关卓凡微笑道,“终于‘两人世界’了。” 皇帝白玉般的面庞上,刚刚消散的红云,又回来了,这一回,她没有出声,低下了头,十只葱管儿般的手指,轻轻的绞在了一起。 前文过,咱们轩亲王,自从遇刺负伤之后,就“旷”着了,眼下大局底定,压力消散,宽心畅意之时,别的感觉和需求,自然而然的,就冒了出来,见到妻子这副儿女的神态,已是忍耐不住。 另外,眼前这个即将和自己鱼水合欢的女人,乃是这个庞大帝国的不折不扣的皇帝,一念及此,更是****勃,难以抑制。 关卓凡伸出手,将皇帝揽到了怀里,轻轻的喊了声:“皇上!” “皇上”浑身酥软,梦呓般的道:“你别这么喊我……” 随即一惊,清醒过来,“哎,你的手……” “不碍事!”关卓凡含笑道,“你老公是千军万马、枪林弹雨出来的人,哪儿在乎这点儿伤?医生也了,伤口愈合的很好,尽可以活动、活动了!” “还是要心……” “他们一个一个,”关卓凡轻轻的笑着,“都什么‘皇嗣至大’,再心下去,可就耽误‘至大’的皇嗣了……” 一边儿着,两只手,连受伤的左手在内,一齐动作起来。 皇帝出了难以抑制的呻吟声,她还想再点儿什么,可是,已经不出来了——嘴巴已经被丈夫的嘴巴堵住了。 …… 不晓得过了多久,屋内的断云零雨之声,终于沉寂下去了。 翠儿始终没有过来“打搅”。 绣榻之上,一床大大的锦被,遮住了皇帝和皇夫的身子。 皇帝的脸庞,大半都埋在了被子里,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只有黑亮的秀,犹如瀑布,从被子里流淌出来,散在床上。 如果掀开锦被一角,可以看见,皇帝的臻,正枕在皇夫的手臂上——当然是右臂,脸儿紧紧贴着丈夫的胸膛,美好的酮体,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丈夫的怀抱里。 皇帝话了,声音极低: “以后,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不要再喊我……那个……那个什么了,太别扭了,我受不了……” 关卓凡轻轻一笑,“臣谨遵圣谕。” “你又来!……” “好好……那,该喊你什么呢?” “这……” 这,还真有点儿挠头呢。 皇帝做公主的时候,只有乳名和封号,没有大名。 “就喊你……‘丽妞儿’?” 皇帝“扑哧”一笑,“好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将来老了,还喊‘丽妞儿’,会不会,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将来老了…… 是啊,我们都会变老的…… “要不这样吧,我喊你‘丽丽’,好不好?” “‘丽丽’?” “是,‘丽丽’。” “这个……好!好听!好……” “嗯,丽丽。” “嗯……” “丽丽。” “嗯!” 虽然看不见皇帝的脸,但是,关卓凡有奇妙的感觉:皇帝满面欢容,如花之绽。 皇帝的身子,靠关卓凡靠的更紧了,同时,慢慢的重新火热起来。 这个情形,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皇夫哪里能忍?于是,不顾伤痛,再次翻身上马,至于梅开几度,那是记不清爽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缱绻意未尽,同途异路人 窗外,日光已斜,窗户上,海棠花朦胧的剪影,微微摇曳。 WwWCOM 窗内,罗绮生香,缱绻未尽,绣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起床的意思。 先开口的,还是皇帝。 “昨儿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觉。” “想什么呢?” “我是怕呀!我怕……唉,我哪儿晓得,该怎么做这个……皇帝呀?” “怕什么?”关卓凡轻声一笑,“有你老公我在呢!” 皇帝也轻轻的笑了,“今儿个早上,额娘一看见我就,昨儿个晚上,你是不是翻了一宿的烧饼?怎么像戴了一副墨晶眼镜?” 关卓凡“哈哈”一笑,“我倒不晓得,贵太妃原来这么诙谐的?” “我就跟额娘诉苦,额娘,你可是问错人了!我哪儿晓得皇帝该怎么做?这个话,你该拿去问你的老……” 到这儿,抿嘴儿一笑,将“公”字咽了下去。 关卓凡听的心里痒痒的,丽贵太妃嘴中,也会出“老公”这种字眼儿? “唉,”皇帝幽幽的叹了口气,身子向关卓凡靠了靠,“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关卓凡心中感动,手上微微用力,将皇帝揽得更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皇帝试探着道:“我做了这个……呃,那个什么了,额娘那儿,是不是……该进位皇太后呢?” “当然!”关卓凡道,“不过,这要等你登基了,由你自个儿来封。” “啊……” 皇帝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之情,顿了一顿,低声道:“那……可是谢谢你啦。” “这有什么好谢的?”关卓凡道,“皇帝的生母进位皇太后,是经地义的。” “嗯。” 过了片刻,皇帝又问,“那……额娘的封号,该是什么呢?” “第一个字,”关卓凡道,“仿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的例,用‘慈’字;第二个字,就用贵太妃原先的封号‘丽’好了——‘慈丽’,好不好?” “好!” 关卓凡再一次“感觉”到了,怀抱里的皇帝,笑靥如花。 “慈丽皇太后——听着好听,看着好看!嗯,就是‘慈丽’了——真好!” 关卓凡晓得,皇帝之所以“龙颜大悦”,根本原因,不在于“听着好听,看着好看”,而在于那个“慈”字——有了这个“慈”字,丽贵太妃的皇太后,就真的和前边儿的两位皇太后,平起平坐了。 “到时候,”皇帝道,“我就得……搬进紫禁城里去了吧?” “这是自然的。” “唉!”皇帝叹了口气,“我是真舍不得这儿!我这辈子,最快活、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这儿过的!今后……” 语气之中,满是惆怅。 关卓凡笑了,“皇上春秋正盛,哪儿就‘这辈子’了?” 皇帝嗔道:“你又皇……又那个字眼儿!” “好,好,是为夫失言了!” 顿了顿,关卓凡认认真真的道,“丽丽,你替你打包票,你还年轻,你‘这辈子’,只过了一半儿还不到,你的‘最快活、最开心的日子’,往后,还多着呢!” 沉默片刻,皇帝轻声道:“嗯,我相信你的话。” “所以,以后就不要再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了——你已经‘这辈子’了,我怎么办?一定是已经‘这几辈子’了!” 皇帝“扑哧”一笑。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那……额娘呢?我是……她也要搬回紫禁城吗?” “是,贵太妃进位皇太后,”关卓凡道,“自然也要搬回紫禁城的。” 皇帝松了口气,道:“哎哟,好!这么着,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宫里那种地方,四边儿不靠的,我和额娘,住在一块儿,彼此能有个照应。” “不是‘住在一块儿’,”关卓凡道,“虽然都在紫禁城,可是,你住你的,她住她的,可不能住在一个宫里头。” “啊……是……” 顿了顿,皇帝问道,“那,我们俩,都住哪儿呢?” “贵太妃自然住回永和宫,”关卓凡道,“你呢……” 沉吟了一下,“本来,永寿宫距养心殿是最近的……” “永寿宫?”皇帝失声道,“我不要住!” 永寿宫为西六宫之一,在养心殿北,永寿门对正养心殿的后门之一吉祥门,彼此就隔着一条夹道,因此,关卓凡“永寿宫距养心殿是最近的”。 皇帝却不愿意住永寿宫,原因呢,关卓凡心里明镜儿似的:永寿宫的右邻,就是太极殿,穆宗崩逝于此,皇帝一想到这一层,就有“心障”。 “好,好!”关卓凡用一种哄孩子的口气道,“不住,不住!” 顿了顿,“那……就乾清宫吧。” 皇帝吓了一跳,“乾清宫?” “是,”皇夫的回答,十分肯定,“乾清宫。” 乾清宫为“子正衙”,或者,“子正寝”,居内廷之,在年轻的皇帝的心目中,一向最为“高大上”的,现在,呃,自己居然要……住到乾清宫里去了? 当然,自己现在已经是“子”了,“子正衙”也好,“子正寝”也罢,自己住了进去,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是——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皇帝惴惴不安的道,“是不是……打从雍正爷开始,本朝的皇帝,就不住在乾清宫了?” “是。” 关卓凡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道:“‘雍正爷’这种叫法,咱们自己个儿唠嗑,无所谓,和宫眷们以及王公的眷属们话,也可以这么,不过,如果是对着外头的大臣,就不能这么了,要称呼庙号和谥号,嗯,‘世宗宪皇帝’。” 皇帝脸上一红,心里,我就我不晓得怎么做这个劳什子皇帝嘛! 不过,这个话,没有出来,出来的是:“是,我晓得了。” 轻声一笑,“今儿晚上,你替我补补课罢。” “好!”关卓凡也笑,“如此一来,我就是‘帝师’了——荣幸之至!” 顿了一顿,温言道:“世宗皇帝之所以没有入住乾清宫,一是因为他秉性简朴,不大喜欢乾清宫的奢华堂皇,乃移居养心殿,为下人做去奢返俭的表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嗯,世宗,乾清宫是圣祖仁皇帝的居所,处处都留下了圣祖的音容笑貌,他每一念及,就哀痛不已;另外,他在服御上头,也万不敢过逾圣祖的,因此,既不能、亦不敢住在乾清宫。” “啊……是这么回事儿……” 关卓凡一笑,“你未必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世宗移居养心殿,以此向下人表示‘守孝’以及尊崇圣祖仁皇帝之至意,可是,何以要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彰显自己的‘纯孝’?唯恐下人不晓得?这,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呢?” 关卓凡刚要话,心中微微一动:我对她的,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过,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能不继续了下去:“世宗继位的时候,情形比较特殊,下头有不少人,不大服气,世宗以‘至孝’、‘纯孝’示下人,就是为的堵这班人的嘴。” “啊,我知道,‘九王夺嫡’……” “不错!”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至于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都没有搬回乾清宫,一个是世宗开了头儿,后边儿的,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就不轻易改易了;第二,乾清宫太大了,到起居便给,有时候,反倒比不上东西六宫,所以,就这么一直顺延了下来。” “啊,我明白了……” 转念一想,又糊涂了。 雍正爷……呃,世宗……宪皇帝继位,他是康熙爷……呃,圣祖仁皇帝的亲生儿子,犹有那么多人不服气,我一个女人,“继统承嗣”,自然有更多的人不服气,怎么……反倒更加“高调”了呢? 想到关卓凡方才的“特别的缘由”——嗯,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了! “乾清宫明殿挂的那块匾,”关卓凡道,“你是知道的吧?” “是……‘正大光明’吗?” “对。”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立你为嗣皇帝的懿旨——明儿一早就明。懿旨上,你是文宗显皇帝的血嗣、穆宗毅皇帝的女兄,在你这儿,大清统绪的传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嗯……” “对了,还有,你的年号,叫做‘洪绪’。” “洪绪?” “嗯,洪钟大吕的‘洪’,统绪传承的‘绪’。” “啊……” “总之,你做嗣皇帝,不论从哪方面,都合情合理,都经得起下后世的评判——”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正合着‘正大光明’四个字——所以,该入住乾清宫。” 到这儿,皇帝便全都明白了。 世宗“低调”,是因为继位的合法性被质疑,自己“高调”,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但是,应对之策却刚刚好掉转了过来——入住乾清宫,以其“子正衙”的“身份”,向下人彰显继位的合法性。 她了好一会儿的怔,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做皇帝……还真不容易。” 关卓凡一笑,“这个嘛,容易,不容易;难,也不见得真难。” “那……也是。” 顿了顿,皇帝道,“嗐,我也不必瞎动脑筋了,你怎么,我怎么做,不就不难了?” 皇帝的话,自然而真诚,可是,关卓凡心中,还是微微一动。 “不过,”皇帝犹豫了一下,“有一个事儿……” 哦,你还是有想自作主张的事儿? “你。” “嗯,是敦妹妹……” 关卓凡心中一动,“怎么呢?” “我和她,该怎么见面呢?多……尴尬呀!” “依礼而行,有什么尴尬呢?” “就是这个‘礼’,叫人尴尬!……” 顿了一顿,皇帝用极坚决的语气道:“无论如何,敦妹妹和我见礼,不可以下跪!不然,不然……” 关卓凡微笑,“不然如何?”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不然,我就真的没有脸见她了!” 关卓凡沉吟不语。 “这个事儿,你一定得答应我——你……得替她想一想!也要……替我想一想!” 关卓凡还是不话。 “我做了皇帝……我晓得她会怎么想!本来都是一样的人,现在……唉!敦妹妹打儿就骄傲的很,样样出色,这么一来,她怎么受得了啊——” 等了一会儿,关卓凡还是没有动静,皇帝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胸膛,“你……倒是话呀!” “这个……好吧!” 皇帝大出一口长气,不由自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唉,我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丽丽,”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眼儿……真好。” “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我虽然年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嗯……不错,家和万事兴。” 可是,这个家,真能“和”吗?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紫禁围城 过了一会儿,皇帝把最后一个重要问题问了出来:“你呢?我是,你要不要……也搬进紫禁城啊?” 关卓凡微笑,“你要不要我也搬进去呢?” 皇帝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冲口而出:“我自然要你搬进去!” 话音甫落,关卓凡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脸儿又红了。Ww W COM “就不晓得……”皇帝嗫嚅了一下,迟疑的道,“有没有……这样子的规矩?” “规矩嘛,”关卓凡道,“都是人定的……” 顿了一顿,慨然道,“好,既然你要我搬进去,我就搬进去!” “嗯!” 皇帝笑逐颜开,挪了挪身子,抱紧了丈夫。 “再者了,”关卓凡轻声笑道,“如果咱们两个,一个宫内,一个宫外,‘至大’的皇嗣,可怎么办呢?” 皇帝不话,却把夫君抱的更紧了。 关卓凡又有些“反应”了,他告诫自己:镇定,镇定,力有不逮,力有不逮了! 过了片刻,皇帝道:“你搬进宫里,住哪儿好呢?” “你呢?” “这个事儿,”皇帝道,“我跟额娘两个,还唠过呢!可是,哎,好像,哪儿都不大……合适似的……” “啊,”关卓凡笑道,“原来你们娘儿俩早有预谋了。” 皇帝用手指在丈夫胸膛上轻轻一戳,算是对他的回应,然后道:“不过,那个时候,可没想到我要住乾清宫的……” 顿了顿,语气变得热切了:“既如此……你就住弘德殿,或者昭仁殿,好不好?这样,咱俩离得近,办事儿也方便……” 关卓凡轻声一笑。 这声笑,听起来颇为古怪,皇帝不由微愕,自己错了什么话吗? 转念一想,坏了,肯定是这句话——“办事儿也方便”……错了! “刷”一下,皇帝的脸儿又红了,急道:“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卓凡继续坏笑:“你不是哪个意思啊?” “我不是——” 咳咳,“那个意思”,如何可以宣之于口呀? 皇帝憋的面红如火,一咬牙,曲起手指,用指节顶住了关卓凡的胸膛,用力一旋,“我就是那个意思……怎么样?” 纶音入耳,关卓凡脑子里微微“嗡”的一声,已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把持的住?立即翻过身来,“好,好!咱们现在就‘办事儿’!——现在‘办事儿’,才‘方便’呢!” “你……哎……” …… 窗外,色已经向晚,窗户上,海棠花的剪影,朦胧难辨了。 …… 先话的,还是皇帝。 “我的身子骨儿,都快散架啦……” 皇夫没有答话,皇帝继续娇嗔:“明儿个早上起来,也不晓得,能不能下得了床……” “下不了床,”皇夫终于话了,“就不下了,咱们就窝在床上,继续‘办事儿’……”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疯了!如果真……那样的话,我拼了命,也得逃下床去……”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啊……” “我……我不跟你这些疯话了……” 寝卧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甜腻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哎,我刚才的……弘德殿,或者昭仁殿,你觉得,怎么样啊?” “啊……我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了……” “嗐,你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呀……” 弘德殿居乾清宫右,昭仁殿居乾清宫左,是附属于乾清宫的两座殿。弘德殿和昭仁殿,都是自成一院的独立建筑,在建筑格局上,并不是乾清宫的“配殿”,更像是乾清宫的两座独立的“耳房”。 “弘德殿、昭仁殿……”关卓凡沉吟道,“实话实,你的这两处地方,我还真没有想过……” 顿了一顿,“嗯,也未必不可以考虑——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我住弘德殿、昭仁殿,大约是不可行的。” “不可行——为什么呢?” “弘德殿、昭仁殿,虽都不大起眼,”关卓凡道,“可是,因为密迩子正衙的乾清宫,地位都比较特殊。” 顿了顿,“先弘德殿。弘德殿主要是拿来‘进讲’用的,顺治朝曾祭告先师孔子于弘德殿;康熙朝,圣祖命讲官于弘德殿进讲书、经;还有,你该记得,穆宗皇帝年纪渐长之后,他的‘书房’,就从上书房转到了弘德殿。” “啊……对,你还做过‘弘德殿行走’呢。” “是啊。” 弘德殿行走——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讽刺的一个职务啊。 关卓凡略略的出了一会儿神,道:“再昭仁殿。怎么呢?嗯,打乾隆朝开始,昭仁殿就成了皇帝的……‘藏书室’。” “‘藏书室’?” “是。”关卓凡道,“高宗皇帝下诏从宫中各处藏书中选善本呈览,列架于昭仁殿内收藏,又经重新整理,剔除赝刻,编成《禄琳琅前编》,一共十卷——嗯,昭仁殿内挂的‘禄琳琅’匾,就是高宗皇帝的御笔。” “啊,是这么回事儿……” “嘉庆朝的时候,乾清宫失火,延烧昭仁殿,这些‘禄琳琅’,被一火焚之……” “哎哟,真可惜!”皇帝失声道,“那怎么办?” 关卓凡笑了笑,“仁宗皇帝命重辑《禄琳琅续编》,收藏的书目,比《禄琳琅前编》,倒还要多了二百多部。” “啊,那就好……” “这两处所在,”关卓凡道,“都算是有特别用途的,遽然改做他途,不大合适。” “嗯,”皇帝道,“你如果搬了进去,就得先把里边儿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另寻妥善地方安置,确实有些……折腾了。”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不过,你的也对,弘德殿、昭仁殿两处,确实最为‘方便’——” 到这儿,笑了一笑,“我的‘方便’,不是那个‘意思’。” 皇帝脸上一红,轻轻的啐了一口,没搭他的话头。 “只是现在还不大‘方便’——以后再吧。” “嗯。” 过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我在宫里住了十几年,弘德殿和昭仁殿的来龙去脉,都不晓得,你怎么……就能晓得这么多的事情呢?” 我当然晓得——我捧着张紫禁城的舆图,钻头觅缝,看看哪里有机可乘,嘿,您,我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妻子的感叹,微微一笑,道:“别弘德殿和昭仁殿了,就是永和宫的‘来龙去脉’,你也未必晓得吧!” 皇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娇笑道:“还真是——哎,有个什么都晓得的老公……真好!” 着,身子又挪动了一下,向关卓凡靠了一靠。 “海棠春坞”内,春意盎然,蜜意浓情。 不过,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皇帝有点儿愁了,“那……你到底住哪儿好呢?” “我想……南三所吧。” 啊? 皇帝愕然,“南三所?” “是。” “南三所……不是做了轩军的军营了么?” “是,”关卓凡笑了笑,“我去跟大头兵们挤一挤吧。” 这个方案,大出皇帝的意料,“那……那也太憋屈你了呀!” “倒也不至于‘憋屈’,”关卓凡道,“南三所虽然不比弘德殿、昭仁殿,不过,到底也是皇子的居所;我呢,也不会真和士兵们挤在一间屋子里。” 顿了顿,“南三所分东所、中所、西所,每一所,都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算一算,一共有九进院子,我如果住南三所,自然是单独占一进院子——你放心,‘憋屈’不着我的。” “啊,是这样……” 皇帝对南三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南三所位处外朝,她是从来没有去过的。不过,丈夫的也对,南三所既然是“青宫”,是皇子的居所,起居上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于是,略略的放下心来。 “你如果住南三所,不论哪一所,可都得挑最里边儿的那一进。” “那是,”关卓凡笑道,“不然,大头兵们见儿的在院子里穿来穿去,我也受不了。” “嗯。” 一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轻声道:“我再提一提你——敦妹妹的事儿,你可别忘了。” “呃……好。” 唉,议过了皇夫的礼仪,还得议……皇夫福晋的礼仪。 皇夫福晋——好奇怪的名称。 现在,“皇夫福晋”,只剩下一位了。 怀里的这一位是“正妻”,苏州胡同的那一位也是“正妻”,可是,两位“正妻”,大大不同了。 这个……唉。 “还有,”皇帝道,“明儿个你到敦妹妹那儿去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笑道:“怎么,赶我走了?” 皇帝的纤指,在丈夫心口轻轻一点,微笑道:“是,赶你走了!” 过了片刻,柔声道:“你晓得我的意思的。” “嗯。” “到了苏州胡同,好好儿的……替我几句话,好么?” “嗯。” “其实,”皇帝幽幽的道,“有些话,我倒宁愿自己亲口对她,可是……” 可是,如今彼此身份不同,以前能的话,现在没法子了。 “你就放心吧,”关卓凡温言道,“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一定想的通的。” 顿了一顿,语气中又带出了嬉笑的意味:“再,你老公的口才,你还信不过?” 丈夫似乎确实是无所不能的,可是,皇帝并不能真的放心,有些事儿,女儿家的心事儿,就算把佛祖菩萨搬过来,也不见得……就一定管用吧? 能的话,都了,再,就不合适了。 皇帝把脸深深的埋在丈夫的怀里,心里默默的祈祷,盼着一切一切,最终……都会遂人愿吧。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龙姿凤表 第二一早,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懿旨、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圣旨,同时明。WwWCOM “靴子”终于落地了,黑纸白字,圣谕煌煌,朝野上下,繁星无数,对着那轮耀目的明月——轩亲王,闪烁得更加起劲了。 另外,虽然“洪绪”的年号,要等到今上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才正式公布;皇夫的礼仪,更要等到今上正式登基之后,才颁行“恩诏”,予以最终的确定,但是,相关消息,却和上述明的懿旨、圣旨一起,“官泄”了。 这可以理解为“预热”、“造势”,也可以理解为“试试水温”——万一真有什么过于强烈的反对的声音,正式公布之前,还来得及“微调”。 当然,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虽然,私下底,许多人都认为,如果叫我来取,我一定能够取个更响亮、更气派的年号,不过,“洪绪”四平八稳,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挑眼儿的,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明白,其中有一个“明申统绪”的意思在,于是,台面上,更加没有人敢信口开河、胡乱批评了。 争议主要集中在皇夫的礼仪上。 争议并不是反对,就算有不以为然者,也绝不肯在这种事情上做仗马之鸣的——不然,就是左右开弓,将皇帝和皇夫的脸,一起打了呢。 争议的题目是:这个“入直、觐见,许着军常服;筵宴、典礼,许着军礼服”的礼仪,到底是尊崇皇夫呢?还是皇夫本人“谦和冲退、自请逊抑”呢? 明明是“不跪之臣”,居然被解读成“谦和冲退、自请逊抑”,这个,也真叫“公公有理,婆婆有理”了。 持后一种看法的人,有着似乎颇为充足的理由: 轩亲王军服面圣,这是古人“负弩前驱”之义啊。 所谓“负弩前驱”,是汉朝地方官迎接子的礼节,即背负弓箭,在前头开路。 推而广之,“负弩前驱”的花样,又不仅仅止于君臣之间。 譬如,司马相如拜中郎将,建节往使西南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又,霍去病出击匈奴,河东太守负弩郊迎。 总之,是对迎接的对象表示特别尊崇的意思。 持此观点的人,军服,相当于“弩”;轩亲王着军服,即相当于“负弩”。本来嘛,皇帝、皇夫,可以算是“敌体”,轩亲王却在子之前,自居于地方官的位置,这不是“谦和冲退、自请逊抑”,又是什么? 开始的时候,持此观点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愈往后愈多,因为,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军服不算正式的官服,地位是比不上朝服的,轩亲王弃朝服而就军服,确实是“谦和冲退、自请逊抑”。 这种观点,对关卓凡来,有利有弊。 有利之处,自然是忽视了他的“不跪”、“不臣”;有弊的是,他的“衣冠革命”,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被的打了一个折扣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官泄”归“官泄”,不过,有人有空儿去琢磨皇夫礼仪里边儿藏了什么花样,有人却没空儿想东想西——譬如,礼部尚书万青藜。 立嗣皇帝的懿旨,既然已经明,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嗣皇帝的登基大典了——登基大典向例由礼部为主操办,一看到明,万青藜和礼部上下,便开始动作起来了。 本来,登基大典虽然顶顶重要,却并不难办,因为一切都有成例可循,可是,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次登基的,可是女皇帝啊! 别的不,就龙袍、朝冠吧——款式、花色,这女皇帝和男皇帝,有什么不同? 还有,毕竟是女皇帝,“御容”上头,好不好叫臣工任意瞻仰?要不要……这个,嗯,有所遮掩? 全无成例可循。 这些问题,今日之前,万青藜就在心中反复盘算了,也已经有了腹案—— 就是:一切可议之处,自己都不自作主张,都去请示了轩亲王再——决不能给他一个“专擅”的印象,更不能有不中他的意的举措。 于是,“明”一下来,万青藜就派了司官,进宫请问轩亲王日程安排,,敝衙门的堂官,有紧要公事,要请王爷的示下。 如此着急忙慌,倒也少见,军机章京,王爷了,他今日总要在军机处用过午膳,才能下值的,就请万藕翁未正时分,进宫在军机处见面吧。 万青藜提前一刻,到达军机处,在军机章京直庐等了近两刻钟,轩亲王传见。 轩亲王的答复,大出万青藜的意料。 “藕翁,”关卓凡道,“这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一切都照成例就是了。” 万青藜愕然,“成例?” “是,成例。” 王爷是不是没有弄懂我的意思? “王爷,”万青藜斟酌着道,“有些事情,是没有成例的,譬如,龙袍、朝冠,这个,呃,男女有别……” “藕翁,”关卓凡平静的道,“男女固然有别,但是,皇帝和皇帝,有什么‘别’可言呢?” 万青藜的脑子,“嗡”的一声,背上的冷汗,倏地就冒出来了! 今上继统,反复强调的,就是其为文宗之“血嗣”,就是“承嗣”的资格,就是……泯灭男女之别! 我还什么“男女有别”! 我……唉!何其荒唐! 宦海多年,在这样子的大关节上,竟然念不及此! “是,是!”万青藜声音都抖了,“王爷的训谕,我明白了!我……荒唐!实在是荒唐!” “藕翁,”关卓凡笑了一笑,“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大约在想,这个……男龙女凤,今上的龙袍、朝冠,是不是该减两条龙,加两只凤?嗯,这也是你的好心,亦是人之常情,不足深怪。” 微微一顿,“不过,‘男龙女凤’之谓,其实是不对的,正确的法,应该是‘帝龙后凤’!这个‘凤’,一定要加,嘿嘿,倒是应该加到我的身上,才对头些。” 万青藜汗流浃背,“是,是!王爷高屋建瓴,指画明白,我……我是彻底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 顿了一顿,关卓凡含笑道,“不过,我方才的,什么加‘凤’到我的身上,是在开玩笑,藕翁,你可别真的替我加两只‘凤’啊!哈哈哈!” “是,是!……” 万青藜一边儿点头,一边儿陪笑,一边儿抹着额头的汗水,不晓得该回什么话好。 “至于‘御容’,”关卓凡道,“今后,咱们不定还要学英吉利的法子,将今上的‘御容’,铸到新钱上头,全下的人,中国人、外国人,都觑得清清楚楚!这登基大典,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将今上的御容……铸到新钱上头? 万青藜心中一跳,但是不敢多问,连连点头,“是,是!” “总之,”关卓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切都照成例就是了!” * * 军机章京对礼部的司官,轩王爷“总要在军机处用过午膳,才能下值”,事实上,一直过了申正——下午四点钟,关卓凡才忙完手头上的事儿,下值出宫。 “不回朝内北街了,”他吩咐图林,“直接去苏州胡同吧。” 一早就派人通知了敦柔公主,王爷今儿个下值之后,会过苏州胡同来。 然而,到了苏州胡同,却大大出于意料—— 敦柔公主不在府里。 关卓凡不由愕然。 一路之上,他都在“培养情绪”,这下子—— “回王爷的话,”管家低眉顺眼的道,“恭亲王福晋身子不爽利,公主过凤翔胡同问安去了。” “啊……” 关卓凡释然了,随即问道:“恭亲王福晋病了?严重吗?” 心里想,我要不要也过去“问安”呢? 再一想,不行啊,恭王福晋虽然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岳母,可是,宗法上头,她却是自己的“嫂子”——面对面儿的,也只能称呼她“六嫂”。这个,断没有“嫂子”身子不爽利,叔子赶去“问安”的道理——除非“嫂子”病危了。 “呃……”管家迟疑了一下,“应该也不是很严重——凤翔胡同的人,并不是特意过来报‘平安’的,呃……是过来送东西,公主问了起来,才这么……的。” 关卓凡目光一跳。 这就是,根本不是什么大病,甚至,连正经生病都算不上,顶多有点儿鼻塞感冒,打几个喷嚏罢了。 当然,即便如此,母女关心,也不能敦柔公主做的不对。 “公主什么时候过的凤翔胡同?” “呃,大约是……未正二刻吧。” 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钟,自己是申正——下午四点钟下值的,期间,足足一个半钟头。 事实上,敦柔公主有非常充裕的时间,派人通知丈夫,自己“回了娘家”,可是,她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王爷,”管家觑着关卓凡的神色,心翼翼的道,“要不要,叫人给公主递个信儿,……王爷已经到府了?” “不必,”关卓凡颜色如常,“她们娘儿俩,好不容易见一回面,让她们好好儿的聊一聊吧!” “呃……是。” “熙姑娘和马嬷嬷也跟去了,是吧?” “熙姑娘”就是熙。 “是。” 关卓凡点了点头,不再什么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公主失踪了? 关卓凡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洗心斋”。 WwWCOM 进门之后,抬起头来,看向明间正中上悬的那块匾,室内的光线相对较暗,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洗心如初”。 这几个字,不算如何漂亮,不过大致还工整,勉强看的过去——他自己的字。 以关卓凡的地位,全中国任何一个人的法书,都可以轻易求到——包括御笔,不过,这几个字,他还是坚持自己来写。 洗心如初。 关卓凡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净水,可以将蒙尘的人心,洗的干干净净吗? 我这颗心,还是……当初的那颗“初心”吗? 唉。 在檀木书枱后坐了下来,关卓凡突然现,日理万机的自己,居然无事可做。 他今过苏州胡同,是来做敦柔公主的“思想工作”的;而且,对于皇帝的,“敦妹妹打儿就骄傲的很”,关卓凡也是领教过的,因此,他虽然自吹自擂,“我的口才”如何如何,却并不以为,今这个“擂台”,轻轻松松就可以打了下来,所以,一心一意的“备战”,未计其余——没有带什么公事过来。 那就看看书吧。 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定睛看时,却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翻了两页,心却静不下来,也就看不下去。 关卓凡合上了《心经》,背脊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是自己想多了? 还是……真的被皇帝中了,敦柔公主跟自己闹起了别扭? 至于吗? 荣安公主做嗣皇帝的事儿,很早就开始酵了,并不是今才冷不丁冒了出来,敦柔公主这儿,一直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示啊! 还有,丽丽做了嗣皇帝,两姐妹虽然分出了高下,可是,水涨船高,就“绝对高度”而言,大伙儿都在往上涨——也包括敦柔啊。 敦柔更有敦柔的特别的好处——丽丽做了嗣皇帝,所出即为“皇嗣”;则敦柔所出,理所当然承嗣关卓凡,今后,“世袭罔替”的轩亲王的爵位,可就落在“二房”一支了。 二房——嘿。 当然,俺现在“谦和冲退”,还没有戴上“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不过,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是迟早的事情呀…… 再者了,敦柔在皇帝面前,又不需要下跪,虽然不能是“平礼”,可是,那个意思……也差不离儿了吧?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唉,人的思想,真的是有盲区的,即便聪明如关卓凡者——此时此刻,敦柔可不晓得,她不必在皇帝面前下跪啊! 过了半个时辰,侍女过来请示:已经过了饭点儿了,王爷要不要先用膳呢? 王爷指示:再等一等吧。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眼见色已晚,已到了掌灯时分,公主却还是没有信儿,府里上上下下,开始窃窃私语了。 管家过来,赔笑道:“请王爷的示,呃……要不要派个人,到凤翔胡同去……呃,催一催?”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这种事儿,只有老婆催老公的,哪有老公催老婆的?嗯,估计是那边儿留饭了,得,我自个儿先吃吧!” 于是,轩亲王就用了一顿“一个人的晚餐”。 王爷虽然“这种事儿,只有老婆催老公的,哪有老公催老婆的”,不过,管家还是私下底派了个厮,到凤翔胡同“瞅一眼”,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边儿留饭了”? 管家告诫厮:只偷偷瞄一眼就好,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要!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个厮回来了,,果然是“那边儿留饭了”。 这可就奇怪了! “那边儿”怎么能“留饭”呢?王爷今儿个可是过府里来了呀! 还有,就算“那边儿留饭”,也得给“这边儿”递个信儿呀! 就算公主自个儿……呃,“忘了”这茬儿,恭亲王府也该替公主递这个信儿呀! 六爷和六福晋,在这种事情上,一向细心谨慎,不可能这么马虎大意啊! 呃,不对,不是“六爷和六福晋”——六爷回了香山碧云寺,恭亲王府里,只剩下六福晋一位了。 那也没什么区别——六福晋一般是人情世故精熟的呀! 真正是奇怪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动静。 轩亲王终于等不下去了,吩咐道,我手里还有公事,得赶回朝内北街处分,公主回来了,派人给我送个信儿。 管家诺诺连声。 轩亲王的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喜怒。 可是,管家心里却暗道:只怕要起风波!往后的日子,未必好过了! 唉! 是夜,关卓凡一直等到子初——晚上十一点钟,苏州胡同那边儿,还是没有消息。 皇帝言中了。 她这位骄傲的堂妹,果然大大的作了。 关卓凡困惑的是——他的困惑,和敦柔公主的管家的困惑,是一样的——在这个事情上,那个暴雨闯宫、长跪不起的恭亲王福晋,怎么会和女儿做成一气呢? 关卓凡和敦柔公主的管家,都冤枉了恭亲王福晋——她根本就不晓得,今儿个,女婿过来女儿的府里。 关卓凡过府一事,敦柔公主根本就没有告诉母亲。 * * 见到敦柔公主,恭亲王福晋虽然欣喜,却也诧异。 “失惊无神的,”恭亲王福晋的语气,多少带着一点儿埋怨,“你跑过来做什么?” “张嬷嬷,”敦柔公主道,“这几,额娘的身子不大爽利,女儿不放心,过来……瞅一眼。” 恭亲王福晋微愕,想了一想,“嗐,不过就是打了几个喷嚏,连外感都算不上,医生把过脉,连药都不必吃的,哪儿就‘不大爽利’了?” 顿了一顿,微微蹙眉,“张氏话、做事,一向最是老成谨慎的,怎么胡言……这一回,话的怎么这么夸张呢?” 敦柔公主连忙道:“额娘别怪张嬷嬷——张嬷嬷的,和额娘的,是一模一样的,是女儿自个儿胡思乱想,放心不下——” 顿了一顿,脸上堆出了娇憨的笑容,“再者,女儿也怪想额娘的——怎么,额娘倒是不想女儿了?” “嗐!”恭亲王福晋笑嗔了一声,“怎么能不想?可是,现在这个时候——” 犹豫了一下,正在斟酌下边儿的话该怎么,敦柔公主道,“阿玛呢?身子骨儿还好吗?” “好,有什么不好的?”恭亲王福晋的话中,带着一丝讥讽,“他青山绿水,晨钟暮鼓,还有‘养气吐纳’什么的,都快成神仙了,身子骨儿能不好?” 这段日子,恭王都住在西山碧云寺。 “阿玛……多久回来一趟呢?” “那可没准儿——我跟他,你如果真的修成了神仙,到时候,好歹记得,带挈带挈我们俗人啊。” 敦柔公主轻声一笑。 “我估计,”恭亲王福晋道,“下一回他回城,大约就是嗣皇帝登基的时候了。” 听到“嗣皇帝登基”五字,敦柔公主眼中波光一闪,随即隐去。 “载澄呢?在府里吗?” “不在——去上学了。” “额娘,”敦柔公主缓缓道,“载澄那儿,您和阿玛,可得看紧点儿,宗学那边儿,可是传过来一些话儿,课堂之上,载澄各种精致的淘气——这也罢了,再精致、再淘气,毕竟还是在学里,可有的时候,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竟是逃学去了!” 恭亲王福晋嘿然不语,过了片刻,道:“我也管不住他,你阿玛呢,根本就不管他——唉!” 顿了一顿,“倒是你话,载澄还能听进去几句——得空儿了,你替阿玛和额娘,好好儿的他几句吧!” 敦柔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问,“大姐呢?还好吗?” 大姐,荣寿公主。 恭亲王福晋的面色,黯淡下来了,道:“志端的身子骨儿,愈来愈不成了,隔三差五的咳血,这个冬,也不晓得……” 下边儿的话,了出来,大不吉利,只能打住了。 敦柔公主黯然神伤。 志端,荣寿公主的额驸,敦柔公主的姐夫。 当初,唉,多少人以为,这是一门顶好顶好的亲事呢。 志端,名门之后,和乾隆朝的名臣傅恒同族,曾祖父即傅恒之侄、殉国于缅甸的名将明瑞;父亲景寿,也是额驸,尚宣宗第六女寿恩公主,袭一等公。 还有,寿恩公主和恭亲王两姊弟,皆为孝静成皇后所出,地地道道一母同胞,因此,寿恩公主和荣寿公主,是嫡嫡亲的姑侄,志端和荣寿公主,是嫡嫡亲的姑表兄妹,志端尚荣寿公主,叫做“亲上加亲”。 志端本人,形容清秀,且人如其名,品行端正,有志于学,在当时的亲贵子弟中,算是少有的“好孩子”了。 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身子骨儿不好。 志端形容单薄,这是大伙儿都看见眼里的,恭亲王夫妻,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可是,订婚的时候,志端毕竟尚无大碍,想着孩子年纪还,好好儿的养一养,过多几年,身子骨儿自然就强壮起来了。 再者了,这桩亲事,也是“栓婚”——太后指婚,恭亲王夫妻就算腹诽,也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可是,不遂人愿。 成亲之后,志端的身体,迅转差,不久,就开始咳血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一夜之间,荣辱判然 医生确诊,志端的病,是“骨蒸痨”。 WwW COM 在这个时代,痨病几乎就等同于“不治之症”,“骨蒸痨”又是痨病中最凶恶的一种,谁都晓得,志端往后,不过拖日子罢了。 荣寿公主,年纪轻轻的,就注定要做寡妇了。 一想到大姐今后漫长的、孤寂的人生,敦柔公主就不禁为之心悸。她既为大姐感到深深的难过,同时,亦无法避免深深的自责。 她认为,大姐不幸的婚姻,和自己,多多少少是有些关系的。 荣安、敦柔两公主“釐降”的日子,是定好了的,不能够往后推,在此之前,恭亲王夫妇,得先把大女儿嫁了出去——绝没有二女儿出阁了、大女儿还待字闺中的道理,如是,就太难看了。 因此,荣寿公主虽然也是公主,可是,较之敦柔公主,她的“釐降”,就仓促的多了——没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的挑选额驸。 这也罢了,若荣寿公主的婚事,能够由亲生父母做主,则恭亲王和景寿,既为多年的至亲,彼此知根知底,恭亲王夫妻,十有**,不能把女儿嫁给志端——那孩子,身子单薄的像个女娃儿,看上去就不让人放心! 可是,荣寿公主既戴上了“公主”的帽子,婚姻大事,就不是亲生父母做得了主的,和敦柔公主一样,也得“栓婚”——太后指婚。 荣安公主和母后皇太后亲近,荣寿公主、敦柔公主姊妹,和圣母皇太后亲近,因此,荣寿公主的“栓婚”,由慈禧一手包办,慈安基本没有插手。 慈禧对志端的印象,是很好的,人生的漂亮,举止谈吐,也很漂亮,慈禧只见了一面,便大为中意,第二,“栓婚”的懿旨,便颁了下来,恭王和景寿两家,就算还有什么下情要上禀,也不出口来了。 慈禧人在深宫,志端身子骨儿何如,却是全然不晓得的。 敦柔公主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大姐必得匆匆忙忙的嫁了出去,皇额娘就有更充裕的辰光,替大姐挑选更合适的夫君,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阿玛和额娘,也能寻到机会,婉转进言,变易上意。 所以……竟是自己害了大姐!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自己的额驸,不是特别的不能再特别的他,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贵,这一切,就都不会生了…… 唉! 母女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敦柔公主强笑道:“是我不好,倒勾得额娘……感伤了。” 顿了一顿,转移了话题,“载滢呢?过了年,是不是就该开蒙了?” “是,过了年,就该开蒙了。” “载滢这儿,”敦柔公主道,“咱们可得看紧点儿,别重蹈了载澄的覆辙。” “那倒不至于,”恭亲王福晋道,“载滢年纪虽,不过,已经看的出来,跟他哥哥,不是一个路子的。” “嗯。” “再者了,”恭亲王福晋道,“载滢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盯得太紧,也不大好,嗯,有些话,你去跟你薛姨提个醒儿,反倒更加合适些。” 载滢是恭王侧福晋薛佳氏所出。 敦柔公主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载澄、载滢两兄弟,”恭亲王福晋叹了口气,“都是一个阿玛生的,怎么路数就差的那么大呢?唉,看来,这个‘路数’,还是得归到他们额娘身上。” “嗐!”敦柔公主秀眉微蹙,笑嗔道,“额娘,你什么呢!我和大姐,也是您亲生的,怎么,我们姐儿俩,也跟载澄是一个‘路数’不成?” 恭王福晋也笑了,慈爱的看着女儿,“你们姊弟三个,还真不是一个‘路数’——尤其是你!唉,打你还的时候,你阿玛就爱拿你跟人家炫耀,我这个女儿如何如何;私下底,也不晓得跟我了多少次,敦妞儿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喽!” 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袭上了眼鼻,敦柔公主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载澄年纪还,咱们看紧点儿,过得几年,他长大了,懂事儿了,自然就晓得收心上进了。” “不他了,”恭王福晋微微的摇了摇头,“有好些事儿,都是命,载澄也好,你大姐和大姐夫也好……唉,都是命!” “额娘,你……” “不他们了,”恭亲王福晋舒了口气,“你吧!” 顿了顿,“你今儿回来,是坐一坐就回去呢,还是——” “额娘要赶我走?”敦柔公主笑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赖上个一、两啊!” 就是,要过夜。 恭亲王福晋皱了皱眉,“这不行吧——他出远差,昨儿个才回来……” 这个“他”,自然是指她的关女婿。 “正因为他昨儿个才回来,”敦柔公主道,“今儿个,他才要……先到‘南边儿’去呀。’” 微微一顿,“如今,‘南边儿’身份不同了,他总不能先到苏州胡同来吧!” 理藩院胡同在南,苏州胡同在北,因此,提及关卓凡的两位正妻,大伙儿习惯用“南边儿”、“北边儿”来做指代,久而久之,连两位正妻本人,有时也会用“南边儿”、“北边儿”来称呼对方了。 恭亲王福晋狐疑的道,“今儿个是第二了,昨儿个才是第一啊……” “嗐,”敦柔公主道,“哪儿能只呆一呢!原本的规矩,一个月,‘南边儿’十,‘北边儿’十,他自己个儿朝内北街十,前一阵子,不断的出大事儿,他也负了伤,这些个规矩,都乱套了,不过,也不能就叫人家只在‘南边儿’呆一呀!” 恭亲王福晋犹自沉吟,敦柔公主道:“如果他要来苏州胡同,怎么着也会早早儿的叫人过来知会一声的,现在都这个点儿了——他今儿个是不会过来的了!” 事实上,关卓凡已经派人“知会”过了。 恭王福晋想了一想,女儿的也有道理,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你明儿一早就得回府了——不是我赶你走,实在是他现在已经回京了,你在娘家呆久了,不大好,倒像是……呃,两口儿闹生分似的。” “行,”敦柔公主含笑道,“明儿一早,我就回去!” “还有,”恭亲王福晋道,“如今理藩院胡同的那位,身份不同了,咱们平日里话,不能再‘南边儿’、‘北边儿’的了——” 顿了一顿,“还有,理藩院胡同——也不好再叫‘理藩院胡同’了,得改叫‘潜邸’了。” 敦柔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女儿神色的变化,恭亲王福晋是看在眼里的,但是,她的话还是继续了下去:“这些个话,是你阿玛临去西山之前,特意嘱咐交代过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奉母后皇太后去津呢。” 默然片刻,敦柔公主轻声一笑:“阿玛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不过,笑容并没有回到脸上。 恭亲王福晋轻轻叹了口气,“昨儿个,你阿玛也去正阳门火车站迎接母后皇太后的銮驾了,事儿一了,没进内城,直接就回了碧云寺。不过,还是派了人,又过来跟我啰嗦了一遍——所以,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阿玛……真是周到。” 女儿的口气、神色,愈来愈不大对劲儿,恭亲王福晋不由担心起来了。 “她……做了嗣皇帝,”恭亲王福晋觑着女儿的神色,“你是不是……不大乐意?” 敦柔公主秀眉微微一扬,面容随即舒展开来,笑容终于回到了脸上。 “额娘哪里话来?这是何等样的国家大事?我一个女人家,哪里得上什么乐意、不乐意?” “你这么想就对了,”恭亲王福晋道,“她的身份变了,你这儿……难免有些尴尬,这个,阿玛和额娘,都是晓得的——不过,嗐,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一顿,“譬如一对姐妹,姐姐被立为皇后,一夜之间,这姐妹俩,就君臣有别了——喏,圣母皇太后和你七婶,不就是这么个情形?你和她两个……也差不多,呃,不过刚刚好是堂姐妹罢了。” “……嗯。” 嘴上“嗯”,心里却:您错了,额娘!我和她,不是什么“刚刚好是堂姐妹”,而是—— 刚刚好是同一个男人的“正妻”! 一夜之间,姐妹两个,分出了高下,确实司空见惯;可是,一夜之间,两个“平妻”,分出了高下,甚至“君臣有别”——这种事儿,您见过第二件吗?! 恭亲王福晋并不晓得女儿在想什么,见女儿神情平静,大致放下了心,道,“还有,咱们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无论如何,轩亲王的爵位,一定是由你的儿子来承继的。” 敦柔公主淡淡一笑,道:“是这么,可是,万一……女儿生来生去,不是儿子,都是女儿——怎么办呢?” “总是能生出儿子来的,”恭亲王福晋道,“万一——我是万一,真的像你的那样,那么——” 顿了顿,平静的道,“这个事儿,你阿玛和文博川两个,还真的商议过,你阿玛后来跟我,文博川献议,如果敦柔公主所出,皆为女儿,那……就仿嗣皇帝的例,由嫡长女承轩亲王的嗣!”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花开不落邻家院 恭亲王福晋话音一落,敦柔公主便睁大了眼睛,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当然,再匪夷所思也匪夷所思不过“南边儿”做嗣皇帝,可是,正因为“南边儿”做了嗣皇帝—— “这个……”敦柔公主沉吟道,“恐怕行不通吧?嗯,我记得——” 顿了一顿,“‘王大臣会议’的时候,这个事情,是有定论的,什么‘人臣不可拟于君上’,又什么‘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总之,女子承嗣,只限于君上,臣下和民间,不得妄引……今上继统之例,有所干求。 Ww W COM” “王大臣会议”有什么“定论”,恭亲王福晋反不如女儿清楚,她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想了一想,道:“‘王大臣会议’了些什么,我是不晓得,不过,确定哪个来承轩亲王的嗣,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儿了,到了那个时候——” 敦柔公主心中一动:对呀! “今儿个定下来的规矩,”恭亲王福晋继续道,“不晓得又改掉了多少?到时候,几十年前‘王大臣会议’上轻飘飘的几句话,这个……还做得数么?” 嗯! “再者了,轩亲王身份特殊,不可视之为普通臣子,其血祀和爵位的承继,似也不应泯然于普通臣子啊。” 敦柔公主一双妙目,波光闪动,“额娘,我倒不晓得,您——” 到这儿,抿嘴儿一笑,打住了。 恭亲王福晋“哼”了一声,道:“你倒不晓得,我怎么能想出这些个道道来,是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敦柔公主含笑道,“何况,距我上一回回来问额娘的安,可远远不止三日了……” “算了吧!”恭亲王福晋笑着道,“这些个道道,我自己个儿,哪儿想的出来呀?这些话,都是文博川的,你阿玛再给我听——嗯,倒也不见得都是文博川的原话,大约也有你阿玛的添油加醋,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嗯。” 顿了顿,敦柔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女亲王?这可真是……” 到这儿,敛去笑容,秀眉微蹙,“还是难啊!真要叫女儿承嗣,女婿该怎么办?将来,谁又来承女婿的嗣?这不成了……‘倒插门儿’的了?哪个男的能乐意?” “哎哟,”恭亲王福晋一笑,“照你这么,那……他怎么就乐意了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恭亲王福晋自己的女婿——关女婿。 “这不大好比,”敦柔公主微微摇了摇头,“毕竟……” 毕竟,他的“倒插门儿”,换来的,是整个大清朝的治权。 只是,这个话,即便是对额娘,也不能轻易出口。 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倒插门儿”,他还是姓关,还是有人承他老关家的嗣——咱们娘儿俩眼下讨论的,不就是这个问题么? 嗯,对,既然有人模范于前,那,咱们也就可以依样画葫芦了。 敦柔公主正要话,心念微动:这个葫芦到底该怎么画,还是由额娘来,更加合适一些。 于是打住。 “也没有什么太为难的,”恭王福晋果然道,“只要能有两个儿子就成了——一个跟着娘,承轩亲王的嗣和爵位,另一个跟着爹,承他爹的嗣、他爹的爵位,不就好了?爷儿俩,都是……既不改宗、也不改姓,如此一来,就不能算是什么‘倒插门儿’的了。” 顿了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另一个儿子,就不是亲生的,也不打紧。” 敦柔公主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过了片刻,轻轻的“嗯”了一声。 即是,承敦柔公主的女婿的嗣和爵位的“另一个儿子”,可以是其妾侍所出;但是,承轩亲王的嗣和爵位的,必须是嫡出——敦柔公主的女儿自个儿亲生的。 “总之,”恭亲王福晋道,“文博川,无论如何,嗯,‘承轩亲王血祀、爵位者,不论男女,必得为嫡福晋所出’——” 顿了一顿,“除非——” 到这儿,打住了,但是,“除非”后边儿是什么,敦柔公主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除非你连女儿也生不出来。 那就无可如何了。 敦柔公主在心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文叔叔的这个意思,他……还不晓得吧?” “应该还没有跟他过——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忙慌的,”恭亲王福晋道,“不定,你转头就有了身孕,第一胎生下来,就是个大胖子呢?” 顿了一顿,“不过,文博川认为,‘若……公主始终未诞男嗣,则以嫡长女承轩亲王嗣,即为分所应当、势在必行之事’,不然……可就不过去了。” 不然,可就不过去了。 过了片刻,敦柔公主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 * 昨,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公主的神情,就沉郁了下来,一直到今下午离开苏州胡同,都未展颜,用膳也用的毫无胃口,这一层,马嬷嬷、熙,还有几个近身的侍女,都看出来了。 事实上,决定离开苏州胡同、“回娘家”给恭亲王福晋“问安”的时候,正是敦柔公主脸色最不好的时候。 初初的时候,马嬷嬷和熙,还以为公主是为了恭亲王福晋的病恙担心,可私下底问过了恭亲王府过来的张嬷嬷,恭亲王福晋前几确实略感风寒,可是,此时经已痊愈,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晚膳,敦柔公主陪恭亲王福晋一起用,在一旁伺候的马嬷嬷和熙,现公主的情绪,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言笑晏晏,眉宇间的郁结不开,不见了。 起初,马嬷嬷和熙,还以为公主承欢膝下,令色娱亲,在恭亲王福晋面前,藏起了自己的不愉;但是,用过晚膳,掌上灯来,公主吩咐,准备果品、酒水,她要到后花园的邀月台去赏月——兴致如此之好,那就真的是……呃,这个……好起来了。 可是—— 轩王爷还在家里等着呢!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留在凤翔胡同晚膳,已经很奇怪了;晚膳之后,还要“赏月”—— 这,难道是不打算回家了么? 最最奇怪的是,没有派人去告知苏州胡同那边儿一声啊! 恭王府的后花园,名“萃锦园”,规模宏大,占地达整个恭亲王府二分之一强。北京城诸多王府之中,恭亲王府的规制、面积,都是头一份儿,这一点,在“萃锦园”上尤为突出——莫别的王府瞠乎其后,就是紫禁城的御花园与之相比,都算巫:一个“萃锦园”的面积,大约相当于两个半的御花园。 利宾第一次造访关卓凡朝内北街王府的时候,曾大为赞叹,关卓凡却,“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我那位六哥的府邸。” 那是真不能比。 事实上,“六哥的府邸”,分成两大块儿——南边儿的府邸和北边儿的花园,二者虽然连在一起,却是界限分明。关卓凡入恭亲王府,不论是作为客人,礼节性拜访,还是作为军机处成员之一,在恭王府会议,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府邸”这一块儿活动,只有一次,因为席面摆在了“萃锦园”的“沁秋亭”,关卓凡才得以入内,一窥秘境。 当时便有目眩神摇之感! 心里不由就想:皇帝亦不过如是吧?嗯,甚至,如果单单拿紫禁城来比,就是皇帝,也比不了啊!紫禁城的御花园,俺是去过的——呃,不过,不是本时空的事儿——确实比不了这座“萃锦园”啊! 成亲之后,由“恭王府一日游”而生出的感慨,颇有助于关卓凡理解自己两位福晋性格上的微妙差异——这座府邸、这座花园的女主人,确实可能比永和宫的女主人,更加骄傲些的。 永和宫,虽然正经是个“宫”,可是,到底,不过一座二进的院子罢了。 “萃锦园”的入口,是一座西洋样式的汉白玉拱形门坊——单单这样东西,圆明园之后、颐和园之前,就是全北京的独一份儿。 自“西洋门”入,一路直行,要经过独乐峰、蝠池、安善堂、福字碑,等等,才能到达邀月台——过了邀月台,还有绿隐、蝠厅,等等。 这些,仅仅是“萃锦园”的中路——而且,就中路而言,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敦柔公主一路悠然走去,走过蝠池的时候,熙再也忍不住了,道:“公主,咱们今儿个……是不是要在这儿过夜呀?” “是呀。” 啊? 熙和马嬷嬷对视一眼,夜色朦胧,马嬷嬷的神情没怎么看清楚,熙却有点儿着急了:“那……王爷那儿,怎么办呢?总得……给他递个信儿吧?” 敦柔公主停下了脚步。 熙、马嬷嬷和后边儿的侍女,也赶紧停了下来。 “嗯,”敦柔公主点了点头,“是要给他递个信儿的——” 顿了一顿,“这样吧,麻烦你跑一趟,去跟他一声,然后呢,你也不必回来了,就留在那边儿陪他吧!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不好呢?” 这可不是好话! 熙的脸,“刷”一下,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怨毒之深 马嬷嬷赶紧笑着道:“福晋的身子骨儿见好了,公主心境好,忍不住要讲两句笑话儿——公主真真是愈来愈诙谐了!” “见好”二字,大有讲究,“见好”不是“大安”,是“虽有起色,尚在病中”之意,既如此,敦柔公主留了下来,“亲侍汤药”,就是理所当然、经地义的了。Ww W COM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没再什么,重新悠然起步。 熙手足无措,不晓得是不是真该如马嬷嬷的,把公主方才一番皮里阳秋的“吩咐”,当做“笑话儿”? 马嬷嬷一边儿走,一边儿对熙道,“熙,你走快两步,先去邀月台照应一下,看看果品、酒水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催一催他们,手脚麻利着点儿!” 微微一顿,“对了,还要焚香——别忘了!” 熙轻轻的“嗯”了一声,偷偷的觑了公主一眼,见公主并没有更多的表示,微微一福,直起身子,低着头,加快脚步,匆匆的去了。 此后,再没有人提起“给王爷递信儿”这个话头了。 从“邀月台”下来,回到旧时的寝卧,已过了亥初,敦柔公主洗漱卸妆之后,习惯要看一阵子的书,才会上床安置,刚刚展卷,外边儿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的是马嬷嬷,端着一个倭漆托盘。 敦柔公主合上书卷,笑道:“好香!必是芙蓉莲子了——大晚上的,劳嬷嬷亲自下厨,生受了。” “嗐,”马嬷嬷笑道,“我是‘熟手’,哪儿‘生受’了?” 放下托盘,端起碗来,放到敦柔公主面前。盛在细瓷碗中的芙蓉莲子,绵白嫩黄,甜香幽幽。 “晚膳的时候,”马嬷嬷道,“你的多,吃得少;方才赏月的时候,那些点心、果品,也没有怎么动过——” 顿了顿,“打昨儿个上午开始,你就没有什么胃口,这样子可不行——这碗芙蓉莲子,一定要吃完了它。” “是,”敦柔公主含笑道,“我听嬷嬷的。” 端起碗来,舀了一匙,送入口中。 “嗯……”敦柔公主眼眉舒展,“这个味道……就对了!” 马嬷嬷笑了,“什么对呀、错呀?多少年了,一直就是这个味道,没有变过呀!” “不一样的,”敦柔公主微微的摇了摇头,“同样一碗芙蓉莲子,同样一个人来做,家里的厨下出来的,外面的厨下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马嬷嬷心头猛的一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敦柔公主的“家里”,自然是指恭亲王府——这也罢了;可是,何至于将自己苏州胡同的公主府,归入“外面”一类? 马嬷嬷的神色异常,不晓得敦柔公主有没有留意到?她自个儿,依旧笑盈盈的,一匙一匙,慢悠悠的,一边儿着闲话,一边儿将一碗芙蓉莲子,吃下了大半。 然后,放下了碗,微笑道:“行了,留个底儿吧,再吃下去,我可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了。” “肚量”二字,叫马嬷嬷又是心中一动,连忙道:“也好——吃多了,晚上睡觉,反倒没有那么安生了。” 看着马嬷嬷收拾了托盘、碗匙,敦柔公主道:“嬷嬷坐吧。” 马嬷嬷谢了,坐了下来。 “嬷嬷这么晚过来,”敦柔公主缓缓道,“大约还有话要跟我交代的——有什么话,就请吧。” 马嬷嬷踌躇了一下,道:“公主今儿个作熙,是不是……略略过了一点儿?” 敦柔公主淡淡一笑,没有话。 “其实,”马嬷嬷继续道,“熙的,并不能算错,是该给王爷递个信儿的——莫她,我一般的也有些着急呢。” “那不同——”敦柔公主平静的道,“嬷嬷是为了我着急,熙呢,是为了她的王爷着急。” 马嬷嬷张了张嘴,没出什么来。 “我这么,”敦柔公主道,“嬷嬷会,是不是冤枉了熙啊?” 笑了一笑,“有些事儿,那个蹄子,自个儿不觉得,别人——譬如嬷嬷,大约是看在眼里的。” 呃……哪些事儿是我看在眼里的呀? 敦柔公主没有明指,马嬷嬷只好沉默不语。 “眉眼高低,话里话外……”敦柔公主又是轻轻一笑,“动不动的,就魂不守舍……总之,目下,熙的那颗心,全都系在她家王爷的身上啦。” 她家王爷? 呃,这个王爷,难道不是“您家”的吗? “我这位夫君,”敦柔公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在这种事情上头——我是,他对年轻的女孩子,还真是有办法呢!这一层,咱们真不能不服气。” 马嬷嬷大为尴尬,极勉强的笑了一笑。 “你看看她昨儿个的那个得意劲儿!”敦柔公主的语气,开始有所变化了,嘴角隐约带出了一丝讥嘲,“浪蹄子大约想着,‘南边儿’……嗯,这个‘高升’了,她家王爷,‘夫以妻贵’,她自个儿呢,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拿“高升”一词,来形状荣安公主被立为嗣皇帝,还是马嬷嬷第一次听见——这也罢了,关键是,敦柔公主语气中的那股隐约的深刻的怨气—— 敦柔公主的语气,虽然还算平静,可是,已经开始变冷了,“她自个儿欢喜地,也不晓得替她的本主想一想——” 熙的本主——自然是敦柔公主自指。 顿了顿,敦柔公主微微的咬着牙,“也不想一想,这个水,涨的太高了,会不会……先呛着了她的本主?甚至……淹死了她的本主?” 马嬷嬷大骇,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公主……” “怎么不可能?!” 敦柔公主打断了马嬷嬷的话,美丽的面庞微微的扭曲了,眼睛中泛出了泪花,“嬷嬷,你,我现在算是什么?我……我什么都不是了!” 微微一顿,“我就是个妾!” 马嬷嬷魂飞魄散,双腿颤抖,也不晓得,该站了起来,还是该跪了下去?她两手乱摇,颤声道:“公主!公主!……您哪儿能这么呢?哪儿能这么呢?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的呀!” “那是怎么一回事儿?!” 敦柔公主的话中,已经带出了哭音,“从今往后,我见到‘南边儿’,要下跪,要磕头!——我和‘南边儿’,都是他的老婆,那……我不是个妾,是什么?!” 马嬷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她是我姐姐,没有关系!她做皇帝,也没有关系!我向她下跪、向她磕头,都没有关系!可是,她不该也是他的老婆呀!或者——我不该也是他的老婆!” 着,泪水已如断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马嬷嬷脑子里“嗡嗡”的,扎煞着手,张了张嘴,却是口干舌燥的,不晓得该如何劝慰? “嬷嬷,”敦柔公主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泪,“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脾性,你比我阿玛、额娘,还要清楚些!我嫁给他,是什么‘釐降’,其实,只不过做了人家半个‘正妻’!半个!我……还固伦公主呢!还事事要强呢!我——” 不下去了。 “公主……” 敦柔公主微微摇了摇头,喘了口气,继续道,“这也罢了,我也忍了,认了!只盼着,往后……” 又不下去了。 “公主,公主……” 敦柔公主没有搭理马嬷嬷,再喘了口气,咬了咬牙,“没成想,忍啊、认啊,竟然把自个儿忍成了、认成了……妾!我……我现在,倒宁肯他休了我!还要好些!”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君心已如百炼钢,妾意何堪绕指柔 休了?! “轰”的一声,马嬷嬷觉得,自己的脑子,炸了开来。WwWCOM “休了”什么的,当然只是气话,额驸是不能休公主的,就“休”,也只能公主“休”额驸,可是,可是—— 马嬷嬷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举了起来——这是一个哀求的姿势,但无法自持,不断晃动。 “公主!公主!”她的声音颤抖着,“可不敢这么呀!可不敢这么呀!这个话,给人听去了,不得了的呀!不得了的呀!” 敦柔公主俯下身,就势攥住了马嬷嬷的手,马嬷嬷浑身一颤,仰起了脸,公主泪光莹然的眸子中,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光芒。 “嬷嬷,这个话,我跟阿玛不能,跟额娘不能,跟熙那个浪蹄子,更加不能,如果……在你这儿也不能,我……我非憋炸了不可!” 敦柔公主的手,既且嫩,但是,在马嬷嬷感觉,却极有力量,甚至,攥的自己的手生疼生疼的。 “公主的委屈,我晓得!”马嬷嬷颤声道,“可是,可是……唉,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可是,我想,王爷绝不会……绝不会……呃,有故意要您受委屈的意思的啊!他也是……也是……” 他也是什么?马嬷嬷的脑子乱成一团。 敦柔公主松开马嬷嬷的手,直起身子,凄然一笑,“你的不错,他是‘绝不会有故意要我受委屈的意思’——事实上,我这儿,他根本就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受委屈也好,不受委屈也好,由头至尾,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不至于,不至于……”马嬷嬷吃力的道,“我想,王爷也是……也是……呃,这个,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敦柔公主重重的、尖尖的冷笑了一声:“哈!” 马嬷嬷只好打住了。 “无可奈何?”敦柔公主的眼底,似有火光跃动,“整件事情,由头至尾,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把下人都当做傻子——可下人未必都是傻子!” “公主……”马嬷嬷道,“国家大事,奴婢是什么都不懂的……我的意思是,呃,这个事儿,叫公主夹在里边儿,受了委屈,王爷心里头,一定也是……呃,不好受的……” “不好受?” 敦柔公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 马嬷嬷只好再次闭嘴了。 “他的心,”敦柔公主的眼睛,闪着凛冽的光芒,“比铁石还硬!” 马嬷嬷的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啊?不……不像啊……” “不像?” 顿了一顿,敦柔公主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不然的话,他做得出叫我额娘大风大雨的……在他面前下跪的事儿?!” 马嬷嬷心想,恭亲王福晋暴雨闯宫、当众下跪一事,应该怪不得轩王爷吧?没有人逼着福晋啊,是她自个儿……呃,这个,拦也拦不住的啊…… 这个话,自然不敢出口来。 看到敦柔公主美好的面容,因为深切的痛苦和屈辱,变形、扭曲,马嬷嬷的心,也攥成了一团,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她抽出手帕,拭了拭眼泪,“公主,福晋的事儿……唉,话儿赶话儿,事儿赶事儿,就到了那个份儿上,再没有人想得到的……” “未必就没有人想得到!” 您的这个人,自然就是轩王爷了,可是,可是…… 马嬷嬷不晓得,此时此刻,敦柔公主心中的嫌疑犯,除了关卓凡,还另有一人。 “还有之前载澄挨揍的事儿!”敦柔公主道,“无缘无故的就翻了脸,无缘无故的就打了起来!而且,还……还下那样子的死手!” 马嬷嬷心中嘀咕,这个账,也要算到轩亲王头上? 不过,事涉恭亲王,她更加不能什么了。 “额娘有句话,的倒是——” 到这儿,敦柔公主轻轻的“哼”了一声,继续道:“‘青山绿水,晨钟暮鼓,养气吐纳,都快成神仙了’!” 马嬷嬷一愕,公主前边儿的那句话,好像没有全?后边儿的那句话,应该就是福晋的了?可是,福晋这话……的是谁呢?肯定不是轩王爷,倒像是…… 公主的口气,可不大对头啊…… 她不能不话了。 “公主,您是打儿……我带着的,我看公主,比我自己个儿的儿子、女儿,还要亲,比我自己个儿的性命,还要……贵重!我……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 “嬷嬷请。” 顿了一顿,敦柔公主伸手轻轻一扶,“别跪着了,起来话——地上怪凉的。” “是。” 马嬷嬷站起身来。 “我是这么想的,”她心的斟酌着字眼儿,“轩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心肠……呃,或许真的是硬的,不过……一定是分人的!他对自己的妻儿,一定……不是公主的那个样子的!” 敦柔公主没有话。 “这个事儿,”马嬷嬷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一边儿道,“公主实在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可是,若王爷由头至尾,根本就没有想过公主的委屈,我想,断断不至于的!只是,王爷,呃,要做大事儿……所以,这个……唉!” 要做大事儿……嘿。 敦柔公主还是没有话。 “我想,”马嬷嬷胆子大了些,“公主在王爷跟前,无论如何,不好,不好……呃,这个,公主……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顿了一顿,“唉,别的不,就为了王爷、福晋……呃,公主也要……呃,也要……” 敦柔公主终于话了:“也要委曲求全?” “啊?呃,这个,这个……”马嬷嬷有点儿狼狈,“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怕他听了我的抱怨,”“敦柔公主平静的道,“转而………对我阿玛和额娘有所不利?” 马嬷嬷更狼狈了,“这个,不是,不是,不至于,不至于……” 敦柔公主轻轻一笑,“如果是外头户人家,我阿玛、额娘,正经是他的岳丈、岳母……这也罢了……” 顿了一顿,“关键是,没有我阿玛鞭笞载澄,没有我额娘暴雨闯宫,没有我阿玛带头上那个劝进的折子——他的那个‘南边儿’,就做不成嗣皇帝,他本人,就做不成这个‘皇夫’……如果因为我抱怨了几句,他就拿我阿玛和额娘出气——怎么,难道我嫁的,不是个人,竟是个畜生不成?” 马嬷嬷张大了嘴巴,“呃、呃”了两声,什么也不出来。 “阿玛……骨头太软了!”敦柔公主的声音,冷冷的,“正是因为他一味委曲求全,这才被人家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马嬷嬷的耳朵里,“轰轰”作响。 “对于‘南边儿’这个嗣皇帝,阿玛明明是有‘定策之功’的,现如今,却夹起了尾巴做人,就恨不得……恨不得……人家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么个人!——‘都快成神仙了’,哼!” 马嬷嬷昏头涨脑,“定策之功”,那是什么呀…… “阿玛总爱,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我要是个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嗯,我晓得了,那顿鞭子,就不会落在载澄身上,就该落在我身上了吧?” 这……我的祖宗,你都在些什么呀?! 爷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主仆之间,该的、不该的,能的、不能的,都了,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话头可了,马嬷嬷请公主“安置”,行礼退出。 她的手已经碰到了帘子,只听身后的敦柔公主轻轻的喊了声,“嬷嬷。” 马嬷嬷赶紧转过身来,“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敦柔公主臻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马嬷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该是……信得过嬷嬷的吧?” 声音很轻,但马嬷嬷听来,却如惊雷,她浑身一震,跪了下来。 “奴婢的身子……性命……都是公主的,就算刀子架到脖子上,奴婢也不敢……也不能……对不住公主。” 敦柔公主抬起头来,白嫩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黑亮的眸子中,流动着清冷的光芒。 “那就好。”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华丽变身 如恭亲王福晋之要求,第二一早,敦柔公主回到了自己苏州胡同的府邸。 Ww WCOM 进到上房,刚刚坐定,管家回禀,昨儿个,差不多亥正——晚上十点钟左右吧,王爷回了朝内北街,他,呃,那边儿有紧要公事,要赶去处理,吩咐奴才,如果公主回府了,就赶紧给他递个信儿。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什么意思呢?深更半夜的,他再赶过苏州胡同这边儿不成?” 管家赔笑道:“这个……王爷倒没有明,不过,嘿嘿,奴才以为,他老人家……就是这个意思。” 敦柔公主心中冷笑,面儿上却是一团春风:“行,我现在回来了,你派个人,去给他递个信儿吧。” 管家心里嘀咕,王爷的“递个信儿”,只是指的……昨儿个晚上吧?这都第二了,这个信儿,还有递的必要吗? “请公主的示,往哪儿递呢?朝内北街?还是……宫里?——这个点儿,王爷应该已经进宫上值了。” “自然是朝内北街了,”敦柔公主闲闲的道,“又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他既然已经上值了,怎么好去打搅他?” “呃……是。” 在敦柔公主看来,丈夫昨晚上的举动,实在不算如何高明,颇有一点儿“举止失措”的意味,这印证了她一年多来的一个判断——在外头,在军国大事上头,丈夫几乎无所不能,但是,回到家里,处置家务,他的办法,其实颇为有限。 这个判断,大大增强了她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的信心。 同时,她也挺好奇的,今儿晚上,丈夫会过哪里呢?“南边儿”?“北边儿”?还是……“东边儿”?——朝内北街在理藩院胡同和苏州胡同以东,有时候,“南边儿”、“北边儿”两府的人,会用“东边儿”来指代朝内北街的轩亲王府。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门房来报,轩军近卫团的人过来递信儿:今日下值之后,轩亲王过苏州胡同。 来人既是轩军近卫团的,明这个“信儿”,是自紫禁城那边儿递过来的。 算一算时间——苏州胡同通知朝内北街“公主已经回府”,朝内北街再把这个消息转递到紫禁城的军机处,最后,“轩亲王今下值后过苏州胡同”的“信儿”,由紫禁城而苏州胡同——期间几乎没有什么耽搁。 敦柔公主微微的笑了。 下午,关卓凡下值,果然就到了苏州胡同,这一回,敦柔公主不但在府里相候,而且,秉持“迎迓远人”之义,率阖府执事,前出至二厅台阶之下迎候。 夫妻相见,春风和熙,言笑晏晏,两个人都好像全然不记得昨的那场风波了。 晚膳异常丰盛,关卓凡一见,便含笑道:“食前方丈,不过如是!” 敦柔公主微笑道:“‘夫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这不过就是个意思罢了。” 关卓凡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夫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得好!不过,惭愧的很,我竟不晓得出处?嗯,请教娘子!” 听到“娘子”二字,在一旁侍候的马嬷嬷和熙,都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请教’二字,”敦柔公主道,“我怎么当的起?这两句话,出自《列女传》,是春秋时候楚国于陵子终的妻子的——” 顿了一顿,“《列女传》这种书,是给我们女人家看的,王爷治国理政,杀伐决断,那有空儿看这种闲书?” “可不敢是‘闲书’,”关卓凡道,“教化人民,也算‘治国理政’,得空儿了,还真是要找来看一看!嗯,到时候,咱们夫妻,还可以交流……呃,切磋切磋。” “同王爷‘切磋’,”敦柔公主道,“我哪里够资格?不过,《列女传》我那儿倒是有现成的,迟一点,我叫人送过‘洗心斋’去。” “好,”关卓凡拱了拱手,“为夫先谢过了。” 听到“为夫”二字,熙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偷偷的左右瞄了瞄——幸好,这个“失仪”的举动,王爷和公主,似乎都没有留意到。 王爷和公主入席了,马嬷嬷在一旁凑趣儿:“王爷和公主方才讲的大道理,奴婢是一点儿都不懂的,不过,这桌子菜,每一样,都是公主亲自交代的,好不好不,都是……公主的心意呢!” “一定是好的——娘子费心了!” “娘子”嫣然一笑。 席间,关卓凡以尽量随意的口吻,道:“皇上,她和敦妹妹,是嫡嫡亲的姊妹,以前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万万不可生分了—— 敦柔公主立即停箸,双手抚膝,微微垂,道:“是——臣妾谨遵圣谕。” “唉,唉,”关卓凡笑着道,“你这个样子,如果叫皇上看见了,必然就会埋怨‘生分’了。” 顿了一顿,“皇上,敦妹妹和她见礼,无论如何,这个……不可下跪!至于……嗯,到底应持何种礼节,皇上交代我,交礼部议明白了,再报上去。” 马嬷嬷、熙两个,都是一脸惊喜不置的样子。 敦柔公主的身子,似乎微微的颤了一下,但是,因为她的头还没有抬起来,关卓凡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他正要接着下去,敦柔公主已经站起身来,退开一步,转身朝南,深深一福,“臣妾谢皇上的恩典!” “潜邸”在“南边儿”。 她如此郑重其事,关卓凡反倒有些尴尬了,下边儿的话,也就不大好下去了。 接下来,席上的气氛,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一旁侍候的马嬷嬷和熙,笑容满面,可是,席上的两位,反不如刚开始的时候,春风化雨、言笑自若了。 半个时辰之内,敦柔公主的神情,要么微笑,要么平静,她对皇帝的好意,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关卓凡可有些吃不准了。 膳后上茶,夫妻二人独处,敦柔公主轻声道,“我今儿……身子还不大爽利,晚上……王爷要不要……到熙的房里去?” 关卓凡一怔,随即微微皱眉,用近乎粗鲁的语气了声:“不要!” 敦柔公主不语,过了片刻,低声一笑,“也好,反正……今儿是最后一,明儿个……也就清爽了。” 关卓凡的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洗心斋”,《列女传》已经送来了。 关卓凡好奇心起,粗粗的翻了一翻,一共七卷,第二卷《贤明传》里夹着一张书签,打了开来,果然是“楚于陵妻”。 大致是,楚王闻于陵子终贤,欲以为相,派出使者,持金聘迎之,于陵子终计之于妻曰:“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可乎?” 其妻曰,“夫子织屦以为食,非与物无治也。左琴右书,乐亦在其中矣。夫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其可乎!乱世多害,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 于陵子终觉得老婆的有道理,于是“谢使者而不许也”。 看完了,关卓凡怅然若失:“原来‘食前方丈’典出于此,我竟不知道!” 一向予人的印象,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今儿个,却在女人面前的落了面子——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 不过,这并不是关卓凡真正在意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没有那么虚弱。 他在意的是,敦柔公主的变化。 早就听,敦柔公主自幼得恭王延名师教导,诗文书画,样样皆精,不过,“釐降”之后,对于敦柔公主的才学,关卓凡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今见颜色,才晓得,之前,妻子在自己面前,是刻意“低调”,把“才学”的那一面,收了起来。 之前的“低调”,自然是不想自己的“才学”,给丈夫造成什么压力;那么,今的“高调”,又明了什么呢? 另外,虽然“高调”,可还是颇有分寸的——敦柔公主强调,这是《列女传》,是“给我们女人家看的”,关卓凡明白,妻子如是,是为了照应自己的面子。 事实上,关卓凡虽然没有看过《列女传》,却晓得,此书为前汉文史大家刘向所做,其成书的目的,并不是教化女人,刚好相反,刘向心目中《列女传》的读者,不但是男人,而且是地位最高的那个男人——皇帝。 《列女传》虽然记述了某些才女、节女的嘉言懿行,如上文中的于陵子终妻,但主要笔墨,还是放在了惑乱宫廷如妲己、褒姒者的身上,借题挥,讽喻上听,以期感悟子,“致君于尧舜”,——到底,不过“劝讽宫闱”四字。 留意,是“列女”,不是“烈女”。 那么,敦柔公主搬出《列女传》,用意何在呢? 也许,妻子并没有什么“深意”,纯粹就是我自己想多了? 呃……不大像。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敦柔公主的确在生着明显的变化——行为,乃至性格。 并不是一夜之间,她就性情大变了,而是——原先藏起来的、隐忍不的那一部分,现在,她不打算再藏下去了。 这……还真是前所未遇的一个挑战呢。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只许胜,不许败 关卓凡合上了《列女传》,轻轻的叹了口气。WwWCOM 敦柔公主若果有“劝讽宫闱”之意,那么,这个“宫闱”,是指皇帝呢?还是指自己这个“皇夫”呢? 嘿嘿,嘿嘿。 敦柔公主何以有此转变,缘故不言自明。自己原先的预计,实在是过于乐观了,反倒是皇帝的直觉,更为准确。 皇帝和她这位“嫡嫡亲”的堂妹,大约不会有多少直接的交往和互动,可是,同为女人——年轻的女人,皇帝对敦柔公主的了解,其实过了丈夫——两姐妹共同的丈夫。 关卓凡不是情圣,他承认,自己在女人的事情上,是有盲区的——慈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和慈禧,虽然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可是,吕氏一事上,关卓凡对于慈禧的反应,就做出了完全错误的判断。 究其竟,还是坏在了他的男人本位的心态和思维方式,经此一役,关卓凡承认,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从女人的角度和立场思考问题的能力。 敦柔公主使关卓凡再一次撞进了这个盲区。 这不是这个十六岁的女人第一次给他出难题了。 上一次,关卓凡是依靠白氏的指点,才渡过难关的,可是,眼下,他的白老师,正在美利坚“陪读”呢,关卓凡只能望洋而兴叹。 这一回,他只能靠自己了。 关卓凡将自己的女人,一个个的摆了出来——呃,排名只分先后,不分大: 明氏、白氏、慈禧、扈晴晴、雅克琳、米娅、杨婉儿、吕氏、翠、荣安公主、熙、敦柔公主、慈安…… 靠,还真不少呢…… 关卓凡现: 第一,这里边儿,除了翠和熙,每一个女人,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他在每一个女人身上的经验,几乎都没有法子用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他在敦柔公主身上,就曾经打算复制他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成功经验”,结果,失败了。 第二,他和每一个女人的关系中,或多或少,都能够看到权力的影子——无一例外。 如果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敦柔公主了—— 不是他和敦柔公主的关系中没有“权力的影子”,而是——怎么呢,他和其他的女人的关系中,权力的作用,都是正面的,对彼此的关系,权力都起到了“加持”的作用,唯有在敦柔公主这儿,权力的作用,是负面的,敦柔公主的地位,因为“权力的影子”,而相对的下跌了。 关卓凡原先认为,姐姐做了嗣皇帝,姐妹俩虽然分出了高下,可是,水涨船高,就“绝对高度”而言,大伙儿都在往上涨——也包括妹妹。 现在仔细想来,这个念头,何其可笑! 敦柔本就是之娇女,她虽不是皇女,但作为宗室第一人的嫡女,其实质地位,其实还在庶出的堂姊之上;原先二女同侍一夫,本就委屈万分了,现在,架得住掉到本要矮自己半头的堂姊下头去? 不,唉,我怎么直到现在,还在拿什么“堂姊妹”来做比较?敦柔最大的心结,不是和皇帝为堂姊妹,而是——和皇帝同为我关某人的“正妻”、“平妻”!现在,徒有“正妻之名”,而失“平妻”之实,她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 有时候,对于女人来,真正的问题,不是“绝对高度”,而是“相对高度”呀! 关卓凡转过了一大轮的念头,还是无法确定: 对于堂姊做嗣皇帝,敦柔的怨念,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皇帝“面君不跪”的“恩典”,到底能不能够满足她的要求? 唉,白老师,您在就好喽! 原先,多少人艳羡他的“娥皇女英”啊,现在,关卓凡开始有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可是,这个难关,必须过。 先,外头有多少事情要做?——绝没有一边儿闹着家务,一边儿能办好国家大事的! 无论如何,后院不能起火! 其次,敦柔的“思想工作”做不通的话,将给皇帝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做这个几千年来的第二个女皇帝,皇帝已经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再也不堪重负了! 再次,敦柔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她还是恭王的女儿,她的身后,站着一支庞大的政治力量。 这支政治力量——“恭系”,从组织结构上来,已经风流云散了,但是,不可以忽视的是——人心还在! 恭王的“贤王”的形象,朝野上下,庙堂江湖,已经牢不可破。而且,仿佛慈禧的“贤后”,恭王的“贤王”,也必定是要载诸史册的,这一点,关卓凡不能不予以尊重。 “恭系”虽然已经星散,但是,原先组成“恭系”的成员,大都还在政府,数量依旧可观。这些人,都受惠于恭王甚深,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反对关卓凡,但是,对于恭王,这些人的内心,依旧是感激的,且大多在暗地里为旧主抱不平——对这些人,关卓凡既有安抚的必要,也有安抚的义务。 最重要的一点,荣安之所以能够做这个嗣皇帝,恭王其实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虽然“形势比人强”,但是,如果没有恭王的隐忍、退让、配合和牺牲,关卓凡能否得遂所愿,难的很。 这一层,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的。 尤其是恭王福晋暴雨闯宫、当众下跪,朝野上下,震撼之余,人们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不仅是亲王的福晋、辅的女儿,还是他关某人的事实上的岳母啊! 这件事情,对于关卓凡来,既在统嗣之择的关键时候,替他唱了出“双簧”,帮了他的大忙;同时,也对他的形象,造成了相当的负面影响。 关卓凡必须消除这个影响。 因此,不论从那个方面来,他都必须善待恭王的女儿。 最后,敦柔毕竟也是关卓凡的正经妻子——一碗水端不平,作为男人,已经应该很惭愧了;若晃来晃去的竟把碗里的水都弄撒了,那—— 嘿嘿,做人——做男人,也太失败了吧。 所以,这一关,必须过;这一场感情的战争,只许胜,不许败。 关卓凡心知肚明,这场仗的第一个回合,自己是输了——皇帝给予敦柔的“面君不跪”的“恩典”,敦柔一定以为,是因为自己甩了脸子,丈夫和堂姊才被迫退让的。 就差了这么一的功夫。 关卓凡曾经想过,要不要迟一点再向敦柔宣布皇帝的“德意”?嗯,先看看形势,再定进止?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已经答应了皇帝,若真把皇帝的“德意”藏了起来,别敦柔这儿如何,皇帝那儿,先就会生出误会来。 还有,关卓凡虽然自认“没有真正的从女人的角度和立场思考问题的能力”,但是,他还是明白,敦柔这个年纪的女人,不作则已,一旦作,十有**,顾前不顾后,自己大约是等不来她的主动退让的。 再怎么,他、皇帝和敦柔之间的矛盾,先来,是“家庭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既如此,这个矛盾,就只可消弭于初萌,不可火上浇油,更不可顺风纵火。 好吧,我就先往后退一步吧。 你是我老婆,让自己老婆一步,这个,也不算……丢脸吧? 你再怎么聪明,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人,哼哼,难道……难道我没了白老师的指点,自个儿真的摆不平你? 想到这儿,关卓凡雄心大起,甚至有点儿踌躇满志了。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不晓得,到底该怎么“摆平”这个十六岁的女人? 嗯,加油吧,轩亲王。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大清班定远 第二,下值之后,关卓凡没有回苏州胡同,而是回了自己朝内北街的府邸——他回朝内北街,并非过夜,而是开会,会议之后,仍回苏州胡同,这是已经跟敦柔公主好的了,想来不至于再有什么误会。 Ww WCOM 和关卓凡同行的,是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即是,这个会议,军机全班参加。 恭王秉政的时候,军机全班假座恭亲王府会议,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关卓凡掌枢之后,这种情况,大大的减少了。在自己家里开会,固然事事方便,可是,难免“政出私门”之讥。事实上,恭王秉政的后期,这样的讥嘲,愈来愈多;而恭王最终引起两宫皇太后的嫌猜,这个“政出私门”,也未始不是原因之一。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关卓凡还是乐意“示下以至公无私”的。 今把有军机全班参加的会议,放在自个儿的家里,明确实“有什么特别的必要”了—— 不错,今的会议,要保密。 会议的内容,要保密;与会人员的身份,也要保密。 五位大军机的身份,自然无密可保;另一位与会的人员,是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红顶大员,煌煌“部委”正堂,应该也没有藏头缩尾的必要。 那么,身份要保密的人是谁呢? 插一句:因为和六部同级别的“顾问委员会”的出现,“部院”一词之外,已经有人用“部委”一词,来称呼六部、外务部、顾委会这个级别的衙门了。 另,既然外务部正堂与会,则今的“军机处扩大会议”,一定是同外交有关的了。 到了轩亲王府,一众大员,换了便服,关卓凡打头,鱼贯进入西花厅。 关卓凡一进门,早已在花厅中等候的一个人,立即抢上前来,撩袍跪倒,磕下头去,“景崧给王爷请安!” 关卓凡待他行罢“国礼”,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认认真真的觑了片刻,含笑道:“维卿,你可是瘦了,黑了!嗯,快三年了,可是辛苦你了!” 这个人果然黢黑精瘦,可是,黑是黑,白是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眼看过去,整个人精华内敛,偶尔做个幅度大些的动作,便有神采飞扬之感。 再看仔细一点儿,此人其实十分年轻,准确年纪,不大好判断,不过,一定还没有过三十岁。 这个名“景崧”、字“维卿”的年轻人笑道,“谢王爷眷念。我呢,本来就生的又黑又瘦——在外头呆了两年多,黑确实又黑了些,不过,瘦就没有瘦多少,王爷瞅着我瘦了——那是变得更加结实了些。” 关卓凡“哈哈”一笑,转过身来,“各位,这一位,便是咱们大清的班定远了——唐维卿!” 唐景崧赶紧哈一哈腰,道:“王爷过誉,我可是当不起!景崧于国于民,寸功未立,怎么敢跟班定远相提并论?” 关卓凡微笑道,“怎么叫做‘寸功未立’?你能在越南呆上三年,便是功劳了!” 曹毓瑛也笑着道,“维卿,你的功劳,确实还不能跟班定远相提并论;可是,你的心气儿,却是可以比拟班定远的!王爷‘大清班定远’之谓,实在是对你的殷殷期望啊!” “是!”唐景崧道,“琢公金玉良言!景崧时时刻刻,自我砥砺,不敢辜负了王爷的厚望!” 唐景崧是“六品卿衔”,论品级,和花厅内的其他人,都是差地远。他之所以称曹毓瑛“琢公”,而不是“曹大人”,不仅仅因为,屋内诸人,关卓凡之外,曹毓瑛是唯一跟他相识的,更因为,除了“六品卿衔”之外,他另有一个即便对晤大学士、彼此亦可以字号相称的身份——翰林院庶吉士。 庶吉士相当于“实习翰林”,尚未“毕业”,所以,还未受实职,本身也没有品级可言——唐景崧的“六品卿衔”,和他庶吉士的身份,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因为庶吉士的身份,在某些方面,即便一品大员如曹毓瑛者,也比他矮了半头——曹毓瑛举人出身,没有中过进士。 当下,唐景崧和文、曹、许、郭、钱几人,一一长揖见礼。 花厅内,有一张大大的圆桌,众人就围着这张圆桌落座。 和本国的大军机、部院正堂、乃至掌国亲王同桌,“平起平坐”,就跟一块儿用餐似的,于唐景崧,乃是人生第一次,不由颇有点儿手足无措。 不过,对其余人众来,和轩亲王一起开会,如果与会人数不太多,这种会议形式,已是司空见惯了。 关卓凡过,“这样大伙儿才好话。” 当然,上下之别,依旧是明显的: 关卓凡坐在上,居中;他的正对面,是唐景崧——这个位置,本来是下的“主位”,即主人的位置。可是,现在不是轩亲王在待客,而是“军机处扩大会议”,是“越南采访使”对掌枢亲王做“述职报告”,枢府诸公和相关“部委”正堂,与会“旁听”、“共议”。 “越南采访使”——自然就是唐景崧了。 关卓凡一俟执掌中枢,立即开始筹备对法战争事宜,迄今,三年有余了。 对法作战,分海、6两线,6上一线,主战场一定是越南——关卓凡迄今为止做的种种准备,包括张六之乱后,力保刘长佑,将其平调云贵,都是为了这个6上的主战场。 另外,中法的“和平”,也需要一个有足够服力的“破局”——中法两国,列强的心目中,中国自然是较弱的一方,既为弱者,同时也为争取国际舆论的同情,就不能给人主动挑起战争的印象,这个“局”,如何“破”,必须十分讲究。 这个道理,跟关卓凡同普鲁士一起,处心积虑,引诱、逼迫法国人先对普宣战,是一样的——亚洲战场,也要想法子,引诱、逼迫法国人先对华宣战。 对法“破局”之关键——关卓凡也放在了越南。 还有,战争之后,对越南,要有特别的处置,越南和中国的关系,要有所更易,不能一如现状。 古老的“宗藩”体制,要在我手上改一改了。 这一切,都要求关卓凡对越南的情形,有全面的、透彻的掌握。 这个,单靠史料是不够的,单靠穿越者的未卜先知,也是不够的,即便再加上情报人员的努力,也还是不够的。 再优秀的情报人员,获得的情报,也只是局限于一事、一人、一地,也是琐碎的,把这些情报拼成完整的拼图,从中找出重大进止的依据,还要花上很大的功夫。 还有,所谓“情报人员”,能够公开的身份,大多社会地位较低,并不容易直接接触对象国的上层,则其所获得的情报的价值,多半有限,其中的某些情报,甚至可能是错误的——只不过是民间的以讹传讹——这种情形,其实是很普遍的。 关卓凡希望,能够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不但能够长驻越南,而且能够和越南上层自如接触——这个“上层”,地方上,必须是总督、巡抚的层级;京城呢,必须是侍郎、尚书、机密大臣乃至大学士的层级,甚至,直到越南的国王——当然,越南自个儿,是称“皇帝”的。 总之,必须“上不封顶”。 还有,这个人的眼光和见识,不能等同于普通的情报人员,他必须对越南的来龙去脉、越南和中国的关系,都有全面、清晰、深入的了解。 就是,前文所的,关卓凡对自己的“对越南的情形,有全面的、透彻的掌握”的要求,放在此人身上,一样必须是成立的。 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呃,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人生于世何所欲 这样的一个人,放在正常的国与国之间,其实就是“公使”了,可是,中国和越南的关系,不是正常的国与国关系,是宗主和藩属的关系,目下的“宗藩”体制之下,中国没有在“藩服”派驻使者一,如果真这么做了,必然会引起相关国家——法国、越南以及其他“藩服”的重大疑虑。WwW COM 可是,这个人,又必须有“官身”——而不仅仅是“官方背景”,不然,就算越南的总督、巡抚肯见你,越南的国王,也不可能见你啊。 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还有,这个人,最好是读书人。 越南和中国一样,以儒教立国,掌国大臣,多是读书人出身;目下在位的国王,在儒学上,也有非常好的造诣,读书人更容易得到越南君臣的尊重,彼此交通,往来唱和,雍容揖让,也更加顺畅自如。 还有,如果不是读书人,也很难做到“对越南的来龙去脉、越南和中国的关系,都有全面、清晰、深入的了解”。 可是,此人又绝不能是读死书的。 这不消了,此人在越南,是要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要察言观色,识人于微,必要的时候,折冲樽俎;同时,还要扮演一个大间谍的角色——读死书的人,如何做得来这样的一份差使? 就算上面的条件都满足了,也不一定就能够成行——人家不一定愿意去越南呀! 越南是什么地方?在当时中国人的心目中,那是“荒蛮极边”之地,气候溽热,瘴气弥漫,毒虫横行,我若去了,可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呀! 这就不是单靠官位和银子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事实上,应募之人,若真的只是为了官位和银子,“富贵险中求”,品性大多不会可靠到哪里去,实在也不是办理这种敏感复杂的重大特殊外交事务的合适人选。 就是,关卓凡必须找到一个既有冒险精神、又有献身精神的人。 这个人,还真得往张骞和班的路子上走,才算靠谱呢。 这个人,关卓凡名之为“越南采访使”。 这个头衔,看似低调,其实大有深意,内里有何乾坤,容后再表。 当然,这个头衔,是不公开的。 因为“越南采访使”的任务的高度敏感性,寻找其人选,也是在低调甚至保密的情形下进行的,军机处内,由关卓凡和曹毓瑛两人专责,其余的大军机不予其事。 曹毓瑛左寻右觅,皆无合适人选,正在彷徨无计,关卓凡,“有一位唐维卿,籍隶广西,年纪很轻,刚刚点了庶吉士,琢如,你去打听一下,看一看他合不合适……嗯,还有,愿不愿意做这个‘越南采访使’?” 曹毓瑛微微一愕,“籍隶广西”、“年纪很轻”、“庶吉士”——自然是合适的,可是,他能愿意吗? 进士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庶吉士则是进士中的佼佼者,“越南采访使”的“读书人”的条件,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了。 朝的庶吉士,对于越南的读书人来,基本上就是“士林宗镜”般的存在呀。 而且,最妙的是,庶吉士这个身份,还同时解决了“官身”这个难题——庶吉士是理所当然的“官身”,却又不是实职,常驻越南,就算有人心中嘀咕,也应该不至于产生太过丰富的联想。 可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唐景崧愿意充任这个“越南采访使”吗? 曹毓瑛没有贸然去接触唐景崧,先从侧面做了一番了解。 咦,似乎还真有戏呢! 这个唐维卿,刚刚点了庶吉士,就在翰林院表了一番颇引起了一点儿波澜的言论。 有一次,几个庶吉士,包括唐景崧,酒酣之余,谈起了“散馆”之后的去处。 有人,自然是留在翰林院,授检讨、授编修,这个,清华贵重啊。 有人,留在翰林院,“清华”固然“清华”了,“贵重”可就不见得了,混得不好,是要借贷度日的,年下债主登门催索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还是到六部去,当然,要挑个好些的衙门——或者吏部,或者户部,反正,不能去工部。 轮到唐景崧了“自述其志”了,他道: “翰林院我是不爱呆的,清华也好,贵重也罢,不过皓穷经而已!人生于世,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有什么意思?何况,眼下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在都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再有大的征伐,譬如跨海赴美平叛,我愿意投身幕中,甚至,亲冒箭矢!” 能出这样的一番话,不就是有戏么? 还有,“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关贝勒的口头禅,可是,翰林们大多都是卫道之士,极少会这么鹦鹉学舌的。 嗯,确实有戏! 曹毓瑛找到了唐景崧,委婉的讲了“越南采访使”的事情。 唐景崧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大清的班定远么?” “嗯……不错!” 唐景崧激动了:“景崧若有幸步武先贤,为国为民,断不敢惜身!” 到这儿,一揖到地,“恳请琢公成全!” 嘿,一拍即合啊。 曹毓瑛虽然想到了“有戏”,可没有想到顺利如斯,他不由困惑:关贝勒怎么会知道唐维卿其人?他看人,怎么就介么准涅? 真正是不可思议! 不过,常驻越南,除了庶吉士之外,唐景崧还需要更多的身份和籍口。 朝廷下了一道旨意,“着唐景崧往云贵总督刘长佑处以六品卿衔听用”,就是,在名义上,唐景崧入了刘长佑的幕了。 庶吉士做疆臣的幕宾,是比较少见的,这倒不是庶吉士还在“实习期”,尚未“毕业”,因此不能提前“就业”,而是因为,庶吉士是未来的翰林,身份清华高贵,没有哪个疆臣有资格“屈以笔札之役”——即便曾国藩、刘长佑这种老资格的疆臣,也不行。 可是,架不住人家你情我愿呀。 再者了,唐维卿肯“屈身服笔札之役”,也是有好处的,没看见人家一出京就“六品卿衔”了么?要知道,即便庶吉士“散馆”——即“毕业”成为正式的翰林,授翰林院检讨,不过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呢,亦不过正七品。 这个……人各有志啊。 彼时的掌院学士倭仁,虽然曾对唐景崧“皓穷经”、“故纸堆”的高论大大不以为然,但在唐景崧就刘长佑幕的问题上,却特别通融:三年之后,回北京考试就成了,考过了,一样“散馆”,一样是翰林的身份。 对外,唐景崧和刘长佑是一个口径的:唐维卿“熟悉边事”,因此,刘子默“卑辞厚币”,终于动了他,延入幕中。 哼,“熟悉边事”?唐维卿年轻一个,怎么就“熟悉边事”了? 呃,等等—— 唐维卿是广西灌阳人。 刘子默之“边事”,自然是指“中越之边”——中国和越南接壤的疆域,除了刘子默治下的云南,可就是广西了。 咦,不定,唐维卿真的……“熟悉边事”? 还有……对了!刘子默的治下,可不止云、贵,他还有个“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大臣”的头衔——广西的政务,归两广总督管;军务,可是归他刘子默管的! 嗯,如此来,延请唐维卿入幕,也在情理之中啊。 除了关卓凡、曹毓瑛、刘长佑等寥寥数人,没有人晓得,唐景崧出京迄今,一云南都没有去过,一刘长佑的幕,都没有真正的“就”过。 唐景崧出京之后,先到津,在津乘坐轮船招商局的汽轮,南下广州;然后,在广州换乘法国的“丹枫白露”号海轮,继续南下,终于到达了越南的京城顺化。 唐景崧虽然未至云南履任,手头却有云贵总督衙门的公事——他到达广州的时候,昆明方面的来人,已经带着公事,在广州等着他了。 这份公事,用现在的一句流行歌词来,就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所谓“清醒”,是唐景崧的科名和庶吉士的身份,介绍的十分详尽;“醉”呢,是唐景崧赴越“潇洒走一回”,到底有何公干,公事上始终含糊其辞。 这虽然是一份加盖了云贵总督关防的“公事”,不过,给人的感觉,却是身为宪幕的唐某人,其实是总宪大人的“私人”,来越南,是为总宪大人办理什么私人事务的。 那么,总宪大人到底有什么“私务”要办呢? 嗯,要好好的揣摩、揣摩。 如此一来,唐景崧在越期间,就是一种半遮半露、半公半私的身份,这个身份,不足以拨动绷得紧紧的“宗藩体制”的弦,亦不足以叫有关方面生出强烈的戒心,却足以叫越南君臣对他另眼相待—— 不庶吉士的耀眼光环了,就是为云贵总督办理“私务”这一条,就很有分量了——毕竟,越南和中国之间的大部分事务,向由云贵和两广代理,某种意义上,云贵总督和两广总督,几等同于越南的两位太上皇了。 所以,对待朝上臣唐大人,可是轻忽不得的呀。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芳菲满园空嗟吁 “我到越南做什么,”唐景崧道,“越南君臣,多有揣测。WwW COM有人以为,我到越南,既是为刘默公办理‘私务’,那么,所谓‘私务’,无非两件,第一,采购一些越南出产、中国紧俏的货物,运回国内,大利市;第二,替刘默公搜寻一些越南的奇珍异宝——” 顿了一顿,“这个法,大多数人皆以为然,因此,我初到越南的那段日子里,隔三差五的,总有人拿了些珍物,诸如佛顶石、丹砂、落红、琥珀、马蹄、青箭头、赤金之类,寻到了我,要同我做生意。” 听众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我看,”郭嵩焘道,“真跟越人虚与委蛇的做些生意,也是不妨的,和光同尘,慢其提防之心。” “筠翁的是,”唐景崧道,“临行之前,王爷亦许我便宜行事,我的行李中,也带备了足够的银两。不过,我想,我在越南,身份虽然含混,到底是朝上臣;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里边儿还夹着刘默公。” 顿了一顿,“若越人留下了一个唐、刘宾主贪嗜财货的印象,今后越南‘有事’,我和刘默公话,在越人那儿,分量就轻了。因此,来勾当生意的,我都客客气气的拒之门外,宁肯叫他们胡乱的猜测下去。” 郭嵩焘不禁动容,“不错,不错!维卿,还是你的眼光长远,想的周到!” 心里暗道:王爷挑这个年轻人做“越南采访使”,还真是有些道理啊。 “筠翁谬赞。”唐景崧道,“到‘眼光长远’,一切一切,我都是秉承王爷的钧命做事情的。” 关卓凡微笑不语。 “还有更有趣的,”唐景崧继续道,“有人以为,唐某人既不为财货而来,那么,刘默公大约是对越女的温柔乡情有独钟了——唐某人到越南,是替东翁选色征歌来了。” 不止一位听众,脸上露出了微微的骇笑。 “就连越南的国王——嗯,目下在位的越南国王,年号‘嗣德’,咱们就叫他‘嗣德王’好了。” 微微一顿,“这位‘嗣德王’,辗转派人给我带话,他可以从宫女之中,挑选容德俱佳者,赏给刘默公二名,赏给我一名,‘以奉箕帚’。” 啊? 听众们脸上的骇笑,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哦,对了,”唐景崧道,“这位嗣德王,拢共有三百多位妃嫔。” 我……靠。 文祥不由长叹一声,道:“怪不得越南的国势,江河直下,难以收拾!如此君臣——” 摇了摇头,打住了。 唐景崧微微点头,道:“起来,这位嗣德王,还颇有好学之名,阮朝历代国王,单论文字上的功夫,他大约算头一号了。另外,嗯,似乎……也还勤政。批阅奏折,尤其仔细,有时候,批阅的字数,比奏折本身的字数,还要多。” 顿了一顿,“嗣德王确实妃嫔众多,不过,似也不尽为了贪享女色,也是为了王嗣着想——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尚无一子一女之出。” 听众们相互交换着眼色。 唐景崧补充了一句,“不是没养住,是根本就没有诞育过。” 听众们的神情,愈加意味深长了。 “维卿,”曹毓瑛问道,“这位嗣德王,你见过吗?” “见过,”唐景崧点了点头,“不过,不是正式的觐见。” 顿了一顿,“国王该不该见我,越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后来,协办大学士潘清简一力主张,不管唐某人来越南做什么,总是朝上臣,且为云贵总督之幕宾,身份特别,关乎越南利害,应该接见……也必须接见!只不过,接见的过程,尽量低调些,不对外公开就好了。” “这位潘清简,”许庚身道,“看来起,倒是个有见识的。” “是!” 顿了一顿,唐景崧摇了摇头,“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唐景崧晓得听众们的疑问,道:“可惜什么,容我迟一点儿再向各位回禀,先我见嗣德王的情形。” “接见的地点,在王宫御花园,我和嗣德王,都着常服——这是事先好的,都不着朝服,免得彼此尴尬。” “我是朝上臣,自然是不跪的,只是长揖为礼。嗣德王十分客气,颔回礼,然后便‘先生请坐’——之后,由始至终,皆呼‘先生’而不名。” “嗣德王的举止动作,算是洵洵儒雅;话嘛……什么我听不大懂,不过,声音既轻,语又慢,咬文爵字,甚至略有一点儿拘禁——这是听得出来的。” “脸色不算好,又青又黄,夹杂着一点红晕——是那种病家才有的红晕。” “嗯……”唐景崧斟酌了一下,了出来,“就是那种纵欲过度、虚淘了身子的脸色。” 听众们心想:三百多妃嫔啊,不管是为了子嗣,还是为了别的神马的,日夜挞伐,铁打的身子骨儿,也受不了啊。 “还有,”唐景崧慢吞吞的道,“因为是在户外,光线甚好,我觑的清楚,嗣德王的脸上,有许多麻点——是那种花痊愈后留下的麻点。” 顿了一顿,“坊间一直有这么一个法,正是因为幼时‘出花’,烧竭了精源,嗣德王才无嗣的——看来,这个传言,不算空穴来风。” 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单单这一条,唐景崧的越南之行,就是值得的了! “维卿,”关卓凡道,“我插一句,嗣德王年近不惑,依旧膝下荒凉,有没有做什么……万一的准备?” 关卓凡的“万一”,众人都晓得是什么意思——或者嗣德王一辈子都生不出子嗣来,或者,突然暴病,龙驭上宾,那么,王位谁属呢? “有!”唐景崧道,“嗣德王认了一个侄子做养子,不过——” 顿了一顿,“对于这位已封了瑞国公的侄子,嗣德王似乎不大中意,而且,朝中重臣,除了潘清简之外,别的人,都不喜欢他。” “怎么?”文祥问道,“这位瑞国公,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么?” “那倒没有,”唐景崧道,“瑞国公年幼的时候,嗣德王还是很喜欢他的;可是,逆料不及的是,瑞国公年纪愈长,愈是‘洋派’——这也罢了,关键是,他和法国人走的愈来愈近了。” “啊……” 这么一,大伙儿都明白了。 “照目下的情形,”唐景崧道,“极有可能,嗣德王还得再认一个、两个养子。” 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判断,”唐景崧道,“越南朝廷上下,宗室、重臣,许多人都持此看法,譬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酒酣耳热之际,就亲口对我过,他曾经密奏王上,应该至少认养三位王子,万一王嗣不继,方能择贤而立,不然,嘿嘿,就‘只好一棵树上吊死了’。” 顿了一顿,“这位阮知方,在‘四柱大学士’之中,虽然排名第三,不算辅,目下却正当时得令,算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关卓凡微笑道,“维卿,你的交游,广得很啊——好!” 唐景崧笑道,“王爷派我‘越南采访使’的差使,当然不仅仅去‘采访’贩夫走卒的,景崧不敢辜负王爷托付。” “嗯,”关卓凡微笑道,“我打了岔了,维卿,你接着下去吧。” “不,不算打岔——”唐景崧道,“嗣德王对瑞国公不满,不满在一个‘洋’字;越南国势败坏,也败坏在一个‘洋’字,嗣德王对这个‘洋’字,已经到了闻之色变的地步了!我留意到,但凡提到‘洋’或‘富浪沙’,嗣德王的嘴角,便要轻轻扯动一下,似笑似哭,古怪的很。” 微微一顿,“‘富浪沙’即‘法兰西’,越南人将‘法兰西’译作‘富浪沙’。”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蔑洋如仇 “‘富浪沙’,”许庚身笑道,“这名字有趣,想来,越人提及法人,通通谓之‘富人’了。WwW COM” 唐景崧也笑着点了点头:“星公的是!” 顿了一顿,敛去笑容,“其实,嗣德王登基之时,越南的情形,大致还算太平,他自己大约也以为,一定可以舒舒服服的做一个太平子。”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真正的太平时节,这位嗣德王,大约确实能做一个中轨中距的守成之君,可是,如王爷言,目下,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法、越交恶,其来有自,不过,双方最终破脸,却是衅自教案而开。越南的教案,闹的十分厉害,民教相仇,不可开交,朝廷不是秉公而断,只是一味‘护民’,杀了好些传教士,后来,更一再严令禁教。” “法国人终于忍无可忍,拉上西班牙,对越南大打出手。” 关卓凡想,这个情形,同原时空咱们的庚子之变,可是有些相像啊。 “这场仗,前前后后,打了四年,刚开始的时候,越南人一口气撑着,仗打得还是不错的,可是,法人毕竟船坚炮利,时候长了,越南终于支持不住,一败再败,无以为继,不得已,签了城下之盟,割地赔款——就是《壬戌和约》,法国人称作《西贡条约》的。” 花厅之内,十分安静,好几个人,都冒出了这样一的个念头:“城下之盟,割地赔款”的事情,咱们也是干过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边儿和法国人闹得不可开交,一边儿国内起了大洪水,民不聊生,盗贼蜂起,按下葫芦浮起瓢,真正叫内外交困了。” “这场大洪灾,自北而南——自中国的两广至越南的北圻,席卷甚广。事实上,越南北圻的许多盗贼,都是从咱们的南边儿跑过去的。” 到这儿,唐景崧对关卓凡道:“王爷,我句题外的话,私以为,洪杨之乱,同这场大洪灾,多少也是有关系的。” 众人心中,皆是一动:有道理! 略一细想:中越两国的情形,其实何其之像?都是灾导致民变,外侮乘内乱而至,最后,都是被迫签了城下之盟。 花厅之内的气氛,开始沉重了。 关卓凡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嗯,你下去吧。” “这场仗打输了,越南的一口气泄了下来,国事就不可问了!” “别的不,单赔款——四百万银元,十年付清。这个数字,对于咱们,大约不算什么,对于越南,可就是泰山之重了!嗣德王扳起手指头,算来算去,正经财政,十年之内,无论如何,也挤不出这笔钱来,无奈之下,竟然将官位明码标价,这个……筹这个赔付之款了。” 文祥的眉毛,微微一挑,“卖官鬻爵?” “不错,正是卖官鬻爵。” 关卓凡心里却想:咱们的“捐官”,不晓得算不算“卖官鬻爵”呢? “本来呢,”唐景崧叹了口气,“打了败仗,应该痛定思痛,卧薪尝胆,生聚教训,以求异日一雪前耻,可是,就如我方才的,《壬戌和约》一签,越南上上下下,心气儿就散了!” 顿了一顿,“有得过且过者,有醉生梦死者,有破罐破摔者,就是没有几个知耻后勇、奋图强的!” “最紧要的是,打了大败仗,却没有几个人搞得清楚,何以一败涂地、无可收拾?对于洋夷,有畏洋如虎者,有媚洋如父者,有蔑洋如仇者,就是没有几个人,明白、承认,咱们的玩意儿,确实比不过洋人了,得‘师夷长技以制夷’了!” “‘畏洋如虎’、‘媚洋如父’、‘蔑洋如仇’,”郭嵩焘道,“倒真是描摹如画。” “筠翁谬赞,”唐景崧道,“那嗣德王,就是极典型的‘蔑洋如仇’的一种人了。” 顿了一顿,“莫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了,这位嗣德王,干脆既听不得‘洋’,也看不得‘洋’。阮朝和法国,目下虽然是翻了脸,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王宫里边儿,这许多年下来,也攒了许多洋玩意儿,嗣德王吩咐,统统入库,锁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道:“这大约就是王爷的‘鸵鸟政策’了——把头埋在沙子里,屁股还……” 一笑打住。 唐景崧怔了一怔,仔细一想,眼睛一亮,点头道:“‘鸵鸟’之喻,恰当不过!目下的越南君臣,还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钱鼎铭开口道,“阮主复国,就是靠了法人之助——法国的朝廷,虽然未践《凡尔赛条约》之约,但是,阮主通过法国的传教士,私下招募了许多法**官,以西法练兵,用洋枪洋炮,这才打败了西山的三阮,不但复国,更进而一统南北,建立了阮朝——是吧?” “定公渊博,”唐景崧道,“的一点儿也不错!” 钱鼎铭的“阮主”,是后黎朝时候的事情,彼时,黎氏国王长期被阮、郑两大权臣架空,南阮主,北郑主,是个南北对峙的局面。后来,西山的阮岳、阮惠、阮侣三兄弟揭竿而起,先灭阮主,再灭郑主,最后取黎氏而代之,一统全越。 阮主虽被灭国,但是,遗族坚持抵抗,领名叫阮福映,是最后一任阮主的堂兄,他竭蹶救亡,百折不挠,前后历经二十余年,终于由弱而强,反过来灭掉了西山朝,“报九世之仇”,一统全越,建立阮朝。 “我就纳闷儿了,”钱鼎铭道,“阮氏既然靠‘西法练兵、洋枪洋炮’复国,那么,‘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自然是晓得的,进而也该晓得,西洋的文明器物的好处,怎么,几十年过去了,反倒……呃,这个……倒回去了呢?” “何止‘倒了回去’?”唐景崧摇了摇头,“时至今日,越南的军队,还在操练他们的‘象阵’呢!” 象阵? 呃…… “‘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唐景崧道,“嘉隆王自然是晓得的,可是,传到嗣德王这儿,已经是第四代了,还晓不晓得,就难了!” 嘉隆王,即阮福映,他的年号是“嘉隆”。 顿了一顿,“其实,按照潘清简的法,异日之因,今日之果,早在嘉隆王之时,就已经深种因果了!” 这个“法”,连关卓凡都留意起来了。 曹毓瑛问道:“维卿,怎么呢?” “嘉隆王虽然和法人结盟,但是,对法国,他其实是深具戒心的。” “‘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他自然明白;同时,‘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背后——法人的野心,他也看得清楚,深恐若不设樊篱,则有朝一日,法人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抚今追昔,”文祥道,“这位嘉隆王,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呢。” “中堂的不错!”唐景崧道,“可是,他的‘樊篱’设的对不对,可就不好了。” “哦?” “在嘉隆王手上,”唐景崧道,“‘西法练兵、洋枪洋炮’这条路,不过只走了一半——复国报仇、一统全越之后,便停了下来;西洋‘文明器物’什么的,就更付诸厥如了。” “嗯,”文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因噎废食。” “中堂一语中的!” 顿了一顿,唐景崧继续道,“嘉隆王尤如此,后继的子孙,更不必了。” “嘉隆王其实还好——对法国人毕竟还有香火之情,只是暗中提防,面儿上,彼此还算过得去。可是,继位的明命王就不客气了,不但对法人多方压制,更下旨厉禁洋教。” “我看过他布的上谕,‘西方之道为左道,迷惑人心,败坏风俗,故应严禁之,以使吾民信奉正道’,云云。明命王明旨全国主教徒必须‘出教’,又将各地的传教士召到顺化,以翻译法国书籍的名义,禁锢在皇城之中,对于不遵谕旨的传教士,一律逮捕。” “定公方才了,阮主是通过法国的传教士,招募教官,西法练兵,最终打败三阮,复国报仇的——这个法国传教士,叫做百多禄,嘉隆王向他求援的时候,曾经答允过他,复国之后,许主教在越南自由传播,明命王的禁教,算是替先王食言而肥了。” “可是,明命王也有他的道理——是法国的传教士先对不住我的。” “这里边儿,夹杂着……” 到这儿,唐景崧微微犹豫了一下,“统嗣之争。” 统嗣之争? 在当下,这四个字,很有点儿“敏感词”的意思,不过,听众们皆神色如常。 “本来,”唐景崧道,“嘉隆王的王位,该由王太孙承继——王太子早殁。可是,嘉隆王却把王位传给了庶出的第四子,即明命王。” “叔叔占了侄子的位子,这个事儿,许多人是不服气的。早殁的王太子,不但是太子、嫡子,更重要的是,对于阮氏复国,王太子厥功甚伟——就是他和百多禄两个,千辛万苦的跑到法国京城巴黎,去搬法人的救兵的;那个《凡尔赛条约》,就是他和法皇路易十六,一块儿签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不过才七岁。” 七岁? 听众中,有人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王太子谥号‘英睿’,”唐景崧道,“他虽然是嘉隆王次子,但因为长子夭折,其实就是地地道道的嫡长子了。” 嘉隆王的时候,还没有蒸汽船,越南到法国的海途,是非常漫长、艰苦和危险的,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够把这段苦旅熬下来,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嗯,对了,”唐景崧补充道,“英睿王太子出的时候,还不到六岁,到达法国之后,才七岁的。” 就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路上,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两年时间。 嘿。 听众中,再次出现了轻微的惊叹声。 “我想,”曹毓瑛道,“嘉隆王不可能不晓得旅途的艰险,他把自己的嫡长子送到法国,其实……颇有‘质子’之意,的难听一点,就是拿嫡长子的一条命,向法国表达期盼之殷、合作之诚。” “确实,”许庚身点了点头,“仅仅来回一趟法国,即便什么也没有谈成,这位英睿王太子,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何况,还签下了《凡尔赛条约》?嗯,确实称得上‘厥功甚伟’!” “二公所言极是!”唐景崧道,“虽然,因为接下来国内变乱,法国政府无力履行《凡尔赛条约》,可是,若没有这个条约打底,百多禄替嘉隆王招募法军官服越南役事,也未必就能那么顺当。” “可是,”他叹了口气,“事情坏也就坏在了这里——由此,王太子和法国人愈走愈近,终于,到了嘉隆王无法容忍的地步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一手持剑,一手持十字架 “法国朝廷对越南王太子来访十分重视,”唐景崧道,“英睿王太子在法国呆了十个月,大部分时候,都住在王宫,他同法国王太子年纪相仿,出行入卧,形如兄弟。Ww W COM法王夫妇心里也许另有打算,不过,面儿上,待英睿王太子,却极亲切,以‘视若己出’形状,大约亦不算过分。” “一些的笼络手段,也用的十分漂亮——宫廷师将一种型命名为‘交趾支那王子’;宫廷画师则为英睿王太子绘制画像——这副画像,我在越南的时候,见到了复制品,英睿王太子身着洋服,整个人……嘿嘿,神采飞扬。” 听众们相互以目:嗯,果然……漂亮啊。 “我想,”关卓凡微喟道,“英睿王太子自有记忆以来,便是颠沛流离,甚至……朝不保夕,法国这十个月的日子,他大约是从来没有过过的。彼时,英睿王太子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可以想见,于他来,旅法印象之深刻,必终身不能磨灭,年纪渐长之后,不亲法,亦不可得了。” “王爷睿见!”唐景崧道,“正是如此!” 顿了一顿,“百多禄对英睿王太子,亦有极深刻的影响。百多禄是英睿王太子的老师,复国之战中,师弟二人共领一军,一直并肩作战,一同出生入死。对英睿王太子来,这位法国传教士,实实在在,算得上‘亦师亦父’。” “单以感情论,英睿王太子对百多禄,大约比对嘉隆王还要亲切些。” “百多禄追随嘉隆王,南征北战,终于积劳成疾,病逝于征途。百多禄之死,对英睿王太子打击极大,几乎一夜之间,王太子便性情大变,沉迷酒色,放纵无度。不过两年之后,便暴病身亡了。” “英睿王太子之薨,官方的法是花,可是,法国人,还有越南‘在教’人士,却都相信……英睿王太子是被毒死的。” 众人心中微微一凛。 “宫闱密事,莫可究诘,”唐景崧道,“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王太子十分‘洋派’——这也罢了,关键是,他崇信主教。” 信教? “虽然,因为英睿王太子的身份过于敏感,始终未曾‘受洗’,但是,他从法国回到越南之后,日常行事,却和‘在教’无二——入宗庙不行跪拜礼;佛坛前以‘画十字’为礼;还有,定期出席教堂的‘弥撒’。” 听众们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 嗯,这可真是做“带路党”的好材料啊。 “嘉隆王痛心疾,”唐景崧道,“却始终无可如何,他并不能指责王太子——甚至,连私下底指责都不成。” “他是答允过百多禄,复国成功,许主教在越自由传播的,没有理由,先不许自己的儿子信教。彼时,百战艰难,军事上,在在都要仰赖法人,大局未定之前,自己人之间,绝不能先生出嫌猜来。” “可是,英睿王太子所作所为,已经有许多人为之侧目了,不少人私下底嘀咕,就算复国成功了,可是,阮氏的江山社稷,怎么能够传给这样一个人?那不是左手接了过来,右手就递给了法国人了么?” “如此来,”郭嵩焘道,“嘉隆王最终未传位于王太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换了谁,也放心不下呀。” “是,”唐景崧道,“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顿了一顿,“法国人和‘在教’人士,都十分失望;事不关己的,也有许多为英睿王太子父子抱不平。为平息不满,嘉隆王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两位,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 到这儿,笑了一笑,“应该是‘王子’——‘皇子’,是越南人自个儿的法。” 关卓凡微微一笑,“人家关起门来玩儿的把戏,咱们暂且不去理他——有理他的那一。” 顿了顿,“嘉隆王这一手,可不算高明啊!他是好心,可是,好心办了坏事!该不满的,照旧不满——王位没了,哪里是一个轻飘飘的‘仪同……王子’补偿得了的?另外,这不是在继统的那一位的心里,扎上了一根儿刺儿吗?既为英睿王太子一系种祸,亦为国家种祸!真正是……爱之适足害之!” “王爷睿见!”唐景崧道,“没过几年,就出事儿了!”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有人告,英睿王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与其母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废应和公为庶人,英睿王太子妃则庾死狱中——是被溺毙的。” 所有的听众,包括关卓凡在内,都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龌蹉?你好歹给人家安个……“谋反”一类的罪名啊? 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如果是“谋反”,阮福美堂之被祸,就不仅仅止于“废为庶人”——就得杀头了,可是,此时的明命王,还不敢对侄子下这样子的辣手。 “明命王欲永绝后患,”文祥微微摇了摇头,“可是,做的太过分了,断不能令人甘服的!” “中堂的不错,”唐景崧道,“大麻烦还在后头呢!” “‘告’应和公母子**之人的身份,非常吊诡。此人名叫黎文悦,乃是追随嘉隆王复国定鼎的大功臣,嘉隆王临终托孤两位大臣,他是其中之一。黎文悦在明命朝,地位继续上升,终为南圻总镇,三分全越有其一,真正是一方诸侯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黎文悦是‘在教’的,和法国人的关系,也十分密切,统嗣之争,他本来是支持阮福美堂、反对明命王的,就算嘉隆王最终服了他,不再反对明命王继统了,也不至于倒过来反噬英睿王太子一系啊!” “有人,黎文悦被明命王抓住了把柄,不能不从;有人,明命王对他有所承诺,许他‘事成之后’,世代永镇南圻——如果是后者的话,黎文悦地下有知,一定大大后悔,因为他一死,明命王即废除总镇之职,派总督、布政、按察接管南圻军政。不久,降旨严斥黎文悦生前种种不法,并予以严惩:褫夺谥号,拆毁坟墓,逮捕党羽。” 顿了顿,“黎文悦的十几名亲属,都被处死了。” 听众们心里:好,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是,网罟虽密,终有一疏,黎文悦的养子黎文魁越狱逃出,带领死士,返身杀回,屠布政,杀总督,然后扯旗放炮。黎文悦在南圻威望夙著,黎文魁一呼百应,很快,大半个南圻都反了。” “这个时候,法国人过来凑热闹了,有一个叫玛尔香的传教士,号召主教徒起兵响应,将越南变成一个‘主降福之国’。越南的许多教徒,包括法国人、占婆人和中国人,都响应号召,赞襄其事。” “黎文魁和玛尔香倚为号召的,就是彼时被废为庶人的阮福美堂,他们声称,阮福皎是篡逆,王太孙才是正朔。” “嗯,明命王的名字叫做阮福皎。” “黎氏父子于这位阮福美堂,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曹毓瑛感叹道,“黎文悦支持其继位于先,举其母子**于后——几致其万劫不复!转过头来,黎文魁又拥其为‘正朔’——真正是世事翻覆如棋啊。” “琢公所见极是,”唐景崧道,“不过,无论如何,‘篡逆’、‘正朔’的法,颇能蛊惑人心,一时间,叛军声势浩大,很快便攻下了南圻六省;后来,连暹罗也做了黎文魁的外援——暹罗国王拉玛三世,派出大军,兵分五路,水路并进,攻入越南。” “这场叛乱,最终还是被敉平了,黎文魁早死,其子黎文巨和玛尔香等人,亦被擒送京城顺化,凌迟处死,可是,国家已是元气大伤,而且,余波不断。” “黎文魁之乱敉平之后,朝廷株连乱党亲属,其中包括黎文魁内兄农文云。彼时,农文云正做着保乐州的知州,他不甘就戮,索性也扯旗放炮了。于是,南边儿还没消停下来,北边儿又乱了。” “农文云打不过官军,就越境跑到中国躲起来,官军撤退了,他就再回到越南,继续作乱,朝廷始终斩草难除根,十分头疼。最后,阮朝向朝求告,彼时的执政,也觉得再这么闹下去,确实不是回事儿,就将农文云兄弟,赶出了境,这个乱子,才算最终消下去了。” “维卿,”文祥道,“你之前,明命王禁教,‘也有他的道理——是法国的传教士先对不住我’,就是指的这场大乱了?” “是!” “这件事情,”文祥道,“认真起来,其曲在法人,不在明命王,似乎不能怪明命王替先王‘食言而肥’——你传教就乖乖的传教,怎么好掺和人家的统嗣之争?” “中堂的不错!”唐景崧道,“可是,法国人在越南,是断乎不肯只‘乖乖的传教’的;他们掺和越南的统嗣之争,也似乎是上了瘾——” 顿了顿,“黎文魁之乱,叫阮朝和主教两家的关系,打了死结,明命王之后,绍治朝继续禁教,不稍松动;到了嗣德朝,更形严厉——嗣德王前后布过两次禁教令。法国人终于受不了了,故技重施,勾结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动政变,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改为丁姓。” “也正是因为是次政变失败,法国人觉得,再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才下定决心,对越南大打出手的。” “照我看来,”许庚身道,“其实,非独法人为然,泰西各国传教,从来没有‘乖乖的’一,在越南如此,在咱们中国,其实也是如此——不然,世宗宪皇帝何以要下诏禁教?” 听众之中,不止一人,微微点头。 “‘传播福音’云云,固然冠冕堂皇,”曹毓瑛道,“可是,背后一定还另有干求,时机到了,自然就要遂其所欲。所以……‘禁教’虽已不可行,不过,还是要想方设法,使其就我樊篱。” 这是一个十分沉重的题目,在座之人,个个面色凝重——城下之盟犹在,如何“想方设法”?如何“使其就我樊篱”? “泰西有一句话,”关卓凡缓缓道,“曰‘一手持剑,一手持十字架’——各位,记住这句话罢!”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道:“是,谨遵王爷均谕!”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几世纠葛,因果难了 “维卿,请教,”许庚身问道,“这位被赐死的安丰郡王,是英睿太子???系的吗?” “不是,”唐景崧道,“他是绍治王的庶长子,是嗣德王的异母哥哥。 WwWCOM” “既然和法国人做了一路,大约也是……信教的了?” “是。” 听众们相互以目。 “看来,”许庚身微微皱眉,“法国人和主教,在越南的根子……还真是深!非独英睿太子一系为然,宗室里头,还有这么多信教的!” “是,”唐景崧道,“而且,法国人和主教在越南,一而二,二而一,其实算是同一条根子——至少,两条根子紧紧的缠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顿了一顿,“法国人的势力,有时候,形格势禁,有暂时退出越南的可能,譬如,黎文魁之乱后的一段时间内,法国人气焰大挫,派遣到越南的领事,不被承认,立足不住,只好回国,彼时,越、法两断绝往来,越南境内,除了被关在顺化皇城的传教士外,没有几个法国人了。” “不过,法国人赶得走,主教却禁不绝——何止是禁不绝,简直是愈禁愈烈!可是,主教禁不绝,法国人的根子,就拔不掉!时机合适,法国人一回来越南,势力立即勃兴,并不需要重新慢慢儿的培植。” 这段话,十分紧要! 紧要到什么程度?——紧要到足以变易关卓凡一早默定的对越章程了! 在此之前,有一些事情,是连关卓凡都没有想到的——或者,虽然想到了,却没有真正想通、想透。 看来,穿越的“红利”,真是不能吃上一辈子,这个“越南采访使”,真正是有必要的!而且,嗯,所托得人! 关卓凡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唐景崧,正在默谋,只听钱鼎铭道:“维卿,法越相争,越南的教徒里边儿,有没有替法国人做事情的?” “有!怎么没有?” “越南民间,”唐景崧道,“有许多会社,名目繁多,其中不少面儿上打着会社的幌子,底下其实就是主教团,因为朝廷禁教,才不能不扮成会社的模样。法军攻来之时,这些教团,尽有替法军做事的,或者做向导带路,或者通风报信,或者偷运些鱼肉、米蔬——” 顿了一顿,“也是法军自衬船坚炮利,稳操胜券,军事上头,并不需要这些教团的直接帮助,不然,他们就算扯旗放炮,都不稀奇!” “嗯,”文祥慢吞吞的道,“这一班教团,就算是‘越奸’了。” “中堂的不错!” 关卓凡心想,这个时代的越南老百姓,既没有什么民族意识,也没有什么国家意识,既入了教,脑子中便只有“主”,他们和法国暗通款曲,大约也根本不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越奸”。被宗教洗了脑的愚民,从来是最难缠的对手,中法之战的越南战场,对于这班主教徒,真要分外留意。 “实话实,”曹毓瑛喟然叹道,“在此之前,我是没有想到,法国人和主教,在越南的势力,竟然如此树大根深!上牵宗室,下握黎庶——” 微微一顿,“哦对了,维卿,之前过的那位嗣德王的养子,嗯……” “瑞国公。” “对,瑞国公,”曹毓瑛道,“嗯,这位瑞国公,大约也是类似的情形吧——亲法、信教?” “是。” “嗯,看来,嗣德王确实要头痛了。” 有一句话,曹毓瑛没有出来:俺们可也有些头痛呢。 “越南的事情,之所以难办,”唐景崧道,“是洋务和教务,全然绞在了一起——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洋务和教务,又和统嗣之争绞在了一起,这三样东西,彼此纠葛,就是大罗神仙,也分不开来——越南的多少事情,都坏在了这上头!” “拿我们的眼光看嗣德王,大约会觉得他冥顽不灵——一败再败,整个南圻都丢掉了,还不改弦更张,奋图强?其实,照我看,这位嗣德王,未必不想富国强兵,也未必不晓得越南原先一套已经不灵光了,欲富国强兵,只有师夷长技,可是,左右为难!” “他如果学咱们,办洋务,放泰西的文明器物进越南,那么,法人的势力,一定更加嚣张——这也罢了,关键是,越南办洋务,最得意、最如鱼得水的,只怕还不是法人,而是亲法、信教的那班宗室!” “那班人,包括英睿太子一系在内,可都在盯着他身下的那张宝座呢!不办洋务,国家虽然积弱,至少他还坐得住国王的位子;办了洋务,一个不心,莫国王的位子了,只怕领亦不得保,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稀奇!” 精辟! 好几位听众,眼中都放出光来。 “仔细想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郭嵩焘道,“明命王是如何对待应和公母子的?嗣德王自己又是如何对待安丰郡王的?想到有朝一日,易地而处,焉得不心惊?” “筠翁所言极是!”唐景崧道,“其实,就是安丰郡王一案,也是因果未了,后头还有大的风波呢!” “就是去年的事儿——” 微微一顿,“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起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一班将领和朝臣,趁机煽动士卒造反,他们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为主——因为谋反,安丰郡王的子孙,都削去国姓,改姓丁氏,这个丁导,原来的名子,叫做阮福膺导。” “叛军攻入皇城,欲弑嗣德王,幸好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终被击溃。” “这件大案,牵连极广,其中,因之丧命的宗室,不止一人。丁导不必了,全家皆被缳处死;另外,叛军之所以能够攻入皇城,是因为右军尊室菊的接应,事败后,尊室菊自杀——他也是宗室。” 顿了一顿,唐景崧继续道,“这个案子,我算是亲历了。当时,整座顺化城,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乱兵——有叛军,也有官军,在城里放起火来,烧杀淫掠,无所不为。我在宅子里,看得见远处的火光和浓烟,听得见街上的怒骂和哭喊。” 到这儿,笑了一笑,“当时想着,如果乱兵破门而入,不晓得我这个‘朝上臣’的招牌,还管不管用?还好,始终没有人来打门,看来,这块招牌,还是管用的。” 唐景崧的十分轻松,是一种半玩笑的口气,可是,众人想象着彼时惊心动魄的情形,却都笑不出来。 过了片刻,许庚身略带好奇的问道,“尊室菊——宗室?” 唐景崧晓得他要问什么,点了点头,道:“是,不过,他是‘远支’。” 微微一顿,“其实,‘尊室’即‘宗室’——这是明命王弄出来的花样,他将嘉隆王一系,定为‘近支’;嘉隆王一系之外,定为‘远支’,远支宗室,全部改姓‘尊室’。” “这个……”文祥笑了一笑,“较之本朝的‘宗室’、‘觉罗’之分,倒是颇为相像啊。” “是,”唐景崧道,“大约……明命王就是学本朝的。”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明命王这个人,别看他改易先王成法,厉禁洋教,其实……并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死板,真正的好东西,咱们的就不了——即便是洋人的,只要好,他其实还是很愿意学的。” “譬如,他曾经下令开设‘水火记济车厂’,制造蒸汽机车;又命禁锢在顺化皇城里的法国传教士,翻译法国书籍。还有,他请了一个法国的医生,为王子、王女们‘种痘’。” 哦?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幡然醒悟日,穷途末路人 “维卿,”文祥问道,“明命王开设‘水火记济车厂’,是什么时候的?1??情?” 唐景崧想了一想,道:“大约是道光十四年的事情吧。 Ww W COM” 道光十四年?文祥眼中,波光一闪,道:“就是,彼时,距林文忠虎门硝烟,还有五年。” 众人相互以目:没想到,越南的洋务肇始,竟比中国早了整整二十几年! 再想到穆宗毅皇帝就是因为罹患“花”崩逝的,就更感慨了!——二十几年前,越南的国王,就替王子、王女们种“牛痘”了! “越南的洋务,”郭嵩焘叹道,“想来浅尝即止,未有以为继,最终不了了之。唉,若能一以贯之,二十几年下来,何愁国不富、兵不强?又何至于弄到今割地赔款、国家残破的局面?” “筠翁的不错!”唐景崧道,“可是,就因为洋务、教务和统嗣之争绞在了一起,洋务便办不开来——根本是不敢办了开来!所以,只好‘浅尝即止’了!” “明命王还算是有魄力、有才能的,其后的绍治王,庸庸碌碌,魄力、才能远不及乃父,明命王办不成的事情,他就更加不必了——事实上,他大约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把乃父搁下的这些事情重新捡了起来。” “到了嗣德王这儿,他是个读死书的人,加上安丰郡王谋反于前,丁导作乱于后,统嗣之争,愈演愈烈,我看,虽然越南的国势,已到了几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洋务一节,三、五年之内,还是不必指望的!” “不去宗室了,”曹毓瑛道,“局面败坏至此,宗室之外,越南朝廷重臣之中,就没有头脑清醒、幡然觉悟的?” “有,不过实在不算多。真正如琢公所言‘头脑清醒、幡然觉悟’者,大约只有一个潘清简。” 到这儿,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过……唉,可惜!” “维卿,”曹毓瑛道,“这是你第二次为潘清简‘可惜’了。” “是,”唐景崧道,“我之所以这么,是因为——” 顿了一顿,神色凝重,“就在我启程回国之前,接到消息:潘清简仰药自尽了。” 啊? 听众们都是一脸的意外。 “是因为南圻的事情——” 顿了一顿,唐景崧道:“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法国再次对南圻用兵——之前,法国已经割取了南圻东部三省嘉定、边和、定祥,以及及昆仑岛;这一回,兵锋所指,是南圻西部三省永隆、安江、河仙。上一回,法、越很打了几年的仗,这一回,越南全然无力与抗,法人兵不血刃,就得遂所愿,至此,整个南圻,都落入法人囊中了——这些,我已经禀告了朝廷。”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 “彼时,”唐景崧道,“潘清简的头衔,是‘永隆三省经略大臣’。” 啊…… “这么,”文祥道,“潘清简是秉持疆臣守土有责、与共存亡之义,自尽殉国?” “也可以这么,”唐景崧道,“不过,这不算是最重要的原因。潘清简并不能是正经的‘疆臣’,他这个‘永隆三省经略大臣’,是被临时抓的差,他去南圻,不是‘守土’,而是‘折冲’,可是,形势至此,根本‘折’不下来。” 听众们心想,就算谈不拢,失地的责任,似乎也不能由主持谈判的人来负责呀?这个……用不着自杀呀! 唐景崧晓得听众们的不解,道:“换一个人,一定不会自杀;可是,潘清简不同,他是……千夫所指,他……唉,走到了穷途末路了!” “壬戌和谈,潘清简是‘议和全权正大臣’,《壬戌和约》,就是在他手上签下来的,打这儿开始,一直到他仰药自尽,越、法交涉,皆由其主持。” 就这么几句话,听众们便隐隐约约知道,潘清简“仰药自尽”的原因何在了,也大致明白,唐景崧何以他“走到了穷途末路了”。 “壬戌和谈,潘清简陛辞之时,嗣德王告诫他,‘土地决不可许,邪教决不可公行’,可是,不割地,不许传教,如何‘和’的成?《壬戌和约》,终于还是不免割地、传教的条款。回到京城,嗣德王大骂潘清简,‘非特本朝罪人,亦千古罪人也’!” “不过,骂过骂,并没有给予潘清简实质的处分。嗣德王还梦想着推翻成议,收回失地,既然要继续跟法人折冲樽俎,就不能少了潘清简——除了他,既没有人干得了、也没有人愿意干这个差使。” “可是,已经煮熟了的鸭子,法国人岂肯让它飞了?潘清简注定徒费口舌。次年,换约完成,《壬戌和约》生效。” “本来,潘清简的官声是极好的,他不但清廉勤能,耿直敢言,更是士林领袖——嗯,潘清简在越南士林的地位,和倭文端在中国士林的地位,相差仿佛。” “可是,经《壬戌和约》一役,潘清简何止威望大损?朝野上下,简直目其为‘公敌’,为‘众矢之的’了!” “彼时,异论藉藉,以为割地赔款之事,由全权大臣一意为之,并非出自上意,于是良莠相激,浮言胥动,终于酿成了大乱子——宗室阮福洪楫等举兵造乱,声称‘清君侧’、‘杀尽越奸****’——亦即潘清简为的一班‘主和派’了。” 我靠,越南的宗室叛乱,怎么没完没了啊。 “这位阮福洪楫,”许庚身道,“总不该是亲法、信教了吧?” “不是,”唐景崧道,“他是富平郡王阮福绵安的儿子,嗣德王的堂弟,是那种典型的卫道之士。他起兵叛乱,其意并不在大位,确实是奔着‘清君侧’去的。” 顿了一顿,“所以,同样是叛乱,阮福洪楫的下场,就比阮福洪保、阮福膺导父子好的太多了——处分不过‘闭门读书’而已,连爵位都没有削掉。” 听众之中,有人极自然的想到了太平湖畔同样“闭门读书”的那一位,不过,那一位的爵位,可是削掉了。 当然,彼此的事由,并不尽相同。 “阮福洪楫造乱,”唐景崧道,“‘清君侧’、‘杀尽越奸****’云云,还不是最叫潘清简难受的。酒后吐真言,潘清简曾经对我过,他最苦恼的,是南圻义兵旗帜上的八个字——‘潘林卖国,朝廷弃民’。” 顿了一顿,“南圻割给法国之后,当地民众,有那不肯甘伏的,扯旗放炮,对抗法人,不过,旋起旋灭,不成气候。” 再顿一顿,“这个‘潘林’,‘潘’自然就是他潘清简了,‘林’,是壬戌和谈时他的副手,‘议和全权副大臣’林维浃。” 曹毓瑛叹了口气:“真正是世人皆欲杀啊。”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记得,辛酉政变之后,穆宗毅皇帝奉两宫回銮,京城里,就颇有一些议论,抚局虽成,可是,吃亏太多!难听些的,就‘丧权辱国’,骂恭亲王‘鬼子六’、‘汉奸’什么的,亦不乏其人——” 微微一顿,“当时我就想,怎么,换了你老兄去谈,就不吃亏了?看你老兄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只怕会吃亏更多吧?又或者干脆不谈,继续打下去?如是,请问,拿什么打下去呢?兵在哪里?钱在哪里?枪炮子药又在哪里?” “真硬着头皮打下去,到了无以为继的时候,还是要跟人家谈,到时候,吃的亏,赔的钱,只怕倍于今日吧?” “慷概激昂,口舌便宜,哪个不会?可是,于大局何尝有一丝一毫之补益?打了败仗,要做的,不是梗着脖子不认帐——不认成吗?不认就没打过败仗?不认人家就放过你了?哼,这和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又有什么区别?” “打了败仗,该做的,一,该认的帐,要认;二,痛定思痛,卧薪尝胆,生聚教训,以求有朝一日,一雪前耻!” 辛酉年的“抚局”,主持其事的,是恭王和恭王的丈人桂良,不过,文祥也算“襄赞其事”。局内人的辛苦和委屈,真正是“不足为外人道”,此刻,文祥听关卓凡一气下来,几乎每一句话,都打进了他的心坎里,就是自己自辨,也未必能够这么透彻! 往事涌上心头,不禁鼻酸眼热,几乎就要流下泪来,他赶紧暗暗的吸了口气,将激动的心情,按捺了下去。 “王爷的训谕,透彻极了!”唐景崧大声道,“可惜,越南朝野上下,尽是王爷的这种‘口舌便宜’的人!” 顿了一顿,稍稍放低了音量,“前头不是,嗣德王梦想着推翻成议、收回失地吗?他认为,这种事情,法国派在越南的官员,是做不了主的,跟他们谈没有用,要谈,就得直接跟法皇谈。自然,这个差使,还是落在了潘清简身上,嗣德王给他加了个‘如西正使’的头衔,叫他去法国京城巴黎,面觐法皇,索还南圻东三省。” “潘清简出使之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叫法国人将已经吞进了肚子里的肥肉吐了出来,无异与虎谋皮,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是——” 顿了一顿,“真正是奇迹之中的奇迹——潘清简居然把这个事儿办成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哀莫大于心死 办成了? 可是,目下,不但南圻东三省法国人没有还给越南,不1久之前,还把南圻西三省也给占了,怎么能叫“办成了”呢? “潘清简使法,”唐景崧道,“是继英睿太子后,阮主第二次对泰西派出使团;阮朝开国以来,则是第一次。 Ww WCOM因此,法国方面,十分重视,十分礼遇:鸣十七响礼炮,外长设宴招待,泰西诸国使节作陪。” 顿了一顿,“之后,法皇拿破仑三世,更亲携皇后、皇太子,接见了潘清简一行。” 嗯,法国人培养带路党,还真是颇有一套啊。 “潘清简就在觐见法皇的时候,”唐景崧道,“递交了请求归还南圻三省的国书。他,南圻为我朝龙兴之地,不比他处,恳请皇帝陛下念在两国世代交好的情分上,许还南圻三省,则越南国上上下下,皆戴皇帝陛下之大德,越法邦谊敦睦,永世不移,不在话下。” “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未曾想,拿破仑三世对潘清简的这番话,居然颇为动容,以为可以另定新约,取代《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并指派何巴理中校为曼谷领事,全权负责与越使谈判新约事宜。” “谈判的结果,越南以一千三百万银元,赎回南圻三省;另外,法国还得到了在越增加殖民点、扩大通商、公使驻京之权利。” 哦,果然“办成了”?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法国人大约觉得,消化南圻三省,还需要相当时日和投入;同时,南圻三省之外,越南对法,必严防死守,法国无论通商还是传教,都步步荆棘。通扯下来,短时间内,占领南圻三省,未见之利,先蒙其害。如果归还南圻,一来,可换回更多的真金白银,二来,法国势力,可就此深入越南——这么着,不定,还能更快些将整个越南纳入囊中呢。” 微微一顿,“嗯,占领南圻,归还南圻,各有利弊,就看执政者如何抉择了。” “王爷睿见!” 顿了一顿,唐景崧继续道,“不过,无论如何,南圻三省是收了回来,消息传回越南,嗣德王以下,无不笑逐颜开,以手加额,可是——” 再顿一顿,“叫人大出意料的是,越南朝廷,居然不肯批准这个新约。” 啊? “这可奇了!”文祥道,“是不是因为……公使驻京,这个,与体制不符?” 文祥这么想,是有原因的。辛酉年,英法之所以进攻北京,以致子播迁,就是因为文宗出尔反尔,不肯接受之前《津条约》“公使驻京”的成议,拒绝英法等国公使进京换约,英法视中国背约,这才大打出手的。 “又或者——”郭嵩焘道,“一千三百万银元的赎金太高了?之前,嗯,四百万银元的赔款,已经逼得嗣德王卖官鬻爵了!” “都是,可也都不是——”唐景崧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嗣德王和用事的大臣,皆目法人同意归还南圻为示弱,以为法人本就无意于越南的土地,因此,贪心不足,居然想一个银元也不花,便收回南圻三省!” 微微一顿,“还有,莫一千三百万银元的赎金不想给,嗣德王兴头起来,还要削减之前那四百万银元的赔款呢!” 啊? 听众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彼时‘用事的大臣’,”许庚身问道,“是哪一个呀?” “不止一人,不过,持此议最力者,叫做张登桂,其为人行事——”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如果要拿咱们这边儿的一个人来做比拟……那就是徐荫轩了。” 徐荫轩,徐桐。 哦,明白了。 “张登桂反复向嗣德王建言,‘依我所定,坚持勿为所动’,嗣德王听信了他的话,果然‘坚持不动’了。” “不久之后,何巴理携带新约,来到越南。在法国的时候,彼此只是谈出了一个‘意向’,并未草签,这一回,何巴理是来签约的。” “听了越南的新要求,何巴理瞠目结舌,回过神儿来之后,一口拒绝。” “嗣德王再派潘清简出马。潘清简情知,这一次是再不可能出现奇迹的了,于是力辞,并举荐张登桂顶替自己,与法使折冲。” 听众们心想,这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很漂亮的,颇有同文馆之争时,恭亲王请倭文端“入瓮”的味道嘛。 然并卵。 “嗣德王不许——他也晓得,张登桂根本不晓得怎么跟洋人打交道。” “何巴理还算给潘清简面子,虽然重要条款,不可更动,但没那么重要的条款,尚可改润一二。只是这种修补,距嗣德王、张登桂的要求,自然是差地远,新约的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消息传回巴黎,拿破仑三世以下,皆以为越南人不可理喻。拿破仑三世下令取消新约,同时,下定决心,不仅南圻东三省不还越南,就连南圻西三省,也要抢了过来。” 原来如此。 文祥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颟顸误国,一误至此!唉!” “潘清简是次使法,”唐景崧道,“是越人多少年来,第一次走出国门——” 顿了一顿,“拿王爷的话,就是‘开眼看世界’。潘清简震撼于旅途亲睹之种种,回国之后,极力向嗣德王描状法国之富有、强大,甚至,‘富浪沙之富、之强,非臣言语所能形容’,一力主张,师事法人,更新国政,以求自强。” 到这儿,微微摇头,“自然,这些话,对于嗣德王来,耳旁风罢了。” “新约既然作废,法人便径自执行《西贡条约》,正式割取南圻三省,阮朝君臣眼睁睁的看着,却无可奈何。” “法人将东三省纳入囊中之后,没过多久,便照会越南政府,什么‘南圻乱党,在东、西三省之间,流窜不定,抗拒印度支那总督的管治,既然越南政府无力予以约束,那就将西三省也交由法国代管好了’,云云。” “彼时,”关卓凡道,“法国应该已把高棉变成了他的什么‘保护国’了吧?” “是。” “南圻西三省,”关卓凡道,“夹在高棉和南圻东三省之间,拿下南圻西三省,法国印度支那总督的辖区,就连成一片了。所以,这块‘夹心饼干’,法国人是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的。” 唐景崧略略一想,眼睛中放出光来,“王爷擘画明白,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曹毓瑛叹道,“越南君臣,总要等到刀子架到脖子上了,才有所惊觉,唉!” “琢公的是!”唐景崧道,“不过,越南君臣,最多只能叫做‘惊觉’,不能叫做‘醒觉’——别刀子架到脖子上,就是颈子断了,脑袋掉了,也不一定能‘醒觉’的过来!” “收到法国的照会,越南朝野上下,乱成一团。事已至此,嗣德王居然还以为,法人此举,只是为了表示对于‘越南约束乱党不力’的不满,最多,是为进入西三省居住、通商找个借口,只要派去交涉的人是‘富人信重’的,就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将‘富人’的兵马,挡在西三省之外。” “这位‘富人信重’的使者,自然还是潘清简。” “就这样,嗣德王给潘清简安上一顶‘永隆三省经略大臣’的帽子,逼他去和法人交涉。” “潘清简动身之前,我和他见了一次面,他,‘圣上温谕嘉勉,以我素为富人信重,必能委曲投机,一言贤于十万师,消弭其得陇望蜀之觊望。我一再奉使无状,这一次,若再有辱王命,不知何以自处?’” 顿了顿,“现在回想起来,彼时,他便已萌死志了。” “潘清简到了南圻之后,还是很和法人周旋了一段时间的,可是,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法国人终于动手了,派兵进入永隆等南圻西三省。” “潘清简自知,军事上头,同法国人差地远,他没有动员兵力抵抗,只是劝喻法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 “这一类事情,法国人还是给他面子的,都答允了他。” “数日之内,南圻三省,尽皆沦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越南朝廷无可奈何,只由嗣德王亲笔致函法军统兵将领,请护送三省大臣还京。” “别的人都回去了,只有潘清简不肯动身。他将三省钱粮并朝服、印绶、遗疏上交朝廷之后,开始绝食,一十七日之后,终于仰药自尽。” 众人一时无语,花厅内的气氛,颇为沉重。 过了一会儿,曹毓瑛道:“潘清简将三省钱粮上交了朝廷,法国人没有拦着?” “没有。” “果然是个‘富人信重’的,可惜啊——” 摇了摇头,打住了。 “据,”唐景崧道,“潘清简临终之前,留给子孙这么两句话:第一,终生不得为法人做事;第二,不得学习法文。” 嘿。 “不得为法人做事”不稀奇,“不得学习法文”—— 唉,潘清简可是曾“一力主张,师事法人,更新国政,以求自强”的啊。 这两句遗嘱,虽然有为自己分谤、为儿孙免祸的考虑,可是,也可以看出,临终之前的潘清简,心已经死了。 花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道:“越南的情形,过去现在,来龙去脉,维卿的很透彻、很明白了——好!维卿,你这个‘越南采访使’,不辱使命!” 唐景崧赶紧道:“王爷谬赞!” “嗯,别人的事儿过了,”“关卓凡道,“该咱们自己个儿的事儿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南国山河南帝居 “我查了一下,”关卓凡道,“越南上一回派遣‘如清使’,还是咸丰元年的事情,迄今……嗯,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WwWCOM” 顿了一顿,淡淡一笑,“十六年不贡不使,这可不大像个‘藩服’的样子啊!” 众人心中,皆是一动。 所谓“如清使”,是越南派往中国的各种使者的统称——留意,这是越南内部的法,对中国,则另有法。 按照宗藩体制之定规,越南对中国,须“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此谓之“岁贡使”,是越南派往中国的最重要的使节——这个是定期的。 另外,还有各种紧要事项需要临时派遣使节的,如谢恩、进香、告哀、请封、朝贺、奏闻等,则有谢恩使、进香使、告哀使、请封使、朝贺使、奏闻使等等名目,不一而足——这些是不定期的。 越南内部,对定期的岁贡使和不定期的其他各种使节,统称“如清使”——再请留意,在越南,这是一个正式的称呼,是上谕和文诰中使用的称呼。 “维卿,”文祥道,“贡使的事情,你跟越南君臣,有没有提到过?” “我明面儿的身份,”唐景崧道,“只是‘朝上臣’,不是‘朝上使’,觐见嗣德王,自然是不好提贡使的事情的;不过,私下底,和阮朝大臣往来唱和的时候,却是提到过的。嗯,譬如潘清简——” 顿了一顿,“我是这么的:我晓得,贵国世祖曾经过:‘如清使部须有文学言语者,方可充选’——派往大清的贡使,皆为贵国第一等文学人才!梁翁为越南士林宗镜,如果贡使不绝,梁翁必充任‘如清正使’,如是,晚生早就在北京向梁翁请益了——用不着等到今啦!” 所谓“世祖”,便是阮朝的第二任国王明命王,他的庙号是“世祖”,谥号是“高”,越南人自己称其“世祖高皇帝”。唐景崧当然不能称他“皇帝”,但是,也不好当着越南朝臣的面儿,叫他“明命王”,于是,去谥号、留庙号,称“贵国世祖”。 潘清简号“梁溪”,所以,唐景崧称他“梁翁”。 听众们脸上都露出了微笑,文祥道:“维卿,好口才!这位潘梁翁怎么呢?” “潘清简很尴尬——他是晓得我何所指的,”唐景崧道,“憋了一会儿,才,‘唉,这个,贡使断绝迄今,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前些年,朝洪杨作乱,道路阻绝,这个,贡使无法成行啊……’” “我装作很讶异的样子,道,‘洪杨的乱子,早就敉平了,这都好几年了!难道,贵国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他更加尴尬了,连忙道,‘收到了,收到了!’” “顿了一顿,苦笑道,‘维卿,你就别挤兑我了——越南目下,内忧外患,焦头烂额,糟心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别的事情,一时之间,确实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我笑了笑,,‘我来越南,只是替刘默公办理私务的,国家大事,本不该随便置喙,不过嘛——’” “到这儿,我故意停了下来,潘清简赶紧道,‘维卿,请教!出于你口,入于我耳,朋友之间,随意闲谈,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 “我,‘晚生愚见,正因为越南目下内忧外患,有些该办的事情,才不能不办啊!’” “潘清简默然半响,道,‘维卿,你得对!得空儿了,我得向圣上奏明此事!’” “那个时候,他使法回国未久,一门心思的,师事法人,变革图强,贡使的事情,是否真的向嗣德王奏明了,我也不晓得。” “不久之后,就生了丁导之乱,越南上下,更加是乱成了一锅粥,‘如清使’的事情,是更加顾不上了。” “维卿,”曹毓瑛道,“以你之见,潘清简的辩解,信不信得过呢?” “道路阻隔,内忧外患,”唐景崧道,“倒都是真的,可是,因为这些,就不能派‘如清使’了,可不尽然!” “‘道路阻隔’,只能是6路。之前的‘如清使’,是由镇南关入中国,途经广西、湖南、湖北、河南、直隶,最后抵达京师。这条路线,洪杨作乱之时,确实‘道路阻隔’,可是,洪杨乱平,已经四年有多了,‘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四年了,至少该派过一次岁贡使了!” “莫治平已久,就是洪杨作乱期间,6路虽然阻隔,可是,如果有心,可以走海路呀!沿海港口,绝大多数,都在朝廷手里,中途停泊补给,没有任何问题呀!” “嗯!确乎如此!”曹毓瑛点了点头,“潘清简的辩辞,没有什么力量!” “越南虽奉中国为朝上国,”唐景崧道,“自居藩服之位,可是——” 到这儿,微微犹豫了一下,“我感觉,越人内心深处,对咱们……其实是颇具戒备的。” 这个话就有意思了。 “这个‘自居藩服’嘛”,关卓凡微笑道,“也是当着中国的面儿,掉过头去,关起门来,人家可是当自己和中国平起平坐呢!别的不,越南的国王,可是自称‘皇帝’的,年号、庙号、谥号,一样不少!维卿方才提到的那位‘贵国世祖’,不就是‘世祖高皇帝’吗?如此‘藩服’……嘿嘿!” “王爷睿见!”曹毓瑛道,“朝鲜也是中国‘藩服’,可是,朝鲜的国王,只称‘大王’,何敢自称‘皇帝’?同为‘藩服’,这么一比,就比出状况来了!” “对!”许庚身道,“还有,不像越南,朝鲜可没有自己的年号!前之高丽、今之朝鲜,一直在用着中国的年号!” “嗯!”郭嵩焘道,“这才叫真正叫奉中国为正朔呢!” “除此之外,”钱鼎铭道,“据我知,阮朝内部,对和中国的关系,从不称‘事大’或者‘朝贡’,而称‘邦交’。” “维卿,”关卓凡问道,“是这样吗?” “回王爷,”唐景崧道,“定公的不错,确实如此。” “其实,”钱鼎铭道,“单看‘如清使’三字,就能够看出问题来了!方才维卿了,越南派到法国的使者,称‘如西使’——‘如清使’、‘如西使’,‘清’、‘西’,在越南人的眼中,其实是一样的!” “嗯!”文祥亦微微点头,“诛心之论!诛心之论!” 一时间,颇有点儿“鼓破万人捶”的架势了,唐景崧信心大增,道:“我在越南,听到过这么一句谶语,流传甚广,叫做‘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书’。” 微微一顿,“这句谶语,流传甚广,上自宗亲,下至黎庶,都爱挂在嘴边,个中含义,颇耐寻味。” 文祥眼中波光闪动,“此乃宋、李相争之时,熙宁之役、富良江之战,李朝太尉李常杰麾下军士,于张将军祠听到的所谓‘语’!” 文祥的“宋”,指中国的北宋,“李”,指越南的李朝,彼时,李朝国势强盛,以宋朝正在变法,国内动荡,有机可乘,乃大举北犯。宋、李双方决战于富良江,李军大败,连太子都战死了。时为宋熙宁九年,史称“熙宁之役”。 “‘语’云云,”文祥继续道,“自然是李常杰造出来鼓舞军心的,没想到,时至今日,有人不以鼓舞军心为满足,竟然想着……‘一语成谶’了!” “‘一语成谶’——”关卓凡哈哈一笑,“博川,你这句话,有味道!”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王爷睿见!王爷睿见! “考诸于史,”关卓凡道,“咱们这个‘藩服’,就没有几正经‘服’的日子,但凡中国衰乱,有一隙可乘,必趁势而起,脱幅而去;若自认兵强马壮,还会掉过头来,北犯咱们这个‘宗主’。 WwWCOM” 顿了一顿,“一千几百年下来,兵连祸结,中国却始终打不服他,他的地盘,倒是愈打愈大,终于有了今的三圻的局面。嗯,咱们来掰掰手指头——” “汉末,占婆人区连杀日南郡象林县令,建林邑国,直至隋朝,方为炀帝所灭;隋末中国大乱,林邑国旋即复国。” “五代十国,中国四分五裂,吴权败南汉于白藤江,称吴王,建立吴朝,是为越南脱幅中国之始。” “继之而起的丁朝,面儿上,和中国的关系,倒还过得去。不过,也就是自丁朝开始,越南有了自己的国号,且对内自称皇帝;同时,宋太祖封丁主为交趾郡王——这就等于承认,越南为中国‘属国’,而非‘属土’了。” “黎桓篡丁朝代之,是为前黎朝,这个前黎朝,可就和中国大打出手了。” “宋太宗想着‘兴灭继絶’,然而,却看了这个黎桓,宋军轻敌,中了人家的诱敌深入之计,大败而归,连主帅侯仁宝都被杀死了。” “不久之后,李公蕴又篡前黎朝代之,是为李朝——和黎桓篡丁朝的过程,几乎如出一辙。” “李朝的国势,愈来愈强,终于按捺不住以蛇吞象的野心,大举北犯,这才有博川方才的熙宁之役。这一回,胜负易位,越南算是暂时老实了。” “陈朝继李朝而起,中国呢,元灭了宋,兵锋南指,中、越两家,再次兵戎相见。蒙古人无敌于下,却三战三败,始终奈何陈朝不得。” “明永乐年间,陈朝内乱,外戚篡位,成祖应陈朝遗臣之请,派兵进入越南,灭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这一回,中国没有‘兴灭继絶’,而是在越南设郡县,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时隔数百年之后,再次把越南变成了‘属土’。” “可是,成祖崩后不过数年,黎利即动民变,逐明军出越南,是为后黎朝。” 一口气了下来,轩亲王对越南史实,熟稔至此,在座之人,都不由十分佩服。 “再往后,”关卓凡继续道,“就和目下的局面,大致接的上头儿了——南阮北郑,二分后黎,期间,西山兴起,灭阮郑,灭后黎,然后——”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再和咱们打了起来。” 这一段史实,在座之人,都非常熟悉:后黎求告******,高宗以“兴灭继绝”之义,派两广总督孙士毅带兵护送黎氏复国。未曾想,孙士毅几乎完全重蹈了侯仁宝的覆辙:轻敌冒进,先胜后败,狼狈逃回中国。 孙士毅的运气,比侯仁宝要好,既未阵亡,逃回之后,高宗也没有要他的脑袋,不过,经此一役,君臣上下,都晓得,“兴灭继绝”神马的,是没有可能的了,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西山取代后黎的事实,册封西山阮惠为安南国王。 “这是越南和中国打的最后一仗,”关卓凡道,“不过,也幸好阮惠死得早,不然,不定还要再打一仗呢。” “王爷的极是!”文祥道,“这个阮惠,曾向接替孙士毅出任两广总督的福康安递交文书,要什么‘申明故疆’,为福康安断然回绝——哼,‘申明故疆’,那不是公然觊觎两广之地吗?” “不错!”曹毓瑛接口道,“阮惠狼子野心,非止一纸文书!他还暗中资助西南一带的地会、白莲教等逆党,逆党党,多有因之接受西山朝的伪职的。” 顿了一顿,“尤不可恕者,阮惠大力扶植南方海匪,对陈添保、梁贵兴、谭阿招之流,不但封以官职,更准其以越南为巢穴,甚至直接为他们提供兵船——这些兵船,较之海匪自造的,更加高大、更加耐用。” “有了西山朝的扶植,南方海匪,愈猖獗,几不可制。他们不但骚扰村镇,抢掠烧杀,有的时候,竟公然围攻炮台,守军多有死伤。水师往剿,海匪接战不利,便退往越南的巢穴,官军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 “嗯,”许庚身道,“阮某如此可恶,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申明故疆’——将来万一‘有事’,这些海匪、逆党,都可以成为他的接应。” “我在越南,”唐景崧道,“听到过这么一个法——西山光中五年,即乾隆五十七年,阮惠曾经派出使者,请高宗纯皇帝择一公主‘釐降’于他,并要求以两广之地为公主之妆奁……” 什么?! 唐景崧的话没完,听众的眼睛就睁大了。 “还不止呢,”唐景崧道,“阮惠一面请求‘和亲’,一面调集兵马,包括什么‘象军’,准备大举渡海,直薄广州。” 什么什么?! “就在此时,”唐景崧继续道,“阮惠突患恶疾,不良于行,北犯的计划,才被迫中止。” 顿了一顿,“所以,王爷方才的对极了——如果不是阮惠死得早,中、越之间,真的还要再打一仗呢!” 真正是匪夷所思! 关卓凡沉吟道:“这个事儿,咱们不知道呀——是吧,博川?你的印象中,有没有什么档案,有相关的记载呢?” 文祥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应该是没有。” 转向唐景崧,“维卿,此事可靠吗?西山既然已经派出了使者,咱们这儿,怎么一无所知呢?” “据是这样子的,”唐景崧道,“使者进入中国,还没走出两广,因为阮惠暴病,北犯计划被迫中止,于是紧急将使者招了回去。两广官员,不好晓不晓得使者的真实目的,不过,就算晓得,想着既然使者已经中途折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向朝廷奏报此事——此事若报了上去,那得掀起多大的风波来?” “虽然西山朝对于阮朝来,是‘伪朝’,是‘九世之仇’,但这个事儿,言之凿凿,越南自己,也有相关的史录,所以,我觉得,应该确有其事,不是阮朝故意造出来污蔑西山朝的。” “如果是真的,”文祥一声冷笑,“越南历朝历代,就数这个西山阮惠,最为嚣张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匈奴、突厥?就是匈奴、突厥最盛之时,也不敢‘以两广之地为公主之妆奁’之类的话!” 微微咬了咬牙,“琢如的对,真正是狼子野心!” “是‘狼子’,”关卓凡道,“不过,到底,‘夜郎’罢了!越人局促南一隅,即以一隅为南,再凶悍、再有本事,其实亦不知下之大!所以,一旦身强体壮,便生以蛇吞象之妄念——这条蛇,其实并不真的晓得,大象的体格,到底有多大?” 这番见解,确为“睿见”,众人纷纷赞道:“王爷睿见!” “如果自觉身子骨儿还虚着,”关卓凡微微一笑,“便观望风色,鼠两端,‘事大’、‘朝贡’什么的,都是权宜之计,如果风向转变,有机可乘了,便随时预备着,行后李、西山之事!” 属下们再次大赞:“王爷睿见!” 所谓“后李”,就是前边儿提到的和宋朝大打出手的李朝,因为大约是中国南北朝的时候,越南出现过一个“万春国”,国王姓李,也是“李朝”,为区别于这个“前李”,史家就把李公蕴建立的正经李朝称为“后李”。 “‘观望风色,鼠两端’,”郭嵩焘道,“王爷形容入妙!就拿阮朝来,貌似恭顺,可如果不是‘观望风色,鼠两端’,何以整整一十六年,不遣使入贡?还不是要看一看形势,看看洪杨之流,到底能不能颠倒乾坤?” 文祥点头道,“筠翁,你这也是诛心之论!” “还有,”钱鼎铭道,“维卿,这个阮朝,‘越南’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国号,叫做‘大南’的?” “是!”唐景崧道,“只凭这一条,阮朝就坐实了王爷的‘观望风色,鼠两端’的八字的评了!” 顿了一顿,“这是明命王弄出来的花样。嘉隆王向朝请封的时候,请求定国号为‘南越’。仁宗睿皇帝不许,将‘南越’掉了个个儿,赐国号‘越南’。‘越南’也算佳号,不过,阮主所求未餍,对于这个国号,其实是不满意的。” “嘉隆王还好,隐忍未;明命王继位之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虽不敢明着废除‘越南’的国号,却另行整了一个‘大南’的国号出来。对朝,越南还是自称‘越南’,可是,关起门来,政府文诰上头,就是‘大南’或‘大越南’了。” “‘南越’当然不能许他!”关卓凡道,“嘉隆王虽然嘴上,‘南’为‘安南’之南,越为‘越裳’之‘越’,低调谦卑的很,可是,心里想的,只怕是秦汉之交,赵氏的南越!”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为自己的先祖。 “赵氏南越,”关卓凡道,“除今越南的中圻、北圻之外,还掩有两广大部、福建一部,真许了他‘南越”的国号,有朝一日,怕他不会拿着‘南越’二字,来向咱们‘申明故疆’,将两广、福建都划了给他?” 众人齐声道:“王爷睿见!” “总之,”关卓凡道,“清清楚楚了,越南这个‘藩服’,从来没真正的‘服’过,拿老百姓的话,就是‘养不熟’!” 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所以,对于越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养’着他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服不服? 众人心中皆是微微一跳,“是!请王爷训谕!” “‘藩服’、‘藩服’,”关卓凡道,“最紧要的,不是‘藩’,而是‘服’!如果明‘服’暗不‘服’,甚至,嚣张起来,连明面儿上,也不肯‘服’,那么,那个‘藩’,就是形同虚设,就是假的!” 顿了一顿,那丝狞笑又回到了脸上,“如是,这个‘藩’,要么我就不要了,扔了,爱谁谁!如果要,那就得要个真‘藩’!拿一个假‘藩’来充门面,的再难听点儿,‘打肿脸充胖子’,有什么意思?” 众人皆晓得,这个“藩”,轩亲王是绝对不会真的“扔了,爱谁谁”的,那么,就必得—— “得叫他‘服’!”关卓凡微微的咬着牙,“打也好、骂也好、揉也好、搓也好——反正,得叫他‘服’!彻底的‘服’!一辈子‘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服’!” 好! “服”——彻底的“服”,一辈子“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服”——敢情好! 所有人的心头,都倏然热了起来。Ww WCOM 可是,怎么样才能叫他真“服”呢? “咱们的宗藩制度,”关卓凡沉声道,“得改一改了!” 微微一顿,“别的藩属,暂时可以不动,可是越南这儿,得改了!——先从越南这儿改!” 听众们聚精会神。 “现在的宗藩制度,”关卓凡道,“作为藩属,不过登基、继位之时,请个封;隔个几年,遣个使、进个贡——那点儿贡品,根本不值几两银子,咱们回赏给他们的,倍于其值,如果是做生意的话,每一次,咱们都在做亏本生意!” “本来,亏点儿就亏点儿,也没有什么,如果能够在别的地方找回来些好处,亏,咱们也认了!可是,掰掰手指头,再没有什么别的好处了!——人家家里边儿的事儿,内政、人事、经济、军事,哪一样,都不干咱们的事儿,像越南这种‘藩服’,索性,连外交都不干咱们的事儿了!” “《西贡条约》,还可以是打输了仗,无可奈何;《凡尔赛条约》呢?签《凡尔赛条约》的时候,没人拿刀子架到他们脖子上吧?” “人家有跟咱们打过一声招呼吗?” “人家家里边儿闹家务,一声不对付,抄起家伙就你砸我、我砸你,也没有哪个想着,先禀告朝一声,叫朝替他们剖断是非曲直?” “只有等到要‘兴灭继絶’了,才会哭着喊着跑到中国来,求朝替他做主!” 到这儿,关卓凡重重冷笑一声,“‘兴灭继絶’——那是动动嘴皮子,一道诏书的事情吗?那是不晓得死多少人、花多少钱的事情!” “死的,都是中国的士兵!花的,都是中国老百姓的血汗钱!” “中国人流了血,花了钱,如果能够换来‘藩服’的老老实实,也罢了;可是,像越南这种‘养不熟’的,时不时的,还反过来要咬你一口!你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防着他!这算什么?这不是在南边儿养了一条狼——白眼儿狼吗?” “这叫‘藩服’?哼!” “这个冤大头,咱们不能再做下去了——要改!” “是!” 众人齐声应道,同时,都在快的转着念头: 怎么改呢? 难道—— 心思最敏捷的人,心跳已经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藩服’,之所以名实不副,”关卓凡道,“关键就在于——我方才的,人家家里边儿的事儿,哪一样,都不干咱们的事儿!” “是个人就会想,既然不干你的事,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想叫‘藩服’真正听话,不仅有‘藩’之名,亦有‘服’之实,就得将藩服家里边儿的事儿,也管了起来!” 管?怎么管? “管?怎么管?”关卓凡自问自答,“这个‘管’,可不是动动嘴皮子、颁一道诏书的事情——没有用!人家只当你是耳旁风!再者了,长地远,讯息不灵,情况不明,就管,亦无从措手,别的不,诏书来回一趟,得好几个月的时间——连黄花菜都凉了!” “要管,”关卓凡一字一顿,“最起码,得派出使者,在‘藩服’常川驻停!——这还不够,若不修武备,使者的话,就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使者自身的安危,亦无法保证——所以,还得在‘藩服’驻军!” “一句话,你不捏住人家的脉门,就不要指望人家听你的话——就管他不住!” 果然! 听众们的眼睛中,一个个的放出光来。 不过—— “有人会想,”关卓凡道,“在‘藩服’派驻使者、军队,这个,使者也罢了,军队,那是要大把花钱的!咱们现在,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在‘藩服’驻军,财政上,吃得消吗?” “这个想法,很有道理,不过——亦不必过虑!” “第一,诸多‘藩服’之中,必得拿他改弦更张的,暂时只有越南,咱们饭一口一口的吃,暂时不必及其余,财政上,只考虑越南一家就好了。” “第二,目下,咱们在中越边境,是常川驻军的,这批驻军,大伙儿都晓得的,主要不是为了境内的土匪,而是为了越南——同样是驻军,同样要花钱,为什么只在中越边境驻扎,而不移驻河内、顺化、西贡呢? 微微一顿,“河内、顺化、西贡驻军了,中越边境,就不需要那么多军队了——通扯下来,军队的数目没有增加多少,钱也没有多花多少,何乐而不为呢?” 对呀! “还有,”关卓凡似笑非笑的,“朝在‘藩服’驻军,为的是保护‘藩服’,这个‘保护费’嘛……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朝驻军了,‘藩服’自个儿,就不需要养那么多的军队了,省下来的军费,很该转到朝驻军这儿来——如是,也没有给‘藩服’增加更多的负担,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妙啊! “王爷高屋建瓴,擘画明白!”文祥代表听众们言,“这确实是……四角俱全的好事儿!” 关卓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各位,我还有几句话,就搁在这间屋子里了——你们六位之外,不要再入第七人之耳了,如何?” 众人凛然,“是!” “不瞒各位,”关卓凡缓缓道,“我原本有这样一个打算:借中法之争,效明成祖之所为。” 众人心中都是猛地一震。 明初之时,越南陈朝内乱,外戚胡季犛篡位,成祖应陈朝遗臣之请,派兵进入越南,灭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这一回,中国并没有“兴灭继絶”,而是设郡县,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时隔数百年之后,再次把越南变成了“属土”。 效明成祖之所为,那不是—— “我有心为中国开疆辟土,可是——” 关卓凡自失的一笑,“这个打算,我原本就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尤其是听了维卿的报告之后,我觉得,我的心,热的有些过头了。” 唐景崧大为不安,“王爷,我……” 关卓凡摆了摆手,“你很好!兼听则明,幸好你这个‘越南采访使’足够得力!” 顿了一顿,正色道,“我想过了,越南不是咱们现在吞的下去的,真的勉强吞了下去,一定消化不了,一定要闹肚子,过不了多久,就要重新吐了出去。” “虽然,越南一切文明制度,尽皆取之于中华,可是,越南人看咱们,到底是—— 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非我族类。” “是!”唐景崧道,“王爷此言,切中肯綮!我在越南的时候,对于这一点,也有很深的感触——不然,越南人也不能北望之时,戒心如此之重! 关卓凡点了点头,喟然道:“千年以降,这个观念,其实已经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易的。” 顿了顿,“其实,明成祖拓疆越南,已算是殷鉴不远了。” 这个“殷鉴”,在座之人,都非常清楚:成祖崩后不过数年,黎利即动民变,逐明军出越南,建立后黎朝,越南恢复了独立。 “彼时,”关卓凡道,“中国国势方张,可是,何以黎利一呼百应,势不可挡,明军虽强,却无以立足?” 这是一个好大的题目,“非我族类”自是重要原因之一,不过—— 不过,关卓凡暂时未就这个题目挥下去。 “还有,”他继续道,“目下,咱们自个儿的情形,国际上的形势,以及越南周遭的局面,也与明初之时,壤有别,再行明成祖之事——难!” “咱们自个儿的情形”、“国际上的形势”,是不必的了,至于“越南周遭的情形”—— “英国人已经拿下了下缅甸——缅甸二去其一了!”关卓凡道,“法国人呢,除了越南的南圻,不久之前,高棉也已被其收入囊中——” 微微一顿,“目下,所谓‘印度支那’,东边儿,是法国人的地盘;西边儿,是英国人的地盘;中间,夹着一个暹罗。” “英国人呢,一只眼睛盯着北边儿的上缅甸,一只眼睛往东看;法国人呢,几乎一模一样——一只眼睛盯着北边儿的中圻、北圻,一只眼睛往西看。” “还有,夹在中间的这个暹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中法之战第一枪 这个局面,确实复杂。WwW COM “我若效明成祖之所为,”关卓凡道,“别的不,暹罗人必然大起唇亡齿寒之感——暹罗人自然会想,越南是中国的‘藩服’,暹罗也是中国的‘藩服’,中国把越南这个‘藩服’变成了‘属土’,接下来,会不会进而西窥,把暹罗这个‘藩服’也变成中国的‘属土呢?’” “这也罢了,关键是英国人!” “咱们若硬吃越南,英国人必然为之侧目,他们的想法,大约是和暹罗人相类的——越南是中国的‘藩服’,缅甸也是中国的‘藩服’,中国既然把越南变成了‘属土’,这个,‘触类旁通’,会不会进而拿缅甸照越南一例‘办理’呢?” “下缅甸,可是已经握在英国人的手心儿里了!” “缅甸也罢了,缅甸的西边儿,可是印度——那是英国人禁脔中的禁脔,绝不许任何外人染指的!” “英国是世上第一强国,法国算第二强国,咱们现在力量有限,绝不能在开衅第二强国的同时,引起第一强国的过分疑忌;再者了,目下,咱们求着这个第一强国的地方还多着,还远远没到可以和他再生龃龉甚至翻脸的时候。” “王爷的极是!”曹毓瑛道,“远交近攻,古有明训,英法于我,远近之别,虽不比秦之于六国,不过,个中道理,大致如是。” “对了!”关卓凡点头道,“‘个中道理,大致如是’八字,的对了!” 顿了一顿,“最最关键的是,咱们现在,顶顶紧要的事情,不是开疆扩土,是革除旧弊,固本培元,兴作展!这个点儿上,不能够放太多的精力在外头,不然,主次颠倒,真正紧要的事情,就被耽搁下来了!” 听者微微悚然,齐声应道:“是!” “到了身子骨儿强壮起来了、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了,嘿嘿,外头的好山好水,有多少是看不够的?” 轩亲王的话,大有豪气,听者无不血热,再次齐声应道:“是!谨遵王爷训谕!” “王爷,”唐景崧道,“我曾经想过,若划界而守……呃,我是,将越南一分为二,南圻归法国人,中圻、北圻归咱们,倒也不坏,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念头,未免……呃,太荒唐了些了。” 中、法瓜分越南?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道:“也不算什么荒唐,你这么想,也不是没有你的道理,不过——” 顿了一顿,“中国是宗主,越南是藩服,中国对越南,有一个‘以大字’之义,越南若由中国之‘藩服’变成中国之‘属土’,那可以叫……嗯,‘重归朝之怀抱’!这个,越南本就是中国的‘属土’嘛!可是,若中国和外人二分越南,那……中国就不像个宗主和朝的样子了。”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越南,是必得保全的。” “保全”二字,听众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要么,越南搁在那儿,谁也别去动;要动,只能由中国一家来动——就算中国整个儿将越南吞了下去,只要是“整个儿”,嘿嘿,也可以叫“保全”。 唐景崧额上微微见汗,“是!” “还有,”关卓凡道,“咱们和普鲁士合而谋法,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借此逐法国出印度支那的机会,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法国国力雄厚,国势方张,绝不会因为打了一场败仗,就从此一蹶不振了,咱们如果由得他留在印度支那,待他缓过劲儿来了,绝不会以区区南圻六省为满足,中法之间,迟早要再次开衅!” “养虎遗患,智者不为!” “是,是!” 唐景崧额头上的汗,愈的明显了。 “再者了,”关卓凡道,“欧洲那边儿,普鲁士对法兰西,算得上倾国以赴,这一战,真正是把他整个国运都压了上去!亚洲这边儿,咱们如果三心二意的,对盟友,也交代不过去!咱们可是答应过普鲁士,全力以赴,逐法国出印度支那,恢复中国在法属印度支那的宗主权的!” “当初,咱们如果没有做出这个承诺,普鲁士也未必能下定决心,跟咱们结盟,合而谋法!” “是,是!” 唐景崧偷偷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不过,维卿这么,倒也提醒了我——” 顿了一顿,“咱们虽然要逐法国人出印度支那,可是,不能够因此就和法国人做成了生死冤家,毕竟,法国是世界第二强国,彼此的梁子结的太深了,对咱们也没有好处,别的不,法国的工程师,法国的法郎,咱们还是需要的,这个,嗯,和气生财嘛!” 哦? 哦…… 可是,既将人家赶出了印度支那,彼此还怎么个“和气”法儿呢? 下属们的疑问,关卓凡看在眼里,他笑一笑,“我的‘逐法国人出印度支那’,只是将法国人的军事、政治力量逐了出去,经济上头嘛……嗯,法国人想在越南做生意,咱们还是欢迎的;法国人想继续在越南传教,也不是不可以。” 传教也可以? “事实上,”关卓凡道,“这个教,你不许他传,也没有用!越南明命王、绍治王、嗣德王,祖孙三代,都禁过教,前前后后,禁了多少次了?结果是愈禁愈烈!这个教,他不能在台面上传,便转入地底下,叫你看不见,摸不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如此,还不如叫他摆在台面上,看得见,摸的着!” 顿了顿,“只有看得见,摸得着,才管得着!” 听众们都微微点头。 “请王爷的示,”文祥问道,“这个传教,到底该怎么管呢?” “传教可以,”关卓凡道,“可是,要守规矩!” 微微一顿,“这个规矩,不能由越南自己个儿来定——他们那一套,不管用了!” “自然,也不能由法国人和由教廷来定——不然,这个仗,就白打了!” “这个规矩,得由咱们来定!” “陕甘回乱敉平之后,教务管理上头,实施了一整套新的章程,这一、两年下来,已初见成效了,我想,将来,越南主教的管理,很可以借鉴、参照陕甘教务的管理办法。” 陕甘教务管理……听众们都迅的转着念头。 很快,个中奥妙,都心领神会了,纷纷点头,“嗯!”“嗯!” 文祥试探着道,“王爷,咱们在越南,可以拿这一套章程去管主教,那咱们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关卓凡微微点头,“可以!只是,眼下还不成。” 顿了一顿,“不过,终有成的那一。” 那一?哪一? 不消了,自是前耻尽雪、一切利权操之我手的那一! “我相信,”关卓凡语音平静,却是一字一句,“这一,不会太久远的。” 在座的,包括年纪最轻的唐景崧在内,都是十分深沉的人,可是听了关卓凡这几句话,每一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皇上登基之后,”关卓凡对唐景崧道,“维卿,你就可以回越南了。” “是!” “这一回,”关卓凡微笑道,“你这位‘越南采访使’,再不必藏着掖着了。” 再不必藏着掖着了? 唐景崧不由精神大振。 “而且,”关卓凡道,“这一回,你的差使,不止于‘采访’,‘采访使’一衔,已不足以尽状你的差使了,嗯,这样,改‘采访使’为‘观风使’,加按察使衔!” 观风使?按察使衔?! 唐景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王爷,我……” 关卓凡摆了摆手,道:“我晓得你要什么,无非是年纪还轻、资历不足什么的——” 顿了一顿,“论年纪,你的年纪,不过我一岁;论资历,你在越南呆了三年,这就是资历了!——谁也没有你这个资历,连我都没有你这个资历!” 一股酸热之气,自唐景崧心头,升腾而起。 “还有,”关卓凡道,“也是更重要的,这个‘按察使衔’,不是仅仅给你个人的,先,是给‘越南观风使’的,你明白吗?” 唐景崧略略一想,道:“卑职明白!‘越南观风使’乃朝上使!如果……如果越南不是咱们的藩服,那么,‘越南观风使’,就相当于‘驻越公使’了!” “不错!”关卓凡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是,越南是咱们的藩服,所以,‘越南观风使’并不等同于‘驻越公使’,如果一定要有所比拟的话,倒是和法国的‘印度支那总督’,相差仿佛。” 如此一比,轩亲王之企图,便昭然若揭了。 唐景崧的心,跳的更快了,“是!卑职明白!” “另外,”关卓凡道,“嘉隆王登基之时,仁宗睿皇帝是派广西按察使齐布森出使越南,册封其为越南国王,并颁赐越南国王金印一枚的。所以,嗯,‘越南观风使’这个位子,不宜低于三品,替你加上按察使衔,也算是……有根有据。” “是!” “其实,”曹毓瑛道,“‘观风使’也好,‘采访使’也好,系出同源。贞观年间,唐太宗遣官巡视下,观风察俗,谓之‘观风使’,亦称‘采访使’。另外,亦有巡察、安抚、存抚等等名目。宝末年,‘观风使’兼‘黜陟使’。到了至德年间,‘观风’之后,加上了‘处置’二字,谓之‘观风处置使’——” 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道,“这,就的更加的明白了。” “是!”唐景崧道,“琢公指教的是!” 看了关卓凡一眼,“王爷的深意,我一定仔细体味!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更加不会……有辱‘越南观风使’之使命!” “好!”关卓凡含笑道,“维卿,有志气!” 顿了顿,“你这次赴越,自然就不是一个人了,除了僚属齐备之外,你身为朝上使,自然还要有自己的护卫。嗯,这样吧,我从轩军里头,调一个团出来,充作你的护卫,和你一块儿去越南吧。” 一个团的轩军? 唐景崧大吃一惊。 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一个团的轩军啊!这哪儿是什么“护卫”?这就是之前过的,要在越南驻军了! 这么快? 原先以为,总要和法国这一仗打过之后,见了胜负,才谈得上驻军越南的事情呢。 “这个团,”关卓凡道,“算是一个‘加强团’,有步兵,有炮兵,还有一支海军6战队——” 到这儿,微微一笑,“马威达少校替咱们练的海军6战队,到底管不管用,这一回,最好能够试上一试。” 最好能够试上一试——什么意思? 难道—— 中法之战的第一枪,要由这支部队打响? 唐景崧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万里越涛伏惊波 唐景崧想起轩亲王那句“和你一块儿去越南”,再想起自己三年前去越南,走的可是海路,于是问道:“请王爷的示,此次赴越,是走海路还是6路呢?” “自然是海路,”关卓凡道,“咱们的铁路,还没有修过去,走6路,只能靠两只脚,太慢了!” 顿了一顿,“非但这一次,以后但凡有用兵的,即便目的地在内6,也要先走海路——先到沿海的港口,再转内河的船,最后弃舟登6。Ww WCOM如此辗转,乍看似乎兜了路,其实通扯下来,不论时间,还是人吃马嚼的费用,都比两只脚走路,省了许多;行军沿途,地方上的负担,也少了许多。” “是!” “走海路,”关卓凡道,“一个‘加强团’,至少得两只轮船才装得下,这个轮船,自然是轮船招商局的船,不过,轮船招商局的船,上面没有大炮,不能自卫,所以,还得再派几只军舰,充作护卫。” 顿了一顿,“我从海军中,调几只船出来,组成……嗯,‘越南分舰队’,负责护送你这位‘越南观风使’,嘿嘿,以及你那一个加强团的‘护卫’。” 一个“加强团”,步、骑、炮和海军6战队齐备,再加上一支“分舰队”,这哪里是什么“护卫”,根本就是一支颇具规模的“远征军”啊! 唐景崧浑身的血,都微微的热了,他正想话,旁边儿的曹毓瑛含笑道:“一个‘加强团’,步、骑、炮和海军6战队齐备,再加上一支‘分舰队’——维卿,这个‘护卫’的阵容,就是张博望、班定远,也没有你威风啊!” 唐景崧微微一怔,班定远自然是指班,张博望……哦,张骞,他的故里,是汉中博望,又封博望侯,因此曹毓瑛称其“张博望”,只是如此称呼张骞,比较少见,略觉违和。 他定了定神,庄容道:“景崧晓得轻重分寸,这支部队,托名使者护卫,其实另衔专命,景崧绝不敢以‘护卫’目之。” 曹毓瑛微微一笑,不话了。 关卓凡欣赏的看了唐景崧一眼,道:“这支部队,是‘越南观风使’的护卫不假,‘托名使者护卫,其实另衔专命’也不假,嗯,关键是观风使和领兵将领,凡事彼此商量着办,合作无间,办好差使。” “是!” “这支‘越南分舰队’之中,”关卓凡道,“有两条船是福州船政局的出品,这是咱们自己造出来的第一批军舰,好不好用,这一回,也可以试一个明白。” 唐景崧大为惊喜:“福州船政局的船,已经交付使用了?” “是,”关卓凡含笑道,“同时‘交付使用’的,还有福州海军学堂的毕业生,这是福州海军学堂第一批入役的毕业生,好不好‘用’,一并试他一试。” 唐景崧满面笑容,道:“我在越南呆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三年,这一回国,就有‘不知有汉,遑论魏晋’之感了!” 微微一顿,“呃,不对,应该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都一个意思,”关卓凡微笑道,“不过——” 他看了看其余在座的其余几位,“咱们身在其中者,似乎倒没有这么大的感觉啊?” “那是因为各位身在庐山!”唐景崧道,“就我的观感,拿今日之中国,和三年前之中国比较,‘日新月异’、‘万象更新’,并不为过!” “可能真是维卿的这么回事儿——咱们是‘身在庐山’!”文祥叹道,“别的不,就这一回向越南运兵吧,万里迢遥,放在以前,那还得了?可是,这一回,仔细算算,这一路,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也花不了多少费用,这都是因为有了轮船,走的起海路了!” “不错!”许庚身道,“若是没有轮船,哪里能走海路?除了慢如蜗牛,更重要的是,风向得对!风向不对,就哪儿也去不了!除此之外,一路之上,什么都得看老爷的脸色——可是,实话实,老爷的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船工,也看不透!” 顿了顿,“到底,能不能平安到达目的地,都靠撞运气!再者了,一只帆船,也装不了几个兵,哪儿像现在,两条轮船,就能够装的下一个‘加强团’?” “是啊!”文祥道,“所以,王爷方才的,‘以后但凡有用兵的,即便目的地在内6,也要先走海路’,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就是王爷的,虽然由海而河,由河而6,辗转腾挪,‘乍看似乎兜了路,其实通扯下来,不论时间,还是人吃马嚼的费用,都比两只脚走路,省了许多!行军沿途,地方上的负担,也少了许多’——” 顿了一顿,“尤其是‘骚扰地方’这一条,放在以前,但凡军兴,军队沿途经过的地方,哪有个不叫苦连的?唉,所以,仔细想一想,真正是维卿的……‘万象更新’了!” “这还是没有铁路的情形,”郭嵩焘道,“日后,南北之间的铁路通了,运兵什么的,就更加的便捷了!沿途的老百姓,一觉睡醒了,几千几万的兵,就从境内过去了!不定,当地的人,由头至尾,都不晓得,昨儿个晚上过了这么一支大军了呢!” “正是!正是!”文祥连连点头。 到这儿,想起什么,转向关卓凡,歉然一笑,“叫我岔开了话头了,王爷恕罪。” “何罪之有?”关卓凡道,“每一句话,都到了点子上了!” 略略一顿,将话头转了回来:“福州船政局的船,吨位都不大——大船咱们还造不了,不过,适合在越南用!正因为吨位,吃水浅,才能够溯河而上——越南河多。” 唐景崧答了一声:“是!” “‘越南分舰队’之中,”关卓凡道,“也要吨位略大些的,譬如旗舰‘伏波号’,为‘标准巡洋舰’,排水量一千四百五十吨。” “一千四百五十吨?”唐景崧一脸惊喜,“那已经是很大的了!” 顿了顿,“法国在越南的舰只的吨位,最大的一只,叫做‘窝尔达号’,排水量一千三百五十吨,比咱们的‘伏波号’,还少了一百吨呢!”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不过,虽然‘伏波号’也不算,将来若同法国人遂行舰队决战,它还排不进主力舰阵容之中,‘伏波号’是铁肋木壳船,即龙骨为铁,船身为木,它的主要任务,是侦查、通讯,以及海口、内河作战——即浅水作战,你明白吗?” “是!卑职明白!” “真正用于舰队决战的,咱们有铁甲舰,吨位更大,防护更强,火力更猛——这种船,别看法国是‘第二海军强国’,目下可还没有几只,在亚洲,更加是一只也没有的。” 唐景崧眉飞色舞,“是!” “王爷创立海军的时候,”曹毓瑛道,“‘伏波号’这种‘标准巡洋舰’,设定的主要作用,就是‘周莅属部’,譬如日本,譬如越南,这一回,嗯,算是适得其所了!” “想当年,”许庚身道,“‘阿斯本舰队’的旗舰‘镇吴号’,不过一千三百吨;王爷东征日本的时候,日本幕府最大的军舰‘富士山号’,不过一千二百吨。‘伏波号’出马,对于咱们的‘属部’来,已经算是泰山压顶了。” “‘伏波号’的火力,”关卓凡道,“亦颇为可观,舰艏一门八英寸前装线膛炮,两侧船舷分列六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 顿了顿,笑了笑,“这一回,尽够用了。” 尽够用了?——怎么用呢?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不必在这个场合深入讨论。 “卑职以为,”唐景崧眼睛亮,“别的都不,单‘伏波’这个名字,就起的极好!” 众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还是真巧,”文祥微笑道,“咱们中国最著名的两位‘伏波将军’,前汉的路博德,打的是南越;后汉的马援,打的是交趾,都跟今日之越南,密切相关。” 转向关卓凡,“王爷为‘伏波号’命名之时,是不是就想到了,日后越南‘有事’?” 关卓凡“哈哈”一笑,“博川,你真当我是神仙啊?凑巧而已,凑巧而已。” 事实上,这真不是“凑巧”。 关卓凡为“伏波号”命名之时,真就想到了日后越南“有事”。 “无论如何,”文祥道,“冥冥之中,自有意,越南的事情,一定能够顺顺当当的办下来!” 曹毓瑛补充了一句,“中法之争的结局,也必定是路伏波、马伏波之再现!” “不错!” 许庚身、郭嵩焘、钱鼎铭、唐景崧四人,齐声附和。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关卓凡道,“咱们仔细筹划,心部署,也不能大意了。”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句话,在座之人,除了唐景崧,其余都不是第一次听轩亲王了,并没有什么违和之感,齐声应道:“是,谨遵王爷训谕!” “维卿,”关卓凡道,“你到了越南,有两件事,要先问一问越南的国王。” “请王爷吩咐!” “第一,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贡?” “第二,何以未经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景崧心头一震。 WwWCOM “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贡”,“何以未经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这两个问题,绝不是轻描淡写的“问一问”,而是居高临下的“责问”、“质问”,甚至是……“问罪”。 他先重重的应了声“是”,然后认认真真的想了一想,方才道:“我想,这第一个问题,是点醒越南,要谨守藩属的本分;这第二个问题,明面儿上,问的是越南,其实,是给法国人听的。”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赞道:“好,维卿,全中!” 顿了一顿,“咱们先来第一个问题——越南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藩属的本分,他们未必不明白,可是‘谨守’二字,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点醒’,不错,是要‘点醒’,不过,也得看看,该怎么个‘点’法?” “以前,越南人跟咱们装糊涂,到底,不过两句话,一,‘高皇帝远’;二,‘鞭长莫及’!现在,要叫他们看一看,咱们的使者,咱们的兵,进他的京城,就进他的京城!他那儿的,没那么高,距离朝的京城,其实也没那么远!” 到这儿,微微冷笑,“要叫他瞅一瞅,咱们的鞭子,到底够不够的着他?” “总之,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得叫那个嗣德王明白:越南,在‘王土’之中;他这个国王,是朝的‘王臣’!” 唐景崧意气风,大声应道:“是!” “有一个‘加强团’跟在身边,”关卓凡道,“你这个‘越南观风使’,话的分量,大大不同!如果斥责几句,越南君臣就被‘点醒’了,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他们还是装糊涂——” 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许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唐景崧飞的转着念头,怎么个“便宜行事”法? “请王爷明示!” “譬如,有那不开眼的宗室、大臣,可以拿下一个、两个,以收敲山震虎之效。” 啊…… “是,卑职明白了!” “实在不行,”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若犹如无的狞笑,“可行废立之事。” 唐景崧大吃一惊,张了张嘴,没有出那个“是”字来。 “废立是最后的、万不得已的一步棋,”关卓凡道,“仔细评估眼下的局面,走这一步棋的必要性,并不算太大,那个嗣德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再者了,废了他,立谁,也煞费思量——他那个养子,似乎颇为亲法?” “还有,越南目下的局势,错综复杂,此时遽行废立,会不会搞乱了局面,分散了咱们的精力,影响到对法的战事?这些,都要细细考量。” 唐景崧终于了出来,“是!”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最后的选项’,你心里,要有个谱儿。” “是!” 顿了一顿,微微透了口气,唐景崧道:“我方才是一下子回不过神儿来,愣住了,其实,仔细想想,在越南行废立之事,未必就不可行!” “阮朝这六、七十年来,各种各样的叛乱,夹着统嗣之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阮福洪保那一次,不就是法国人想在越南行废立之事?只不过法国人自个儿无法出面,只能在暗地里资助阮福洪保,阮福洪保一方,终究不敌朝廷势大,这才事败的。” “咱们不同!咱们是朝上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头!越南的国王,本来就是中国封的,中国能封的他的国王,自然也就能撤他的国王!只要新国王还是姓‘阮福’,宗室、朝臣,也没有什么话可了!” “自从输给了法国人,签了《壬戌和约》,越南人的心气儿,就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南圻的东三省,打了四年,才终于丢掉;南圻的西三省,一枪未放,就丢给了法国人了!”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咱们有一支船坚炮利的‘越南分舰队’,搁在他的家门口,有一个兵甲犀利的‘加强团’,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遽行废立,就算有人不服气,也未必敢吭声。” “所以……”唐景崧佩服的看着关卓凡,“还是王爷高瞻远瞩!” 关卓凡一笑,摆了摆手,随即隐去笑容,正色道:“我之所以动了废立的念头,是因为——越南有‘亲法派’,却没有‘亲中派’。” 亲法派?亲中派? “越南一切文明制度,尽皆取之于中华,”关卓凡道,“中国于越南,是朝,是宗主,可是,除了‘朝’、‘宗主’的名义,咱们在越南,却没有什么实在的势力,越南的华人倒是不少,可是,不比人家的主教徒,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这……嘿嘿,可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人家法国人,可是从百多禄开始,就和嘉隆王一块儿出生入死,不晓得填了多少条性命进去,又历经几代的经营,才换来了一拨‘亲法派’,咱们呢,在越南填的性命也不少,可惜,都是和越南人打冤家打掉的,唉!” “咱们也得在越南培养咱们的‘亲中派’!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才会想到废立——如果越南的国王,是咱们亲手扶上去的,那么,这个‘亲中派’,就算一步到位了!” 这一番道理了出来,在座之人,个个服气,轩亲王果然“高瞻远瞩”啊! “王爷睿见!” “王爷睿见!” 马屁拍过了,许庚身有些好奇的道,“我打个岔——维卿,你方才‘阮福’,越南的国姓,到底是‘阮’呢?还是‘阮福’呢?” “目下的国姓,”唐景崧道,“应该是‘阮福’。阮主最早是姓‘阮’的,可是,‘阮’是越南第一大姓,越南姓‘阮’的实在太多了,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阮主以为阮姓泯然民,颇为不妥,因此,第三代阮主,就在‘阮’字后头,加了一个‘福’,变成复姓‘阮福’了。” 原来如此。 “好吧,咱们再来第二个问题——”关卓凡道,“‘何以未经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 顿了顿,“维卿的不错,这个问题,确实是给法国人听的,不过,越南如果真当自己是中国的藩属,签这个条约,就不会不向朝报备——哪怕只是走个形式呢?所以,真的是要‘点醒’越南才行!” “不越南了,回法国——维卿,以你之见,咱们问越南的这个话,如果传了出去,法国人会作何反应?” “这……大约会跳了起来。” “你估计……会怎么个跳法呢?” 唐景崧沉吟片刻,道:“回王爷,这个我很难准确揣测,不过——” 顿了顿,“占了南圻六省之后,法国人视越南已如无物——东三省还好,毕竟打了几年的仗;进占西三省,却是不繁一枪一弹之费,也实在没有法子叫法国人看得起越南人!唉,潘清简全然不做军事上的布置,固然是自知不敌,想着纵然抵抗,亦于大局无补,又何必糜烂地方?可是……这是非功过,真是难的很了!” 略略出了片刻的神儿,继续道:“法国人其实已目越南全境为自己的禁脔,没有立即北上,原因不过有二:一,南圻需要花时间消化;二,愈往北,愈接近中国,咱们的反应,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 “不过,这只是比较持重的人的看法,法国在越南的官员,尤其是中下级的武官,尽有目空一切的——既看不起越南人,也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法属印度支那的军界,流传着这样一个法,只要一个连队,就可以攻占河内了!” “若有人问:中国干涉怎么办?这班人会,中国没有深入越南境内作战的力量,所以,中国的反应,不必予以考虑。” “最嚣张的,甚至会:中国进来了,又怎么样?更好——加多两个连队,攻取河内之后,顺便把整个北圻占了!” 文祥“哼”了一声,道:“还真是狂妄啊。” 曹毓瑛道:“我看很好!法国人愈是狂妄自大,对咱们愈是有利——骄兵必败!” 文祥点了点头,不话了。 “现在,”唐景崧道,“咱们不但进来了,还进到了越南的京城,如果再叫法国人晓得,咱们问了越南国王‘何以未经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嘿,他们不跳了起来,几希矣!” 顿了顿,“我想,法国人倒不至于马上就向咱们开衅,但是很可能真的把进攻河内、占领北圻的计划,付诸实施,以此向咱们示威。” “嗯,”关卓凡道,“越过中圻,直接由海路进攻北圻?” “是,中圻毕竟是越南京城顺化所在地,一定要放在最后的。” “你有几成把握,法国人会做如是反应?” 唐景崧犹豫了一下,道:“五、六成吧。” “五、六成的把握?嘿嘿,未免太低了!”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摇头,“维卿,我替你把另外四、五成加上——” 到这儿,看向钱鼎铭,微微一笑,“到时候,外务部会向法国出正式的照会,阐明以下事项——” 微微一顿,“越南为中国藩属,签署《壬戌和约》之前,越南未寻求中国的批准,因此,对于《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之一切条款,中国概不予以承认。中国政府郑重指出,越南南圻六省为法国非法占领,法国政府接到本照会三个月内,应将所有军事力量撤出南圻,并取消在南圻设置的一切行政机关。” 唐景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天子正寝 皇帝将以乾清宫为寝宫的消息传了出来之后,不少人都颇为意外。Ww W COM 皇帝将以何处为寝宫,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话题,大伙儿将东六宫、西六宫一个个的数过去,都不免有些替皇帝为难了。 本来,最合适的,自然是长春宫——算上彼此连通的太极殿,东、西六宫之中,长春宫的面积,是他处的两倍,加上第一个拿长春宫做寝宫的文宗皇帝,又是最讲究享用的一个人,因此,除了面积,其他方面,长春宫也是东西六宫中屈一指的:设施最为完备,修缮最为精洁,陈设最为奢华。 另外,太极殿密迩养心殿,大门对正养心殿的后门如意门,彼此只隔着一条甬道,皇帝若以长春宫为寝宫,上朝、下朝,轻移莲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连轿辇都不必传了,方便之至。 皇帝若以长春宫为寝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好处:皇夫“侍寝”,比较方便。道理同上,皇夫下值之后,可以穿过养心殿,出如意门即入太极殿,不然,他就得在东西六宫里兜来转去——轩亲王一个大男人,在东西六宫晃来晃去的,这个……咳咳。 可是,大伙儿也想到了,长春宫是圣母皇太后的寝宫——呃,长春宫若是母后皇太后的寝宫也就罢了,可是,圣母皇太后和皇帝,这两位……嘿嘿,皇帝搬进长春宫去,会不会有些不尴不尬啊? 还有,穆宗毅皇帝就是在太极殿宾的,这个,也未必不要忌讳。 长春宫之外,东西六宫之其余,对于皇帝来,似乎都嫌了一点儿,当然,也许皇帝不介意,可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皇夫“侍寝”不方便啊! 那就应该是养心殿了。 要方便,养心殿才是最方便的呢! 前朝后寝,都在一个院子里,嘿嘿,一切不假外求! 还有,养心殿是一个“工”字形的宫殿,“前朝”和“后寝”,是通过一条穿堂连在一起的,上朝、下朝之时,纵然外头下雹子,也可以闲庭信步,莫不劳轿辇,连把伞都不必撑的! 让俺们来想像一下—— 下朝之后,皇夫大约得先去军机处,不能陪皇帝一块儿回“后寝”;可是,上朝的时候,皇夫和皇帝,却是可以手牵着手,出“后寝”,过穿堂,入“前朝”,那个画面—— 嘿嘿,实在太美喽! 作为臣下,简直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去想象呢! 结果,消息出来了,竟是乾清宫? 大伙儿不禁愕然:那个地儿,可是打从世宗皇帝起,就没有人住啦! 这都多少年了?掰掰手指头,哟,快一百五十年的光景了! 一百五十年没有人住了,这,未免欠缺点儿“人气”了吧? 而且,实话实话,乾清宫虽然轩敞,可是,真论起起居的方便和舒适,未必及得上养心殿和长春宫吧? 人们大多不明究竟,不过,也有那心思深沉机敏的,看了出来,皇帝——嗯,应该,是皇帝身边儿的那一位——真正看重乾清宫的,不是起居的方不方便、舒不舒适,而是“子正寝”这块光芒万丈的招牌。 于是,就有人心中冷笑:中既不足,必形于外! 不过,子以“子正寝”为寝宫,是经地义的事情,明面儿上,谁都不能什么。而且,上述腹诽,也仅限于宫外边儿的人,宫里边儿的人,对即将到来的“大事”,都有着莫名的兴奋。 即将入宫的皇帝,不但是本朝第一位女皇帝,更是古往今来的第二位女皇帝!同时,一百五十年之后,“子正寝”的乾清宫,再为子居停——这两件事叠在一起,太监、宫女,又是底下第一种听风便是雨的人,自然一个个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打就给大伙儿温柔和善的印象,皇太后呢,呃,应该“将来的皇太后”,目下,还是“丽贵太妃”,就更加不必了!至于皇夫,也是素以对宫中执事和颜悦色著称的,这个,将来,母后皇太后要搬出紫禁城,确实挺可惜的,可是,圣母皇太后也要搬出去啊!哎哟,谢谢地,大伙儿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所以,怎么能够不兴奋呢? 其中,最兴奋的那位,得算乾清宫总管黄玉敬了。 黄玉敬的衔级,是正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这在太监中,就是“顶衔”了,和敬事房总管,是一个品级的。不过,黄玉敬的这顶“宫殿监督领侍”的帽子,只是虚好看,他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正经的权力,也捞不到什么实在的油水。 黄玉敬能够混到“宫殿监督领侍”,一个是资历,他为人做事,心细致,入宫数十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连错都没有;另一个,就是沾了“乾清宫总管”这个职务的光了,乾清宫为“子正衙”,总管向例由“顶衔”的“宫殿监督领侍”或略次一级的“宫殿监正侍”出任。 如果皇帝果然以“子正寝”为寝宫,则乾清宫总管即为皇帝的私人管家,即便只是“宫殿监正侍”的衔级,也是紫禁城太监事实上的第一人,就是必由“宫殿监督领侍”出任的敬事房总管见到了,也得陪出笑脸来。而且,莫内廷,就是外朝,也要高看一眼的。赏赐、红包什么的,更加是源源不绝了。 可是,如果皇帝不以“子正寝”为寝宫,这个乾清宫总管,拿宫里边儿的人的法,就是个“看仓库的”。 既是“看仓库的”,干得好,经地义,没有谁会多你一句好话;干得不好,“仓库”脏了、乱了,甚或失了窃、走了水……哼哼! 紫禁城中“看仓库的”,不止黄玉敬一人,可是,他这个“看仓库的”,在所有“看仓库的”里边儿,却是任务最重、最繁,最劳心、最劳力的一个。 乾清宫不是什么偏殿,若没有人住,就可以略微马虎些,乾清宫是子正寝、内廷之,在紫禁城里的地位,仅次于太和殿,皇帝不住在这儿,也得当皇帝住在这儿,一切陈设,都得一丝不苟;里里外外,都得一尘不染——一百五十年,****如是。 这也罢了,关键是乾清宫功能复杂,除了“子正寝”之外,另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机构,也设在乾清宫的地面儿上,譬如,南庑东段的上书房,南庑西段的南书房、敬事房,东庑南端的内奏事处。 这些处所,都另有自己的主管,里边儿的具体事务,黄玉敬这个乾清宫总管是管不着的,可是,因为设在乾清宫的地面儿上,许多事情,他一样要照应;出了事儿,他一样要负连带的责任。 而且——想想看这都是些什么“处所”! 敬事房,那是管整个紫禁城太监的“处所”,就是黄玉敬这个乾清宫总管、顶衔的“宫殿监督领侍”,也是归人家管的。 “南书房”、“上书房”,当值的必是红翰林,那是底下最看不起太监的一种人;如果有学生过来上课,就更加不得了了——那都是皇子!即便陪读的,也是亲王、郡王的世子。 有时候,学生甚至就是皇帝本人。 至于内奏事处,那是往宫里边儿递奏折的,只要手中捧了黄匣子,一个一个就是“钦使”的派头,就是贵妃半路遇上了,也得替他让路,他也不必行礼。 唉,多方周旋,一不心,就要受这个那个的夹板气,这个乾清宫总管的差,实在是不好当呀! 现在好了!“子正寝”终于“名副其实”了!我这个乾清宫总管,也终于……吐气扬眉了! 宫里当差的,在这种事情上面,最是敏感,皇帝将以乾清宫为寝宫的消息一放出来,黄玉敬看到的笑脸,立马就多起来了,不断有人来和他套近乎,甚至有给他塞银子的——眼下,这些人,并不是每个都有求着他的事情,这叫做“预留地步”。 不过,黄玉敬很有分寸——现在可不是收红包的时候。 对于各种“恭喜”,他总是矜持的微笑着,“不管怎么着,都是替‘上头’当差,一样的,一样的”;对于银子,则一律婉拒——非但不受礼,还掉过头来,给人家送了一个不菲的红包。 这个红包,送给谁了呢? 钟粹宫总管孟敬忠。 皇帝入住乾清宫,作为乾清宫的总管,要做的准备功夫,可不仅仅是洒扫庭除、“虚席以待”,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的喜好,乾清宫目下的陈设布置,还是康熙爷那会儿的格局,不见得能对新皇帝的胃口,何况,新皇帝是个年轻的女人? 本来,皇帝寝宫该如何陈设布置,最直接的法子,是去请轩亲王的示下。可是,第一,黄玉敬自知,眼下,自己在轩亲王那儿还不上话;第二,身为皇夫,轩亲王直接交代皇帝寝宫如何陈设布置,未免“痕迹过重”,自己拿这个事儿去烦轩亲王,未免不知眉眼高低,弄不好,碰一鼻子灰,可就没趣儿了。 于是,他想到了孟敬忠。 大伙儿都晓得,目下,宫里的执事之中,要能在轩亲王面前的上话的,钟粹宫的孟敬忠,得排在第一号;除此之外,如果通过孟敬忠,能弄来一个“奉懿旨”的名目,就更妙了——一个是面上有光,脸上好看,一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陈设布置上头,就算有不如皇帝、皇夫之意处,那也是母后皇太后的意思,须怪不得俺老黄。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八面来风,江山社稷 孟敬忠很帮忙,前一收了红包,第二就过来,母后皇太后了,帐幔、被褥、袱披什么的,自然要统统换成新的,不过,其余的陈设,能不动,就不动,包括架子上的图书——当然,要一一晒过,别一翻开,就一股霉味儿。Ww WCOM 除了梳妆台,什么新的物件也不必添,连大穿衣镜都不必的。 到这儿,孟敬忠微微压低了声音,“有些东西,皇上进宫的时候,自然会带了进来的——” 顿了顿,“这些东西,都是轩王爷在洋人那儿定制的,句实在话,比大内的东西更合皇上的用!所以,这上头,咱们就别瞎操心了,不然,反倒是添乱了。” 黄玉敬恍然大悟,兜头一揖,“老孟,你这几句话,我可是受用不尽!” 孟敬忠笑了笑,“别这么客气,咱哥儿俩,都是替‘上头’办差,不分彼此!” 顿了一顿,皮笑肉不笑的,“再者了,乾清宫的陈设布置,都是康熙爷手上留下来的,皇上年纪还轻,人还没进宫呢,就大张旗鼓的倒腾,也不大好,是不是?” 黄玉敬微微睁大了眼睛——真正的关节,在这儿呢! 而且,这必定不止是母后皇太后一人的意思,轩亲王本人,也一定是这个意思。 他感叹着,“老孟,我很该给你请个安!” 着,真的要请下安去。 孟敬忠赶紧拦住了他,“别介!你品级比我高,这么着,给人看到了,不好!” 黄玉敬省了这个安,做了一个长揖,直起身来,道:“都弄好了,是不是,呃,该请轩王爷过来瞅一眼呢?” “这个成!”孟敬忠点了点头,“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名正言顺的事儿,不用通过我了。” “好!” “哦,对了,”孟敬忠道,“皇上毕竟是年轻女人,乾清宫可以添多几盆花花草草什么的,多点儿生气,看着也雅致。” 黄玉敬微微一怔,随即道:“好,我记住了!” 孟敬忠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乾清宫次间的‘仙楼’,上边儿设了佛龛,是吧?” “是啊。” 所谓“仙楼”,是在较为高敞的屋子里,用木装修隔出来的二层阁楼。 “嗯,”孟敬忠慢吞吞的道,“轩王爷是讲究‘西学’的。” 黄玉敬一愣,随即明白了孟敬忠的言下之意:轩王爷可能不喜欢这个佛龛。 可是—— 乾清宫是“子正寝”,轩亲王时不时会过来“侍寝”,不过,他毕竟不以乾清宫为常川居停,他在宫里边儿的“宿舍”,不是……呃,南三所吗? 以“子正寝”为常川居停的,是子。 “呃,”黄玉敬心翼翼的道,“可是,皇上呢?皇上应该是……礼佛的吧?” 内廷的女人,太后、皇后、妃嫔、公主,几乎没有不礼佛的,皇上,呃,可是打公主那儿过来的呀。 “丽贵太妃是礼佛的,”孟敬忠道,“而且,十分之虔诚,皇上嘛……” 到这儿,打住了。 孟敬忠的意思,黄玉敬自然是听出来了,礼佛一事上头,皇帝大约是“无可无不可”的。 “那……”黄玉敬试探着问道,“撤了佛龛?” 孟敬忠犹豫了一下,“真撤了,似乎也不大好……” 顿了一顿,“我没有进过乾清宫的次间,那个佛龛,是东西两头都有呢?还是怎么着呢?” “就西次间的‘仙楼’设了佛龛,”黄玉敬道,“东次间的‘仙楼’,是‘棋室’。” “哦。” “还有,”黄玉敬道,“那个佛龛,尺寸其实不算大,供的一尊玉佛——” 他比划了一下,“尺把来高,也不算太大。” 到这儿,微微压了声音,“乾清宫目下的格局,是康熙爷手上留下来的,康熙爷……嘿嘿,不是也挺讲究‘西学’的吗?” 黄玉敬的意思,孟敬忠也听懂了:圣祖其实并不崇佛,设一个佛龛,不过虚应故事,既然如此,就一定不会如何扎眼——扎轩王爷的眼。 孟敬忠点了点头,“嗯,一动不如一静,就照原样吧。” * * 唔,乾清宫,子正衙。 站在乾清宫的前露台上,关卓凡微微的仰起了头。 初冬和熙的阳光,洒在蓝底金字的匾额上,满汉合璧的“乾清宫”,熠熠生辉。 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 正面的三扇大门,打开了,包括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才能够出入的中门。 东、西次间的长窗,打开了。 宫殿背面的门窗,前露台这儿,是看不见的,不过,也都打开了,包括东、西“仙楼”的窗户——那算是乾清宫的“后窗”。 乾清宫面阔九间,最边儿上的一间,即“尽间”的位置,是穿堂,一边儿一条,通往后面的交泰殿、坤宁宫,目下,东、西次间开向穿堂的门,也打开了。 现在的乾清宫,真正是“八面来风”。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儿了? “八面来风”,是为了通风,彻底的通风。 想一想——这个地儿,可是差不多一百五十年没有人住过了呢。 关卓凡向左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汉白玉露台下的一座鎏金铜亭上头。 铜亭安坐在雕饰繁复的汉白玉台基上,阳光下,耀目生辉。 严格起来,这不是一座亭子,而是一座宽、深各一间的正方形的“微缩宫殿”,重檐,有一个硕大的宝顶。 关卓凡转回了头,“这就是‘江山社稷金殿’吧?” “是!”一旁的黄玉敬满脸堆着笑,“就是‘江山社稷金殿’——宫里边儿,都喊它‘金亭子’。” 微微一顿,“露台的东边儿,也有一座‘江山社稷金殿’,一模一样的。”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 关卓凡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后,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虚虚的握住了。 “咱们进去吧。” “是,王爷请。” 这是关卓凡第三次进入乾清宫,前两次,一次是穆宗奉两宫皇太后御乾清宫,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关卓凡作为中国的相,参与接见;一次是文宗“托梦”圣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决定赴津为文宗“静修祈福”,两宫皇太后乃御乾清宫,向亲贵、重臣宣谕其事。 那两次,进入乾清宫的关卓凡,身份都是诸多臣子之一;这一次,关卓凡的身份,名义虽然还是臣子,可是,实质已经有了翻地覆的变化——他已经是这座“子正衙”的事实上的男主人了。 一想到,从今往后,就要在这座“子正衙”——嗯,或者叫“子正寝”,和皇帝一块儿滚床单,嘿嘿,还是很有些激动的呢。 黄玉敬引着关卓凡来到了左边的大门,关卓凡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迈进了明殿。 前边儿过了,中间的那扇大门,是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才能够出入的,现在虽然打开了,但是,只是为了通风,不能够拿来做进出的通道。 关卓凡这位乾清宫的“事实上的男主人”,明面儿上,到底还是臣子。 进了门,触目所及,就是丹陛之上的宝座,宝座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额。 关卓凡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从古至今,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正大光明”? 真是“中既不足,必形于外”,缺什么,就得抖搂什么! 这块“正大光明”的匾…… 关卓凡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下一任皇帝,就是我的儿子了——当然,也可能是女儿,呃,到时候,我要不要也搞一个“金匮建储”呢? 俺的生育能力,是已经得到证明的了;皇帝嘛,虽然还没有怀孕,可是,经过检查,身体是非常健康滴,假以时日,总会生产的,而且,也不像是只能下一只蛋的样子…… 嘿嘿,到时候,可别弄一个关卓凡版的“九王夺嫡”出来啊!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大象无形,内有乾坤 关卓凡正在胡思乱想,黄玉敬轻轻咳嗽了一声,心翼翼的问道:“请王爷的示,是先看东次间呢,还是先看西次间呢?” “不急,”关卓凡微笑道,“我要先恭读高宗纯皇帝的圣训。Ww W COM” 所谓“高宗纯皇帝的圣训”,是指挂在殿中央四根大柱上的两副楹联——都是高宗的御笔。 只是轩王爷的样子—— 挺着胸,背着手,微微的仰着头、眯着眼,并不怎么像“恭读”的样子啊。 前两次进乾清宫,都没法子东张西望,这两副著名的楹联,都没有认真细看,这一回,可要好好儿的瞅一瞅了。 前面的两根大柱——丹陛两侧的大柱,上面的楹联是:“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后面的两根大柱——宝座屏风两侧的大柱,上面的楹联是:“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 意思都不坏,可是这个字—— 关卓凡在心中重重的“哼”了一声: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几幅字,顶多就是个书法爱好者的水平,且还是那种入门没多久的书法爱好者。 关卓凡眼中,清朝诸帝,论法书,自以世宗为第一,高宗的字,连他老爸一半的水平都没有,就这样的一笔烂字,还一到晚到处涂涂抹抹,一个人,自知之明少到了这种地步,也真是世上罕见啊。 见儿对着这几幅烂字,实在“眼冤”,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把它们给换了呢? 轩亲王眯了老半的眼睛,总算“恭读”完“圣训”了,转过头来,“先从西次间看起吧。” “是,是!” 乾清宫的东、西次间,对于二十一世纪生人来,是一个非常“恍惚”的“存在”。 因为乾清宫的明殿过于轩敞,许多人都会有一个错觉,以为明殿东、西两墙上的门,就是开向两侧穿堂的那个门了——以为明殿和穿堂之间,只隔着一堵墙。 有此误会,略一深思,便会十分奇怪:乾清宫是“子正寝”哎,这样一个格局,叫子“寝”在哪里呢? 这个错觉,连关卓凡也曾经有过,攒着眉头,奇怪了半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不由哑然失笑。 事实上,明殿和穿堂之间,还有次间,而且,其轩敞,是不论在原时空还是在本时空,关卓凡都从所未见的。 只是在原时空,乾清宫的东、西次间,从来门窗紧闭,不露真容,许多人就对眼前的偌大空间,视而不见了。 现在,我不但可以一睹这个叫我“恍惚”了多年的“存在”的真容,从今以后,还以之为居停,同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一块儿双宿双飞,嘿嘿,嘿嘿,这个穿越嘛,还是有些好处滴。 明殿和次间之间的门已经打开了,不是隔扇门,是那种有门栓的厚重木门,就尺寸而言,普通人家的院门,亦不过如此。而对于乾清宫来,别什么“院门”了,这不过是明间和次间之间的门,是“间门”,连“房门”都算不上——乾清宫的“房门”,是中门只能走皇帝、皇后、太后的那三个大门。 “间门”的上方,是一架装饰性的门檐,雕饰极其繁复,关卓凡略略扫了一眼,便微有目眩之感。 得,不看了,进去。 一进门,关卓凡便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约有两层楼……不止,差不多有三层楼那么高了! 抬起头,关卓凡反应过来了:次间的花,和明殿的花,其实是同一花——怪不得如此……高敞! 转过头,看了看那两面打开的槛窗,关卓凡明白了: 乾清宫宽九间,明殿——即明间,占了三间;东、西次间,各占两间;还有两间,即尽间的位置,给了两侧的穿堂,一侧一间。按照明间、次间、梢间、尽间的顺序,一路排过去,所谓“次间”,其实是“次间”和“梢间”连成了一体,怪不得如此……轩敞! 哎,高敞,轩敞,我的形容词,有点儿贫乏呀。 乾清宫深五间,深邃至此,宽两间的屋子,如果由头至尾、无遮无拦,必定大而无当,于是,次间被隔成了前后、或者南北两室,后室、或者北室,又被隔成了上、下两层,上层,前文是提到过的,即孟敬忠、黄玉敬两人讨论的所谓“仙楼”了。 好,先不管什么后室、北室,先看看这个前室、南室。 东、西两墙,都竖起了极高、极宽的书架。 高到了程度?大约一层半楼那么高吧,就连门的上方,也是书架。 宽又到了什么程度?整面墙,全是书架,不留任何余地。 书架之上,善本琳琅,一眼看去,气势恢宏,极为夺人眼球。 关卓凡心中感叹:都康熙好学,名下无虚啊! 印象中,似乎还没有哪个皇帝,像康熙这样,把自己的寝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书房的? 爱新觉罗玄烨,清朝十二帝之中,既是最好学的一个,也是头脑最开通的一个,本来,中国最有可能在他手上,开启近代化的进程的,可惜啊,你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文德武略,粲然可观,可是,“近代化”三字上头,却几乎啥也没有做。 可惜,可惜。 在这个时空,俺既然住了你的屋子,“近代化”这个活计,就由俺来做成了吧,嘿嘿,嘿嘿。 南窗下是炕,炕几上,素净的暗花白瓷花樽中,一丛早的红梅,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分外夺目。 有趣。 这樽红梅,大约就不干这间屋子原主人的事儿了,是哪个的主意呢? 关卓凡看了黄玉敬一眼,心里:这个乾清宫总管,还是挺会办差的嘛。 太监是底下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轩王爷微妙的神情变化,都看在黄玉敬的眼里,他心中暗喜:送给孟敬忠的那个大红包,真值! “这些书架,”关卓凡道,“都是固定在墙上的吧?” “是,”黄玉敬道,“回王爷的话,都是固定在墙上的,不然,架子太高了,不心倒了下来,可不得了。” 顿了一顿,“王爷请安心,每一个榫卯,都仔细检查过了,该换的,都换过了,这两排书架,跟康熙爷那会儿,是一般的牢固的。” 再顿一顿,“还有,架子上的书,一本一本,都晒过了,没有一本霉的——如果有,王爷尽管处分奴才好了。” 关卓凡一笑,“我信得过你。” 黄玉敬浑身骨头大轻,脸上的笑容,更加是堆出花儿来了。 关卓凡的视线,回到了书架上,心里想,这两排书架,如此之高,上面那几层的书,可怎么拿呢? 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然有太监爬了梯子上去取的,难道要皇帝自己上高下低不成? 自己虽然做了亲王,做了皇夫,这个思维习惯,还是……嘿嘿。 北室的下层,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再被隔成了东、西两室——西边儿是四扇隔扇门,东边儿是四扇槛窗,门、窗之间,是一根红漆大柱。 目下,门窗都是打开的,西室的第一扇门——即紧靠大柱的那扇门的后边儿,露出了一截弧形的楼梯,这,就是登上“仙楼”的楼梯了。 轩亲王并不急着“登仙”,而是先进了西室。 一进门,迎面的北墙,是一具紫檀雕花的大床,占了满满的一堵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榍间”了——上面还有雕花的横楣。 哦,这就是正经的“寝卧”了。 “启禀王爷,”黄玉敬道,“御榻虽然靠着北墙,又是床,不是炕,可是,到了冬,跟南窗下的炕,是一般暖和的——地龙就从御榻下边儿走。” 冬?现在已经算是初冬了吧? “地龙现在烧起来了吗?” “回王爷的话,”黄玉敬道,“还没有,得等到彻彻底底的通过风、透过气儿了,才好烧地龙,不然,烟火气就重了。” 顿了一顿,“王爷放心,烧了地龙,不到一,整座乾清宫,就都暖和了,最冷的儿,大毛的衣服,也是穿不大住的——断不会耽误事儿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 地龙的好处,他自然是晓得的,不过,他原本担心,乾清宫之轩敞,远过养心殿和东、西六宫,不晓得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地龙管不管用?为此,他还有一个“改造乾清宫”的计划,譬如,替乾清宫装上暖气什么的,他还在舆图上认认真真的寻找,哪一处地方,是适合安装锅炉的? 如果真像黄玉敬的,“最冷的儿,大毛的衣服,也是穿不大住的”,那么,他“改造乾清宫”的计划,就可以缓行了,至少,在权力彻底稳固之前,可以缓行,也少给政敌些攻击自己的把柄。 由西室入东室,一进门,就觉东室较西室狭窄了不少,大约只有西室三分之二的样子——必是又被隔成了南、北两室了。 南室这儿,临窗设榻,是一个起居室的格局,只是卧室在外,起居室在内,颇有点儿不大习惯。 转念一想,也无所谓,这个地方,除了皇帝和自己,以及贴身的太监、宫女,再没有别人会进来了,卧室和起居室,哪个在外、哪个在内,原也没有什么区别。 嗯,南室是起居室,那么北室是什么呢? 倒有些叫人好奇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紫禁之巅 由南室转北室,地当间儿,是一只大大的木桶。WwWCOM 哈,明白了,这个“西次间滴北室滴一楼滴东室滴北室”,是间……浴室。 关卓凡不由心旌荡漾,这只“浴缸”的尺寸,瞅上去着实不,应该是塞的下两个人滴,皇夫和皇帝,挤在里面,一块儿泡泡鸳鸯浴,倒也不错…… 正在意淫,黄玉敬道:“浴桶的位置,和御榻,大致是在一条线儿上的,地下也是地龙,所以,和御榻一样,也是整座乾清宫中最暖和的地方,这个……嘿嘿。” 关卓凡一想:果然! 好啊,好啊,如此来,就算是寒冬腊月,皇夫和皇帝,在这儿泡鸳鸯浴,也不会冷着啦! 嗯,设计的很合理、很科学嘛! 转念一想,就现不是那么“合理”、“科学”的地方了: 第一,乾清宫还没有经过俺的改造,自然是没有“自来水”这一的,沐浴所用之水,得一桶一桶,从外头担了进来;浴室是在整个西次间的最里面,担水的太监,要经过书房、寝卧、起居室,才能够进入浴室,这一路上,如果水洒的到处都是,可怎么办?那不是大煞风景了吗? 第二,浴桶甚大,担水的桶,与之相较,的多了,估摸着,非得十桶八桶,才能够将浴桶填满,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气,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如之奈何? 不过,想那圣祖,在这儿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之前的世祖,亦以乾清宫为寝宫,这些难处,自然早就有解决之道了,自己也不必操太多的心。 关卓凡虽然做了亲王,做了皇夫,原时空又是学历史出身的,可是,到底没有真正在紫禁城里生活过,对于皇家的生活细节,并不如何了然,加上他怎么着都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实在想象不出,皇帝沐浴,是何等样的一番动静—— 他想象的“担水”,是二、三个太监,将第一桶水,倒入浴桶之后,再去外头,担第二桶,事实上,担水的太监,不是“二、三个”,而是“二、三十个”,两人一桶,排成一线,川流而入,一次过就把浴桶装满了水,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他操心的“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的问题。 还有,太监入西次间之前,一条长毡,已自书房而寝卧而起居室而浴室的铺好了,那队太监,是一步也不能迈出这条长毡的,大冬的,靴子上的雪水泥泞,都留在这条长毡上,一点儿也不会沾到西次间的地毯、地砖上头。 那么,关卓凡操心的“洒水”问题,是不是就由这条长毡解决了? 不是。 因为根本就不会有“洒水”的问题。 担水的桶,不会装的太满,担水的太监,又全都是练过的,所以,一滴水也不会洒了出来,如果洒了出来,相当于打碎了杯碗盏碟,是很严重的过失,碰上慈禧那种主子,百分百要吃板子的。 轩王爷,您大约以为,太监替皇帝担洗澡水,和《红楼梦》里头,秋纹和碧痕替宝玉担洗澡水差不多吧? 嘿嘿。 视察过浴室了,轩亲王转出寝卧,回到书房,抬步“登仙”——登上“仙楼”。 哦,这儿有一个佛龛。 跟在后面的黄玉敬,本来颇有点儿忐忑不安,生怕关卓凡对这个佛龛有什么不满,但偷觑着轩王爷的神态举动,视线在佛龛上一掠即过,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上头,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地。 关卓凡确实神清气爽。 西次间的北室,一楼被隔成了寝卧、起居室和浴室,二楼,即“仙楼”,却没有任何隔断,非常舒服,他甚至想着,如果在这儿摆张床,那啥啥啥的时候,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一定舒爽的很…… 呃,旁边儿……可是佛龛啊。 罪过,罪过。 不过,关卓凡的“神清气爽”,并不是因为这个的意淫,“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也不是仅仅指下视书房。 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建在单层汉白玉台基之上,内廷之中,鹤立鸡群,乾清宫的高度,又在交泰、坤宁之上,乃为内廷之巅。 此刻,“仙楼”两面大大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是开在乾清宫北墙上的窗户,是乾清宫的“后窗”,关卓凡站在“仙楼”上,极目北望,视线越过交泰殿、坤宁宫,松柏葱茏的御花园,尽收眼底。 视线再往北,就是神武门了。 越过神武门,景山山顶的万春亭,清晰可见。 眼下,那是北京南北中轴线上的最高点。 这条中轴线,就是所谓的“龙脉”了。 这条“龙脉”上头,另有两个“最高点”,都在紫禁城内:一个是内廷的最高点,基本就是自己目下脚踏之地了;另一个,就是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了。 明成祖肇建紫禁城,规制务极尊崇,尤其是太和殿,不但是整个紫禁城地势最高的,也是整个四九城地势最高的,据,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视线可以由太和门而午门,而端门,而**,而大清门,一直能够看到前门。 嘿嘿,什么时候有机会,坐上去瞅一眼就好了。 咳咳,也不是非要坐着,站在丹陛上……呃,这个,御案的后头,往南边儿望望,也是可以的嘛…… 好了,先不想那么多了,眼前的风光,已经足够醉人了! 乾清宫前露台两侧的“江山社稷金殿”,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关卓凡又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后,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虚虚的握住了。 江山社稷,已入我掌握。 看过了西次间,再看东次间。 东次间的间隔,和西次间一模一样——这个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功能、陈设,东、西次间,也几乎是一样的。 譬如,南室也是书房,东、西两墙,一模一样的巨大书架,一模一样的善本琳琅。 又譬如,北室的一楼东室,是寝卧——西次间的寝卧,是北室一楼西室,彼此对应——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紫檀大床。 北室一楼西室,一进去,是起居室——西次间那边儿,起居室是北室一楼东室,也是一个彼此对应的格局。 起居室后边儿,也是浴室,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浴桶。 呃,介是为啥涅? 为啥啥都一式两份涅? 这个问题,在脑子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黄玉敬明显尴尬了。 “呃,回王爷的话,”他期期艾艾的,“奴才想,大约是为了……方便些吧。” 方便些?困了倒头就睡?不用穿过明殿回到另一边儿的寝卧去? 原来你也不晓得为了啥。 算了。 不过,也还是有两处不同的。 一个是,东次间书房南窗下的炕上,摆了一具异常宽大的炕几,尺寸远过西次间相同位置的炕几,和养心殿“三希堂”的那具炕几,几不相下上,一看就晓得,这是拿来铺纸研墨、吮毫搦管用的。 关卓凡现,整个乾清宫,东、西次间都算上,居然没有一张真正意义的书枱! 这个……唉,俺晓得,圣祖也好,高宗也好,您们各位自然都是习惯于在炕上盘膝挥毫的,可是,这个功夫,俺可是没有啊! “回王爷的话,”黄玉敬道,“书枱——乾清宫没有,懋勤殿却是有的,那儿是康熙爷的书斋。” “懋勤殿——就在东庑吧?” “是。” 关卓凡这才反应过来:乾清宫虽然堆了好些的书,到底只是“寝宫”,东、西次间南室的所谓“书房”,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自定义”,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书斋”。 至于懋勤殿,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只是乾清宫东庑最北端的三间,出明殿右拐,即是了。 虽然只是三、五步的路,可是,如果……外头大雨大雪的呢? 哼。 还有,我不是皇帝,懋勤殿就算有书枱,我也不能随便用啊! “乾清宫这儿,”关卓凡道,“添一张书枱吧,不拘哪儿,西次间、东次间,都成。” “是,是!”黄玉敬连连点头,“奴才遵命!” 第二个不同,是“仙楼”未设佛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青玉打磨的弈盘和一黑一白两盒云子。 有趣,这个地方,断没有臣子可以上来的,再亲信的也不成,那么,圣祖和谁在此对弈呢? 难道……嘿嘿,左右互搏? “回王爷,”黄玉敬道,“这个‘棋室’,还有棋盘、棋子儿,都是顺治爷留下来的,康熙爷纯孝,睹物思人,就……一直这么留着。” 哦。 “据,”黄玉敬继续道,“常在这儿跟顺治爷对弈的,是……孝献皇后。” “啊……” 孝献皇后,即董鄂妃。 “请王爷的示,”黄玉敬觑着关卓凡的脸色,试探着问,“这个棋盘、棋子儿,要不要……撤了?” 他想的是,世祖和孝献皇后都享寿不永,也许……轩王爷会觉得晦气? “不必!”关卓凡摇了摇手,“留着!” “呃……是。” 就在这时,下头有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启禀王爷,军机处徐老爷殿外求见,是有紧急军务禀报!”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元恶授首 “军机处的徐老爷”,应该是军机章京徐用仪,军机章京里,就他一个姓徐的;“紧急军务”,嗯,新疆的战报? 希望是好消息。 Ww W COM 关卓凡下楼,走到殿门口,果然看见徐用仪站在前露台东侧的铜龟旁,手里拿着护书,正在向殿内引颈张望。 关卓凡跨出殿门,徐用仪看见了,快步迎上,“王爷,新疆的军报!”一边儿着,一边儿打开护书,取出电报,递了过来。 果然! 关卓凡接过电报,正想,“筱云,儿怪冷的,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殿里去?”话到嘴边,醒了起来:乾清宫什么地方?那是“子正寝”,岂是臣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就是自己,除了“皇夫”的身份,还有个“奉懿旨”的名目,才好入内“视察”的。 如果不是有“紧急军务”,一般的臣子,连乾清宫的前露台,都是不能随意上来的。 关卓凡只是点了点头,了句“辛苦你了”,拆开电报的封口,取出内文,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眼睛一亮,“阿古柏死了!” 徐用仪惊喜不置:“哎哟!南疆……大定了?” 关卓凡又略略扫了几眼,道:“这个折子,报的是东四城大捷——” 顿了顿,“就是南八城中的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折子很长,西四城的情形如何,看过了才晓得,不过,明摆着的事儿——破竹之势已成!” 徐用仪兴奋的搓了搓手,“好!好!不定,这个时候,西四城已经打下来了!喀什噶尔已经克复了!” 关卓凡一笑,“咱们回军机处吧。” “是!” “哦,对了,筱云,麻烦你派人通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几位,迟一点儿,在我的府里会议。” “是,我这就去办!” 徐用仪兴冲冲的去了,关卓凡又给黄玉敬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到军机处,展折细看。 * * 阿古柏确实是死了,不过,不是死于西征大军的炮火——他并没有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亲提大军,身先士卒,决死一战”。 他是被人鸩死的。 下毒的那个,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败的消息,传到喀什噶尔,阿古柏顿时慌了手脚。 阿古柏投入是役的军队,是他的“洪福汗国”的精锐,是他最重要的本钱,原本想着,就算不能“克复失地”,将中国的军队赶出“**********斯坦”,至少,也可以相持不下,保住南疆的地盘。 反正,“洪福汗国”的“东北领土”,也即乌鲁木齐、玛纳斯一片,本就是白彦虎鸠占鹊巢,从妥得璘手中抢了过来,转投给他的,搁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不比南八城,是他一城一城,血战得来,所以,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阿古柏颇有一些幻想的:只要挡住了中国远征军的第一波攻势,中国人客地作战,师老疲惫,粮饷难继,自然就得休战;到时候,我也不必逼的太紧,大方些,就和中国人南北两分“**********斯坦”好了。 最多,到时候,我学学尼泊尔,给中国派几个使者、送点儿礼物,拿中国人的话,就是“遣使入贡”什么的,中国嘛,朝嘛,不就是好个面子吗?行,我给你! 如此一来,我这个“埃米尔”的位子,就是铁打的了吧? 至于伊犁,谁手快,就是谁的——反正,我打伊犁,打得是塔兰齐,不是中国人,中国人也没有什么可的。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阿古柏万万想不到,他的“精锐”,一战即溃,除了未经接战便逃到了喀喇沙尔的一支,其余覆灭无遗。 刚开始的时候,阿古柏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荒唐的消息,甚至为此杀掉了一个报信的使者,可是,一拨又一拨的信使,报来的都是同一个消息,阿古柏不能不相信了。 简直是……颠覆三观啊。 阿古柏根本没法子将信使口中的中国远征军,同几年前驻扎在新疆的中国的军队联系在一起,好像……根本是两个国家的军队! 如果要有所比较,嗯,所有的使者,都异口同声:中国人的战力,不在俄国人之下! 俄国人战力何如,浩罕人是清清楚楚的。 使者们的话,阿古柏不能不相信:那支他千辛万苦“礼聘”而来的俄国雇佣军,在玛纳斯一役中,全军覆没,死无孑类。 阿古柏的心,拔凉拔凉的。 他的自信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原先觉得“无事不可为”,现在觉得,“事已不可为”。 别的不,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既失,山险为敌所有,南八城门户洞开,由北而南,一马平川,无险可据。 就算“有险可据”,也拿不出足够据守的兵力了。 就算拿得出足够的兵力,也没有用啊——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还不够险吗?兵力还不够多吗? 结果……唉! 这个仗,没法儿打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的俄国人,态度也生了变化:原本好的一批枪炮弹药,刚运进“洪福汗国”境内,突然就掉头而去,“洪福汗国”来接收的官员连声追问,负责押运的俄国人一声不吭,“洪福汗国”的人又不敢硬拦,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块到了嘴的肥肉,扬长而去了。 这个事情,促使阿古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毕竟也算一代枭雄,断不会坐以待毙的,冥思苦想之后,决定:将新疆这个烂摊子扔给儿子,自己率领留在喀什噶尔的人马“西征”,进入浩罕国,“寻求庇护”。 “西征”和“寻求庇护”,这是两个自相矛盾的法,奥妙在于,“西征”是“洪福汗国”内部的法,以示正大堂皇——“埃米尔”率军西行,是为国家开疆拓土,可不是逃命去啊! “寻求庇护”,则是对外的法,以尽量减低浩罕国的戒心,并在国际上求一个名正言顺,毕竟,彼此都是同族、同教、同一个“哈里”。 当然,浩罕国也没那么真,未必会因为“寻求庇护”的头,就真的撤除对阿古柏的一切戒心了,因为阿古柏此举,实质上就是要从浩罕国手上,抢下一块地盘来,“以为安身立命之所”。 不论怎么,只要进了浩罕国——嘿嘿,中国人总不能追了进来打我! 阿古柏本就是浩罕国的大将,他的亲信、骨干,也基本上是浩罕人,可谓人地两宜;另外,浩罕国目下,内忧外患,被俄国人压得透不过气儿来,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模样,也没有足够的力气,阻止阿古柏行藩镇割据之事。 不过,阿古柏也晓得,俄国人早就视浩罕国为禁脔了,自己插这么一杠子,俄国人会不会不高兴呢? 顾不得了。 反正,俄国人现在占的是浩罕国的北方,自己抢的,是浩罕国南方的地盘,暂时不会直接和俄国人对上,等到俄国人南下了,瞅着形势不对,主动投靠过去就是了,多半还能够在俄国人那儿混一个“总督”什么的呢。 本来,同样是“投靠”,“投靠”中国人也是可以的呀,可是,我在中国人那儿,罪大恶极,中国人根本就不会接受我的“投靠”,真“投靠”过去了,等着我的,别什么一官半职了,怕得保领都做不到吧! 我可不想被槛送北京,凌迟处死! 阿古柏的这一招,实话实,颇为可行,可是,他的大儿子胡里伯克不乐意。 原因是,新疆这个烂摊子,阿古柏并不要扔给大儿子胡里伯克,而是要扔给二儿子海古拉。 摊子固然是烂的,可是,接了这个烂摊子的人,就等同于阿古柏立的“太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血海深仇 胡里伯克不干了。WwW COM 在阿古柏的计划中,胡里伯克并不“随征”,而是留守喀什噶尔。目下,阿古柏的嫡系部队,还剩下两支,一支在喀什噶尔大本营,一支在喀喇沙尔的海古拉手上。如果阿古柏“西征”,自然要把留在喀什噶尔的这支部队带走,那么胡里伯克这个“留守”,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了。 胡里伯克是这么想的:我跟老二一向不睦,就算你传位给我,我手上没兵,也坐不住“太子”的位子,何况你个老不死的根本就不要传位给我!真这么着了,我不就是老二案板上的肉了吗? 大位之传,以长以贤,我不但是长子,名声也比老二好得多——老二嗜杀、贪货、滥淫,哪一点比得上我?你偏心至此,真是……该死! 胡里伯克想不到的是,老爹传位老二,正是因为老二“嗜杀、贪货、滥淫”——这一层,同阿古柏本人,十分相像。二儿子好武,一向大大咧咧,不拘节;大儿子爱读书,却总是给阿古柏一副娘娘腔的感觉——阿古柏**出身,却最讨厌娘娘腔的人。 阿古柏总觉得,“二儿子像我,大儿子不像我”,因此,喜欢老二,不喜欢老大。 另外,阿古柏认为,海古拉的军事才能,远在胡里伯克之上,带兵的将领,也更服气海古拉,收拾眼下的这个烂摊子,指挥作战的能力以及将领们的效忠,是摆在第一位的,单从这一层考虑,也得将这个烂摊子交给海古拉。 事实上,多年来,一直是海古拉在外,跟着阿古柏南征北战,胡里伯克留在喀什噶尔,负责庶务和后勤。 是次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援军的主帅,就是由海古拉担任的。 阿古柏没有想清楚:如果海古拉真的像他认为的那么能打仗,这一仗,“洪福汗国”怎么会输的那么惨? 胡里伯克先是婉转进谏,希望老爹可以回心转意,打消“西征”的计划,然而,却被阿古柏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见“西征”的日期近了,胡里伯克一咬牙,一跺脚,决定铤而走险了。 宫廷政变的剧情,是我们似曾相识的:胡里伯克成功交通了阿古柏的一个妃子,在阿古柏的饮食中下毒。 这个妃子是维吾尔人,她本是和田的“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当年,阿古柏背信弃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五万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这个妃子的全家老,都被屠杀,只她一人,因为相貌绝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她本就和阿古柏一家有着血海深仇,很愿意看到他们父子、兄弟相残,于是,一口答应了胡里伯克的要求。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这妃子在酒中下了大分量的砒霜,阿古柏喝了下去,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喊叫“胸闷”、“口渴”、“肚子疼”。她见不是事儿,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了半,终于咽了气儿了。 胡里伯克丧,宣布“埃米尔”病重驾崩,遗命长子胡里伯克接位。 阿古柏**出身,歌舞俱佳,有一把极清亮的嗓子,临死前喊叫的“胸闷”、“口渴”、“肚子疼”,远远的传出了房门,宫内的不少人都听到了。消息传到喀喇沙尔,海古拉立即布檄文,痛斥胡里伯克弑父,声称他海古拉才是“圣心默定”的储君,接着,宣布回师喀什噶尔,“讨伐枭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海拉古弃守托克逊,逃到了喀喇沙尔,不久之后,虎口脱险的白彦虎,也辗转而至。海古拉还是很看重白彦虎的,晓得此人智勇双全,秋凉之后,中国人如果南下,非得此人助力不可。于是,将白彦虎的残部,安顿在喀喇沙尔西南的库尔勒,和喀喇沙尔做成了一个犄角之势。 白彦虎听到海古拉要离开喀喇沙尔、“西征”喀什噶尔的消息,飞骑至喀喇沙尔,见了海古拉,苦劝道:“宫闱之事,诡异难明,大敌当前,若自己人和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这个,这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殿下,三思啊!” “胡里伯克弑父篡位,人神共愤!”海古拉瞪着眼睛,“我既为人臣,亦为人子,与其不共戴!这个……安能坐视?” “殿下纯孝,卑职敬佩!”白彦虎道,“可是,殿下只要在喀喇沙尔挡住了中国的军队,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时候,振臂一呼,全国忠臣义士,必望风景从!则拨乱反正,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又何虑大位落在乱臣贼子的手中?如果殿下此刻离开喀喇沙尔——” “喀喇沙尔不足虑!”海古拉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还有你白总督嘛!白彦虎,我命你兼署喀喇沙尔总督,我走之后,负责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 啊? 白彦虎目下的这个“总督”,是“乌鲁木齐总督”,乌鲁木齐丢了,“总督”的头衔,倒还没有丢。 白彦虎哭笑不得:你走了,喀喇沙尔还能剩几个兵?我这个“喀喇沙尔总督”,怎么个“负责”法儿呢? 他的唇焦舌敝,终是无用,海古拉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打内战的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之时,白彦虎驰援托克逊,一到托克逊城下,刚刚好撞上弃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彦虎苦苦劝海拉古,北疆诸城,以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咱们坚守待援,气酷热,官军不能久屯于坚城之下,时候一长,“必有办法”。 但达坂城险一失,海古拉守住托克逊、吐鲁番的信心,也跟着丢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比白彦虎更清楚自家的家底儿,晓得老爹阿古柏已经拿出了棺材本儿,不会再有什么“援”来了。 海古拉,托克逊城池虽坚,但无险可据,不宜流连,俺要“转进”喀喇沙尔,时炎热,想来连番大战之后,中**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长途行军,翻越博罗图山,进攻喀喇沙尔。这个,这个,嗯,待俺抓住这段宝贵的时机,重整旗鼓,再回过头来,狠狠的教训中国人! 接着,补充了一句:这个托克逊,就拜托白总督你啦。 完,仓皇而去。 这……真正是旧事重演了。 事实上,海古拉坚持回师“讨伐枭逆”,除了争夺王位之外,还有一个不出口的原因——躲开中国人。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的大败,给海古拉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他的内心深处,对这支中国远征军,产生了深刻的畏惧,中国人南下,喀喇沙尔必当其冲,他实在不愿意再和中国人对阵了。 不过,在白彦虎的坚持下,海古拉没有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他也明白,如果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了,中国人来了,喀喇沙尔必不战而下,中国人长驱而入,一路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滋味也实在不大好受。 海古拉将大约三分之一的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艾克木汗,并调整了部署:白彦虎驻喀喇沙尔,艾克木汗驻库尔勒,互为犄角。 至于这三分之一的军队,再加上白彦虎自己收拢的残部,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就管不了那么多喽。 布置已定,海古拉按时出,没在喀喇沙尔多耽搁一。 海古拉和白彦虎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海古拉一走,艾克木汗便自立为汗,并敕令白彦虎,向他效忠。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砸碎锁链迎解放 白彦虎目瞪口呆。 WwW COM 他原本就担心,自己虽然戴了顶“喀喇沙尔总督”的帽子,海古拉又亲口以“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相托,但是,自己投靠“洪福汗国”不过年许,到底还是个“外人”,艾克木汗为“洪福汗国”勋臣,资历甚深,是否会听从自己这个“外人”的调遣? 接任“喀喇沙尔总督”之时,白彦虎就尽可能对艾克木汗表示自己的尊敬,一口一个“老前辈”,自己“一切不敢自专,凡事都要和老前辈商量着办的”,海古拉呢,也摆出储君的派头,要白、艾二人“精诚合作”。 艾克木汗笑眯眯的,连连点头,看不出来有任何不愉的意思。 谁知道,艾克木汗不但不服自己的气,甚至还要造海古拉的反! 这个“洪福汗国”……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办? 派人飞骑报告海古拉? 没有用。 艾克木汗既然自立为汗,就不怕海古拉知道,他必已料定,海古拉此去,是决然不会再回头的了——艾克木汗对海古拉十分了解,在这位“储君”眼中,胡里伯克才是头号敌人,搞定胡里伯克,就什么都搞定了,一个艾克木汗,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兵力、粮饷都是有数的,半途折返,把本该使在胡里伯克身上的力气,耗费在艾克木汗身上,不是生意经。 所以,别指望海古拉了,自己面对现实吧。 现实是,海古拉虽然只给艾克木汗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还是远远多过白彦虎手下的那点儿可怜的兵马,如果自己不向他“输诚”,一定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 绕室徘徊,白彦虎起了个狠念头: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收编他的部下!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未必一定做不到;可是,“收编他的部下”,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克木汗的部下,骨干都是浩罕人,不仅如此,这支部队,还是艾克木汗本人多年来管带的旧部——不然海古拉也不会留给他。真的杀了艾克木汗,这班人一定不会服气,就算不反过来攻杀自己,也会一哄而散。 不论哪一种情形,都是无法接受的:中国人尚未兵临城下,己方就先四分五裂,甚至土崩瓦解了,还守个屁城啊。 事实上,白彦虎并不在乎谁来做“洪福汗国”的头儿,阿古柏也好,他的儿子也好,海古拉也好,胡里伯克也好——都成!甚至,就算这个艾克木汗做大汗,也没什么所谓! 白彦虎真正在乎的,是中国人—— 他念兹在兹的,是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的攻势?能不能进而将中国人赶出新疆?能不能……恢复甘陕故国? 算了,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教国大计”,我忍了! 白彦虎派人送信给艾克木汗,信上,他充分尊重“艾克木汗条勒”的权威,诚心诚意,在“艾克木汗条勒”英明领导之下,守卫喀喇沙尔,抵御中国人的侵略。 “条勒”,是“领”的意思。 就是,我可以奉你为主,但不能奉你为汗。 艾克木汗看了信,想了又想,觉得这样也好——“汗”毕竟太扎眼了,就先干个“条勒”吧,火候够了,在正式称汗不迟。 于是,自此,艾克木汗就自称“艾克木汗条勒”了。 白彦虎摆出的,是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姿态,艾克木汗予以默认——包括白彦虎的“喀喇沙尔总督”。虽然,白、艾彼此上下易位,但总算没有翻脸,勉强结成了一个很不牢靠的同盟。 再来海古拉。 既然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两处,都没有人向他报告艾克木汗自立为主的消息,他就一直懵然不知,继续大张旗鼓的往西行进。 走到了库车,停下休整,征集粮草,抢掠财物,淫辱维女,就跟之前历次出征的做派,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的维吾尔人,不再是之前的“缠回”,不肯再忍了! 库车当地的维人,暗地里都在传播着这样的消息: 安集延人在北边儿打了大败仗,朝廷大军即将南下,阿古柏惊吓交集,已经暴毙了!——嘿,活活儿的吓死了! 不可一世的安集延人,眼见要完蛋了! 还有,北边儿来的人,都朝廷大军纪律严明,一物不妄取,一人不妄杀,真正是仁义之师! 兄弟姐妹们!维吾尔人苦安集延人久矣!不能、不必再忍下去了!咱们反了他娘的,迎接朝廷大军! 真正是一呼百应,起事的号召,像滚烫的熔岩,在地底呼啸奔腾,地面上的“安集延人”,却依旧作威作福,一无所觉。 一个叫做托胡迪夏的年轻人,被推举为起事的领袖。 一切布置已定,夜半之时,托胡迪夏率领一干青壮,冲入海古拉部驻地,一边到处纵火,一边大砍大杀。 浩罕人极度轻视维吾尔人,根本没有想到,这班土佬居然敢造“洪福汗国”的反,因此根本未做任何防备,火海之中,被维人斩瓜切菜,哭喊地,乱作一团。 海古拉部的许多兵,并没有宿在营地,而是赶走居民,入据民宅,这班“落单”的喀什噶尔兵,几乎全都做了维吾尔人的刀下之鬼。 海古拉睡梦中惊醒,昏黑地,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就被随从架上了马,加鞭狂奔。 一路逃出了库车城,亮之后,收拢残部,检点人马,竟损失了三分之一有多!至于器械、粮秣、财物之失,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惊魂甫定,便有将领义愤填膺,纷纷向海古拉请令:回师库车,屠尽维人,雪此奇耻大辱! 但是,此时的库车,已经城门紧闭,“洪福汗国”派驻库车的主官的脑袋,被挂上了城楼。 海古拉估量形势,军心不定,仓促之间,未必能把库车打下来;就算能打了下来,也得折损相当数量的兵力,不定,又是一个“三分之一”!这么没完没了的“三分之一”下去,没走到喀什噶尔,我的手上,就无兵可用了! 如是,拿什么去跟大哥争夺王位啊? 思衬再三,只好垂头丧气的下令,“不争一日之短长”,“讨平胡逆之后,在来剿洗库车”,这个……嗯,继续上路吧。 眼见安集延人远遁,库车城楼之上,欢声雷动。 托胡迪夏立即派出使者,乔装远赴托克逊,联络朝廷大军,报告库车反正的佳音。 走到阿克苏的时候,海古拉终于收到了艾克木汗升级为“艾克木汗条勒”的报告,他下令封锁消息,可是,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军心本就不稳,这下子,士气愈加低落了。 一路跋涉,终于走到了乌什和喀什噶尔交界的克孜勒苏河,海古拉传令安营扎寨,好好休整一番。 命令刚刚传了下去,探马来报:胡里伯克的军队,已经逼近了! 海古拉一口气憋了回去,一叠声的传下了新的命令:应战,应战! 海部千里跋涉,又饥又疲,途中又在库车被维吾尔人狠狠捅了一刀,算是伤痛未愈;胡部却是神完气足,以逸敌劳,结果,阿古柏认为长于军事的海古拉,被几乎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经验的胡里伯克,打的大败,海古拉本人,也在战斗中中弹身亡。 兄弟倪墙,老大完胜老二。 不过,这个胜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不论胜利者是谁,接下来,西征大军的铁拳,都将狠狠的砸到他的头上。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维吾尔,光荣的名字 只是,对于这个前景,作为胜利者的伯克胡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目下,中国人还在托克逊,远着呢!相反,打败了二弟,巩固了王位,伯克胡里的自信心大涨,环顾远近,踌躇满志,颇有点儿“睥睨下”的味道了。Ww W COM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叛逆”——艾克木汗。 哼,以为我们家不成了?想取我们家而代之?做你的清秋大梦!看老子迟早收拾你! 不用“迟早”,他就不去“收拾”艾克木汗,艾克木汗也要来一惹他呢。 一收到海古拉败亡的消息,艾克木汗立即起兵,进军阿克苏。 艾克木汗对自己喀喇沙尔的地盘,是很不放心的,原因很简单:这儿离中国人太近了,中国人如果南下,喀喇沙尔当其冲。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艾克木汗虽然跟着海古拉,抢先一步,逃到了喀喇沙尔,没有直接和中国人对上阵,但是,中国人的厉害,他还是晓得的。艾克木汗既没有足够的守住喀喇沙尔的信心,作为浩罕人,他更加缺乏白彦虎那种将中国人挡在“国门之外”的强烈愿望,因此,他要做可守、可撤的两手准备。 如果撤退,得提前准备好一个撤退的去处。 喀喇沙尔往西,依次是库车、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库车是个好地方,离喀喇沙尔最近,如果战事不利,撤到库车是最方便的。可是,库车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离喀喇沙尔这么近,万一中国人前后脚追了过来,岂非还得继续跑路? 还有,对于库车的赶跑了海古拉的那伙子土佬,艾克木汗还是颇为忌惮的,能不去惹他们,就不要去惹他们吧! 看来看去,嗯,阿克苏最为合适—— 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之间,隔了一个库车,和喀什噶尔之间,隔了一个乌什,自己如果占据了阿克苏,同中国人也好,同伯克胡里也好,都不直接接触,都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好,就是阿克苏了! 不过,无论如何,欲进兵阿克苏,必须“借道”库车。 本来,库车虽然夹在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中间,但喀喇沙尔的西端,绕过了库车的北端,和阿克苏直接接壤,可是,那一片地区,是险峻的哈尔克塔乌山,如果行军,不可能在大山里边儿走,只能走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那就是库车境内了。 艾克木汗给托胡迪夏送信,话的很客气:俺们只是“借道”,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请贵方不必紧张;还有,俺们自备军粮,过境的时候,不会向贵方“借粮”的,这个,就请贵方放心好了。 收到喀喇沙尔的艾克木汗要率部进入库车的消息,托胡迪夏的部下们,又愤怒,又兴奋,纷纷请战,或者要“迎头痛击”,或者要“拦腰一刀”,总之,不许安集延人过境! 托胡迪夏道:“艾克木汗是去和伯克胡里抢地盘的,安集延人自相残杀,咱们不必拦着——不论谁胜谁败,都是对朝廷大军有好处的!” 顿了一顿,“艾克木汗如果赢了,他就必定不会再回喀喇沙尔的了,那么,喀喇沙尔就只剩白彦虎一伙子,势单力薄,朝廷大军必一战而下!如果艾克木汗输了,损兵折将,那么,他就算回到了喀喇沙尔,力量也已大大削弱,朝廷大军还是一战而下!” 众人仔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纷纷点头。 “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托胡迪夏道,“距库车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过境的时候,艾克木汗也会十分警觉,咱们能上阵的人,并不算太多,又都没有打过野战,跑那么远的路,去阻击安集延人,十有**要吃亏,不算上策。” 再顿一顿,“艾克木汗如果占了阿克苏,那没什么可的;如果他打了败仗,撤回喀喇沙尔,再次过境库车——” “对,对!”一个脑子转得快的伙子,已经反应过来了,抢着道,“那个时候,安集延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又对咱们没有什么警觉了,咱们埋伏在半路,突然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抚掌大笑,“不错!西日阿洪,你的脑子转的真快,正是如此!” 也有人提出了疑问,“如果艾克木汗战败了,伯克胡里会不会跟在后头,追了过来,再次……占领库车?” 托胡迪夏微微一笑,“沙木沙克,你是怕我们打不过伯克胡里?” 沙木沙克立即涨红了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托胡迪夏温言道,“你有这个顾虑,也很正常,这个伯克胡里,确实像个会打仗的,他如果追了过来,实话实,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打得过他——” 顿了顿,“可是,咱们全力以赴,也未必就打不过!” 到这儿,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有,就算打输了,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男子,宁肯慷慨赴死,也不忍辱偷生!” 听众们的血都热了起来,西日阿洪大声道:“对!我们不是‘缠回’了,我们是‘维吾尔人’!我们不能够辜负皇帝赐给我们的这个光荣的名字!” “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托胡迪夏目光炯炯,“紧跟着,朝廷的大军,就会剿平叛逆,替我们报仇!朝廷大军的主帅,会把我们的名字,上报给北京的皇帝,我们会受到表彰!我们的父母妻子,会得到光荣的诰封!” 众人热血沸腾,齐声道:“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喀喇沙尔那边儿,白彦虎坚决反对艾克木汗“西征”阿克苏,他苦口婆心,反复向艾克木汗譬解,“大敌当前,自相残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云云,不过,自然是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的。 他终于急了,破口大骂:这不又是一个海古拉吗?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一到晚净遇到这种货色? 这种时候,他不必顾虑和艾克木汗翻脸、“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的问题了。 “海古拉第二”始终不为所动。 不过,艾克木汗也不打算把喀喇沙尔全部扔给白彦虎,万一阿克苏没抢到手,还是要退回喀喇沙尔滴。于是,艾克木汗留下一支偏师,留守库尔勒,自己率大部队,“过境”库车,进入阿克苏。 “过境”库车的时候,他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同时,也基本履行了“自备军粮,过境之时,不会向贵方‘借粮’”的承诺。 土佬们很安静,没过来找麻烦。 顺利“过境”,艾克木汗大大松了口气。 他原本抱有这样一个幻想:伯克胡里刚刚上位成功,内部还不稳定,不会有多余的精力“东征”阿克苏,不定,会默认自己割据阿克苏的事实,自己不放一枪,不射一箭,就能得遂所愿。 如是,自己这个“条勒”,名义上尊奉伯克胡里为“埃米尔”,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可是,他失望了。 艾克木汗的这个幻想,前半截是对的:伯克胡里刚刚上位成功,内部确实还不稳定,可是,后半截却是一厢情愿了——正因为内部还不稳定,伯克胡里才要“东征”阿克苏,以“敉平叛乱”的“赫赫武功”,来进一步确立自己的权威。 双方在阿克苏城西南的爱库勒展开决战。 伯克胡里这个形貌阴柔的“娘娘腔”,再一次展现出了潜在的军事指挥才能,艾克木汗大败,被迫西撤,伯克胡里追至阿克苏河西岸,双方再次爆激战。 艾克木汗背水一战,但置之死地而不能后生,他的军队,完全崩溃,许多士兵,被杀死、淹死在阿克苏河中,河水变红,几乎为之断流。 艾克木汗这个“海古拉第二”,较之“海古拉第一”,运气要好一点儿,他拼死渡过了阿克苏河,摆脱了伯克胡里的追击,收拢残部,幸存的人马,已不足来时的五分之一了。 不过,他的好运气没能持续太久,再次“过境”库车的时候,这批残兵败将,遭到了当地维吾尔人的猛烈袭击。 一切都在托胡迪夏的意料之中:这一回,筋疲力尽的安集延人,未做任何防备,民团半路杀出,一顿猛冲,安集延人落花流水,四散奔逃。艾克木汗落了单,被西日阿洪追上,一铳轰在了他的背上。 艾克木汗跌下马来,他受伤虽重,却不致命,挣扎着将随身的金珠都掏了出来,求西日阿洪放他一马,西日阿洪看都不看,一刀劈下,艾克木汗身分离,还半张着嘴巴的脑袋,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出好远。 维吾尔人欢喜地,杀牛宰羊,庆祝胜利。 不过,对于艾克木汗的这颗脑袋,该怎么处里,民团内部,生了分歧。 西日阿洪极力主张,将艾克木汗的脑袋,送到托克逊,向朝廷大军报喜、请功。 报喜、请功,自然是要的,可是,库车和托克逊之间,隔着地域广大的喀喇沙尔,那儿还是安集延人的地盘,带着一颗人头在身边,可不比单身上路,中途如有所失,就亏大了。 思衬再三,托胡迪夏叫人将艾克木汗的脑袋,用石灰和盐巴严严实实的渍了起来,然后保存在在阴凉的地窖之中,等待朝廷大军的到来。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吾族,吾国 托胡迪夏率领民团,严阵以待,可是,沙木沙克的担心——伯克胡里一路追杀艾克木汗,攻入库车,始终没有变成现实。Ww WCOM 他们等来的,是伯克胡里的使者。 库车到底生了些什么,伯克胡里有些搞不清状况。当地土民,固然杀掉了喀什噶尔派驻库车的主官,可是,他们也赶走了海古拉,杀掉了艾克木汗——这两个,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叛逆”啊! 认真起来,“敉平”海古拉和艾克木汗的“叛乱”,库车土民也是出了力的,咦,难道,这班子土佬,竟是……“义民”? 那……他们杀掉我“洪福汗国”派驻库车的官员,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他们是不是把那个倒霉蛋……当成海古拉一伙儿的了?——海古拉在库车的时候,那个倒霉蛋,自然是鞍前马后替海古拉办差的。 如此来,嗯,是个误会? 对,多半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就不必深究了,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班土佬,似乎挺能打仗的,若能收为己用,倒也不坏。 就是,伯克胡里的使者,是来库车“招安”的。 听了使者的来意,托胡迪夏微微一笑,问道:“你晓不晓得,‘维吾尔’是什么意思?” 使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维吾尔”是中国人的叫法,浩罕人是不以此来称呼新疆土民的。 托胡迪夏转身向东,虚虚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来,平静的道:“我给你背诵一段上谕——” 上谕?谁的上谕?你向东拱手,又是什么意思? 答案随即揭晓。 托胡迪夏声音朗朗,“‘所谓维吾尔者,以狭义言之,维持吾族之意也;以广义言之,并含维持吾国之义’——你听清楚了么?” 使者脸色大变:这,这是中国皇帝的“上谕”啊! 托胡迪夏紧盯着他,“‘吾族’——维吾尔族!‘吾国’——中国!你听清楚了吗?” 使者的脸,惨白如纸,“你……你这不是要造反了吗?” “老子早就反了!啊呸!不对!我们维吾尔人,都是朝赤子,从来没有造过反!真正造反作乱的,是你们这群混蛋安集延人!” 使者嘴唇哆嗦,嗫嚅了几下,不出话来。 “我本来要砍了你的脑袋的,”托胡迪夏狞笑着道,“可是,没了脑袋的使者,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维吾尔人的美好祝愿——祝他早日槛送北京,凌迟处死!唉,我甚至不能割了你的舌头——没了舌头的使者,不能话,一样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我和我的族人的美好祝愿!嗯,该怎么办好呢?” 使者浑身抖,牙齿打战。 “没法子,”托胡迪夏道,“只好意思一下子了——来人!” 门外暴诺如雷,帘子掀起,西日阿洪和沙木沙克一齐走了进来。 托胡迪夏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割掉他的两只耳朵,赶出库车城去!” * * 看到没了耳朵的使者,伯克胡里的脸色,像刚刚淬过了火的烙铁一般,但是,他不能马上就下令进军库车。 原因很简单,打海古拉、打艾克木汗,接连打了两场大仗,虽然都赢了下来,可是,己方的伤亡和耗损,也着实不,部队亟需休整,短时间内,不能够再打第三场大仗了,这也是他派出使者,“招安”库车土民的原因之一。 只好先咽下这口气,回师喀什噶尔,待缓过劲儿来了,再来剿洗库车——伯克胡里立誓,一定要把库车杀得鸡犬不留!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南边儿的和田出状况了。 不止一条线报表明:和田和库车两家,正在勾勾搭搭;除此之外,和田通过库车,向托克逊的中国人,频频暗送秋波。 伯克胡里对和田,本来就不大放心。 “南八城”的主官中,和田的尼亚孜,是唯一的新疆土著。 这个尼亚孜,本是原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亲信,但后来他和哈比布拉积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卖主求荣。阿古柏赚开和田城门,诱杀哈比布拉,尼亚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阿古柏任命尼亚孜为和田的“伯克”,既为论功行赏,也是因为,阿古柏于和田,背信弃义于先,疯狂杀戮于后,为稳定舆情和民心,也得用一个本地土著做主官。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败之后,“南八城”人心浮动,库车干脆竖起了反旗。库车尤如此,“南八城”之中,和田的浩罕人数量最少,力量最弱,主官还是个本地土著,自然不能不密切留意。 还有,伯克胡里晓得,老爹征服和田,手段过于卑劣残酷,这份血海深仇,和田人无时或忘,高压之下,伺机而动者,大有人在。 讽刺的是,认真起来,自己能够弑父夺位,竟还是沾了这份血海深仇的便宜——不然,那个叫做阿依古丽的妃子,未必肯甘冒奇险,遂自己的意啊。 但是,阿依古丽的行为,同时也证明了,和田人对浩罕人的仇恨,确实是刻骨入髓的。 所以,不能不分外警惕! 伯克胡里的线报,是准确的。 库车竖义旗,不过,托胡迪夏晓得,伯克胡里不是无能之辈,如果他倾全力来攻,单凭库车一家,力量有限,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 事实上,一赶走了海古拉,托胡迪夏就开始联络外援了。他一方面向托克逊的朝廷大军报告库车反正的消息,请王师早日南下,“敉平反逆,救民水火”;另一方面,派人沿着和田河,穿越塔里木盆地的大沙漠,来到和田城,游尼亚孜一同反正。 库车使者不是卑辞厚币,相反,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尼亚孜,你勾结阿逆,背叛吾族,自外朝廷,罪孽深重!哼,你的罪过,本来是无可原宥的,可是,你的运气太好了,现在,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从而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话的很不客气,根本不是什么“求援”的口气,可是,却刚刚好打在了尼亚孜的心坎上。 自从收到朝廷改“缠回”为“维吾尔”的消息,尼亚孜就感觉到,和田人开始有些不大安分了;之后,朝廷大军进入新疆,由北而南,一路摧枯拉朽,“洪福汗国”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市井阛阓的群情汹汹,已经按不住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后,就是尼亚孜的亲信,也在明里暗里,婉转进言:咱们是不是该提前“打算、打算”了? 真是得提前“打算、打算”了! 尼亚孜晓得,“维吾尔”的族名一出来,就有许多人在下头骂他“维奸”了,都,安集延人坏,“维奸”比安集延人更坏! 他多次自辩:故“帕夏”请“埃米尔”进城,不关我尼亚孜的事情;安集延人纵兵屠掠,更不关我的事情!事实上,要不是我拼命阻止,还要死更多的人——我不但没有杀一个人,我还救了许多人的命呢!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尼亚孜明白,如果“洪福汗国”倾覆,只怕朝廷大军还没有到和田,他和他的亲信,就被和田人群起攻之,撕成碎片了! 他是本地土著,不是浩罕人,和俄国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到了危急关头,就算要逃,也不晓得,能够逃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可以“将功折罪”,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虽然库车使者对他颇不客气,他对库车使者却十分客气。 可是,深入交谈之后,尼亚孜犹豫了。 他看出来了,“将功折罪”神马的,只是库车单方面的意思——这帮泥腿子,其实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授权,他们和自己做的交易,朝廷能认账吗?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灾星 尼亚孜认为,不谈妥条件,不能够轻易“反正”,如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亏大了;还有,也不能过早“反正”。 WwW COM 和田的北部是塔里木盆地,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戈壁,朝廷大军打下喀喇沙尔之后,若继续南下,就得穿过这片广大的无人区,这是不可能的,也根本没有必要——朝廷大军的进军路线,一定是绕着大沙漠走的。 所以,他看的清楚,朝廷大军南下之后,必然折而向西,喀喇沙尔、库车、乌什、喀什噶尔……这么一路打过去,打下了喀什噶尔之后,再掉头东进叶尔羌,最后,才轮的到和田。 就是,如果“反正”过早,和田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支持,他尼亚孜就得单枪匹马面对喀什噶尔的讨伐了——那怎么打得过? 可不比他们库车! 库车和喀什噶尔,隔着阿克苏和乌什,和乌鲁木齐、吐鲁番,却只隔了一个喀喇沙尔,朝廷大军收复喀喇沙尔之后,紧跟着就进入库车,因此,托胡迪夏那帮子泥腿子,不怕和喀什噶尔方面翻脸,和田可不行! 至于库车方面提议的,朝廷大军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拿下叶尔羌之后,进而进攻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尼亚孜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 因为以上种种的顾虑和算计,尼亚孜虽然表示,非常愿意“将功折罪”,但是库车、和田两家,并没有达成任何具体的协议。 不过,尼亚孜一再拜托库车方面,替他联络朝廷大军,转达其“悔罪输诚”之意;同时,尼亚孜也派了亲信,和库车使者一起返回库车,再从库车出,间道前往托克逊,向朝廷大军请罪、示诚。 和田“伯克”是本地土著,喀什噶尔对和田,从来没有真正的放过心,因此,喀什噶尔虽然未在和田驻军,却派了大量的密探,监视尼亚孜的一举一动。 库车使者的行动,虽然尽量隐秘,到底还是被密探侦知了。 密探虽然没办法打听出库车使者和尼亚孜都谈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尼亚孜的亲信和库车使者一块儿离开了和田,密探就晓得,库车、和田两家子,一定是勾结在一起了! 于是飞报喀什噶尔的新“埃米尔”。 伯克胡里接到报告,先是两眼圆睁,继而眉头深锁。 他不能两线同时作战,必须二择其一:是先打库车呢?还是先打和田? 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先打和田。 伯克胡里是这样考虑的:库车,和田大,库车是“藓疥之疾”,和田是“肘腋之患”——伯克胡里最担心的,是托胡迪夏设想的那样:中国人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继而攻入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 如是,可就麻烦了! 伯克胡里和托胡迪夏一样,都高看了尼亚孜——没有想过,尼亚孜根本就没有这个魄力和能力。 除了对尼亚孜判断失误之外,因为库车,伯克胡里就视其为“藓疥之疾”,是更加严重的战略误判。 如果伯克胡里全力进攻库车,托胡迪夏的民团势单力薄,十有**,不是对手。 库车东接喀喇沙尔,喀喇沙尔虽然是艾克木汗的地盘,但是,艾克木汗已经挂掉了,他的残部,绝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浪花来,白彦虎更加不会自外伯克胡里。如果拿下了库车,喀喇沙尔以西,“洪福汗国”的地盘,就重新连成一片了。 如是,当中国人进攻喀喇沙尔的时候,喀什噶尔方面,就有能力给予喀喇沙尔直接的支持。现在,库车横在中间,中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喀喇沙尔就是孤军作战,中国人雷霆一击,喀喇沙尔必失——这是用脚后跟都想的到事情。 喀喇沙尔丢掉了,接下来,可不是轮到库车——库车已经反了,等于已经是人家的了——接下来,就是阿克苏了! 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不过只隔了一个乌什,如此一来,“洪福汗国”的大本营,会更早承受更大的压力。 收到喀什噶尔军逼近和田的报告,尼亚孜根本就没想过做任何的抵抗——反正也打不过! 他的想法是:打也罢,不打也罢,反正,留下来就是个死,我得逃! 往哪儿逃呢? 尼亚孜收拾细软,带着少数亲信,沿和田河北上,越过塔里木盆地,去库车投托胡迪夏。 他想:伯克胡里打过来了,就证明我已经“反正”了,再加上,我千里迢迢的主动跑过去“投诚”,朝廷大军到了,怎么也不好意思砍我的脑袋吧? 伯克胡里率军刚刚进入和田境内,就收到急报:中国人南下了! 他赶紧胡乱任命了一个新的和田“伯克”,留下一支军队,用以弹压其余心存不轨的和田人,然后调转马头,回师喀什噶尔。 反正,尼亚孜这个叛徒已经跑掉了,“南征和田”,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 *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捷之后,西征大军的粮道,拉的更长了,不过,后勤的压力,却反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 这是因为,乌鲁木齐和吐鲁番,都是膏腴之地,打完了仗,刚刚好是夏粮收获的时节,吐鲁番的展东禄、刘锦棠,乌鲁木齐的左宗棠,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组织士兵和百姓抢收夏粮上头,由是,西征大军的军粮,不再全部依靠内地转运了。 秋凉伊始,经过充分休整的西征大军,粮饷充足,士腾马饱,誓师之后,大举南下。 上路之前,展东禄和刘锦棠,都是信心满满。 此时的“洪福汗国”,还没有见到南下的西征大军的影子,自己人之间,就先打的头破血流了,展东禄、刘锦棠联衔上给朝廷的奏折,以及展东禄写给左宗棠的信件中,都是这么的:“安夷内讧不止,已成瓦解之势,计南八城中,除喀什噶尔尚须重烦兵力,此外师行所至,当无敢再抗颜行者。” 各部汇集于托克逊,然后,分批出。 展东禄是这样布置的: 陶茂林部进驻苏巴什和阿哈布拉,然后,由阿哈布拉出,经桑树园、库木什、榆树沟、星星子、乌沙塔拉,至曲惠安营扎寨。 沿途上述地点,皆设哨筑垒,以为警备。 接着,雷正绾部由伊拉湖路进抵曲惠,与陶茂林部会合,预备柴草饮水,准备迎接主力部队。 陶茂林部、雷正绾部到位之后,老湘军、轩军先后出,刘锦棠率老湘军走大路,展东禄领轩军走路。 数日之后,西征大军各部,齐集曲惠。 当晚,展东禄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对喀喇沙尔和库尔勒动攻击。 第一路,陶茂林部配合刘锦棠的老湘军,取道乌沙塔拉,沿博斯腾湖西向,绕至库尔勒背后,出敌不意,收奇袭之效,一举拿下该城。 第二路,展东禄自领轩军,向开都河一带推进,正面进攻喀喇沙尔。 雷正绾的马队,负责后路警戒。 第二一早,各部按计划出动。 彼时的喀喇沙尔,只有白彦虎的陕回余部,以及艾克木汗留在库尔勒的一支部队,叛匪兵力十分薄弱。不过,白彦虎取得了喀喇沙尔的统一指挥权,某种意义上,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逃到喀喇沙尔的溃兵,带回了“条勒”兵败阿克苏于先、被库车土民杀害于后的噩耗,艾克木汗留在库尔勒那一支部队的将领傻眼儿了:西边儿是翻了脸的维吾尔人,北边儿和东边儿是是中国人,南边儿是大沙漠——无处可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彦虎要求库尔勒方面接受自己这个“喀喇沙尔总督”的统一指挥,浩罕人只好乖乖听命了。 白彦虎审时度势,情知自己虽然“统一指挥”了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但是,此时的情形,较之海古拉时期,已是壤有别,自己若只凭手头的这两支的兵力,和朝廷大军正面对阵,那纯粹就是以卵击石—— 无论如何,喀喇沙尔都是不可能守的住的。 我得走人了。 不过,守有守法,走有走法,俺可不是拍拍屁股就上路的那种人啊,俺得带点儿什么走,同时,再留下点儿什么。 白彦虎带走的,是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两城的几乎所有的人口、牲畜。 有那不肯受胁裹上路的,白彦虎下令:格杀勿论! 喀喇沙尔境内,就此多了数以千计的刀下亡魂。 多年以后,喀喇沙尔人提起白彦虎,犹以“灾星”呼之。 人和牲畜,是“带走”的,那么,“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本来,人走了之后,房子以及搬不走的财物,统统都该烧掉的——我想给中国人留下的,可不是这些啊。 不过,因为胁裹全城百姓上路,花了许多的时间;西征大军来的又快,只点了几个火头,就不得不仓促出了。另外,算是佑喀喇沙尔——本来,新疆的秋,风力强劲,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叛匪纵火的时候,风力突然变弱了。终于,侥之幸,未能形成蔓延全城的大火。 白彦虎的计划中,他要留下两样东西:一是大火,一是大水。 大火功败垂成;大水,他却是成功了。 白彦虎命人开掘开都河,一时间,喀喇沙尔、库尔勒一带,洪水滔滔,顿城泽国。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救民水火,解民倒悬 在奏折中,展东禄这样形容这场大水:“漫流泛滥,阔可百余里。 WwWCOM深者灭顶,浅者亦及马背。极目所及,滔滔茫茫。” 白彦虎的这一手,大大出乎展东禄、刘锦棠的意料,并给西征大军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第一,大大迟滞了西征大军的进军度,尤其是炮兵,几乎无法行动。而洪泛区过于广阔,轩军的工兵亦无以施其计。 第二,也是更加严重的,这场大水,冲走了大部分的辎重粮秣,西征大军本来军粮充足,转瞬之间,就面临缺粮的窘境了。 未见敌踪,未一枪,就遭受如此严重的损失,轩军建军以来,从未受此大挫,真正是奇耻大辱! 但是,没有时间给展东禄捶胸顿足、自怨自艾了。 摆在眼前的局势,非常紧急。 白彦虎胁裹百姓同行的目的,是很明显的:到了库车,攻打库车城的时候,他要把这批百姓摆在前头,逼迫他们打头阵。 这是十分恶毒而有效的手段。 喀喇沙尔的百姓,对于白彦虎来,纯属炮灰,死多少都不会放在心上,攻城的时候,回人和浩罕人,必在后全力驱赶,不留任何余地。 对于守卫库车的民团来,这批百姓,同宗、同族,面对衣衫褴露、蓬头垢面、哭喊地的同胞——里面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民团是很难下的去死手的,十有**,士气就此崩溃,库车城随之失陷。 但是,明知库车情况紧迫,官军却无法衔枚急追——洪水泛滥,行动困难,尚再其次,关键是军粮不足! 西征大军进军新疆之前,就定下了“缓进急攻”的铁律,任何时候,部队都不许远离粮道——在新疆这种地方,一旦失去了后勤补给,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战自溃的了! 当然,可从后方的托克逊等地进行补给,但是,目下,喀喇沙尔一片泽国,四周道路断绝,短时间之内,运送辎重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待洪水退去,道路恢复,军粮运上来了,黄花菜也凉了——库车已经丢了! 库车丢了,还打的下来,城池、土地是丢不掉的;可是,库车的百姓,必定大受荼毒! 库车不比他处,南八城之中,库车是迄今为止唯一正式竖起义旗、举城重归于朝廷的,叛匪对于库车的报复,必定分外残酷。 想到自己身为朝廷统兵大员,却不能给反正的义民以支持和保护,任由他们遭受叛匪屠戮,展东禄的眼睛都红了! 不,不,我不能乱了方寸! 展东禄努力收摄心神,很快,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事实: 喀喇沙尔水草丰茂,膏腴富庶,犹在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之上,大户人家,都有存粮;阿古柏、海古拉经营喀喇沙尔,非一日之功,也必定窖藏了相当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白彦虎仓促之间,绝不可能都带走的;喀喇沙尔只经大水,未经大火,这些粮食—— 一念及此,展东禄立即下令:进城之后,掘地三尺,把粮食给我找出来! 展东禄派出人手,堵塞决口,勘察形势,然后,率军进入喀喇沙尔城。 他在奏折中报告,此时的喀喇沙尔城,“水深数尺,官署民舍,空空如也。所有维民,均被白逆迫胁随行,间有存者,隐匿山谷,不敢出也。” 正在感叹,好消息来了:现了叛匪存粮的仓库! 展东禄大喜,根本就不必“掘地三尺”——进城迄今,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经过点算,叛匪窖藏的粮食,竟然有数十万斤之多! 好,不必挨家挨户的去搜“大户人家”的存粮了! 上上下下,正在兴高采烈,卫兵来报,旧土尔扈特南路台吉、和硕特中路台吉求见克帅。 展东禄立即传见。 展东禄字“克庵”,此时的他,已被称为“克帅”了。 喀喇沙尔境内,有两支蒙古人聚落,一支是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一支是和硕特中路三旗。 其中,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乃是当年历经千难万险、百死余生、从俄国回归中国的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的后裔,高宗分回归的土尔扈特为新、旧两部,旧土尔扈特,由渥巴锡统领,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尔扈特,由另一领舍楞统领,分二旗。 新、旧土尔扈特的牧地,都安置在新疆境内。 新疆乱起,蒙古人坚决不肯附逆,他们对各割据政权的基本态度是:要我们缴纳一定数量的赋税,可以;但是,要我们加入你们的军队,对抗朝廷,绝对不可以。 如果彼此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只好以死相拼了。 割据政权的草头王们,对蒙古人的战力,还是颇为忌惮的,既然你肯缴纳赋税,我也就不以为甚,数年来,双方基本维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因此,白彦虎西窜,并没有想过去打蒙古人的主意,他裹挟的,都是维吾尔人。 两位蒙古台吉,见了展东禄,都十分激动,都,日夜盼望王师,王师真的来了!白逆罪大恶极,他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然是为了迟滞朝廷大军的行动,嗯,我们的牧民,晓得几条水浅的路,可能可以轻装泅渡,请克帅看一看,这个,对大军的行动,是否有所助益? 自然有所助益! 展东禄一面对两位台吉温言抚慰,一面传令工兵连,由蒙古台吉的部下带路,前去相关渡口实地侦测。 同时,他下令,将缴获的部分粮食,分给“蒙古兄弟”,两位台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展东禄请蒙古二部,协助官军,招徕、安抚难民,两位台吉自然一口应允。 不久之后,工兵回报,蒙古人指认的几个渡口,条件都相当不错,或搭桥,或泅渡,都可顺利过河。 展东禄传令,立即赶制干粮,今日略事休整,明日一早,渡河追击白逆! 第二早上,出之前,接到了刘锦棠的报告,库尔勒的情形,和喀喇沙尔大致仿佛,“沿途民舍均已烧毁,亦无居民。”官军进入库尔勒,“则空城一座,满目疮痍,余烬未绝,不见人踪。” 库尔勒被水,不如喀喇沙尔之严重,但是,被火却比喀喇沙尔严重的多,因此,刘锦棠的运气,不如展东禄好,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粮食,只能等喀喇沙尔这边儿的接济,暂时无法继续进军。 展东禄和刘锦棠约定,追击白彦虎,暂由轩军独任其事,待喀喇沙尔的干粮运到库尔勒了,老湘军再间道赶上来。 在蒙古人的协助下,轩军在水浅之处,减装轻骑,乱流而渡。 “减装轻骑”的意思是,炮兵留在后头,暂时跟不上来了。 不过,没过多久,轩军的侦骑,就赶上了白彦虎的后卫部队,现叛匪胁裹大批百姓随行,行动非常缓慢,计算时间和路程,未入库车境内,就会被轩军主力赶上。 展东禄得报,放下心来,库车是不必担心的了,但同时他也现,这个仗,其实并不好打。 叛匪的战力并不足虑,可虑的是:第一,不能正面对阵,不然,叛匪必然逼胁裹的百姓,摆在阵前,充当“人肉盾牌”;第二,即便避免了第一点,枪声四起,弹矢如雨,乱军之中,百姓们惊慌走避,很可能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如果展东禄不顾这些百姓的死活,这个仗,自然好打,可是,如此一来,又如何算得上“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王师”? 出京之前,关卓凡就一再叮嘱,新疆的局面,较之陕甘,颇不相同,咱们在陕甘,有一套做法;在新疆,得有另一套做法。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彼时的关贝勒,郑重指出,咱们在新疆的真正的敌人,不是新疆土著,是浩罕人。 WwWCOM新疆土著之中,固然不乏煽风点火、浑水摸鱼的,但一番乱局过后,既然最终是浩罕人占了新疆,那么,新疆土著也就同在“倒悬”之列了。 而且,浩罕人暴虐贪婪,新疆人的日子,比在朝廷的治下,苦的多了,所以,新疆人是打心底盼着有人来解救他们的,只要朝廷剀切宣谕,西征大军言行合一,新疆的“缠回”,便会东望王师如大旱之盼云霓。 哦,彼时,离改“缠回”为“维吾尔”的上谕布,还早着呢。 所以,既为西征军事行动的顺遂,亦为日后长治久安计,咱们进军新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不能是一句空话。 所以,入疆之后,对僭居新疆的浩罕人和新疆本地的“缠回”,必须区别对待,对新疆的“缠回”,必须做到“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 陕甘乱平之后,进军新疆之前,每开一次军事会议,以上方针,就会被郑重申明一次。 另外,关卓凡和左宗棠,重视西征大军的后勤保障,过于西征大军军事行动本身,以上方针,也是原因之一——进入新疆之后,不可以随便“因粮于敌”了。 西征大军入疆之后,严格军纪,很好的执行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的方针,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维吾尔人几乎没有真正肯替浩罕人出死力的,被迫上阵,也是出工不出力,枪声一响,便一哄而散,譬如乌鲁木齐战役中的红庙子狙击战,便是典型案例。 到了后来,维吾尔人纷纷主动替西征大军做向导、通风报信,譬如,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战役中,西征大军对达坂城的战备情形和周围地理的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当地民众的通传消息。 库车反正的时候,朝廷大军尚未南下,浩罕人的势力犹从东、西两个方向牢牢夹包着库车,彼时的库车,其实无法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援助,但是,托胡迪夏等人,依旧毅然举旗,这,就更加明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带来的人心向背了。 “洪福汗国”抵御西征大军,非但无法有效动员治下的人力,以为己助,反而还得分出相当的精力、人力、物力,对本地民众高度戒备,这是“洪福汗国”溃败如此迅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之,为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一以贯之,展东禄必须找到将被白彦虎胁裹的百姓的伤亡减少到最低的作战方案。 斟酌再三,反复权衡,他决定这么做: 第一,通过细致的侦查,找准几个“节点”——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并不是混在一起的,彼此存在着相对明显的分界,此谓“节点”。 这个“节点”,不止一处,轩军侦骑,事先确定“节点”的位置,开战之时,精骑先出,切入“节点”,将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分隔开来。 第二,派出本地相貌、口音的探子,混入被胁裹的百姓中间,暗中传递消息,朝廷大军有话,战事一起,马上俯卧,不要四处奔跑,以免误伤。 这两条,在军事上,其实都不甚可取。 第一条,突入敌阵的骑兵,不以冲击敌阵为第一目标,且“节点”不止一处,兵力分散,如果叛匪战斗意志坚决,这批“”的骑兵,很可能陷入被动。 第二条,更不必了——有可能提前将轩军的行动暴露给叛匪。 不过,展东禄和部下将领,经过仔细研判,认为风险不大——叛匪人数有限,且都是惊弓之鸟,坚决抵抗的可能性很,只要轩军骑兵的行动足够迅,加上后头的主力部队及时“补位”,就可以收到预期的效果。 至于第二条,也不必过虑,这种乱军乱民里头,本就流布着各式各样的传言,多一条少一条,未必就能引起叛匪的注意。就算叛匪留意到了,仓促之间,也难以分辨真假和追踪来源。 这个方案的最大缺点,是这么打,一定会打成击溃战,打不成歼灭战,不过,投鼠忌器,也叫做没有法子了。 布置已定,一半之后,轩军在英噶萨尔追上了叛匪。 战斗的过程,异常顺利。 蓝色洋装的骑兵一出现,叛匪立马就乱套了——白彦虎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以为得计,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轩军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惊慌之下,包括白彦虎在内,叛匪想到的唯一一个字,就是“逃”! 根本就没有人想着“坚决抵抗”,也没有人去管胁裹的百姓了,至于拿他们做“人肉盾牌”神马的——嗨,哪儿来得及啊! 轩军计划的好好儿的切入“节点”什么的,也没有实施的必要了——叛匪都跑到前头去了,和后头的百姓拉开了偌大一段距离,已经不存在什么“节点”了。 展东禄及部下将领事先的一切担心,果然都属“过虑”。 只是,这场仗果然打成了击溃战。 回匪和安夷,大多都有马匹,纵马狂奔,所有的辎重虽然都扔掉了,但真正就歼的,其实并不算多,那个轩亲王必得之而后安枕的白彦虎,自然也是逃掉了的。 此役最大的战果,是救下了近十万名被胁裹的喀喇沙尔百姓。 救了下来,只是第一步,将如此大数量饥疲劳交迫的百姓,安全送回喀喇沙尔、库尔勒二城,同样是一个不的挑战。 先,不能马上就上路。 这批百姓被胁裹西行,一路上,叛匪是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的,全靠上路的时候,自己携带的一点儿干粮,支撑至今——事实上,不少人已经支持不住,在半途倒了下去。勉强走到英噶萨尔的人,每一个,都是饥疲交加,如果马上上路,其中的许多人,尤其是老幼病弱的,未必能支撑到回到家里的那一。 轩军自己的干粮,都是有数的,不能够匀给他们——就算匀些给他们,这批百姓人数太多,也是杯水车薪。 幸好,叛匪的辎重里头,有不少的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展东禄下令,英噶萨尔至库尔勒,沿途设置尖站,除了从叛匪手中缴获的粮食外,再由喀喇沙尔转输粮草,存在尖站,以备接应,如此一站一站,最终将十万百姓,送回喀喇沙尔和库尔勒。 晓得了朝廷大军的安排,无数百姓,都留下了感激而欣喜的泪水,十几位耆老,更是环跪在展东禄面前,泪流满面。 展东禄一一温言抚慰,然后,派一位副团长,带两营兵,主持其事。安排一定,自己立即率领主力,继续上路,追击叛匪。 英噶萨尔一役,叛匪损失有限,虽然没了胁裹的百姓这面“人肉盾牌”,但是,白彦虎凶悍狡诈,展东禄还是担心库车有失。 安置胁裹的百姓,花了不少时间,希望库车能够紧守城池,支撑到轩军赶到吧! 这一次,展东禄还真不是“过虑”,不过,此“过虑”,彼“过虑”,颇有不同。 库车的民团,事先已经得到了轩军的飞骑通报,不过,叫展东禄没有想到的是,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一班人,根本就不肯“紧守城池”——尝过了伏杀艾克木汗的甜头,他们故技重施,再次主动出击,在半路设下埋伏,袭击逃入库车境内的喀喇沙尔残匪。 可是,同为“喀喇沙尔残匪”,这一回,上一回,却大不相同,这一回,叛匪的头目,不是艾克木汗,是白彦虎。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困兽犹斗,何况枭獍 一路狂奔,进入库车境内之后,总算暂时摆脱了追兵,白彦虎松了口气,下令略事休整,检点损失,治疗伤病。Ww W COM 命令刚刚传达下去,身后传来了啜泣声,扭头看时,抹眼泪的那个,却是他的大嫂。 白彦虎的大哥白彦龙,在肃州战死,大嫂一直跟着叔子,在军中打杂,砍柴、烧饭、浆洗、缝补、喂马、照料伤员、擦拭枪支、打磨刀剑……什么都做。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诉,大致意思是:从陕西到甘肃,从甘肃到新疆,从北疆到南疆,但凡在一个地方略略安稳下来了,紧接着就要打仗,一打就输,一输就跑,打从离开老家,已经跑了好几千里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周围人众,面面相觑。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且车轱辘似的,反反复复的问:“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 未具其名,但大伙儿都晓得,大嫂口中的“你”,指的是谁。 这特么就尴尬了。 见白彦虎的脸色,愈来愈是难看,旁边儿的上话的人,正要开口相劝,寒光一闪,白彦虎刀已出鞘,向大嫂颈中一横,登时鲜血飞溅,大嫂身子晃了一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人众,失声惊呼。 大嫂伏在地上,侧过了脸庞,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脖颈之下,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大半个身子,都在血泊之中了。 惊呼声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白彦虎声音低沉的了句:“将她好好儿的葬了。”然后,掉头而去。 虽要“好好儿的葬了”,可是,非常之时,只能一切从简,略具意思。 回教徒的殡葬,讲究清水洗、白布裹、深土埋,可是,这三样,一样都做不到。 清水洗——亦称“洗埋体”,即为死者冲洗全身,可是,附近没有河流、湖泊,又不能把随身带备的饮用水,拿来做这个事情。 白布裹——用白布将死者自顶至踵包裹妥当,可是,辎重全失,找不到这么多的白棉布。 深土埋——略事休整,就得上路,没有时间挖太深的墓穴。 幸好,教义中,有战争时期,战士牺牲之后,可以免洗礼、着血衣入殡的法,乃援引此义,将白彦虎大嫂草草的葬了。 至于白彦虎大嫂算不算“战士”,就没有人去研究争议了。 除了“将她好好儿的葬了”这句话之外,白彦虎再未就此事,过一个字。可是,他下头的人,不论是回人还是浩罕人,都震骇殊深,都体味到了他誓死不屈、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 原本已经动摇的军心,迅稳定下来。 再次上路的时候,队伍齐整、安静,伤员都咬着牙,不肯轻易呻吟出声,许多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舍身赴义的悲壮气概。 白彦虎出话来,言出法随,再没人敢质疑和违抗了。 就在这时,托胡迪夏的民团动了攻击。 变起俄顷,可是,这一回,叛匪只骚乱了一阵子,便现敌人不是穿蓝色戎装的官军,而是一帮子维吾尔人——他娘的,连土佬也敢来欺负我们了?! 叛匪立即稳住阵脚,呐喊着迎面冲了上去。 一交上手,民团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支叛匪,和海古拉、艾克木汗他们,不是一码事! 海古拉、艾克木汗,都是一触即溃,都是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可是,这支叛匪,不但不逃,每一个人,连同伤员,都往上冲,且个个面目狰狞,人人眼中放光—— 双方撞在一起,金戈相交,惨叫声随即响起——一开始,几乎都是民团的人在惨叫! 民团打海古拉,是在浩罕人没有任何防范心理、未做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夜半入营纵火,浩罕人熟睡之中,身陷火海,昏黑地,自然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 艾克木汗呢,彼时已是丧家之犬,而且,因为先前过境的时候,十分顺利,再次过境的时候,对库车人便未做任何防范,被民团打了个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没有想到,白彦虎虽然也是“丧家之犬”,可是,这是一条恶犬,一条永不服输、永不言弃的恶犬,一条一路上紧抽着鼻子、无时无刻不在嗅着血腥气的恶犬! 民团到底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打仗,只凭着一股血气之勇,顺风仗好打,逆风仗就麻烦了,如果遇到真正的强敌,更加难以支撑太久。。 叛匪呢? 其中的喀什噶尔兵,勉强算得上“正规军”。 这也罢了,关键是其核心——白彦虎的陕回。 从陕西到新疆,能活到现在的陕回,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每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这批人,白刃相搏,就是轩军,也要忌惮三分。 民团死伤迅增加,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后退。 托胡迪夏大为失悔! 西日阿洪一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立功心切,极力主张重施对艾克木汗的故技;官军信使却告诫他要“紧守城池”。信使走后,托胡迪夏思虑再三,终于还是见猎心喜,按耐不住,开城出击,以致有此局面! 可是,事已至此,退不得了! 因为,后头就是库车城! 自己粉身碎骨,无所顾惜,可是,民团一败,叛匪必顺势入据库车城,则库车的父老乡亲,就要惨罹荼毒了!除此之外,叛匪据坚城顽抗,就算最终为官军扫平,攻城的官军,也会增加许多本可避免的无谓伤亡! 他大声疾呼:“弟兄们,咱们不能退!后头是库车,是我们的父母和爱人!我们就是都死在这里,也要把匪徒们堵在库车城外!” 喊罢,大吼:“杀啊!”带头向叛匪扑去。 本已败相毕露的民团,听到领如是号召,振奋精神,死战不退。 激战之中,民团骨干之一的沙木沙克,中枪身亡。 可是,也只多支撑了半个时辰,随着伤亡的激增,库车民团,终于还是崩溃了! 托胡迪夏环顾四周,看着溃不成军、纷纷后退的部下,惨然一笑,扭过头,正要和自己背靠着背、一身是血的西日阿洪话,忽听正东方向,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他一怔:这是上千匹骏马同时踏地出的声音! 心忽有所动,西日阿洪已经惊喜的喊道:“蓝衣服——是官军!” 果然是官军! 犹如大海生潮,一条长长的蓝色潮线,涌出地面,呼啸席卷而来。潮线上空,尘土弥漫,这条潮线,又如一条蓝色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翻滚而来。 “官军来了!” “官军来了!” 民团上下,人人精神大振,无需号召,退却的人,个个返身杀回,和叛匪重新绞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叛匪要退了! 白彦虎传令急退,可是,这个时候,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托胡迪夏以下,民团的伙子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死咬不放。 蓝色潮水,汹涌而至,淹没了叛匪。 这一仗,喀喇沙尔出来的这支叛匪,几乎全军覆没,包括艾克木汗派驻库尔勒的那位将领,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不过,清点敌尸和俘虏,没有找到白彦虎。 一下过撤退的命令,白彦虎便第一个打马狂奔,民团腾不出手追击,官军则追击不及,终于被他成功逸出。 不过,这一仗,白彦虎从陕西带出来的老底子,损失殆尽,跟在他身边的,已不过数十人了。 托胡迪夏向展东禄跪下请罪,自己违抗军令,贸然出击,请大帅治罪。 展东禄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信使的话,只是建议,不算军令,再,如果没有民团死死缠住叛匪,官军也未必可以将之全歼,你们是有功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决机神速,迅扫贼氛 听到克帅亲许“你们是有功的”,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以下,民团的伙子,个个眉飞色舞。WwW COM 托胡迪夏请朝廷大军入城,展东禄沉吟了一下,道:“炮队一到,就要继续西进,入城、出城,不但耽搁时光,还会扰民,嗯,官军就不进城了,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整一番,然后上路。” 咦,底下居然真有因怕“扰民”而不入城的军队? 莫我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就是给老爹老妈听,他们也会“闻所未闻”吧!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等人,既大为惊喜,亦大为感动,托胡迪夏当即自告奋勇,拍胸脯,朝廷大军西去之一切粮秣,都归库车办差。 “好意心领,”展东禄微笑道,“不过,你把大部队长途行军、作战之辎重、补给,看的太容易了,一仗、半仗,库车一城,也许支应的下来,时候一长,哪里承受的了?真都交给库车来做,到时候,我的兵,非断粮不可!” 托胡迪夏涨红了脸,讪讪的不出话来。 “不过,你到底是好意。”展东禄安慰他,“官军入疆剿匪,许多事情,本来也要仰仗地方的,这样吧,我命你署库车令——” 到这儿,略略顿了顿,正在斟酌用词,以明这个“署库车令”具体要做些什么,托胡迪夏已有些急的道:“我做不来官的,请大帅收回成命!” “哦?” 托胡迪夏眼睛亮,“我想跟着朝廷大军,上阵杀敌!或为前锋,或做向导——都可以的!恳请大帅成全!” 旁边的西日阿洪赶忙道:“我也是,我也是!” 展东禄略觉意外,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们有这个志气,我倒是不能不‘成全’的。” “多谢大帅!”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兴高采烈。 “哦,对了,还有一事,要禀明大帅的——” 接着,托胡迪夏了尼亚孜的事情。 彼时,尼亚孜已经穿过塔里木盆地,到达库车了。 展东禄略略沉吟,道:“尼某的事情,比较特别,得请旨之后,才能定夺,这样吧,先将尼某交库车耆老管束,待我请过旨了,再做处置。” “是!” 这场始于喀喇沙尔的追歼战,西征大军五内驰骋九百余里,收复了喀喇沙尔、库尔勒和库车三城,全歼喀喇沙尔叛匪之外,“拔出被裹回众十万”,“招抚流亡十二、三万”,喀喇沙尔和库车,重归中国版图。 三日之后,刘锦棠的老湘军和轩军的炮兵,都赶到了,托克逊、喀喇沙尔、库车之间的粮路,也畅通了,展东禄下令,进军阿克苏。 进入阿克苏,当其冲的,是赛喇木、拜城二城。 赛喇木和库车离得最近,两地维众,本就关系密切,彼此一向颇有勾连。白彦虎逃到赛喇木的时候,当地维族吏目,警告浩罕主官,“白彦虎是中国人得之而后快的人物”,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 浩罕主官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下令,闭门不纳。 白彦虎只好继续西逃,到了拜城,拜城的主官想,赛喇木不开城,我凭什么要开城?于是依样画葫芦:闭门不纳。 白彦虎一行,个个饥疲交加,人人破口大骂,可是没有法子,只好继续西窜。 待西征大军逼近赛喇木了,维族吏目再次警告浩罕主官:“怎么打的过?不开城投降,就要玉石俱焚了!” 那浩罕主官想,你当初什么,“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我他娘的听了你的话,没把白彦虎放进来,不也照样把中国人招过来了? 可是无可奈何,只好愁眉苦脸的道,“那就降了吧。” 赛喇木不战而下。 拜城的主官一看,赛喇木既降了,我干嘛还要在这儿死撑着?趁着中国人还没有杀过来,赶紧跑路吧!于是打点细软,夜半出城,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拜城亦不战而下。 赛喇木开城,西征大军未在赛喇木停留;拜城开城,展东禄则令各军驻扎城外,略事休整,即进军阿克苏城,同伯克胡里展开决战。 彼时,已接到情报,喀什噶尔的浩罕人,已由伯克胡里亲领,倾巢而出,进抵阿克苏城,严阵以待西征大军。 伯克胡里对打败中国人,是颇有信心的。 连续“敉平”了海古拉、艾克木汗、尼亚孜的“叛乱”,周围的人,都吹捧伯克胡里是“百世罕见的军事才”,他自己呢,也基本认可这个法,哼,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爹、老弟打败仗,那是他们太笨! 考察地理,伯克胡里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是南北走向的阿克苏河和瑚玛喇克河——其实是同一条河,南段为阿克苏河,北段为瑚玛喇克河——将阿克苏全境分成了东、西两部分,无论如何,中**队必须渡过这条河流,才能够继续西进。 伯克胡里把部队摆在阿克苏河西岸的浑巴什,他打的主意是,待中**队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 还有,伯克胡里以为,这一带,算是他的“福地”。 不久前,他就是在离浑巴什不远处的爱库勒,打败了艾克木汗那个“叛逆”,并追击艾部至阿克苏河,将大部分的“叛逆”挤下河去。 哼,阿克苏河的河底,还躺着叛逆们腐烂的尸体吧?接下来,我要叫中国人下去和这他们作伴儿! 可惜,伯克胡里想的好好儿的“半渡而击之”的计划,未能成功实施。 渡河之前,轩军的炮兵,对西岸的敌军,进行了猛烈的炮击;渡河的时候,炮火亦未曾间断,喀什噶尔兵被炸的人仰马翻,自顾尚且不暇,谈何“半渡而击之”? 官军过河之前,喀什噶尔兵已经被炸的七荤八素了,官军过河之后,立即动冲锋,喀什噶尔兵一触即溃。 这场仗,“洪福汗国”最后一支主力部队,大部就歼,伯克胡里本人也被开花弹炸伤了手臂。 喀什噶尔的残兵,一口气逃入乌什境内。 伯克胡里下令,将乌什城全城居民,迁往喀什噶尔。 他的想法是,“坚壁清野”,“不留一人一物资敌”。 不过,西征大军蹑踪而至,喀什噶尔兵手忙脚乱,只裹挟了两万左右的百姓,也来不及对乌什城进行大的破坏。 彼时的时,虽然还可勉强算是秋,可是,已经十分寒冷,展东禄在奏折中,“布置甫定,五更时分,令各营将领蓐食疾进。履冰而行,霜凌凝积,手足冻皲,人马交困。” 终于,在阿合奇附近的松塔什追上了敌军。 逃敌正在胁迫两万多百姓渡河,展东禄挥军猛扑,“见贼即杀,人马之尸顷刻堆积河中,水为不流。” 浩罕军彻底溃败,逃回喀什噶尔的伯克胡里,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了。 展东禄一面安排妥善安置解救下来的百姓,一面命轩军骑兵和雷正绾部的马队,继续追击残匪。 官军的骑兵部队,一直追至乌什和喀什噶尔交界的阿特巴什,茫茫戈壁,一望无际,不见敌踪,这才调转马头,返回乌什。 至此,南疆的“东四城”,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尽数重归朝版图。 虽然,还有“西四城”,即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有待“解放”,但是,叛匪主力既已全灭,新疆全境的靖定,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且不过是“旬月之间”的问题了。 左宗棠在单衔的附片中,称赞展东禄,率军在“三旬之间迅扫贼氛,穷追三千里,收复东四城,歼贼一万数千,追回难民数十万,决机神,古近以来实罕其比。”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最后一脉,不绝如缕 关卓凡回到朝内北街的时候,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已经在王府内等候了。 WwWCOM 四位大军机都已收到了东四城大捷的消息,传看过左宗棠、展东禄的奏折后,更加兴奋了。 “南疆的西四城,虽然地域广大,”曹毓瑛道,“可是,只要喀什噶尔一下,其余三城,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就是传檄而定的事情,既然伪洪福汗国的主力,已尽数就歼,那么,新疆的军事,就再没有什么可虑的了!” “喀什噶尔既为伪洪福汗国的老巢,”文祥沉吟道,“那个伯克胡里,必然还要纠集残部,殊死一搏——不过,琢如的是,已不足为虑了!” “不定,”许庚身笑着道,“就在咱们话的当儿,克复喀什噶尔的报捷折子,已经上路了呢!” 倒真有这个可能!文祥、曹毓瑛、郭嵩焘,一齐含笑点头。 “实话实,”郭嵩焘在奏折上轻轻按了一按,感叹着道,“皇上登基在即,再没有比西四城大捷更好的贺礼了!” 这句话更加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了,在座之人,连同关卓凡在内,都是微微颔。 “不过,还不敢百分百放下心来,”关卓凡道,“现在,我剩下的唯一的担心,是喀什噶尔的汉城。” 几位大军机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当年,整个南疆都反了,喀什噶尔汉城孤悬叛匪的汪洋大海之中,苦苦支持半年之久,弹尽之后,守备何步云终于向阿古柏献城投降。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奎英、帮办大臣福珠凌阿举家赴难;官军的残部,在被迫皈依回教之后,得以保全。 “博川方才的担忧,”关卓凡道,“其实不算过虑,伯克胡里狗急跳墙,是必然的,我怕……他会把最后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汉城上头。” “似乎——”郭嵩焘试探着道,“何步云和阿古柏那边儿,敷衍的……还不错?” “那是!”许庚身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阿古柏纳何步云女儿为妃,何步云自个儿,另起了个‘库达来’的回教名字,还有,皈依回教的官军,依旧归何步云管带。” 顿了一顿,“你他贪生怕死也好,委曲求全也罢,反正,他和阿古柏,还真是‘敷衍’的不错。” “怪不得有阿古柏‘贿买’何步云之呢!”郭嵩焘道,“不过,何步云既在伪洪福汗国内颇受信用,那么——” 到这儿,略一犹豫,打住了。 不过,他的言下之意,大伙儿都听得明白:何步云和“阿古柏那边儿”,既然“敷衍”的这么好,王爷关于伯克胡里“会把最后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汉城上头”的担心,是不是就—— “如果何步云继续这么‘敷衍’下去,”曹毓瑛道,“伯克胡里也许不会拿喀什汉城‘撒火’,可是,何步云失节事敌,现在,朝廷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伪洪福汗国覆灭在即,他难道不要替自己打算、打算?” “琢如,”郭嵩焘,“你是,何步云会……反正?以此……将功折罪?” “我要是何步云,”曹毓瑛慢吞吞的道,“我就会这么干。” “嗯,有道理……” “何步云失节事敌,罪不可恕!”文祥叹了口气,“不过,我多少也要替他一句公道话——” 顿了一顿,“论气节,何步云当然比不得奎英、福珠凌阿两位!这没什么可的!可是,无论如何,不至于受阿古柏的‘贿买’!彼时,喀什汉城,坚守半年之后,已经弹尽援绝——唉,其实还不止,‘援’,是从头到尾都不可能有的,谈不上什么‘绝’不‘绝’!” 再顿一顿,“何步云出降之时,喀什汉城已陷落在即,如果他坚持不降,城陷之后,阿古柏必定屠城,则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就彻底断绝了!” 到这儿,转向关卓凡,“所以,王爷,我以为,何步云虽然罪不可恕,却是其情可悯,如果他果然反正,是不是……可以贷其一死?” “可以!”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最后一脉’得好!我也是这么的——出兵之前,函件往来,我不止一次叮嘱左季高和展克庵,暂不必介意喀什汉城守军失节一事,无论如何,要想法子保全这支‘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 顿了顿,缓缓道,“该给什么处分,那是把他们救了下来之后,咱们自己人的事儿。” “是!”文祥道,“王爷睿见!” “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曹毓瑛道,“我看,能够坚守喀什汉城半年之久,又把阿古柏‘敷衍’的这么好,这个何步云,也不是无能之辈,他如果反正,必然是要先和展克庵搭上线儿,谋定而后动的。” “嗯。” “唉,”许庚身叹了口气,“都是阿古柏的妃子——如果毒死阿古柏的,不是那个‘热娜古丽’,而是何步云的女儿,该有多好?” 这可真是神论——不晓得该如何置评? 谈过了喀什汉城的安危,便进入今日会议的正题。 “正题”有三个:左宗棠、西北治理、新疆设省。 这三个题目,又是彼此关联的。 第一个题目“左宗棠”,是,新疆乱平之后,该派左宗棠个什么差使? 左宗棠若回内地任职,两种去处,一是中枢,一是地方。 若是地方,以他敉平甘肃、新疆回乱的偌大功勋,只有两个位子可以安置:一个是直隶总督,一个是两江总督,略次一等的两广、湖广,对于左宗棠今日之身份、地位来,都嫌低了些。 可是,督直的是曾国藩,是动不得的;督江的赵景贤,虽然还是“署理”,不过,已经内定,一过年,就要“真除”。大伙儿都晓得的,两江是轩亲王视之为根本的地方,好不容易请曾涤生腾出了位子,绝不会再让了出来,交给左季高的,因此,也不必考虑。 地方上,既没有合适的去处,那就只好中枢了——延左季高入军机。 一想到,从今往后,今这样的会议,与会人士中,会多出一个左季高来,大伙儿的头,就有些大了。 “中枢的职责,”曹毓瑛微笑道,“是燮理阴阳,调和将帅,左季高一向是被‘燮理’、被‘调和’惯了的,他那个脾气,请他去‘燮理’、‘调和’别人,只怕——” 到这儿,转向郭嵩焘,“筠翁,你和左季高,是最熟的,你呢?” 郭嵩焘微微的摇了摇头,道:“季高能不能燮理’、‘调和’别人,我也不好,不过——” 顿了一顿,“如果季高也在这间屋子里的话,必定声震屋瓦,由头至尾,莫咱们几个了,就是王爷,也不见得能插得进去话。” 大伙儿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真是这么回事儿!”许庚身道,“我想起左季高进京陛见的那一次——” 微微一顿,“嗯,恭亲王设宴,军机全班作陪,席上,左季高逸兴遄飞,从赵翁孙讲到班定远,从两汉讲到隋唐,又大谈本朝事迹,圣祖仁皇帝三征准格尔,高宗纯皇帝之平准、平回,等等。整间屋子,就听他一个人高谈阔论,谁插不进嘴去,他又中气充沛,真正是筠翁的‘声震屋瓦’!我不晓得王爷、博公、琢如几位何如,我是……听得脑仁都疼了!” 关、文、曹三人都笑了,文、曹二人道:“彼此,彼此!” “其实,”郭嵩焘道,“如果只是两个人面对面,季高还好——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都能话;可是,不晓得为了什么,人愈多,他的话愈多,而且还爱抢话,谁的话都抢——上官的话,也照抢不误。” 顿了顿,“若是正经会议,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雄图王化,端赖柱石 “是,”曹毓瑛微笑道,“如果再扯到李少荃,那就是更加、更加的不得了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在人前批评李鸿章和淮军,确实是左宗棠的一大爱好,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见识过的。Ww W COM “左季高的这件‘雅好’,”文祥微微摇头,“真不晓得叫人该如何置评?左季高如果进了军机,‘燮理阴阳’、‘调和将帅’,第一个‘燮理’不来、‘调和’不来的,大约就是李少荃了。” “何止‘燮理’不来、‘调和’不来?”许庚身道,“我看,李少荃上折告病致仕,都是有可能的!” “唉,”关卓凡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左季高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爱出风头、言大而夸,叫人头疼。” “爱出风头”、“言大而夸”,既是的评,也是定评,此评既出于轩亲王之口,则左宗棠的不宜进军机,就是确定了的。 左宗棠内调,地方上既没有合适的位子,又不宜进军机,那么,就是,左宗棠不能内调。 “我曾经给左季高写信,”关卓凡缓缓道,“,仗打完了,人心的效顺,却不过刚刚开始,西北的王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二、三十年不能见功,这是华夏的千秋大业,遍顾下,除了季翁,我还能托付给谁呢?” 几个大军机相互以目,微微颔,彼此默喻。 “左季高的回信,”曹毓瑛道,“嘉言傥论甚多,王爷不忍掩其美,流布于外,其中一句,可谓黄钟大吕——” 顿了一顿,微微提高了声调,“‘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 “好个‘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文祥赞道,“闻之有金石之音!” “季高大才斑斑,又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郭嵩焘道,“王爷以此相托,可谓得人!” “筠仙的好!”关卓凡道,“‘大才斑斑’者不乏其人,‘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者,也未必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但是,二者兼于一身,遍顾满朝朱紫,实话,却只有左季高一人了!” 方才,为了把左宗棠挡在中枢之外,不能不拿他的“爱出风头”、“言大而夸”,踩他一踩;现在,为了把左宗棠留在西北,一转头,又对左宗棠大肆吹捧,这个,嘿嘿。 不过,虽然是吹捧,却也是实情。 “大才斑斑”、“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二者兼于一身的,中国之大,未必仅左宗棠一人,可是,再加上一个“朱紫”——即有足够的威望和资历的大员,三者并兼,除左宗棠外,就真的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吹捧归吹捧,并没有人听着不服气。 轩亲王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左季高既然“大才斑斑”,“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同时,本人也有“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的表示,那便没什么可的,这个,就请他留在西北吧! “最紧要的是,”关卓凡道,“咱们经营西北,这个‘经营’——” 到这儿,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要彻彻底底的换个思路了!之前历朝历代——也包括本朝,经营西北,一千,道一万,都还存着一个‘西北为化外之地’的意思,用的还是‘羁縻州’的办法,时至今日——” 微微一顿,“这个‘意思’,这个‘办法’,要彻彻底底的改过来了!” 几位大军机,凝视着关卓凡,等待下文。 “当然,”关卓凡道,“以前没有电报、没有铁路,也没有连珠枪、后膛炮,西北遥远辽阔,不‘羁縻’,亦不可得。现在不同了!电报、铁路、汽……呃,汽船,还有,连珠枪、后膛炮,都有了!所以,经营西北,再不能以‘羁縻’为满足,要视西北、内地一例,要叫西北,不但归于版图,还要真真正正,归于王化!” 真真正正,归于王化。 几位大军机,皆怦然心动!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关卓凡道,“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有深孚众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备的柱石之臣,长期坐镇西北,统筹安排,指挥督办——拿句《西游记》里的话来,就是要有个人,做西北的定海神针!” 顿一顿,“还有,西北贫瘠,所谓‘经营’,所谓‘王化’,其实是筚路蓝缕,胼手砥足,开创局面——实话实,这是一件苦差事!这位‘柱石之臣’,得愿意吃苦、能够吃苦!而且,不是吃一、两年的苦,而是吃至少一、二十年的苦!” 这段话,既十分实在,也十分深刻,尤其是“愿意吃苦、能够吃苦”八字—— 譬如,拿曾国藩、李鸿章师弟来,同为“深孚众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备”,曾国藩就做不来这个“坐镇西北”的“柱石之臣”,除了对西北的军事、政治、地理的研究、认识,比不上左宗棠之外,曾国藩就算“愿意吃苦”,也做不到“能够吃苦”——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已吃不住西北的风沙了。 另外,曾国藩心气已衰,没有“再立新功”的**了。 至于李鸿章,正值壮年,身体状况是“能够吃苦”的,可是,他自认军功已足,已根本不再“愿意吃苦”了。 另外,“德才兼备”四字,能不能放在他身上,也很可疑。 只有左宗棠,既“愿意吃苦”,也“能够吃苦”。 “所以,”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左季高没有什么‘爱出风头’、‘言大而夸’的毛病,我也得请他留在西北——西北今后一、二十年,实在少不得此人!” 这是更加公允的法,几位大军机,一齐点头。 不过,想叫人家留在西北吃苦,就得给人家合适的名义——左宗棠不在乎服御饮馔享用,但是,功勋名衔地位,他可是十分在乎的。 “我想,”关卓凡道,“第一,挂了起来的那个‘协办’,该给左季高了。” 两个协办大学士,一个是文祥,另一个,一直空着——所谓“挂了起来”。朝野上下,都有默喻,这其实是一个“留待勋臣”的“赏格”,而这位“勋臣”,除了正在西北用兵的左季高,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轩亲王此,自然无人异议。 “第二,”关卓凡道,“左季高的伯爵,该晋侯爵了。” “好!” 郭嵩焘第一个赞成,他拈须笑道:“不但拜相,而且封侯!人臣的极峰功名,左季高都有了!” 郭、左恩怨纠葛数十年,但是,在拜相封侯一事上,郭嵩焘却是真心为老友高兴的。 “左季高对曾涤生、李少荃师弟,”曹毓瑛微笑道,“一直心结难解,现在,既拜相,又封侯,勋业地位,压过李少荃,直追曾涤生!我想,这一回,左季高心里头的这个疙瘩,终究该消解掉了吧?” 郭嵩焘呵呵一笑,“琢如如是,我亦以为然!”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第三,陕甘总督一职,不足尽状左季高职责之重,嗯,要替他换一个名目了。” 除了“不足尽状左季高职责之重”之外,陕甘总督,名义上算是“二等总督”——逊直隶、两江一等,和两广、湖广相等,可是,陕甘的出息,比两广、湖广差的太远了,陕甘总督一职,责任虽重,地方却苦,在官场中的分量,其实比不上两广、湖广,左宗棠以“爵相”的身份,出任陕甘总督,颇有头重脚轻之嫌。 “王爷托付西北于左季高,”文祥道,“这个‘西北’,自然是包括新疆的。新疆设省,左季高的‘陕甘总督’,是不是可以加一个‘新’字,改为‘陕甘新总督’?” “‘陕甘新总督’?”关卓凡一笑,“十大总督之中,这可是唯一的‘三字总督’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英雄所见,天辽地阔 十大总督,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闽浙、云贵、四川、河运、漕运,再加上陕甘。 Ww WCOM如果陕甘改为“陕甘新”,那么,“陕甘新”确实就是唯一的“三字”总督了。 文祥也是一笑,道:“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可以再斟酌,譬如,叫‘西北总督’?定规下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就是了。” 西北总督?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照我原本的想法,行政区划上头,新疆并不必定归陕甘总督管理的——最好能够自立,新疆自设一个总督,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几个军机大臣都微微愕然。 “不过,”关卓凡道,“我这个‘原本的想法’,算是个……嗯,‘长远的想法’。新疆的‘自立’,至少是一、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建省之初,犹如婴儿呱呱落地,爬还不会爬呢,自然无以自立!” 顿了一顿,“再者了,‘西北一盘棋’,这一盘棋,执子主弈的那一位,又是左季高,所以,将新疆划归陕甘总督管理,是必须的,也是……合适的。” 轩亲王“婴儿呱呱落地”、“西北一盘棋”、“执子主弈”的法,给几位大军机以很深的印象,同时,大伙儿也听出来了:轩亲王的规划中,“陕甘新”合在一起,不论时间长短,总还是一个权宜之计,今后,新疆总是要和陕甘分开来的。 什么时候“分家”?大致也猜的出来:如果一切正常,应该就是左季高离任的时候了。 “至于陕甘总督的‘陕甘’,该改作什么……” 关卓凡略作沉吟,“嗯,博川方才的‘西北总督’,我觉得挺好的,名实相副,就叫‘西北总督’吧!” “‘西北总督’,好!”曹毓瑛含笑道,“合陕、甘、新三省于麾下,比肩直隶、两江,左季高可以意气风了!” 关卓凡一笑,道:“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好处,可是,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新疆太大、太远了!” 罢,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大立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卷地图,走回来在桌子上摊开了,文祥、许庚身两个,帮着用镇纸压实四角。 “各位请看——” 关卓凡的手指,虚虚的点在陕西的西安府,然后左移,斜斜的划了上去,一直到乌鲁木齐的迪化,停了下来。 “‘西北总督’的治所,”关卓凡道,“不论设在陕西的西安,还是设在甘肃的兰州,距离迪化,都是长地远——” 微微一顿,“西安不了,如果‘西北总督’以兰州为治所,各位请看,兰州距离迪化,比距离京师,还要远!” 新疆的大,新疆的远,大军机们没有不晓得的,可是,地图摆在眼前,细细比较轩亲王的两段距离,还是不由的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还只是到乌鲁木齐,”文祥沉吟道,“乌鲁木齐在北疆,如果继续往西、往南走——” 到这儿,打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是啊,”曹毓瑛接口道,“譬如乌鲁木齐到和田,如果不是极特别的情形,还不能直接南下,那样就得穿过大沙漠——还得绕着大沙漠走,兜个大圈儿!” 仔细的看了看地图,再默默的计算了一番,“我看,单是这段路——乌鲁木齐到和田,就不比兰州到京师更近了!” “‘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许庚身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西北总督’驻节西安或兰州,距离新疆太远了,三、五年之内,‘西北总督’未必去得了新疆一次,这个……颇有鞭长莫及之憾啊。”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鞭长莫及——确实如此。 “既如此,”郭嵩焘道,“新疆的主官,巡抚、藩司两位,必须尤其得力。” “不错!不过,单靠两位主官单打独斗是不够的,”文祥神情郑重,“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 就是,在“物力”方面,新疆自然无法自立,可是,在“人力”方面,还是必须有自立的能力才行。 新疆设省,第一任巡抚,应该就是展东禄;第一任布政使,应该就是刘锦棠——这一层,几位大军机,心里头都是有数的。 展克庵、刘毅斋两位,都属“尤其得力”,不必担心;可是,“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就难了! 原因很简单:新疆遥远苦寒,内地人到新疆去做官,感觉上跟“充军”、“配”也差不了多少,能竖着进去,未必能竖着出来,没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新疆建省之初,除了极个别的情形,重要的位子,必定不能用本地人,不然,岂非又整出一堆“伯克”来了? 所以,新疆的道、厅、州、县,必须用内地人,且必须“心甘情愿”——不然,来了就想走,怎么可能办得好差使? 曹、许、郭沉吟不语,都有棘手之感。 文祥叹了口气,道:“我晓得,这不容易——未必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的到新疆去啃沙子,就算是‘心甘情愿’的,也不一定就是合适的——” 顿了一顿,面色变的凝重起来,“实话实,回乱暴起,致成席卷陕、甘、新之局面,当地官吏的无行,不为无因!有那么一班蠹吏,以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到任之后,巧取豪夺,渔猎回女,胡作非为,无所忌惮!这个情形,愈往西北走,愈是严重!” 到这儿,微微咬着牙,“我以为,这个回乱,倒有一半儿,是这帮混蛋给逼出来的!” 哎呀,关卓凡心想,文博川,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正要话,郭嵩焘已一拍大腿,道:“博川之语,可谓中的!” 关卓凡只好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有一种人,”郭嵩焘道,“朝廷凡有新政,必借机生事,变换花样,巧取毫夺,朝廷一番心意,一经他们的手,面目全非,有的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暴政’!博川‘混蛋’之谓,的就是这种人了!” 转向关卓凡,“王爷,我记得,左季高入甘克复董志原之后,上折请求,‘破除文法,遴访甘肃人员,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 顿了顿,“本来,本地人不做本地官,这是朝廷的规矩,可是,季高以为,西北贫瘠,若从内地选人、调人,许多人未必肯过来,肯过来的,大多是无赖无行之人——这种人,肯冒险,能吃苦,但做官的唯一目的,就是刮地皮,把他们放到大乱刚过的甘肃,过不多久,大约就要重新激起民变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这种人信奉的,不过七个字——‘千里做官只为财’!不为财,他们怎么肯到西北啃沙子?而且,这种人刮起地皮来,心狠手辣,无所顾忌,非普通贪官可比!” 顿了顿,“西北大乱之后,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为第一要务,断不能叫这种人钻了进去,替地方雪上加霜!——因此,左季高的请求,朝廷照准了。” “左季高以‘破除文法’、本地人做本地官,”曹毓瑛道,“来规避不肖之徒署篆,祸害百姓,用心虽然良苦,可是,毕竟只是非常之时的权宜之计。庆阳一府,可以这么做,甘肃一省,可不能都这么做,不然,朝廷‘本地人不做本地官’的规矩,就荡然无存了。”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这条‘权宜之计’,新疆尤其学不了。” 新疆“尤其学不了”的原因,前边儿已经提过了——“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的,虽然是甘肃本地人,可是,到底都是汉人;新疆本地,可没有多少汉人,如果“本地人做本地官”,先不朝廷的规矩神马的,一班维人,署道、厅、府、县,岂非又回到了“伯克制”的老路上去了? 兜了一圈儿,还是回到了原点:怎样才能够从内地找到足够多的“得力”人员,以充新疆建省之需? 好难啊。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地盘……还给我!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打破了沉默,道:“各位的都对,新疆道、厅、府、县的堂官,确实大都得求之于内地,也确实得一个个精挑细选——肯吃苦,能干活,对于治下的百姓,不苛不虐。WwW COM” 顿了一顿,“听起来,这个事儿,确实不大容易办——” 到这儿,转向郭嵩焘,微笑道:“不过,路子还是有一条的——只是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 连郭嵩焘在内,众人都是微愕:什么意思?总不成……叫郭大军机去新疆做个“道、厅、府、县的堂官”,这个,“以资表率”吧! 当然不是。 “我想,”关卓凡慢吞吞的道,“新疆建省,道、厅、府、县的堂官,尽量从‘顾委会’的‘调置司’走吧。” 啊…… 众人恍然,怪不得“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呢——郭筠仙是“顾委会主委”嘛! 只是,虽然名义上挂在“顾委会”下面,但谁都晓得,“调置司”这个“吏部”,实在是直属于轩亲王,郭筠仙这个“主任委员”,其实是管不着的,因此,关卓凡什么“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连郭嵩焘自己,也没有想到“调置司”上头。 不过,仔细想一想……还真是一条好路子! “好!”曹毓瑛第一个赞成,“‘调置司’出来的,大多是轩军退役有功人员,苦是一定能吃的!还有,这班人追随王爷多年,有王爷的训导、调教,操守也必定是好的!” 虽然不无吹捧之嫌,但轩军的“能吃苦”、“操守好”,确实是公认的。 “能吃苦”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轩军的训练,以严酷著称,而且,除了每七一休之外,日日操练,一日也不会落空,从轩军出来的,就算没打过仗,拿轩军自己的话来,也叫作“死去活来”。 这方面,中国别的军队,统统难以望其项背。因此,从轩军出来的,没有一个是不能吃苦的。 至于操守,虽然不见得个个一清如水,但就整体而言,轩军肯定是彼时中国最廉洁的一个群体。 “王爷的训导、调教”,是重要原因之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严格的军纪,是重要原因之二;除此之外,还有重要原因之三——轩军是彼时中国最高薪的一个群体,所谓“高薪养廉”,贪污的概率,比起其他的群体,要少许多。 当然,退役了,通过“调置司”,“调置”到地方上做官了,拿的就不是轩军的薪水,而是泯然于众人的“养廉银”了。 不过,大伙儿都晓得,轩军有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轩军伤残基金”,除了照应真正伤残的同袍外,还专门替这班“退役有功人员”解决“后顾之忧”,因此,从“调置司”出来的,养家糊口的压力,比起别的官员,要很多;进而言之,其贪污的“需求”,也就没有别的官员那么大。 “‘调置司’之设,”关卓凡道,“初衷是为了矫书吏之弊,分胥吏之权;另外,毋庸讳言,里头也多少夹了些向地方督抚收权的用意。” 几位大军机,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矫书吏之弊,分胥吏之权”,是早就过了明路了;可是,“向地方督抚收权”,只是君上和枢臣的心照不宣,在会议之上——虽然这只是军机处的“内部会议”——公然“毋庸讳言”,却还是第一次。 “既如此,”关卓凡继续道,“自然就有人看‘调置司’不顺眼,没过多久,什么‘关选’或是‘轩选’的怪话,就出来了。唉,嘴长在人家头上,我也堵不住,只好两个字——‘随便’!” 轩亲王的话,冠冕堂皇,虽然大伙儿都晓得,轩亲王在“调置司”里头,大大的塞了许多自己的私货,可是不能不表态—— “王爷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文祥道,“一些无知无识之议,又何必放在心上?” “博川的是,”关卓凡道,“我了,‘随便’嘛!” 顿了顿,“不过,实话实,‘调置司’出去的,也确实占了几个好位子,所以,也怪不得,有人要几句怪话——” 到这儿,微微一笑,“不过,这一回,应该有些不同了。新疆的为官难,方才,咱们已经议过了;新疆的道、厅、府、县,绝大多数,都得归入‘冲、繁、疲、难’一类,而且,还不是内地的‘冲、繁、疲、难’可比!这一回,嘿嘿,总该不会有人再抱怨,‘调置司’堵了他们的路,抢了他们的位子了吧?” 几位大军机,都略尴尬的陪着“嘿嘿”笑了几声。 以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出任新疆的道、厅、府、县,就这么定了下来。 关卓凡以“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出任新疆地方官员,并不仅仅是高风亮节,骨头专捡硬的啃,事实上,这是他的“军转干部”策略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哼哼,我要叫你们这些个“传统士绅”,看一看“军转干部”这个大杀器的威力! 在本时空,轩军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用工业化思维和手段进行训练并组织起来的团体,它的成员,对中国次第展开的大规模工业化来,是目前能够大批量派上用场的最优秀的行政管理人才。 事实上,在原时空,这种性质的干部储备,正是g能够在短短数十年之内搭起工业化——且还是重工业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让俺来偷个师。 有人心想,新疆的缺,绝大多数,固然是一等一的“冲、繁、疲、难”,可是,巡抚是“轩系”的人,底下的道、厅、府、县,也都是“轩系”的,只一个布政使是“湘系”的人,则全国各省之中,“轩系”对一省之掌控,再没有比新疆更加彻底的了! 轩亲王并没有回避全疆“班底”尽出于“轩系”这个事实。 “虽然,新疆的缺,绝大多数,都是‘冲、繁、疲、难’,”关卓凡道,“可是,必然还是会有人,如此一来,新疆可就为‘轩系’一手把持啦……” 啊? 有人不由面上微红——王爷这不是是钻到俺肚子里来了么…… “可是,闲言碎语,顾不得了!”关卓凡道,“我以轩军退役人员充任新疆大官员,还有一层极紧要的用意——” 顿了一顿,声音变得低沉,“咸丰八年、咸丰十年、同治三年,咱们同俄国人签了几个条约——” 几位大军机,心头一凛。 咸丰八年,即1858年,《瑷珲条约》。 咸丰十年,即186年,《中俄北京条约》。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先不《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了,”关卓凡道,“那是东北的事儿,就《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吧,这是西北的事儿——” 微微一顿,“我大略算了算,《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俄国人从咱们这儿,拿走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约……嗯,三个安徽再多点儿吧。” 文、曹、许、郭四人,都倏然睁大了眼睛。 “平方公里”是什么,几位大军机都是晓得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咱们吃了亏,也是晓得的,可是—— 四十四万平方公里,三个安徽! 真……真有这么大? 轩亲王据何以云然? 之前就过了,这个时代的中国,既缺乏“数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备现代意义上的疆域观念,遥远的东北、西北的国境线,在理论和现实中,都非常的模糊,严格起来,其实并不存在一条几何意义上的“线”。 《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关于划界部分,只有河流、山脉和卡伦——即哨所的名称和走向的简单描述,没有任何关于距离、高度的具体数字。 因此,这几个条约的中方签约人,以及中国其他的主政者,对中俄划界,虽然知道自己吃了亏,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亏。 “如果加上《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关卓凡继续道,“几次划界,加在一块儿,俄国人多占了咱们……嗯,整整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约……嘿嘿,十个安徽吧!” 文、曹、许、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了。 关卓凡看了看他们,淡淡一笑,“你们大约奇怪,这些个数字,是哪里来的?嘿嘿,在极北、极西之地,勘准远近大,绘制精确舆图,咱们自个儿,没这个本事;可是,俄国人有啊!这些个数字,是俄国人自己算出来的!” 文、曹、许、郭,脸色各有可观,有人红,有人青,有人白。 “这几个条约,”关卓凡道,“俄国人都是趁人之危:《瑷珲条约》是趁着英国人、法国人跟咱们翻了脸,趁火打劫;《中俄北京条约》,干脆得算是城下之盟——咱们跟英国人、法国人签了《北京条约》,俄国人也挤进来插一杠子;《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则是趁着回乱暴起,捻乱肆虐,整个西北烽烟遍地,新疆事实上已全不受控——” 微微透了口气,“力不如人,无可奈何!换了我主事儿,这几个条约,大约也得照签不误——” 到这儿,关卓凡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因此,这几笔账,咱们暂时不能不认——” 顿了一顿,面容已变得狰狞,话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可是,难道咱们要认一辈子不成?!”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准备打仗,准备打大仗 几位大军机的心,齐齐的跳了起来:听轩亲王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和俄国人—— 一点不错。 Ww W COM “咱们和俄国人,”关卓凡沉声道,“或迟或早,有一场大战好打!到分了胜负的时候,这几笔账,再好好儿的算他一遍——” 微微一顿,轻轻的咬着牙,“当初算多了我的,统统给我吐了出来!——一个平方公里,也不要想昧了我的!” 文、曹、许、郭,个个心跳加。 王爷的话,听在耳中,没有不血热的,可是,可是—— 过了好一会儿,文祥低声道:“王爷,法国人那儿,咱们还没有——” 话没全,便打住了。 不过,意思很明白:对法战事,如箭在弦,孰胜孰负,尤未可知,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对俄罗斯启衅呢? 这个,也同是曹、许、郭三人的疑问。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博川,你以为我现在就要和俄国人‘再好好儿的算他一遍’?怎么可能?莫咱们根本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就是打赢了法国人,也不能马上就和俄国人翻脸——且早着呢!” 几位大军机互相看了看,文祥道:“请王爷训谕!” “第一,如果对法战事奏凯,”关卓凡认认真真的道,“接下来的几年,就是兴作、展的‘黄金时间’,咱们要抓牢了这段时间,暂不宜旁骛,至少,三、五年之内,不宜再有大的征伐。” 黄金时间?——嗯,形容入妙! “是!王爷睿见!” “第二,对法的战事,”关卓凡声音平静,“我整整筹备了三年;对俄的战事,收复新疆之后,才能正式着手筹备,而且,三年是一定不够的!” 微微一顿,“五年也未必够!满打满算,十年吧!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十年之内,咱们跟俄国人重新算账!” 原来如此! 几位大军机都微微的松了口气。 同时,一颗心放下来之后,注意力自然就转到了“跟俄国人重新算账”的宏大愿景上,略一思之,不止一人,脸上现出了隐约的、压抑不住的激动。 “论国力、战力,”关卓凡道,“法国人较之俄国人,只强不弱,咱们打法国人,三载备战;打俄国人,倒要五年、甚至十年,何故?” 这是一个“设问”,接着便自问自答: “法国和咱们,相隔万里,咱们和法国的这个仗,其实是打不大的——战场在咱们家门口,距法国本土,太远了!打大了,法国人容易吃不住劲儿,再者了,越南在法国人眼里,到底只是一块‘殖民地’,而且,单单一个南圻,地头也没有多大,倾国以赴,这个账,也算不大过来不是?” 略略一顿,“海路不,6路——我满打满算,投三个师的轩军进去,应该就尽够了。” 三个师的轩军——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已有两个师的轩军调到了云南,再调一个师过去,一切部署,就都定下来了! “不过,俄国不同!”关卓凡神色郑重,“俄国和咱们,可是接壤的!” “东北还好,距他的京城莫斯科,实在是太远了!仗如果在东北打,一般的是打不大的——这个道理,同咱们和法国的战事,是一样的。” “可是,如果咱们和俄罗斯的仗,是在西北打,情形就不同了!” “这个仗,战场距俄罗斯的京城,到底要近很多!而且,西北和中亚,连做一体,经略中亚,是俄罗斯一以贯之的国策,特别是,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吃了英、法的大亏,更加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此,中亚便成了俄罗斯国策的重中之重,他起狠来,这个仗,是可以往大里打的!” “到时候,莫三个师了,我就是把十万轩军都填进去,也未必就够用!” 几个大军机,都微微悚然。 “因此,必须做万全的准备!”关卓凡道,“三万人的仗,咱们筹备了三年;十万人的仗,筹备的时间,就算不要十年,五年、七年,总是要的吧?” 顿了顿,“别的不,就新疆——将来,咱们在西北和俄罗斯开战,新疆既是大前线,又是大后方,新疆诸事不顺,对俄作战,便无从谈起!而大乱初定,单是把新疆给粗粗的理顺了,怕就要个三、五年吧?” “如此来,”文祥试探着问道,“王爷以轩军退役有功人员治疆,是为了——” 到一半,又打住了。 “不错!”关卓凡道,“新疆的治理,全国之中,是第一特出的——一边儿要休养生息,一边儿要鼎故革新——全面的鼎故革新!而休养生息、鼎故革新的同时,还得为将来的对俄战事做准备——”” 微微一顿,“我的再明确些——新疆设省,肇建之始,就得全力以赴的替为这场大战做准备了!” 几位大军机,微微颔,神色郑重。 “整个新疆,亦民、亦兵!”关卓凡道,“嗯,新疆的建制,也许要挂两块牌子,一块牌子,是朝廷的既有经制;另一块牌子嘛,就叫做……‘生产建设军团’,如何?” 生产建设军团? 这个名字,呃,好生古怪…… 不过,仔细想去,“生产”、“建设”、“军团”……嗯,倒也是能尽状其责呢! 还有,不止一个人想,这个“生产建设军团”,不就是……“屯垦”吗? 关卓凡晓得大伙儿在想什么,笑了一笑,道:“听到‘生产建设军团’六字,各位大约都会想到‘屯垦’二字——” 顿了一顿,“以‘屯垦’视‘生产建设军团’,亦未尝不可,不过,‘生产建设军团’不是普通的‘屯垦’,是……‘大屯垦’!” 大屯垦? “‘屯垦’者,可不止于士兵!——巡抚为‘生产建设军团’之军团长,布政使为副军团长,道、厅、州、县,都按照级别,在‘生产建设军团’中列衔——人人都有一个军衔。整个新疆,嗯,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做一个……大大的兵营。” 大兵营? 果然是……大屯垦! “如此……曹毓瑛缓缓道,“就是以军法治疆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琢如此言,切中肯綮了!我就是要以军法治疆!” 微微一顿,“这个‘军法治疆’,有两层用意,我索性在此都透了——第一层,是方才的,筹备将来的对俄战事——” 再顿一顿,“这第二层,其实方才也过了,‘新疆的治理,全国之中,是第一特出的,一边儿要休养生息,一边儿要鼎故革新’——这个‘鼎故革新’,不比内地,其中,既有变‘伯克’为‘郡县’的‘鼎故革新’,又有族群认同的‘鼎故革新’,还夹杂着教务的‘鼎故革新’,还实为下第一难办的差使!”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只有军法治疆,才能够令行禁止,绝某些不逞之徒的妄念于既萌之日!” 这是极深刻的用心,在座之人,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想的到,几位大军机,凛然之下,齐声道:“王爷睿见!” “因此,新疆这盘棋,我句王婆卖瓜的话,不用‘轩军退役用功人员’,只怕也下不下来!” 这个话,没有人不服气,几位大军机,一起点头称是。 “王爷,”许庚身想起一个事儿来,“巡抚照例要挂兵部侍郎的衔,以便节制境内驻军,新疆巡抚,既然挂了‘生产建设军团军团长’的衔,那么,这个兵部侍郎的衔——” “自然还是‘照例’,”关卓凡道,“兵部侍郎是文职,‘生产建设军团军团长’文武兼顾,不一样的,彼此不重复、不冲突。” 这就更加通透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中国化,中国话 “如此来,”文祥道,“新疆的治理,对俄战事的筹备,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一物之两面。Ww WCOM” “‘一而二,二而一,一物之两面’——”关卓凡赞道,“博川这个话,的透彻!” 顿了顿,“我方才了,对俄作战,新疆既是‘大前线’,也是‘大后方’,新疆的事儿办不好,新疆的治理不上路,这个仗,也是决然不可能打的好的。” “是!” “治疆,”关卓凡加重了语气,“第一紧要的,是治教!” 治教? 几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凛,全神贯注,凝神倾听。 “新疆的维吾尔人、陕甘的回人,”关卓凡道,“崇信的都是回教,就这一层来,陕、甘、新,确实是‘西北一盘棋’——” “《钦定教务管理章程》是已经正式颁行了的,这个《章程》,算是为陕、甘、新量身定做,为了《章程》的有效实施,我想,陕、甘、新三省的巡抚之下,应该设立一个专门的衙门,总理本省的教务,嗯,这个专门的衙门,就叫做……‘教务管理局’吧!” 教务管理局? “巡抚之下?”文祥试探着问道,“王爷的意思,‘教务管理局’直隶于巡抚,不归……布政使管?” “不错!”关卓凡道,“‘教务管理局’的级别,等同于按察使司,‘教务管理局’的堂官,也是正三品——看齐按察使!” 如此一来,一省之“治教”,就上升到和一省之司法、财政相同的高度了。 “除此之外,”关卓凡道,“‘西北总督’衙门里,也要有一个专门的机构——至少,‘西北总督’的幕中,要有人专责教务这一摊儿,专门负责联络、协调陕、甘、新三省的‘教务管理局’。” 几位大军机都晓得,轩亲王一向是主张“精兵简政”的,现在,居然在陕、甘、新三省新增设一个如此高级别的衙门,可以想见,王爷真正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儿的“治教”了! “治教,先要‘钦定教义‘’——”关卓凡道,“不然,公公有理,婆婆有理,就乱了套了;异端邪,亦会趁虚而入,蛊惑人心。” 钦定教义? “我早就想做这样的一件事——”关卓凡道,“朝廷出面,召集精通教义的饱学之士,将回教经典,一一整理,钦定之后,刊刻颁行,以为弘法之绳墨。” 几个大军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 “王爷,”文祥道,“这真正是……好大的一件功德!”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确实是好大的一件功德,不过,正因为其大,所以,必须回人、维吾尔人共襄盛举。之前,新疆未定,‘钦定教义’一事,就谈不上维吾尔人那一块儿;现在,新疆的战事,收官在即,‘钦定教义’,可以摆上日程了!” “是!” “钦定教义,”关卓凡道,“有三条,是要特别留意的。” “第一,不论何教、何派,其教义都以导人向善为第一精要,”关卓凡缓缓道,“我晓得,回教,也是讲究平和、中道、宽容、善行的,所以,但凡有教唆信众报复、仇杀的,皆属妄诞,非正信、正行,不得留存于‘钦定教义’之内。” “第二,满、汉、回、维、蒙、藏,不论哪一族,儒、释、道、回,还有……嗯,主教,不论哪一教——只要是中国人,便为我皇帝赤子,便为我华夏同胞!大伙儿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份同兄弟姊妹,无分彼此!因此,若有视他教、他族为‘异教徒’、‘异端’的,亦皆属妄诞,亦不得留存于‘钦定教义’之内。” “第三,陕甘是中国领土,新疆是中国领土,回人是中国人,维吾尔人是中国人,因此,回教——陕甘的回教,新疆的回教,云南的回教……总之,但凡中国地面儿上的回教,皆是‘中国的回教’——” “回教虽然是外头传进来的,可既入了中国,做了‘中国的回教’,就该入乡随俗,就该有‘中国特色’,就得……‘中国化’!这一层,一定要在‘钦定教义’中有所体现,而且,一定要浓墨重彩!” “中国特色”、“中国化”——很新鲜的法啊! 大军机们仔细体味,过了片刻,曹毓瑛第一个话了: “王爷高屋建瓴!譬如……释教,起自竺——印度,并不是咱们中国土生土长的,可是,传入中国之后,兼容儒、道,自成流派,衍化八宗,蔚为大成,较之竺本土的释教,其实……已更胜一筹了。” 微微一顿,“回教,也很该走这样的一条路子。” 曹毓瑛话中的“八宗”,指的是汉传佛教的八个流派——禅宗、台宗、法相宗、华严宗、律宗、净土宗、三论宗、密宗。 关卓凡拊掌,“琢如的话,搔到痒处了!——正是如此!” “王爷‘中国化’之谓,”郭嵩焘道,“精辟之极!我想,这个‘化’字,就是‘化入中国’,就是‘以中国化之’,就是……‘王化’之‘化’了。” 关卓凡再次拊掌,“正解!筠仙的譬解,可谓……‘出神入化’了!’” 大军机们都笑了起来。 “王爷的这三条,”文祥感叹着道,“每一条,都是正本清源之举!‘钦定教义’,善莫大焉!这件事情,一定要好好儿的办了下来——要花大气力来做!这是遗泽百代的大功德!” “‘正本清源’,”关卓凡道,“嗯,不错,就是这四个字!” 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第一,这里边儿的糊涂念头,统统廓清了;第二,官吏们尽职尽责,不苛虐百姓——只要做到这两条,回人也好,维人也罢,哪个不愿意安居乐业?哪个还肯受异端邪的蛊惑,铤而走险,造反作乱?” “是!王爷睿见!” “当然,正本清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关卓凡道,“可是,‘钦定教义’一经颁行,下回教,弘法传道,便皆须以之为本!‘钦定教义’之外,皆属妄诞,若有‘讲经’不以‘钦定教义’为本的,就是谬解精义,就是异端邪,必须厉禁,必须严惩!” “是!” “还有,弘法传道,必得于朝廷认可的寺庙之内,若有人在这些寺庙之外,私下讲经,即便讲的是‘钦定教义’,也是‘习黑经’——只要是‘习黑经’,便得严惩不贷!” “是!” “至于这个‘认可’——”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道,“大乱初定,应敕下西北总督,陕、甘、新三省巡抚以及三省的‘教务管理局’,将陕、甘、新的回教寺庙,由头到尾,梳理检核一遍,分分清楚,经过朝廷允准、合乎规定的,重新予以认证,并颁‘执照’,其中若有毁于战火或过于破旧的,朝廷还要拨款修缮;未经允准、私下开设的,永远封禁,不许重开!” “是!” “这个‘执照’,”关卓凡道,“要一年一审——要确保主持寺庙的‘阿訇’,皆为守法弘道之士。” 哦? “这个‘审’,”关卓凡道,“我想,可以仿京察、大计,也分出个三六九等,其中‘一等’、‘卓异’的,朝廷和官府,要表彰、要奖励;最下头的那一等,即不合格的,就没有资格继续堂皇高居、口若悬河了!这个阿訇,只好请别人来做,这位不及格的老兄,只好请他回家抱孩子去,以免误人子弟!” 这真是特别了! 京察、大计,为朝廷考察文职官员之制度,考察京官曰京察,优异者称“一等”,考察外官曰大计,优异者称“卓异”,京察、大计,皆三年一次。 寺庙和阿訇,也可以“京察”、“大计”? 仔细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为了得“表彰”,为了受“奖励”——这个“奖励”,想来不仅仅止于一个“一等”或“卓异”的名头;至少,为了“不回家抱孩子”,寺庙的主持,自然要努力替朝廷讲话,要自动自觉的抵制异端邪—— 嗯,妙之极矣! “我看,”郭嵩焘意味深长的道,“教务管理上头,多少是要花一笔钱的。” “这笔钱应该花!”许庚身道,“这是为了西北的长治久安!我想——” 到这儿,看着关卓凡,含笑道,“请王爷掏这笔钱,王爷大约不会如何心痛。” 关卓凡“哈哈”一笑,“我就是个守财奴——不过,星叔得对,掏这笔钱,我不会心痛。” “阿訇只能在寺庙传道,信众只能在寺庙学经,”曹毓瑛目光微微亮,“寺庙尽归‘教务管理局’管理,又个个力争上游,这个格局……嗯,尽入我毂中矣!” 关卓凡微微一笑,“百密必有一疏,总还有几个‘习黑经’的,不过,只要咱们持之以恒的‘正本清源’,规矩立起来了,风气正了,纵有几条漏网之鱼抓不全,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是!” “还有一条,”关卓凡郑重道,“‘钦定教义’有两个版本,一个是‘通用语版’,一个是‘维吾尔语版’——目下,会‘通用语’的维吾尔人太少了,不能不多准备一个‘维吾尔语版’。” 顿了顿,“两个版本的‘钦定教义’,同时在新疆颁行;新疆之外,中国其他所有地方,‘钦定教义’,只颁行‘通用语版’一种,因此,传经布道的阿訇,必须具备一个最基本的条件——熟习‘通用语’。”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我、是、中、国、人! 通用语,汉语。 WwWCOM “阿訇讲经布道,”关卓凡道,“只新疆一地,许用维吾尔语,其余地方,皆须用‘通用语’。” 顿了一顿,“阿訇们的官话,未必都讲的好,没有关系!讲不好的,硬着头皮讲,讲多了,自然也就好了,实在讲不清爽的,许杂以当地土语,不过,土语到底也是‘通用语’之土语——” 再顿一顿,面色变得严峻,“无论如何,不许用阿拉伯语讲经布道——有敢以身试法者,也请他回家抱孩子去!” 之所以要把阿拉伯语拎出来,是因为回教经典,都用阿拉伯语写就,中国的回教徒,学经、念经、讲经,许多时候,自然而然,也就用上了阿拉伯语,关卓凡的“钦定教义”,其实,先是一个回教经典的“汉化”工程。 “王爷睿见!”文祥道,“维吾尔语到底也是中国话之一种,阿拉伯语,却是地地道道的外国话!中国人在中国对中国人讲经布道,却用外国话,那不是大的笑话吗?” “不错!”曹毓瑛道,“而且,以外国话讲经布道,也极易开谬解经义、流布邪之端,一定是要厉禁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琢如的话,都到了点子上。除此之外,阿訇以‘通用语’讲经布道,对‘通用语’的推广,也至关重要。” “阿訇以‘通用语’讲经布道,”许庚身接口道,“学经听道的信众,如果不会‘通用语’,自然要想法子去学,这,便自然而然,大大加快了‘通用语’的传布。” 关卓凡再次颔:“星叔的是!” 略略一顿,“咱们来好好儿一这个‘通用语’——我以为,欲求新疆大治,教务之外,第二紧要之事,便是推广‘通用语’了!” “何以要推行‘通用语’,道理必须讲清楚了——” “第一,满、汉、回、维、藏、蒙,都是中华赤子,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都是一家人,若有人竟听不懂其余九成九的人的话,还哪里好意思叫什么‘一家人’?底下可有听不懂彼此话的一家人吗?” “第二,若无‘通用语’之设,藏、蒙、回、维,同汉地、汉人就难以交通;藏、蒙、回、维之间,亦无法交通,则其人之求学、经商、仕进,必大受影响;其地欲兴旺达,亦会困难重重,‘通用语’之设,真正是设身处地为这些地方的民众着想,是为这些地方的民众好!” “王爷的训谕,再明白不过了!”郭嵩焘道,“我记得,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里,有这么一段话——” 想了一想,“‘世界万国,三代以上,言语同一,黄垂髻,略无参商,民人熙然;三代以下,言语殊异,重译难明,猜嫌渐生,龃龉日多。乃各怀异心,彼此怨谤,相互揣疑。细嫌终成大忿,手足化为仇雠,兵戈相交,冤冤相报,世代相仇。’” 顿了顿,“这段上谕,将一国人民言语殊异的害处,的透彻极了!而泰西故老相传,亦有‘通塔’一,可资印证——” “通塔”的传,不是每一个人都晓得,许庚身就不晓得,他很感兴趣的问道:“‘通塔’?怎么呢?” “是巴比伦人建通塔,”郭嵩焘道,“高耸入云,直指仙居,神祇大为骇异,乃暗中施法,变乱了人们的言语,从此,甲出话来,乙就听不懂了。于是鸡同鸭讲,大生龃龉,再也无法协力筑塔。通高塔,半途而废,神祗之计,终于得售。” “事情不是到这儿就结了——人们言语不通,误会不断,争执不停,终于,开始大打出手。” “架愈打愈大,死的人愈来愈多,彼此的梁子,愈结愈深,没有办法再住在同一个地方了,只好流离各地,各自筑城、建国。此时,眼中看去,周围无非仇雠,于是彼此攻伐,世代相仇,无止无休。” “有意思!”许庚身连连点头,“有意思!” 关卓凡心想,你们几位是不晓得,当初,俺就是拿“通塔”的故事忽悠了御姐,服她同意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中的“三代以上”如何,“三代以下”又如何,根本就是从这个故事化出来的呢。 “我看,”曹毓瑛道,“推行‘通用语’的过程中,这个‘通塔’的典故,要好好儿的给大伙儿一——要不断的,反复的。” “对头!”许庚身点头道,“道理通了,习学起来,心气儿也就顺了,劲头儿也就大了。” “不过,”关卓凡道,“大约还是有人不大服气:维吾尔话也是中国话,蒙古话也是中国话,藏话也是中国话,何以单单定汉话做‘通用语’?——何以单单叫我们去学汉人的话,不叫汉人来学我们的话?” 到这儿,自己笑了一笑,“这个道理,其实明白的很,定汉语为通用语,全国只有百分之三、四的人,要学一种新话,若定维语、蒙语、藏语之任何一种为‘通用语’,不得了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学一种新话了!这哪里是生意经?朝廷也没有这么多钱去做推广啊!” “再者了,哪个汉人不学维、蒙、藏语的?不然,理藩院的通译,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起来。 “道理通了,”关卓凡道,“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推行了——” “方才已经过了,寺庙和阿訇,对推行通用语,意义重大,寺庙和阿訇,若带头习、用通用语,以为表率,信众自然跟随——” 到这儿,略作沉吟,“这样吧,阿訇学会了通用语的,要奖励;能够用通用语讲经布道的,要重奖!还有,寺庙执照的‘年审’,阿訇本人的‘京察’、‘大计’,也要和习、用‘通用语’挂起钩来。” “好!”文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只不过是习、用一种新话而已?再者了,艺多不压身,多一技傍身,又有什么不好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 顿了顿,“第二,就是要多设学堂了。” “这个学堂,分成两种,第一种——我姑且称其为‘一级学堂’——要做的,不是教授普通维吾尔民众‘通用语’,而是培训能够教授‘通用语’的人才,然后,派他们下到各镇、各乡、各村的‘二级学堂’,充当教授‘通用语’的老师。” “‘一级学堂’,由朝廷、官府全资设立;‘二级学堂’,数量太多,只能因陋就简,由地方自筹资金,官府视情形予适当以资助。” “不过,毕业于‘一级学堂’、入‘二级学堂’为师的,其薪水就不烦地方了——全由官府支给。如此,所谓‘二级学堂’,地方上的负担,不过就是提供一个适当的场地,以及桌椅、茶水,所费应该是有限的。” 顿了顿,“再一遍,这个‘二级学堂’,尽可因陋就简!譬如,场地——气好的时候,就是露,也是可以的!至于桌椅——席地而坐,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轩亲王的用意,大军机们都听出来了。 计划中的“二级学堂”,数量庞大,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为求其成功如数设立,只能尽量降低其设立之“门槛”。 不过,因为“二级学堂”只教授语言,不教授文字,因此,对于硬件的要求,确实是可以降到最低的。 即便如此,这个设立学堂的计划,所费依然不菲。别的不,就“一级学堂”的毕业生的薪水,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不过,大军机们都有默喻:这个钱,花的值! “新疆的学堂,”关卓凡道,“‘一级’也好,‘二级’也罢,除了教授‘通用语’,还有一桩极紧要的任务——流布皇帝之德泽,宣扬朝廷之至意,剀切晓谕,春风化雨,终使荒服归于王化。” “其中,第一紧要的,是要告诉老百姓,他们是哪个国家的人——” 略略一顿,加强了语气,“要告诉他们——他们是中国人!” 几位大军机,都是心中一动。 “老百姓不晓得自己中国人——这不是笑话!”关卓凡郑重道,“大乱之前,许多新疆的百姓,只晓得自己是‘缠回’,现在,他们刚刚晓得,自己是‘维吾尔人’,只怕还有许多人,不晓得自己是哪一个国家的人?因此,要反反复复的,他们——嗯,应该,我们,我——” 到这儿,一字一顿,“我、是、中、国、人!” 轩亲王眼中,隐约闪烁着一种热烈的、甚至是……狂热的光芒。 几位大军机,无一不是宦海沉浮、遍历世事,都是十分深沉的人,可是,轩亲王这个语气、这个表情……简简单单五个字入耳,竟是人人都不由得莫名其妙心跳加。 “这个话,”关卓凡眼中光芒愈炽,“要、月月、年年——直到每一个老百姓,都以之为经、为地义!”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 我是中国人,经、地义。WwW COM 文、曹、许、郭,都有口干舌燥、气血上涌之感。 文祥甚至做了一个在这种场合他从未做过的动作——攥起拳头,轻轻的挥了一下,眼睛中也放射出和关卓凡类似的光芒: “好——持之以恒,人心效顺,金瓯巩固,新疆大治!” 曹、许、郭,纷纷点头: “正是!”“不错!” “人生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郭嵩焘感叹着道,“若有生之年,可以亲睹,新疆、内地,再无龃龉、无纷争,手足相牵,共享太平——如是,吾当含笑而赴九泉矣!” “筠公这个话,”文祥立即接口,“深得吾心!——咱们俩是一样的!” 郭嵩焘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文祥和自己同岁。 他不由放声大笑,“莫逆于心,莫逆于心!” 放声大笑——在这种场合,和文祥方才握拳挥舞的动作一样,严格起来,亦属“失仪”滴。 他们两个“倚老卖老”,话头扯到了生生死死上面,旁边的“年轻人”,就不大好接口了,只好微笑不语。 过了片刻,郭嵩焘笑声歇落,关卓凡开口了: “学堂之设,除了教授‘通用语’,并流布德泽、抚绥荒服之外,还有一个用处,亦甚为紧要——” 顿了一顿,“实话实,多少年来,朝廷、官府的手,其实都不大能够直接伸进乡、村这一层里头的……” 他的话还没有全,听者之中,反应快的,心中已经一跳,同时,眼睛也微微的睁大了—— 对呀!“一级学堂”的“毕业生”,还可以—— 关卓凡看着几个下属的表情,微笑道:“好,我要些什么,几位大约是已经猜到了的了。” “‘一级学堂’的‘毕业生’,”曹毓瑛的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还可以替朝廷和官府观风纳谣、考察吏治!——如此,就等于朝廷和官府,嗯,在每一条乡村——嗯,应该,在有‘二级学堂’之设的乡村,放进一个自己的耳目了!” “如此一来,”许庚身的兴奋,亦溢于言表,“朝廷和官府,就算直接把手伸进了乡、村这一层里头了!这个……‘乡政’、‘村政’,就不能尽为士绅、胥吏把持了!” “星叔‘乡政’、‘村政’之,有味道!”郭嵩焘道,“如果朝廷和官府真的能够直接掌控‘乡政’、‘村政’,那可真是——” 心里:那可真是地变色了! 不过,“地变色”神马的,毕竟不好拿到台面上来,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加堂皇的辞,郭嵩焘把后半句咽了下去,转向关卓凡,叹了口气,用一种衷心敬服的语气道:“王爷,新疆学堂之设,真正是高瞻远瞩,遗泽后世!” 关卓凡一笑,道:“其实,单靠一个‘二级学堂’,朝廷和官府,还做不到直接掌控‘乡政’、‘村政’——且远着呢!不过,拿他来做一个楔子,还是不错的——万事总要有一个开头,楔子打进去了,局面也就打开了!” “是!” “而且,”关卓凡道,“有些事情,在新疆办,比在内地办,反倒要容易些——新疆设省,不是‘重建’,是‘新建’——俗话的好,一张白纸好画画!还有,新疆是什么都打乱了、打烂了、打没了,留下来敢跟朝廷、官府别苗头、较真儿的,也没有多少了,咱们一竿子捅到底,阻力要的多!” 这个看法,十分深刻,文、曹、许、郭,一齐道:“王爷睿见!” “还有,”关卓凡道,“到这个‘政’字,学堂的好处,并不止于下乡、入村——” 顿了顿,“新疆设省,相当一段时间之内,道、厅、府、县,都要从内地调人,不过,长远来看,这总是一个权宜的格局,不可能永远如此,总有新疆人做新疆官的那一的——不然——” 加重了语气,“新疆人总有不服气的那一的。”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默默点头。 “虽朝廷有回避制度,”关卓凡继续道,“‘本地人不做本地官’,可是,这个‘本地’,只局限于‘本道人不做本道的堂官,本厅人不做本厅的堂官’,一省之内,甲道、甲厅的人,并非一定不可以做乙道、乙厅的堂官,只要甲、乙两地,不是紧挨着的就好了。” “譬如,北疆的乌鲁木齐人,可以到南疆的和田去任职。” “新疆的要津,尽为内地人占据,时间长了,新疆人一定不能服气——至少,副堂、六房,总得让一些出来,给人家以上进的空间吧!” “六房”,指的是“吏、户、礼、兵、刑、工”六个“书吏房”。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文祥目光灼灼,“今后,‘新疆人做新疆官’,这些‘新疆官’,就出自‘一级学校’的‘毕业生’之中了!” “正是!” “太好了!”曹毓瑛双手轻轻一拍——这也算是一个“失仪”的动作,“今后,‘新疆人做新疆官’,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咱们手把手教出来的了!” “不错!”关卓凡道,“这个‘一级学校’,咱们要把他办成新疆政务人才的‘培训营’和‘储备库’。” “培训营”、“储备库”,都是很新鲜的法,不过,听在耳中,一点儿也不觉得违和。 “‘一级学校’的‘毕业生’做‘六房’的书办,”许庚身道,“似乎,和内地‘六房’的书办,不大一样啊?” “星叔算是问在了点儿上了!”关卓凡道,“不一样,全然的不一样!” 顿了顿,“第一,‘六房’也许不止于‘六房’,‘七房’、‘八房’也不定;第二,不管他几房,执掌这么些‘房’的,不再是书办了!嗯,就算暂时还叫‘书办’,也不是内地的那种‘书办’了!” 文、曹、许、郭,都是心头大大一跳。 “彼‘书办’,此‘书办’,有什么不同?”关卓凡道,“这么吧,内地的书办是‘吏’,新疆的书办是‘官’——品级再低,也是‘官’,不再是‘吏’了!” 新疆的官制,要大变了! 接下来……内地的官制,会不会也跟着大变? 大军机们,个个心跳加。 “由‘吏’而‘官’,”文祥声音低沉,“这可真是……一篇大的文章!” “博川的不错,”关卓凡平静的道,“由‘吏’而‘官’,确实是一篇大文章——时也,势也,咱们现在,要来做这篇文章了!” 顿了顿,“胥吏之弊,流毒千年,历朝历代,投鼠忌器于前,积重难返于后,总是无可如何!” “以前,胥吏之弊,虽然积重,不过,只要吏治还过得去,就可勉强忍受;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要办洋务!洋务之道,千头万绪,日新月异,哪里是胥吏们应付的来的?还有,‘六房’之设,较之洋务的……嗯,这个‘千头万绪’,也嫌太粗略了些!” 用现代的话,就是“六房”和“书吏”制度,可以应付农业社会的需求,但是,面对复杂十倍、百倍的工业社会,就力有不逮了。 “所以,”关卓凡加重了语气,“咱们的一些制度,是不能不改的了!” “当然,这个‘改’,要非常慎重,一步一步的来。” “新疆算是一个‘试点’——新疆也非常适合做这个‘试点’。新疆的好处,方才已经过了:一张白纸好画画!新疆、新疆,一切都是新的,新省,新制度嘛!” “另外,新疆和内地,长地远,新疆的动静就算大一些,也没那么容易惊扰到内地,所以,内地也就不会给新疆什么干扰。” 文、曹、许、郭,默默点头。 “新疆做成了,”关卓凡道:“再视情形,徐徐的推行到其他的地方——一步步的来。” “是!” “新疆的区划和官制,”关卓凡道,“具体何如,咱们另外会议,今儿就不必摊开来议了——” 顿了顿,笑了笑,道:“起‘新疆人做新疆官’,其实,即便目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合适的人选,譬如库车的那个托胡迪夏,既一心向着朝廷,也颇有机断之才,本来是可以拿来好好儿的栽培一番的——” “不过,有趣的是,他反复声明,不想做什么地方官,反缠着展东禄,求展东禄准他加入轩军——哪怕是从一个大头兵做起呢!” 哦? 几位大军机都来了兴趣。 “托胡迪夏还,既加入轩军,便令行禁止,奉调听宣——新疆也好,内地也好,不管驻扎在哪里,他都是愿意的。” “他的身边,还颇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也想加入轩军,也愿意到新疆外头去当兵——嗯,他们的话,大约是这么的:到新疆外头去当兵,既可以报效朝廷,又可以见世面、开眼界,最好不过了!” “他们既有这个志向,”文祥道,“我看,倒是很可以成全他们!再者了,新疆重归版图,即有维吾尔人加入朝廷军队,很可借此昭示下,满、汉、维、回、蒙、藏,无分畛域,一体同胞!——王爷以为呢?” “博川这是老成谋国之论!”关卓凡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想,嗯,维人风俗饮食,和满汉毕竟有所不同,可在某师、某团之下,设立一支……‘维民支队’,各位以为如何?” “各位”自然皆以为然。 于是,轩军历史上著名的“维民支队”,就这样诞生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 铁路狂想曲 “这个托胡迪夏,”曹毓瑛问道,“年纪不大吧?” “不大,”关卓凡道,“二十出头吧。 Ww W COM” “不过二十出头,”曹毓瑛慢吞吞的道,“竖义旗,便一呼百应,这……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到这儿,淡淡一笑,“我看,这样的人才,不在本地做官,出来见一见世面,也好——进身之地,更大一些。” 几位听众,连关卓凡在内,心中都是一动。 曹毓瑛的话,重点不在后面的“进身之地,更大一些”,而在前面的“这样的人才,不在本地做官”。 话中深意,几位听者,都有默喻——不过,只能默喻,不能破,落下言铨。 “琢如的是!”郭嵩焘装作抓不住重点的样子,呵呵一笑,“外头……宽地广嘛!这个托胡迪夏,主动表示,愿背井离乡,固然是男儿志在四方,不过,亦可见其欣慕圣化之诚!” “这倒是的,”曹毓瑛也了公道话,“新疆遥地远,维人如果在内地服役,不晓得多少年才能够回一次家乡?确实是难为他了!” 文祥、许庚身都点头称是,“实在不容易!” 然而,轩亲王独持异调。 “现在嘛,”关卓凡微笑着道,“确实是挺不容易的,不过,过得几年,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内地、新疆往返,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过得几年”……“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 文、曹、许、郭,都以为轩亲王口误,或者——自己听错了。 看到下属们疑惑的表情,关卓凡认认真真的补充了一句,“诸公没有听错,我的,嗯,就是‘过得几年,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 此言一出,“诸公”的表情就不是“疑惑”了,有人睁大了眼睛,有人微微张开了嘴,嗯,这就叫“瞠目结舌”了。 “诸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跳出了轩亲王手绘的中国铁路“一期工程”的宏图: 两纵、两横。 以北京为中心,一共四条,南路两条,是为“两纵”;北路两条,是为“两横”。 南路的东线,为“京沪线”,由北京而津,入山东而济南,继入江苏而徐州,而金陵,而上海。 江南为中国财富渊薮,“京沪线”沟通京城、江南,为朝廷掌握下财富之关键。 南路的中线,为“京汉线”,由北京而保定,入河南而郑州,继入湖北而汉口。 汉口为九省通衢,“京汉线”为朝廷掌握下中枢之关键。 这是“两纵”。 北路的东线,为“京奉线”,由北京而津——这一段和京沪线重叠,然后由津北上山海关,而终于奉。 东北为国朝龙兴之地,沃野千里,“京奉线”为开、经营、巩固东北之关键。 北路的西线,为“石太线”,西端是太原,东端则在直隶境内一个叫做“石家庄村”的地方,和京汉线交汇。 “石太线”有两大功用:一,为将来进一步经营西北打一个前站;二,山西富集煤矿,此线,为晋煤外运之关键。 这是“两横”。 目下,真正完工的铁路,有两条,一条“唐津铁路”,一条“京津铁路”。 “唐津铁路”南止于大沽,“京津铁路”则东起于大沽,二者在此衔接,共为日后的“京奉线”的南段,因此,将这两条铁路,理解成一条“京唐铁路”,也不是不可以。 这条“京唐铁路”有多长呢? “唐津铁路”全长一百八十六里,“京津铁路”的长度,刚刚好是前者的两倍,全长三百六十五里,加起来,嗯,这条“京唐铁路”,全长五百五十一里。 目下,铁路所有的“家底儿”,都在这儿了。 “两纵两横”的其他线路,要么刚刚开工,要么还在勘测和绘图的阶段。 这个时候,轩亲王什么“过得几年,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 北京到乌鲁木齐—— 几位大军机的视线,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那张摊开的地图上。 北京到乌鲁木齐,目测——差不多距离五千里吧! 就是,手头上的“家底儿”拢在一起,不过这条……呃,“京乌线”——或者叫“京迪线”?——之十一。 不对,不能这么算—— “京乌线”也好,“京迪线”也罢,不可能是直捅捅的从北京通到乌鲁木齐,一路上,必然是拐来拐去的,这条铁路的总里程,绝不止于五千里! 大伙儿的目光,都在地图上逡巡着:北京、大同、太原、西安、兰州……最后到达乌鲁木齐的迪化—— 好家伙,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啊! 再想一想“两纵两横”—— 京沪线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汉线一千两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线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线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 其中,京沪线、京奉线的北京至津段是重叠的,亦即“京津铁路”之北京至津城区部分,这一段,大约一百六十公里,这么算下来,“两纵两横”加在一起,全长三千六百公里。 三千六百公里——就是七千二百里。 我滴个神哎! 一条“京乌线”或“京迪线”,就顶得上整个“两纵两横”铁路网的长度了! 这还没有考虑到工程的难度——在西北的戈壁、大漠里修铁路,那个难度,不是内地的平原可比吧?! 难道,轩亲王改了主意,管他“几纵几横”,统统都先搁了下来,把所有的力气,全放在这条“京乌线”上? 这—— 不对劲儿吧! 屋内一片沉默。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轩亲王“京乌线”的计划,没有一个大军机是赞成的。 不过,关卓凡神色自若。 “本来呢,”他打破了沉默,“做铁路‘一期工程’规划的时候,还没有想着就把铁路修到乌鲁木齐去。那个时候,西北的乱子,不过只平定了陕西一省,甘肃回乱方炽,新疆更不必提,根本谈不上修什么铁路。” 顿了顿,“现在不同了!陕、甘二省,不仅早已靖定,也已经大致的回到气儿来了,新疆呢,马上就要尽归版图,陕、甘、新,眼见就是‘一盘棋’了!所以,嗯,这个铁路的修筑,可以提上日程了!” “修这条铁路,有两大益处——” “第一,为了西北的长治久安。” “如果没有铁路,新疆和内地,始终交通困难——你们看,托胡迪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新疆人出来当个兵,多少年回不了一次家,探不了一次亲!如是,新疆和内地,就始终是隔了一层,变不成真正的一家人!” “事实上,就算是一家人,也得常来常往,不然,关系也一定会疏落的!这个,俗话的好,‘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嘛!” “人员如是,物资亦如是!没有铁路,什么都得靠马拉人拽,新疆、内地,长地远,一路上戈壁黄沙,物资的输送,实在是太困难了!没有铁路,内地的物资进不去,新疆的物资出不来——能进去的、出来的,就那么一丁点儿,对彼此的经济兴作,其实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可以,如果没有铁路,新疆的经济,始终是达不起来的!” “这一层,这一回替西征大军筹划辎重粮秣,我是太有感触了!” “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条铁路,将新疆和内地连了起来,这场仗,不晓得能省下多少银子的军费?——修铁路花钱,可是,这些个地方省下来的,也多啊!” “还有,时间上也省啊!——如果有了铁路,新疆的乱子,几个月前,大约就已经平掉了!” “不对,应该这么——如果有了铁路,新疆的乱子,根本就起不来!第一个火头点起来,十半个月,朝廷的军队就进去了,怎么可能眼见遍地烽火,束手无策,徒呼荷荷,终至不可收拾之局面?” “所以,如果有一条铁路,从北京通达乌鲁木齐,就等于,朝廷的手,从京师探了出来,一下子伸到了几千里外,将新疆紧紧握在手中,一切掌控自如!” 听起来是不错的…… “第二,”关卓凡继续侃侃而谈,“如果有了这样的一条铁路,将来对俄的战事,可操必胜!” 几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震。 “目下,”关卓凡道,“俄罗斯在中亚,是没有铁路的,他们使的,是个‘堡垒线’的招数——沿途修筑堡垒,以为凭依,一步一步,向前推进,将中亚诸国,一块、一块的蚕食掉。” “这一招,虽然比较扎实,可是,短时间内,能够调动的军队不多——别的不,辎重粮秣就跟不上来!‘堡垒线’这一手,对付浩罕国一类的对手够用,对付咱们,不见得够用——如果咱们有了连通内地、新疆的铁路,俄罗斯这套把戏,就百分百的不够瞧了!” “所以,咱们要修这样的一条铁路!” “还有,过多几年,俄罗斯不定也会在中亚修铁路,等他把铁路修好了,这个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咱们要赶在他的前头——哪怕只抢前他一年呢!” 最后,关卓凡一字一句,“铁路通达乌鲁木齐之日,就是咱们对俄开战之时!” 轩亲王舌绽莲花的“两大益处”,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没有不为之心动的,可是—— 修铁路是要花钱的啊! 修“京乌线”,不论有什么益处,修好之前,是一两银子也见不着的,能见着的,是花出去的银子—— 这……可是堆成了山的银子啊! 这座“银山”,其重几何,目下,根本无法计算,甚至无法想象! 这个钱,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 第一二零章 赔钱!赔钱! 轩亲王口若悬河的了这么多,做下属的,再沉默不语,就不合适了。Ww WCOM “请教王爷,”文祥试探着问道,“这条铁路,是否由‘石太线’西延而去?” “是啊,”关卓凡道,“由太原南下西安,由西安折而西北至兰州,穿过河西走廊,由哈密入新疆,最后抵达乌鲁木齐——嗯,暂且称其为‘京乌线’吧。” 跟咱们想的是一样的。 “请王爷的示,”文祥还是试探的口气,“既要修筑‘京乌线’,那么,‘两纵两横’的规划,是否要……嗯,做些调整?”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竖起了耳朵。 “这个嘛,”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略作调整吧——主要是‘石太线’的工程,嗯,要加快些了。” 略作调整——四位大军机,无一不将之理解为之前担心的“轩亲王改了主意,管他‘几纵几横’,统统都先搁了下来,把所有的力气,全放在这条‘京乌线’上”。 这怎么行?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这件事情,我们不能阿附,要劝谏! 第一个话的是郭嵩焘,“王爷,我以为,此事恐怕有些不妥。” 话的很率直嘛。 “哦?”轩亲王面色如常,“哪里不妥呢?” “‘两纵两横’的资金,”郭嵩焘道,“除了咱们自己的财政,大部分来自鬻售国债所得——” 顿了顿,“销售国债的时候,咱们可是黑纸白字的承诺过,这些钱,大致将用在什么地方——主要是‘两纵两横’的铁路网。” “如果将这些钱挪到‘京乌线’上头,我怕——” 犹豫了一下,还是了出来,“买家会不大乐意!咱们的国债的价格,会有所波动;还有,行‘二期国债’的时候,也会……有所滞碍。” 同样是铁路,为什么修“两纵两横”,买家就乐意,修“京乌线”,买家就不乐意呢? 让我们来看看“两纵两横”都是些什么性质的铁路。 “两纵”的“京沪线”、“京汉线”,经过的,是中国人口最为集中、经济最为达的地区。 “两横”的“石太线”,为晋煤外运之关键,煤炭为工业之血脉,在中国大办洋务、各种工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大背景下,这条铁路,简直就是中国的一条“输血管”了。 “京奉线”则为东北开之关键,谁都晓得,东北目下虽然荒凉,可是,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充分开之后,必是一等一的繁庶之地。 就是,“两纵两横”,在经济上,每一条,都是有充分的回报保证的。 “京乌线”呢? 西北贫瘠,地广人稀,经济落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京乌线”直接的经济回报,较之于文数字的建造成本,基本上是不成比例的。在这段时间内,“京乌线”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政治、军事上头,其他方面的价值,譬如,促进新疆社会、经济展神马的,是间接体现的,未必能直接反应于“京乌线”的营收。 可是,政治、军事——这些不关普通投资者的事情呀。 因此,如果关卓凡把国债销售所得,自“两纵两横”移于“京乌线”,国债的买家们——不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都会怀疑,到期之后,中国政府是否有足够的兑现的能力? “筠仙的都对,”关卓凡微微一笑,“可是,我怎么会去动‘两纵两横’的资金?” 啊? “各位是误会了!”关卓凡道,“我的‘略做调整’,只是加快‘石太线’的工程进度——‘石太线’为‘京乌线’之东段,‘石太线’修成了,才谈得上西延,才谈得上‘京乌线’嘛!”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两纵两横’,不论那一条线路,都一两银子不少,一工期不拖!” 啊? 几个大军机,大出意料。 同时,也糊涂了,轩亲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念头转了几转,文祥以为自己想明白了: “王爷,‘两纵两横’的总造价,预估在五千万至六千万两白银之间;‘石太线’为‘京乌线’之东段,造价已经包含在‘两纵两横’之内了,不过,我想,即便不计‘石太线’,‘京乌线’之造价,较之‘两纵两横’之总造价,恐怕亦不遑多让!”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京乌线’工程之艰难,远在‘两纵两横’之上。” “既如此——”文祥不由自主的微微压低了声音,“五、六千万两的银子,如此大的一笔钱,这个……借,恐怕不大容易吧?” 在文祥看来,国债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 第一期的国债,尚未到期,没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急匆匆的售第二期国债;就算硬着头皮售,也多半不会好卖——能有多少人愿意买“京乌线”的国债呢? 那就只能向银行借贷了。 可是,除了金额过钜之外,更重要的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京乌线”回报难期。 有哪些银行愿意冒这个险呢? 除非,咱们能够拿出有力的担保——可是,海关已经抵给了英国人,除此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做抵押啦。 呃,或者,铁路本身,亦即……“路权”? 可是—— 第一,以“路权”作押,有出卖主权之嫌;第二,退一万步,就算咱们肯卖,人家还不一定肯买呢! 如果是“两纵两横”,自然没有问题,每一条都是香饽饽,洋人肯定抢着要;可是,“京乌线”要来做什么?一转头就砸手里了! “借?”关卓凡微微的笑着,“过不了多久,自然就有人替咱们白送钱了,为什么还要借呢?” 大军机们再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轩亲王口误。 当然,既没有人听错,也没有人口误。 可是—— 五、六千万两银子——也可能更多,“有人替咱们白送钱”? 这不是……痴人梦吗? “各位大约以为,”关卓凡含笑道,“关某人的觉,还没有睡醒,大白的梦话——” “啊?不,不……” 被轩亲王觑破了心思的大军机们,不由大为尴尬。 “没关系,”关卓凡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换了我,大约也要以为,这里面,什么地方烧坏了的……” 大军机们更尴尬了。 “其实,我一,各位就明白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换上了郑重的语气:“只要咱们打赢了对法的战事,这个钱,自然就有人双手奉上了。” 曹毓瑛反应最快:“王爷是……赔款?” “不错!” 几位大军机,都是心中一跳。 可是—— 文祥沉吟了一下,道:“王爷,《南京条约》,咱们赔了英国人两千一百万银元,折合咱们自己的钱,大约……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津条约》,赔了英国人四百万两白银,赔了法国人二百万两白银;之后的《北京条约》,将《津条约》的这两笔钱,统统增加到了八百万两白银,拢在一起,一共是一千六百万两白银——” 微微一顿,“咱们如果打赢了法国人——” 话到这儿,打住了。 言下之意,几个大军机,都明明白白的: 之前,咱们打输了的两场仗,都是被人家踹门入户,枪顶在脑门上,不能不签城下之盟;接下来的中法之战,咱们如果打赢了,不过是从法国人手中,抢下了一块“殖民地”,顶多顶多,将法国人赶出中国和亚洲,离跑到人家里“踹门入户”,还十万八千里呢! 咱们在自己家里,被人家摁着打,不过赔了一千五、六百万两银子;人家在咱们家门口,打输了,倒要赔咱们五、六千万两银子? 怎么可能? 法国人怎么肯呢? 自然,《北京条约》的那八百万两赔款的余款,也许可以免掉,可是,就算加上这笔钱,距五、六千万两白银的钜数,也差的远啊! 还有,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人家根本一两银子也不赔,拍拍屁股就走人——有本事,你追到巴黎来咬我啊! 一时半会儿的,咱们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文祥的“言下之意”,同为曹、许、郭的疑惑,四位大军机,一起看着关卓凡。 “诸位的疑惑,”关卓凡道,“不外两点:第一,法国人肯不肯赔款?第二,法国人肯不肯赔如此之钜的一笔大数?是吧?” “是!”文祥道,“一切都在王爷洞鉴之中。” 关卓凡一笑,“‘一切’可谈不上,不过——” 顿了顿,“第一,我敢担保,法国人是肯赔款的——不赔不行啊!第二,也有把握,赔款的数额,大致上,够咱们修一条‘京乌线’的。” 轩亲王何以如此笃定?“不赔不行”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了——仗得打好!”关卓凡道,“不仅要打赢,还得赢的漂亮!仗打不好,一切免谈!” “是!” “至于别的嘛……” 到这儿,关卓凡狡黠的一笑,“有些话,太早破,到了时候,也许就没有那么灵光了——诸公许我‘暂且按下不表’,的卖个关子吧!” 啊?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有吗? “总之,”关卓凡道,“‘石太线’的工程,要加快进度!明年是洪绪元年……嗯,争取洪绪二年年内——最迟洪绪三年上半年,‘石太线’全线竣工!到时候,法国人的第一笔赔款,也该到位了,‘京乌线’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纵横天下 洪绪,新帝的年号。 WwW COM 洪绪元年、洪绪二年、洪绪三年……听在耳中,几位大军机,都有种隐约的、莫名异样感觉。 “洪绪十年之前,”关卓凡加重了语气,“无论如何,这条‘京乌线’,必须通车!” 听者的心跳,加快了。 “京乌线”工程之钜,前无古人,其雄伟恢弘之处,略一思之,便令人难抑激动,古往今来,怕只有……长城、大运河,可以比拟吧? 更何况,“京乌线”通车之日,就是对俄开战、收复故土之时! 如何不叫人心跳加快? 再深想一层,洪绪十年,即十年之后,彼时的中国,又将变成一副怎么样的光景? 一念及此,心跳得更快了! 关卓凡好像知道几位下属在想些什么,道,“洪绪十年,如果一切顺遂,‘两纵、两横’,应皆已竣工并通车,彼时,中国铁路网的‘二期工程’,应该正在进行之中了!” 二期工程? 这是第一次听轩亲王提起“一期工程”之后铁路的规划和展。 “请王爷训谕!” “好,”关卓凡微笑道,“既然话赶话的到了,就顺口多几句。” 顿了顿,“我拟议中的铁路网‘二期工程’,主要是‘一期工程’——‘两纵、两横’的顺延、互联,嗯,姑且叫他‘三纵、三横’吧!” 顺延、互联?三纵、三横? “诸公,请看地图。” 随着关卓凡的手势,文、曹、许、郭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到了地图上头。 关卓凡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一边道: “‘京汉线’、‘京沪线’,分别南展——‘京汉线’南展至广州,‘京沪线’南展至福州。” “‘京奉线’北展,暂止于阿勒楚喀。” 阿勒楚喀,即后世之哈尔滨。 “以上是为‘三纵’。” 关卓凡的手指,虚点着地图,在京师和奉间轻轻一划,“‘京奉线’的走向,是西南而东北,勉强可以算是‘横线’,因此,在‘一期工程’中,归入‘两横’,不过,其北展至阿勒楚喀这一段,基本是南北走向的,在‘二期工程’中,就归入‘三纵’了。” “阿勒楚喀和黑龙江,”曹毓瑛紧盯着地图,目光炯炯,“不过一江之隔,如果咱们的铁路修到了这儿——” 顿了一顿,“西北对俄的战事,又打赢了,那么——” 到这儿,已经难掩兴奋了,“《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中沦于俄罗斯的故土,大约就可以不战而重归中国之版图了!” 彼时的“阿勒楚喀”,归吉林将军该管,还没有划给黑龙江,曹毓瑛话中的“一江之隔”的“江”,指的是松花江。 关卓凡“哈哈”一笑,“琢如的不错,正是如此!” 微微一顿,“哼,俄罗斯人好像挺爱‘谈判’的,咱们落到他手里的一百几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没有多少是咱们打败了输给他的——大都是他‘谈’过去的!到时候,咱们就跟他好好儿的‘谈一谈’,看看耍耍嘴皮子,就能够‘谈’回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个什么滋味?” 当然,也不能仅仅“耍耍嘴皮子”。 彼时,阿勒楚喀的火车站,必然整日汽笛长鸣,烟汽缭绕,一长列、一长列的“军列”,呼啸抵埠,一队又一队士兵,号令声中,跳下车厢;一架又一架大炮,从火车上卸了下来,挂上炮车,车辚辚,马萧萧,迤逦出站,源源不绝。 不过,仗,打,虽不可避免;大打,确实是打不起来的。 东北距俄罗斯的欧洲核心地带,太远了,在中国有铁路、俄罗斯没有铁路的情况下,如果大打,俄罗斯几乎是必败无疑的,老毛子虽然凶蛮,却也不会打这种没有任何取胜希望的仗,因此,东北的失土,确实有可能用以武力为后盾的谈判收回的。 几位大军机,都不由心旌荡漾:铁路、铁路,居然有如许大、如许多的好处,真正是要大修、特修啊! “过了‘三纵’,”关卓凡道,“咱们来‘三横’——” “‘三横’主要负责‘互联、互通’——” “‘京汉线’南展段上的湖南长沙,‘京沪线’南展段上的江西贵溪,要连了起来,是为‘南横’。” 贵溪境内,有一个镇,叫做鹰潭,在原时空,这个鹰潭的区划,愈变愈大,终于反了过来,将贵溪纳入治下了。 “‘京汉线’上的河南郑州,‘京沪线’上的江苏徐州,要连了起来,是为‘东横’。” “同时,郑州和‘京乌线’上的陕西潼关,也要连了起来,是为‘西横’。” “‘东横’、‘西横’,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合起来,可以算成一条‘中横’。” “‘中横’不能东止于徐州,应东展至海州——在海州出海。” 海州,即后世之连云港。 “至于‘三横’之‘北横’,是将‘京汉线’上的直隶石家庄,‘京沪线’上的山东德州’,连了起来。” 彼时的石家庄,还是一个的“石家庄村”,不过,因为被挑出来做了“石太线”和“京汉线”相交的枢纽站,已经名声在外了。 “‘北横’亦不能东止于德州,亦应仿‘中横’例,继续东展,至烟台出海。” “以上,是为‘三横’。” 几位大军机,一边听着轩亲王洋洋洒洒,一边不错眼的盯着地图,同时在脑海中努力铺排:二期工程的“三纵、三横”,一期工程的“两纵、两横”,再加上“京乌线”,一条一条,形状鲜明,宛若游龙——中国铁路网的骨干架构,呼之欲出了! “补充一点,”关卓凡道,“我方才了,‘三横’主责‘互联、互通’,不过,这个‘互联、互通’,并不是仅仅将两条‘大线’连了起来就好,还要尽量照顾到沿途的地区,譬如‘南横’,长沙、贵溪之间,有一个南昌,‘南横’要么经过南昌,要么干脆先将南昌和长沙连了起来,然后,从……嗯,且称之为‘南长线’吧——引一条支线出来,联通贵溪。” “好!” 文祥右拳轻握,在左掌心轻轻一砸,神情激动,“两纵、两横于前,三纵、三横于后,南连北,东通西,海6相连,气脉贯通,略无阻滞!这,就不是‘西北一盘棋’了,这是……‘全国一盘棋’!” 关卓凡微微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个‘全国一盘棋’!博川,这五个字,真正是点睛之语!” “不过,王爷,”文祥叹了口气,“回到‘西北一盘棋’,我多少还是有一点杞人之忧的——‘京乌线’的工程,何其浩大维艰?同样的里程,工程的进度,总要比内地的线路,慢一些吧?” 顿了一顿,“我是,即便工程的款项都到位了,这个……七、八年的工期,是不是……还是紧张了一点儿?” “确实不轻松,”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七到八年的工期,我是有所本的。” “这个‘本’,就是美国的太平洋铁路。” “太平洋铁路全长三千余公里,不比咱们的‘京乌线’更短;工程的难度,实话实,较之‘京乌线’,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洋铁路一八六三年、亦即同治二年开工,迄今五年,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程——尤其是最艰难的内华达山那一段,经已打通了!” “我估计,再过个一、两年,太平洋铁路就可以正式全线通车了——” 到这儿,关卓凡环视诸人,“美国人做得来的事情,咱们中国人,凭什么就做不来?其实,这条太平洋铁路,倒有一半,是咱们中国人替他修的!——轩军的第一次扩军,兵源就是来自于修筑太平洋铁路的华工!” “是!”郭嵩焘高声赞附,“我亦以王爷之为然!咱们只要狠下心来,洋人能做好的事情,咱们必定也能做得好!” 关卓凡对着郭嵩焘,大拇指一翘。 “至于工程的款项,”他转向文祥,“博川,你方才用了‘即便’二字,可见,对这笔钜数是否能够按时到位,还是心存疑虑的——” 文祥不由尴尬了,“王爷——” “没关系,没关系!”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我晓得,这不是博川一个人的疑虑,琢如、星叔、筠仙三位,大约也是人同此心的。这不能怪你们——我既然暂时不能把‘底牌’掀开来给你们看,你们心里没有底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过,请各位放心——如果真是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会在各位面前夸下这样子的海口?我这个人,别的不,至少——没有吹破过什么牛皮吧?” 这倒是真的,几位大军机,都笑着点头。 “我拍胸脯——‘京乌线’一定可以按时开工!工程的进度,一定不会受累于资金之不能及时、如数到位!” “是!” “万一——”关卓凡用一种半玩笑的口吻道,“我的是万一——万一法国人的赔款,不够修‘京乌线’的,那剩下的数目,我自己掏出来好了!” 几位大军机,都“哈哈”一笑。 “自己掏出来”云云,自然是轩亲王在开玩笑。 没有一个人想的到,轩亲王这句话,竟然是当真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 日不落,日落 关卓凡确有把握从法国人那儿榨出一笔巨额战争赔款,不过,世事无常,这个把握,并不是百分百的;还有,赔款虽钜,但是否可以钜达五、六千万两白银之数,更加不能有百分百的把握。WwWCOM 别的不,万一——俺的是万一啊——对法战事,赢的没有那么漂亮呢? 到时候,如果法国人的赔款,果然不足关卓凡“拍胸脯担保”的钜数,该怎么办呢? 如是,咳咳,轩亲王的牛皮,不就吹破了吗? 该怎么办?凉拌呗——不足之数,俺自个儿掏腰包补上就是了。 啊?几千万两白银哎! 那……就让我们来看一看,到底是轩亲王吹的牛皮更大一些,还是他的腰包更鼓涨一些? 在美国的时候,变现“特别军需”,刨除了成本,支付了操作此事的威利希尔团队的佣金,再适当分润给相关人等一部分,落到关卓凡手里的,一共六千五百万美金,相当于四千三百万两白银。 单是这一块儿,大约就已经够填补“京乌线”的“不足之数”了。 在日本,“长州灭商”,长州藩六十三家豪商,被翻了个底朝,整个长州的贵金属,几乎被关卓凡搜刮殆尽,拢共得银一千余万两。 剿捻,缴获的金珠,折银三百六十五万两。 这三块儿加在一起,即便法国人一两银子也不赔,关卓凡也能够凭一己之力,将“京乌线”修了起来。 甚至都不必动用俺在南非的那些黄金和钻石呢。 至于各种实业、金融的投资,包括洛克菲勒、Jp摩根、诺贝尔神马的,就更不必现在拿来杀鸡取卵了。 对了,俺还是仅次于联邦政府的美利坚第二号大地主呢,实在不行,卖几块地吧。 现在的美利坚,处在内战后大恢复、大展的阶段,已经很有点儿“镀金时代”的意思了,俺抓在手里的那些地,不但都在美国经济最达的地区——美国的“东北”,华盛顿至纽约一带——其中的大部分,还是当地最好的地段,地价见儿的往上窜呢。 那可不是几倍、几倍地涨,而是几十倍、上百倍地涨啊! 没法子,谁叫俺高瞻远瞩,“扫货”的时机好呢。 嗯嗯,到房地产神马的,俺还是上海的第一大房地产商呢。 ……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知道您有钱,不用再炫富了。 本来呢,这些钱算是关卓凡的“棺材本”,并不能随意动用——这是以备“有事”之需用的。 所谓“有事”,就是轩军军费的正常来源被切断,在一段时间之内,关卓凡要用自己的储备,将养轩军。 不过,这种“有事”,只会生在他取得中国最高统治权之前,现在的他,已经在事实上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第一人,“有事”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如果按计划打赢了法国,他的声望,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权力,将会得到彻底的巩固,“有事”的概率,即便在理论上,也几乎是不存在的了。 因此,他可以把自己的“棺材本”拿了出来,投入到中国的工业化之中了。 至于使用什么名义、通过什么渠道,将自己的私房钱注入国家的产业,到时候再了——反正,有钱,还怕花不出去? 这就是关卓凡不怕吹破牛皮的底气所在。 当然了,最好还是法国人肯配合,乖乖给俺掏出个四、五亿法郎吧! 轩亲王反复“拍胸脯”,几位大军机,也只好放下心来。 不过,仔细想一想,在此之前,咱们的轩亲王,也确实没有过什么言大而夸、无法兑现的话,再者了,他的神通广大,也确实总在咱们的想象之外,好吧,且等着“京乌线”开工吧! “呃,到杞人之忧,”许庚身道,“我这儿也还有一件——” “星叔你。” “西北对俄的战事,”许庚身道,“端赖铁路——咱们修成了‘京乌线’,俄国人在中亚,却没有铁路——” 顿了顿,“我担心的是,俄国人打了败仗,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多占了咱们的地界,吐了出来,会不会……不服气?会不会回去在中亚加紧修筑铁路,然后,调转头来……找回这个场子?” 文祥、郭嵩焘,都不由自主,轻轻“啊”了一声,曹毓瑛也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四位大军机,一起看向关卓凡。 “王爷,”文祥道,“星叔之虑,不为无因,您看……”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星叔之虑,不是杞忧!俄国人的脾性,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何况,经略中亚,又是他的重中之重?在西北败给了咱们,俄罗斯一定会如星叔所言,在中亚加紧修筑铁路,然后,再次东进,同咱们一决雌雄!” 几位大军机的脸上,都现出了忧色:如是,兵连祸结,不知伊于胡底? “王爷,”文祥试探着问道,“如是……我则何以为计?” 几位大军机,都以为轩亲王之计,无非“兵来将挡”一类,孰知,轩亲王出来的,是这样的四个字: “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 几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怔,“请王爷训谕!” “俄国人拿来跟咱们别苗头的铁路,”关卓凡道,“是筑在中亚的——如果,中亚不在俄国人手里了,他也就没有地方筑这条铁路了,这个仗,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 啊?中亚不在俄国人手里了?什么意思? “王爷,”许庚身心翼翼的道,“您的意思,不会是……呃,咱们收复失土之后,进而……攻略中亚吧?” 有此疑问者,不止许庚身一人,可是,也不止一人心想:不对头啊——如是,这个仗,怎么可能“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中亚不是俄国人的“重中之重”吗?咱们“攻略中亚”,俄国人还不得跟咱们拼命?这个仗,打起来,没完没了了! 关卓凡一笑,“星叔,你觉得,中亚那块地方,咱们吃的下去吗?” 许庚身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吃不下。” “这就是了——咱们能够把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失土,牢牢的拿住了,就很好了,一时半会儿的,哪儿能奢谈什么‘攻略中亚’?” “那……” “不过,”关卓凡道,“中亚嘛,咱们虽然吃不下去,可是,未必没有别人能吃的下去啊。” 这个“别人”,自然不是指俄罗斯。 曹毓瑛反应最快,“王爷是……英国人?” 关卓凡一笑,“不错。” 几位大军机都急的转着念头。 第一个“切中肯綮”的,还是曹毓瑛:“王爷的意思,咱们要……联英制俄?”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已经有些略略的抖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全中!” 文祥、许庚身、郭嵩焘不由自主,都轻轻的“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叹、赞佩之意。 真正是好计! “俄国人固然视中亚为‘重中之重’,”关卓凡道,“英国人眼里,中亚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想起来就要流口水的!而且,英国人一直担心,俄国人占了中亚之后,进窥印度——那可是英国人的命根子!” 顿了顿,“中亚虽大,其实就是俄、英两国在争,别家,即便强如法国,也插不上手的——” “英国的国力,自然在俄国之上,可是,俄国人占了地利,因此,英、俄中亚之争,是一个俄攻、英守的局面,英国人一边儿苦苦支撑,一边儿记挂着他的印度,怕是觉都睡不安稳呢!” “如果能有一个得力的盟友,在中亚同他合而谋俄,事后,又对中亚没有什么‘领土要求’,我想,英国人即便在睡梦之中,大约也是要笑醒的。” “王爷睿见!睿见!”曹毓瑛兴奋的道,“咱们就是他再合适不过的盟友了!咱们只求收复失土,中亚其余的地方,都可以留给英国的!” “不错!”关卓凡微微的咬着牙,“所以,对俄的战事,咱们要拉上英国人,一齐使劲儿,往大里打!要将整块中亚,从俄国人手里打掉——将西北的边患,永远打掉!” “是!”“对!”“好!” “中亚从俄国人手里打掉了,”关卓凡道,“自然就掉到了英国人的手里,那么,从今往后—— 顿了顿,“英国人既占了中亚,咱们和俄国人之间,就隔了一个英国,俄国人有什么‘苗头’,就只能往英国人身上‘别’了,就不干咱们的事情了!” “王爷真正高明!”文祥兴奋的道,“这果然是……‘釜底抽薪’的绝妙好计!” “就是太便宜了英国人了!”郭嵩焘笑道,“整个中亚呢——那是多大的一块肥肉啊?” “便宜?”关卓凡微微一笑,“我希望英国人胃口好,别噎着,别撑着!” 王爷的这个口气……有些古怪啊! 想了想,曹毓瑛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道:“俄国人是不会甘心丢掉中亚的,英国人虽然吞下了中亚,可是,英、俄之间,必然龃龉不断,不定,还会再次大打出手!英国人在中亚的位子,恐怕,不会坐的多么安稳。” “对!”许庚身道,“还有,英、俄相争,咱们可以趁机——” 到这儿,一笑打住。 未尽之言,皆可默喻。 关卓凡微微一笑,“琢如、星叔的,都对。”。 关于“别噎着,别撑着”,他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解释。 关卓凡心里:中亚这儿算一块儿;南非那儿,还有俺埋的布尔人的雷,这两块儿加在一起——约翰牛,你这个“日不落”,我一枪不,拖也能把你拖成“日落”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不速之客 宝鋆下值回府,车子进了大门,脚刚落地,管家就凑了上来,“老爷,二爷来了。 WwW COM” 宝鋆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他来做什么?” “没呀,”管家道,“只坐在花厅那里,拉着我们几个,海吹胡侃,我是好不容易才脱身的。” “有没有去聒噪太太? “倒是没有——”管家左右看了看,微微压低了声音,“我看,这一回,不大像是来打秋风的。” 如果是来“打秋风”,等不到老爷,就会去“聒噪太太”的。 宝鋆心,我倒宁肯他是来打秋风的。 叹了口气,“得,人家提前上门堵着了,不见也不成了,你去跟他,我换过了衣服,就过花厅。” “是。” 这位“二爷”,是宝鋆一母同胞的兄弟,叫做宝燏,因为行二,外头的人,都叫他“宝二爷”;又因为“燏”、“玉”同音,私下底,人们替他取了一个极有趣的雅号,叫做“假宝玉”。 此“假”非彼“贾”,这块“宝玉”的形容,以及内里的货色,较之《红楼梦》中的那块“宝玉”,差地远,“假”不“贾”,这个“假”字,倒是货真价实。 宝鋆的年纪,比他的这个二弟,长了老大一截。他本来家境贫寒,但出人头地之后,家里的环境,自然也就好了;父母老来得子,日子又好过了,对这个儿子,就难免宠溺了一些。 宝燏资质既差,又不肯上进努力,老爹老妈再这么惯着,结果弄得文不成、武不就,一到晚,只会斗鸡走狗、吃喝玩乐,连个学,都没有正经进过。 他的身上,有宝鋆替他捐的一个候补道,也因为老哥的力量,放过一任实缺。可是,这位“宝二爷”一到任,第一件事,就是索贿,不仅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而且,狮子大开口,索要之数,较之他的职位,颇不相称。 当事人暗示,他要的钱太多了,宝燏立即搬出老哥的招牌来,意思是,这个钱,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啊,还有我老哥的一份儿啊。 这么乱搞,上上下下,都难以容忍,督抚碍着宝鋆的面子,不好直接参他,暗中托了在京的本地籍的御史,上了个折子,是“风闻”某省某道臣宝燏风评不佳,又,闻臣宝燏为礼部右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臣宝鋆胞弟,不知是否属实?如果属实,则请饬下臣宝鋆,对胞弟多加管束,云云。 文宗降旨,“着宝鋆明白回奏”。 如此一来,胞兄宝鋆,虽然最终没落下什么处分,却也闹了个灰头土脸;胞弟宝燏呢,只好“告病”,灰溜溜去职回京了。 宝燏回到北京,再央求老哥替他活动差使,宝鋆便一律峻拒了——再把这个活宝弟弟放出去瞎闹,迟早有一,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过,“假宝玉”自然不是那种能够安于室的人,很快就干起了包揽诉讼、和官司的勾当。 宝鋆十分头痛,却也拦他不住,兄弟俩若为此生争执,宝燏便,“你不许我自个儿讨生活——好啊,你是不是要养我啊?” 吵得再厉害些,宝燏就梗着脖子嚷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以为我不晓得聚珍楼是做什么用的?” 聚珍楼——前文交代过的,东主叫做景和,是宝鋆的远房侄子,原为户部银库郎中,因为“重进轻出”之弊,被阎敬铭赶出了户部,其后,在珠市口开了家“聚珍楼”,一面做珠宝古董生意,一面暗地里替他的“二叔”、彼时的宝大军机收受贿款。 扯出了“聚珍楼”,宝鋆只好偃旗息鼓了。 不过,他替宝燏定下了一条死规矩:不许兜揽人命官司!——不然,这个兄弟,就没有的再做了! 宝燏包揽诉讼、和官司的生意,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宝鋆不大肯替他出头话,尤其是不肯落下字纸——譬如,“八行”什么的,宝燏一次也没有从他老哥这儿求到过。 久而久之,大伙儿都晓得了,宝大军机其实并不怎么待见他这个亲弟弟,于是,虽然宝二爷总打着宝大爷的招牌,可是,效力却愈来愈不灵光了。 你既然不肯帮我的忙,那我就只好吃你的、喝你的了。 隔三差五的,宝燏就会登门,“替大哥、大嫂请安”,除了央求大哥替他兜揽的官司“打招呼”之外,真正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就是要银子。 宝鋆不胜其烦,可毕竟是自家兄弟,又不能不敷衍,实在敷衍不下去了,就叫门上回,“老爷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二爷请回吧,改再来”,云云。 但是,这一招不能常用,因为宝燏也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一再见不着大哥,他会直接去给大嫂“请安”的。 总之——头疼。 宝鋆换了便袍,慢慢儿踱进了花厅。 正在翘脚高坐的宝燏,一见到他,便放下脚,站起身,抢上前来,一个极漂亮的千儿打到了地上,“给大哥请安!” 这一对兄弟,虽然彼此看不对眼儿,但旗人最讲究礼节,就算明知接下来便要吵架,礼数上头,也还是不肯欠缺的。 不过,看宝燏满面春风的样子,今儿大约不是过来吵架的。 宝鋆皱了皱眉,“你今儿又有什么事儿啊?” “我能有什么事儿?”宝燏笑嘻嘻的,“我今儿过来,是替大哥道喜来着!” “喜?”宝鋆微微愕然,“什么喜?” “大哥不是加了内大臣的衔吗?”宝燏道,“这不就回到从一品了吗?嘿,又是一品大员了!这可不是喜吗?” 宝鋆“哼”了一声,“你的是这个呀……” 安徽军费报销案,宝鋆受贿,证据确凿,处分是“降三级”:从一品降到了正三品。 不过,他身上最重要的几个职位: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总理大臣,只开去了军机大臣,保留了内务府大臣和总理大臣。 另外,“降级”的处分,可以视情形,用“加级”的奖励冲抵,宝鋆身上的“加级”,不计其数,一年前便“蒙恩开复”,“赏还正二品衔”——内务府大臣的品级是正二品,因此,“赏还正二品”,就算是“开复”了。 至于总理大臣,因为是兼职,对于任职官员的品级,并没有明确的要求。 昨,懿旨颁下,“宝鋆公勤夙著,着赏加正白旗内大臣”。 “内大臣”算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副手,从一品,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旗各二人。宝鋆做了“内大臣”,就是正式回到了“一品大员”的行列中了。 不过,晚清的“内大臣”,已基本沦为一种纯粹的荣誉头衔,和“散秩大臣”一样,都不算实职,也不掌握什么具体的权力。 另外,要明的是,“降级”之“级”,是指官位的品级,“加级”之“级”,是指奖叙的级别,不是一码事儿。 “你的消息,”宝鋆依旧皱着眉头,“倒是灵通……” “嗐,这算什么灵通!”宝燏道,“昨儿个内务府的琦大,一见面就替我贺喜——嗐!不是替我贺喜,是替我给大哥你贺喜!” “琦大?你的是……营造司的琦佑?” “是啊!” 这个琦佑,在本书中是出过场的——韩家潭“红云栈”,“汗三爷”王家瀚请客,他是主宾,席上大骂关卓凡勒掯内务府,并指其和圣母皇太后“明铺暗盖”,刚刚好叫微服的穆宗听见了,闹出了几不可收拾的大麻烦。 宝鋆对琦佑的印象,并不算好,他又皱了皱眉,没有再什么,坐了下来。 喝了两口茶,道:“你自个儿有什么事儿,就直吧,晚上我还有一个应酬,也不能陪你坐太久。” 宝燏“嘿嘿”一笑,“这一回,我还真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儿——这一回,嘿嘿,是为了内务府的事儿。”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钓鱼台国宾馆 “内务府?” 宝鋆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落了下来,脸色跟着一沉,“怎么,是琦佑托的你?他那个人,做人做事,顾头不顾尾,能做个员外郎,就很不错了!还想往上爬?” 他以为是琦佑想升官,托宝燏来撞自己的木钟。 WwW COM “嘿!”宝燏道,“升官——哪个不想?你瞧不上人家,人家自个儿,可是觉的自个儿不错呢!” 顿了顿,“不过,不是为什么升官的事儿——内务府现在这个样子,就升了官儿,也没有什么用处!” 宝鋆的眉头,皱起来了。 恭王退归藩邸,几位“内务府大臣”中,宝鋆就算是“席大臣”了,照宝燏这个法,内务府好像很不堪的样子?这不是打他这个该管的“正堂”的脸吗? 同时,宝鋆也有点儿好奇:在内务府当差,哪怕只是一个苏拉,也会被视为下一等一的肥缺,怎么在宝燏嘴里,竟变成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呢? 宝燏觑了觑老哥的脸色,道:“其实,也不能是琦佑拜托的我——或者,不止他一个人——嗐,跟你实了吧!昨儿个,我见了好几个内务府的人,琦佑只是其中一个,打头儿的,是老文!” “老文”就是文锡,在安德海一案中,曾经露过脸儿的。 文锡是内务府的堂郎中,除了几位内务府大臣,整个内务府,就数到他了。而且,因为内务府大臣大多是兼职,真正管事儿的就一、两位,文锡在内务府的实际地位,其实比排名较后的内务府大臣,还要重要。 堂郎中打头,几个人一块儿出面“拜托”宝燏,阵势不啊。 宝鋆飞快的转着念头:自己一做了这个劳什子的内大臣,文锡他们就找上了宝燏——想干什么呢? “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别的紧要差使,”宝鋆道,“过内务府的时间,多得很——喏,今进宫,整个上午,差不多都呆在内务府,文锡他们有话,不会自个儿当面儿跟我?倒要鬼鬼祟祟的,拐着弯儿托你来跟我?” 宝燏一声冷笑,“他们倒想‘自个儿当面儿’跟你——可惜不敢啊!现在的宝大人,跟以前不一样了!那脸扳的——嘿,包拯再世,海瑞重生!” 宝鋆装做听不懂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赶紧吧!” 罢,端起茶碗,慢慢的抿了口茶。 “好,我!” 顿了一顿,宝燏尽量用一种自以为十分诚恳的语气道,“大哥,内务府的人,日子过得太苦了!” 宝鋆嘴里的茶,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儿喷了出来。 他咳嗽了两声,放下茶碗,用手指点了点宝燏,“这个话,你就搁在我这儿好了,千万别拿到外头去,不然,人家听了——” 着,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以为你这里头坏掉了!” 顿了顿,毫不掩饰脸上讥讽的笑容,“内务府的人日子过的苦?——果真如此,底下就没有甜日子了!” 宝燏急道:“我的是真话!内务府的日子好过,那是以前!自从这位上了台——” 到这儿,伸出一个巴掌,大拇指和指勾曲起,中间三指竖起,“内务府的日子,就王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宝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宝燏还待话,宝鋆做了个“禁言”的手势,然后平静的道:“时冷了,花厅地方大、寒气重,换个地方话——去书房吧!” 宝燏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老哥的意思,不由大喜:有门儿! 进了书房,落座,重新上茶。 侍女一退出房去,宝燏迫不及待的道,“大哥,‘国宾馆’的事儿,你是晓得的吧?” 宝鋆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确定侍女走开了,才道:“你是……钓鱼台?” “是啊。” 宝鋆点了点头,“嗯,我晓得。” “国宾馆”是一件“新鲜事物”。 以前,对于“朝”来,只有“贡使”,没有什么“国宾”。“贡使”来朝,统统塞到“四夷馆”去住;而既无国宾,便不需要什么“国宾馆”。 这套嗑,唠了两千多年,时至今日,终于唠不下去了。 中外交通、华洋往来,日益频繁,除了普通商人和外交使节,终于有更高级别的洋人进入中国了——譬如,之前的“美利坚访华代表团”。 一、两个“更高级别”的洋人,还可以请他去本国的公使馆挤挤,一、两百人,如之奈何? 譬如,“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拢共两百余人,一个的美国公使馆,就算两、三个人摞一块儿,也是塞不下的。更何况,“代表团”中,“副国主”以下,尽为大军机、大将军、尚书、提督一类的大官,如此委屈贵宾,岂是待客之道? 接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那一次,是将客人分散到各闲置的王公府邸之中,这样做,住是住的舒服了,可是,对于整个代表团来,活动起来,未免大不方便,因此,“分散接待”,只是条权宜之计,只能偶一为之。 事实上,在筹备接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时候,修建一座可以容纳数百、乃至上千客人的“国宾馆”的计划,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最后,经彼时的轩郡王亲自踏勘,这座“国宾馆”,定址于海淀玉渊潭的钓鱼台。 钓鱼台肇基于金朝,以金章宗“春月钓鱼之地”而得名;元朝,宰相廉希宪于此构堂池上,绕池植柳,亭台楼榭,初具规模;明朝,皇亲李伟以钓鱼台为别墅,大肆扩建,极一时之盛;本朝高宗,始命其水为“玉渊潭”,临水修筑行宫,御笔“钓鱼台”匾额,至此,“钓鱼台”之名,才算真正确定了下来。 轩郡王以为,这个钓鱼台,地方既大,风景又好,周围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关防容易,非常适合拿来做“国宾馆”之用。 还有,高宗修建的行宫,虽然大半已经闲荒,但是底子毕竟还在,有这些亭台楼榭打底儿,这座“国宾馆”修起来,事半功倍,能省不少钱。 “这个‘国宾馆’,”宝燏道,“也算是一件‘大工’了——” 咽了口唾沫,“大哥,你晓不晓得,办这桩差使的,是哪个衙门?”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他已经隐约猜到老弟今日上门的目的了。 “好像是什么——”他做出思索的样子,“嗯,‘颐和园工程局’吧。” 宝燏眼睛一瞪,“什么‘好像’?大哥,人家的‘大工’都快收尾了,你还在这里哼哼哈哈,打马虎眼儿!” “你这话奇!”宝鋆道,“你也了——那是人家的‘大工’,收不收尾,干我什么事儿?轮得到我来打不打马虎眼儿吗?” “怎么不干你的事儿?”宝燏急了,“你是内务府大臣!——这件‘大工’,难道不是本该由内务府来办的吗?” “哪个本该由内务府办的?”宝鋆道,“‘国宾馆’是政府的工程,不是皇家的工程,内务府是皇家的总管,不是政府的总管,为什么一定要交给内务府来办?” 宝燏一愣,这一层,他可是没有想过。 憋了一会儿,想出道道来了。 “嗐!什么政府不政府的,普之下,莫非王土——啥不是皇家的?不过一个老大,一个老二,都一个爹,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果真照你的,‘国宾馆’是什么政府的工程,那这桩差使,就该交给工部去办——请问,那个‘颐和园工程局’,是工部的吗?”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白日做梦好发财 “哟,”宝鋆一笑,“几不见,理路见长啊!” 顿了顿,闲闲的道,“‘颐和园工程局’确实不是工部的,不过,人家是‘顾问委员会’的——工部是政府,顾委会也是政府,有哪条大清律,过一切政府的工程,都得交给工部去办吗?” 宝燏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WwWCOM “再者了,”宝鋆轻轻一声冷笑,“就算交给工部,工部还不一定接呢!工部尚书是哪个兼着啊?文博川!文中堂那么懂事儿的一个人,会不晓得眉眼高低?” 老哥话中的深意和酸意,宝燏统统听不出来,他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了一点,如获至宝,嚷嚷着道: “那颐和园呢?颐和园总归是皇家的了吧?这桩‘大工’,怎么不交给内务府办?哼,‘颐和园工程局’不是‘顾问委员会’的吗?‘顾问委员会’不是政府的吗?政府凭什么来抢皇家的生意?” “什么叫‘抢生意’?”宝鋆又是一声冷笑,“皇家不好办政府的工程,政府却好办皇家的工程——这是理所当然、经地义的!皇家一切需费,都从哪里来?还不都是政府划拨过去的?有什么抢不抢的?” 宝燏语塞,憋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哎,我你这个人,怎么胳膊肘老向外拐呢?” “屁!”宝鋆啐了一口,“什么叫‘胳膊肘老向外拐’?我是国家大臣!持中、持正,是则是之,非则非之!” “嘿!”宝燏也冷笑了,“怪不得人家,宝大人不该叫‘宝大人’,应该改叫‘包大人’呢!果然是……‘包拯再世,海瑞重生’!只不过,这红脸变黑脸,是不是变得太急了些?变得太快了些?哼!” “人家?都谁啊?文锡?琦佑?” “没谁!”宝燏扁了扁嘴,“我自个儿——成了吧?” “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宝鋆淡淡的道,“凭你自己个儿,大约也想不出来——不过,无所谓,我也不在乎!倒是有句话——拢共四个字,要请你转告给这个话的人——” “什么话?哪四个字?” 宝鋆拉长了调子,“自作自受!” “呃……什么意思啊?” “其实,”宝鋆冷冷的道,“颐和园的‘大工’,被人拿了过去,还不是内务府自个儿作出来的?当初,叫内务府给颐和园的工程估价,内务府打了一个什么价出来?” “好像是……一千多万两吧……” “一千二百万两!”宝鋆道,“这位爷——” 到这儿,也是三根指头一竖,“打了一个什么价出来?三百五十万两!而且,户部只掏一百万两,其余的数字,人家自个儿筹!” “一千二百万两,三百五十万两,一百万两——数目都摆在这儿,不论‘上头’是哪个,都不可能把颐和园交给内务府啊!” 宝燏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大哥,你的……也不是不在理儿,可是,到理儿,还有另外一个理儿!” “哟,另外还有理儿?”宝鋆冷笑,“行,你吧,我洗耳恭听!” “譬如一户人家,”宝燏道,“当家的,话算数的,自然是老爷、太太——家主嘛!这个,嗯,过日子,老爷、太太想俭省些,也不稀奇;可是,一大家子人,并不是只得家主夫妻子女不是?还有一大堆的子侄不是?人家也都要过日子不是?自己吃饱穿暖了,也得照应一下子侄们不是?” “这套歪理,”宝鋆道,“自然也不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先不管谁想出来的,这话中的意思,是不是,内务府就是什么‘子侄’了?” “是啊……” “快别自作多情了!人家的‘子侄’,都姓爱新觉罗!” 宝燏又是“嘿嘿”一笑,“这还真不是自作多情,有时候,不姓爱新觉罗的,倒比姓爱新觉罗的,还要亲切些,譬如,姓瓜尔佳、姓关什么的……” 宝鋆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一次,倒没有什么。 “好罢,”宝燏道,“不是‘子侄’,是……‘家里人’,是……‘下头的人’!这么,总可以了吧?” 顿了顿,“颐和园‘大工’的价,内务府打的,确实是略高了些,多出来的那一点儿,当做给‘家里人’的打赏,不就好了?不这么着,‘下头的人’,怎么肯忠心耿耿,替家主鞍前马后、出生入死?” 宝鋆一哂,“内务府顶多算得上‘鞍前马后’——哼,‘出生入死’?国初的时候,还差不多,现在,如果靠这班‘家里人’‘出生入死’,‘家主夫妻子女’,就只有死的份儿、没有生的份儿了!至于是不是‘忠心耿耿’——那就只有晓得了!” “大哥,你这话,也未免太刻薄了些……” 宝鋆不接他的话头,自顾自的下去,“再者了,三百五十万,一千二百万,‘多出来的’,只是‘那一点儿’么?还有,真把颐和园交给内务府了,一千二百万,真的就打住了,再也不会追加了么?” “这个……” “内务府经理‘大工’,”宝鋆道,“朝廷拨给的工程款,向来只得二成到工——其余的八成,哪儿去了?不都是上上下下的分掉了?——内务府那班人,我还不晓得他们?” “大哥,”宝燏道,“你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你也有好处啊……” “我能有多大好处?”宝鋆冷笑,“我又不是主持‘大工’的‘勘估大臣’!修这个园子,既然是某人的主意,不管‘大工’给不给内务府,‘勘估大臣’,都是某人——轮不到第二个人!” 顿了顿,“除此之外,如果有什么好处,自然就是具体操办‘大工’的那班人——也就是文锡、琦佑这班人的了!” “文锡、琦佑他们,”宝燏道,“还是很懂事儿的,怎么也不会拉下大哥你的这份儿的……” “得!”宝鋆道,“他们敢送,我还不敢收呢!” 顿了顿,“我不就是在这上头摔的跟头?再摔一跤,我还爬的起来么?” “大哥,不至于吧!”宝燏道,“你看,你不是刚进了内大臣了吗?足见帘眷不衰,圣眷……呃,这个,也是优渥的啊……” “哟,帘眷不衰,圣眷优渥——这是咱们宝二爷的话吗?” 宝燏的脸,微微一红,“文锡他们,也是这么的……” “我就知道!” 宝鋆微微放缓了语,语气却更加冰冷了,“我晓得他们那班人的想头——以为‘上头’又看得起我了,我出来的话,又管用了,所以,可以替他们去争一、两桩的‘大工’了,是不是?” “呃,好像,这个,是吧……” “你的脑子不好使,”宝鋆峻声道,“我看,他们几个,脑子也好使不到哪里去!” “我也不晓得‘上头’为什么要给我戴这顶‘内大臣’的帽子——好罢,就算文锡他们的想头有道理,‘上头’又看得起我了,那么,我刚刚戴上‘内大臣’的帽子,就颠颠儿的跑过去替内务府要‘大工’,你,‘上头’还能不能继续看得起我呢?” 宝燏呆了一呆,“这——” “‘上头’笼络我,”宝鋆道,“自然是要我跟他们走一条路的意思,如果我一升了官儿,第一件事,就是调转头来,同‘上头’南辕北辙,你猜猜,我升上去的这个官儿,会不会马上重新掉了下来呢?” 宝燏微微张着嘴,“这——” “所以,”宝鋆冷冷的道,“你回去跟文锡他们——别再白日梦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搓扁揉圆 宝燏了好一会儿的怔,然后,身子往椅背上颓然一靠,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 顿了顿,“老文他们也以为——” 摇了摇头,“想岔了,全想岔了!” 过了片刻,支起了身子,不过,神情依旧沮丧,“其实,也不仅仅是颐和园和国宾馆这两件事,老文他们,内务府各个衙门的费用,都在减少——” 宝燏扳着手指头,“我一个个数给你听啊——都虞司、掌礼司、会计司、慎刑司,这几个还好;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也勉强过得去;最糟糕的是广储司、营造司,日子是愈来愈难过了!” 都虞司,掌内务府武职官铨选及畋鱼之事——“畋鱼”,即渔猎。 Ww W COM 掌礼司,掌内廷礼乐及太监品级考核。 会稽司,掌内务府出纳及庄园地亩。 慎刑司,掌审谳上三旗刑狱案件。 一眼看去,就能明白,为什么这几个部门“还好”——本来就不是经手大把银钱的部门,因此,“费用减少”,影响最。 上驷院,掌御用马匹。 武备院,掌制造器械。 奉宸院,掌紫禁城外一切皇家宫殿、苑囿的管理、修缮。 “三院”都要花钱,不过,“御用马匹”是不能省的;“器械”,现在虽然用开洋枪、洋炮了,可武备院制造的器械,是官廷所用的刀仗、鞍辔、甲胄、旗纛、伞幄,也即充场面的那些东东,并不关洋枪洋炮的事儿,暂时也是省不得的。 至于奉宸院的职掌,听起来气势恢宏,“紫禁城外一切皇家宫殿、苑囿的管理、修缮”哎,不过,所谓“管理、修缮”,重点在“管理”,不在“修缮”,这个“修缮”,其实只是日常维护,哪个宫殿苑囿真要“大修”了,得去找营造司。 所也就是,奉宸院的经费,是相对固定的。 所以,“费用减少”,不会第一个减到“三院”头上,因此,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广储司,掌内府库藏,下设银、皮、瓷、缎、衣、茶六库,织造、织染二局,亦在其管辖之下。 这是内务府规模最广、职掌最宽、资源最丰的一个部门,是“内廷供奉”的主力,自然而然,就成了内务府权力最大的一个部门,别的不,内务府的“堂郎中”,大多都是从广储司的“总办郎中”升上来的——譬如文锡。 营造司,掌宫廷修缮工程。 这个“修缮”,可不比奉宸院的“修缮”,奉宸院只是“缝缝补补”,营造司可是“大破大立”——其实,前边儿已经提过一句了:宫廷苑囿,一切大兴土木,都归营造司该管。 不消,这是两个最花钱、也是最来钱的部门,“费用减少”,第一个减的,就是广储司、营造司的费用。 “减得好!”宝鋆摸了摸胡子,“减了之后,内廷供奉,未受任何影响,不就证明,之前给的多了?——不但是给的多了,而且,还证明了,多出来的那一块儿,根本就没有花到……哼,这个‘老爷、太太’的头上!” “这个……也不能这么吧?关键是——减下来的那一块儿,有人给填上去了!” 宝鋆“哼”了一声,没什么。 “老文他们,”宝燏愁眉苦脸的道,“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大紧张,想着费用减少了,供奉自然也就跟着少了,时间稍长,就算‘上头’撑得住,宫里头别的人,太监、宫女,还有……文宗皇帝留下来的几个妃嫔,也必定是受不了的,抱怨一多,‘上头’的耳朵,又不背,这个……自然而然,就一切恢复如常了——” 顿了顿,“可是,谁晓得,人家另有路子呢!轩军的粮台、宫里的敬事房,两家直接接头,陈设服用、鸡鸭鱼肉、柴米油盐,源源不绝的就进来了!” “结果——嘿,‘老爷、太太’那儿不必了,就是几个‘姨太太’那儿,该有的、不该有的,不但没少,竟反倒比之前还要丰厚了!” “宫里头上上下下,尤其是那几个‘姨太太’,哪个不在‘上头’跟前,可劲儿的……这个的好话?” 到“这个”的时候,又比了个“三”的手势。 “唉,你,叫内务府的人,到哪儿理儿去?” “什么理儿?”宝鋆道,“内务府的人,本来就不占着理儿!” “可是,”宝燏道,“一支军队的粮台,直接往宫里边儿送东西,这又算什么理儿?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呀!不过,人家倒是振振有词的:先头不是有懿旨嘛,太后出巡,一切仪仗关防,皆由轩军办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路上的供奉。所以,太后回銮,内廷有所需求,轩军也当效力。” 略略一顿,“哎,你,这个‘所以’,是怎么‘所以’出来的?这两件事儿——一个太后出巡,一个内廷供奉,能搭在一起吗?” “‘官字两张口’,”宝鋆微微一笑,“人家就是‘官’,爱怎么就怎么,你能有什么脾气?” “现在,”宝燏垂头丧气的道,“人家是‘’都不必‘’了——轩军干脆就住在宫里了,轩军的粮台,往宫里送多少东西,都是名正言顺的了!” “名正言顺——你知道就好!”宝鋆道,“人家现在是什么都过了明路了!什么都明正言顺了!内务府那帮子人,最好看清楚局面,别存什么糊涂心思,别打什么糊涂主意!你呢,有事儿没事儿的,也别总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有什么主意可打?”宝燏嘟囔着道,“不过就是撞个木钟、求个人情罢了……还有,就是因为‘看清楚局面’了,才着急的呀!” 顿了一顿,“削减费用,就够糟糕的了,可是,老文他们,还有更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什么呀?” “老文他们,‘国宾馆’的工程,就算不交给内务府,也该设一个‘国宾馆工程局’的,没有理由,叫‘颐和园工程局’来办‘国宾馆’的差使啊,这算什么?这个……很不对头儿啊!” “有什么不对头?” “老文他们,这是‘颐和园工程局’要扩权!将来,颐和园竣工了,‘颐和园’三个字一抹,就是‘工程局’了!” 顿了顿,“老文他们,这个‘工程局’,将来是要取代内务府的营造司的!” 宝鋆心中一动。 不过,他没有接宝燏的话头,“你别再一口一个‘老文他们’了!我跟你的话,你到底听清了没有?——叫你以后别再跟文锡、琦佑他们混在一起了!” 顿了顿,“我跟你实了吧,这个——” 比了个“三”的手势,“对内务府,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以后,‘上头’捏拿内务府,只会更紧,不会更松!——还不定怎么搓扁揉圆呢!你总跟内务府的人混在一起,一不心,连你一块儿捏扁了!” 宝燏一怔,“有这么严重吗……” “我不是吓唬你!”宝鋆正色道,“你是跌过大筋斗的人,再跌一跤,爬不爬的起来,可就难了!以前,上上下下,都还看我的面子,现在,我可是不比从前了!你再出了事儿,我可未必保得住你!” 顿了顿,冷冷的一笑,“到时候,别保你了,就是我自个儿,不定都是……泥菩萨过江呢!” 宝燏的脸,像死了老子娘一般的难看。 “我跟你的这些话,”宝鋆道,“你可别当成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者了,你以为你真能从文锡、琦佑那拨人手里,落下什么正经的好处?就算有什么好处,到了你这儿,也是残羹剩饭了!” “就算是残羹剩饭,”宝燏冷笑着道,“也得吃啊,我——” “得!”宝鋆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又来!你的那套嗑,我耳朵里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不行吗?”宝燏道,“你弟妹、侄子、侄女儿,一家子好几张嘴,都得吃饭啊!” “好啦,好啦!” 宝鋆厌烦的摆了摆手,“你等一等!” 着,站起身来,走到一个铁皮大保险柜前,背对着宝燏,“喀喇”、“喀喇”的拨弄了一阵子,打开了保险柜。 关上保险柜,回过身来,宝燏的目光,落在老哥的手上——一张银票。 “喏!” 宝鋆将银票递了过来。 宝燏接过,眼风一扫,心中怦的一跳:二千两! 他在老哥这儿“打秋风”,每一次,不过几十两、百来两,最多的一次是二百两,再没有更多了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儿?——二千两?老哥不会是拿错了吧? 宝燏赶紧将银票拢入袖中,脸上的阴云,一扫而散:“多谢大哥!” 微微一顿,笑嘻嘻的,“还有大嫂!” 宝鋆哭笑不得,“扯你大嫂干什么?” 顿了一顿,“这二千两银子,算是我替自个儿买一个耳根清净,也替你买一个平安——你明白吗?” 哟,没给错,就是二千两! 宝燏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满脸堆笑,“我明白,我明白!——我不跟内务府那班人混就是了!” “嗯,还不算太笨!” 宝鋆点了点头,用警告的语气道,“还有——你可别一出门,转头就把这笔钱给花了!你自己也了,家里还有好几张嘴呢!” “不会,不会!”宝燏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是那种顾头不顾腚的人吗?” “你不是?——你不是就没有人是了!” 宝燏颇为尴尬,笑了笑,“那是以前!以后……嘿嘿!” 顿了顿,“再者了,这种时候,就是我想乱花钱,也没有地方花不是?” “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国丧’吗?” “国丧”期间,八音遏密——禁止一切公共娱乐活动,尤其是金石丝竹。 戏院、书场、妓窦、赌场、烟馆,统统歇业;桥打把势、相声,也在禁止之列;酒楼的生意,亦大受影响,有的东主,为免白费灯油火蜡,索性上了门板,替自己和伙计们放假了。 因此,宝燏,“这种时候,就是我想乱花钱,也没有地方花”。 “也罢了,”宝鋆道,“你好自为之吧!” 宝燏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兴奋的道,“大哥,‘四徽班’现在都闲着,咱们叫张‘条子’,好不好?” 宝鋆大皱眉头,“好嘛,方才,‘别一出门,转头就把钱给花了’,现在,竟是头还没有转过去,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不是我叫——是你叫。” 宝鋆狠狠的瞪了宝燏一眼,“愈出好听的来了!你方才也了,现在是‘国丧’!我是什么人?国家大臣!这种时候,能做这种事情?” “嗐,大哥,你听我,这么做,不违规,不犯禁!”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不违规,不犯禁?”宝鋆皱着眉头,“你又想出什么歪理了?” “真不是歪理!”宝燏很起劲的道,“‘国丧’期间,禁的是外头的种种花样,在自己个儿的家里头,不开戏台子,不敲锣打鼓,关上门,票个戏,清唱几句,谁能什么?——只要不上妆、不穿戴行头就好了!” 宝鋆依旧皱着眉头,不过,没有马上反驳他。 Ww W COM 宝燏心中暗喜:好像有点儿门儿啊! “大哥,”他的语气十分热切,“其实,爱听戏的王公大臣,哪一家不是这么做?——你也未必不晓得!再者了,不这么着,‘国丧’这一百,那些戏班子,吃什么,喝什么?哎哟,一个个的,怪可怜见儿的!” 宝鋆笑了,“怎么着?听起来,宝二爷这么做,倒是为了善心、恤老怜贫?” 大哥的口气松动了! 宝燏暗喜,“善心、恤老怜贫的那位,不是我,是大哥呀!——哎,不对,不对,应该叫……怜香惜玉!哈哈哈!” 顿了一顿,涎着脸道,“大哥,我这么块料,平日里,哪儿有机会面对面的听‘红倌人’唱戏?在戏园子听戏,离着台上,八丈的远!我呢,又有些近视,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齐!” 再顿一顿,“再者了,就算离得近,看得清,人家也是上了妆、扮了相的,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个……里头是什么样子,嘿嘿,谁晓得呢?” 宝鋆又好气,又好笑,道:“瞧你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口涎都快流下来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就这点儿出息!” “是,是!”宝燏陪着笑,“我就是这点儿出息,大哥善心、恤老怜贫,就当对我善心、恤我、怜我好了!” 宝鋆心,你这个形容,哪个会恤你、怜你啊,这个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明一下啊,宝燏“色眯眯”的对象,不是女人,是男人,彼时的“四徽班”,粉墨登场的,都是男人。 “大哥,”宝燏用哀求的口气道,“你就让我沾你这一次光吧,再者了,你不也是呃,这个,‘雅好此道’的吗……” “好了,好了!”宝鋆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算我怕了你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是,是!”宝燏大喜过望,“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四徽班——”宝燏沉吟了一下,“叫哪个班子的好呢?” “哪个都好!哪个都好!” 宝燏心痒难搔,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么不大妥当,忙改了口,“叫哪个班子——自然要听大哥的安排!” 宝鋆略略想了想,道:“就‘春和班’的筱紫云吧,他的‘闺门旦’,算是京城一绝,我也有阵子没听过了。” 宝燏的眼中放出光来。 “筱紫云?哎呦喂!我就听过一次他的戏——《勘玉钏》,俞素秋!那扮相、那身段、那嗓子、那眼神儿……啧啧啧,绝了!那,我出了戏园子,整个人晕乎乎的,都不晓得怎么回到家的!接下来的几,这个……魂不守舍啊!哎呦,是怎么也没法子把俞素秋的人影儿从脑子里请出去!” 宝鋆用手指点了点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宝燏兀自口沫横飞,“就是这么巧——昨儿个在席上,老文他们还唠起了筱紫云呢!都同治四年那届的‘花魁大比’,筱紫云虽然屈居榜眼,其实比状元还强!只不过那位状元郎的几个‘老斗’,手面儿都比较硬,才勉强压过了筱紫云一头!” “相公”的“恩客”,称为“老斗”,不过,“老斗”的头衔,可不是一夕之欢就能换来的,除了不断的捧场子、砸银子,还不能随便“移情别恋”,还有,不仅得“相公”自个儿认这个“恩客”为“老斗”,吃瓜群众也得认,这位“恩客”的“老斗”的帽子,才算真正戴上了。 譬如,宝鋆虽然常叫筱紫云的“条子”,但是,他对筱紫云并不“专情”,所以,就不能算筱紫云的“老斗”。 宝鋆没再搭理宝燏,写了“条子”,派听差送往筱紫云的“下处”。 眼见宝燏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宝鋆警告他,“今儿‘叫条子’的事儿,你嘴上严实些,别一得意,就到处显摆——到底是‘国丧’,我的身份,也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大哥放心,大哥放心!”宝燏一叠声的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些个道理,我能不懂吗?” 宝鋆心,放心?对你,我还真不能太放心。 宝燏此时,脑袋里除了《勘玉钏》余素秋的风姿外,想的却是:嘿,老哥你不是过,“晚上我还有一个应酬,也不能陪你坐太久”吗?既叫了筱紫云这张“条子”,不晓得要“陪”我坐多久呢?嘿嘿,哈哈! 所以,“应酬”什么的,根本就是推搪的假话;你自个儿,其实也是想“叫条子”的吧——我给了你一个台阶下,你得好好儿谢谢我! 一到晚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有什么意思呢?像现在这个样子,多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宝燏坐立不宁,过一会儿,就出一次门,或者“出去解个手”,或者“出去透透气儿”,其实,是去张望筱紫云到了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宝鋆还,“你又不是属猴的——就不能安生坐着?”到了后来,也懒得搭理他了,从书架上取了本《北山集》,自己慢慢儿的翻看着。 终于,听差来报,筱紫云到了。 “腾”的一下,宝燏几乎是跳了起来,刚要迈步,总算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大哥,回过头,尴尬的叫了声,“大哥!” 宝鋆笑了笑,“得,咱们去迎一迎这位‘友’罢!”着,放下书,站起身来。 “好!” 宝燏兴奋的鼻孔喷出气来,连鼻翼都在扇动。 掀帘出门,阶下一人,长身玉立,枣红缎子的夹袍上,套一件浅灰宁绸琵琶襟的背心,头上是珊瑚结子的黑缎帽,帽檐正中,镶着一块大大的绿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翡翠。 往那张瓜子儿脸上看,肤白如玉,鼻悬如胆,凤目斜飞,鬓似刀裁—— 宝燏呆掉了:这副形容,就算不上妆,秀美也是过于女子啊! 这就是名动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头牌”筱紫云了。 宝鋆一边儿含着笑,一边儿皱着眉,“这都什么儿了,你居然还穿夹的?——哟,裤子还是单的吧?也不怕冻着?” 宝燏看向筱紫云的袍摆,果然,一截白纺绸的裤腿,露了出来。 筱紫云先替宝鋆请了安,站起身来,笑着道:“宝大人还不知道我?数九寒,也大约是这个打扮——没法子,体热,打就不大肯穿衣裳,惯了!” 宝鋆哈哈大笑,“打就不肯穿衣裳——有趣!” “宝大人什么呢?”筱紫云微嗔道,“人家是‘不大肯’,不是‘不肯’!” 话之间,眼波流转,宝鋆还没怎么样,一旁的宝燏已是浑身上下都酥掉了。 筱紫云自然也看到了他,“这位是——” “舍弟,”宝鋆道,“行二。” “哟,原来是宝二爷!我给二爷请安了!” 着,曲下膝去。 宝燏不自禁的上前伸手相扶,但他神魂颠倒,忘了自己在台阶上,筱紫云在台阶下,一步迈出,踩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 事突然,宝鋆根本来不及去拉他,只见筱紫云踏上一步,一伸手,便扶住了宝燏,轻轻一带,宝燏便站稳了。 “好身手!”台阶上的宝鋆喝了声彩,“你是唱‘闺门旦’的,‘武旦’的功底,倒也没有搁下!” “快别‘身手’这回事儿了!”筱紫云道,“起来我的脸都要红了!前几,班子歇业,闲的慌,学人去骑马,结果被那畜生撂了一蹶子,摔了下来,扭到了筋,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宝鋆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怪不得看你走路,有些怪怪的呢!我还以为是屁股疼——可是,又有些不大像,屁股疼,不该是夹着走吗?原来……哈哈哈!” 筱紫云脸上,真的红云飞起了,嗔道:“当着宝二爷的面儿,宝大人瞎什么呢!您可是一品大员!——朝廷的重臣,也兴这么话的吗?” 嗯,我进这个“一品大员”,连一个戏子,也晓得了。 宝鋆“哈哈”一笑,“朝廷的重臣,也是肉身凡胎啊!——好啦,好啦,失言,失言!” 顿了顿,“得,在外头呆了老半了,赶紧进屋!我瞅着你这一身儿,就觉得冷!” 筱紫云将手向宝燏一让:“二爷请!” 宝燏的脑子里,兀自晕乎乎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筱紫云的手上—— 这只手,白皙柔嫩,五只手指,就像五根葱管儿一般,真比女人还要女人!可是,方才一扶一带,宝燏是有感觉的——这只手上的力气,可着实不! 这—— 一个娇媚过于女人的男人,手上的气力,却比自己这个“正经的男人”还要大得多,这……总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啊。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进了屋,落了座,不但上茶,而且上酒,宝鋆道:“喝口酒暖和、暖和!你这一身儿,我怎么看怎么觉的冷!” “谢大人赐酒!”筱紫云道,“不过,紫云暂时不敢领赐,只能先替两位爷执壶——大人是忘了,我们开嗓之前,是不能饮酒的?” 宝鋆“呵呵”一笑,“还真是忘了!行,等唱过了,咱们再好好儿的喝!” 一边儿着,一边儿上上下下打量着筱紫云,“似乎又瘦了些?人家过冬,总是能养点儿膘的,你呢,倒转了过来!夏的时候,好歹还长了几两肉,一入冬,就都不见了——是不是拿去贴到别的什么人身上啦?” 筱紫云“扑哧”一笑,从袖子中抽出一方雪青绸子的手绢儿,掩住了口,眉眼神情、举止动作,宛然就是一个二八芳华的佳人。 Ww W COM 一旁的宝燏,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坐都坐不大稳当了。 “宝大人是愈来愈诙谐了!”筱紫云放下了手绢儿,“过冬养膘,那我不成了……宝大人这是在骂人呢!” “什么骂人?”宝鋆笑道,“我是心疼你!你如果是个大胖子,大冬的,少穿两件衣裳,也就罢了——那层膘,就顶的上一件大毛的了!偏偏你还这么瘦!你这个‘体热’,还真是与众不同!” 筱紫云笑得花枝乱颤,“宝大人的这张嘴,真真儿是太损了!多少胖子都教您给骂进去了?下一回,我就对那……谁谁谁,哎哟,这大夏儿的,您怎么还穿着件大毛的?不热啊?” “谁谁谁——谁啊?” “得,我不比您!”筱紫云含笑道,“我可不敢在背后人家的坏话!我得留点儿口德——不然,传了出去,会有我的好果子吃?都是大人老爷,我一个的戏子,怎么得罪的起的呀?” “不妨事,不妨事,笑而已!” 宝鋆想了一想,“我看……福建道监察御史王莼恩,就是个‘这大夏儿的,您怎么还穿着件大毛的’?哈哈哈!” “这大夏儿的,您怎么还穿着件大毛的”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捏起了嗓子,扭了扭身子。 宝燏没忍住,一口茶喷到了自己的袍子上,不由连连咳嗽。 筱紫云的眼波,往宝燏那边儿一转,便回到了宝鋆身上,“宝大人是不是要砸我的饭碗?我们‘春和班’,就在王都老爷的地头上,王都老爷的脾气又不好,这个话传到他耳朵里,还不叫‘坊里老爷’来找我们的麻烦?” 管理京师地面的衙门,不止一个,最重要的,自然是步军统领衙门。不过,步军统领衙门主要负责治安;普通的民事,由巡城御史管理。 北京分东、南、西、北、中五城,每一城设一位巡城御史,每一年在监察御史中挑选简派,满、汉各一。 巡城御史之下,设兵马司正、副指挥及吏目各一人;每城再分为二坊,由副指挥和吏目分管。 筱紫云的“坊里老爷”,指的就是兵马司下属的吏目,其角色,大致就是个地保的班头,和后世的街道办事处主任约略仿佛。 “春和班”在南城,目下,该管南城的,是福建道监察御史王世开,号莼恩,是个大胖子,不过,体胖而心不宽,秉性严肃,因此,筱紫云他“脾气不好”。 “怕什么?”宝鋆含笑道,“王莼恩是我的学生,他敢找你的麻烦,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哎哟!”筱紫云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王都老爷原是宝大人的学生?我竟不晓得,真正是孤陋寡闻!” 微微一顿,“宝大人疼我,我这儿先谢过了!” 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宝鋆笑道:“不客气!不过,你若替我蹲个福,我倒更加受落些。” 筱紫云嫣然一笑,手绢儿扬了扬,放出戏台上的身段儿,双手拢腰,袅袅娜娜的福了下去。 宝鋆哈哈大笑。 宝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掌心潮,口干舌燥。 “你这方雪青手帕儿,”宝鋆含笑道,“似乎有点儿意思,可否借我一观啊?” 筱紫云眼中,露出一丝犹豫,不过,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欢容道:“当然——不过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污了大人的眼。” 着,双手托着帕子,递了过来。 宝鋆接过,先了一句,“好香!” 看时,极肃净的一方帕子,只在一角,绣着一朵白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花样。 “好,”宝鋆道,“别致!不是那些‘五福捧寿’、‘鸳鸯交颈’一类的滥俗花样,还有——” 到这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的名字嘛!” 雪青就是浅紫。 “呃……是的。” “不晓得是哪位‘老斗’的心意?”宝鋆看了看帕子,再看了看筱紫云,含笑点头,“果然是可人疼啊!” 筱紫云接过了帕子,娇笑道,“疼我的那位是宝大人!” “啊?好,会话儿!” 筱紫云重新落座之后,道:“不过,大人疼我,我可不能不懂规矩!王都老爷的笑话儿,不敢再了——还是回我自个儿吧!” 微微一顿,“我这个‘体热’,大夫,是‘内热’,不关胖不胖、瘦不瘦的事儿,甚至,也不关时的事儿。非但不关事儿,甚至,还刚刚好倒转了过来!夏,我的身子,冰凉冰凉的,三伏的儿,不穿短打,也不热;到了冬,反倒热了起来,人家穿大毛的,我呢,穿件夹的,就可以过冬了!” “好,好!”宝鋆的眼里,微微的闪着光,“夏冰肌玉骨,冬呢,跟一个火炉似的,什么时候拢在怀里,都是舒舒服服的!真正是……尤物啊!” 筱紫云再次用手绢儿掩住了嘴,轻声的笑了。 直到现在,宝燏都没能够插进去一句话,只在一旁微微的张着嘴,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筱紫云娇媚婉转,固然叫他神不守舍,老哥嘴里出来的那些话,也叫他有瞠目结舌之感:眼前的这位宝佩蘅,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道貌岸然的一品大员吗? “听你搬家了?”宝鋆道,“新的‘下处’在哪里呀?” “还在铁拐李斜街,”筱紫云道,“距旧的‘下处’,不过几十步的路,哦,名字叫做‘紫云山庄’。” “这名字奇!”宝鋆道,“叫个‘某某堂’、‘某某精舍’就好了,怎么会起个什么‘山庄’的名字呢?” “嗐,哪儿是我自个儿起的?”筱紫云道,“前些日子,我过孚郡王府,替孚王爷磕头,起新的‘下处’,王爷兴致勃勃的,,我替你起个名字吧,就叫‘紫云山庄’!嗯,‘有仙气儿,和你这个人,配的很’!” 顿了顿,“王爷赐的名字,我能不要吗?这就样,新‘下处’就挂上了‘紫云山庄’的牌子。” 宝鋆微微一笑,“孚郡王可是稍微的好事了些——到底是‘国丧’期间,听戏就听戏吧,还非得带出幌子来,这个……” 摇了摇头,“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 筱紫云的“替孚郡王磕头”,是个委婉的法,其实就是孚郡王府叫了“春和班”的“条子”。 “还不止呢!”筱紫云道,“王爷还,这块匾,我索性一并替你写了吧!我一想,哎哟,这个面子,可是大到了上去了!可是,我一个的戏子,怎么当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辞了又辞,王爷才终于不再提这个事儿了。” 宝鋆点了点头,“你果然是懂事儿!不枉大家伙儿疼你!” 筱紫云笑道:“宝大人疼我,我可得加紧巴结侍候!今儿个,我自觉嗓子‘在家’,侍候大人一段什么好呢?” 宝燏的耳朵,竖起来了。 宝鋆摸了摸胡子,“前一段日子,尽听你的皮黄了,今儿个,咱们‘返璞归真’,来一段儿昆腔吧!” “是!”筱紫云道,“那……就《牡丹亭》如何?” “好啊!”宝鋆道,“昆腔巍然曲宗,牡丹艳冠群芳,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筱紫云眼中波光一闪,“‘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大人真是知音!请大人的示下,要听那一出的戏呢?” 《牡丹亭》版本甚多,最多的一版,全本拢共五十五折,一整都排不完,不过,不论哪个版本,著名的选段,不外《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拾画叫画》、《冥判》、《幽媾》、《冥誓》、《还魂》,等等。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是《游园》中杜丽娘的一句念白,亦是全戏破题之语,之后一切缠绵悱恻、生哀死怨,皆自这十个字而来。 “就《游园》吧,”宝鋆微笑道,“我年纪大了,的风花雪月一番,还撑得住,可是,胡乱做梦,就不合适了——一惊一乍的,难受!至于阴阳相隔,生哀死怨,那就更加顶不住喽。” 筱紫云心中一动,微微垂,庄容答道:“是。” 言罢,站起身来。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上天入地 本来,宝燏听筱紫云要唱昆腔,略觉失望——他更喜欢听皮黄。WwWCOM可是,筱紫云一起身,宝燏的心,莫名跟着一跳,紧接着,咦—— 筱紫云只在那里一站,手未抬、腰未扭、脚未迈,只眉眼高低,秋水流波,温柔依旧温柔,妩媚依旧妩媚,但方才与宝鋆打情骂俏的那股子妖冶劲儿,已全然无影无踪,顾盼之间,清水芙蓉,温婉宜人,虽已入冬,观者却如身处孟春气,清风拂面,暖阳被体。 而且,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透着一种真未漓,宛然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芳华二八,含春未露。 这……这简直就是杜丽娘从《牡丹亭》里走出来了呀! 可煞作怪! 筱紫云先执壶替宝鋆兄弟俩斟酒,到了宝燏跟前,微微俯下身来,宝燏只觉异香氤氲,再也忍耐不住,顺手在筱紫云白皙的手腕上摸了一把,筱紫云双瞳剪水,在他脸上一绕,无声的一笑。 宝燏立时就觉得,自个儿的魂儿,已不在自个儿的躯壳之内了! “时值‘国丧’,”筱紫云道,“不敢带琴师出门,怕落了幌子,只能替二位爷清唱了,勿怪为幸。” “不怪,不怪!”宝鋆道,“其实,没有弦子托着,更见出真本事来!” 筱紫云袅袅娜娜的走到了屋子中央,背过身,偏过脸,皓腕翻起,指绽兰花,折扇轻摇。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廷深院……” 莺声呖呖,低回婉转,欲还休,只一、两句,一个多情善感的杜丽娘,便在眼皮子底下,活色生香,摇曳生姿,听者酒未入口,心已经醉了! 《绕地游》开始,接下来,《步步娇》、《醉扶归》、《皂罗袍》…… 莺呖如柔丝,虽不系一物,却打着转儿,兜着圈儿,一个转儿又一个转儿,一个圈儿又一个圈儿,愈升愈高,唱到《皂罗袍》中“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一句,已直如穿云裂帛。 宝燏心跳加,浑身起栗,觉得自己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到了《好姊妹》,“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最软”,那根高遏行云的柔丝,方才掉头而下;“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历历莺声溜的圆”,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地面,且“软”且“圆”,听者的一颗心,也跟着缓缓的放了下来。 最后是“收科”:“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歌者唇闭,余音缭绕。 宝鋆双掌轻拍,“好,好!” 宝燏用力鼓掌,“好,好,好!” 这也是筱紫云到达宝府后,宝二爷第一次开腔。 “我看,”宝鋆道,“什么春香、秋香,都是不必的了!以后,你们‘春和堂’排《游园》,就你一个杜丽娘,足够用了!” 《游园》这出戏,若正经在台上演出,还有个叫做春香的丫鬟的角色。 一出《游园》唱下来,即便没有春香搭戏,杜丽娘一个人唱独角,也是半个时辰了,筱紫云却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笑吟吟的,“大人可真会笑话儿!” “也不算笑话儿,”宝鋆道,“就当改成杜家姐一个人‘游园’好了——不也挺有意思?” “大人可真是……别出心裁呢!” “我好,”宝鋆道,“不仅仅是你的唱功好,身段儿好,眼神儿好——这些不必多,而且,好的也不止你一个人。可是,你的《游园》里,有一样东西,却是全四九城独一份儿,哪个也比不得的——” 微微一顿,“四个字——‘含春不露’!” 筱紫云眼中,波光潋滟,“请大人指教!” “多少角儿,”宝鋆道,“唱这出《游园》,把个杜丽娘唱的春心荡漾?杜丽娘动了春心不假,可是,第一,到底是大家闺秀;第二,不过二八芳华,未经人事;第三,旁边儿还有个丫鬟春香;第四,也是最紧要的,还没有梦到男人——因此,就算动了春心,也是‘含春不露’!” 顿了顿,“如果逛了一趟园子,就春心荡漾,不能自己,那还是大户人家的姐吗?那不成了……嘿嘿,荡妇了吗?” 筱紫云目光灼灼,“大人真是知音!的太透彻了!紫云以为,正因为有《游园》的‘含春不露’,到了后头的《惊梦》,才会……情热似火!” 宝鋆微微一怔,双掌轻轻一拍,“‘正因前有《游园》的含春不露,才会后有《惊梦》的情热似火’——的好!多少唱戏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是既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好,好!” 顿了顿,“其实,一句大白话就透了——前边儿憋的有多狠,后边儿作的就有多么猛!” “大人高见!” “咱们看看后边儿的《惊梦》——”宝鋆微微眯起了眼睛,“嗯,先看《山桃红》,‘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果然‘情热如火’啊!” 顿了顿,“再看《桃红》,‘这一霎,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妙!’——这个‘情热似火’,热的炸了!这个‘妙’字,嘿嘿,尤其之妙!” “大人的记心真好!”筱紫云道,“这两段唱词,竟是一个字儿也不错呢!” “还是老了,”宝鋆微微一笑,“放在以前,不敢多,至少,《游园》、《惊梦》、《寻梦》这三出的唱词,是可以从头到尾背下来的,现在嘛,只能撮其一二,略略意思一下罢了!” 老哥的记心好不好,不关宝鋆的事儿,他想的是,这两段唱词,单是“念白”,听在耳中,便已觉“情热”,若经筱紫云那条穿云裂帛的嗓子唱了出来,入耳钻心,还不跟真着了火似的? 若筱紫云能再唱一段《惊梦》,那该多好? “我今儿个的嗓子,”筱紫云道,“还算痛快,要不……再侍候大人一出《惊梦》?” 随人愿! 宝燏大喜,忍不住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一搓,却听宝鋆道:“美味不可多得啊!再者了,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宝鋆大急,瞅着筱紫云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疲累的意思啊! “我还好,”筱紫云道,“大人跟前,可不敢偷懒。” 是啊是啊!宝燏热切的望着老哥。 “你不累,”宝鋆呵呵笑道,“我还累呢!唉,到底是年纪大喽!” 顿了一顿,“唱戏的累,听戏的,其实也累——如果真正用心听的话。” “大人这个话,”筱紫云的眼睛,亮晶晶的,“若不是真正懂戏的,决计不出来!大人公务繁忙,回府之后,确实难免疲惫,既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 微微一顿,“我侍候大人一、两筒‘福寿膏’,累劲儿过去了,自然就舒爽了!” 宝燏心中一跳:什么意思啊? 宝鋆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算嗜好此道,‘福寿膏’的‘福气’,怕不是很能享受的来啊。” “并不算嗜好此道”,“怕不是很能享受的来”——宝燏和筱紫云两个,都听的出来,对筱紫云的提议,宝鋆其实并未峻拒。 “偶一为之,”筱紫云道,“何伤大雅?” 顿了顿,那种娇媚妖冶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大人,我打的烟泡,王婆卖瓜的一句,‘黄、松、大’三字俱全,不会叫你老人家嫌弃的!还有,我想,府上应该是有好烟具的吧?” “倒是有一支湘妃竹的,”宝鋆慢吞吞的道,“有人从南边儿带了来,送给心泉贝子,心泉贝子又转送了给我——” 所谓“心泉贝子”,是指已故的惠端亲王第五子奕谟,他的号是“心泉”,爵位是镇国公,不过早早的加了贝子衔,习惯上,大伙儿都叫他“心泉贝子”。 “这支烟枪,”宝鋆继续道,“镶了翡翠烟嘴儿,颇为名贵——这也罢了,关键是那根竹管,打磨的十分用心——用橄榄核累贯到底,核中打通,外凉内热,据抽起来,格外过瘾。嗯,我还没有用过呢。” 筱紫云双手一拍,“今儿个是一定要用一用了!不然,‘神器寂寞’啊!” 到这儿,服侍宝大人抽大烟的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筱紫云的眼风,有意无意,向宝燏扫了过来。 宝燏再笨,也晓得,这可不是在向自己眉目传情,而是提醒自己——宝二爷,您该告辞了。 抽大烟,那是卧房里边儿的事情——我和宝大人进了卧房,把您一个人留在书房,不合适吧? 宝燏犹恋恋不舍,不过,他也不是不晓得眉眼高低的人,今走这一趟,既打到了一个二千两银子的大“秋风”,又见到了名动京城的名伶的庐山真面目;既听了一出好戏,又和“偶像”来了个“亲密接触”,不仅所求已餍,且远远过预期,没有什么理由再不知趣的了。 宝燏起身告辞,筱紫云替宝鋆将他送出了书房的院子。 出了宝府,一路之上,宝燏满脑子都是筱紫云烟视媚行的倩影;念头转来转去,都是“进了卧房,老哥和筱紫云会做些什么?仅仅止于‘服侍一、两筒的福寿膏’么?” 嘿嘿,嘿嘿。 唉,算了,这般尤物,是怎么也轮不到俺宝二爷享用的,白日梦,流点儿口涎就好啦。 事实上,宝、筱二人进卧房之后“做些什么”,是宝燏打死也想不到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四刀八洞! 摆好烟盘,以及那支湘妃竹的身子、橄榄核儿的里儿、翡翠的嘴儿的烟枪,侍女退下,掩好了门,并遵照老爷的吩咐,叫廊下乃至院子里的下人,统统退了出去。 WwWCOM 大伙儿都明白的,筱老板侍候老爷“一、二筒福寿膏”之后,老爷元气恢复,龙精虎猛,自然有足够的气力接受筱老板更多的“侍候”,到时候,卧房里头,也许会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这个……皮黄不皮黄,昆腔不昆腔,唱词、曲调,和大伙儿在戏楼听惯的戏,恐怕颇有不同,听在耳中,未免启人疑窦,所以,得早早儿的避开了。 窗外的脚步声消失了。 宝鋆转过身来,脸上好像挂了一层寒霜,目光锥子般的扎在筱紫云身上,那种嬉笑调弄的神情,一丝儿也不见了。 筱紫云面色平静,但是,就这么一瞬,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一切娇媚妖冶,无影无踪,而且,脸上、身上,线条、块面,都生了微妙而奇异的变化——由软而硬,由圆而方。 此时此刻,任何人看他,都不会对他的性别产生什么误会了——这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 宝鋆只冷冷的盯着筱紫云,不话。 过了好一会儿,筱紫云轻声一笑,打破了沉默,“宝大人,您这个眼神儿,可是怪渗人的。” 宝鋆还是不话。 筱紫云也不话了,微微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恬然不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宝鋆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我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艾翁的‘中人’,居然是你!” “回大人的话,事实上,我也没有想到。” “哦?”宝鋆道,“你倒是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筱紫云平静的道,“艾翁是我的,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是你的‘’?”宝鋆微微冷笑,“你又不是他的家生子儿!” “我是他的知己!”筱紫云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他也是我的知己!” 微微一顿,“大人,紫云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好歹唱过几戏,‘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是晓得的,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的故事,也是晓得的!” “专诸、豫让、聂政、荆轲?——这几个,可都是刺客!” “是!我想的是,艾翁叫我去做刺客,我就去做刺客!绝不皱一皱眉!何况,他只是叫我做一个‘中人’?” “你晓得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你晓不晓得他们的下场?” “晓得!”筱紫云道,“左右不过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罢了!” 微微一顿,“自然还有‘抄家灭族’,不过,我是孤儿,这种‘好事’,大约轮不到我了!” “哎哟,的倒是豪气!”宝鋆微微冷笑,“就不晓得,如果事败,身陷囹圄,五木之下,是不是还如斯豪气?” 微微一顿,“有时候,死并不是什么难事,不死——不死不活,才难呢!” 筱紫云轻轻一笑,“大人,我请你看一个西洋景儿。” 罢,撩起袍子,去解自己的裤带。 宝鋆一怔,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那个调调儿,我可是没有什么心思……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差了。 筱紫云将白纺绸单裤,褪至脚踝,接着,将亵裤向上撸了起来。 宝鋆目光霍的一跳: 筱紫云两条大腿的内侧,各有两个极明显的伤口,刚刚愈合,尚未脱痂。 他看的出来:这是锐器扎刺所致。 “大人再请看!” 罢,筱紫云转过身去。 宝鋆目光,又是大大一跳: 筱紫云两条大腿的外侧,也各有两个极明显的伤口,也是刚刚愈合的样子。 只是,这两个伤口的形状,颇为古怪,好像是……由内而外,翻了出来似的? 宝鋆突然反应过来了:前面的伤口、后面的伤口,其实是同一件锐器所致—— 竟是前面刺入,后面穿出,透腿而过! 左右各二……一共四刀,对穿而过! 一想明白了这一点,宝鋆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筱紫云穿好了裤子,转过身来,“大人,这叫做‘三刀六洞’;我呢,替自己加多了一刀,‘四刀八洞’!” 微微一顿,面带微笑,“不然,左右两边不一样,不好走路!” “你自己……下的手?” 宝鋆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震骇,但是,声音还是禁不住微微颤抖。 “是。” “你以此……向艾翁明示心迹?” “是。” 宝鋆吐出一口浊气,大拇指一翘,“好汉子!” 听到“好汉子”三字,筱紫云脸上放光,“大人过奖了!” 顿了顿,“伤口刚刚愈合,走路的姿势,还不是十分正常,只好‘骑马摔了’,迷迷外人的眼儿。” “上一次叫你的‘条子’,”宝鋆道,“听差回来你病了,连人影都没见着,我还挺奇怪的——原来是真的‘病’了,躲在家里养伤呢!” “是,”筱紫云道,“不过不是在‘家里’——我那个‘下处’,人来人往的,容易被看出幌子来,不得已,换了个地方将养着——就是我的新‘下处’、‘紫云山庄’了。大人想,不为这个,我搬什么家呢?” “啊……原来如此。” “也幸好是在‘国丧’期间,”筱紫云道,“戏园子都歇了业,‘叫条子’的也少了许多,不然,还真不好办呢。” “嗯,难为你!” “谢大人!” 顿了顿,笑了笑,筱紫云道:“其实,这个‘四刀八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了不得,只要刀子下的够准、够快、够狠,其实伤不到血脉筋骨,也就是个皮肉伤罢了。” 宝鋆“呵呵”笑道,“你的轻巧!底下有几个人,有你那份儿准、快、狠?‘准’、‘快’什么的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狠’字——难得!” 着,再次翘起了大拇指,“果然是条汉子!” 筱紫云再次致谢:“大人过誉!” 顿了顿,目光灼灼的道,“紫云虽然只是一个戏子,可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已者死’的道理,是懂的!艾翁,公子光对专诸过,‘光之身,子之身也’,这个话,他也要对我,‘吾之身,君之身也’!——” 到这儿,筱紫云的眼底,似有火光跃动,声音也哽咽了,“大人想,艾翁是什么身份?紫云是什么身份?艾翁是上的人!紫云呢,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泥涂里的人!就为了艾翁的这句‘吾之身,君之身也’,紫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宝鋆心想,元遗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他娘的,情之累人,还真是不分男女啊! 由是观之,筱紫云对艾翁,情之所至,生死许之,大约不假;可是,艾翁对筱紫云呢?什么“吾之身,君之身也”,能当真么? 转念一想,艾翁对筱紫云,当不当真,又有什么关系?筱紫云对艾翁当真,就好了! 再者了,筱紫云自个儿,也未必就不是明白人,艾翁什么身份?他自个儿什么身份?如何可以等量齐观?艾翁对他当不当真,何足深究?有“吾之身,君之身也”这七个字,就足够了! 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微微的点着头,用一种十分感慨的声音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筱紫云眼中,精光大盛,那两簇跃动的火苗,噼噼剥剥的作响了! 这句话,他竟是从来没有听过!每一个字儿,都重重的打到了心坎儿里,只觉得百骸俱震,脑海之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不晓得该什么了! 宝鋆看着筱紫云的神情,心中暗叹一声:痴人!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惊谋 “艾翁慧眼识珠,”宝鋆缓缓道,“你的忠心耿耿,是不必的了——你的梨园行的身份,做这个‘中人’,也十分的合适。WwWCOM” “是,”筱紫云道,“艾翁,宝大人和‘那个人’——” 微微一顿,“艾翁,‘那个人’的名字,即便内室密语,也不宜宣之于口,请大人替‘那个人’拟一个暗语,语及之时,出以暗语,可保万全。” 宝鋆心想,“出以暗语”,不见得就“可保万全”,不过,心没过逾的,艾翁能这么想,足见心思细密,堪共大事。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彼行三,取个谐音,叫‘山人’吧——崇山峻岭之‘山’。” “好,就是‘山人’!”筱紫云道,“艾翁,宝大人和‘山人’,是有过过节的,只怕早就在朝阳门内大街挂上号了;艾翁自个儿呢,虽然心翼翼,但身份特殊,不定,也在朝阳门内大街注目之中——” “朝阳门内大街——”宝鋆微微一笑,“艾翁倒晓得那儿是做什么的?” 筱紫云也是一笑,“北京城的老百姓,或许真以为那儿是什么粮台的‘办事处’,艾翁是什么人?宝大人是什么人?自然不会被那块挂羊头卖狗肉的牌子骗过了。” 宝鋆又笑了一笑,不过,没有再什么。 “艾翁,”筱紫云继续道,“他的身份特殊,想和宝大人单独会面,十分困难,因此,必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中人’,在他和宝大人之间,传递消息——” 顿了顿,“这个‘中人’不好找!忠心的人有,可是,宝大人既然同‘山人’有过纠葛,一出一入,不定都在朝阳门内大街窥测之中;艾翁自个儿的行动进止,也不算十分方便,因此,‘中人’见宝大人也好,见艾翁也好,为万全计,不能在外头,只能在府内——” “这个‘中人’,必须有极自然的缘由,既可以自如出入宝府,也可以自如出入……呃,艾府,而且,极紧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叫人将这两件事请,摆在一起。” 宝鋆点了点头,道:“北京城的王公大臣,喜好听戏、又叫的起‘条子’的,十个有九个,会‘叫条子’;‘叫条子’的,十个有八个,会叫到‘春和班’,因此,你身为‘春和班’的‘头牌’,出入王公大臣的府邸,就是极自然的事情了——” 顿了一顿,“再没有人能想的到,艾翁叫筱紫云的‘条子’,宝佩蘅叫筱紫云的‘条子’,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 “大人的极是!”筱紫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极紧要的——” 微微一顿,“艾翁,他的府里,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宝大人的府里,就不敢打包票了——” 宝鋆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筱紫云一笑,“大人别误会——艾翁的意思是,因为宝大人和‘山人’是有过过节的,大人的府里,不定,会有朝阳门内大街安插的眼线——” 宝鋆目光一跳。 “‘中人’见大人,”筱紫云继续道,“一定是要摒人密谈的,如此密谈,一回、两回,也罢了,次数一多,一定会引人怀疑!” 顿了一顿,“艾翁,如果‘中人’是我这种人的话,‘摒人密谈’——就像今这样,便不会启人疑窦了。” “我这种人”——“相公”。 下头的人,都以为老爷和“相公”两个,摒退下人,关起门来,是为了胡胡帝,自在方便,确实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头。 宝鋆轻叹一声,“艾翁心细如,果然周到啊!” “艾翁还,”筱紫云道,“‘国丧’期间‘叫条子’,本来不是十分妥当,被人捅了出来,御史奏上一本,他也好,宝大人也好,不定就要落个‘丧心病狂’的考语。不过,只要不敲锣打鼓,就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处分,毕竟法不责众——大伙儿都这么干嘛。” 顿了顿,“艾翁,‘帘眷’、‘圣眷’好的话,不会拿这种事儿整你;‘帘眷’、‘圣眷’不好的话,也不用拿这种事儿整你——鸡毛蒜皮的,也整不死人不是?艾翁,‘山人’要整人,路数多了,拿‘国丧’期间‘叫条子’事儿,他也许还不屑为之呢!” “艾翁所见……透彻的很啊!” “还有更加透彻的——”筱紫云道,“艾翁,‘国丧’期间‘叫条子’,出去虽不好听,却正可示人以无大志,‘山人’知道了,不定,对宝大人还更加放心些呢!” “嘿,艾翁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宝鋆微笑着道,“嗯,吾不及也!” “大人太谦了,”筱紫云道,“依我看来——” 微微一顿,“今儿个,宝二爷是在场的,二爷也是名声在外的人,今儿个的事儿,二爷那个脾气,能忍得住不对外头的人?——我看,一切都在宝大人的计算之中呢。”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筱紫云一会儿,点了点头,慢吞吞的道:“你居然有这份见识!嗯,这可就不关艾翁的事儿了!不错,不错,看来,以前,我真是觑了你!” 筱紫云微微俯,“大人这么夸奖我,我的脸,又要红了。” 宝鋆叹了口气,“唉,还是艾翁的眼力好啊!艾翁于你,确实是慧眼识珠!于我——” 到这儿,皮笑肉不笑的,“我是,艾翁怎么会看上我了呢?就不怕我一转头,到‘山人’那里‘出’,将他给卖了?” “怎么会?”话题转的颇为突然,但筱紫云十分从容,“宝大人是顶立地的好汉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艾翁对我,‘你放心,就算宝佩蘅不肯与我共大事,也绝对不会出卖我的——我的事儿,他一个字儿也不会,不论是对谁!’” 宝鋆轻轻的“嘿”了一声。 “艾翁,”筱紫云继续道,“‘宝佩蘅忠孝节义,国家栋梁!眼看着奸臣篡朝,神器偏移,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相信,拨乱反正,重整乾坤,必定也是他的夙愿!’” 筱紫云的引述,像是艾翁的原话,不过,“忠孝节义”四字,听起来,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还有什么“顶立地的好汉子”,听起来,也是一股不出的别扭劲儿——尤其是“好汉子”三字,那不是自己拿来夸筱紫云的吗? 这个…… 唉,戏子就是戏子。 “艾翁的不错,”宝鋆道,“‘拨乱反正,重整乾坤’,亦吾之愿也!承蒙艾翁看得起,宝某愿意追随骥尾!” 筱紫云笑逐颜开,“宝大人这么,艾翁可是当不起呢!他了,谋干大事,一切都要听宝大人的指点。” 宝鋆摇了摇头,“对艾翁,我哪敢什么‘指点’?再者了,不敢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指点’的——” 顿了顿,“不过,我猜,艾翁那里,应该已经有所谋划了吧?” “艾翁确实有一个想法,”筱紫云道,“他,这个机会,十分难得!抓住了,可望将‘山人’一举赶下台去,‘拨乱反正,重整乾坤’!抓不住的话,往后的事情,就愈来愈难办了!” “哦,居然有这样的机会?”宝鋆的眉毛,微微一挑,“是什么呀?” “艾翁,就是接下来对法的战事!” 宝鋆心中一跳,这…… “艾翁,”筱紫云道,“这场仗,如果打赢了,‘山人’的位置,便稳如磐石了,再想动他,难过登!” 顿了顿,咬着牙,“可是,如果打输了呢?‘山人’的位子,还能够坐得住吗?” 宝鋆的心,大大一跳。 “艾翁,”筱紫云目光灼灼,“一场仗,想叫他打赢,难;想叫他打输,就不是那么难了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翻覆 饶是宝鋆宦海沉浮,老谋深算,此时此刻,也不由心跳加。Ww W COM 不过,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筱紫云觑过去,见他的脸上,木无表情,心中不禁就有些打鼓了:不晓得宝大人对艾翁的这个“想法”有什么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宝鋆慢吞吞的道:“艾翁这条计,真正叫做奇计,石破惊!我佩服的很——” 顿了顿,“不过,一场仗,想叫他打赢,固然不容易;想叫他打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怎么会?”筱紫云道,“虚晃一枪,败下阵来,谁不会啊?” 宝鋆的脸色,立即冷峻下来了,口气也像是结了冰:“你真正是个戏子!你以为,打仗是你戏里唱的那个样子?‘虚晃一枪’——哪个去虚晃这一枪?‘败下阵来’——叫哪个败下阵来?” 筱紫云微微涨红了脸,过了片刻,低声道,“我确实什么也不懂,错了话,请大人不要见怪。” 宝鋆淡淡的道:“谈不上什么见怪不见怪。既然共谋大事,彼此就要开诚布公,有什么什么,咱们俩都一样——有什么什么,不必怕错了话。” “是,呃……” 顿了顿,觑了觑宝鋆的脸色,筱紫云试探着道,“艾翁是这么想的,如果派去和法国人见仗的将领里头,有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哪个呀?” 筱紫云语塞,过了一会儿,赔着笑,心翼翼的道,“有还是没有,不就得靠宝大人——” 宝鋆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靠我?别做梦了!” “不就得靠宝大人”一句,是接着前边儿的“艾翁是这么想的”,宝鋆如是,等于指斥艾翁“做梦”,筱紫云心中大不舒服,你怎么骂我都没有关系,可怎么好这么艾翁呢?正想有所辩解,宝鋆已继续了下去: “对法作战,军事上头,是‘山人’的‘一言堂’!其他的人,中枢也好,地方也好,除了一个刘子默,只怕连文博川、曾涤生,都插不进话,何况是我?根本就不挨边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顿了顿,看了看筱紫云,“刘子默、文博川、曾涤生这几个,你晓得是谁吧?” “文中堂、曾中堂,”筱紫云道,“我是晓得的,这位刘子默刘大人,呃……” “云贵总督刘长佑!”宝鋆道,“云南是对法作战的前线,‘山人’将刘子默摆到昆明去,本意就是为了准备对法的战事,所以,对法之战,军事上头,刘子默话,多少还有点儿分量。” 顿了顿,“这些,艾翁应该都是明白的。” “是!” “对法作战,”宝鋆道,“主力是轩军——那可是铁桶一只、水泼不进的地方!总不成,艾翁要打轩军的主意?” “这……” “轩军之外,还有广西、云南的绿营,替轩军打打下手。你要晓得,这两个省的绿营,已经叫轩军‘改编’过了——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整治过了!凡是轩军看不顺眼的,都赶了出去!因此,也是被‘山人’牢牢的抓在了手里头了!” “退一万步,即便滇、桂绿营里头,真有‘咱们的人’,他敢秉承艾翁的意旨,故意把仗往输了打?!” “这……” “打仗不是唱戏,”宝鋆冷冷道,“就是唱戏,也还有《失空斩》呢!” 顿了顿,“马谡可不是在戏里才杀掉的!轩军军纪,何其森严?有不遵军令甚至里通外国的,二品以下,阵前执法!事前都不用向北京请示!到时候,神仙也救他不得!别艾翁和我了,就是搬出皇太后和皇上来,也没有用!——脑袋已经落地了,晚了!” 《失空斩》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三出戏的合称,筱紫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这段“史实”,却是门儿清的。 呆了半响,筱紫云道:“那——辎重粮草呢?这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轩军的粮草,接济不上,这个仗,就打不好了吧?” 宝鋆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如何个接济不上法儿呢?” “这……譬如运粮的‘委员’,是咱们的人……这个,运粮到底不是直接跟法国人见仗,就算没有按时送到,也不至于就……呃,那什么了吧?” “没有区别!”宝鋆峻声道,“‘失期’,和打败仗的罪名是一样的!而且,运粮的‘委员’,顶多是一个候补道,一、二品的红顶子大员,诸如提督、总兵,犹不能免于军法,何况一个的候补道?杀起来,只会更加痛快些!” 筱紫云接不上话了,心里头大为郁闷:在“艾府”的时候,自己听艾翁如此这般的下来,觉得多有道理啊?怎么到了你宝大人这儿,就这里也行不通、那里也行不通了呢? 过了片刻,轻轻吸了口气,“艾翁,还有条‘釜底抽薪’之计……” “釜底抽薪”? “呃,艾翁过,《三国演义》里头,曹操和袁绍打仗,一把火烧了袁绍的粮草,袁绍就一败涂地了……” 到这儿,筱紫云突然有点儿怀疑这段“史实”的真实性了,心翼翼的道:“请教大人,《三国演义》里的,是……真的吧?” “《三国演义》也是戏,”宝鋆的嘴角,带着一丝讥笑,“不过,艾翁给你听的这一段,倒是实有其事的。那是官渡之战,袁军的军粮,都屯在大营后方四十里处的乌巢,派重兵把守。曹操亲率精兵,夜袭乌巢,攻破袁军营垒,将袁军粮草辎重付之一炬。” 顿了顿,“袁绍之败,也确实是起因于粮草尽失,军心动摇,战局急转直下,终于不可收拾。” 筱紫云松了口气,“是真的就好!咱们……” “好什么?”宝鋆打断了他的话,“先不北京和前线,数千里之遥,就算咱们真的跑到了滇、桂——甚至越南,也探知了屯粮的地点,这个火,是你去放呢?还是我去放呢?你以为,焚毁大军粮草,像烧个草房子那么简单吗?曹操亲率大军,苦战一夜,尤几乎功败垂成,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呢?” “这……” “还有,”宝鋆道,“现在的仗,洋枪、洋炮、蒸汽船、火轮车……早就不是曹操袁绍那种打法了!别总是拿《三国演义》那一套来套了!” 这个话,筱紫云听了,并不如何过脑子,他笑了一笑,道,“大人方才,‘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咱们放这个火,可能确实不大方便,袁绍的军粮,也不是袁绍自己的人烧毁的呀……” 宝鋆的念头转得极快,“法国人”三字倏然跳入脑海。 心中一跳,眉毛不由微微竖了起来,声音也不由低沉了下来: “你是——法国人?” “是呀!”筱紫云道,“其实,也不就是辎重粮草这一件事——艾翁,有些消息,咱们如果能够提前透露给法国人,咱们的‘大事’,不就好办了?” 这一手……还真是狠啊! 嘿……看了这个艾翁呢! “譬如,”筱紫云一边儿觑着宝鋆的脸色,一边儿道,“目下,法国人大约还不晓得,大清要和他开战吧?如果法国人晓得了,提前做足了准备,这个仗……” “可是——谁去和法国人这个话呢?” 筱紫云“嘿嘿”一笑,“我一个戏子,出话来,自然是没有人信的;艾翁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和法国人打交道,这个,自然就是——” “自然就是我宝某人喽?” “呃……”筱紫云陪着笑,“艾翁,宝大人原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和洋人打的交道多,在洋人那儿,威望夙著,宝大人出来的话,洋人一定是信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宝鋆冷笑,“都已经风流云散了,还有什么可的?” “不然,不然!”筱紫云道,“艾翁,咱们的洋务,其实是宝大人一手一脚办起来的,那个‘山人’,其实是下山来摘桃子的!嗯,这个……‘鸠占鹊巢’!一提起这个事儿,就叫人的气,咽不下去!” 顿了一顿,“真扳到了‘山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自然是要恢复起来的,宝大人自然是要做回总理大臣的——席大臣!” 再顿一顿,“还有,艾翁,到时候,除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 宝鋆暗自冷笑:如果真有那么一的话,不晓得你这个戏子,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到时候,中国会不会又出来一个后唐庄宗? 不过,想到“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心里头也不免的热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道:“我要是这么直捅捅的跑去跟法国人了,法国人信不信,且不去他——就算他们信了,那个什么署理公使博罗内,只怕第二就会找到‘山人’:‘我听,明儿个大清国就要向法兰西国宣战了,亲王殿下,这个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没有这回事儿?——那好,我请宝佩蘅来和亲王殿下对质!’”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做戏做全套 筱紫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道:“那,咱们就悄悄的放出消息去,想那法国公使馆,在京城里,也必定是有自己的眼线的,听到消息了,自然就——” 宝鋆摇了摇头,再次打断了他,“第一,这种消息,真假难辨,法国人就算听到了,也未必真会当回事儿;第二,朝阳门内大街那边儿,可不是吃干饭的!法国人听到了,他们自然更加听到了,法国人不当回事儿,他们可不会不当回事儿!必定寻根摸底的严查,顺藤摸瓜的,不定就查到了艾翁和我这里来——” 顿了顿,“当年的‘揭帖案’,事前的筹划,何其周祥?然而一动手,便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殷鉴不远啊!” 筱紫云心里头有点儿恼火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到底怎么着才行呢? 你在“揭帖案”里是跌了筋斗,可是,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道,以后就缩起脖子,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艾翁看上你,会不会……走了眼呢? 筱紫云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变幻,宝鋆都看在眼里了。 Ww W COM “你大约在想,”宝鋆皮笑肉不笑的,“这个宝佩蘅,怎么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前也不行,后也不行?艾翁本是慧眼识珠的,可是,这一回,只怕是走了眼了吧?” 筱紫云吓了一跳——竟是钻进我的脑子里来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垂道:“紫云不敢!” 宝鋆摸了摸胡子,淡然道:“你这么想,并不稀奇,可是,你要晓得,艾翁要做的——以及他要我做的,是一件什么事情!” 着,抖了抖袍子,站了起来,慢慢的踱着步。 “这种事情,一步也走错不得——走错一步,即无死所!就譬如……过一条宽不盈尺的独木桥,下头是万丈深渊,周围是浓雾弥漫,一步踏空,便跌了下去,凌空直坠,不管如何后悔挣扎,皆毫无用处,转瞬之间,粉身碎骨!” 到这儿,停住了脚步,竖起右手食指,朝着筱紫云,虚点了一点: “你无畏‘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很好!可是,单凭这一点儿血气之勇,又有什么用处?你若真有‘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一,即是咱们的大事,已经败了!你固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我亦难逃一死!你是孤儿,我可是一大家子,‘抄家灭族’的‘好事儿’,轮不到你,却轮的到我!” 顿了一顿,声音像结了冰一般的冷,“这些,你大约都不在意——也罢了,可是,艾翁呢?艾翁会落到一个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一番话的筱紫云冷汗淋漓,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大人这么,紫云怎么当的起?紫云薄命一条,生死无足轻重,可是,大人的身家安危,紫云怎么可能……呃,‘不在意’呢?大人是……呃,呃,千金之体!紫云智识浅薄,原是,呃,原是……” “原是”了两声,不下去了——不晓得该如何自明心迹? “既讲到了‘智识’二字,”宝鋆道,“我还得再你两句。” “是!”筱紫云赶紧道,“请大人教训!” “你人是聪明的,”宝鋆缓缓道,“可是,你自己也过了——没读过什么书!事实上,关于艾翁要做的这件大事,你的‘智识’,都是从戏里来的,我再一遍——这个事儿,不是唱戏!” 顿了顿,“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照戏里唱的那样去办,治国理政,还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做什么?什么大军机、大学士,都交给戏子去做就好了!” 筱紫云的汗,流下了额头,“是,是!啊,不是,不是……” 宝鋆微微一笑,“还有,你记住了,《三国演义》,也是戏!” 筱紫云被训的头昏脑涨,跪在地上,身子愈俯愈低,“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 “国初的时候,”俯身垂的筱紫云,看不见宝鋆一脸的讥笑,“旗下贵胄拿《三国演义》做兵法用,那个时候,大伙儿都没读过书,也算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现在如果还这么做,就是笑话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打仗,较之魏蜀吴争雄,毕竟差的不算太远,拿《三国演义》做兵法,勉强能对付着用;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时势?” “我过了,现在的仗,洋枪、洋炮、蒸汽船、火轮车……早就不是曹操袁绍的那种打法了!别总是拿《三国演义》的那一套来套了!——这句话,你方才大约没有装到脑子里去!” 筱紫云一声儿也不敢出。 “‘山人’跋扈,篡权谋朝,这都不假,”宝鋆道,“不过,他过的一句话,却是极有道理的——‘现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句话,请你替我带给艾翁。” “‘现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呃,是!” “得,你起来吧!” 筱紫云站起身来,脑子里兀自嗡嗡的,同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自己提的这些建议,绝大多数,都不是自己想出来的,都是“艾翁”——怎么,难道艾翁的想头,也是戏里来的?这……不可能吧? 当然,这个疑问,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宝鋆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坐回到椅子上,掸了掸袍子,道: “艾翁的许多想法,都是有道理的,譬如,他以为应该抓住对法战事的机会,有所作为——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不过,机会虽然要抓住,但怎么个抓法,却是要好好儿的讲究、讲究,艾翁的‘抓法’,我直了——是颇值得商榷的。” 顿了顿,“还有,也不要抱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想头,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不然,就以为大势尽去,再无转机之日——这么想,最容易急,最容易乱,最容易出错!你明白吗?” “呃……明白。” “怎么想是一回事儿,怎么做又是一回事儿,事情真做了起来,不能急,不能糙,不能想当然耳!” “是,是……” “也不晓得你是不是真明白——我前前后后了这么一大篇儿,不过四个字,‘谋定后动’!谋不定,就不能动!机会总是有的,可是,如果冒冒失失的走错了路,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已经在悬崖底下,跌成一团碎肉了!你明白吗?” “紫云……明白。” “你跟艾翁,”宝鋆放缓了语气,“他的,我都晓得了,待我通前彻后的筹算明白了,自然有以相报——反正,大清和法兰西的这场仗,也不是明儿个就要打了起来,请他稍安勿躁,耐着着性子,等上一等。” “是!” “千万,千万,”宝鋆盯着筱紫云的眼睛,一字一句,“请他不可自行有所动作——你听明白了吗?” “呃……是,听明白了。” “好了,该的,我了,不该的,也了——” 宝鋆的身子,向后微微一仰,一副放松下来的样子,笑容也回到了脸上,“有些话,的也许过头了点儿,你不会见怪吧?” 筱紫云赶紧道:“紫云怎么敢?” 顿了顿,“艾翁也不会的——” 话一出口,自觉没有资格替艾翁打包票,于是改口道:“紫云晓得,大人这都是为了艾翁好!” “也是为了你好!” 宝鋆神情悠然,“不然,你这么个漂亮人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太可惜了!” “呃,谢大人……” “好了,做戏做全套,”宝鋆含笑道,“烟盘、洋枪既搬了出来,就不能不用,让我瞅一瞅,你打的烟泡,怎么个‘黄、松、高’法儿?”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目标,紫禁城 皇帝终于要由“潜邸”移跸紫禁城了。 WwW COM 这是皇帝成为皇帝之后,第一次离开理藩院胡同的“潜邸”;同时,如无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原因,有生之年,她都应该不会再次临幸自己的“潜邸”了。 虽然,这座“潜邸”,就坐落在皇城根儿的东南角,距离紫禁城,近的很。 除非,她像世宗那样,彻底改变自己的“潜邸”的性质和功能。 皇帝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即作为荣安公主“釐降”轩亲王的时候,由东华门出紫禁城,由东安门出皇城,不过,作为皇帝,回到紫禁城,就不能再走相同的路线了,她必须走“正门”,即由**入皇城,由午门入紫禁城。 规划皇帝移跸紫禁城的路线的时候,有人曾经提议,要不要兜个圈子,先入大清门,走棋盘街,再入**? 大清门是**的外门,严格意义上,大清门才是“皇城第一门”。 真这么走的话,这个圈子,兜的就大了:銮驾出理藩院胡同后,入东长安街,东行至东单牌楼,折而南向,至崇文门,折而西向,至正阳门,折而北向,入大清门。 轩亲王审阅这条路线的时候,用开玩笑的口气道:“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不必了,入长安街后即西行至**就是了。” “脱了裤子放屁”,听起来粗俗,其实倒是一种委婉的法。 潜台词是:为什么一定要从大清门进?又不是皇帝大婚娶媳妇儿!这么走,明面儿上好像郑重其事,其实反倒自降了身份!还有,兜这个大圈子,搞得好像游行似的,皇帝移跸,又不是公主“釐降”,送妆奁,给大家伙儿看热闹! 弄得好像……俺老婆做这个皇帝,“中既不足、必形于外”似的。 哼哼。 当,寅初时分,整条长安街便开始戒严了,西长安街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东长安街则全是轩军的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一个,挺胸昂,钉子般的扎在初冬清晨的寒风之中。 皇帝的銮仪,亦全由轩军近卫团的礼兵担任,情形和两宫皇太后出巡,如出一辙,就连皇帝的御辇,也是一架雕花镂纹、鎏金錾银的“黄金马车”,款式亦仿佛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只是雕镂更加繁复,装饰更加奢华,就连连接前后车轮的弧形车架,也是描金错银的。 还有,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驾辕的,是六匹神骏的阿拉伯马,皇帝的这架“黄金马车”,驾辕的,也是阿拉伯马,神骏亦一般神骏,区别在于:第一,多了两匹——一共八匹;第二,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的驭马,是深栗色的,皇帝的“黄金马车”的驭马,却是白色的——通身上下,一水儿的雪白,就连蹄子,也是白的。 八匹马,一模一样。 此谓“醇驷”,照规矩,只有子得专。这也罢了,关键是,懂行的人都晓得,阿拉伯马的毛色,以深色为主,白色极为罕见,一匹纯白的阿拉伯马,已是十分难得,何况八匹?同为阿拉伯马,同样的神骏非凡,但就因为毛色不同,这八匹白色的“醇驷”,较之替两宫皇太后驾辕的深栗色的马,哎哟,这个身价,不晓得高出了多少? 咱们自个儿的口马、西域马,白色毛皮的马,当然要多一些,可是,不别的,单模样,如何及得上阿拉伯马的高挑、优雅、神骏? 这八匹纯白的阿拉伯马,叫北京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本来,许多人都觉得,两宫皇太后出巡,省略例牌的仪仗,由护卫的轩军代劳,是为了“俭省”——至少,上谕中是这么的。可是,皇上自潜邸移跸禁城,前后通扯,拢共就这么一回,何苦也“俭省”至此呢?这样子省来省去,还要銮仪卫做什么? 不过,看到了这八匹纯白的阿拉伯马,不少人都,单单这八匹“醇驷”,就压倒了銮仪卫那些花花绿绿的卤簿、仪仗,这个,兵贵精不贵多,皇上是次“移跸”,一点儿也不掉价! 当然,还是有人嘀咕,照这样子搞下去,会不会有一,銮仪卫被彻底架空,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 也有人表示理解,“现在还在国丧期嘛,摆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出来,也不大适宜不是?” 少数的人看的更深一些:卤簿、仪仗的增减、式样,是一回事儿,“掌銮仪卫事”者谁何,是另一回事儿——现在,实际上“掌銮仪卫事”的,其实已经是轩军了,而不是什么掌銮仪卫事大臣了! 不过,没有几个人晓得,同为阿拉伯马,纯白毛色的,只是难找,但并不比深栗色的贵多少——事实上,因为深毛色反光,在许多人的眼里,还要比浅毛色的更加漂亮些。 找齐这八匹“醇驷”,更多花费的,是时间,不是金钱—— 咱们的轩亲王,可是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寻寻觅觅纯白的阿拉伯马了,那个时候,皇帝还是荣安公主,而且,还没有“釐降”给他。 嘿嘿。 皇帝即将入宫,宫里边儿的人,个个异常兴奋。 咱们大清的第一个女皇帝、咱们中国的第二个女皇帝,就要正式现身啦! 御颜嘛,其实不少人都是瞻仰过的,不过,那个时候,她毕竟还是荣安公主,还不是大清的皇帝不是? 还有,一个大伙儿私下底讨论已久、却始终不得要领的一个问题,就要“揭盅”了! 宫里头的人,有两个事儿,一直想不明白。 第一个,为什么皇上以乾清宫为寝宫,却不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接见臣子,而是跑到养心殿去“上值”?即是,为什么皇上的起居、办公不在同一个地方?这两头跑来跑去的,不是……折腾吗? 乾清宫体量宏大,居住、办公、举行重大仪典的功能,是三者兼备的。 居住不必了,东、西暖阁——即东、西次间——之“后室”,就是起居之处,楼上楼下、里里外外,隔成了好几间,算是个大的“套间”,功能完备,东边儿、西边儿,爱住那边儿都成,轮着住,也无所谓。 办公,东、西暖阁,皆为两间合一的格局,异常宽绰,且“前室”不同“后室”,没有间隔成几个房间,大大的一间,派什么用场,都十分方便。譬如接见臣工,一次过见他个十个、八个,甚至十几、二十个,都摆的下。 东、西两边儿合理的分工是,一边儿拿来接见臣下,另一边儿,作为皇帝私人的书房——当然,皇帝私人的书房,也可以拿来接见臣下。 如果要接见臣下,就得摆上宝座,宝座后再竖起屏风,将“后室”遮掩起来。现在,东、西暖阁的“前室”,不但未摆宝座和屏风,反倒在南窗下设了炕榻,那自然是不准备拿这个地儿来接见臣下的了。 至于举行重大仪典,就是悬着“正大光明”匾的明殿了。 其实,养心殿也是同时具备居住、办公、举行重大仪典的功能的,养心殿的规制虽不必乾清宫之宏大,但是,格局其实更加合理:养心殿是一个“工”字形的宫殿,前殿办公、举行仪典,后殿居住,中间用一条闭合式的连廊连接起来。 如果到“方便”,自应起居、办公“一体化”,则不论乾清宫、养心殿,任择其一,都是起居、办公“一体化”之合适地点,然而,皇帝——也许是……皇夫?——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不方便的方案:乾清宫起居,养心殿办公。 气晴好的时候,关系不大,可是,如果气不好的话,这个“上值”、“下值”,就颇费周折——得顶风冒雨或者冲风冒雪了。 文宗也是只把养心殿作为单纯的办公场所,可是,他毕竟是以长春宫和太极殿作为寝宫的,和养心殿,只隔了一条甬道,几步就跨过去了。 乾清宫和养心殿,理论上虽然也算是“一街之隔”——彼此隔着西一长街。可是,乾清宫规制宏大,出寝宫之后,要经过懋勤殿、报本处,出月华门,过西一长街后,先入遵义门,再入养心门,才能够进入养心殿的正殿,要走的路,多了许多,亦无法免于风霜雨雪之侵。 这个问题,大伙儿讨论了许久,还是莫衷一是,想来,皇上或者皇夫本人不的话,大约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不过,另一个原本想不明白的事儿,可是如前所述,马上就要“揭盅”了! 这就是皇上的服饰。 皇帝的“朝服”,是已经确定了的:之前的历任皇帝怎么穿戴,洪绪皇帝就怎么穿戴,不做任何变更。 可是,“常服”呢? 皇帝的“朝服”和前任们一样,并不会有什么太别扭的感觉,因为“朝服”之男、女差异,本来就不大,譬如,皇后的“朝服”,在款式上头,和皇帝的“朝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常服”就不同了,男女差异非常之大,不可能请皇帝改穿男装吧! 那就……原来(做公主)穿什么,今后(做皇帝)还穿什么? 呃,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啊。 譬如,皇帝还梳“旗头”,穿“花盆底”吗?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大王之风,起于青苹之末 不同年龄、身份、地位的旗下贵妇,“旗头”的式样,是不一样的,这个差异,并不载于《大清会典》,也没有后世的清宫剧演绎的那么夸张,不过,三六九等的“潜规则”,确实是存在的。Ww WCOM 可是,不论怎么个“三六九等”,都是“宫眷”、“宗女”以及“官眷”的“等”—— “宫眷”,上至皇太后、皇后,下至答应、姑姑。 “宗女”,上至固伦公主,下至六品格格。 “官眷”,上至亲王福晋,下至七品孺人。 扒拉来,扒拉去,没有哪一“等”,是可以放在皇帝的……呃,这个头上的啊? 皇上若梳“旗头”,不用,自然得是“第一等”的——犹在皇太后、皇后之上,哎哟,那个样式,得是如何的富贵繁丽啊? 太监、宫女对这个问题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私下底替皇帝设计的“第一等”的“旗头”的样式,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之多。 也有人独持异调,“皇上未必就梳旗头……” 话一出口,还未完,便被人反问,“不梳旗头梳什么?像秀女那样,‘光板儿’?” “呃,这……” 答不上来了。 除了“旗头”,还有“花盆底”。 俗称“花盆底”的“旗鞋”,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入关之前,没有这样东西。 入关之前,旗人女子,骑射劳作,无异男子,自不能穿什么“花盆底”——穿了“花盆底”,只能挺胸凹腹,摇曳生姿,基本上是干不了什么活儿的。 入关之后,旗人女子,始仿佛汉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慢慢儿的折腾出“花盆底”的花样来。 第一,穿上“花盆底”,走起路来,风摇荷摆,赏心悦目。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穿上了“花盆底”,快走和跑步,就是个高技术的活儿了——即是,请您走慢儿点儿。 穿了,“花盆底”是物化和约束女子的一种手段。 “物化”也好,“约束”也罢,太监和宫女里头,自然没什么人有这种越时代的认识,不过,还是有不人私底下,皇上不是后妃,穿着“花盆底”,总感觉有那么点儿……“怪怪”的。 可是,不穿“花盆底”,更加奇怪啊。 旗下贵妇的形象,和“花盆底”是紧密相连的,若不穿“花盆底”,连她们起坐、走路、行礼的姿势,都有点儿想象不大出来了。 还有,旗装是很长的,裙摆可及脚背,“花盆底”则有三寸之高,穿上“花盆底”,裙摆不及地面,如果不穿“花盆底”,裙摆就可能拖地,走起路来,颇为不便。 关于皇帝的“旗头”和“花盆底”,太监里头,甚至有人真金白银的打起了赌。 当然,拿皇帝打赌,这得算是“大不敬”,如果叫“上头”晓得了,轻则一顿板子,赶出宫去;重则扔到打性乌拉,慢慢儿的烂掉,一辈子甭想回来关内。遇到圣母皇太后这样的主儿,当场“拖出去打死”亦不稀奇。因此,赌约都是两个人私底下之间的事儿,还得赌咒誓,“守口如瓶”,“愿赌服输”,等等。 无论如何,就要“揭盅”了。 朝霞烂漫,**、端门、午门,次第洞开。 午门城楼上,钟鼓齐鸣。 銮驾在轩军近卫团礼兵护卫之下,浩浩荡荡,一路通过**、端门、午门,进入了紫禁城。 太和门两侧的昭徳门、贞度门,太和殿两侧的中左门、中右门,以及保和殿两侧的后左门、后右门,都是“礓蹉慢道”的设计,车辆可以直接通过,因此,銮驾过金水桥之后,并不停驻,而是沿左路继续前行,昭徳门、中左门、后左门,一气穿过了三大殿。 负责“銮仪”的四百名轩军近卫团礼兵,是一水儿的骑兵,马萧萧,车辚辚,一千六百只铁蹄铮铮,踏在青条石的地面上,声势悸人,即便身在乾清门北的内廷,也能感觉到外朝传来的隐隐的震动。 紫禁城上空,宿鸟惊飞,盘旋不绝。 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早已齐聚街,等候迎接圣驾。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人群之中,隐约的骚动起来,有人面色微变,有人木无表情,有人却露出了按耐不住的兴奋的神色。 銮驾通过内左门,进入街,终于停了下来。 礼兵由东而西列队,八匹雪白的“醇驷”驾辕的“黄金马车”,刚刚好停在居街之中的乾清门前。 阳光照耀之下,白马好像变成了金马,鎏金錾银的“黄金马车”,更是通体散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神圣的光芒。 赞礼官朗声唱礼:“跪——” 王公大臣们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此时尚在“国丧”之中,一眼看去,街之上,白茫茫的一片。 亲自担任“扈从大臣”、一身戎装毕挺的皇夫,跳下马来,快步走到“黄金马车”前,拉开了车门。 按规矩,跪迎的王公大臣是不可以抬头的,不过,头和脖子管得住,眼睛却管不住,几乎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瞄向了“黄金马车”的车门。 只见轩亲王伸出手去,车里头,一只纤纤柔夷伸了出来,搭在了轩亲王的手上。 什么?! 轩亲王搀皇上下车? 我们没有眼花吗? 现场既没有“命妇”,这个差使,难道不就应该是太监或宫女的吗? 倒不是身份高低,而是—— 男女授受不亲呀! 呃…… 不对,人家是两口子啊。 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不过,总是大庭广众啊…… 这么着,呃,合适吗? 没等大伙儿想明白,一只巧的掐金明黄皮靴伸了出来,踩在脚踏之上。 哎哟,皇上穿的是皮靴子,不是“花盆底”! 好,第一“盅”,揭开了! 紧接着,皇帝的臻,探出了车厢之外。 啊…… 第二“盅”也揭开了—— 皇上没有梳“旗头”! 呃,皇上梳的是…… 没有人见过这种型—— 三千青丝,拢在头顶,绾成一个极大的髻,上面没有簪子、扁方,只有一个……呃,箍? 箍——是叫这个名字吧? 这个白金箍,雕镂繁复,耀目生辉,阳光之下,闪的人眼睛都花了,上边儿不晓得镶嵌了多少粒大不一的“火油钻”? 这个箍的款式嘛…… 怎么呢?倒有些像……呃,泰西君主戴的那种王冠? 没有人见过这种型,也没有人见过这种箍。 皇帝搭着轩亲王的手,走下车来。 大伙儿看清楚了:皇上大氅之内,穿的还是旗装,只是—— 玉立之时,那对掐金明黄皮靴,还是能够看得见大半。 这就明,旗装的下摆,必定是裁短了的,不然,裙摆就会盖住脚背。 正常的旗装搭配“花盆底”,“花盆底”会刚好好整个露了出来,“花盆底”的高度,有三寸之多,也即是,皇帝的旗装的下摆,至少被裁短了三寸。 这—— 这个时代,衣冠的变化,有着二十一世纪生人难以想象的高度敏感性,普通人尤如此,何况皇帝为下一人,动止皆系四海之重? 更何况,眼前,皇帝“衣冠”的变化,真正是“从头到脚”? “旗头”变成了不晓得该叫什么名字的髻。 簪和扁方,变成了从来没见过的“箍”。 旗装被裁短了。 “花盆底”变成了皮靴。 …… 这些变化,略一深想,似乎都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可是—— 无论如何,是变过了! 本来,皇帝的“朝服”,采用和前任们相同的款式,这个“不变”,令许多人感到莫名的心安,现在,这份本就很不牢靠的“心安”,摇摇欲坠了。 事实上,皇帝“衣冠”上头的变化,比臣下们目下暂且看见的,还要多。 只是因为大氅的遮掩,以及不能抬头仰视御颜,更多微妙却重大的变化,暂时未被觉。 涨潮了。 潮水初起,没有人能够预计,前浪推后浪,一浪赶一浪,眼前还算平静的大海,最后,能够变成何等样的巨浪滔? 毕竟,大王之风,起于青苹之末。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皇额娘,皇额娘 皇帝下车之后,并不停留,也不向跪了一大片的王公重臣们多看一眼,登上早已候在一旁的御辇,打头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起——”,御辇抬了起来,不过,不是进乾清门,而是调转了头,自内左门进了东一长街。 Ww WCOM “扈从大臣”轩亲王步行“随扈”。 銮驾全部进入内左门后,赞礼官高声唱到:“起——” 这声“起——”,和方才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那声“起——”,不是一码事儿——这是对跪在地上的王公重臣们,礼毕,各位可以起来了。 这个“礼”,只是“跪候”——不必三起九伏,跪在那儿,趴着不动,就齐活儿了。 臣下对皇帝的第一次正式的“三跪九叩”,要留到登基大典的那一。 皇帝不进乾清门而进内左门,是因为,皇帝移跸紫禁城,下车伊始的第一件事,不是临御自个儿的寝宫,而是到钟粹宫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由内左门入东一长街,走到头儿,就是钟粹宫啦。 钟粹宫总管太监孟敬忠、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在钟粹宫门前候迓。 皇帝下辇,这一回,不劳皇夫动手,御辇一落地,随侍的翠儿,立即上前,将皇帝轻轻的扶了下来。 孟敬忠和喜儿跪下请安,皇帝含笑道:“起来吧。” 谢过恩,一站起身,喜儿便快步迎上,和翠儿一左一右,虚虚的搀扶着皇帝。 “喜儿姐姐,”皇帝感慨着道,“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哎哟!”喜儿满脸欢容,“皇上怎么还用这种老皇历的称呼?奴婢怎么当得起?没的折了奴婢的阳寿!” 顿了一顿,接了皇帝方才的话头,“上回见着皇上,还是母后皇太后临幸‘潜邸’那一次的事儿呢!眼瞅着……一年的光景了!” 那一次…… 哎,那一次,好多、好多的“事儿”呀。 “和上回比——”喜儿一边觑着皇帝,一边赞叹着道,“哎,怎么呢?句不恭敬的话——皇上真是愈来愈俊了!真正跟仙儿似的!简直——哎呀,俊的这个……直晃人眼睛!奴婢都不大敢正眼儿看皇上了!” 旁边儿的翠儿,差一点儿就笑了出来,忙伸手掩住了嘴。 皇帝轻轻的乜了翠儿一眼,翠儿脸一红,赶紧放下手,低下头去。 “喜儿姐姐,”皇帝微笑道,“你再这么,我的脸,就要红了——” 微微一顿,“咱们进去吧,不然,皇额娘就要久等了。” “啊?是,是,奴婢带路,皇上请!” 这个时候,孟敬忠满脸堆笑的道:“回皇上,母后皇太后了,请轩王爷陪着皇上,一块儿进去。”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自主,看了关卓凡一眼,道:“是,皇额娘既然吩咐了,女儿……我们……谨遵懿旨。”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进入钟粹宫。 上一次,是他遇刺的那一,轩军入城、入宫之后,他吊着一条伤臂,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的保护下,进入钟粹宫,向母后皇太后“禀告”相关事项。 进入钟粹门,穿过正殿,便看见慈安站在后殿——亦是寝殿——的台阶前,向着这边,遥遥张望,一看见皇帝现身,便满脸的堆出笑来。 皇帝赶紧快步走上,跪了下去,“大冷的儿,皇额娘怎么到外头来了?女儿怎么当得起?” “快起来,快起来!”慈安一迭声的道,“这地上多凉啊!” 一边儿,一边儿亲手将皇帝扶了起来。 皇帝起身之后,眼圈儿已是红了,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总算又见着皇额娘了……” 慈安见皇帝真情流露,自己的鼻子,也不禁酸了,拉着皇帝的手,勉强笑了笑,道:“大……哎,别这个样子,这以后,咱们娘儿俩,都是可以见面的。” 她本来想,“大喜的事儿,如何如何”,一转念,现在还是“国丧”,“大喜”二字,大不相宜,赶紧改了口。 “是!”皇帝道,“从今往后,女儿朝夕侍奉,又可以在皇额娘跟前,一尽孝心了!” 嘿嘿,听您这个话,好像……你们娘儿俩,要一辈子住在一个地儿似的? 别忘了,过了年,开了春,两宫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喽。 “主子,”喜儿在一旁道,“咱们赶紧请皇上和王爷进屋吧!这外头多冷啊!” “对,对!”慈安一边点着头,眼风一边向关卓凡这边扫了过来,“进屋话,进屋话!” 进了寝殿,皇帝请皇额娘安座受礼,慈安本来,“咱们娘儿俩,就不必整这些虚花样了”,皇帝坚持不可,慈安只好登上宝座,皇帝认认认真真的磕了头,皇夫呢,因为“甲胄在身”,倒是只行了单膝跪地、举手平胸的军礼。 宝座设在明间,正式见过了礼,便进入次间,母后皇太后和皇帝,在炕沿儿上一左一右的坐了,中间隔着张炕几,皇夫则“赐坐”在对面下的椅子上。 “你额娘的身子骨儿还好吧?”慈安问道。 听皇额娘问候到了额娘,皇帝赶紧站了起来,欠一欠身,道:“谢皇额娘惦念!” 微微一顿,“托皇额娘的福,额娘的身子骨儿,好的很。” 关卓凡心想,老婆大人的“额娘”,马上也要升级为“皇额娘”了,连上西边儿的那位,拢共三位“皇额娘”,我倒是好奇,到时候,皇帝该如何在称呼上区分她们呢?特别是,如果三位“皇额娘”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嘿嘿,真正热闹了。 待皇帝坐回炕沿,慈安道:“我的印象中,你额娘的药,从来就没有断过,这搬出了宫去,也不晓得这上头……周不周备?一直是挺担心的。” 到这儿,转向关卓凡,“不是你照应的不周到,就是瞎担心——毕竟旁边儿没有一个御药房。” 关卓凡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怎么接慈安的话? 皇帝替他解了围,“他那儿,我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皇额娘放心,我额娘的药,大多数都已经断掉了!” 慈安微微一怔。 皇帝看皇额娘的神情,晓得她是误会了,连忙道:“来也奇怪,自打搬到理藩院胡同后,许是走动的多了,散了开来,我额娘之前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统统没有了,因此,也就不必再吃那些五花八门的药了!” “啊……” 慈安轻轻感叹了一声。 沉吟片刻,道:“可能真是这么回事儿,走动的多了,散了开来,体气儿就顺了!” 顿了一顿,“你西边儿的皇额娘,就是个爱走动的,因此,体气一向很壮;我和你额娘两个,平日里都懒懒的,因此,身子骨儿就比不上她了。” “怎么会?”皇帝陪笑道,“皇额娘躬理万机,宵衣旰食,那得多好的身子骨儿才撑得住?我额娘可比不了皇额娘!” 慈安一笑,“‘万机’什么的,都是你老公帮着我‘理’的,我自己个儿,倒没费太大的精神头儿,不累!” 听到“老公”二字,“老公”本人还没有怎么样,皇帝的脸,先红了。 话出了口,慈安也觉得这两字不甚妥当,脸上也是微微一红,赶紧把话题往回扯:“我是真正‘懒懒’的,你额娘呢,在宫里边儿的时候,原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不好随便走动——这不,一搬出宫去,走动的就多了,整个人就精神了?” 这个话,皇帝没有法子接,可是,对于皇额娘的理解,心里头是非常感激的,眼圈儿又不禁红了。 慈安慈爱的看着皇帝,道:“以后好了——宫里边儿的规矩多,不尽合人情的,也不少,你们——慢慢儿的改过来吧!” 这个话,的关卓凡的心里都是一跳—— 这位姐姐,真正叫通情达理啊! 慈安既的是“你们”,关卓凡和皇帝,便同时站了起来,皇帝看了丈夫一眼,道:“是!女儿……我们……谨领皇额娘的懿旨!” 皇帝夫妻坐回去后,慈安叹了口气,“到‘规矩’,我原本的意思,你既然已经做了皇帝,赶紧封了你额娘皇太后是正经,何必非得等到登基大典之后?不然,今儿个,你额娘就可以和你一块儿进宫了,我们姐儿俩,也就可以见面了!我是真的怪想她的!” 到这儿,转向关卓凡,“就你!非得什么‘朝廷规矩’!文宗皇帝龙驭上宾,穆宗皇帝封他额娘皇太后,也没有等到登基大典嘛!” 关卓凡一笑,正要话,皇帝已经抢在里头了: “皇额娘别怪他!这个道理,他是给我和额娘过的——皇阿玛宾的时候,‘巡狩’在外,穆宗皇帝是‘枢前登基’,登基大典呢,得回到北京才能举行——回北京,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这个,嗯,‘礼有经,亦有权’,不能不权宜行事。” 顿了一顿,“还有,那个时候,肃顺他们一伙儿,蹬鼻子上脸的,也得西边儿的皇额娘,帮着皇额娘,一块儿撑起整个局面不是?因此,封西边儿的皇额娘做皇太后的事儿,不能往后推。” “哟,”慈安含笑道,“这么一大篇儿?嗯,好,眼瞅着是进益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天子,天灯,天光 “皇额娘笑话我呢,”皇帝笑着道,“我懂的什么?这不都是他给我听的吗?” 这么就不对了,皇帝不是普通人,圣子洞烛幽微,明鉴万里,怎么可以随便自谦?更不可以什么“我懂的什么?”——什么都不懂,怎么做的来皇帝? 至于“这不都是他给我听的吗”——嘿,好像皇帝的一言一行,全都出于“他”之授意似的! 如是,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了吗? 不晓得慈安有没有觉得皇帝的话不妥当?总之神色如常,“不是笑话你,进益就是进益了!不过——” 到这儿,偏过头,看了关卓凡一眼,然后转回到皇帝这边儿,笑吟吟的,“我其实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自个儿还没有分辨呢,你怎么就赶在里头了?嗯,显见是两口,上赶子护着自个儿的夫君了!” 皇帝的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忸怩了一会儿,轻轻的喊了声,“皇额娘!” 关卓凡不好再不话了。Ww WCOM “回太后,”他从容道,“登基大典之后,再进皇太后位,其实是丽贵太妃自己的意思,她总,朝廷制度要紧,皇上呢,也还年轻,因此,一切相关事宜,宁肯从紧、从严,万不能在她那儿,替皇上落下一个‘僭越’的话柄。” 慈安虽然憨厚,也晓得,这个话一定不会是丽贵太妃的原话——以她的见识,不出这样的话来。不过,面儿上自然不破,点了点头,道:“丽妹妹一向识大体、顾大局,既如此,只好委屈她几了——反正,没有几就到登基大典了。” “是。” 慈安转向皇帝,目光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个模样儿,好看是好看,只是……忽然变过了,有些……嗯,方才,我第一眼看见,很是有些……恍惚呢!” 慈安的话,的虽然委婉,但皇帝夫妻俩都晓得何所指?皇帝看向关卓凡,轻声道:“你给皇额娘回吧?” 关卓凡微微欠身,应了一声“是”。 直起身来,“回太后,皇上既为皇上,是一定不能再梳‘旗头’的了,‘旗头’者,既为女子之‘旗头’,更为眷属之‘旗头’,皇上是女子,但更是子,不是任何人的眷属——一定要眷属的话,我才是皇上的眷属。” 慈安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还有,”关卓凡道,“子牧育万民,为下人垂型范,这个‘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此,皇上虽是女子,服御上头,却要泯灭男女之别,这也是为什么皇上的‘朝服’,依然用回先朝的款式,不做变更的原因。” “嗯。” 关卓凡微微加重了语气:“朝服不变,是这个原因;‘旗头’要变,也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嗯,或者换个法——皇上虽是女子,但既为子,如前所述,便是‘牧育下’,而非‘母仪下’,这‘母仪下’……从今往后,全要仰赖三位皇太后了。” “这倒是的,”慈安微微一笑,“皇帝没有皇后,只有皇夫,‘母仪下’什么的,又没法子指望皇夫,不得,这件差使,只好我们姐儿仨来做了。” 皇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和她的皇额娘,都没有觉这个玩笑的不恰当处——拿“母仪”来开关卓凡的玩笑,没有什么所谓;但加上了“下”,就不合适了。 皇后和皇夫,其实是不好比的——皇后于臣下,是君;皇夫于臣下呢,还是臣下。 皇夫神色自如的道:“太后圣明!” “‘旗头’是这个理儿,”慈安道,“‘花盆底’,更加是这个理儿了?” “是,太后圣明!”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既然换了平底儿的鞋子,旗装的下摆,就不能不截短些,不然,裙裾拖地,行动不便。” “嗯,也是,”慈安点了点头,“只是——” 一边儿,一边儿打量着皇帝,“我瞅着,皇帝身上的衣裳,不仅截短了些,似乎……还收窄了些?” “是啊,”这次回话的,是皇帝自个儿,“如果只截短,不收窄,样子就不大对了,瞅上去……就是个‘正方形’了。” “‘正方形’?” “就是个方块儿,”皇帝用手比划着,“四个边儿,都一般的长。” 慈安笑了,“那倒也是不至于……不过,也是的,只截短,不收窄,没那么好看。” 问题是,这个“好看”,带来了一个似乎非常严重的问题—— 皇帝的腰身,隐约可见了。 正常的旗装,直上直下,是没有腰身的。 这就是前文提到的,因为大氅的遮掩,跪迎的王公大臣们没有现的那个“微妙而重大的变化”。 有些事儿,慈安心里头是担心的,但有些话,既不能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儿,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儿,只好暂时将“旗装”的话头打住了。 “这件饰,倒是好看,”她看着皇帝髻上的那只闪闪亮的“王冠”,有些好奇的问道,“不过,这个髻,不用簪子,不用扁方,就靠这么一件饰箍着,牢靠么?” “回皇额娘,”皇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髻,“并不是只靠这只‘箍’箍着的,里头还有好多花样,也挺麻烦的,等皇额娘什么时候得闲了,我叫翠儿解了开来,重新结一次,给皇额娘瞅瞅。” “行,”慈安微笑着道,“那我就等着开眼界了。” * * 从钟粹宫出来,皇帝就该临御自个儿的寝宫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临御乾清宫,隆重其事,不能走侧门,銮驾沿着来路,走过一整条东一长街,过日精门——乾清宫的东门而不入,出内左门入街,右转,到了乾清门前。 乾清门左、中、右门皆洞开,銮驾自中门入,通过一条又长又宽、台基高达数尺的御道,御辇抬上丹陛,最后到达乾清宫前的露台,停了下来。 乾清宫总管太监黄玉敬,早已率领乾清宫一众执事,在露台上跪候了。 皇帝下了辇,待太监、宫女行过了礼,虚抬了抬手,微笑道:“都起来吧。” 这个虚抬手的动作,对于九五至尊的皇帝来,算是个相当客气的表示了,通常情况下,只有王公重臣才会得到这样子的“礼遇”,因此,黄玉敬拉长了公鸭嗓子,高声道:“奴才谢皇上的恩典!”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皇帝没有马上进入正殿的意思,转过了身,从露台上望了出去,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少见的淡淡的感慨和怅然的神色。 关卓凡微笑道:“是不是想起了家宴的情形?” 皇帝转过头,眼睛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是啊!你怎么晓得……” 话了半句,打住了,眼波流转,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充溢了心胸,真正是……知我者莫过于夫君啊! 嗯,那么,皇夫何以知皇帝呢? 因为,皇夫晓得,皇帝对于乾清宫的记忆和印象,和“家宴”二字,几乎是划了等号的。 乾清宫虽然属于内廷的范畴,但是,既然文宗、穆宗皆不以其为寝宫,乾清宫就只剩下举行仪典、召开重大国是会议以及皇家秘书处——上书房、南书房办公的功能了。 因此,作为公主,一年之内,只有两次机会进入乾清宫,两次都是皇帝举行家宴——一次是除夕家宴,一次是万寿家宴。 不过,这个“家宴”,并不是后世清宫剧描述的那个样子:皇帝之下,皇后、妃嫔和王爷们,济济一堂,或者眉来眼去,或者话里藏着骨头,你扔给我,我掷给你。男女有别,皇帝的老婆们,绝不可能和成年的雄性皇室成员一块儿吃饭的——都哪儿跟哪儿嘛! 真实的情况是,除夕的“家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皇帝之下,出席的成员,仅限于皇后、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万寿的“家宴”,情形仿佛。 皇帝和宗室亲藩,过年期间,也会举行私人性质的“曲宴”,不过,这个“曲宴”,不载于《大清会典》,更不会有女性成员出席,一般情况下,这种宗室亲藩参加的“曲宴”,会等过了元旦,放在大年初二或者初三。 “的时候,”皇帝道,“特别盼着过年,也特别盼着皇阿玛万寿,倒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年之中,只有这两次,能够正正经经的和皇阿玛一块儿吃顿饭。” 其实,文宗在永和宫传膳的时候也很多,不过,“陪膳”的,只有丽妃,没有丽妞儿。如果皇上在永和宫“留膳”,则大公主一定要被带了开去,由嬷嬷或者宫女陪着,自己一个人用膳。 “对,”关卓凡点了点头,“团圆饭。” “是啊,团圆饭!” 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拿除夕的家宴来吧——” 顿了顿,“打腊月二十四开始,乾清宫这儿,就要安设‘万寿灯’了——” 她一边儿,一边儿幅度的比划着,“从一进乾清门,整条御道,一直到丹陛,两边儿都安设了‘灯’,每晚上,‘灯’都要点亮,就是在永和宫,都看得见——不是能看得见‘灯’,而是看得见乾清宫那边儿,整个亮堂堂的!” “因此,每年年底,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我的心里,就跟藏了只耗子似的,痒痒的难受!” 关卓凡心想,你现在是皇帝了,照着以前的规矩,你的正经“家人”,只有我一个,可是,明载于《大清会典》的乾清宫家宴,不可能就咱们夫妻俩呀?不晓得今年乾清宫的“家宴”,应该是一个什么格局呢? 嗯,这个事儿,现在就要开始动动脑筋了。 “还有,”皇帝兴致勃勃的,“在每一盏‘万寿灯’后头,都要悬挂一副‘万寿宝联’,宝联上的字儿,都是用金丝绣的,两面绣!灯光照在上头,闪闪光,哎哟,好看的很!” 到这儿,脸上露出了那种孩子才有的兴奋的神情,“我那个时候,特别爱看这个宝联儿、金字儿!有一次,看得入迷了,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跤。” 关卓凡笑了,“没摔伤吧?” “没有,”皇帝道,“孩子筋骨软,就一跤,哪儿摔得伤呢?倒是把带我的嬷嬷吓坏了,不过还好,没给别的什么人看见。”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觉得,那个时候,整个乾清宫,就是一盏大灯笼,连石头都是透亮的!” “那个时候,到了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就特别难受——一结束,就得回永和宫了!永和宫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可是,怎么比得上乾清宫那么亮堂?一回到永和宫,就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觉都睡不大好——反正,我印象中,的时候,没有哪一年,大年三十晚上的觉,是能够睡得好的!” 到这儿,转头对黄玉敬道:“黄公……” 一个“公”字出口,晓得不妥,赶紧打住,“黄玉敬,你是乾清宫的老人儿了,除夕家宴,大约是我的这么回事儿吧?” 自己现在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叫太监“公公”呢?——除了皇太后宫里的人,尊其主而敬其仆,对于最有头脸的一、两个人,还可以称呼一声“公公”或“姐姐”,紫禁城别的太监、宫女,不论年纪大,都得直呼其名了。 “皇上的记心好极了!”黄玉敬道,“是这么回事儿!” 微微一顿,“不过,到‘亮堂’,永和宫的‘亮堂’,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皇帝好奇的问道,“我倒不晓得,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儿呢?” “回皇上,”黄玉敬庄容道,“多少年了,宫里头的人,私下底都,到了半夜,到处都熄了灯,到处都暗沉沉的,唯有永和宫,还亮堂着——” 微微一顿,“不是灯光——永和宫也熄了灯。”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天生异象,何处为家 皇帝微微愕然,“不是灯光——那是什么呀?” 关卓凡心想,皇帝到底读的书少,如果换了自己的另一位正妻,听到这儿,必定就晓得黄玉敬要玩儿什么花样了。 Ww W COM “回皇上,”黄玉敬一脸的恭敬肃穆,“就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光,紫红色的,罩在寝宫的上头——奴才也是亲眼看见过的。” 皇帝转过头,困惑的看着丈夫。 关卓凡微笑不语。 “不过,”黄玉敬道,“这段日子,已经看不到这团红光了——” 顿了顿,摆出一副仔细思索的样子,“嗯,奴才想起来了,就是皇上‘釐降’出宫之后的事儿——打那儿以后,到了晚上,永和宫的上头,就看不见这团红光了,点了灯就亮,熄了灯就暗,跟别的地方一个样子了。” 皇帝再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 关卓凡开口了:“黄玉敬,你是宫里的老人儿,见多识广,你以为这团红光是什么呀?” “回王爷,”黄玉敬道,“奴才懂的什么?这个事儿,公公的,婆婆的,谁也想不明白,直到皇上继统承嗣的上谕明了,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哎哟,原来,永和宫竟是……‘潜邸’!” 微微一顿,“圣子打住的地方,自然百神呵护,怪不得……生异象呢!您看啊,皇上在宫里的时候,永和宫红光笼罩;皇上出了宫,‘潜邸’换成了理藩院胡同的固伦公主府,永和宫的红光,就不见了——这不就对上了号了吗?” 皇帝檀口微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滞了一滞,还是又一次看向了丈夫。 关卓凡微微一笑,“时冷得很,咱们在外头经已呆了好一阵子了,请皇上这就进寝宫吧!” 啊? 哦,好吧,进寝宫。 之前,皇帝虽然每年有两次进入乾清宫的机会,但是,东、西暖阁是从来没有进过的,一进西暖阁的门,便不由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两排巨大的书架,以及其上琳琅满目的善本。 “圣祖纯皇帝真正是不得了!”皇帝感叹着道,“换了我,这么些书,一辈子也看不过来呢!” 皇帝已经学会用庙号、谥号来称呼自己的前任们了,虽然,在太监、宫女和自己的老公面前,叫“圣祖爷”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句话依然是有问题的——问题还是前头的那个问题,皇帝下一人,为维持圣明纵的形象,岂可随便自谦? 关卓凡心想,得空儿了,还真要好好儿的跟妻子一,她这个皇帝,到底该怎么做? 西暖阁的格局、陈设,较之关卓凡上一次“视察”的时候,已经有了相当的变化了——当然,是秉承轩亲王的意旨。 书架之外,第二件冲击皇帝眼球的,是地当间儿的一组“梳化椅”。 “梳化椅”并不稀奇,理藩院胡同的“潜邸”里,也是有的,稀奇的是摆法:三张“梳化椅”,一长两短,长者极长,足堪横卧一人,面南;短者一左一右,彼此东西相向。 中间,摆着一张宽大而低矮的案几。 整个看上去,是一个“凸”字形的格局。 “梳化椅”后,是一张宽大的长方形的餐桌。 再看两扇南窗之下,一半是炕榻,另一半,摆着一张书台。 乾清宫的暖阁,是两间的格局,异常宽绰,先头,南窗下边儿,一溜过去,全是炕榻,实在是长的过了头儿,一多半儿都派不上用场——就算皇帝、皇夫不理窗外露台上的动静,以榻为床,噼里啪啦,也是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的。 现在这样,功能上更加完整、合理——不但皇夫要求的书枱有着落了,看上去,也顺眼的多了。 还有,皇帝一进西暖阁,便觉得光线充足,窗明几亮,迥乎异常,原来,南窗的窗户纸,已经换成了玻璃。 不过,同样是玻璃窗,乾清宫的窗户,不同于养心殿的窗户,乾清宫的窗户保留了窗棂,只是把窗户纸换成了玻璃,养心殿的窗户,却是没有窗棂的,一整块的大玻璃。 这是因为,乾清宫前,没有如养心殿一般,加建抱厦,也没有加置养心殿西暖阁前的那种围板,如果像养心殿那样取消窗棂,就未免太通透了。 饶是如此,也有一个“**”的问题。白还好,室外的光线强过比室内的光线,既有玻璃的反光,又有窗棂的遮挡,不把脸贴到窗户上,是看不见室内的动静的;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没了窗户纸,掌起灯来,室内的动静,室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加置了窗帘,且是两层,一层薄,一层厚,薄的是湖纱,厚的是漳绒——即鹅绒。 这是紫禁城第一次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窗帘。 皇帝对这个窗帘,尤其感兴趣,甚至亲自动手,去扯两头的“拉绳”,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窗帘,随之开合,十分顺滑。 “这样东西有趣!”皇帝笑着道,“洋人的玩意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上头的窗帘盒子里,”关卓凡一边指点,一边道,“装了滑轮,因此开合自如。” 顿了顿,“其实,滑轮这样东西,咱们中国,早就有了,秦汉之前,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相关的记述了,只是——” 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转开了话头,“这个‘前室’,拿洋人的法,算是‘客厅’、‘书房’兼‘餐室’,正经的寝卧,在‘后室’——” 微微一顿,含笑道,“皇上请吧——我替皇上做‘导游’。” 皇帝嫣然一笑,“好啊!” 黄玉敬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了上去?一转眼,见一旁的翠儿,没有任何挪动的意思,心下会意,也就站住不动了。 没了底下人在旁边儿碍眼,皇帝和皇夫,明显自在了许多,“后室”里,时不时传来皇帝的娇笑声。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皇帝和皇夫终于出来了。 黄玉敬心想,“后室”的地方,虽然不算,可毕竟就那么几间屋子,再怎么左右逡巡,又如何要花上一刻钟之久呢? 不晓得皇上和王爷,还在里边儿做了些什么? 嘿嘿。 偷觑御颜,虽然红云淡染,却也云鬓齐整,似乎也不大像在里边儿“做”了什么的样子? 楼下看过了,还有上面的“仙楼”。 楼梯狭窄,皇夫在上头,伸出手来,皇帝握住了,拾级而上。 黄玉敬心里怦的一跳,眼睛顿时就有些直了。 倒不为皇帝握住了皇夫的手,人家本来就是夫妻,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且这儿是寝宫,有时候,皇帝和妃嫔敦伦,都不避着贴身的宫女,更别只是拉拉手了,太监呢,在皇帝眼里,也算不得真正的“人”—— 叫黄玉敬“辣眼睛”的,是皇帝的……体态。 一进暖阁,除了大氅,黄玉敬就看出来了,皇帝的旗装,不但改短,而且改窄了,腰身竟隐约可见,当时,他的心里,便打了个大大的突。 此刻,皇帝拾阶而上,肩背以下,一条窈窕的曲线,婉转扭动,这个景象,黄玉敬从所未见,饶是几十年前,他的那条“烦恼根”,便切的干干净净了,也不由为之瞠目,再想到眼前的女人,乃是圣明子,九五至尊—— 哎哟,我滴个爷哎! 他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暗祷:方才的“失仪”,千万别叫翠儿姑娘看见啊! 同时自责:自己在宫里呆了多少年了,不晓得见过了多少稀奇古怪,经过了多少惊涛骇浪?这一回,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自己能够做到“顶衔”的“宫殿监督领侍”,靠的就是“心”二字,以后,这样的“失仪”,万不敢再有了! “仙楼”是两间合一的,没有一楼“后室”寝卧的各种弯弯绕,可是,皇帝和皇夫,还是在上头呆了差不多整整一刻钟。 “仙楼”不是封闭的,下头的人,既看得见上头的人的活动,上头的人话,只要不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下头的人,也是听得见的。 皇帝有一句话,令黄玉敬印象深刻。 那是皇帝携着皇夫的手,站在后窗前北望的时候的: “打今儿个起,这就是咱们的家啦。” 语气感慨而满足,同时,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怅然。 皇帝和皇夫,从“仙楼”下来之后,黄玉敬陪笑道:“请皇上的示,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传膳了?” 其实,不是“时辰差不多”了,而是已经就过了时辰了——现在是午初二刻,宫里边儿传膳早,一般情形下,不到午初,就要传午膳了。 皇帝看了眼皇夫,皇夫微笑道:“传吧——折腾了一个上午,皇上也该饿了。” “那就传吧!” “再请皇上的示,”黄玉敬道,“是在西暖阁进膳呢?还是在东暖阁进膳?” “就在这儿吧。” 这儿——西暖阁。 黄玉敬微微踌躇了一下,道:“回皇上,西暖阁这儿,奴才恐怕……多少有些逼仄了。” “这儿还逼仄?”皇帝奇道,“那么大的一张餐台……” 话没完,反应过来了,“御膳房那儿,该不是……办了桌‘一等席’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雨露均沾,恩纶广沛 黄玉敬愣了一愣,皇上的口气,有点儿……不大对呀? 他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心翼翼的道:“回皇上,御膳房巴结差使,是办了桌‘一等席’……” 顿了一顿,觑着两个主子的脸色,加倍的陪着心,“这个,呃,其实也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心里面儿纳闷:这桩差使,有哪儿办得不妥吗? “‘一等席’?”这个名字,关卓凡是第一次听到,有点儿好奇,“那是什么?” “那是……”皇帝秀眉微蹙,“唉,怎么呢?” 顿了一顿,“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嗯……以前,皇阿玛赐过额娘几次‘一等席’,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印象其实挺模糊的,具体有些什么菜肴,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不必吃,看也看饱了!” 到这儿,叹了口气,,“我长大些了,记事儿了,反再没有见过‘一等席’了——额娘向皇阿玛辞了几次,,就她和我两个,实在吃不了这许多,白白的浪费了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可惜了了的!” 关卓凡真的有些好奇了,心想俺是学历史的,却并不晓得这个“一等席”是个什么模样——左右不过就是一桌子菜嘛,再怎么山珍海味,又能夸张到哪里去?如何“看也看饱了”? 嗯,倒要见识一下。WwW COM “菜肴既然已经备好了,”关卓凡道,“就传吧,不然,搁着也是浪费。” “也只好如此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看摆在“梳化椅”后头的餐台,“若是‘一等席’的话,这张餐台,还真不一定施展得开,好罢,就摆在东暖阁罢!” “是!” 黄玉敬微微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一边儿派人到御膳房去传膳,一边儿指挥“摆席”。 太监们先抬了两张大条桌子进东暖阁,每张都差不多有丈许长,拼在一起之后,差不多两丈的样子——这是餐桌了。 东暖阁没有摆“梳化椅”,也没有摆餐枱,因此,有足够的“施展”的空间。 紫禁城里的御膳房,分成了三处:一处在军机处以北、养心殿以南,俗称“南膳房”;一处在坤宁宫的东庑,俗称“北膳房”;还有一处,是南三所西边儿的“御茶膳房”,不过,这个“御茶膳房”,主要负责外朝的供应,出品的精致,不能跟供应内廷的“南膳房”、“北膳房”相提并论。 南膳房、北膳房,各有各的一摊儿,皇帝入宫后的第一次传膳,意义重大,南膳房、北膳房两家,都想将这个差使揽到自己这儿,也都事先走过黄玉敬的门子。不过,黄玉敬很有分寸,既然是在乾清宫传膳,就该由北膳房伺候差使——北膳房在坤宁宫东庑,乾清宫、坤宁宫,同属“后三宫”,如果由南膳房办差,就是舍近求远了。 因此,他很客气的推掉了南膳房的红包,,“不必心急,等皇上登了基,开始视朝了,午膳十有**,都要在养心殿传的,到时候,不就是你们的差使了?” 南膳房的人心想,那可不一定,如果皇上下朝下的早的话,大约不会继续呆在养心殿,拖到传午膳吧? 不过,黄玉敬的态度,虽然客气,却很坚决,南膳房的人只好作罢了。 乾清宫这边儿,摆好了桌椅、袱披以及全套的粉彩细瓷餐具之后,北膳房那边儿,一队二十余人的太监,人手一个大大的朱漆提盒,迤逦而出,上了交泰殿的台基,穿过乾清宫的穿堂,右转,鱼贯而入殿门。 一切都陈设好了,黄玉敬过西暖阁来请驾。 一进东暖阁,一眼扫过,关卓凡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条长近两丈的餐桌之上,摆满了红字儿黄底儿的细瓷碗盘,仓促之间,不能细数,不过——怎么着也有六、七十样吧! 他之前听皇帝和黄玉敬两个,什么“办了桌‘一等席’”,就真的以为,这个“一等席”,只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其实,这哪里是“一桌子”?七桌子、八桌子都有了! 唉,俺的想象力,还是有限啊! 怪不得皇帝,“看也看饱了呢”。 再仔细看过去,盛菜肴的碗盘中,都有一块银牌,看第一眼的时候,关卓凡还以为银牌上面镌着菜名,转念一想,不对——这是防毒用的! 如果菜肴落了毒,银牌沾上了,就会变黑。 皇帝看丈夫的神情,对这一大桌子碗盘,并不是十分欣赏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看,什么‘一等席’,就是这个样子了!” 黄玉敬的头皮,有点儿麻了:这件差使,难道……办砸了? 可是,篓子出在哪儿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丽贵太妃的很是,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许多的东西?皇上长大了,胃口自然大些了,我的胃口呢,想来也比丽贵太妃的要大些,可是,无论如何,也大不了这许多啊!” 这段话,他是用调侃的口气的,黄玉敬尴尬的陪着笑,“是,是!” “这样吧,”关卓凡转向皇帝,“我倒有个主意,皇上看看,可不可行?” “好啊,好啊!” 皇帝连连点头。 呃,我还没什么主意呢…… “咱们自个儿,”关卓凡道,“挑五、六样留下来,其余的,都算是皇上的恩典,赐给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皇上以为如何呢?” “好啊!”皇帝眼睛放光,“这……真正是个好主意!”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皇帝御赐食物,不但是恩典,而且是很不的恩典——一般情形下,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蒙此荣宠的。 还有,现在刚好是“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的午膳时间——朝臣公务繁忙,不比内廷,午膳没有那么早。 “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关卓凡道,“无非三块儿,一块儿是军机处,一块儿是内阁,一块儿是上书房和南书房——就这样,随便挑个五、六样留下,其余的,三一三十一,分赐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 “是,是!” 黄玉敬连声答道。 “只是……”关卓凡微微犹豫了一下,“上书房、南书房就在乾清宫南庑,军机处也不算远,内阁可就远了,儿这么冷,菜肴送到了,会不会已经凉了?” “不会,不会!”黄玉敬连忙道,“食盒里头,碗盘都坐在热水上,走快些,凉不了的,王爷放心好了!” “那好,赶紧办吧!” “是,是!” 长桌上的菜肴,流水价般撤了下去,只留下了三荤、三素的六样,拢在一起,摆在长桌的中央。 “皇上请入座吧,”关卓凡将手让了一让,“这才像个进膳的样子嘛,方才那样搞法,我都不晓得该怎么下筷子——别的不,坐在中间,根本就夹不到边儿上的菜啊。” 皇帝走了过去,关卓凡亲手替她拉开了椅子,皇帝坐下,偏转头,对着丈夫,嫣然一笑。 接着,关卓凡在皇帝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该怎么摆皇帝和皇夫的餐椅,黄玉敬事先偷偷请教过翠儿,翠儿,“两口子嘛,并排摆就好了。” 皇帝、皇夫既已入座,黄玉敬喊了声,“打碗盖!” 三个太监一起动手,将六只碗盖一起揭了起来,皇帝和皇夫,接过翠儿递过来的金镶牙筷,开始正式进膳了。 黄玉敬另有要差,侍膳的差使,就不归他管了,皇帝、皇夫一动筷子,他便赶紧退出乾清宫,直奔敬事房——同时向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传旨、送御赐的吃食,单凭乾清宫的人手,可不够用,必须由敬事房统一分派、调度。 很快,紫禁城中,内廷、外朝一齐热闹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翠姑姑 “上头”向臣下恩赐御膳,并不算太过稀奇的事情,譬如,恭亲王、轩亲王,都曾得到过这样的殊荣。WwWCOM可是,以前,类似的恩典,都是给某个人的,像今这样,施恩于整个机构或部门,是从所未有的。 何况,这个恩典,是同时向三个或四个衙门颁赐——上书房、南书房,可以合在一起算一个衙门,也可以分开来算两个衙门。 作为个人,这几个衙门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可能蒙恩受赐御膳的。 军机处中,只有军机大臣才有这个可能,军机章京以下,都没有这个可能。 内阁中,只有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才有这个可能,内阁学士的可能性都很,再往下,更不必了。 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彼此之间的地位,相对平等,可是,也只有最当红的翰林,才有这样的可能。 像今这样,施恩于整个衙门,该衙门中的在值人员,只要是有正式品级的“朝臣”,哪怕只是个从七品——譬如内阁的中书,也可以明正言顺,承恩受赐。 这一来,“恩纶广沛”的味况,立时就显现出来了! 还有,要考虑到这个恩典的这样一层含义:这本来是皇帝自己享用的御膳,皇帝不独享,以之分赐群臣,则“上下同乐”的意味,也跟着出来了! 另外,这个恩典,自然而然,毫无刻意为之的痕迹——本来就是肚子饿了,传个午膳,哪个晓得,御膳房整了一桌子六、七十样菜的“一等席”呢? 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个恩典里头,又多了一层上位者“不虚耗民力”、“不暴殄物”的意义。 “今上俭德可敬”的高大全形象,就这么树立起来啦。 “上头”恩赐御膳、食物,有的时候,不过两、三件点心,到底只是一个象征,并无意真的要你大快朵颐。然而,今的这个恩典,却是实实在在的:六十来样菜肴,三一三十一之后,每个衙门,都能分到二十来样,可以摆他个两桌、三桌,足够整个衙门来次“大会餐”了。 当然,实际分配的时候,按照实际情形,做了一定的调整。 譬如,上书房、南书房的人数少,内阁的人数多,乃按照各衙门的实际在值的人数,做了适当的添减。不然,内阁的那一份儿,未必不够吃,但上书房、南书房的那一份儿,却一定吃不了。御赐的食物,是不可以浪费的,数量过多,反倒替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们增加了无谓的压力。 数十名太监,提着食盒,在内廷、外朝之间,川流奔走,相关人等,惊喜之下,谢恩之余,自然笑语欢声,“国丧”之中的紫禁城,竟是一片喜气流动。 向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颁赐御膳,似乎不算一件大事,但是,影响却颇为深远,朝野公论,新君尚未正式登基,新朝已是“气象一新”了! * * 等到颁赐御膳的差使全都办结了,已是过了未初时分,大冷的儿,黄玉敬却忙出了一身的大汗。 他在乾清宫东庑的御茶房里,寻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坐了下来,喘口气儿,喝点儿水,吃块饼子。 饼子吃到一半,两个太监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这两个太监,都是黄玉敬的徒弟,一个姓王,名字有趣,叫做“王花花”;另一个姓赵,行二,大伙儿就叫他“赵二”。 王花花和赵二一人搬了一个马扎,一左一右,在黄玉敬身边坐了下来,王花花伸出手来,“师傅,你老人家乏了,我替你捏捏腿!” “是,是!”赵二道,“师傅这边儿的这条腿,归我!”着,也伸出手来。 手还没有碰到黄玉敬的裤子,“啪”“啪”两声,黄玉敬左右开弓,都打开了,“滚开!什么叫‘归你’?你们想卸我的胳膊腿儿啊?” 赵二“嘿嘿”一笑,“这不是瞅着你老人家来回折腾的辛苦吗?” 黄玉敬“哼”了一声,“我办的是正经差使,用不着你们来献殷勤!” 顿了顿,“你那个姨表兄弟补苏拉的事儿,现在根本谈不上,别再来烦我了!” 未等赵答话,转向王花花,“你也是!我没有钱替你还赌债!自个儿赌输了,自个儿还起来!” “我姨表兄弟的事儿,”赵二道,“不着急!反正,你老人家是乾清宫总管,早一点儿也好,迟一点儿也罢,不都是你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别做梦了!”黄玉敬一声冷笑,“我这个‘乾清宫总管’,只是个虚名儿,乾清宫正经的总管,是翠儿姑娘!”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一层,你们的心水,可得清着点儿!不然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打招呼!”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不由都点了点头。 “那是,”王花花道,“这个翠儿,是‘试婚格格’的出身,到底,其实是轩王爷的庶福晋——嘿,这个身份,那还了得?” “没错了!”黄玉敬道,“另外,皇上打的时候,她就跟着皇上了,多少年的情义,其实……就跟皇上的姐姐差不多!” 王花花吞了吐舌头,“厉害,厉害!” “师傅,”赵二道,“你,咱们该怎么称呼翠儿呢?” “我呢,”黄玉敬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叫她‘翠儿姑娘’、‘翠儿姐姐’,都可以;你们呢,就叫‘翠姑姑’好了!” 黄玉敬的年纪,比翠儿大了一倍不止,叫翠儿“姐姐”,似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不过,宫里边儿的执事,太监也好,宫女也好,从来不会按照年纪排辈分,年纪大的太监,认年纪轻的太监做“干爹”,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好,”王花花和赵二一起点头,“‘翠姑姑’!” “你们可别上杆子叫人家‘姐姐’——” 到这儿,黄玉敬脸色微微一沉,“不配!” “师傅你放心,”王花花道,“我们可是你老人家带出来的,哪里会那么没有眼力价儿?” “也别瞎拍马屁,瞎献殷勤!”黄玉敬道,“不然,一不心,就拍到马蹄子上了!今儿个‘一等席’这件事儿,就看出来了——这两位主子的路数,出挑的很!没真正摸到门道之前,都给我心着点儿!” 这一回,王花花和赵二,一起吐了吐舌头。 “哎,师傅,”赵二道,“你,咱们这位‘翠姑姑’,是不是就这么一直在宫里呆下去了呢?” “我哪儿知道啊?” “理藩院胡同那边儿,”赵二道,“就那么一直空下去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黄玉敬道,“‘潜邸’空不空下去的,关咱们什么事儿?” “也不算瞎操心,”赵二看了王花花一眼,“我和王花花两个,方才还在嘀咕呢,如果……翠姑姑在宫里边儿有了喜,那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黄玉敬一愣,哎哟,这还真是个事儿! 一个宫女,在宫里头怀了孕,却既不是皇帝经的手,也不是偷情偷来的,正大光明,这—— 真正是前所未有呀! “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黄玉敬道,“真有那么一,是在宫里生,还是出宫生,该怎么办,‘上头’自然有安排,用咱们操这个心?” “嘿嘿,”王花花诡异的一笑,“到这个生……” 话了半句,改了口:“师傅,今儿个,轩王爷应该就在乾清宫宿下了吧?” “应该是吧!” “这个……嘿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呀!”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新朝新气象 皇帝和自己的大、老婆们敦伦,到底是在自己的寝宫,还是在对方的寝宫,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定。 Ww WCOM不过,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这几个级别的,都有自己的独立的寝宫,皇帝想啪啪啪,一定是打上门去的;嫔,一般是两人合居一宫,一个东厢,一个西厢,彼此相对独立,皇帝想啪啪啪,也是打上门去的。 嫔以下的所谓“主位”,就没有自己独立的寝宫了,“贵人、常在、答应俱无定位,随居十二宫,勤修内职”,就是,跟着级别更高的“主位”们一块儿住。 这啪啪啪起来,就不大方便了。 贵人还好,一般来,好歹一个人能占一明二次的三间屋子,常在、答应,可能就是一个人东次间、一个人西次间,中间只隔着一个明间,皇帝和一个人啪啪啪,**之声,另一个人,大约都能听得见的。 至于“承御”——皇帝临幸的“宫女子”,其实就是普通的宫女,和其他的宫女一块儿挤大通铺,那就更加不必了。 因此,皇帝和自己的大、老婆们敦伦,高级别的“主位”——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皇帝登门,行云布雨;低级别的“主位”,贵人在两可之间,其余的,常在、答应、宫女子,一定是传到皇帝自个儿的寝宫,雨露承欢之后,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如今,今上是女子,这个“皇夫”—— “皇上是女人,”赵二接着王花花的话,“皇夫……不就是皇后?至少……皇贵妃?嘿嘿,皇后、皇贵妃宿在皇上的寝宫里……嘿嘿,嘿嘿!” 确实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呀! 黄玉敬瞪了赵二一眼,“那你想怎么着?请皇上临幸南三所?” 皇夫把自己在宫里的“宿舍”,摆在了南三所。 “按规矩,不就该这么着嘛……” “规矩?”黄玉敬“哼”了一声,“那都是老皇历了!方才,我上书房、南书房、军机处、内阁兜了一大圈儿,已经听到有人在了,‘新朝新气象’!” “‘新朝新气象’?”王花花道,“也是——放在以前,也没有个女人做皇帝的规矩啊!” 黄玉敬立即把脸沉了下来,“你仔细!再什么‘也没有个女人做皇帝的规矩’一类的话,叫‘上头’听到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是了,‘放在以前’嘛……” “‘放在以前’也不行!”黄玉敬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不是等于……‘上头’不守祖制吗?” 王花花的脸色变了,滞了一滞,强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是,是!我听你老人家的话,再也不这种话了!” “你们的嘴上,”黄玉敬用警告的语气道,“可得带个把门儿的!别真以为这两位主子好话!” 顿了顿,“皇上做姑娘的时候,确实是一副笑模滋儿的样子——那才是‘放在以前’!那个时候,她是公主,现在,她可是皇上!还有,轩王爷对下头的人,也确实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你可别因为这个就以为他不会杀人!他是什么出身?他杀过多少人?这宫里头,里里外外,又都是谁的兵?” 一股寒意,爬上了王花花、赵二的脊背,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恐惧。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二开口了,“是不能请皇上临幸南三所——南三所现在是兵营,轩王爷自个儿,也不过就占了一个一进的院子——太局促、不方便了!” “是,是!”王花花赶紧道,“再者了,南三所在外朝,办公事可以在外朝,日常的起居,总要在内廷的嘛!” “这不就是了?”黄玉敬道,“所以,皇夫宿在皇上的寝宫,经地义的嘛!” 王、赵二人齐声道:“是,是!” 过了片刻,王花花心翼翼的道:“师傅,我想起一个事儿来……” 到这儿,觑着黄玉敬的神色,打住了。 “有话就,有屁就放!” “咱们往后,是不是就……喊皇上‘皇上’,不喊……‘万岁爷’了?” 以前,后宫的太监、宫女称呼皇帝,面对皇帝本人以及太监、宫女之间,一般用“万岁爷”而不用“皇上”。 黄玉敬愣了一愣,这个事儿,他倒没有认真想过。 称呼今上,自然而然的,已经由“万岁爷”变成了“皇上”了——略一深想,还不是因为今上是女人,下意识中,觉得那个“爷”字,颇不相宜的缘故? “就喊‘皇上’吧——”他慢吞吞的道,“这个事儿,不要带出幌子来,‘上头’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再。” * * 第二军机“叫起”,跪安的时候,慈安道:“关卓凡,你留一留。” 关卓凡应了一声“是”。 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上谕,虽然已经明了,但登基大典之后,皇帝才会正式视朝,因此,登基大典之前,依然维持着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 拿现在的话,母后皇太后做的是一个“看守政府”的差使。 不过,军机“叫起”,已经彻底沦为徒具形式了。 轩亲王捧上来一大叠奏折,在御案上摆好之后,母后皇太后取过第一份奏折,打开来,看一眼——真的就是“一眼”,合上;然后取过第二份奏折,打开,看一眼,合上。 如此这般,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份折子,便都“看”过了,然后一声,“就这么办吧。” 各种“叫起”中最重要的军机“叫起”,就这样结束了。 以前,“黄白折制度”之下,虽然轩亲王的批拟,母后皇太后从来没有驳回过,但不懂的地方,至少还是会问一声的,现在,就有什么不懂的,也不问了。 君臣二人,出了东暖阁,穿过明殿,进了西暖阁。 这也成了一个惯例了,军机“叫起”之后,如果轩亲王“留一留”,君臣対唔的地点,都会转移到西暖阁这边儿来。 原因呢,既然母后皇太后要和轩亲王“单聊”,自然语涉机密,东暖阁那边儿,是大大的一整间,西暖阁这边儿,却是重门叠户,更加隐密,泄密的可能性,自然就更一些。 另外,西暖阁外头,安设了遮挡视线的围板,里头的人,就有什么和身份不相宜的举动,也没有人看得见不是? 咳咳。 进到西暖阁的“三希堂”内,慈安坐在炕沿,关卓凡“赐坐”在下的椅子上。 “听,乾清宫的窗户,也都换了玻璃了?还加装了……窗帘子?” 慈安的第一句话,的是这种鸡皮蒜毛的事儿,倒叫关卓凡微微一怔,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觉得是“鸡皮蒜毛”的,在女人眼里,未必就是事儿,何况,子正寝的陈设变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不是事儿。 “回太后,是换了玻璃,也加装了窗帘,一层薄,一层厚,薄的是湖纱,厚的是漳绒。” 顿了一顿,“太后什么时候得闲了,请拨冗临幸乾清宫,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若有,臣立即叫人改了过来。” “哪儿能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也是——也该到你们两口儿那儿坐坐了,好,今儿个下午,我就去你们那儿串串门儿吧!” “是,皇上和臣,恭候慈驾。” “你有空儿吗?”慈安道,“没空儿的话,就忙你的事儿去好了,我们娘儿俩自个儿唠唠家常,还自在些。” “呃,回太后,有空儿。” 已经“唠”了一轮的“家常”了,姐姐,我手头上一大堆的事儿,您把我叫到这儿来,肯定不是只为了“唠家常”吧?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毁三观 慈安沉吟了一下,道:“有些话,当着皇帝的面儿,不大好……你呢,也别嫌我啰嗦,就当我杞人忧好了……” “臣不敢,”关卓凡微微欠身,“太后有什么吩咐,尽请明言。 Ww W COM” “我是觉得,”慈安道,“皇帝的饰、衣裳,都改得……嗯,挺好看的!你摆的道理呢,也是……呃,挺有道理的!只是,只是……” 踌躇了一下,还是了出来:“就怕有人还是转不过弯儿来,在下头嘀咕,什么……‘变易祖制’!皇帝毕竟刚刚即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个,会不会……” 顿了顿,“呃,我想,饰、衣裳这些事情,毕竟不比电报、铁路,没有那么紧要,是不是一定要……这么急着改动呢?” 唉,有时候,有些人的眼里,饰、衣裳,比电报、铁路还要紧要呢。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事实。 衣冠关系理念,衣冠变易,就是理念变易,衣冠改不过来,理念也就改不过来。电报、铁路神马的,就算有了,但如果脑筋不换,依旧用旧脑筋玩儿新把戏,新把戏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对“衣冠关系理念”的道理,慈安是有着朦朦胧胧的认识的,不然,也不会对皇帝的衣冠的变化,表示忧虑,“没有那么紧要”,其实是个委婉的法,个中含义,得倒转转过来听。 当然,“用旧脑筋玩儿新把戏,新把戏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道理,她还不懂。 “太后请放心,”关卓凡微微一笑,“要‘变易祖制’,‘旗头’、‘花盆底’,才是‘变易祖制’;直上直下、下及脚背的旗装,才是‘变易祖制’呢!” 啊? “啊?”慈安愕然,“这……怎么会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容臣一一道来。先‘旗头’——入关之前,哪里有这样东西?彼时旗人女子的饰,无非两种,一种梳髻——未婚的双髻,出了阁的单髻;一种扎辫,未婚的垂辫,出了阁的盤辫。” 顿了顿,“莫入关之前没有‘大拉翅’一类的‘旗头’,就是入关之后,至少,嘉庆朝之前,都是没有这样东西的!” 慈安檀口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关卓凡这番话,太毁三观了—— 什么?嘉庆朝以前,都是没有“旗头”这样东西的?! 慈安姐姐一直以为,自己梳的“旗头”,是……“自古以来”的啊! 清宫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咋回事儿涅? 咋回事儿?瞎掰呗。 当然,咱们慈安姐姐没有看过神马清宫剧。 “‘旗头’到底起于何时,”关卓凡道,“已不可考,不过,历代皇后,都有绘制御容,其中尽有只着吉服、未戴凤冠的,请太后仔细回想一下她们的饰,就什么都明白了。” 啊…… 果然…… “其中,”关卓凡道,“还有着常服甚至便服的——那就更加明白了,譬如,孝庄文皇后。” 孝庄文皇后…… 对,慈安想起来了,孝庄文皇后有一副便服的画像,就是“盘辫”的——把长辫子盘到头上。 “哎哟,哎哟,哎哟!” 慈安一连“哎哟”了三声,同时,不由自主,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旗头”,用十足惊叹的语气道: “真正是没有想到!这个‘旗头’,非但不是祖宗的‘衣冠’,而且,还没有多少年头!真正是没有想到!真正是没有想到!” 顿了一顿,用疑惑的语气道:“那,怎么就弄出来这么个‘旗头’了呢?” “回太后,”关卓凡一笑,“无非是‘大拉翅’的地儿足够大,可以往上头挂饰——挂多少都成。” 慈安想了一想,又摸了摸自己的“旗头”,也笑了,“你这个话,损了点儿,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一顿,“对了,我想起来了,咸丰二年的时候,文宗皇帝给了我一道谕旨,大致意思是,宫廷之内,朴素为先,现在,皇后以下,后宫妃嫔的服饰,未免过于华丽,殊不合满洲规矩,所以,嗯,‘是用定制遵行以垂永久’。” “‘定制’的非常细致,譬如,簪钗不准全用点翠;梳头时,不准戴流苏、蝴蝶、头绳、红穗;戴帽时,不准戴流苏、蝴蝶,亦不准缀大块帽花——帽花上,还不可有流苏、活镶。” “还有,耳挖上,不准穿各样花、长寿字样;耳坠只准用钩,不准用花、流苏;耳钳,不准点翠,亦不准雕花,等等。” “文宗皇帝俭德可敬,”关卓凡赞道,“太后的记心,也好极了!” 其实,文宗的性,是热爱奢华享受的,本没有资格接受“俭德可敬”一类的恭维,不过,刚刚即位的年轻皇帝,总是有一番励精图治的振奋气象的,这个马屁,就捏着鼻子,马马虎虎的拍一拍吧。 慈安笑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封了皇后,因此,对这道上谕的印象,特别深刻。还有,讲的都是女人家的事儿,好记!” 顿了顿,“咸丰四年的时候,文宗皇帝又降了一道谕旨,,咸丰二年的那道谕旨,嗯,‘尚有未备之处’,得讲的再明白些——我想想,嗯,‘寻常所戴棉秋领,不准有花边、绦边、青缎边’;还有……‘梳头时,只准戴两支花’,等等。” 关卓凡暗暗称奇,都慈安不聪明,可是,这两道谕旨的内容,她却记得这么清楚? 可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们对于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务,总是相对擅长的——就如慈安自己的,“女人家的事儿”嘛。 咸丰二年,她不过十六岁,咸丰四年,不过十八岁,再怎么“俭德可敬”,十几岁的女孩子,对衣饰也是有着然的兴趣和爱好的。 “金陵是咸丰三年沦于长毛的,”关卓凡道,“咸丰二年、咸丰四年——文宗皇帝颁降上述两道谕旨的时候,匪势方张,局面最为艰难,朝廷的军用,最为匮乏,因此——” 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 慈安的神情变得严肃了,沉吟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宗颁降这两道谕旨,并不仅仅为了整肃宫闱,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则,克勤克俭,将钱粮省了出来,花到前线的将士身上!” “太后圣明!” “嗯,如今的局面,”慈安道,“虽然不比咸丰二年、咸丰四年——好了十倍不止!不过,正经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一个是要办洋务、修铁路,一个是要准备对法的战事,该省的,也是要省的!” 顿了顿,“我想,皇帝改换饰,是不是也有……呃,你过的,‘为下人垂形范’的用意在?——没了旗头,那么些个饰,就没有地方‘挂’了!这,倒是条‘釜底抽薪’之计呢! 关卓凡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太后圣明!” 这句“太后圣明”,自肺腑,真心实意。 “既不变易祖制,又有偌大的好处——” 顿了顿,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皇帝的这个饰,可以换,也该换!” “太后圣明!” “既如此,”慈安再次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旗头”,“这个‘旗头’,莫皇帝了,就是皇太后,也该换!” 啊? 这……可是没有想到的哎! 慈安姐姐,不得了呀! “太后……圣明!” 不过,话一出口,慈安就后悔了,倒不是为她自个儿,而是想到了——还有两位皇太后呢!未亲口问过她们两个的意思,自己不能代她们两个话呀! 她尴尬的笑了笑,“呃,方才这句话,的可能……呃,有些急了,皇太后换不换‘旗头’,这个,还是得先跟‘西边儿的’、还有皇帝额娘两个商量过了,呃……再?” 着,下意识的,轻轻的扶了扶自己的鬓角。 这已经是慈安第四次做这个动作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做真真正正的女人 慈安的这个动作,并不是真的高抬胳膊,去扶头顶的“大拉翅”,就是抬起手来,虚虚的摸一摸自己的鬓角。 WwWCOM女子在男子面前做这种动作,不可避免的,透着一股隐约的暧昧——如果面前的男人不是关卓凡的话,慈安是断乎不会有这种“失仪”的举动的——更何况,一而再,再而三? 慈安的手抬一次,关卓凡的心,便跟着莫名的荡漾一次。 加上慈安觉得自己了过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红云淡染,关卓凡看在眼里,心跳的更快了。 “是,不着急,”他定了定神,“请三位……嗯,请两宫皇太后和丽贵太妃,尽管慢慢儿的商量。” 皇帝的额娘,现在还是“丽贵太妃”,不是“慈丽皇太后”,因此,“三位皇太后”这种话,还是不合适的。 “‘花盆底’,”慈安道,“入关之前,是不是……也是没有的?” “是,”关卓凡道,“正是如此。” 顿了一顿,“入关之前,旗人女子,骑马劳作,无异男子,穿了三寸多高的‘花盆底’,还怎么干活呢?只有入关之后,开始仿佛汉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折腾出‘花盆底’的花样来。” 再顿一顿,“本朝武功煊赫,骑射定下,皇上如果穿了‘花盆底’,连路也走不快——跑就更加不必了,‘武功’二字,何从谈起?只有除了‘花盆底’,换穿了皮靴子,才算是真正回到了‘祖制’上头了呢!” 你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那……”慈安沉吟了一下,“衣衫收窄,也是?——” “是!”关卓凡道,“入关之前,男服、女服,都是紧身的,不然,如何骑射渔猎?袍子的下摆,自然是长的,不过,那只是为了御寒,再者了,再长,也不过刚刚盖过膝盖,没有长及脚背的——上身、袖子,都是紧身的。” 顿了顿,“所以,直上直下、长及脚背的旗装,不能是‘祖制’,改短一点儿,改窄一点儿,才更接近祖宗衣冠呢!” 慈安心想:理儿虽然是这个理儿,可是,这么一“改”,腰身就“改”出来了,胸也看得见了,屁股也看得见了,皇帝是你的老婆,你倒是……舍得? 犹豫了片刻,终于把话问了出来——虽然密室独对,还是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你可要晓得,这样子一改,腰身什么的,可就叫人看见了!皇帝可是你的……那口子!你倒是……舍得?” 着,慈安自个儿的脸儿,先红了。 母后皇太后的模样儿,倒好像是自个儿的腰身,叫人看见了一样,关卓凡心神荡漾,姐姐,要不,就叫我看一看你的腰身呗…… 咳咳,您方才什么来着? 哦,舍不舍得? 舍得,有什么不舍得?姐姐你是不知道,俺来的那个地儿,女人的胳膊、大腿,都是整条白花花的露在外头的,别只是显出一点儿腰身来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回,可也不晓得该怎么回,一时之间,只好: “呃,回太后,呃……” “呃”了两声,没“呃”出什么名堂来。 “算了,”慈安用手拢了拢自己的鬓——其实并没有什么散乱,微微的偏转了头,斜睨了他一眼,“皇帝是你自个儿的老婆,你自个儿的老婆,自个儿舍得,我也没有什么话好了。” 这个神情,关卓凡从来没在慈安身上见过,这种话,也从来没有听慈安过,似嗔似喜,微酸若妒,关卓凡神魂荡漾,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 “昨儿个,”慈安闲闲的问道,“是你和皇帝,第一回宿在乾清宫,还习惯吗?” 这个问题,问者或许没有更多的言外之意,听者却颇感难以回答,第一,没有臣子替皇帝答话的道理,第二,“你”、“皇帝”和“宿”摆在一起,呃,姐姐,您是问俺们择不择床呢,还是问,俺们夫妻之间的那个事儿,顺不顺当呢? 只好含含糊糊的道:“回太后,这个……还好。” “我记得,”慈安道,“以前,一个月之内,你大致是有一个安排的——理藩院胡同多少,苏州胡同多少,朝内北街多少……是吧?” “呃,回太后,是的。” “现在还是这样吗?” “呃,回太后,好像……是的。” “‘好像’?”慈安奇怪的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好像’?” 关卓凡微微苦笑,“回太后,臣的意思是,好像……已经有点儿乱了。” 慈安笑了,“我猜也是。” 轻轻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也不容易,不过——” 顿了顿,“今后,你还是这么个安排吗?宫里多少、苏州胡同多少、朝内北街多少?” “呃,这个……” “如今,你的两位正妻,有些不一样了,皇帝……毕竟是皇帝。” 嗯? 这个话风…… 不容细想,先答应一声,“是……” “你别误会,”慈安的脸,红了一红,“我可没有……呃,这个……‘干涉床帏’的意思!只是……皇嗣至重,因此,不能不替你多想一想。” “是,”关卓凡有点儿晕晕乎乎的了,“太后的苦心,臣感激不尽。” 慈安微微偏过了头,略略出了出神,然后,斜睨了他一眼,笑了一笑,道:“算了,你们夫妻三个的事儿,我也不该太过啰嗦了,反正,你终究是摆的开来的——这个,能者多劳嘛!” 又是这个样子! 还有,什么叫“能者多劳?” “劳”什么呢? 哼,这是母后皇太后该的话吗? 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跨步上前,握住了慈安的手,“太后的是,臣当得效劳的!” 慈安低低一声惊呼,“你!——” 滞了一滞,“我……的不是这个!……” 关卓凡一边儿伸手来解慈安的衣纽,一边儿轻声笑道,“‘这个’是‘哪个’啊?” 慈安浑身酸软,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推拒,到了半途,又放了下去。 “你……外头……” “太后放心,”关卓凡的语气,既透着急切,又好像在哄孩子,“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再,外头还有围板遮着呢……” 着,俯下身去。 “唔……” 慈安还想什么,但樱唇刚刚张开,就被堵上了。 …… 云收,雨住。 母后皇太后的喘息声,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微一抬头,隔扇门没有关,外室墙上的大镜子中,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的身子,赫然在目。 登时羞不可抑,把脸埋在关卓凡的胸膛上,低声道:“外头……镜子……” 关卓凡笑了一笑,却不肯下炕去关隔扇门,只是扯过了袍子,胡乱的盖住了慈安的身子。 镜子里,袍子下,有隐约的波动,那是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身子上,缓慢的移动着。 无可奈何,只好由得他了。 眼角余光之中,是委弃在炕上的簪子、扁方和“大拉翅”。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是变坏了。” “嗯?” “昨儿个晚上,想着你……就在不远处的乾清宫里……不晓得为什么,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觉……” “哦……” “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梦到了你……” “梦到我了?”关卓凡低声笑道,“我在做什么呀?” 慈安不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就像现在……方才那样……” “哦……” “你……我这可不是变坏了么?” “这哪儿是变坏了?”关卓凡将怀中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这是变好了!——这才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呢!” 慈安轻声一笑,“你什么呢?这还正经?……” “我的意思是,”关卓凡加重了语气,“这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太后英雄 真真正正的女人。 Ww WCOM 慈安心头微微一颤,默然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们女人,到底还是命苦的……” 对于这句中国女人千百年来的自况,关卓凡不能反驳,亦无以安慰,因为这句话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包括……他自己的女人,也不能尽数逃出这个命运的定式。 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通过我的不懈努力,中国女人这句话的,能够尽可能的少吧,庶几,不负上安排的这个穿越的奇迹,也为中国男人、包括自己,消减一份罪过,一份内疚。 他将慈安往自己的怀里又揽了一揽。 过了一会儿,慈安低声道:“方才,有句话,我的可能不大合适,你可别误会。” “哪句话啊?” “就是……皇帝和敦妞儿的。” “哦?” “我‘皇嗣至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皇嗣至重’,可不是叫你偏着哪一个——都是你的正妻,一碗水,还是要端平的。” 关卓凡没有话。 “丽妞儿做了皇帝,敦妞儿……是不是……不大高兴?” 关卓凡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么,就等于承认了慈安的疑问。 慈安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女人啊!” 顿了一顿,“有些事儿,其实不难想的明白,只要将心比心就好了!可是,别将心比心了,底下有几个男人,正经把女人当个人看的?——更别什么将心比心了!” 关卓凡哑然,过了一会儿,苦笑着了句,“惭愧!” “惭愧什么?”慈安轻轻一笑,把话头往回转圜,“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出挑的男人了……” 最出挑的男人? 嘿…… “可是,再出挑——”慈安的话头,又转了回来,“也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 “呃……惭愧。” “还有,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我如果是敦妞儿,并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子不痛快,过了几,一定便可以心平气和了,可是,敦妞儿这个孩子,怎么呢,嗯,更像‘西边儿’……” 真正惭愧! 慈安的脾性,是好的不能再好、贤惠的不能再贤惠的了,连她都会“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子不痛快”,何况心高气傲的敦柔? 某些事情,自己一无所感,宁不自愧? “我给你个事儿,”慈安道,“当年,在热河的时候,文宗皇帝龙驭上宾,穆宗皇帝‘柩前即位’,本来,当就该封‘西边儿’皇太后的,可是,肃顺为了‘裁抑’她,硬往后压了一,结果,她见到我,还是得下跪请安。”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记得很清楚,”慈安继续道,“‘西边儿’在我面前跪下的时候,委委屈屈的,眼圈儿都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呢,心里也不落忍,可是,朝廷的体制搁在那儿,也没有法子。” “原来,”关卓凡沉吟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嗯,你想啊,”慈安道,“‘西边儿’的皇太后,只不过迟了一,就这个样子了,何况皇帝和敦妞儿?她们俩,可是这一辈子都分出了高下了!” 顿了顿,“敦妞儿的脾性,真的是挺像‘西边儿’的,心气儿高,聪明,学问又大——这一层,‘西边儿’也比不了!你……和‘西边儿’好,她什么脾性,你清清楚楚的,你拿她去想敦柔,就什么都明白了。” 呃…… “你别嫌我啰嗦,”慈安柔声道,“还是要多多留意,敦妞儿如果真有什么不痛快,要好生开解、安慰,记住:千万、千万,不能……训她!” 顿了顿,略略加重了语气,语调却极温柔,“家和万事兴嘛!”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姐姐,有些话,你早些给我听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温言道:“是,我听你的,都记住了。” “那就好。” 顿了顿,慈安道:“其实,我主张早些封了皇帝额娘皇太后,真不是矫情,也是为了这个——人同此心,一些无谓的委屈、多心,能免则免吧!” 关卓凡一怔。 您的“无谓的委屈、多心”,是指皇帝呢,还是指“皇帝额娘”呢? 想了一想,道:“这一层,太后倒是大可放心——如果敦柔的脾性,像‘西边儿’,那么,皇上的脾性,就十足十像了太后,最温柔敦厚、最明白事理的。” 咦,温柔敦厚? 当初,封公主的时候,很应该把姐儿俩的封号调转过来,荣安叫“敦柔”,敦柔叫“荣安”,这才……名副其实嘛。 “你的……不完全对,”慈安微微摇了摇头,“你这个话,若把‘皇上’换成了‘丽贵太妃’,就对了——晚几做皇太后,皇帝额娘自个儿,一定不会有什么委屈,可是皇帝——” 顿了顿,“第一,皇帝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心气儿上头,你不能拿她额娘来和她比;第二,皇帝的脾性,确实随她的额娘,可是,脑袋瓜子,却要比她额娘好用的多。” 呃…… 皇帝也会?……不至于吧? 关卓凡的头,有点儿大了。 如果,两个老婆,一起作,我滴个神哎,这个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大略的回想了想皇帝对推迟晋封丽贵太妃皇太后的反应,嗯……一切正常啊,她没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啊!看,昨儿个在钟粹宫的时候,慈安嗔怪自己,皇帝还抢着替自己辩解呢! 慈安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道:“你一定在想,皇帝什么都好好儿的,没有哪儿不高兴啊?我跟你,女人心,海底针,别皇帝那么聪明的孩子了,就是我这种笨笨的女人,想些什么,你也未必都晓得吧!” 这个话,听得关卓凡心中莫名一荡,慈安话中的重点,他放了过去,袍子底下的手,却摸上了慈安身上的某个“重点”,手上一边儿玩儿着花样,一边儿轻声笑道:“太后还有什么臣不晓得的想头?就请明示!” 慈安“嘤咛”一声,“别闹!我跟你正经的呢!” 关卓凡停止了动作。 “先不皇帝了——她秉性醇厚,就算真有什么不满意的,也不会怎么作你的,回敦妞儿吧——” 顿了顿,“我有一个想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斟酌着办。” “请太后明示。” 此“明示”非彼“明示”,语气还是正经的。 “曾经有人暗示,”慈安道,“应该进六爷‘世袭罔替’……” 关卓凡不由“哦”了一声。 “嗯,你大约明白我的意思了,”慈安道,“以前,若有人话里话外的试探这个事儿,我和‘西边儿’两个,就装听不懂,现在……你看呢?” “好!”关卓凡重重的点了点头,“现在可以办了!其实,我一早就有这个想法,嗯,咱们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慈安倒没有想到,关卓凡应承的如此痛快,轻声一笑,道:“你才是英雄,我算什么英雄?” “不是上战场的才叫英雄——”关卓凡诚诚恳恳的道,“为国为民,就是英雄!这上头,太后不算英雄,就没有人算英雄了。” 慈安的心,颤了一颤,类似的话,她从来没有听人过。 那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出挑的男人”,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 关卓凡却以为她在吹气儿,笑道:“太后调皮了!” 着,手上又开始动作起来了。 “哎,你这个人……动来动去的……正经话还没有完呢!” “好,好,先把正经话完。” 完了“正经话”,就可以“动来动去”了吧? “封了六爷‘世袭罔替’,”慈安轻声道,“他可就……过了你的头了?” 轩亲王迟早是要封“世袭罔替”的,这个,是地球人就知道。 “无妨!”关卓凡道,“就是要他过我的头!不然,也觉不出这个恩典的分量!” 慈安想了想,道:“也是,虽‘世袭罔替’他比你早,可是,到时候,你就是‘辅政王’了,位居诸王之,位子还是比他高,所以……不碍什么。” “办就办!”关卓凡道,“我回军机处,就叫他们拟旨……” “不要,不要!”慈安赶紧道,“怎么着也得等到皇帝正式登基之后!现在就封六爷‘世袭罔替’,就算只用皇帝一个人的名义,里头也还夹杂着我们姐儿俩的事儿,那么,皇帝的分量,就显轻了!” 这是十分周全的想法,封恭王“世袭罔替”,先还不是为了庸酬恭王,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安抚敦柔,因此,必须要让她见皇帝的情,这个安抚,才算足够有效。 “太后圣明!”关卓凡轻声笑道,“就照太后的办!” “圣明什么呀……” “请太后的示下,这个‘正经话’,已经完了吧?” 未等慈安“示下”,关卓凡就开始“动来动去”了。 “别,别!”慈安抓住了他的手,“你看,现在都什么点儿了?你……该回军机处办事儿了!” “也要不了多久……” “才不是!你一折腾起来,就不晓得到什么辰光了!不能耽误正事儿,不然……不然,我就真成了坏女人了!” “坏的是我,不是太后……” “你就更不能坏了!可不敢搞成什么……‘君王从此不早朝’!” 关卓凡一愣,“君王”?呃,这个…… 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慈安透了口气儿,“还有,我已经……偏了皇帝的了,不能……再偏她的了……” 这话有趣! 关卓凡低声笑道,“太后尽管放心,臣这儿……尽够用的,少不了皇上的那一份儿的……” “总归是……会少些的……” 这句话的时候,慈安已经羞红了脸。 嘿嘿,我要你瞧瞧,到底是多是少? “别,别!真的不要了……”慈安用哀求的口气道,“我比不了‘西边儿’……现在,我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你再这么折腾下去,等阵子,我从养心殿出去,一定要带出幌子来的……” “西边儿”?您咋扯出“西边儿”来了? 这个话,更加有趣了…… “太后怎么就比不了她?我看不见得……” “她的体气,一向就比我壮啊……” 喘了口气儿,“下午,我还要去你们那儿呢,再闹下去,不定,我走路都难了,还怎么……到时候,给皇帝看出来什么,就更不好了……” 到这儿,想哄孩子似的,“下一次,下一次,好不好……” 话到这个份儿上,关卓凡只好悻悻的住手了。 “下一次,好了?——君无戏言哦!” “是,是!好了,好了!” 关卓凡终于把手从袍子下头抽了出来。 慈安大松了一口气,嫣然一笑,“这才乖……好啦,赶紧起来,去办正经事儿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琉璃世界 乾清宫,次日清晨。WwW COM 皇帝和皇夫,盥洗梳妆之后,从作为寝卧的“后室”,来到了作为客厅和餐室的“前室”。 咦,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怪怪的? 皇帝四顾,很快便现“有点儿怪怪的”地方在哪里了——仙楼。 现在是冬,昼短夜长,宫里又是早起早晏,因此,这个时候,外边儿的儿,应该还是黑的,可是,仙楼上面的窗户——乾清宫的后窗,亦即北窗,为什么……透着隐约的光呢? 再看向南窗——南窗的漳绒窗帘,严严实实的闭合着,外头是明是暗,全然看不出来。 翠儿觉了皇帝的顾盼,笑着道:“皇上,外头正在下雪呢,后窗的亮儿,其实是雪花儿映着灯光的亮儿。” 皇帝、皇夫异口同声,“下雪了?” 声音中,都有不加掩饰的惊喜。 不过,惊喜的原因,并不相同。 “回皇上、回王爷,”翠儿道,“确实是下雪了,而且,挺大、挺大的雪呢!” 皇上脱口而出,“我要出……” “去”字还没出口,便想到,自己现在不是公主,而是皇帝了,起床之后,刚刚盥洗梳妆过,还没有传早膳,不能出门儿就出门儿—— 哎,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了。 于是及时改口,“拉开帘子,咱们看看!” 翠儿有些为难,道,“回皇上,拉开帘子,得先熄了灯……” 这是新订的规矩:掌灯之后,要拉上帘子;拉开帘子之前,要先熄灯,不然,里头亮,外头暗,皇帝、皇夫的一举一动,都为外间所“窥伺”了。 皇帝看向关卓凡,一脸央求的样子。 关卓凡微笑道:“那就熄灯吧。” 翠儿微微一怔,随即道:“是!” 皇帝满脸欢容,一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走,我们看雪去!” 咦,这个动作—— 皇帝还从来没有在人前主动拖过皇夫的手呢! 虽然,这是……“在自个儿的家里”。 真正是……情不自禁啊。 走,我们看雪去!——皇帝这句话,听起来气势磅礴,其实,走到南窗前,不过十来步的路罢了。 灯熄掉了,帘子拉开了,和丈夫并肩伫立窗前的皇帝,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叹。 好大的雪! 宫灯的光芒中,漫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这可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呢!”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第一场雪……就下的这么大,真好!” 外头的雪,其实并没有皇帝感觉到的那么大,黑暗之中,宫灯的照耀之下,每一片雪花,都被交代的清清楚楚,因此,观者才会感觉到,这个雪,下的特别之大。 不过,作为入冬的第一场雪,确实也不算了。 “皇上的极是,”关卓凡道,“确实是好——瑞雪兆丰年啊!” 皇帝反应很快:自己现在不是公主,是皇帝,见到大雪纷飞,第一个想到的,不应该是“拥炉赏雪”、“踏雪寻梅”什么的,而应该是生民疾苦,己溺己饥。 “对,对!”皇帝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收成!” “入冬以后,迟迟不雪,”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和几位大军机,都焦急的很——这个雪,再不不起来,明年的春耕,就大受影响了!弄得不好,就会有灾荒!——其实,军机上已经在未雨绸缪,预备着开年就救灾的了!” 顿了顿,“这下子好了!” 罢,长长的纾了口气。 皇帝又感动,又惭愧,轻轻的捏了捏丈夫的手,柔声道:“你为了国事,这么殚精竭虑的,老爷也是看得见的——你看,这不是随人愿了么?” 关卓凡偏过头,含着笑,看了皇帝片刻,然后低下头,凑近了皇帝的耳朵,“哎哟,我的丽丽什么时候这么会话了?” 皇帝的脸儿,微微一红,也偏过了头,斜乜了丈夫一眼,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关卓凡低声笑道:“那我可要再近一点儿啦!” 着,真的把脸凑了过来。 皇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了了丈夫的手,退开半步,嗔道,“我的‘近’,是我‘近’你,又不是……你‘近’我……” 关卓凡一笑,“你‘近’我?也行!” 皇帝的脸儿,更红了,“你这个人!——能不能有个正形?翠儿她们都在呢……” “翠儿她们”是不介意的,贵人敦伦,有时候,贴身侍女都要在旁边侍候,皇帝、皇夫的这几招“花枪”,根本就不在侍女们的话下。 “照奴婢的见识,”翠儿满脸堆笑的道,“这场大雪,既是老爷体谅王爷为国为民的虔心,有所感应,同时,也是特意凑趣儿来的——哎哟,‘凑趣儿’不对,应该是……这个,这个,特意‘降瑞福’!” 微微一顿,“眼见就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了,这场大雪,可不是老爷特意替登基大典……这个,‘增色’来的嘛!” 关卓凡喝一声彩,“好丫头,会话!——就是这么回事儿!” 翠儿顿时面上飞金。 皇帝看了翠儿一眼,微笑着道,“既然这么会话,今儿个晚上,你就替王爷多几句吧!” 这是暗示,今晚上,由翠儿侍寝——当然,不是侍皇帝的寝,是侍皇夫的寝。 这个话,翠儿可就不敢接了,垂下了头,捏着自己的衣带,忸怩起来了。 关卓凡也有点儿尴尬,岔开了话头,“雪大有雪大的好处,可雪大也有雪大的麻烦——贫苦人家过冬不易!别棉衣、柴火了,有时候,雪太大了,草房子都能压塌!还有,讨饭的、流浪的,就更难过了——每一场大雪过后,街面上,都会有‘路倒’的!” 皇帝的神色,立即就庄重起来了,“对!朝廷和官府,可得好生照应着!是不是……还要开设些粥厂什么的呢?” 关卓凡赞赏的看了妻子一眼,道:“是!不过,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有皇上的这份‘己溺己饥’之心,这个冬,老百姓的日子,一定好过的多!” 嘿,这个马屁拍的,可是有点儿恶……还是拍自己老婆的马屁呢,嘿嘿。 “顺府、步军统领衙门、兵马司,”关卓凡继续道,“都做了相关的预案——如果有敢玩忽职守的,必定是要严办的!” “好啊!”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可就叫人放心了!” 关卓凡看了看摆在角落里的鎏金大自鸣钟,道:“不过,军机上还是得有些特别的安排,我得早些赶到军机处去。”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赶快传膳,赶快传膳!” * * 亮之后,雪非但没,反而更大了,铺盖地,搓绵扯絮,没完没了。 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雪,好像要把之前耽误的辰光一气补回来似的。 从昨半夜下起,一直下到午后,方才停了下来,地上的积雪,已经近一尺厚了。 不过,色并未放晴,半空之中,依然铅云低垂,瞧这个样子,傍晚的时候,大约还得再下起来。 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皇帝毕竟年轻,“己溺己饥”什么的,的激动过一轮,也就摆在一边儿了,想来想去的,还是“赏雪”。 心里头愈来愈痒,午觉也没有歇好。 “皇上,”刚从外头进来的翠儿,脸儿冻得红扑扑的,神情却十分兴奋,“他们,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红花衬着白雪,好看的不得了!” 哎哟,踏雪寻梅啊! 皇帝的心里,好像有只耗子,爬来爬去的。 大约未正二刻——即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关卓凡下值,回到了乾清宫。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用央求的口气对关卓凡道:“我想出去走走,行不行……呃,合不合适啊?” 丈夫到底是臣子,自己到底是皇帝,不好用“行不行”这种措辞。 关卓凡一怔,随即道:“当然合适——有什么不合适?” 顿了一顿,歉然道:“是我疏忽了——这样好的雪,如果不出去赏玩一番,真正是辜负了!” 皇帝满脸欢容,双手轻轻一拍,“我去御花园——好吗?” “好啊!”关卓凡道,“这样吧,我陪皇上一块儿走走吧!” 皇帝大为惊喜,“你有空儿吗?再,你刚下值,也怪累的……” 关卓凡微笑道:“这不算什么,再者了,慢慢儿的走一走,散开来,还更加的舒坦些。” 顿了顿,“御花园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这一回,我沾皇上的光,也开开眼界!” “好啊!好啊!”皇帝拍手笑道,“我做你的‘导游’!” “不过,”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銮仪什么的,能省就省吧,不然,什么也看不成了。” 到这儿,笑了笑,“本来想‘踏雪寻梅’,带着一大群人,梅花什么的,怕是寻不着了,只能寻太监了——都在前后左右碍着眼呢。” 皇帝连声称是,“对,对!” 按照规制,皇帝出门,哪怕只是在内廷,只是从某宫到某宫串个门儿,一样是十几二十号的太监前呼后拥的跟着,手里捧着皇帝的各种衣包、用具,前头还得有“喝道”的,不断的出“起——起——”的吆喝,警告闲杂人等提前避让。 丈夫的不错,真这么着,这一大群太监,只好拿来“煞风景”,确实什么也看不成了。 结果,只翠儿带了一个宫女、黄玉敬带了一个太监跟着,其他的花样,一概免了。 而且,不乘銮舆,安步当车,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这么一路慢慢儿的走过去。 皇帝罩了件大红羽毛缎面、白狐狸毛出锋的斗篷,头上戴了俗称“观音兜”的雪帽;皇夫呢,一身戎装——呢毛料的军冬装,长筒马靴,军大氅。 皇夫的帽子,倒不是平顶的军帽,而是一种大毛的军帽——和暖帽有一点儿像。 本来,皇帝的斗篷,应该是明黄羽毛缎面的才对,不过,皇帝不爱穿那件斗篷,偷偷的央求丈夫,“不过就是出去随便走走,又不是上朝——总不成,从今以后,我就只能穿明黄一个色儿的了?” 关卓凡一笑,由得她了,反正,她脚上的掐金鹿皮靴子是明黄的——意思一下,可以了。 出了乾清宫,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 放眼望去,雪雕玉琢,真正是琉璃世界啊! 虽然冷,却没有风,御道也已经清扫出来了,雪高高的堆在两边,走起来,没有什么不便。 负责清扫积雪的太监,直到皇帝、皇夫走近了,才看清来者何人,吓得赶紧扔了扫把、木铲,跪倒在地。 有个太监,以为自己犯了规矩,浑身都在抖——按照规矩,他们本来应该提前避开,或者早早儿就跪下来的。 皇帝、皇夫,倒都有些不落忍,没了“喝道”的,人家也不晓得“銮驾”过来了呀。 “地上怪凉的,都起来吧,”关卓凡温言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走过去之后,皇帝偏转头,压低了声音,对关卓凡道,“他们的手脚怎么这么快?路上没有雪,还叫什么‘踏雪寻梅’?”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踏雪’固然有意趣,可一不心,皇上跌了一跤,怎么办?” 到这儿,关卓凡偏过头,向远处的太监努了努嘴,“果然如此的话,他们几个里头,大约有人就得掉脑袋了。” 皇帝微微吐了一下舌头,不话了。 不过,这个插曲,没有影响皇帝的兴致,她依旧神采飞扬,满脸的兴奋。 出了坤宁门,就是御花园,皇帝一眼便看见,一门前,道路正中的那株“连理柏”下,一位同样罩着大红羽毛缎面斗篷的丽人,正背对着坤宁门的方向,微微的仰着头,凝神观望着什么。 丽人的雪帽,已经放了下来,皇帝的眼神儿极好,虽然对方背对着自己,依旧认出了她是谁? 不由又惊又喜的喊了声:“婉姨!”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红颜帝师 丽人似乎略略的怔了一怔,随即转过身来,双瞳剪水,秋波漫流,目光掠过关卓凡的时候,微微的跳了一跳——当然,彼此还有一段距离,四周的白雪也反光,不能排除关卓凡自作多情,看花了眼。 Ww WCOM 一转之间,丽人的目光,已迅收拢到皇帝身上,此时铅云四垂,她的笑容,却如秋日晴空,光华灿烂,“皇上!” 皇帝一边儿快步走上,一边儿伸出手去,丽人的双手,本来袖在大毛的暖手筒里,见皇帝的手伸了过来,赶紧将自己的手从暖手筒中抽了出来,旁边儿一个长相俏丽的宫女,极见机的上前一步,将暖手筒接了过去。 握住皇帝的手,丽人才现,皇帝的手上,是戴着极柔软的羊皮手套的。 她心念电转——皇帝的长指甲,已经剪掉了。 “自打进了宫,”皇帝高高兴兴的道,“就想着去看婉姨的,一直腾不出空儿来,没想到在这儿撞到了——真巧!” 这位丽人,便是在本书中出场过不止一次的婉妃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婉妃微笑道,“皇上怎么还用这个称呼?我怎么当得起呢?” “你就是我的婉姨嘛!”皇帝道,“不叫婉姨,叫什么呢?” 微微一顿,“我可不叫‘婉太妃’,太生分了!再者了,‘太妃’、‘太妃’的,这不是把婉姨叫老了吗?” 婉妃低声笑道:“皇上快别这么!丽贵太妃也是‘太妃’啊!” 皇帝偷偷的吐了下舌头,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向关卓凡招了招手,喊道:“哎,你过来,见过我的师傅!” “哎,皇上,可别这么……” 婉妃的话还没有完,关卓凡已经走了过来,立定,抬手齐额,敬了一个军礼,含笑道:“婉太妃。” 婉妃清亮的目光,在关卓凡身上绕了一绕,随即垂下了眼帘,双手拢在左腰,身子微微的屈了一屈,“轩亲王。” 关、婉二人,从未谋面,皇帝也没有正式向她介绍关卓凡的身份,但一身轩军的戎装,又和皇帝并肩而行,底下,除了轩亲王,没有第二人了。 入玉牒后,辈分上,关卓凡是文宗的族弟,婉妃则是文宗的庶妻,身份上头,彼此相当,关卓凡先礼,敬的是军礼,婉妃回礼,回的是“半福”,这就算是平礼了。 后世清宫剧描写的皇帝妃嫔和王爷相会于御花园的场面,居然变成了现实,这个时空,这个世道……嘿嘿,嘿嘿。 关卓凡和婉妃见面,还能勉强扯出一个“平礼”,但皇帝和婉妃见面,却没有任何礼仪可言了。 理论上,除了太后,底下任何人都是皇帝的臣子,都要在皇帝面前下跪,包括皇帝自己的长亲。但是,婉妃不仅是皇帝的长辈,还是皇考的庶妻,如果拟之臣下和民间,就是皇帝的“庶母”了,因此,不能屈礼于皇帝。 事实上,正常情况下,皇帝是没有和前朝妃嫔见面的道理的,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礼仪上的问题,《大清会典》上,对这个问题,也是没有任何相关的定规的——不晓得该怎么定规。 今上的情形,是太特殊了。 另外,要明的是,“婉太妃”只是个约定俗成的“尊称”,并不是正式的“尊号”,婉妃的正式的级别,还只是个“妃”,并没有受封为“太妃”。事实上,“太妃”作为前朝妃嫔的正式的尊号,一般情形下,是在她们年纪已长、甚至风烛残年的时候,才会予以册封,有时候,册封她们“太妃”的皇帝,已经是她们孙子辈儿的人了。 譬如,原时空,文宗的祺嫔佟佳氏,同治朝的时候,先升祺妃,再升祺贵妃,光绪朝的时候,在祺贵妃的位子没动过窝儿,直到宣统皇帝即位,才终于连升两级,越过“皇贵妃”一级,成为“祺皇贵太妃”,彼时,佟佳氏已经六十五岁了。 第二年,即宣统二年,祺皇贵太妃便撒手人寰了。 许多前朝的妃嫔,终其一生,正式的衔头中,也加不进这个“太”字。 “丽贵太妃”之“太妃”,也是同样的道理。 丽贵太妃的级别,是“皇贵妃”,人们替她加上“太妃”的称呼,只可以称她“贵太妃”,但不能叫她“皇贵太妃”,因为“皇贵太妃”是非常尊贵、非常正式的称呼,只能用于正式的尊号,称丽贵太妃“丽皇贵太妃”,不但于体制不合,她自己也决不能受,因此,人们称呼她“太妃”的同时,避开了那个“皇”字,变成“丽贵太妃”,这样,就比较“平衡”了。 在原时空,丽贵太妃成为正式的“丽皇贵太妃”,倒是比较早的,那是同治十三年的事情,穆宗病重,为感召和,乃普降恩泽,皇考妃嫔,一律升官一级——算是替穆宗“祈福”,丽贵太妃已经是“皇贵妃”了,再升,就只能升“皇贵太妃”了。 上文提到的佟佳氏,也就是在这一次,由“祺妃”升了“祺贵妃”。 不过,本时空,穆宗病重,关卓凡就不肯这么干了,慈安也没有想起这个茬儿,于是,到现在为止,“妃”还是“妃”,“皇贵妃”还是“皇贵妃”,而且,“皇贵妃”马上就要变成“皇太后”了,因此,本时空,丽贵太妃永远也不会成为“丽皇贵太妃”了。 好,啰嗦了一篇儿,回御花园的“偶遇”。 “婉姨可是我的师傅!”皇帝很热情的对丈夫介绍着婉妃,“出宫之前,我可是跟着婉姨,做了半年的学生!唉,就是时间太短了些,不然的话,也不至于……” 到这儿,抿嘴儿一笑,打住了。 “皇上快别这么!”婉妃道,“我胡乱的教了一点子东西,怎么就敢自居帝师?这不是……叫轩王爷笑话么? 着,清亮如水的眼波,向关卓凡转了过来。 “前儿个,替母后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关卓凡微笑道,“不是连母后皇太后都皇上‘进益’了吗?可见,‘名师出高徒’,再也错不了的!” “是啊!”皇帝笑吟吟的,“大伙儿都,这么多年来,咱们大清后宫的第一才女,就是婉姨了!我看,之前的不,目下,婉姨大约也是咱们旗下的第一才女呢!” 旗下第一才女? 嘿,关卓凡心想,这个话,如果叫你的那位堂妹听见了,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皇上!” 婉妃秀眉微蹙,笑着嗔道,“这个话,真的不能再了!——这是在笑话我呢!再下去,我的脸,就要红了!” 皇帝没有接婉妃的话头,用央求的口气对关卓凡道:“如今进了宫,我想跟着婉姨,重新学起来,好不好呢?” 关卓凡还未答话,婉妃抢在里头,“皇上,这不可以!皇上如今是子,是九五至尊,可不是出宫之前的身份了!我是什么人?一个的后宫妃嫔,怎么能够作皇上的师傅?朝廷体制紧要!——皇上的师傅,在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 微微一顿,“再者了,我的那点子学问,跟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的饱学翰林们比起来,就是笑话了!” 到这儿,转向关卓凡,微微欠身,歉然道:“我这么,也不妥当——该如何启沃圣聪,自有王爷秉承慈意,主持办理,我的身份,原不该就此有什么议论,王爷见谅。” 关卓凡心中暗暗纳罕: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 “婉太妃太谦了!”他认认真真的道,“皇上龙潜之时,婉太妃启沃圣聪,不折不扣,就是皇上的启蒙师傅!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仅是佳话一段,而且,也必载诸青史的。” 婉妃心中一跳,眼中波光闪动。 “皇上如今的身分,确实不同之前了,”关卓凡继续道,“不过,皇上的师傅,却未必就止于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如今,女子可以出洋留学,回国之后,可以入政府做事,后宫的妃嫔,为什么就不可以做皇帝的师傅呢?” “对呀!” 皇帝轻轻的拍了一下手,然后笑着对婉妃道,“婉姨,我……‘执贽请益’,望你‘幸勿我弃也’!” “皇上,我,这个……” “没有之前的婉太妃的教诲,”关卓凡微笑道,“现在,皇上也未必能掉出这两句文来——圣学可不是进益了么?所以,婉太妃,依我之见,你就收下这个佳弟子好了!” “真正是…不敢当!” 婉妃的目光,明亮异常,好像眼里另有光源一般,“其实,到‘帝师’,底下,还有谁比王爷更有资格的么?”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不客气的,要资格,我确实有这个资格,我替皇上上课,也是最方便不过的,只是……我实在是太忙了些!单靠我一个人,不定,就要耽误圣学,所以,婉太妃如果肯做皇上的老师,其实也算是帮了我的忙了!” 着,拱手一揖。 婉妃连忙还礼,心里想,“单靠我一个人”——什么意思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翰林呀! 踌躇了一下,轻声道:“那,请教王爷,弘德殿那边儿……” “穆宗皇帝龙驭上宾之后,”关卓凡道,“弘德殿自然也就关了,弘德殿的师傅们,都回了上书房、南书房,今上登基之后,弘德殿要不要重开,或者另择善地,为今上进学之所——再了。” 顿了顿,微微一笑,“到时候,不定,课堂之上,会出现大清的第一位正经的女帝师呢!” “这……” “在此之前,就请婉太妃勉为其难,暂且和我一起,担起启沃圣聪的担子吧!” 婉妃垂下眼帘,过了片刻,轻声道:“皇上和王爷既不弃菲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匪夷所思的妃嫔劳军 关卓凡长揖到地,“多谢婉太妃!” 婉妃有点儿手足无措,连忙深深的福了下去,“王爷太客气了,这个礼数……我当不起。 Ww WCOM” “这不算什么,”关卓凡正容道,“等到正式拜师的时候,皇上也要给婉太妃作揖行礼的。” “啊?”婉妃吓了一跳,“这怎么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这是必须的,”关卓凡郑重道,“师道尊严,半点儿也马虎不得。” 一边儿,一边儿看向皇帝。 皇帝十分见机,道:“是!其实,之前,我也应该替婉姨行礼的,只是……呃,之前是额娘私下底央求婉姨做我的师傅,没有经过皇额娘的允准,因此,不好带出幌子来,倒是……嗯,委屈婉姨了!” 婉妃连连摆手,“皇上可千万别这么!哪儿有什么委屈?能够跟皇上一块儿切磋……亦吾之幸也!” 转向关卓凡,吃力的道:“王爷,像之前那样,私下底切磋,原是不妨,可是,正式拜师,我实在是当不起……” “可是,之前是公主,现在是皇上。” 婉妃接不上话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本来,拜师应行跪拜大礼,虽以帝王之尊,亦不得例外,只是君臣有别,名分攸关,不能不做权宜,改为作揖。” 顿了顿,“当年,我入弘德殿行走,也是受过穆宗毅皇帝的礼的。” 婉妃再不出推辞的话了,一颗心不由的跳的快了起来:话赶话的,怎么……竟是要来真的了? 不由就微微的有点儿昏眩了:我真的要做皇帝的老师?一个女人,一个前朝的妃嫔,竟然要……“入弘德殿行走”? 这……能是真的么? 总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婉姨?”皇帝关切的道,“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啊?”婉妃迅清醒过来,“没有,没有!我是……走了神儿了!” 顿了顿,歉然一笑,“帝师的责任太重了,一时之间,颇有些喘不过气来呢!” 皇帝笑了,“婉姨是不是担心我这个学生太笨了?教来教去,教不明白?” “怎么会?”婉妃庄容道,“皇上禀聪明,再难的题目,也是一点就通,我是担心我这个做老师的,底子太浅,有误皇上和王爷的信托。” 转向关卓凡,“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切全靠王爷指点!” 顿了顿,“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着,福了下去。 关卓凡长揖还礼,“‘指点’二字不敢当,不过,从今往后,我和婉太妃,就算是同事了,但凡有益启沃圣聪者,我一定知无不言。” 同事? “是,多谢王爷!” “哎,”皇帝笑道,“还没有正经替我上堂呢,你们两位老师,就在这里彼此谢来谢去,倒是有趣。” 婉妃脸上一红,想什么,嗫嚅了一下,没有出来。 “婉太妃其实没有什么要谢我的,”关卓凡微笑道,“我却是要好好儿的谢一谢婉太妃——除了婉太妃应承做皇上的老师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我也早该就好好儿谢一谢婉太妃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皇帝好奇的问道:“什么事儿啊?” 婉妃也怔了一怔:啊?之前,我有替你做过什么事情吗? “穆宗毅皇帝升遐的当,”关卓凡道,“王公重臣集议军机处,恭亲王福晋有所陈请,彼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关卓凡的话还没有完,婉妃就晓得他要什么事情了。 “恭亲王福晋的衣裳,”关卓凡继续道,“不慎被雨浇湿了,是在婉太妃的宫里,换的干爽衣裳——换的是婉太妃的衣裳。” 微微一顿,“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谢过婉太妃——我在这里谢过了。” 着,躬身一揖。 恭亲王福晋去婉妃那儿收拾尾,是关卓凡的安排,加上他和恭亲王福晋的特殊关系,为此事向婉妃道谢,是应该的,也是自然的。 婉妃还礼,道:“事一桩,何足言谢?再者了,我住景仁宫,是最方便的,恭亲王福晋不去我那儿,又去哪儿呢?” 景仁宫是东六宫的,军机处却在西路,东、西六宫之中,景仁宫距军机处的路程,并不是最近的,不过,婉妃“最方便”,倒也没有错。 西六宫和军机处同属西路,彼此的距离,自然要更近些,不过,彼时的西六宫,情形如下: 长春宫、太极殿不必了,刚刚咽气儿的穆宗,还没有入殓呢。 永寿宫空着。 其余三宫—— 翊坤宫由璷嫔、禧嫔合居。 储秀宫由吉嫔、庆嫔合居。 以上四位,即璷嫔、禧嫔、吉嫔、庆嫔,即是俗称“四春娘娘”的四位。 咸福宫由容嫔、璹嫔合居。 璷嫔、禧嫔、吉嫔、庆嫔、容嫔、璹嫔六位,文宗生前,位份不过是个贵人,穆宗登基,才升了一级官儿,成了嫔,曰“皇考某嫔”。究其竟,地位较恭亲王福晋,相差甚远,请恭亲王福晋到她们的宫里去更衣,并不是十分合适。 文宗遗孀之中,地位较高者,除了慈禧带着穆宗,住在地方最大、陈设最奢的长春宫和太极殿外,其余的,都住在东六宫。 掰掰手指头看: 钟粹宫先排除掉——母后皇太后是不能去打搅的。 永和宫也不必了,两位女主人,的那一位,已经嫁了人,大的那一位,跟着的那一位,“出宫别居”,永和宫事实上是空着。 延禧宫荒着——是真的“荒着”,不是“空着”。 道光二十五年,延禧宫失火,正殿、后殿及东、西配殿,统统付之一炬,仅余宫门,迄今没有重修。 其余三宫,住的是文宗的三位嫔,穆宗登基之后,都加封了妃的。 祺妃——即前文提到的、原时空六十五岁之时终于封了“祺皇贵太妃”的那一位——住承乾宫。 玫妃住东北角的景阳宫——这一位,在本书中也是露过脸儿的,就是死了儿子、一到晚找丽贵太妃吐苦水的那位“祥林嫂”。 最后就是婉妃了,住西南角的景仁宫。 祺妃、玫妃、婉妃的身份,都合适接待恭亲王福晋;而承乾宫、景阳宫、景仁宫之中,又以景仁宫距军机处最近,所以,婉妃,“我住景仁宫,是最方便的”。 这么,既是陈述事实,同时,也隐隐另有一层“自清”的意思: 轩亲王安排恭亲王福晋到我的宫里更衣,纯粹是因为“我住景仁宫,是最方便的”,并没有任何其他的用意。 “无论如何,”关卓凡道,“彼时宫门已经下钥,还是很麻烦了婉太妃一番,这个‘谢’字,是不能少的。” 婉妃臻微垂,似乎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抬起头来,微笑道:“既如此,我就顺杆儿爬了——收点儿谢礼。” 微微一顿,“有件事儿,我不晓得做不做得?要请王爷的示下。” 听到“谢礼”二字,关卓凡微微一怔,随即道:“‘示下’二字,如何敢当?婉太妃有什么吩咐,尽请明言,但凡我力之所及,一定尽心去做。” “王爷客气,”婉妃道,“‘吩咐’二字,我更不敢当。” 顿了顿,“我是从景阳宫过来的,和玫妃聊起来,我们两个都觉得,大雪的儿,在屋子外头当值的轩军士兵,实在是辛苦了!我们嘀咕着,联络后宫的几个姐妹,大伙儿凑个份子,叫御膳房熬几桶热热的姜汤,请弟兄们喝了,暖暖身子——王爷看,这件事情,做得做不得呢?” 啊? 这不是……劳军吗? 后宫妃嫔劳军? 这……匪夷所思啊! 有趣,有趣! 不过—— 真正是有何不可? 皇帝先就叫好,“好啊!婉姨想的真是周到!哦,还有玫姨——” 到这儿,才觉自己抢了丈夫的话头,毕竟是事涉轩军的事儿,做得还是做不得,都该由丈夫定夺的。 她急忙打住话头,歉然的看着丈夫。 关卓凡微微一笑,“皇上的一点儿也不错,婉太妃想的,确实十分周到——” 顿了一顿,“好,既然婉太妃、玫太妃盛意拳拳——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婉妃笑靥如花,“难得王爷不以我唐突——多谢了!” 着,微微一福。 关卓凡赶紧还礼,“婉太妃把话给反了,这是我该替弟兄们多谢婉太妃、玫太妃的事儿。” “话没有反,”婉妃道,“这点儿心意,既慰劳弟兄们的辛苦,另外,也算是我们姐妹几个,送给轩军一份儿的谢礼。” 顿了顿,“姐妹们都,自轩军入宫之后,后宫的供奉,比之前丰厚了许多,别的不,入冬之后,每个宫里头,都是暖洋洋的,烧的都是上好的精炭,分量也足——这些东西,可不都是从轩军的粮台上来的么?” “区区事,分所当为,何劳挂齿?” “这些事情,”婉妃道,“在王爷也许是事,在我们姐妹,可不是事!” 顿了顿,“王爷是不晓得,长毛做乱最厉害的那几年,宫里的开销,省的厉害,入了冬,连我这个‘皇考婉妃’,都是挨过冻的!” 关卓凡心中一动,道:“是,上下同欲,内外同心,这才终于勘平大乱,臻于太平。” 婉妃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吻有些不对,立即道:“王爷的极是!前线后方,必得同甘共苦,不然,军费从哪里来?又怎么能打胜仗?所以——抚今追昔,不能不有所感慨!” 嘿,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方才你要“收点儿谢礼”,现在却是“送给轩军一份儿的谢礼”,这,还是反着的呀?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那些寂寞的后庭花儿 “婉太妃、玫太妃盛情可感,”关卓凡沉吟道,“不过,后宫妃嫔过日子,手头也不见有多么宽裕,依我之见,这个‘份子’,意思一下就好——妃位八两,嫔位四两,如何?不足之数,我来补上就是了!” “王爷笑话儿了!”婉妃微嗔道,“简直像是在骂人了!照王爷这么着,三个妃,六个嫔,加在一起,不过……四十八两!够干什么的?这不是贪之功为己有吗?不过几桶热姜汤,又能花多少钱?不成!一定都要我们姐妹自个儿掏出来才行!” 关卓凡有点儿尴尬,道:“姜汤所费虽然不多,不过,轩军驻扎宫内的士兵,却有上千人之多,加上各种器具,林林总总,也是一笔数目,这个——” 顿了顿,笑了笑,“内廷供奉虽然略略丰厚了些,可是,如果左手刚进,右手就还了出来,未免——” 笑了笑,打住了。 Ww W COM “王爷又笑话儿了!”婉妃道,“哪里有这么夸张?” 顿了一顿,用郑重的语气道,“王爷千万不要以为,这个事儿,只是我和玫妃两个人起劲儿——这个事儿,后宫的妃嫔们,一定是一条心的!” 到这儿,目光转向皇帝,“还有,除了慰劳轩军的弟兄们,姐妹们其实尚另有不情之请,嗯,要向……皇上乞恩的。” 哦? 关卓凡心想,前头的“收点儿谢礼”,是不是在这儿等着呢? 皇帝看了丈夫一眼,道:“婉姨,你请。” “这个……”婉妃不大自然的笑了一笑,“我……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呢!” 着,微微的垂下了眼帘。 嗯? 什么叫“不大好意思开口”? 关卓凡晓得婉妃的“向皇上乞恩”,其实是给自己听的——她不管求皇帝什么事儿,真正能做主的,是自己。 难道是……“出宫别居”? 可是,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啊!断不至于“后宫妃嫔一条心”啊!而且,想来以你的聪明,除了你请托的丽贵太妃外,你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提及此事吧?更不可能在公开场合“乞恩”啊! 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婉姨这是要我打灯谜吗?”皇帝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元宵节可还早着呢!” 婉妃抬起了眼帘,目光清亮无比。 就在此时,关卓凡开口了,“不然,我来替皇上猜一猜?” “好啊!”皇上含笑道,“看你的本事了!” “我想,”关卓凡缓缓道,“后宫的妃嫔们,大约不是很愿意搬到寿康宫、寿安宫去。” 啊…… 皇帝心中一动,看向婉妃——是这么回事儿吗? 婉妃眼中,波光闪动,“王爷识穷下,洞悉人心。” 罢,又微微的垂下了眼帘。 如此一来,等于承认,这个“灯谜”,关卓凡猜对了。 婉妃乞的这个恩,不但是不折不扣的“不情之情”,也是不折不扣的“逾格之求”。 寿康宫、寿安宫,是定规的前朝妃嫔的居所,和太后的慈宁宫一样,都是紫禁城的“养老院”,新帝登了基,先帝的妃嫔,就应该自东、西六宫移居寿康宫、寿安宫。 穆宗践祚之后,文宗的妃嫔之所以一直没挪窝儿,是因为两宫皇太后自己还继续住在东、西六宫,没搬到慈宁宫去,既不大好意思、也不大忍心将老公的老婆们赶到养老院去;另外,穆宗年纪尚幼,暂时还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因此,就一直没提“皇考妃嫔”移居寿康宫、寿安宫的事儿。 然而,今上登基,两宫皇太后将“撤帘归政”,搬出紫禁城,移跸颐和园,“皇考妃嫔”——不再是“前朝妃嫔”、而是“前前朝妃嫔”了——就再找不到理由赖在东、西六宫不挪窝了。 可是,所谓“皇考妃嫔”,每一个都是红闺春华的青年女子,譬如前文提到的“四春娘娘”,年纪都比关卓凡还要,有哪个愿意早早儿的就到寿康宫、寿安宫那种没有一丝生气的地方,去和道光爷的几个老妃嫔作伴?从此以后,长夜漫漫,任自己的如花容颜,无声无息的凋萎下去,直至人生的尽头? 这种日子,单单想一想,背上的寒意、心底的绝望,就一块儿生出来了! 因此,今上继统承嗣的上谕明之后,私下里,“皇考妃嫔”们会偷偷儿的嘀咕,我们几个,有没有可能在东、西六宫再住上几年呢? 这个,咳咳,今上是女人,我们继续住在东、西六宫,彼此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啊。 另外,论辈分,今上是穆宗皇帝的亲姊姊,一个辈儿,穆宗皇帝的时候,我们可以住东、西六宫,今上即位,我们是不是还是可以……“仿前朝故事”? 第一个理由也罢了,第二个理由,她们自己也晓得,牵强的很。 还有,不管想出来什么理由,关键是——哪个来出面,去向皇上、皇太后“乞恩”呢? 璷嫔、禧嫔、吉嫔、庆嫔、容嫔、璹嫔,这六位是不必的了,文宗在的时候,她们六个,位份不过一个的贵人,是决计不敢出头这个话的——就敢,也没有用,人微言轻,不但不能得偿所愿,还会适得其反。 这个话,只能由祺妃、玫妃、婉妃三个“妃位”去。 三人之中,数玫妃最为多事,可是,玫妃的多事,只在事上头,一遇到大事、大关节,立马就怂了,任凭几个嫔怎么鼓动,她也不敢出头这个话。 祺妃呢?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祺妃的出身高贵,犹在婉妃之上,看她的姓氏就晓得了——佟佳氏;另外,她是八旗著名的美女,入宫之前,艳名已播于旗下,有了这两条,就有了一条最特别的入宫的路径——未经选秀,直接由母家送进宫里。 开国制度粗疏不计,有清一代,这是唯一的特例。 也正因如此,她入宫当年,未经贵人这一级,直接就封了嫔。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祺妃自打入宫,便不苟言笑,第一次觐见文宗的时候,便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真正叫“冰山美人”。 这座美丽的冰山,由始至终,从未有任何暖化的迹象。 可以想见,文宗很快便对她敬而远之了。 她的承乾宫,宫里的人,暗地里都叫做“冷宫”——除开她刚入宫的那一段日子外,文宗再也没有临幸过。 这样的一位主儿,怎么能指望她去和“上头”我们要留居东、西六宫呢? 事实上,祺妃也几乎从未参与过妃嫔们关于今后的住所的讨论。 最后,婉妃慨然道:这个话,我去! 现在,话已出口,“谜底”也已揭开了。 “皇上,”关卓凡看着皇帝,微笑着道,“看来,这口姜汤,咱们想喝到嘴里,还不大容易呢。” 皇帝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没有做声。 婉妃眼帘低垂,轻声道:“我晓得,这原是非分逾格之求——” 顿了一顿,“不过,皇上和王爷,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这两件事儿——慰劳轩军、留居东西六宫——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今后住在哪儿,我们几个姐妹感激皇上、王爷和轩军弟兄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婉太妃一样,我可不能一样!”关卓凡含笑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吃了几位太妃、太嫔的好处,却不给太妃、太嫔们办事儿,可不成!” 婉妃心中,大大一跳。 关卓凡转向皇帝,“皇上以为呢?” 皇帝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连忙道:“这个是自然!我看,婉姨、玫姨她们,就不要搬来搬去的了!大伙儿都在东、西六宫住着,平日彼此往来,也方便些不是?到时候,两位皇额娘是要移跸颐和园的,如果你们也搬走了,我自己个儿一个人——” 到这儿,想起不应是“一个人”,看着关卓凡,笑着道“加上他,也才两个——多冷清啊!” “皇上的极是,”关卓凡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皇帝的法,虽然带着玩笑的口吻,其实却非常得体,婉妃心中怦怦直跳: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完成了! 心中感激,道:“恩浩荡,我不敢给皇上行礼,请轩王爷替我们几个姐妹,好好儿的谢一谢皇上!” 着,向关卓凡深深的福了下去,站起身来,又福一福。 皇帝和前朝妃嫔之间,没有礼仪可言,婉妃不能对皇帝行礼,也不能要求皇上还礼,此谓“我不敢给皇上行礼”。 对关卓凡福了两福,第一福较深,有一个请关卓凡代皇帝受礼的意思;第二福较浅,是给关卓凡本人的。 嘿,这个花样,有点儿意思。 关卓凡先长揖还礼,然后转过身来,对着皇帝,一揖到地,“皇上,有礼了!” 皇帝一边笑,一边轻轻的打了他一下,“你这个人!” 呃,光化日之下,皇帝、皇夫打情骂俏,这个…… 关卓凡一笑,沉吟了一下,正容道:“不过,这个事情,皇上不宜自专,得先向皇太后请示,才好正式定规。” “对,对!”皇帝点了点头,对婉妃道,“婉姨,过两,你听我的好信儿。” “多谢皇上!” 所谓“先向皇太后请示”,其实只是走一个过场,这种的“德政”,以慈安的脾性,是绝对不会不赞同的。 “还有,”关卓凡道,“‘劳军’的事儿,婉太妃最好也事先跟母后皇太后一声儿。” “是,”婉妃道,“后宫妃嫔一切进止,皆要秉承慈意而行,这个,我绝对不敢有什么疏忽的。” “好了,”关卓凡微笑道,“咱们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也该走动走动了……咦,儿这么冷,婉太妃的手,怎么还放在外头?” 话音未落,捧着婉妃暖手筒的那个宫女,蹭的一下,就窜了上来,将暖手筒递给了婉妃。 婉妃和皇帝,都吓了一跳,婉妃低声斥道:“慌里慌张,毛手毛脚,什么规矩?” 宫女脸一红,退了开去。 皇帝笑道:“婉姨别骂她了,我倒觉得,挺伶俐的一个孩子呢!生的……嗯,也挺俊的!” 转向那个宫女,“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宫女极利落的跪了下去,清清朗朗的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叫做银锁,过了年,就十六了!” “十六?哟,那跟我一样大!” 顿了顿,“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谢皇上!” 婉妃本来还想数落银锁两句,但皇帝这么一打岔,尤其那句“那跟我一样大”,倒不好再什么了。 “好了,婉姨,咱们一块儿走走吧——” 皇帝看向关卓凡,含笑道,“我可是答应了,替他做御花园的‘导游’呢!” *(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千年不出的大英雄,俊极啦! 回到景仁宫,一进寝殿,银锁就大惊怪的叫嚷起来,“哎哟,今儿个晚上,我是一定睡不着觉的了!” 婉妃斜了银锁一眼,却没什么,她晓得,不必自己接口,这个丫头自个儿就会继续接着往下边儿作的。 Ww W COM 果然,银锁一脸的花痴模样,“唉!满脑子都是轩王爷,怎么睡的着?就算睡得着,也要做梦!一做梦,一定还是梦到轩王爷!” 婉妃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点了点她,“这个话,如果叫外头的人听见,不定以为你个蹄子动了多大的春心呢!还不都笑话你——” 到这儿,一笑打住了。 “笑话我做白日梦,”银锁笑嘻嘻的,“那个……癞蛤蟆想吃鹅肉,是吧?” 婉妃“哼”了一声,“你自个儿晓得就好!” “那有怎么样啊?”银锁道,“也没有哪条大清律,不许人做白日梦,不许人想着做只癞蛤蟆、对着鹅肉流哈喇子吧?” “老!”婉妃皱着眉,“你到底是什么托生的?女孩子家家的,的年纪,面皮就这么厚了?这……可是在宫里!” “这不是在主子跟前吗?”银锁的语气,一半撒赖、一半撒娇,“再者了,还不是主子脾气好,惯的我?嘻嘻!” “你——” 婉妃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我怎么摊上你这么块滚刀肉?” “主子放心,我晓得厉害分寸,出了景仁宫,我是一个字儿也不会乱的!” 婉妃又“哼”了一声,“‘出了景仁宫,一个字儿也不会乱’?——我看不见得!瞧你今那个张致的样儿!屁股上好像绑了支窜猴儿似的!谁晓得你一得意起来,会不会口没遮拦、胡八道?” “主子放一百二十个心!”银锁道,“我是那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吗?今儿个,我是瞅着轩王爷和皇上好脾气,又和主子有特别、特别的投缘,才……嘻嘻!” 微微一顿,“换个人,譬如‘西边儿’,我大气也不会出一声的!——我什么时候给主子惹过麻烦?” “投缘”二字入耳,婉妃心中一跳。 投缘,“他”和我,真的吗? 她定了定神,“什么一百二十个心?对你,我半个心也放不下!” 顿了顿,“脾气再好,皇上也是皇上,不是公主!这一层,你可要记住了!至于轩王爷,你别以为他的脾气真的像你的那么好!” 银锁微微愕然,“怎么会?之前,大伙儿都这么啊,今儿个见着了,只有比大伙儿的更好些啊!” “脾气好不好,”婉妃道,“得看对什么人?又对什么事儿?” 顿了顿,“算了,跟你也不明白!不过——” 沉吟了一下,“你倒也没都错,他就算有脾气,也不会对你这种丫头片子,可是,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在他面前,就没个正形了!” “主子太操心了——大规矩上头,我什么时候错过呀?” “能不操心吗?”婉妃道,“你那张嘴,你那两条腿——也不晓得自己管不管得住?” 银锁一副赌咒誓的模样,“管得住,管得住!” 顿了顿,贼笑忒忒的,“就是——眼睛管不住!” “你……唉!” “就算不心错了句话,”银锁道,“走错了步路,就像主子您的,轩亲王那么大的英雄,又怎么会跟我这个丫头片子为难呢?” “唉,”婉妃皱着眉,“我后悔了刚才那句话,应该狠狠吓一吓你才对!——这不,狐狸尾巴又伸出来了?” 银锁嘻嘻一笑,没接婉妃的话头,顺着自己方才的话,了下去:“主子,人家都,轩亲王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英雄,我看,‘几百年’还不够!轩亲王就像,就像,嗯,赵子龙转世!” “赵子龙转世?” “是啊!” 微微一顿,银锁试探着问道,“主子,赵子龙到今儿个……不止几百年了吧?” 婉妃笑了,“你这个譬喻,倒是有趣——不止,一千好几百年了。” 银锁双手一拍,“就是了!我的意思是……轩王爷是几千年才能出一个的大英雄!” “好家伙!”婉妃道,“这个话,你真该当面对着他——这一定是他听过的最大的一个马屁了!” “千穿万穿,”银锁得意洋洋的,“马屁不穿!” “我怕你一巴掌拍到马脚上!——撩你一脚!” “嘻嘻,主子,您这可是骂轩王爷是马了……” “骐骥盛壮,一日千里,”婉妃一哂,“怎么是骂人的话呢?” “啊……骐骥?” “就是千里马。” “啊,千里马!”银锁喜道,“那还真是好话,我又学了个乖!” 顿了一顿,“所以,这个马屁,很拍得呀!哎,其实也不算是马屁啦,主子,您难道不觉得,轩王爷就跟赵子龙转世似的吗?” “不觉得!” 婉妃心里想的是:赵子龙的本事、功绩,又如何能够和“他”相提并论? “怎么会不像呢?”银锁一副痴痴的样子,“轩王爷是那么的,那么的——俊! 犹豫了一下,“唉,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也是那个意思——轩王爷本来就生的很俊嘛!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姑娘缺乏二十一世纪偶像崇拜的那些花乱坠的形容词,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她的“意思”,婉妃是听懂了的,嘴上却: “你的意思是你花痴了——得,了这么多,想来您也该口渴了,要不要我替您斟杯茶呢?” 银锁的脸,难得的红了一红,赶紧道:“是,是,奴婢这就去上茶!” 刚转过身去,又不甘心的转过头来。 “主子,你看,你要做皇上的师傅了——哎呦喂,女人做皇上的师傅哎!跟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们一个样子了!哪朝、哪代有这样子的事儿?还有,咱们也不用搬去‘老人宫’了——谢谢地!这些子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轩王爷给办就给办了!你,这……多俊啊!” 婉妃叹了口气,“得,我不敢劳动你姑奶奶的大驾了——我脑仁儿疼!这口茶,我自个儿去‘上’吧。” “别,别,别!主子您坐好!” 话音未落,丫头已一溜烟儿的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婉妃的心里,却是波潮起伏。 今御花园“偶遇”之前,她对关卓凡,有许多的想象,样貌、声音、谈吐、举止、甚至服饰…… 奇妙的是,今日一见,几乎每一样,都大致能够对的上号,那种感觉,就是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的,“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做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不晓得……“他”对自己,有没有这种“神交已久”的感觉呢? 至于“他”为银锁颠倒不已的办事之“俊”,则出了婉妃的最乐观的预计。 事实上,“劳军”的计划,完全是婉妃一个人的主意,其中根本没有玫妃的事儿。 婉妃确实是从玫妃的景阳宫过来御花园的,也确实跟玫妃提过“劳军”的想法,不过,玫妃却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怎么可能啊? 后宫妃嫔出面“劳军”——还是“皇考妃嫔”——呃,底下有这个规矩? 还有,几桶热姜汤就想能换来继续留居东、西六宫的待遇,底下又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 白日梦吧? 玫妃一副大惊怪、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婉妃其实也根本无意和她深入讨论这两个问题,她跟玫妃“劳军”的事儿,纯粹是为了撂下一个话头,到时候,提出“妃嫔劳军”,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而是“皇考妃嫔”共同的心意了。 玫妃以为她异想开,但这两件事请,婉妃都是有把握的。 后宫妃嫔——“皇考妃嫔”不能“劳军”?皇太后都能“劳军”!之前,“西边儿”去津阅兵,其中就有“劳军”的用意——上谕中都了! 至于留居东、西六宫,她就更有把握了—— “他”可是答应了,要替自己办“出宫别居”的! 如果“出宫别居”都可以,留居东、西六宫,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出宫别居”只是自己一个人,留居东、西六宫,却是所有的“皇考妃嫔”。 无论如何,婉妃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对于“皇考妃嫔”,“他”是同情的,乐于给予更好的待遇的。 你看,轩军入宫之后,“皇考妃嫔”的供应,就好了许多呀! 婉妃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儿,他如此痛快、如此干脆的就答应了下来。 这份魄力,真的就像银锁的,“俊”极了! 事实上,婉妃自告奋勇,揽下向“上头”陈情的差使,还有一个自己个人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提醒关卓凡,他是答允过替自己办理“出宫别居”的,可要话算话啊! 但在皇帝提议“一块儿走走”之前,婉妃已经确定了:提醒的话,没必要了,“他”是一定不会食言的! 现在要想的,倒是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出宫别居”? 第一,他已经搬进宫里来了…… 想到这儿,脸儿不由的热了起来。 第二,自己要做皇帝的老师了。 这个,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过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热,热,热 女人做帝师—— “他”一句“女子可以出洋留学,回国之后,可以入政府做事,后宫的妃嫔,为什么就不可以做皇帝的师傅?”轻轻松松,就带了过去,可是,婉妃晓得,这其实是一件轰塌了的事情,哪里是“他”表面上的那样风轻云淡? 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同“皇考妃嫔”,“同殿行走”,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奇景? 别的不,礼仪上怎么处? 先,是“男女大防”——不对,既“同殿行走”,就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如果真还顾着这一层,又怎么能弄出来个女人做帝师的西洋景儿? 好,假装没有“男女大防”这回事儿—— 别的师傅,绝不能每一见面,就“臣给婉太妃请安”。 WwWCOM 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这种地方,师傅们彼此见礼的时候,从来不论官位高低,只讲士林资格深浅。当年,醇王总领着稽查弘德殿的差使,关卓凡入弘德殿行走的时候,爵位是贝子,但是,他们两个在弘德殿和其他师傅见礼之时,一律平礼。 可是,到“士林资格”,自己却一定是最“浅”的那一个——别进士及第了,自己连个秀才也不是啊。 底下,没有女秀才、女进士这回事儿呀。 如果自己是白芸、林蕊那样的“女留学生”,还好些——学成回国之后,就可以算是“洋翰林”了,可以拿洋人的什么“学位”,来比附咱们中国的“士林资格”。 可是,“出洋留学”的,不是自己呀! 婉妃不由叹了口气。 还有,婉妃晓得,莫“女帝师”了,就是“女留学生”之成事,也是特别不容易的。 人们私下底有这样一种法:当初,大江南北,肯送女儿出国做“留学生”的人家,一个都寻不着,正因如此,轩王爷才要“为下垂型范”,把自己大嫂的亲妹妹和干妹妹两位,送出国去。 对于“女留学生”一事,婉妃是相当震动的,不仅仅因为女人“出国留学”,开辟地未之有,也是因为“他”的那股做事情的劲头——这件事,不论有多难,我都一定要做,且一定要做成! 然后,就给“他”做成了。 银锁那个疯丫头的那个“俊”字,还真是异常的贴切——“他”做事情,真正是“俊”极了! 想到这儿,婉妃的信心大增:什么“轰塌了”?有“他”在,这个,轰不塌! 你看,白芸、林蕊出洋之前,没有一个人家肯叫自个儿的女儿去做“留学生”;白芸、林蕊出洋之后,多少人的心思多开始活泛了? 女儿本来是赔钱货,可是,做了“女留学生”,“学成归国”,就是“女翰林”了,就能做女官儿了,不过三、五年下来,赔钱货就变成了赚钱货,真正是何乐而不为? 女人做帝师,应该是一样的!开头的时候,朝野侧目,“同殿行走”的,脸上陪笑,肚里冷笑,可是,终有叫他们刮目相看的一日! 婉妃的心,热起来了! 她晓得,底下的读书人,都视“帝师”为入阁拜相的终南捷径——这一层,自己倒不去想它,可是,也未必就不能藉着“帝师”这个身份,做一番事业! 也不枉了自己一身所学! 如是,自己今后的人生,未必就仅仅止于“出宫别居”! 想到这儿,心跳加,大冬的,屋外头一片琉璃世界,手心儿却已微微的热、潮了! 再想到这一切,皆是自“他”而来,婉妃的心思,愈加火辣辣了:怪不得,有那些“他”和“西边儿”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这个男人,真正是——嗯,“俊”极了! 对着他,愈是出挑的女人,愈是—— 心热了,脸也热了! 就在这时,银锁回来了。 妮子的眼睛极贼:主子的形容有异啊! “请主子的示,屋子里头,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减几块炭?” “太热了?还好吧。” “如果不是太热了,”银锁狡黠的道,“主子的脸,怎么红了?” 婉妃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手。 不心被银锁绕了进去,婉妃的脸不由更红了,骂道:“谁的脸红了?你的脸才红呢!刚刚过,你屁股上绑了支窜猴——我看,你那张脸,就跟猴屁股似的!” 银锁微微歪着脑袋,斜睨着婉妃,婉妃愈不自在,正要狠,银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主子这是……嘻嘻,有些恼羞成怒喽!照我,别看大冬的,主子跟我一样,动了那个……春心了……” “你要死!” 婉妃的脸,倏地沉了下来,“我撕了你那张嘴!” 银锁见婉妃真的生气了,连忙收篷,“我什么都没有啊!我的……我自个儿全都吃下去!全都吃下去!” 着,赶紧上来替婉妃斟茶。 婉妃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 神思不属,茶水入口,才觉烫得很,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主子仔细着!”银锁赶忙道,“水还烫着呢!” 一口茶水,在口腔里打了几个转儿,才勉强咽了下去。 婉妃暗暗的透了口气,不再搭理银锁,慢慢儿的抿着茶,借以平静自己起伏的心情。 不过,她不搭理银锁,银锁却要搭理她的。 “主子,”银锁觑着婉妃的颜色,“您,‘劳军’那个事儿,到时候,那个姜汤,怎么个……呃,怎么个送到轩军的手里法儿呢?” 什么意思? 婉妃白了银锁一眼,“怎么个送法儿?派你送啊!你这么能干,左肩挑一担,右肩挑一担,跑多几个来回,不就都送过去了?” “主子拿我取笑呢!”银锁嘀咕着道,“我可挑不动……再者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这个事儿,到时候,咱们自个儿要不要出面呢?还是……只出银子,不出面?” 婉妃心中一动。 “劳军”的具体细节,她其实还没有仔细想清楚,银锁的“意思”……嗯,还真是个“意思”! 对啊,到时候,“皇考妃嫔”们要不要出面呢? 皇太后“劳军”,可是去到了军营里,和轩军官兵当面锣、对面鼓的呀。 婉妃沉吟了一下,“咱们南不能出乾清门,北不能出顺贞门,这个……” 这个就是不能出内廷。 “内廷里头,”银锁马上接口道,“也有轩军的兵呀!” 这……倒也是。 东一长街、西一长街上,都有轩军的卫兵,景仁宫出东一长街的咸和左门,就有两个轩军卫兵常川站岗,婉妃每次出东一长街,他们都会对婉妃立正敬礼,婉妃也都会微笑着点头致意,彼此其实都是认识的了。 “我想,”银锁道,“这个姜汤,在内廷当值的兵,也该有一份儿的吧!没有理由,只给屋子里头的,倒不给屋子外头的?大雪的儿,他们像根木桩子似的在外头杵着,才辛苦呢!” “你操这个心干吗?下了值,他们也是要回到营房里头去的啊……” 咦,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 婉妃不动声色,“你是,他们当值的时候,替他们送姜汤?” “是啊,是啊!”银锁道,“这么着,多暖……和啊!” 她本来想“暖心”,及时改口“暖和”。 “倒也是。”婉妃点了点头,“就是不晓得当值的时候,他们的规矩,许不许喝东西?” “哎呀,这个容易——主子您跟轩王爷一声,不就成了?” “嗯,如果成了,你的意思,这个姜汤,咱们自个儿来送?” “对呀!”银锁道,“各家自扫门前雪,咸和左门的兵,就归咱景仁宫了!” 归咱景仁宫? 婉妃差点儿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憋住了,“也是——” 到这儿,招了招手,“哎,你过来——附耳过来,我跟你句要紧话。” “啊?哦!好!” 银锁赶紧凑了过来。 婉妃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耳朵,叱道:“还什么‘归咱景仁宫’?怕是——归你银锁姑娘吧!” “哎哟!”银锁声的叫了起来,“主子……您这是干什么?疼!” 婉妃轻声笑道:“你这个厚脸皮,一锥子都扎不出血来的,原来还晓得疼?赶快招供,到底看上哪个啦?” “看上……没有啊!” “我还不晓得你?”婉妃道,“屁股一撅,我就晓得——” 下边儿的话不雅,一笑打住,口气却是威胁的:“再不老实招供,我可真就要用力拧了!” “好,好!”银锁龇牙咧嘴的,“我,我!” 婉妃放开了手,银锁蹭的一下,跳开一步,一边儿揉着耳朵,一边儿轻轻的倒吸着冷气。 “主子,您还真下得去手啊!” “该!哪个叫你口没遮拦的?” 了这句话,婉妃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道:“现在是三堂会审了——你给我从实招来!” 银锁放下了手,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话。 过了一会儿,头慢慢的低了下去,脸儿也慢慢儿的红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妾已有意,郎岂无情? “让我来猜一猜,”婉妃平静的道,“咸和左门那几个兵……嗯,大约是个子稍矮些的、嘴角有颗痣的、生的挺秀气的那个?” 银锁的身子,微微的一颤。 WwWCOM 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主子……怎么晓得?” 婉妃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又不近视,你个蹄子眉来眼去……嗯,眉飞色舞的,我难道看不见么?实话实,原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倒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来,现在一回想,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顿了顿,“他叫什么名字啊?” 银锁忸怩了一会儿,低声道:“他姓孟,叫孟学好,我叫他……孟大哥。” “学好?学问之学,好坏之好?” “是。” “他多大了?” “好像……刚满十九。” “嗯,连年纪都晓得了……他晓得你叫什么吗?” “晓得……” “他问的,还是你的?” “我……给他听的。” “嗯,”婉妃点了点头,“看来,真正是妾有意了!” 顿了顿,“那么,郎有情么?” “啊?” “我是,他对你,是个什么意思啊?” 银锁犹豫了片刻,“我……不晓得啊。” “不晓得?” “也就是进出咸和左门的时候,”银锁道,“几句话,他们当值的时候,也不许随便和人聊闲白儿,一下值……他们叫‘换岗’,立马就得回营房,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拢共也没有几句……” 声音愈来愈低,“所以……我不晓得。” “那,他晓得你……中意他么?” 银锁低着头,跐着脚尖儿,扭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我不晓得……他晓不晓得?” 一霎间,婉妃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候的自己,她在心底幽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银锁的头,依旧垂着,声音低的有些听不大清,“也不算是什么……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怜的……” 婉妃心中暗笑:都“画公仔画出肠”了,方才也已经承认了,还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中意”? 你的脸皮,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厚嘛! “可怜?” “北京的冬儿多冷啊,他们在外头,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可遭罪了……” 婉妃笑了,“当兵就是这个样子啊,有什么遭不遭罪的……侍卫不也差不多?大冬儿的,也得在外头杵着啊,也没见你去可伶哪个侍卫?” “侍卫都是咱们北京本地人嘛,他是南边儿的人……江苏的……” “哟,连籍贯都晓得了!” 微微一顿,“那也没啥可怜的!这个苦都受不了,还当什么兵?尤其是当轩军的兵!你觉得可怜,人家自个儿,可是精神奕奕的!还有,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够杵在那儿?多少人想进轩军,挤破了脑袋,还进不去呢!” “他家里的人,闹长毛的时候,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人了……” 啊…… 婉妃敛了笑容。 这……确实是挺可怜的。 想了一想,道:“他刚满十九岁,闹长毛可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他什么时候进的轩军?” “就是今年年头的事儿。” 婉妃有些奇怪了,“他是江苏人——怎么,是从江苏调过来的么?” “不是,”银锁抬起头来,脸上有了笑意,“他就是在北京当的兵。” “哦?” “起来挺有意思的,”银锁道,“当年,轩王爷到上海打长毛,招兵买马,他是第一批报名的,可是,年纪太,给刷了下来,不论怎么撒泼打滚儿,人家也不收他,不过,倒是因此认识了好几个轩军‘招兵办’的人。” 顿了一顿,“一年满十八岁,他就跑到北京来,找到了当年的旧相识,要求加入轩军,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他当初那副死缠烂打的劲头,给人留了很深的印象,人家都还记得他,就给他补了一个名额。” 婉妃心中一动:这个孟学好,像是个有前途的样子啊! “江苏也有轩军啊,”婉妃道,“他在江苏入伍,也是可以的啊!” “第一,”银锁道,“他认识的人,都不在江苏了;第二,他,轩王爷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轩王爷身边儿当兵,替轩王爷拼命,替轩王爷挡枪子儿!” 婉妃心中,突的一跳。 脑海中随即跳出一个念头:这桩亲事,如果能够“拴”成了,倒是一件好事儿呢! 当下笑吟吟的,“人家的来龙去脉,打听的这么清清楚楚,什么‘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拢共也没有几句’——根本不尽不实嘛!” “主子……” “嗯,他倒是也肯跟你,”婉妃微微点头,“好,我心里有点儿数了。” 什么意思? 银锁心中,大大一跳。 “轩军的规矩,”婉妃道,“我不是太清楚,不过,听人,他们当兵头三年,是不能够谈婚论嫁的——他们自个儿叫什么‘谈恋爱’。” 微微一顿,“这些个,你晓得么?” “……晓得。” “这个孟学好,”婉妃道,“当了差不多一年的兵……嗯,还有两年。” 银锁心中,又是一跳。 “你呢,”婉妃微笑道,“今年十六,也还有两年,才到出宫的年龄——刚刚好。” 银锁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中闪烁着惊喜不置的光芒。 “主子……” 她的声音,微微的有点儿打颤了。 “今后呢,”婉妃慢条斯理的道,“你如果收敛些,别动不动的就惹我生气,不定,我会找个空儿,跟皇上和轩王爷……一声儿这个事儿。” “噗通”一声,银锁跪了下来。 婉妃“哼”了一声,“还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怜的’——” 银锁涨红了脸,嗫嚅了一下,没出什么来。 “我可警告你,”婉妃用郑重的口气道,“轩军军法森严,这两年,你和他两个,可千万别搞出什么事情来!不然,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是,是!” “可别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是,是!奴婢把主子的话……刻在心里头!” 婉妃又“哼”了一声,“还是挺会话的嘛。” 顿了顿,“好啦,起来吧。” 银锁重重的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她心翼翼的问道,“主子,‘劳军’的事儿……什么时候办呢?” “哦,这就忍不住了?”婉妃白了她一眼,“方才是哪个,把我的话‘刻在心里头’呀?” “不是,不是!”银锁连忙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 呃,我是啥意思呢? 婉妃抿了口茶,道:“‘劳军’的事儿,肯定得放在登基大典之后,现在的第一件大事——朝野内外、举国上下都算上——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别的事儿,都要往后靠,不能抢了登基大典的风头,明白么?” “是,是,奴婢明白!” “后宫妃嫔‘劳军’,”婉妃道,“必定是很轰动的一个事儿,除了朝野上下会议论,市井阛阓——我是,民间,老百姓那儿,也会口沫横飞的,如此一来,就抢了登基大典的风头了,明白么?” “是,是,”银锁的头,点的鸡啄米似的,“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登基大典!登基大典!” 顿了一顿,“主子,您,这个登基大典,到底什么时候举行呢?” “我也不晓得,”婉妃皱了皱眉,“按理,皇上已经移跸入宫了,应该没有几了,可是,登基大典的日期,还没有正式公布——” 顿了顿,“也许,‘上头’想拖到‘国丧’之后?那样,百官不必服孝,看上去,整个登基大典的精气神儿,就很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关起门来的大学士、总督和一等侯 婉妃竟是猜的极准。 WwWCOM 第二,登基大典的日期,正式公布了——就在“国丧”期满后的第三。 算算日子,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眼瞅着也要到了,登基大典之后,圣母皇太后就该自津回銮北京了,大喜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啊。 当然,所谓“大喜”,有人以之为喜,有人不以之为喜,这就不去它了。 今上的登基大典,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国丧”期满,台面上的头,是穆宗毅皇帝弃下,今上姊弟情深,哀毁逾甚,不忍在“国丧”期间行庆吉之事;而真实的原因,大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上头”不想沾穆宗的晦气。 如果在“国丧”期间举行登基大典,别的不,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放眼望去,不仅太和殿内,个个一身孝服,太和殿外,从丹陛到广场,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哼,到底是办喜事儿呢,还是办丧事儿呢? 本来呢,就算是丧事儿、喜事儿一块儿办,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可是,穆宗之宾,不仅是早崩,且死因过于吊诡,这桩丧事儿的晦气,实在是太重了,能不沾惹,还是不要沾惹吧。 不过,将登基大典拖到“国丧”期满,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做法。 登基大典和新皇帝的合法性,虽然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对于新君的践祚来,却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仪典,只有举行了登基大典,继统承嗣的所有程序,才算都完成了。因此,只要情况允许,新皇帝都会尽早举行登基大典,哪怕要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也只好忍一忍了。 拿穆宗来,他是在热河“柩前即位”的,登基大典,则是从热河回銮北京后才举行的,已经算是拖了很长的了,不过,依然是在“国丧”期间。 新君继位上谕的公布和登基大典的举行,两者的时间,如果相距过长,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新君继位的争议较大,为稳妥起见,在登基大典举行之前,不能不先做各种威逼利诱的功夫,如此一来,登基大典就不能不向后拖了。 因此,也有人是这么想的:今上以女子继统承嗣,自古所无,当然属于“争议较大”者,“上头”忙着梳拢异议者,登基大典,就只好先往后放一放了。 不论为了什么缘故拖到“国丧”期满,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洪绪皇帝的登基大典,就要举行啦。 登基大典是目下朝野上下、庙堂阛阓最瞩目的一件事情,凡和登基大典相关的,都能“蹭热度”,其中的“头条”,得算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进京陛见。 曾国藩此番进京陛见,主要目的,不为述职,也不是什么“观礼”——封疆大吏守土有责,非奉旨不得离开辖区,不管北京有什么庆典,不管庆典有多么热闹,对于他们来,都没有“观礼”一。 曾国藩是被派了在登基大典上“捧读表文”的差。 这个“表”,即是宣示今上正式登基的文诰,“捧读表文”是至高的荣耀,一般情形下,只有两种人有这个资格,一是地位最高的亲贵,一是席殿阁大学士——曾国藩是文华殿大学士,正居殿阁大学士之。 “地位最高的亲贵”,一共两位,一位装模作样的“自谦”,或者“避嫌”,不肯干这个差使;另一位则是真正的“避嫌”——我已是闲云野鹤,这种事情,怎么还来找我,这不是难为人么? 于是,这个登基大典上第一风光的差使,就落到了曾国藩的头上。 事实上,曾国藩盈满之咎,常忌于心,并不愿出这个风头,而且,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亦实在不愿此时入京。可是,他找不到辞差的理由;另外,直隶总督衙门驻地保定,距离北京近的很,旅途谈不上什么“奔波”,也不好拿自己的老病事儿,无奈之下,只好奉诏入京。 曾国藩的身份是多重的,每一重,都到了人臣的极峰:文华殿大学士为下读书人之,直隶总督为下疆臣之,一等毅勇侯则为下世爵之——亲贵之外,没有人的爵位可以和他比肩了。 如此一位功绩卓著、名满下的三朝勋臣,就算单纯述职陛见,也是十分引人瞩目的,更何况,曾涤生还是登基大典的“宣表官”,以及出现在登基大典上的唯一的一位重量级“外臣”? 曾国藩是“国丧”最后一到京的,一进城,先到宫门递请安折子,磕头行礼——行了两遍礼,一次算是“请安”,一次算是“谒灵”。 回到作为公馆的贤良寺,人还没有坐定,水还没有喝上一口,请谒的帖子便接踵而至了。 但是,曾国藩吩咐,不论来客是谁,一律挡驾。 门上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话,“爵相交代了,王命在身,不敢旁骛,不管有什么见教,都请等到登基大典之后再。” 曾国藩门生故吏遍下,外省固然多,京里也不少,来客之中,也有不少他的学生,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替老师磕个头、请个安——老师戎马倥偬多年,如今春秋高了,不晓得身子骨儿怎么样?看一眼,才好放下心来。” 门上皮笑肉不笑的,“爵相的身子骨儿嘛,就那个样子,看了不会变得更好,不看也不会变得更差——大人有心了。” 来人只好怏怏而去。 客人中还有好几个两江——江苏、安徽籍贯的,是两江受惠中堂至深,受乡梓士绅之托,前来问候起居。 遇到这种情形,门上的口气就不大客气了,“爵相督直,如果是直隶士绅有所陈请,登基大典之后,或许不能不见,可是,两江关爵相什么事儿?大人请回,就是登基大典之后,也不必再劳步了——爵相是不会见的。” 然后,也不管人家脸上挂不挂得住,掉头入内,关上了大门。 这一鼻子灰碰的…… 曾国藩闭门谢客的态度之决绝,是比较反常的,引起了官场上的许多议论。 有人,曾涤生秉持的是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旧规。 早些年的时候,外省大员入京陛见,确实有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规矩,可是,这条规矩,虽未明文取消,但事实上早就废弛了。 第一个反对这条规矩的,就是当年的关贝子,如今的轩亲王。 轩亲王以为,外省大员抵埠之后,何时陛见,往往不能马上就定了下来,就马上定了下来,陛见也是几之后的事情了;而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外省大员进京一次不易,在北京也不能盘恒多少时日,如果拘泥于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旧规,这几,就算白白的浪费掉了,于公于私,都是十分可惜。 所以,曾国藩如果见客,决不能有人他“逾距”,事实上,门上转述曾国藩谢客的缘由,也是一个含混的“王命在身”,不是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老规矩。 还有,不见就不见吧,门上的话,何以如此夹枪带棒,叫人下不来台? 曾涤生既为谦谦君子,又向来忧谗畏讥,怎么会做这种无谓的得罪人的事情呢? 这……不是他一向的做派啊! 于是,又有人,贤良寺的门上,自然是曾涤生的戈什哈,军功出身,粗鲁不文,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这个法,没有什么服力,曾涤生的戈什哈“不懂规矩”,底下就没有“懂规矩”的戈什哈了。 还有,贤良寺的门上,的话虽然不客气,可是,究其谈吐,似乎不能往“粗鲁不文”上头靠。 反正,怪了。 登基大典相关的“热搜榜”,曾涤生入京陛见及其反常种种,排第一位;排第二位的,是这样的一条消息:这一次的登基大典,泰西各国驻京公使,将入紫禁城观礼,嗣后,将觐见今上,当面致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八国聚礼 棋盘街,礼部,内签押房,主客对唔。 Ww WCOM 主人是礼部尚书万青藜,客人是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 “定舫,”万青藜疑惑的道,“这个西班牙古怪!既然尚未在北京设立公使馆,又何必一定要凑登基大典的热闹?居然还……嗯,‘请法兰西代行恭贺事’?这个……有这个规矩吗?” 钱鼎铭点了点头,“请他国代行外交事,在国际上,并不算太稀罕,亦为万国公法所允准;西班牙在中国,没有正经的外交官员,原本是要找个教士,来充当‘贺使’的,叫我一口回绝了;现在,他找了法兰西公使馆‘代行恭贺事’,咱们就没有理由峻拒了。” “这就怪了!”万青藜道,“西班牙何以如此起劲呢?如果西人对中、西两国邦谊,果然如此看重,就应该……设立公使馆呀!” 钱鼎铭笑了一笑,“设立公使馆,是要花钱的,目下的西班牙,财政紧拙,国内的政局,又乱的一锅粥似的,根本无心于这一类的事情——起劲的不是西班牙。” “那?”万青藜试探着问道,“难道是法——” “藕翁猜的不错!”钱鼎铭道,“这个事情,真正起劲的,是法国人。” 顿了顿,“之前,法国的王室、西班牙的王室,两家系出同源,算成一家子,亦未为不可;后来,法国的皇帝虽然换了人,却还是将西班牙看成自己的禁脔——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是一向以西班牙的保护人自居的。” “哦……” 沉吟了一下,万青藜道:“这么,法兰西代西班牙‘行恭贺事’,有些……长兄代幼弟出面的意思了。” “是!”钱鼎铭道,“另外,法国此举,和目下西班牙的政局,亦颇有关联。” 顿了顿,“西班牙女王一直没有子嗣,她已人到中年,应该是不能再生产了,将来大位谁属,是一个很大的麻烦。目下,欧洲诸强见猎心喜,如英吉利、普鲁士者,都隐然有干涉西班牙统嗣的苗头——这,是法国人所绝不能容忍的。” “是——卧榻之旁,其容他人酣睡?” 钱鼎铭笑了笑,“所以,法兰西代西班牙‘行恭贺事’,实在也有借此向英、普宣示权利之用意。” “嗯,我明白了。” 万青藜点了点头,曲起了手指头,“如此一来,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普鲁士、俄罗斯、奥地利、荷兰、再加上西班牙——到时候,入宫观礼、觐见、致贺的,拢共就是八个国家了。” “是。” 万青藜轻轻叹了口气,道:“定舫,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呀!” 钱鼎铭微笑不语。 “以前,”万青藜缓缓道,“本朝重大仪典,也会有‘外国使臣’躬逢其盛,不过,之前的所谓‘外国使臣’,都是朝鲜、越南一类的‘外藩’的使臣,居班次之末,随班舞蹈起伏,其实无足轻重;这一回,可是……真正的‘外国使臣’了!” “其实,‘上头’见泰西使臣,”钱鼎铭道,“也不是第一次了。两宫皇太后和穆宗毅皇帝,都是见过的——两宫皇太后见过美利坚的客卿杜立德;后来,御乾清宫,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再后来,穆宗毅皇帝奉两宫皇太后,接见了英、法、俄、荷四国公使。” “不错,”万青藜道,“不过,登基大典,总是咱们自己的事儿,无关外交,外国使臣入宫观礼、觐见、致贺——在这种情形下接见外国使臣,却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次。” “这……倒也是的。” “定舫,”万青藜用感慨的语气道,“之前,外务部拿了登基大典之日,英、法、美、普、俄、奥、荷七国公使,将入宫观礼、觐见、致贺的消息给礼部,礼部这边儿,有人便,如此情形,咱们到底该死抱着‘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做痛心疾状呢?还是该以手加额,欢呼‘圣泽流布,八方来朝’呢?” 钱鼎铭目光一跳,随即笑了,“这位老兄的感慨,倒是有趣!” “这位‘老兄’是谁,”万青藜道,“我也不必了,他的话,也还没有完,接下来,他还了这么一句,‘其实,仔细想起来,有些事情,不过一念之差耳!’” 钱鼎铭又是目光一跳,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笑,默默品味了片刻,郑重道,“‘一念之差’——精辟!竟是……一字不可易!” “是啊!”万青藜道,“许多事情,其实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往好里想,就是好事儿;往坏里想,就是坏事——一念之差耳!” 顿了顿,“以前,某些事情,一念执着,钻进牛角尖儿就出不来——也包括我,现在,回想起来,何其可笑也!” “此一时,彼一时!”笑容又回到了钱鼎铭的脸上,“再者了,这八国使臣,其实也是要跪的——要对今上行单膝跪礼。” “对,对!所以……还是‘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嘿嘿,哈哈!” “哈哈!嘿嘿!” 两位尚书笑了几声,笑过了,钱鼎铭道,“哦,对了,这是八国致送的贺礼的单子,除了西班牙有些寒碜之外——其余国家的,都还看得过去。” 顿了顿,“西班牙那份儿,大约也是法国人代送的——替西班牙出个人可以,多出钱,法国人就不干了。” 着,将一本白折子,递了过去。 万青藜接过,打了开来,细细看去,大多数礼物,中规中矩,不外金珠宝器之类,不过,也有不少出奇的—— “咦,美国人居然送了一个……火车头?” 万青藜抬起头来,“定舫,礼单上的‘机车’,应该就是火车头吧?” “是,”钱鼎铭笑道,“就是火车头。” 顿了顿,“美国的太平洋铁路,将近竣工了,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工程——全长六千余里!自然要想法子显摆显摆——” 话没完,万青藜已吃了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脱口而出:“六千余里?” “不错,六千余里。” 万青藜的嘴,微微张着,一时合不拢来。 钱鼎铭笑了笑,“还有,咱们的京津铁路,是美国人修的;而且,犹如一桌满汉全席,京津铁路不过开胃菜,大餐还在后头!——美国人盯着的,是咱们整个的‘两纵两横’铁路网!我想,这个火车头,美国人既是拿来恭贺今上登基,也是致意咱们的‘两纵两横’铁路网呢!” 万青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所图者远,所谋者深!” 再看下去,咦,英国人也送了一个火车头? 呃,不对,不是火车头—— “火车一列,含:机车一辆,上等极好坐车一辆,上等坐车二辆,中等坐车二辆,行李车一辆”—— 竟是连头带尾,一整列的火车! 还注明了:“五里之内,包筑铁轨。” 这不就是……一整条铁路吗? 可是,这条铁路的长度…… 还有,火车就火车,为什么叫“火车”呢? “这真的是‘火车’,”钱鼎铭一边比划,一边解释,“机车、车厢,都要比正经的火车一些,铁轨也要比正经的铁轨窄一些,曰‘窄轨铁路’或‘米轨铁路’,即两条铁轨间距一米——大约是咱们的三尺。” 顿了顿,“颐和园里,就有这样的一条一模一样的‘窄轨铁路’,一列一模一样的火车……” “啊?” “颐和园地方广大,”钱鼎铭道,“两宫皇太后的寝宫,又不在一块儿,有了这条火车,彼此往来也好,去到园内其他的什么地方也好,就便捷的多了。” “啊……” “颐和园的火车,也是英国人送的,”钱鼎铭道,“不过,之前没有张扬,竣工之后,试运行的情形,颇为满意,于是再送一条——颐和园的那条,是两宫皇太后的;这一条,是今上的,打算摆在三海。” “哦,是这么回事儿……” 颐和园,万青藜自然是没有去过的,不过,西苑,也即三海——包括南海、中海、北海,他是去过的;还有,被火之前的圆明园,也是去过的,实在想象不大出,青山绿水之中,碧瓦朱甍,雕梁绣柱,层台累榭,飞阁流丹,突然,一列“火车”吞云吐雾,呼啸而来,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万青藜略略出了一会儿的神,道:“我方才,美国人‘所图者远,所谋者深’,现在看来,若论‘远’、论‘深’,似乎,还是英国人略胜一筹啊。” “美国人嘛,”钱鼎铭道,“到底年轻些。” “年轻些?” 万青藜微微愕然。 什么意思?是……美国公使的年纪,要比英国公使年轻些么? “我是,”钱鼎铭道,“美利坚立国,迄今尚不足百年,论起办外交的手段,自然不比英吉利底蕴深厚。” “哦,美利坚立国,迄今……尚不足百年?” 钱鼎铭点了点头,“是。” 顿了顿,“不过,两国相交,贵乎以诚,倒也不在年不年轻、手段不手段什么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此皆轩亲王旋转乾坤之功也! “两国相交,贵乎以诚”之类的片儿汤话,万青藜并不会如何当真,但他却郑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咱们和美利坚,那是轩王爷手造的‘血盟’,自然与众不同!” 顿了顿,“至于英吉利,那是……嘿嘿,不好比了,不好比了!” “是啊,”钱鼎铭道,“这一层,英吉利未必心里没数,所以,和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就不能不多花些心思。WwW COM” “英国人所图、所谋者,是不是……也是咱们的‘两纵两横’呢?” “这是自然的,”钱鼎铭道,“不过,‘两纵两横’上头,美国人早着先鞭,英国人已然落了后手,就算奋起直追,最大的一块蛋糕,怎么都是美国人的,这一层,英国人心中也应该是有数的。” “蛋糕”的譬喻,万青藜听在耳中,颇感违和,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铁路之外,”钱鼎铭继续道,“英国人可图、可谋者,还有很多——6上的车子,争不过美国人,那就争水上的轮船——这个,美国人可就不能望英国人之项背了。” “对,对!”万青藜道,“咱们海军的船,不都是从英国人那儿买的吗?” “也并不都是,”钱鼎铭道,“福建船政局那边儿,也下水了几条船,不过,眼下咱们只能造船,大些的船,确实都是从英国订购的。” 顿了顿,“还有,福建船政局的‘总办’毕夏普,是英国人,主要的技师,是英国人,用的机器,也全部购自英国——” 万青藜轻轻的“哦”了一声,“对呀!” “所以,”钱鼎铭笑了一笑,“就算是船,就算是咱们自己造的,钱,人英国人也是赚了一份儿的。” “这块……‘蛋糕’,”万青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颔,“还真是不!值得英国人花大心思呢!” “尚不止于此——”钱鼎铭道,“海军之外,轮船招商局的船,大半也是购自英国的。” “嗯……” “海军要大办,海运也要大办,”钱鼎铭道,“哦,还有内6的河运——” 顿了一顿,“今后,兵船也好,民船也罢,从外头买也好,自个儿造也好,只会愈来愈多!还有造船厂——一个福州船政局,迟早是不够用的,再起新厂,开初的时候,大约还是要用英国人做‘总办’,英国人做技师,机器呢,既然用了英国人做‘总办’、做技师,不消,也还是要购自英国的——” 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这块‘蛋糕’,只会愈做愈大!” 万青藜连连点头,道:“如此来,颐和园和西苑的这两条火车,英国人是拿来……先容地步?” “可以这么。” “我原来还觉得,英国人的手面,实在不,”万青藜道,“现在看来,这点儿东西,较其所求者……嘿嘿,不算多,不算多!” “藕翁请看下去,”钱鼎铭微笑道,“英国人的‘手面’,下边儿还有点儿。” 万青藜拿起礼单,继续看下去,果然——“火轮一只,极上等装潢。” 这一次,他的反应比较快了,“火轮?是不是……也摆在西苑?” 钱鼎铭点了点头,“是。” 顿了顿,“这样的火轮,颐和园也有两只,是和火车一并送的——两宫皇太后一人一只。” 好,颐和园也好,三海也好,都是既有火车,又有火轮,这下子,可是热闹了。 “水6并举!”万青藜微微感叹着道,“英国人玩儿起花样来,还真是……嘿嘿!” 到这儿,隔着案几,上身向钱鼎铭一边微微倾俯,声音也微微的压低了,道:“定舫,我听到一个消息,未知真假,呃……是关于咱们和英国人的,不晓得……方不方便向老兄求证?” 万青藜宦海浮沉,为人最是谨慎持重,不该打听的事情,他是不会胡乱打听的,钱鼎铭坦然道:“有何不便?藕翁有什么见教,就请示下。” “是这样——”万青藜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我听,圆明园的器物——落在英国人手上的那一部分,英国政府都搜罗齐了,装船启运,已经……到了津了?” “是真的!”钱鼎铭点了点头,“不过,不是‘已经到了津’,是已经到了北京了!” “啊!” 万青藜轻轻的惊叹了一声,“这……哎哟,这份儿贺礼,可是大了去了!” “不错!”钱鼎铭道,“这确实是今上登基的最大的一份儿贺礼!这个事儿,英国人紧赶慢赶,就是为了赶今上的登基大典——总算是赶上了!” 到这儿,自失的一笑,道,“只是,虽然是‘最大一份儿贺礼’,却不能列入礼单,嘿嘿!” “这……” 万青藜沉吟了一下,道,“是啊!东西到底是咱们自个儿的东西,英国人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怎么好意思拿来当成‘贺礼’?” “还有,”钱鼎铭道,“不但不能列入礼单,也不能大张旗鼓摆到台面上——不然,法国人的脸面,就难看了。” 万青藜点了点头,“不错——法国人手上,还有另一半儿呢!” “不瞒藕翁,”钱鼎铭道,“法国人也有过表示,要返还几件圆明园的器物给咱们呢!” “哦?” “不过,”钱鼎铭微微冷笑,“真的就是‘几件’——三、五件吧!” “三、五件?”万青藜皱起了眉头,“法国人也……太家子气了吧?” “英国人返还圆明园器物,”钱鼎铭道,“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个,藕翁也是晓得的,只是,第一回数量较少,不足他抢走者之十一。” 顿了顿,“不过,这个事儿,法国人知道了之后,他的署理公使博罗内跑过来跟我,法国政府亦有意送还部分圆明园器物,我问他,‘部分’是多少?他,‘少则三件,多则五件’,而且,还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典——” 万青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这么几件东西,还要举行什么仪典?” “是啊!” 钱鼎铭微微一笑,“我向轩亲王请示,王爷,‘要么全部送了回来,一件不留;要么,一件也不必麻烦了——请法国人先替我保管着吧!’” 万青藜连连摇头:“法国人不晓事!法国人不晓事!” 关卓凡还有一句话,钱鼎铭没有告诉万青藜——“到时候,我自己会去取的。” “两相对比,”万青藜继续道,“可见英国人会做人!这一回,英国人的本钱,可是下的大了!将那么些个东西都搜罗齐了,不晓得要花多少钱?这个……可不比两列火车、三只火轮吧?” “英国人确实是花了些本钱,”钱鼎铭道,“不过,也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多。” 顿了顿,“咱们的东西的好处,洋人并不是十分明白,前两年,伦敦举办过几次‘夏宫’拍卖会——英国人劫掠的圆明园器物,大多以这种方式流散民间。拍卖会上,一件一万银子的瓶子,常常十几块银元也就卖了。” “呃……‘夏宫’?” “就是圆明园,”钱鼎铭道,“‘夏宫’是洋人的叫法。” 顿了顿,“当然,自从决定返还圆明园器物后,这样子的拍卖会,就不再举办了。” “嗯。” “往回买,”钱鼎铭道,“花的钱,自然要比往外卖的时候多些,不过,卖的时候实在便宜,往回买的时候,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当然,收买圆明园器物的洋人中,也有真正懂行的,或者,虽然不懂行、却以为奇货可居的,不过,这种人,总是少数!” “而且,如果卖家漫开价,英国政府就不搭理他了——英国人不傻,并不会真的不惜工本的。” “还有,这个钱,并不都是英国政府自个儿掏的,不少商人也被拉了进来,凑个份子——都是造船的、造大炮的、造火车的、造机器的,等等。” 万青藜明白了,“都是要跟咱们做生意的。” “没错!” 钱鼎铭点了点头,道:“另外,英国人抢走的圆明园器物,并没有都流散民间,英国政府自个儿手里,还收着很大的一部分,这部分就不必花什么钱了。因此,通扯下来,还回来的东西虽然多,装了满满一条大船,但是,英国政府真正花出去的钱,并不算太多。” 顿了顿,“这是第二批,第一批是英国政府从他自个儿手头上的存货里捡出来一部分,先送了回来,以示诚意——嗯,算是‘投石问路’了。” “一、两年下来,英国人觉得,中、英两国,确实是可以——嗯,拿英国公使阿礼国的话,‘全面、深入合作’了,这才真正使出了气力,将能搜罗到的,都搜罗到了,一股脑儿送了回来,加上第一批的,总计占他抢走的八、九成左右——其余的一、二成,是确实找不回来了,只能——” 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只能付之一叹了。” 万青藜却没有什么叹息的意思,语气十分兴奋:“无论如何,可堪告慰列祖列宗了!还有,文宗显皇帝之弃下,同三山五园之劫,大有关系,彼泉下有知,此创深痛巨,也该可以稍作弥缝了!” 到这儿,对着半空,虚虚的拱了拱手,满脸钦服的道:“这都是轩亲王旋转乾坤之功!” 两位部院正堂,商议公事之时,其中一人,对一位亲王口出“旋转乾坤”的谀辞,并辅以这种一般情形下只对君上才做的动作,实在不算妥当。 不过,钱鼎铭晓得,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是“轩亲王嫡系亲信”,万青藜当着自己的面儿,如是,如是做,是意图通过自己,向王爷“表忠心”,因此,虽然没有接口,却微笑着点了点头。 “定舫,”万青藜道,“你方才,法国人亦有意送还少许圆明园器物,并要求举行盛大仪典——” 顿了顿,“如果只有三、五件,自然不值得举行什么盛大仪典,可是,英国人送回来的,却是论千论万!那,咱们——” 钱鼎铭摇了摇头,道:“轩亲王了,还是‘闷声大财’吧!” “这……唉!轩亲王何以自谦至此?”万青藜微微的皱着眉头,“这可是堪比开疆拓土的大功勋啊!” “王爷了,”钱鼎铭道,“到底不是真的开疆拓土——如果打胜了仗,逼人家签了城下之盟,将之前抢咱们的都吐了出来,确实是值得大肆庆贺的,可英国人送还圆明园器物,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所以——” 到这儿,微微一笑,“留待以后吧!” “留待以后”四字的深意,万青藜并没有听出来,他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道:“王爷虽然自谦,可是,这件大功劳的声光,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嗯,庙堂生辉!阛阓添色!今上的登基大典……更加是灼灼耀目!” *(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这叫一个热闹!这叫一个喜庆! “国丧”之后的第一,北京城开了锅一般的热闹。Ww WCOM “国丧”期间,八音遏密,不但金石丝竹,其他一切公共娱乐活动,皆在严禁之列。戏院、书场、妓窦、赌场、烟馆,凡有“营业场所”的,统统歇业;在街头讨生活的,譬如打把势的、相声的、变戏法的,亦全部匿踪。 酒楼的生意,也大受影响,有的东主,为免白费灯油火蜡,索性上了门板,替自己和伙计们放了长假。 因此,这一百,照某些人的话,就是“整个北京城,都淡出鸟来了”。 打今儿个起,还是那些人的话,“好,鸟出笼了!” 平时——当然的是“国丧”之前,八大胡同的“姑娘”们,从第一等“清吟班”,到次一等的“茶室”,再到最末等的“窑子”,都是巳时——即上午九点、十点起床,然后慢慢儿的梳妆打扮,第一批客人,得午饭前后,才会上门,正经的热闹,得等到差不多晚饭的时候才会开始,然后一直持续到深夜。 今儿个不同了! 还没亮,“姑娘”们就起床了,一边儿呵着气儿暖手,一边儿开始细细的梳洗、打扮。 蒙蒙亮,那些挎着竹篮,穿房入户,贩卖胭脂水粉以及绢花儿之类的饰的贩们,就登门了。 早饭刚过,第一批客人,探头探脑的露面了,彼此相见,立即欢声笑语,间杂着各种打趣、感慨,其中有那实在猴急的客人,涎着脸,要求蠲免了前头的种种花样,直接拖着“姑娘”就滚到了炕上…… 很快,八大胡同——李纱帽胡同、朱茅胡同、王广福斜街、胭脂胡同、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软红十丈,声色缱绻,浓腻的化不开了。 赌场、烟馆,情形仿佛,也是早饭一过,赌徒、烟鬼,便络绎而内,不过九、十点钟,大场馆,便已“客满”,大呼叫的大呼叫,乌烟瘴气的乌烟瘴气。 戏院、书场,都开“早场”,场场爆满,每一场都成了“大响档”,来的稍晚些的,就只好“明儿请早”了。百日之后,第一回和“老乡亲”打照面儿,唱戏的、书的,个个抖擞精神,使出了浑身解数,场子里头,轰然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连在场子外头,都听的清清楚楚。 饭馆、酒楼,倒没有提前开饭的道理,不过,人家其实更忙——几前就开始备料,前儿个就开始接受预定了。今儿个,但凡有点儿名气的饭庄子,不论午饭还是晚饭,包厢和好一点儿的位子,巳时未过,便都已经定光了。 起来,“国丧”,北京人是司空见惯了的——皇帝、太后都在咱北京,这两百年下来,过些个年头,就得来一次“国丧”,不出奇。可是——莫年轻人了,就是老人们,也不记得,有哪一次的“国丧”,期满之后,热闹的如此不堪啊! 远的不,就咸丰爷的“国丧”吧,过去还没几年,大伙儿都是记忆犹新的,百日之期到了之后,北京城也热闹,但那个热闹,是慢慢儿起来的,总得花上个十半月的,市面才能恢复到“国丧”之前的模样,哪里像这一回,第一就……迫不及待? 就跟那什么似的……嘿,“一块儿做了一百的牢,一块儿刑满释放!” 还有,这个热闹劲儿,简直跟过大年似的,咸丰爷“国丧”期满后的那个热闹,是怎么也比不了的呀! 有人,怎么好拿咸丰爷的“国丧”来比呢?那个时候,北京是刚刚闹过“祺祥政变”;北京以外呢,长毛、捻子、回匪,遍地的烽火,大伙儿是既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闲钱来凑这个“热闹”啊! 有人,今儿个的这个热闹劲儿,也就乾隆爷那会子才会有吧! 有人,这话对了!这份儿热闹,只能现于太平盛世!——由此可知,太平盛世经已降临了!嘿,你们,打咸丰爷“国丧”那会儿算起,这才几年工夫啊! 有人,是啊!起来,咱们“上头”主事儿的那位,还真算是个有本事的呀! …… 这些议论,都在市井阛阓,朝堂士林的看法,和民并不完全一样。譬如,福建道监察御史王世开,就很看不惯这副热闹不堪的景象。 “目下办洋务、办海军,”王世开,“在在都要用钱,怎么好在吃喝玩乐上头,如此奢靡浪费?我忝为巡城御史,不能不闻不问!” 朋友听了,笑道:“你真是狗拿耗子!老百姓吃也好,喝也好,玩儿也好,乐也好,花的都是自个儿兜里的钱,不是朝廷的钱!除非……你逮到有人公款吃喝玩乐,不然,就算你是巡城御史,又拿什么来管?难道,就因为人家的生意太好,所以要封了人家的门?” 王世开阴沉着脸,道:“关键是风气!由俭入奢易,由奢返简难!风气一开,往回收可就难了!今上俭德可敬,御膳房多做了几样菜,都以为太奢,乃分赐臣下,不叫浪费一碗一碟,纂戎洪绪,气象一新,正该上行下效,以臻治治,怎么反倒转了过来?不行,我要出奏!” 朋友哭笑不得,只好道:“后就是登基大典了,就算你有所建言,也要等到登基大典之后——这个时候丧气话,那不是煞风景吗?话嘛,什么是一回事儿,怎么又是一回事儿,不然,忠言未必入耳,了不是白?” 王世开了一会儿的闷,道:“好吧,我听你的劝,再等几。” “是啊,”朋友道,“不定,就是因为憋久了,才……呃,我的意思是,不定,过阵子,这个热闹劲儿,自然而然的,自个儿就消停下来了。” 这个判断明显有问题,事实表明,北京人不但没有“消停”的意思,还要继续往大里“作”。 不晓得是哪个商家第一个放起鞭炮来的,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放起了鞭炮,很快,四九城的鞭炮声,就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稀稀拉拉的,但就跟害了传染病似的,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今儿又不是什么年节,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新店开张,瞎放个什么鞭炮呢? 昨儿个还是“国丧”,今儿个就满四九城的噼里啪啦,什么意思啊?难道是要“送瘟神”不成? 这……简直是“大不敬”! 别的地方我没有法子,南城是我该管,在我的地头上,还真能叫你们上不成? 王世开立即打轿南城兵马司衙门,进了门,还没坐下,就嚷嚷开了:“哪个在放炮仗?乌烟瘴气的,太不像话了!赶紧查一查,该封的封,该枷的枷!” 南城兵马司指挥大大一愣,放鞭炮不像话?要封,要枷?呃……《大清律》上没有这一条啊? 不过,他还是吩咐副指挥,将吏目传了过来,问明情形,再做处置。 吏目传过来了,听了兵马司指挥转述的王都老爷的命令,不由一脸懵逼,心翼翼的道:“回大人的话,老百姓,他们放鞭炮,是为了庆贺洪绪爷登基——呃,这个……真的要禁吗?” 兵马司正、副指挥,一起看向王世开。 王御史不做声了。 过了片刻,一张大胖脸,慢慢儿的变红了。 * * 四九城的热闹,隔着一个皇城,紫紧城里并不能直接感受的到,但是,紫禁城也有紫禁城自己的热闹。 这个热闹,当然不是吹吹打打,更不是放炮仗,而是“换装”。 “国丧”期间,八音遏密,严禁婚嫁庆吉,不过,老百姓平日里穿什么,“国丧”期间还是穿什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可是,宫里和官宦人家就不同了,得替死去的皇帝戴孝。 大帽子上的红缨子得摘掉,宫灯的红灯笼得换成白灯笼,桌椅条案,都得换上素白的披袱,人就更加不必了,统统换上孝服。 整个紫禁城,就算不下雪,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还有,对于女人来,稍稍艳丽些的饰,都不能戴。 譬如,手镯子,羊脂玉的可以戴——这是白色的;翡翠里头,“冰底”的可以戴——这是透明无色的,而那种绿的能滴出水的来的,就不能戴了。 又譬如,蓝宝石的饰,勉强能戴;红宝石的,一定是不能戴的了。 今上的那件白金加钻石的西洋王冠似的“箍”,倒是可以戴:白金——白的,上头镶的“火油钻”——无色的。 可是,皇上的这个饰,不是每个人都有啊,就有,“大拉翅”的“旗头”,也戴不了“箍”呀。 所以—— 外头什么“整个北京城,都淡出鸟来了”,这个话,宫里没有人敢明着,可是,其实也是人同此心啊!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俗话,“女要俏,三分孝”,年轻女子一身素净,瞅着都跟朵白荷花似的,甚至还很有点儿新鲜感;可是,时间长了,自然就腻味了。 还有,不论桌椅条案的披袱,还是人们身上的孝服,都是白棉布做的,时间一长,便不可避免的黄、皱,怎么洗都没有用。 素净、素净,到了后来,只剩下个“素”字,那个“净”字,竟是谈不大上了,看上去,一个一个,黄不拉叽的,都隐隐的透着一股晦气。 另外,“国丧”期间,也不能怎么化妆,若没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底子,被这种了黄、了皱的孝袍一托,看上去,就是一张黄黄的脸儿了。 “国丧”期间,大声笑,也算“失仪”。 唉,那叫一个憋闷啊! 现在可好了! 一夜之间,所有的宫灯,白灯笼换回了红灯笼;桌椅条案,都铺上了新崭崭的明黄、金黄的披袱;朝服袍褂回来了,大帽子上头的红缨子回来了;女人们的身上,更加是红的红、绿的绿,五色斑斓,珠光粲然。 人们的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开了笑容,话的声音,也自然而然的提高了,整个紫禁城,外朝、内廷,都流动着一股莫名的喜气——眼下离大年三十,明明还有好些,但不晓得为什么,有种要过年的感觉? 明明是大冬,第一场大雪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掉,可是,一“换装”,一夜之间,就有了桃红柳绿的错觉,好像是春已经来了似的! “换装”,自然也包括皇帝,不过,皇帝要更忙一些——她还要“试装”。 她要试穿的,是登基大典的朝服。 *(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真龙天子 传过了早膳,专门负责皇帝冠袍带履的“四执事”的太监及相关人等,就过乾清宫伺候差使了。WwWCOM试穿朝服这个事儿,黄玉敬昨儿个已经跟翠儿提过了,翠儿也禀告了皇帝,然而,相关人等都到了,皇帝却改了主意,,“等轩亲王下了值,再试吧。” 大伙儿都是一愣,不晓得这道旨意,有何深意?不过,既然旨意如此,自然只能凛遵,只是轩亲王刚刚上值,等他老人家下值,怎么也得过了午膳的辰光吧? “四执事”的领太监叫做刘望,不由就有点儿着急,悄悄的对黄玉敬道:“皇上这是啥意思啊?这个朝服,到底是皇帝的款式,不是皇后的款式,皇上……呃,到底是女子,不是男子!万一哪儿不合身了,还有两的功夫,尽来得及改动!这下子,可又去了半,咱们办差的辰光,可是更加紧张了。” 黄玉敬心,是你们“四执事”和内务府办差的辰光,不是我们乾清宫办差的辰光,我没你那么紧张! “哼”了一声,道:“圣意究竟是什么,你就别瞎揣摩了!还有,我可提你一句,到时候,你可别带出什么皇帝、皇后、男子、女子的话头,不然的话……哼哼!” 刘望大吓一跳,自知失言,连忙做了个揖,赔笑道:“黄大叔,亏得你老提点!真正感激不尽!咳咳,这种差使,打尚衣监到四执事,就没有人办过!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老可得替我们多担待、担待!” 黄玉敬微微压低了声音,“你这个笨伯!什么叫‘这种差使,打尚衣监到四执事,就没有人办过’?都点醒了你了,你还在往男人、女人上头扯!你这么块料,也不晓得是怎么混到四执事领太监的位子的!” 清初承明制,设尚衣监,后来裁撤,改设“四执事”——这是一个部门的名称,并非“四个执事”。刘望的,其实没有错,“这种差使”,确实是“打尚衣监到四执事,就没有人办过”,可是,“这种差使”是什么?——就是伺候女皇帝穿男皇帝的衣服,这可不是“往男人、女人上头扯”么? 大冷的儿,刘望脑门上渗出了汗,他一面打躬作揖,一面赌咒誓,再不多嘴多舌了!心里头却颇为庆幸:如果不是皇上将试穿朝服推到了下午,自己也没机会讨黄玉敬的骂——若没了黄大叔的提点,弄不好,今儿个真的会错话! 哎哟,想起来真是后怕! 至于“圣意”——哎,其实还真没有什么“深意”,皇帝的心思,仿佛民间的年轻妻子,做了一件新衣裳,就要上身了,可不愿孤芳自赏,试穿的时候,想丈夫在旁边儿看着,几句欣赏、赞美的话罢了。 朝服、朝冠,都在东暖阁安设好了,但是,皇帝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始终没有过东暖阁去瞄一眼——她要等着丈夫一块儿过去。 关卓凡下值,回到乾清宫,已近未正——即下午两点钟了。 听皇帝了朝服的事儿,不由有些好笑,却也有些感动,道:“好,我可是从来没仔细看过咱们大清皇帝的朝服是什么样子,今儿个,借皇上的光,可以好好儿开开眼界了!” 皇帝容光焕,对翠儿道,“你去给黄玉敬一声,过一会儿,我和轩亲王,就过东暖阁。” 皇帝、皇夫进入东暖阁的时候,刘望和相关人等,已在里头跪候了。 这个“相关人等”,除了“四执事”的太监,还有内务府派过来的三个嬷嬷,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打头一个姓王,一张圆团脸,一副未语先笑的模样儿,十分喜气。 之所以要派三个嬷嬷过来,是因为,皇帝毕竟是女人,试穿朝服的时候,不男不女的太监,还是得退了出去,真正动手替皇帝更衣的,是这三个嬷嬷。 东暖阁南窗前,黄花梨的大衣架上,流金漾银的朝服,平平展展的挂着;旁边儿是冠架,也是黄花梨的,上头端端正正的安放着金光闪闪的朝冠。 待太监和嬷嬷请过了安,皇帝道:“这个朝服,怎么瞅着……有些不大一样啊?” 四执事的太监、内务府的嬷嬷,连同翠儿、黄玉敬在内,都愣了一愣,哪儿“不大一样”啊? 刘望的心立即提了起来:是哪儿出了什么篓子么? “奴才愚钝,”他赔笑道,“请皇上的示,是哪儿……不大一样呢?” “我也不大上来,”皇帝道,“就是觉得……和皇阿玛穿的,好像不大一样,好像,好像……” 皇帝兀自在沉吟,刘望却已觉得眼前微微黑:不一样?真是那样的话,这桩差使,就算办砸了! 关于皇帝的朝服,轩亲王可是有过极明确的指示:以前是什么样儿,以后还是什么样儿,一点儿都不要变! 虽然,朝服的制作,是内务府的差使,不是“四执事”的差使,可是,“四执事”也脱不了干系——不一样,你们怎么没有看出来? 问题是,我们已经反复检查过了,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刘望的腿,微微打抖,既不晓得该怎么接口,也不晓得……该不该跪了下去请罪? 皇帝总算“好像”出来了:“好像衣服上头的龙,多了好多条呢!” 刘望一怔:什么意思? 这时,皇夫开口了:“这是朝服,皇上的,大约是吉服,吉服和朝服,确实是不一样的。” “啊?” “平日里,”关卓凡微笑道,“皇上见文宗显皇帝的时候,文宗显皇帝如果不着便服,就必定是着吉服了——也就是咱们平日里的‘龙袍’。嗯,仔细想一想,文宗显皇帝着朝服的模样,皇上还真未必见过呢!” “呃……” “朝服只在登基、大婚、万寿、元旦、祭、祭地等最重大的仪典时才穿着,”关卓凡道,“这些仪典,有的是在外朝或者宫外头,皇上龙潜的时候,是见不着的;有的——譬如万寿,文宗显皇帝从外朝回到内廷,受皇后、妃嫔、阿哥、公主贺,应该已经换回了吉服,所以,文宗显皇帝着朝服的模样,皇上还真未必见过呢!” 皇帝的脸儿,微微的红了,道:“我想起来了,其实,皇阿玛着朝服的模样,我也是见过的——就是你的‘受皇后、妃嫔、阿哥、公主贺’的时候。不过,给他老人家磕过了头,宴饮的时候,皇阿玛就换回了吉服——”” 到这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那个时候,我年纪还,记得的,都是宴饮的情形,所以,关于皇阿玛的印象,都是他着吉服的模样,于是乎,就把朝服、吉服给弄混了!” 刘望在心里大出了一口长气:谢谢地,是皇上您老人家弄混了,不是我们弄混了!这桩差使,这颗脑袋……嘿! 皇帝微微偏着头,含着笑,看着丈夫:“哎,我,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哪里什么都懂?”关卓凡微笑道,“譬如,文宗显皇帝‘受皇后、妃嫔、阿哥、公主贺’之时,着的是朝服,我就不懂。” 皇帝一笑,“好了,不这个事儿了,再下去,我的脸又要红了!咱们看衣裳吧!” “好,皇上请!” “哎,这件朝服上头,怎么这么多的龙啊?” “回皇上,”刘望终于可以比较自在的话了,“吉服上头,拢共九条龙;朝服上头,拢共是三十六条龙,确实是多了许多。” “哇……三十六条?” “是,”刘望微微的躬着身,对着朝服,虚虚的指点着,“皇上请看,胸、背及左、右两肩正龙各一,腰帷行龙五,襞积前后团龙各九,衽正龙一,下裳正龙二、团龙四,袖端正龙各一,拢共三十六条龙,如果再加上披领行龙二——拢共就是三十八条龙呢!”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 古往今来最美丽的一位皇帝 “三十八条龙?” 皇帝轻轻惊叹了一声,转念之间,童心忽起,“我数一下!” 刘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皇上,拜托您老人家数的仔细些,不然,数出个三十六条、三十七条,岂非就是我“欺君”了?——我还不敢您数错了! 不过,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皇帝数到二十几条的时候,就放弃了努力,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多了,数乱了,算了。 WwW COM” 刘望松了口气,正要话,只听皇帝用感叹的语气道,“做这么一件朝袍,费的功夫,可是不啊!” 刘望先了声“是”,然后道:“回皇上,供奉御用朝袍,绣工一项,用工五百人,绣金工一项,用工近五十人,画样过粉一项,十数人,如果从匹料算起,通扯起来,前前后后,用工拢共近千人。” 他这个话,其实有些“丑表功”的意思,却把皇帝吓了一跳:“你是,做这么一件衣服,竟花了……差不多一千个人的功夫?” “呃,回皇上,是的。” 皇帝不由自主,看向关卓凡,却见丈夫面带微笑,神色如常。 不过,她转回头来之后,还是了一句:“唉,太花钱了!” 刘望也不由自主的看了眼轩亲王,然后,陪着笑,心翼翼的道:“回皇上,这都是……朝廷的制度。” “这是宫里的裁缝做的,”皇帝问道,“还是给城里的裁缝做的? “回皇上,”刘望道,“都不是。供奉朝袍,一向是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衙门的差使,呃,最好的匹料、最好的绣工,都在江南,北京这儿,不论宫里、宫外,都是比不了的。” 路途遥远,来回往返,那就更加花钱了。 皇帝又看了丈夫一眼。 “那我这件朝袍,”她闲闲的问道,“是哪个织造衙门办的差啊?” “回皇上,”刘望道,“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各有所长,都要办差——江宁织造的彩织锦缎最好,苏州织造的纱、罗、缂丝、刺绣最好,杭州织造的丝、绫、绸最好。” 好家伙。 皇帝很想问一句,这件朝袍,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不过,账目上头,自然都是内务府的事儿,“四执事”的人,未必清楚,而且,目下这个场合,也不大适合问这种问题,算了,忍一忍,晚上夫妻独处的时候,问老公吧。 再往衣架上看,皇帝又有新的现了,“嗯,朝服、吉服,还真是不大一样呢!我记得,皇阿玛着的龙袍,就是直上直下的一件袍子,这个朝服……上边儿、下边儿,是分了开来的?” “是,是,皇上圣明!”刘望道,“吉服是通身袍,朝服是上衣、下裳,确实是分了开来,不同的,不同的。” 皇帝一笑,差点儿出来“这算什么‘圣明’?” 幸好憋住了。 “还有,”刘望继续道,“朝服有披领,吉服没有,也是不同的。” 皇帝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时,关卓凡开口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皇上的朝服,一共四件,这件是明黄的,应该还有……一件红的,一件蓝的,一件月白的?” 刘望一怔,“是,是!王爷的,一点儿也不错!” 顿了顿,“请王爷的示,呃,其余三件,是不是……都要请了出来,替皇上试穿?” 关卓凡一笑,“这就不必了,四件朝服,款式、大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颜色不同,上面的纹样略有差异罢了——试穿一件就足够了。” 皇帝奇道:“红的,蓝的,月白的?这几件,我可是真没有见皇阿玛穿过了!” 关卓凡道:“这件明黄的,用于御殿受贺,以及祭地、祭农、祭太庙;蓝色的,祭、祈谷时服用;红色的,朝日时服用;月白色的,夕月时服用——” 顿了顿,“祭、祈谷在坛,朝日在日坛,夕月在月坛,坛、日坛、月坛,都在宫外,因此皇上没有见过。” “哦……朝日、夕月?” “就是祭太阳、祭月亮了。” “啊……我明白了。” 关卓凡心想,蓝色的朝服也罢了,红色的、月白色的那两件,你固然没有见过,你皇阿玛也未必真的穿过——朝日、夕月,不比祭、祭地、祭农、祈谷,不算什么特别重大的祭祀,你皇阿玛那个脾气,这两桩差使,多半是叫哪个亲贵大臣代劳去了。 “这是冬朝服,”他对刘望道,“还有夏朝服,是吧?” “是,是!”刘望赶紧道,“不过……呃,夏朝服还没有做好,总得……呃,过了年……” “这倒不急。” “是,是,谢王爷体谅!” “这么,”皇帝道,“冬朝服、夏朝服,加在一起,一共八件了?” “回皇上,”刘望道,“其实还不止——冬朝服、夏朝服,讲的是大款式,除此之外,还有质地、厚薄的区别——有毛的、有棉的、有缎的、有纱的,另外,还有单、袷之分,等等。” 顿了顿,“这一件就是棉的;还有黑狐、紫貂出锋的——得看登基大典那,是个什么儿?如果和今儿个差不多,棉的就好;如果像前几那样,下起鹅毛大雪,那就得用大毛的了。” 好家伙! 那……拢共得多少件啊? 加在一起……得花多少银子啊? 这还只是朝服—— 还有吉服呢? 哎…… 皇帝真的有些不安了。 她自幼锦衣玉食,自然是不知稼穑艰难的,不过,因为母亲的言传身教,对过分的奢华,她有着本能的抵触。 丽贵太妃的父亲庆海,只是一个六品主事,丽贵太妃的出身,可以非常普通,生活的艰辛,民间的疾苦,虽不能真正的品尝过,可是,至少是清楚明白的。 因为丽贵太妃见宠于文宗,也因为皇帝是文宗唯一的女儿,地位独特,皇帝乃成了有清一代极少有的由母亲抚育、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公主,因此,她自幼就潜移默化了丽贵太妃的温柔克己——这个“克己”,除了脾性上的“克己”,也包括了用度上的“克己”。 特别是文宗崩逝之后,丽贵太妃的官儿虽然升了,但后宫妃嫔惮于“西边儿”的不测之威,都几乎和她断绝了往来,一日之内,丽贵太妃便从人人奉承的凤凰,变成了事实上的孤处冷宫,荣辱云泥之辨,使她产生了强烈的“积谷防饥”的危机感,用度上,更加“克己”了。 这些,都对彼时已经非常懂事了的皇帝,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丈夫的态度—— 一年下来,皇帝对丈夫治国理政的路数,多少已经有些了解了,特别是在财政上头,他总是强调“开源节流”。怎么“开源”,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但“节流”却是明白的,就是省着花嘛,能少花的少花,能不花的不花,能裁的,就干脆裁掉它! 省下来的钱,用到正经事上头,拿丈夫的话,“用到刀刃上”。 自己一做了皇帝,别的不,但是一个朝服,就不晓得花了多少钱?这个,对还是不对啊? 皇帝看向丈夫,歉然的笑了笑。 不过,他依旧笑意晏晏的。 皇帝略略的安下了心。 朝服要花钱、花多少钱,他应该都是清楚的——这个朝服,本来就是他的主张嘛!他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自己不必在这里杞人忧了。 皇帝不晓得的是,关卓凡虽然对万青藜明确指示,今上的朝服,百分百沿用前朝的款式,不做任何变易,可是,新做“一套”朝服,到底要花多少钱,他其实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 此时,皇夫正在心中叫苦呢:我靠,左躲右闪,还是叫内务府那帮子混蛋,狠狠的宰了老子一刀! 皇夫在自怨自艾,皇帝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朝冠上了。 她凑近了,细细的觑了片刻,回过头,对关卓凡笑道:“以前,我以为什么‘金龙托子’,只是一个头,原来,真的是‘金龙’!——你看,这一条一条,都是用金丝儿编的龙!” 冠架上的朝冠,薰貂的帽檐,上覆朱纬,华美异常,这些都罢了,真正有意思的是“宝顶”。 这个“宝顶”,通体以金工中的镂空累丝技法制成——即皇帝的“金丝儿编的”,顶衔一颗大珍珠,以下分为三层,层与层之间贯一颗东珠为间隔,每层承以四只金龙——即皇帝的“金龙托子”,龙和龙之间,皆镶嵌东珠一颗。 这一回,皇帝数明白了,“拢共是十六颗东珠……十二条金龙,是吧?” “皇上圣明!”刘望满脸堆笑,“正是十六颗东珠、十二条金龙!” 顿了顿,“还有,皇上请看,上边儿两层的龙,张口朝上,这叫‘升龙’;最下边儿的这一层,龙口朝下,这叫‘正龙’。” 皇帝仔细的看了看,“啊,果然。” 她想起一事,“这顶朝冠,该是冬朝冠吧?是不是还有夏朝冠?” 这是不言而喻的,就像“大帽子”,有暖帽,有凉帽,不然,薰貂的帽檐,到了夏,哪里戴得住啊? “是!”刘望道,“夏朝冠用藤丝混竹丝制成,外裱以罗,红纱为里,‘宝顶’是和冬朝冠一样的;不同的是,夏朝冠的帽檐,前缀金佛,后缀舍林。” “金佛?舍林?” “回皇上,”刘望道,“‘金佛’是金丝儿编成的佛像,饰东珠十五颗;‘舍林’——” 顿了顿,一边儿比划,一边儿道:“细长的,立着的,用金丝儿编了三条行龙、还有花儿、叶儿,饰东珠七颗。” 哦,明白了,就是个装饰物。 “御赏”已毕,该试穿了。 不男不女的,都退出出去,东暖阁里,只留下了女人和男人。 呃…… 女人换装,男人在旁边,这个…… 虽然,这个男人,是准备换装的女人的老公。 可还是觉得怪怪的…… 不过,男人自己,倒是十分坦然,并没有任何要“避一避”的意思。 好吧,那就换吧。 先请皇帝坐下,除了皮靴,换上朝靴;接着,翠儿服侍皇帝除了外袍;然后,三个嬷嬷一起动手,替皇帝穿上了朝服,系好了朝带;最后,戴上朝冠。 每一个细节都细细的收拾妥帖了,王嬷嬷后退一步,满脸的欢喜赞叹:“皇上真正是……龙日表!” 这句话,不算谀辞。 翠儿含笑道:“请皇上移驾大镜子那儿吧?” 大穿衣镜中,明黄朝服、金龙朝冠的丽人身上,至尊的威仪,华贵的气度,娇美的容颜,处子般的羞涩,以及“女扮男装”的特有的英气,毫不违和的混合在一起,生着奇妙的化学作用。 皇帝眼神晶亮,面上红云淡染,转向身旁的丈夫。 关卓凡含笑道:“美极了!” 皇帝脸上更红了,笑靥如春花之绽。 东暖阁内,满室生辉。 “我的丽丽,”关卓凡微微俯身,用皇帝才能够听清楚的声音道,“一定是古往今来最美丽的一位皇帝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登基大典 洪绪皇帝的登基大典,终于到来了。 Ww WCOM 寅时——凌晨三点一到,相关人员、器物便开始“进场”了。 先是“法驾卤簿”。 负责这一摊儿的是銮仪卫,这是一年之中,已愈来愈边缘化的銮仪卫最能刷存在感的一,从上到下,无不精神抖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办差。 打**外、金水桥内开始,便陈设“法驾卤簿”,由南而北,一直排到太和殿丹陛之上、殿檐之下,“盛陈威仪”。 **外,设导象。 午门外,设五辂——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即子乘用的五种车子。五辂之南,设宝象;宝象之南,设金鼓铙歌大乐。 所谓“导象”、“宝象”,统称“仪象”——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大象哦,每一只,均施锦鞯,负宝瓶——铜质、贴金,下承以莲座,木雕贴金,雕花朵、番草之属,华美异常。 太和门外,设玉辇、金辇。 以上只是“前戏”,“戏肉”在太和殿。 太和殿门外露台正中,设九龙曲柄黄伞盖;殿檐下,设拂、炉、盒、壶、盘、瓶、椅、杌之属。 三层汉白玉的丹陛上,是持方戟、仪刀、弓矢、豹尾枪的亲军、护军,一共十班,彼此将间,达于两阶。 阶下,设静鞭、仗马,列甬道东西。 丹墀之上,设紫赤方盖、红黄龙扇等,东西分列。 明一下,“丹墀”是“丹陛”的一部分,指的是丹陛上两层台阶之间的平台。 另有各种旗、纛、麾、幡、氅、幢、幡、伞、盖、扇,由丹陛一直排到太和门。 除此之外,太和殿檐下陈中和韶乐,太和门北檐下陈丹陛大乐,南北呼应。 以上是銮仪卫的差使,主办登基大典的礼部,也有自己的准备功夫要做。 **城楼上,设“宣诏台”、“金凤台”——做什么用的,容后再表。 午门前,设龙亭、香亭。 太和殿广场的御道两边,安设铜质“品级山”,一尺来高,上以满汉两种文字注明品级,从正一品至从九品,一行十八坐,御道东西各两行,共七十二座,清楚指明参加仪式的官员该于何处就位。 太和殿内,设黄袱表案和笔砚案。 好了,一切就绪。 * * 亮了。 这是个极好的儿,整个北京城沐浴在明澈的朝阳之中,仰望长,碧空如洗,犹如一块硕大无朋的蓝水晶,令人目眩心怡。 平日,百官进宫,走东华门,今儿个,走午门。 卯正三刻——六点三刻,文武百官在午门前集中。 除了朝服袍褂、翎顶辉煌之外,人人都把自己好好儿捯饬了一番,剃头的剃头,修面的修面,看上去,一个个精神焕,彼此都觉得,较之“国丧”之时,端的判若两人啊。心中感慨,面上含笑,雍容揖让,相互致意,午门前的广场上,一片春风怡荡。 辰初——七点整,赞礼官一声吆喝,百官噤声,接着,平时关闭的左、右掖门缓缓打开,在礼部司官引导之下,文武大臣自左掖门、宗室王公自右掖门,络绎进入紫禁城。 一进午门,就再也没有人话了,只听得见纷沓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旗幡迎风招展的猎猎之声。 入宫与贺的都是京官,不过,平日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进入紫禁城的机会,禁闼肃静,九重巍巍,敬慎恐惧的家威仪,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台,共同构成无言的压力,有的人走着走着,便觉得背脊有些凉,脚下有些软,虽然目迷五色,却不敢东张西望,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怦怦的跳了起来。 过金水桥,自太和门两侧的昭徳门、贞度门入太和殿广场。 一路之上,已觉得威仪隆盛,进了太和殿广场,愈加目眩了:龙旗猎猎,金戈辉煌,紫盖翠华,看之不尽! 于是,一边欢喜赞叹,一边在礼部司官的引导下,照“品级山”标定的位置,各就各位。 正一品至从九品,一共十八级,则御道东西两边,各十八排,每排立纠仪御史一名,即帮助百官辨定朝位,典礼开始之后,若有失仪者,亦由他们负责弹劾。 伯爵以上,即为品,朝位在太和殿门外的大露台上,和广场上的百官,彼此隔了一个三层的丹陛。 贝子以上,“与国同戚”,入太和殿行礼。 站好朝位之后,许多人都留意到了,是次大典,有一个明显不同于以往之处: 持方戟、仪刀、弓矢、豹尾枪的亲军、护军,止于丹陛,再往上,或者,再往前,也即在太和殿门前露台上植立的,是轩军近卫团的礼兵,他们手持的,是上了雪亮刺刀的洋枪。 百官就位之后,钦监报时,礼部满、汉正、副六堂官至乾清门,奏请皇帝御殿。 午门钟鼓齐鸣,皇帝升舆,出乾清宫,至保和殿降舆,然后,行至中和殿升座。 这算是一个“过渡”,就是,先在中和殿歇口气,准备准备。 辰正——八点整,吉时到,礼部堂官再奏,请皇帝即皇帝位,于是,皇帝降座,出中和殿,入太和殿,升金銮宝座。 这个时候,陈于太和殿檐下的中和韶乐奏起来了,和以律吕,文以五声,八音迭起,玉振金声,好不悦耳! 如果是“国丧”期间举行登基大典,中和韶乐、丹陛大乐神马的,就只能“设而不作”,那样一来,仪典就失色许多喽。 嗯,还是“国丧”之后举行登基大典的好! 乐止,阶下三鸣鞭,清脆的鞭声,越过整个太和殿广场,传出太和门外,人在午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鸣赞官高喊:“排班——” 意思是:大伙儿各就各位,准备磕头。 太和门北檐下,丹陛大乐奏,王公百官由“立位”转“拜位”。 鸣赞官喊:“跪——” 呼啦啦一大片,整个场子都跪了下去。 然后,鸣赞官唱礼,群臣三跪九叩。 唯一的例外在太和殿内。 贝子以上亲贵,分左右排班,左以恭亲王为,右以一身军礼服的皇夫轩亲王为,所有亲贵,皆行三跪九叩大礼,惟轩亲王一人,行军礼——单膝下跪,举手平胸。别人叩之时,轩亲王以右拳轻击左胸,一叩一击胸,“九叩”,则“九击”。 三跪九叩之后,群臣起立,由“拜位”转“立位”。 至此,在形式上,帝国的臣民正式承认和接受了洪绪皇帝至尊无上的统治地位。 不过,大典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就是在京的三位殿阁大学士的活儿了。 礼部满尚书请玉玺,安放于笔砚案上;礼部汉尚书进即位诏书,文渊阁大学士瑞常接过,在表案上平平展开,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随即在诏书上用印,待“皇帝之宝”的印痕干爽之后,将诏书重新卷起,文华殿大学士、“宣诏官”曾国藩接诏。 然后,三位殿阁大学士退出太和殿,曾国藩打头,双手捧诏,朱凤标、瑞常在后,三人走御道下丹陛。 早有礼部司官捧云盘——装饰有云纹的托盘——在阶下等候,曾国藩将诏书放在云盘之上,此时,丹陛大乐复奏,宣诏官一行人走御道,往太和门方向迤逦而去,銮仪卫擎九龙曲柄黄伞盖随后——这代表“如朕亲临”。 宣诏官出太和门,乐止,静鞭再次响起,这表示皇帝即将还宫,鸣赞官高喊:“排位——” 百官由“立位”转“跪位”。 鸣赞官高喊:“跪——” 百官下跪,不过,不必叩——这只是“跪送”。 于是,皇帝降座、升舆、还乾清宫。 皇帝出太和殿后,文鸣赞官喊“起——”百官起身。 然后,大伙儿怎么进的紫禁城,就怎么出紫禁城——出昭德门、贞度门,再由左掖门、右掖门出午门,不过,既不是回衙门,更不是回家,他们得出**,在外金水桥南“跪聆”宣诏官宣读今上的即位诏书。 再宣诏官一行出午门后,便将诏书恭置于龙亭之内,由銮仪卫抬着,出端门,至**,一路抬上了**城楼。 前文提到的“宣诏台”,设在城楼东第一间;“金凤台”,设在城楼垛口正中,台上摆着“金凤朵云”——漆成金黄色的木雕凤凰和雕成云朵状的木盘。 待文武百官按官阶高低在外金水桥南面北跪好之后,宣诏官曾国藩对着龙亭行一跪三叩礼,然后取出诏书,登上宣诏台,面西而立,开始宣读“纶音”。 没念几句,下边儿“跪聆”的人们就开始皱眉头了。 既听不大清,也……听不大懂啊? 曾大学士不仅中气不足,还一口湖南湘乡土腔,诏书骈四俪六,不是读饱了书的,本就难以听懂,不是每一个京官都是举人、进士出身,这下子…… 许多人由头至尾,就大致听明白了一句——“正月初一,改元洪绪”,以及最后的“钦此——” 后来,大伙儿都,今上的登基大典,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叫曾涤生来做这个“宣诏官”——不但声音不成,模样儿也不成啊! 三角眼、吊梢眉,身材瘦,远远的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威仪呀。 这也罢了,关键是,曾涤生的相貌,相法上,称作“刑杀之相”,登基大典这样的大喜事儿,派他做宣诏官,呃,合适吗? 当然,腹诽归腹诽,“钦此”之后,在鸣赞官的指挥下,文武百官再次一丝不苟的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宣诏官将诏书卷起,下宣诏台,登上城楼垛口正中的“金凤台”,将诏书放在那个“朵云”——即雕成云朵状的木盘内,再置于木雕的“金凤”嘴里,两个銮仪卫,用黄绒绳悬吊“金凤”,从垛口正中徐徐降下,以示子之命由金凤乘云朵自而降人间也。 这时,早有礼部司官托着云盘——不是“金凤”嘴里雕成云朵状的木盘,而是前头提到的漆了云纹的托盘——在下头跪接。 “金凤”嘴里的诏书,正正好落在“云盘”里,此谓之“云盘接诏”。 接诏后,诏书仍要放回龙亭之内,然后由黄盖、仪仗、鼓乐前导,浩浩荡荡的抬出大清门,送往礼部衙门。 诏书到达礼部的时候,礼部堂官早已取道长安左门,回到衙署,率众司官在大门前跪迎,并将诏书安放在大堂内,恭列香案,行三跪九叩礼。随后,用黄纸誊写若干份,分送各地,颁告下。 这一整套仪式,曰“金凤颁诏”。 至此,整个登基大典,才算正式结束。 虽然有人对曾涤生这个“宣诏官”不甚以为然,但纵观整个登基大典,还是非常圆满的。 “同治”的年号,还要持续十几,但是,洪绪皇帝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五九章 新疆事毕矣! 就在“云盘接诏”正在进行中,那只黄绒绳悬吊的“金凤”,从**城楼垛口正中徐徐降下的时候,自乌鲁木齐的红旗捷报,进了东华门。 Ww W COM 大军机们回到军机处看到的第一份要件,就是这份捷报。 关卓凡拆开电报,略略扫了两眼,便微笑道:“新疆事毕矣!”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皆喜动颜色,虽然都晓得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百转丹成,终于收了最后一篑之功,不能不激动! 关卓凡看过了,将电报递给文祥,“都看看吧!” 待排名最后的郭嵩焘也看过了,将折子递还给了关卓凡,几位大军机,立即大议论。 “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文祥感慨的道,“原本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了年呢!” 顿了顿,“展克庵好样的!不输古之名将!左季高在折子里,‘既劳烈而论,已足光垂史牒;若夫功成迅,则实古今罕见之事’——不为过誉!” “诚哉斯言!”曹毓瑛道,“打从托克逊南下开始,军行五千余里,未尝亡一裨将!嗯,‘兵威之盛,汉唐开边以来未之闻也’——这句话,亦实在的很!” “可不是?”许庚身,“就连左季高自个儿,也是没有想到的——西征大军南下伊始,他还以为,‘数月之间转战三千余里,窃恐事有难能’。如今,‘数月之间转战’者,不是三千余里,是五千余里!不止东四城,还有西四城——全疆底定,金瓯无缺!” “星叔的好!”郭嵩焘道,“金瓯无缺——这是今上登基的最好的一份儿贺礼了!” 这句话,真正搔到了痒处,文、曹、许齐声道:“正是!” “王爷,”文祥看着关卓凡,“实话实,直到今,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值得好好儿的庆贺一番!” 洪杨于咸丰元年起事,新疆的回乱,虽然跟洪杨没有直接的牵连,但也是趁着内地遍地烽火,朝廷无力西顾,才一不可收拾的,彼此其实是有间接的因果关系的,因此,文祥,“直到今,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 “博公的不错!”许庚身接口道,“我看,可行‘午门献俘’事!” 文祥眼睛一亮,道:“是啊!阿古柏、伯克胡里之流,不是普通的叛匪,是从外头窜进来的,是异族——尤其适合‘午门献俘’!” “上一次‘午门献俘’,”曹毓瑛道,“是道光朝平定张格尔之乱,也是西北的事情——” 顿了顿,“而且,西北的乱源,从大、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献俘午门,可藉此宣告下,西北乱源涸竭,自此圣泽流布,久安长治。” 张格尔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孙子,阿古柏侵入新疆之初拥立的布素鲁克,则是张格尔的儿子、波罗尼都的曾孙。后阿古柏废布素鲁克,改立布素鲁克堂兄卡塔条勒——也是波罗尼都的曾孙,来来去去,都是所谓“圣裔”一系,所以,曹毓瑛“西北的乱源,从大、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不过,元恶虽然授,到底未曾生擒,如行‘午门献俘’事,则献于阙下的生俘,分量……似乎稍嫌欠缺。” “那有什么关系?”郭嵩焘道,“前明万历朝鲜之役,献俘午门的倭俘,也不是什么大头目,可是,不减‘万历三大征’第一征之武功辉煌!” 顿了顿,“再,喀什噶尔之役就擒的阿里达什,是伯克胡里手下第一大将,拟于万历朝鲜之役,犹如倭寇之西行长、黑田长政之流,这个分量,难道还不够重么?” “还有呢!”曹毓瑛道,“之前,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擒获的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堪为阿古柏之左右手,在‘洪福汗国’内部,地位尤在阿里达什之上,加上爱、玉二人,这个分量,怎么也该够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如果再加上白彦虎就更好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 文祥道:“王爷未免求全责备了!白彦虎虽然下落未明,可是,不定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只是咱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尸而已!新疆那边儿,还在搜捕残匪,不定,过些就有好消息传了过来了!” 顿了顿,“就算被他侥幸逸出,追随他的回匪,已死伤殆尽,他孤零零的一只丧家犬,还能有什么作为?” “也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该如何庆贺,迟一点再罢,今先议有功人员的奖叙——” 顿了顿,“别人的奖叙,可以从容议定,左季高的——进二等恪靖侯、协办大学士——现在就拟旨,今就明!” 文、曹、许、郭齐齐应了声,“是!” “请王爷的示,”文祥道,“左季高折子里提到的热娜古丽、尼亚孜二人,该如何处置呢?” “你们认为呢?” 几位大军机相互看了看,曹毓瑛道:“那个尼亚孜不去他,这个热娜古丽——倒真是令人感慨呢!” “既如此……”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左季高亦以为此二人不宜留在新疆,那就先送北京,看一看再吧!” “是!” * * 白彦虎窜至喀什噶尔东北的卡里亚以克,停了下来,派人给伯克胡里送信,要求“投附”。 伯克胡里“东征”之时、留守喀什噶尔的大将阿里达什反对接纳这批回人,他,埃米尔在阿克苏和中国人血战的时候,这个姓白的家伙怎不赴营听命?可见贪生怕死!现在失惊无神的冒出头来,也该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 还有,白彦虎手下,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咱们收留他,有个毛用啊? 不过,伯克胡里还是有眼光的,晓得白彦虎是个人才,他没有参加阿克苏之役,未必是因为贪生怕死,现在中国人即将大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过一份力量,于是吩咐:开城。 白彦虎总算没有重蹈在赛喇木、拜城被浩罕人拒之门外的覆辙,心想,我总算遇到一个“明主”了!于是,几乎是一见伯克胡里的面,就“沥陈愚衷”——中国人兵临城下之际,喀什汉城一定起反,以里应外合,此心腹肘腋之患也!请埃米尔立即下令,逮捕何步云,尽屠其部,消弭大患! 伯克胡里还没有怎样,阿里达什先跳了起来:操你奶奶的!老子晓得你失惊无神冒出头来为了什么了——原来是过来挑拨离间的啊!老子宰了你这个臭回子! 着,拔出刀来。 伯克胡里拦住了他,对白彦虎道:你不晓得库达来——他对我父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志!所以,这种话,不要再了!传了出去,寒了义士之心!大敌当前,务必上下同心,不可手足相残,明白吗? “库达来”是何步云的回教名字。 白彦虎万没想到,何步云在浩罕人里头的人缘儿,竟如此之好,只好诺诺连声,不敢再置一辞了。 之前,收到东四城捷报的时候,郭嵩焘和许庚身的,何步云和浩罕人“敷衍”的极好,并非虚言。 何步云的投降,是阿古柏非常看重的,何步云以孤军守孤城,达半年之久,阿古柏十倍兵力,却始终拿喀什汉城无可奈何,如果不是守军弹尽,喀什汉城还是打不下来,阿古柏对何步云,心里头其实是佩服的,有那么点儿“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还有,也是更加重要的,在阿古柏眼里,何步云是中国的“官方代表”,喀什汉城呢,既是中国在南疆的最后据点,也是中国在南疆的重要象征,喀什汉城之入“洪福汗国”,是投降,不是被攻陷,这大大增加了“洪福汗国”的合法性,大大增加了他这个“埃米尔”的统治权威。 投降的时候,何步云声称愿率部改宗回教,并替自己取了个“库达来”的回教名字,更加获得了阿古柏的信任。 于是,阿古柏一改攻陷叶尔羌、和田时大肆抢掠、屠戮无遗的做法,对何步云玩起了“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把戏,何步云则拜伏于地,泪流满面,誓死效忠。 彼此一番做作之后,阿古柏做出决定:皈依回教的官军,依旧归何步云管带,而且,依旧驻扎喀什汉城。 另外,阿古柏还同何步云“联姻”——纳何步云女儿为妃。 后来,阿古柏对何步云的信任达到了这种程度:他搜刮抢掠来的金珠,大部分不是放在自己的宫殿里,而是放在喀什汉城,由何步云替他看管。 阿古柏对何步云的态度,深刻的影响到了他的儿子,争夺大位,伯克胡里和海古拉两兄弟,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却皆以何步云为“自己人”,都明里、暗里,努力争取喀什汉城的支持。 阿古柏父子身边的亲信,对何步云的印象也极好——譬如要杀白彦虎的阿里达什。这自然是因为何步云“识做人”——喀什汉城的衙署中,颇有积蓄,既未经浩罕兵洗劫,何步云就拿来交通“洪福汗国”的大员。 因此,虽然伯克胡里郑重告诫,“这种话,不要再了”、“传了出去,寒了义士之心”,云云,但一转头,阿里达什就把白彦虎“进谗”的消息通知了何步云,要他心那个“白眼儿狼”。 何步云的反应,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第二,喀什汉城尽除“洪福汗国”之旗帜,竖起“大清喀什守备何”的旗帜,宣布“反正”。 *(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 大树将倒,猢狲将散 伯克胡里得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里达什则在一旁嚷嚷:我就过,不应该把白彦虎这个“灾星”放进来!现在可好,看,把人库达来逼反了吧? 伯克胡里顾不上搭理他,派人传谕何步云,大意如下:咱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赶紧回头,回到俺“洪福汗国”的温暖怀抱来,咱们还能做朋友!不然的话—— 何步云给他的答复是:割掉使者双耳,赶出喀什汉城。 Ww W COM 同时,派人在汉城城头高呼,“朝廷大军,不日即兵临喀什噶尔,伯克胡里风中残烛,覆灭在即!附逆人等,幡然悔悟,输诚投降,可得保领;若有能擒斩伯克胡里等匪者,还可将功折罪,受朝廷上赏!如果执迷不悟,跟着伯克胡里一条道儿走到黑,兵一到,玉石俱焚!” 看着使者血淋淋的脑袋瓜,伯克胡里几乎背过气儿去。 这是他的使者第二次得到这样子的待遇了——上一次,是他派人到库车招降托胡迪夏,派去的人,也是被割掉双耳,赶出城去。 缓过劲儿来之中,伯克胡里咆哮着下令:“抓住库达来……不,何步云!点他的灯!点他全家的灯!城破之后,喀什汉城的人,不管满、汉、回,一个不留!统统钉死!——挂到木柱子上,用大铁钉子从脑门上钉进去!” 大战之后,西征大军主力正在阿克苏休整,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之间,隔着乌什、叶尔羌,彼此的距离,还相当遥远,何步云此时“反正”,短时间内,是得不到西征大军的直接支持的,他必须以孤军、孤城,面对整个“洪福汗国”,压力极大,风险极高。 但是,何步云有足够的信心,在西征大军到来之前,顶住伯克胡里的进攻,守住喀什汉城。 我这个喀什汉城,当年,你老子花了半年时间,都打不下来,你凭什么三、五的就能打了下来? 何况,今的“洪福汗国”,确实已经“风中残烛”,较之阿古柏进攻喀什汉城时的气焰熏,已不可同日而语。 喀什汉城守军的士气,也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到了后来,谁都晓得,朝廷的援兵,是不会来的了;今,谁都晓得,旬月之间,西征大军就将直薄喀什噶尔。 所以,怕他个鸟啊? 还有,既然已经有人“进谗”了,何步云就不能把自己和喀什汉城的命运,交给伯克胡里的信任,必须先下手为强。 除此之外,何步云也有一层自己的私心:如果直到西征大军兵临城下,自己才“反正”,这个“反正”的分量,就不大够了,可能有人何某是“鼠两端”、“迫于形势”,算起旧账,自己未必能够免于缧绁之灾;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个左右看自己不过眼的,一定要追究失土变节之责,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 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肯行险,提前“反正”。 然而,喀什汉城提前“反正”,却打乱了展东禄的进军部署。 喀什噶尔一战即克,这是不必的,因此,展东禄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攻克喀什噶尔,而是如何防止伯克胡里外逃。 他的计划,是兵分两路: 北路由刘锦棠带领,走乌什,入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地区”),迂回到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城”)以西的喀浪归、博思堂铁列克一带,挡住伯克胡里西逃之路。 南路由他本人带领,走叶尔羌,经巴尔楚克,正面攻击喀什噶尔。 东西夹击,务求将叛匪聚而歼之,一击而灭此朝食。 何步云“反正”的消息一出来,这个计划就用不上了。 北路军的迂回需要时间,因此,南路军的进攻不能太急,不然,北路军的迂回还没有到位,就把伯克胡里给吓跑了。可是,眼下,喀什汉城危在旦夕,从容实施迂回包夹计划的时间不存在了——轩亲王可是一再叮嘱,喀什汉城是“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要尽力保全的! 还有,展东禄收到消息,何步云“反正”,伯克胡里大受刺激,暴跳如雷之下,下令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尽屠余下之汉人——这条“乱命”,不晓得三地的主官会不会“凛遵”? 但显然,不能把宝押在三地伪官的观望风色上头。 展东禄一面命人放出风去:有敢行伯逆之乱命者,无论主从,逃到涯海角,也要捉回,碎尸万段!同时下令,全军结束休整,倍道兼程,直指喀什噶尔。 是“全军”,但是军情再急,也得分批出,这是出于后勤保障的要求——军粮、辎重不计,单是沿途的水草,就无法支持数量过大的军队同时上路。 不过,西征大军的前锋,到达阿克萨克玛拉尔之时——还在叶尔羌境内,距离喀什噶尔,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主力更是刚刚走到巴尔楚克——围攻喀什汉城的叛匪就乱套了。 阿里达什:埃米尔,中国人就快到了,咱们撤吧!反正,这个汉城,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来…… 啪! 伯克胡里一个大巴掌甩到他的脸上:放屁!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老子砍了你! 顿了顿,咆哮道:这个汉城,一定要打下来!不然,后半辈子,老子连觉都睡不着! 阿里达什捂着火辣辣的脸,嘴上不敢什么,心里却:什么睡得着、睡不着的?你得先保住性命,才谈得上睡得着、睡不着,命丢了,还睡个鸟啊?——当然啦,也可以,这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娘的,你不走,老子自个儿走!再拖下去,中国人的大军到了,可就叫人一锅过煮了! 阿里达什已经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可是,对于伯克胡里来,这个喀什汉城,还真得非打下来不成,倒不为一定要点何步云的灯、在中国人脑门上钉大铁钉子什么的,而是—— 老爹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大部分都搁在喀什汉城里头,就算跑路,也得带上这些钱财啊!不然,以后吃什么?又拿什么东山再起呢? 可是,这帮子白吃饭的兵!这个的喀什汉城,怎么就是打不下来! 之前,何步云派人在喀什汉城城头高喊的“伯克胡里风中残烛”,没什么夸张的地方,伯克胡里和他的“洪福汗国”,确实行将末路了。 伯克胡里的主力,都已覆亡在阿克苏之役,目下,他的手头上,只有数千老弱,而且,兵无斗志,军心涣散,他已经红了眼睛,手刃了十来个往后头跑的兵了,可是,没有用!参与围攻喀什汉城的,一个一个,都还是一副死样活气、出工不出力的样子。 到了后来,这个“军前执法”,连“出工”都不能保证了,开差的士兵,愈来愈多。 “阿里达什!”伯克胡里吼道,“阿里达什!” 无人应答。 他娘的,这个混蛋跑哪里去了? 给我把他给叫过来! 过不多久,部下来报:有人看见,阿里达什大人带着十几个亲信,出了西城门,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伯克胡里反应过来了:阿里达什跑了! 他眼前微微一阵黑。 透了口长气,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咦—— 那个刚刚投附的白彦虎,倒是还留在身边。 伯克胡里不由苦笑,正要感慨两句,探马来报:“中国人……到了!” 很快,东城门方向,响起了枪炮声,喀什噶尔城内,乱成了一团,一派大树将倒、猢狲将散的景象。 伯克胡里看着乱的没头苍蝇似的部下们,情知这个汉城是打不下来的了,他长叹一声,转过头来,正想对白彦虎“撤吧”—— 咦,白彦虎呢?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终于等到这一天! 西征大军各部队次第达到喀什噶尔东南的岳普尔和,全军汇合之后,展东禄和刘锦棠经过商议,决定分兵:刘锦棠率老湘军南略英吉沙尔、叶尔羌,展东禄率轩军进攻喀什噶尔。WwWCOM 如此部署,第一是要隔绝叛匪南北联系,阻止英吉沙尔、叶尔羌救援喀什噶尔;第二,是要和伯克胡里的“屠汉令”抢时间——大军南下,枪顶在脑门儿上,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等地,就未必敢执行伯克胡里的“乱命”了。 另外,以现有情报分析,攻克喀什葛尔,轩军一军,绰绰有余,分兵不会对喀什噶尔的战局,造成任何实质影响。 议计一定,立即执行,展东禄下令轩军:急行军,喀什噶尔! 轩军距喀什噶尔数里之遥时,远远便看见,汉城火光冲,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展东禄立命动攻击。 轩军分兵两路,一路进攻东门,一路进攻北门,重点是东门。 甫一接触,基本上未经任何实质性的交战,一见蓝色戎装的士兵的身影,防守外卡的叛匪,便纷纷弃卡奔逃。 很快,轩军便直薄喀什噶尔城下了。 这时,一支两、三千人的叛匪,乱糟糟的赶来增援东门,这是攻打喀什汉城撤下来的那部分兵力,这帮人,攻打汉城,尤三心二意,何况对阵轩军?挨了两排枪子儿,便掉头而西,一路上相互推挤、践踏,只恨爹娘没给他生第三条腿。 轩军尾随溃匪、攻入城内之后,再也没遇上像样的抵抗,“洪福汗国”之土崩瓦解,已成定局了。 这个局面,伯克胡里也看清楚了,他丢掉了继续抵抗的幻想,下令退出喀什噶尔,向西撤退。 事实上,在他下达这个命令之前,部下们就已经这么干了——东门、北门都已失陷;南门还在手上,可是,南下通往英吉沙尔的路,已经被中国人切断了,不往西逃,还能往哪儿逃呢? 不过,伯克胡里并没有像白彦虎那样,一“逃”,立即一马当先,他在喀什噶尔还有事情要做。 当然,不是留下来断后。 他要先去一个地方——自己的“埃米尔宫”。 进了宫,穿廊过户,一路走,一路喊:“热娜古丽!热娜古丽!” 一见面,伯克胡里便:“中国人打进城了!咱们得走了!赶紧的!” 热娜古丽倒还镇定,“走?往哪里走?” “往西走!” “走得掉吗?” 伯克胡里一愣,“当然走的掉!——进了浩罕国,中国人就拿咱们没法子了!” “浩罕国?他们会收留咱们吗?” “当然会啊!——我就是浩罕人啊!” “可是,”热娜古丽淡淡的道,“之前,你父亲不是要‘西征’浩罕吗?打那儿以后,浩罕国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洪福汗国’,怎么会收留咱们呢?” 伯克胡里又是一愣,“他们不肯收留咱们,咱们就打进去!中国人打不过,浩罕人也打不过?——哎,我你别再磨蹭了!走去哪儿,出去再!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顿了顿,用警告的语气道,“你可别存着什么侥幸!落到中国人手里,就算不受辱,可你是‘逆属’,照中国人的法律,是要什么……对,‘给披甲人为奴”的!那是人过的日子吗?——还是得受辱!” 热娜古丽点了点头,“好罢,我收拾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罢,转身进入内寝。 伯克胡里喊道:“快一点儿!别拿太多东西了!时间不够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热娜古丽便翩然而出。 伯克胡里往她手上看去,不由又是一愣—— 左手空着,右手提着一只短铳。 伯克胡里皱了皱眉,“哎,你拿这个干吗?你一个女人家,一路上,也用不着你打打杀杀的……” 话音未落,热娜古丽抬起短铳,对着他叩动了扳机。 “砰”一声大响,伯克胡里向后跌去,仰面摔倒在地。 硝烟弥漫之中,热娜古丽那张美艳无伦的脸庞,俯了下来。 伯克胡里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他的嘴巴,张了又张,可是,已经不出话来了。 热娜古丽亮晶晶的眸子中,有火焰跃动,“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贼子!你是浩罕人,我是维吾尔人!我的父亲、母亲、兄弟,我的全家,都被你们杀死了!我的弟弟,还不到五岁,被你们用长矛刺穿了,抛到了火里!——他在哭,你们在笑!” 到这儿,热娜古丽如花的面容已经微微的扭曲了,“然后,我就成了你们的战利品,成了你们的财产!——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吧?” 知道了……这也是你为什么会被我“买通”,鸩杀我的父亲的缘故吧?唉,我真是太笨了……我还以为,你多少是喜欢我的…… 伯克胡里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热娜古丽直起身来,“其实,我并不想亲手杀掉你——把你交给朝廷大军,押送北京,凌迟处死,我觉得,更加痛快一些——可惜,我这一铳,怕是射的太正了!” 伯克胡里昏死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我岂不是该谢谢你? 热娜古丽的这一铳,确实是“射的太正了”,伤及了心脉,她关于伯克胡里“押送北京,凌迟处死”的愿望,没有达成——虽经轩军军医抢救,但伯克胡里伤势过重,迁延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不治。 “洪福汗国”的残匪,一路向西逃去,轩军骑兵,一路在后追击,一直追到了中国和浩罕国的边境。 热娜古丽判断的很准确:浩罕人拒绝这批同胞入境。 原因,一个是热娜古丽的,自阿古柏声称要“西征”浩罕之后,“浩罕国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洪福汗国’”;还有一个,也是更重要的:轩军明确表明,如果浩罕人收留叛匪,则必入境追击。 逃出喀什噶尔的叛匪,死的死,降的降,几乎全部覆灭。 包括提前脚底抹油的阿里达什。 阿里达什逃到了僻处帕米尔高原的色勒库尔,以为高皇帝远,再没有什么危险了,可是,他不晓得,当地的塔吉克人,已经“反正”了——他们在一个叫做艾力甫的年轻人的带领下,杀死了“洪福汗国”派驻当地的伪官,并和西征大军取得了联系。 于是,阿里达什糊里糊涂的就做了塔吉克人的俘虏,然后,被解交给了喀什噶尔的西征大军。 唯一一个不知所踪的重要人物,是白彦虎。 没过多久,英吉沙尔和叶尔羌也传来了好消息,两地先后克复,抵抗十分微弱,过程十分顺利,当地的汉人亦未遭毒手——当地的“洪福汗国”伪官,确实接到了喀什噶尔过来的“屠汉令”,但同时,也收到了西征大军“有敢行伯逆之乱命者,无论主从,逃到涯海角,也要捉回,碎尸万段”的威胁,斟酌再三,不约而同的:看看形势再吧。 英吉沙尔和叶尔羌克复之后,展东禄派陶茂林略定和田——这就更加顺利了,官军到达和田之前,当地的“洪福汗国”伪官已作鸟兽散,和田人大开城门,箪食壶浆,鲜花醴酒,迎接朝廷大军。 至此,南八城全部克复。 同时,北边儿传来消息,乌鲁木齐钦差行辕派出的接收人员已经到了伊犁,塔兰齐乖乖的交出了一切权力、兵力。 至此,经过近一年的战斗,自同治三年脱幅而去的新疆,三年之后,终于完整的回到了中国的怀抱。 金瓯巩固。 *(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崇拜者 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普鲁士、俄罗斯、奥地利、荷兰等泰西七国公使,加上被法兰西代表的西班牙,八国使臣如期观礼登基大典,并觐见洪绪皇帝。Ww WCOM 不过,关卓凡并不以为群臣匍匐舞蹈、三跪九叩的场面,适合叫国际友人“观礼”——这个场面虽然壮观,代表的,可不是历史的进步!再者了,中国人都跪下去了,留八个洋鬼子直统统的杵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儿?这个“身高差”,可一点儿也不萌! 事实上,八国使臣是未正——下午两点进入紫禁城的,彼时,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因此,八国使臣“观礼”的,其实只是“盛陈威仪”的“法驾卤簿”。 一日之内,皇帝第二次御前朝,在中和殿接受八国使臣的致贺。 对于中和殿这个觐见场所,八国使臣都十分满意。 之前,中国君主接见外国使节,规格最高的场所,是乾清宫——穆宗奉两宫皇太后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那一次;后来,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按《津条约》觐见,并递交国书,觐见场所的规格,就降低了,放到了西苑中海的紫光阁。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彼时的朝臣,对使臣入觐的礼仪,有重大的争议。 四国公使原先坚持行鞠躬礼,关卓凡好不容易,争取到改行单膝跪礼,但以徐桐为代表的卫道之士,犹自不满意,认为“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四国使臣,若不双膝下跪,皇上和太后,就不应接见;而且,这个看法,深深的影响到了穆宗——这些,前文已经有所交代了。 为了减少公使入觐的阻力,作为平衡,就只好降低觐见场所的规格了。 四国公使提出了异议:为什么接见美国人就在乾清宫,接见我们就改到了紫光阁?——听,那里是皇帝的私家园林,并非正式的办公场所? 关卓凡只好硬拗,“‘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是约翰逊副总统领衔的,不晓得英、法、俄、荷四国公使,哪一位是副国家元呢?” 对方这才没话可了。 这一回,觐见的场所选择了中和殿,八国使臣、包括美国公使在内,都觉得是意外之喜——这简直是“三级跳”了! 八国使臣都晓得,“三大殿”的崇高地位,尤在后三宫之的乾清宫之上,乾清宫虽是“子正衙”,可到底还是有皇帝的私人色彩在的,“三大殿”却不存在任何的私人色彩,是整个帝国、整个政府的最高代表。 其实,关卓凡本来是想将皇帝接见八国使臣的地点,放在更加轩敞、更加庄严的保和殿的,不过,想到保和殿还有“殿试”这一层功能,为避免有些“读书人”跳脚跳的太高,最后还是选择了“三大殿”中地位最低的中和殿。 皇帝并非一次过接见八个使臣,而是一个一个的接见,英国公使出来了,法国公使再进去。 是次觐见,使臣们都对皇帝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对比紫光阁的那次觐见,有人在致朋友的信件中,甚至这么,“很难想象,现任皇帝和前任皇帝,居然是亲生的姊弟。” 上一次,英、法、俄、荷四国公使紫光阁觐见,由头至尾,穆宗一句话也没有过——话的都是黄幔之后的两宫皇太后。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位皇帝的脸,为什么拉的那么长?而且,还时不时扭一扭身子,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这一次呢? 以下是通过各种不同渠道流传在外的八国使臣关于是次觐见的言论—— 皇帝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外交界对她的容貌的描述,没有任何溢美的地方!而且,皇帝的面前,并没有像两位皇太后那样,挂上一副朦胧的黄幔,使臣们尽可大大方方的瞻仰御颜。 皇帝非常年轻,但气度高贵,态度谦和,由始至终,一直面带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更令人惊喜的,是皇帝的谈吐——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简直不能更加得体了。 譬如,接见英国公使阿礼国的时候,皇帝道:“我对阿尔伯特王夫的逝世,感到非常难过,他是一位多么仁慈、善良、忠诚的人啊!请爵士向女王陛下转达我的哀悼,我对她的悲痛,感同身受——前不久,我刚刚失去了亲爱的弟弟。” 顿了顿,“请女王陛下务必节哀顺变,我和她其他的朋友一样,都对她的健康感到担心,请告诉她,她的健康,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对全体英国人民,以及包括我在内的她的所有的朋友来,都是意义重大的。” 阿礼国爵士非常感动,再次单膝下跪,对皇帝陛下表示诚挚的谢意,并保证,他一定会把皇帝陛下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女王陛下。 接见美国公使蒲安臣的时候,气氛便轻松的多了,皇帝,“我和公使先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您既然是我丈夫的老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老朋友了!——还有,您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接见普鲁士公使李福思的时候,皇帝表示,她热切期待着腓特烈王储和王储妃的到访,她笑着道,“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我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只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接见奥地利公使的时候,皇帝道,“听贵国皇后陛下刚刚诞育了一位公主?哎呀,这真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消息!嗯,公主殿下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可爱的使!请代我向皇帝和皇后陛下致贺!” 如此这般,巴拉巴拉。 有人甚至怀疑,皇帝的这些话,真的是她本人的原话吗?是否是负责传译的轩亲王的“自由挥”? 不过,八国使臣中,尽有懂中国话的,譬如,蒲安臣的中国话,就的非常流利;阿礼国也能简单的中国话,至少,听是没有大问题的,他们两个都,这些话,就是皇帝的原话;轩亲王传译的时候,个别用词,或略有润色,但大致意思,是没有变动的。 于是,事后,不止一位公使表示:我已成为皇帝陛下的崇拜者了! 觐见之后,皇帝传旨“赐宴”。 不过,地点不是在中和殿,也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西苑中海——就是上一次穆宗奉两宫皇太后接见英、法、俄、荷四国公使的紫光阁。 八国使臣都不晓得,为什么不就近在紫禁城找个地方举行“国宴”?非要大费周章的走到皇家园林里去?不过,人人欣然“奉诏”。紫光阁的规格,自然不能和中和殿、乾清宫比,但举行“国宴”,却非常合适:除了体量宏伟之外,虽在冬,四周依旧松柏苍翠,东面还临着一个极大的人工湖,风景宜人,秀色足以佐餐。 退出中和殿后,八国使臣自西华门出宫上车,直奔西苑。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半个弯儿也没有拐,马车就停了下来——已经到了西苑的西门了。 这才觉,这座皇家园林,其实是和皇宫紧紧的挨在一起的,由彼至此,方便的很,谈不上“大费周章”。 在本时空,是次紫光阁“赐宴”,被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宴”,载入史册。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宴”,形势上却还是传统的: 御案高居丹陛之上。 丹陛之下,分左右两列,左边儿是客人:每两位使臣,合据一张大大的食案,一共四张食案;右边儿是主人:五位军机大臣,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礼部尚书万青藜,再加上文华殿大学士曾国藩,也是八个人,也是每两人一张食案,也是一共四张食案。 左右彼此相对。 主位的八人,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不必了,另外的两位—— 曾国藩属于“奉旨与宴”,他原本是要力辞的,可是,传旨的他代表的是内阁——这就没法子辞了。 曾涤生的功勋、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最早办开洋务的人,按旨意上的话来,“素为泰西诸国敬重”,“奉旨与宴”,没有人能什么,可是,万青藜?他为什么也会参与这个“国宴”?这可是……很有些违和啊! 台面上的头,是登基大典由礼部操办,“赐宴”八国使臣,是登基大典的一个部分,礼部尚书有与宴的义务。 八张食案,珍馐佳肴,水6并陈。 每张食案上的菜式,都是一样的,即是,每一样菜,都是一式八份。 上头的御案呢? 只有酒,没有菜。 事先,外务部已经向客人做了通报:体制所限,皇帝只能够“赐酒”一轮,然后就得“恭送回宫”。 客人都表示理解,毕竟,中和殿觐见,紫光阁“赐宴”,这已经是对华外交的重大突破了,都得算是意外之喜,暂时不能奢求更多了。 还有的人心想,上头的那位,既是皇帝,又是女人,有她在场,俺们还不大好意思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呢! 咳咳,如是,岂不是辜负了眼前的美酒佳肴?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皇夫按摩术 关卓凡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过了传晚膳的点儿了,可是,乾清宫还没有传膳。WwW COM 他微微讶异,刚想动问,翠儿已经笑着道:“王爷可回来了——皇上在等着王爷一块儿传膳呢!” “啊?”关卓凡颇感意外,“我不是在紫光阁……唉,等我做什么?平白的在这儿饿肚子!” “我想着,”皇帝微笑道,“紫光阁那顿饭,就是个虚热闹,席面儿上,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未必能怎么正经吃东西,你未必就真的吃饱了,所以,就叫他们迟一点儿再传膳。” 关卓凡又是感激,又是歉疚,先对翠儿了句:“赶紧传膳吧!” 翠儿应声而去之后,关卓凡转过头来,对皇帝道:“你不晓得,‘我客气去’是有的,‘你客气来’可是没有的事儿——我们这边儿,个个雍容揖让,那班洋鬼子,可一个个吃的汁水淋漓,没有一个人跟你客气——有的人的胡子上,都沾上了汤汁肉碎呢!”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轻轻“哎哟”了一声,接着,抬起左手,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颈侧。 关卓凡赶紧问道:“怎么啦?” “笑岔了……扯了下颈子……” 皇帝放下手,用一种半撒娇、半抱怨的口吻道:“你不晓得,那顶朝冠有多重!戴了一个上午,再戴了一个下午,我的颈子,到现在都是酸的呢!” 关卓凡歉然道:“可是辛苦你了!那么多条金龙,那么多颗东珠——那是真重!” 随即自告奋勇,“来,我替你揉一揉!” “啊?”皇帝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嫣然一笑,“好啊!” 皇帝换了一张圆杌子坐下,关卓凡站在她的身后,揎拳掳袖的做起了按摩师的工作。 只按了一下,皇帝就不由自主,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类似的声音,之前,只在内寝乃至床榻之上才可以听见,皇夫不由心中一荡,两只手险些就要不听使唤,顺着皇帝白腻的颈子,向前胸的丰隆之处滑了下去。 别,别,这个地儿,可是客厅加餐厅呢! 关卓凡暗暗透了口气,收摄心神,开始认认真真做他按摩师的工作了。 翠儿进来了,一眼看见皇帝和皇夫在做什么,不由大大一愣,随即掩口葫芦的笑了。 关卓凡也笑了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揉、按、捏、拍,起起伏伏,更加起劲了。 皇帝的脸,又红了一红,不过,也没有请丈夫停下来的意思,只是,那种“痛并快乐着”的呻吟声,就得强自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纷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是传晚膳的太监过来了,皇帝才低声道:“好啦。” 关卓凡其实并不饿,不过,依旧陪着皇帝进膳。 饭桌上,夫妻私语。 “松爽多了!”皇帝低声笑道,“你这一手,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无师自通啊!”关卓凡道,“你老公生的聪明嘛!” 皇帝斜乜了丈夫一眼,差点儿出一句,“该不是在侧福晋们身上练出来的吧?” 念头一起,自己先吓了一跳,这种“风话”,之前想都没有想过,更加不必宣之于口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赶紧低头吃饭,慌慌张张的,差点儿呛了一下。 关卓凡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背,“慢点儿,慢点儿!” 这个动作,侍膳的翠儿看在眼里,又偷偷的笑了。 皇帝抬起头来,掩饰的笑一笑,“哎,我跟你,朝冠戴着重,朝服穿着,其实也不舒服——你别看它瞅着好看,其实上了身,支支愣愣的,一点儿也不妥帖。” 关卓凡想了一想,道:“也是,朝服上头,绣了那么多条的龙——三十六条呢!还有十二章纹、云纹、蝙蝠纹,以及‘海水江崖’等等花样,都是绣上去的——一整件的袍子,就没有多少留空的地方,穿起来,自然不会如何妥帖。” “‘海水江崖’什么的,我是晓得的,”皇帝问道,“‘十二章纹’是什么呀?”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笑道:“看看我能不能全了——朝袍是上衣下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等八样在衣,宗彝、藻、火、粉米等四样在裳,拢在一起,就是‘十二章’,每一‘章’,都有特别的取义。” 顿了顿,“日、月、星辰,三光照耀,取义帝王恩纶普沛,泽及四方。” “山,取义帝王治理下水土。” “龙,不必了,变化多端,‘神龙见不见尾’,取义帝王审时度势,裁断国事。” “华虫,就是雉鸡,取义帝王‘文采昭著’。” “宗彝,是祭祀的器物,通常是一对,镌虎纹、譐纹,取义帝王忠、孝两全。” “藻,水生,取义帝王品行冰清玉洁。” “火,取义帝王光明磊落。另外,火炎向上,也有率士群黎向归上命之意。” “粉米,就是白米,取义帝王重视农桑,给养人民。” “黼,就是斧头,取义帝王干练果绝,诛戮枭獍。” “黻,这个比较有趣,下一回着朝服的时候,你仔细看看,它其实是两个‘己’字相背,取义帝王背恶向善、明辨是非、从善如流。” 关卓凡一个,皇帝记一个,完了“从善如流”,皇帝试探着问道:“完了?” “嗯,完了。” 皇帝禁不住“哎哟”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头的?也不晓得记不记得住?” 关卓凡微笑道,“其实取义为何,‘十二章’之大多数,都是明白好记的,略略生僻些的,不过宗彝、黼、黻,你就用力记住这三个好了,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可以‘望文生义’的。” 皇帝仔细想了一想,果然。 可是,她还是愁的,“做皇帝……好像真不大容易呢!这才第一呐,脖子也酸,脑仁儿也疼,唉……” 关卓凡心想,做皇帝当然不容易,不过,你这个“古往今来最美丽的一位皇帝”,大约也是“古往今来最容易做的一位皇帝”了,咱们就不要抱怨啦。 于是温言道:“今算是你第一‘亲政’,不过,可不是你第一做皇帝,这个,不要搞混了。” 皇帝吐了吐舌头,道:“对,懿旨明,我就是皇帝了。” “可不是?”关卓凡道,“那个时候,你还在理藩院胡同的潜邸呢——打那时候起,你就是皇帝了!” 顿了顿,用郑重的口气道,“还有,‘亲政’的第一,你就做的很好了!尤其是接见八国使臣,不论对哪一国使臣,话的都非常得体,八国使臣交口称赞,都,你将来一定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呢!” 皇帝笑靥如花:“真的?” “真的!” “这么来,”皇帝笑道,“我的记心还不坏!那些话,都是你教的嘛!我没有漏、错什么吧?” “没有啊!非常好!” “哎,”皇帝兴致勃勃的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泰西人都是红头、绿眼睛,原来也有黑头、黑眼睛的!那个西班牙的使臣,就是黑头、黑眼睛,只不过……鼻子高些、眼眶深些罢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不错,西班牙人里头,确实有许多黑头、黑眼睛的,不过,这个西班牙的使臣,其实是法国人。” 皇帝想起来了,“对了,你过的,西班牙在咱们这儿,没有设公使馆,可是,又想凑登基大典的热闹,就求了法国人替他出面。” “是的。” “法国人里头,也有许多黑头、黑眼睛的?” “不算少。”关卓凡道,“法国的北部,红头、绿眼睛的多,南部,靠近地中海的地方,就有许多黑头、黑眼睛的了。” “地中海?”皇帝道,“这个名字……有趣!” “四周都是6地,”关卓凡一边儿比划,一边儿,“就像一个大湖一般,不过,是正经的海——有一条海峡和外头的大洋连着。” “那真的是‘地中海’了!” “不错。” 皇帝想了想,问道:“法国有多大地方呢?” 关卓凡想了一想,道:“如果不计他的殖民地,单计本土,大约……三个广东那么大吧!” “那也不算很大,”皇帝道,“比咱们中国的多了。” “是。” “怪有意思的,”皇帝道,“法国地方不算太大,可是,有红头的,有黑头的,有绿眼睛的,有黑眼睛的,咱们中国的地方,比他大的多,却都是黑头、黑眼睛,而且,眼眶一边儿的深、鼻梁一边儿的高。” 关卓凡心中一动,道:“这倒不尽然,咱们中国,也有深眼眶、高鼻梁的,甚至,也有红头、绿眼睛的。” “啊?”皇帝愕然,“是吗?” 顿了一顿,反应过来了,歉然一笑,道:“可不是?轩军里头,就有不少红头、绿眼睛的!像华尔、福瑞斯特他们,既归化、入籍了,自然就是中国人了——咱们中国人里头,还真是有红头、绿眼睛的!” “皇上的不错。”关卓凡道,“不过,除此之外,咱们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是有深眼眶、高鼻梁、红头、绿眼睛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吾土吾民,吾国吾种 “啊?”皇帝又愕然了,“土生土长的?深眼眶、高鼻梁、红头、绿眼睛?这,我倒想不起来……呃,都在哪儿呀?” “皇上一想就明白了——”关卓凡微笑道,“就在咱们刚刚收回来的新疆。WwW COM” “啊……对呀!” 皇帝恍然,想了一想,道:“我看过高宗纯皇帝容妃的画像——她就是维吾尔人吧?她的模样……嗯,和咱们中原女子比起来,似乎……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对了,”关卓凡道,“高宗纯皇帝容妃就是维吾尔人——维吾尔人的模样,跟中原人是不大一样的,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可是,”皇帝犹豫了一下,“我记得,容妃的头、眼睛……都是黑色的,你的红头、绿眼睛——” “也在新疆。” “哦?” “是次喀什噶尔大捷,”关卓凡道,“有一个叫做阿里达什的匪,是伯克胡里手下的第一个大将,逃到了色勒库尔,叫当地的塔吉克人给捉住了,解送到展东禄的大营——塔吉克人里头,就有红头、绿眼睛的。” 顿了顿,“塔吉克人并不都是红头、绿眼睛,不过,红头、绿眼睛的,为数不少。” “咱们中国,”皇帝喜道,“还真有土生土长的红头、绿眼睛,有意思……” 顿了顿,“这班塔吉克人,倒是忠义之士呢!不过,呃……塔吉克人?他们也是……维吾尔人吗?” 关卓凡这才现,自己秃噜嘴了,这个时代,官方还没有“塔吉克”的法,色勒库尔的行政机构,笼统的称为“回庄”,“缠回”易名为“维吾尔”之前,在朝廷的眼中,色勒库尔回庄治下的,也是“缠回”的一部分。 呃……穿越真是麻烦。 只好这么,“‘塔吉克’是当地人的自称,他们和维吾尔人,其实不是一族;而且,塔吉克人和维吾尔人,虽然都崇信回教,却不是一派。” 顿了顿,“他们这一族,到底该称做什么,是不是就叫‘塔吉克’,新疆建省的时候,再斟酌议定吧!” 皇帝点了点头,“红头、绿眼睛的中国人——哎,我能见一见就好了!” 顿了顿,若有所憾的道,“其实,别红头、绿眼睛了,就是深眼眶、高鼻梁,我也没有见过——容妃只是画像,不是真人啊!” 关卓凡心中一动,脑子中转着念头,就没有马上接话。 皇帝以为他作难,赶紧道:“我就是而已,你可别当真!新疆距离北京,好几千里的路呢!哪儿能想见谁就见谁?” “塔吉克人那儿,”关卓凡道,“有没有合适的名目叫他们进京,让我再想一想;不过,左宗棠、展东禄他们,倒是要送两个维吾尔人进京,其中的一个,到时候,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 “哦?”皇帝大感兴趣,“什么人呀?” “一个叫做热娜古丽,一个叫做尼亚孜,”关卓凡道,“我‘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的,是前边儿的这个,叫热娜古丽的。” 顿了顿,“他们俩都是和田人,彼此多半也是认识的——热娜古丽是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尼亚孜则是哈比布拉的亲信部下。” “所谓‘帕夏’,乃是伪号,这个哈比布拉,趁乱僭据和田,其实也是一个叛逆。” “阿古柏攻略和田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以赴和田‘朝圣’的名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哈比布拉全族被杀,只热娜古丽一人,因为貌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事变之后,阿古柏任命尼亚孜做和田的‘伯克’。” “哈比布拉之所以会落入圈套,和田人都,是因为尼亚孜背主求荣,暗里交通阿古柏,在哈比布拉面前,替阿古柏指誓日的做担保,哈比布拉信了他的话,这才不做防备,大开城门。” “不过,尼亚孜极口否认,实情刚好相反,他劝谏过哈比布拉要心阿古柏的,可惜哈比布拉不纳;他接受阿古柏的伪职,则实在是为了父老乡亲——如果叫浩罕人来做和田的‘伯克’,和田人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后来,胡里伯克认为阿古柏有意废长立幼,乃先下手为强,交通阿古柏的一个宠妃,鸩弑乃父——这个宠妃,就是热娜古丽。” 听到这儿,皇帝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关卓凡道,“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虽然喝了毒酒,却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于是,热娜古丽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片刻,终于毙命。” 皇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再尼亚孜那头,”关卓凡道,“西征大军南下,库车反正,派人联络和田,游尼亚孜起事,尼亚孜鼠两端,库车使者无功而返,可是,库车、和田两家私下来往的消息,却被伯克胡里侦知了,他亲率大军讨伐和田,尼亚孜自知不敌,没等浩罕兵进入和田,便弃城而去,穿过大沙漠,投奔库车。” “西征大军攻入喀什噶尔,伯克胡里仓皇溃逃,跑路之前,他还想着要带上一个人——就是热娜古丽。只是,他实在想不到的是,见了热娜古丽,热娜古丽非但不肯和他一起走,反而当胸给了他一枪——伯克胡里就此毙命。” 皇帝第又“啊”了一声,脸色都变过了。 过了片刻,颤声道:“就是……阿古柏、伯克胡里,都是她……亲手杀掉的?” “不错!”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皇帝低声道:“这个女人,可真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滞了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唉……” “热娜古丽对展东禄,”关卓凡道,“新疆是她的伤心地,她在新疆,也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她不能再呆在新疆了。” “所以……要送到北京来?”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那个尼亚孜呢,则自己欣慕圣化,请求入京‘朝圣’,言下之意是很明白的——他也不能呆在新疆。” “这倒是实情,维吾尔人、尤其是和田人,皆目尼亚孜为‘维奸’,如果他留在新疆,迟早有一,要死在同族的手里。” “尼某不但附逆,而且,如果背主求荣之事是真的,品行亦十分卑劣,可是,他到底有一个主动投奔库车的动作摆在那里,不能不算他‘反正’。展东禄、左宗棠,都不晓得拿他怎么办好,只好也送来北京再了。” “这是一个人,皇上不必去理他了;要理的,是热娜古丽——皇上想见她么?” 皇帝犹豫了一下,怯怯的道:“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我……实在有点儿怕见她……”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不过,她也实在是可怜……” 到这儿,抬起头,柔声道,“我晓得的,见她也好,不见她也好,都有正经的道理,都是国事,你呢,也不必管我想见还是不想见了——要我见,我就见。” 关卓凡微笑道:“难得皇上如此通达——八国使臣的一点儿不错,你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英明的皇帝的!” 皇帝嫣然一笑。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道,“本来,阿古柏、伯克胡里,前后两元恶,皆为热娜古丽手刃,认真起来,敉平伪‘洪福汗国’之乱,她是立了大功的,应该予以表彰、奖励,可是,真要表彰、奖励,却有不知如何措手之苦。” *(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皇夫圣明! “嗯,”皇帝道,“我明白,阿古柏,到底是她的……夫君。 Ww W COM”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 微微一顿,“此其一;其二,咱们这边儿,也一定会有卫道之士,指责她陷人父子于聚麀。” “聚麀?”皇帝问道,“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愣了一愣——他原本以为,皇帝会懂这个词儿的意思。 呃,婉妃,你这个师傅…… 转念一想,婉妃不过教了皇帝半年,教不到这个词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看看《石头记》之类的闲书,还是很有好处的嘛…… 一边儿胡乱转着念头,一边儿道:“雌鹿曰麀,聚麀……就是一女同侍父子二人的意思。” 皇帝秀眉微蹙,“可是,这怪不得她呀!她根本是……身不由己呀!” 咦,这个反应,和我想象的,可不大一样呀。 “可不是?”关卓凡道,“可是,就怕咱们的老先生们,脑筋转不过弯儿来,对热娜古丽,不但有聚麀之诮,甚至还会指责她失节、失贞什么的。” 皇帝摇了摇头,“那就不讲道理了!” 顿了顿,“她忍辱负重,终于亲手报了全家乃至全族的血海深仇,就算她杀的,不是阿古柏、伯克胡里,不是什么‘元恶’,我看,也值得表彰、奖励!”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皇上的对极了!” “好,”皇帝毅然决然的,“这个热娜古丽,我见!” 关卓凡十分欣慰,道:“即便没有任何正式的封诰,能得到皇上的接见,对于热娜古丽来,也是极高的荣耀了!” 顿了顿,“还有,奖谕热娜古丽,并不是仅仅为了她一人,也是为了她的同族——为了整个新疆的维吾尔人。” “啊……对……” “维吾尔人对女人的看法,”关卓凡道,“和咱们这边儿的老先生,是很不一样的,他们眼里,热娜古丽可以算得英雄,奖谕热娜古丽,对大乱之后的收拢人心,很有助益。” “对!她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仇人,也是维吾尔人的仇人!” 关卓凡笑了,“皇上圣明!” 皇帝的脸,微微一红,斜乜了丈夫一眼,半嗔半笑:“皇夫圣明!” 呃,这种话,不好乱…… 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继续道:“我想,高宗纯皇帝纳容妃,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层意思?‘收拢人心’?” 咦,由此而即彼,这个悟性不坏啊! “不错!” 关卓凡道,“其实,容妃和作乱的大、和卓,是一族的,可是,她这一支,上上下下,都深明大义,大、和卓作乱,容妃的父兄,不但不肯附逆,朝廷大军平叛,他们还出力助剿,功成之后,她的大伯额色尹晋爵辅国公,她的哥哥图尔都进爵一等台吉,她本人被选入宫,册为和贵人。” 顿了顿,“后来,霍卓氏——容妃姓‘霍卓’——晋容嫔,晋容妃,图尔都也进了辅国公。” “哦?”皇帝微微讶异,“容妃和大、和卓,原来是一族的?” “是,‘霍卓’、‘和卓’,其实是一码事儿;而且,论起辈分,容妃和大、和卓,是一个辈儿的。” “嗯,容妃进妃位,图尔都进辅国公,这倒有点儿‘兄以妹贵’的意思了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也不能这么,容妃见宠于高宗纯皇帝,到底,还是从额色尹、图尔都助剿叛乱有功来的。” “对,对!”皇帝道:“我把事情搞颠倒了——‘收拢人心’嘛!” 顿了顿,“哎,一家子都加官进爵,真好!就是容妃一个人离开家乡,怪孤——” “单”字没出口,便晓得不妥了,如是,岂非指高宗离人骨肉? “孤”字已经吞不回去,皇帝的脸,不由的红了。 “倒不会孤单,”关卓凡道,“进京的,不止容妃一人,额色尹、图尔都,是一块儿过来的——而且,就此留在了北京,没有回新疆去。” “哦?” 皇帝大出意外。 “除了加官进爵,”关卓凡道,“高宗纯皇帝给了额色尹、图尔都叔侄许多的赏赐,包括宅邸;还给他们抬了旗——抬进了蒙古正白旗。后来,高宗纯皇帝谕令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将额色尹、图尔都的家眷、奴仆,都送到北京来,容妃这一支,就此留在了北京,过起了日子。” “哎哟,这份恩典可就大了!”皇帝感叹着道,“这一来,骨肉团圆,理、人情,都照应到了!高宗纯皇帝真正是圣明!” 事实上,高宗将这一支和卓氏迁入北京,真正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叫容妃“骨肉团圆”,也不仅仅是为了酬额色尹、图尔都等人助剿之功。 不过,这一层,关卓凡并不点破,微笑着道:“那是!” “乾隆朝到现在,已经好几代了,”皇帝好奇的问道,“他们这一支,眼下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俺也不晓得。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叫人查一查,再你听吧!” “好!” 顿了顿,皇帝叹了口气,“可惜,热娜古丽没有亲人了,不然——” 话没完,皇帝就觉,自己又错话了:就算热娜古丽还有亲人,也不能比照容妃之例办理,热娜古丽的亲人,娘家也好、夫家也好,统统都是“叛逆”。 连忙改口道,“新疆那边儿,什么时候把她送过来了呀?” “怎么也得过了年再了,”关卓凡道,“这不是什么急事儿,皇上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等人到了再吧!” 顿了顿,歉然道,“光顾着话了,都没怎么吃东西,我是已经吃过的了,皇上可还没有,赶紧进膳吧!” 笑了笑,“要不圣人怎么‘食不言’呢?还真是有道理!” “我倒不饿。”皇帝还是要话,“哎,传过了膳,我想过永和宫看一眼,合不合适呢?” 平日里,传过晚膳,宫门就该下钥了,乾清宫今的晚膳传的迟,此时此刻,除了乾清宫,别的宫门,都已经下钥了,一般情况下,宫门下钥之后,各宫之间,就不来往了,何况永和宫现在并没有人居住。 但关卓凡答的很干脆,“有什么不合适?穿过了膳,本来就走一走的,遛弯儿消食儿嘛!这样吧,我陪你,你时候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很想看一看呢!” “好啊!”皇帝笑吟吟的,“我替你做‘导游’!” “这是你第二回替我做导游了,”关卓凡笑道,“上一回是游御花园——哎,如果没有皇帝老婆大人牵着,叫我一个人逛,我非迷路不可!” 皇帝笑靥如花,抬起一只筷子,在丈夫的手上,轻轻一拍,“就是!” 夫妻俩笑了两句,关卓凡道:“我晓得你的意思,过两,丽贵太妃——嗯,到时候就是慈丽皇太后了——就要搬回永和宫来了,也不晓得下头的人收拾、布置的周不周到?看一眼,放心些。” 顿了顿,“这是你的孝心,宫门下钥,叫开了就是,没人能什么。” 皇帝感激的看了丈夫一眼,道:“这两的事儿多,我想,晚上抽个空儿过去瞅瞅,不耽误白的正经事儿。” 完,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啦?” “我总觉得,”皇帝犹豫一下,“其实……额娘更乐意住在外头。” “嗯?” “你只见过她出宫之后的模样,没见过她在宫里时候的模样,出了宫,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现在,她又要搬了回来,我有点儿担心——” 关卓凡微微一笑,“比起外头,她大约更乐意和你住在一起——” 顿了顿,“再者了,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以前不必了,以后,她是慈丽皇太后!过了年,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到时候,慈丽皇太后就是紫禁城后宫之主!哪个还能给她气受吗?” * 第一六六章 好多个皇太后呀 登基大典的第二,一系列的“恩诏”明。 Ww W COM 新君践祚,加恩相关人等,是“易代之典”惯有的路数,不过,因为新疆靖定,下从此太平,新朝生气勃勃,经已隐现盛世大治的气象,因此,路数虽然旧,朝野上下、庙堂内外,却咸有“薄海同庆”之感。 加恩的对象,主要分成三大块: 第一块是大臣工,重点是亲贵、勋臣、军机和上书房、南书房的“师傅”。 最实惠的是加俸,“赏加一分”、“赏加二分”乃至“赏加半俸”不等; 有人不在乎这点儿钱,但赏顶戴、花翎,赏穿自己这个级别没有资格穿的衣服,赏用自己的这个级别没有资格用的器物,就不能不在乎了。 譬如,某某二品的官儿,“赏戴头品顶戴”,某某的单眼花翎换成双眼花翎的,某某“着赏穿带素貂褂”,某某“许用朱轮、紫缰”,等等。 “上头”看重的,都指名道姓,譬如,“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大学士湖广总督李鸿章、协办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均着交部从优议叙”。 没资格被指名道姓的,不代表没有好处,“此外所有王公及京外大官员,均赏加二级,京师八旗及各营兵丁,均赏给半月钱粮。” 第二块是先朝妃嫔。 文宗的老婆们,统统官升一级。 “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皇考妃嫔,承侍宫闱,恪恭淑慎,均宜加崇位号,以表尊荣。婉妃着封为婉贵妃,祺妃着封为祺贵妃,玫妃着封为玫贵妃,璷嫔着封为璷妃,吉嫔着封为吉妃,禧嫔着封为禧妃,庆嫔着封为庆妃,容嫔着封为容妃,璹嫔着封为璹妃。所有应行事宜,著该衙门察例具奏。” 总之,“妃”全升“贵妃”,“嫔”全升“妃”。 第三块是犯人——凡新君登基,大赦、缓决什么的,也是惯例牌。 “谕内阁:所有刑部及各省已经结案监禁人犯,除情罪重大,及常赦不原者外,着军机大臣会同刑部,酌量轻重,分别请旨减等落。其军流徒杖以下人犯,一并分折减等完结。俾沾宽大之恩,用示子惠兆民,法外施仁至意。” 以上种种,算是例牌节目,真正的重头戏,是以下的三道诏书。 第一道,丽皇贵妃晋皇太后,崇号“慈丽”,是为慈丽皇太后。 这样一来,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正式“三宫并尊”了。 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市井阛阓,都热闹开了。 “‘三宫并尊’,洵盛事也!三位皇太后同时在位,本朝自然是第一回,不晓得前朝有没有类似的情形?” “前汉倒是有的,而且,还不止‘三宫’——竟是‘四宫并尊’呢!” “哦?请道其详!” “成帝无嗣,立定陶王为太子,成帝崩,定陶王继立,是为哀帝。成帝母王太后进为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进为皇太后,哀帝生母丁姬为帝太后——这就三位太后了。” “另外,哀帝追尊生父定陶恭王为恭皇,尊奉生母定陶太后傅氏为恭皇太后。一年后,又尊傅太后为帝太太后,后又改称皇太太后。这不就‘四宫并尊’了么?” “好家伙,听的我都有点儿头晕了!成帝赵皇后——就是赵飞燕吧?” “不错!” “虽然是四位‘太后’,不过,好像并不能‘四宫并尊’——这四位,其实是两位太后,两位太皇太后,辈分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傅太后不称‘太皇太后’,而称‘皇太太后’罢了。” “嗯,也是。” “王太后、傅太后,其实都是‘太皇太后’,还非得一个称‘太皇太后’,一个称‘皇太太后’,不嫌拗口吗?对了,还有,赵太后、丁太后,其实都是‘皇太后’,非得一个称‘皇太后’,一个称‘帝太后’,哎哟,这个别扭啊!” “其实,只要在‘太皇太后’、‘皇太后’前头加一个徽号,也就区分来开了——不过,前汉的时候,各种制度,还不是那么完备,这上头,自然是不能跟本朝相比的。” “嗯,所以,正经的‘三宫并尊’,本朝——洪绪朝,还是开辟地头一回啊!” “正是,正是!” …… “哎,你们,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这个位次,怎么摆啊?” “那还用?当然是‘东边儿’打头,‘西边儿’跟着,咱们的新太后嘛,就做‘探花’好了。” “‘探花’?还‘榜眼’呢!金榜题名啊?” “可是,新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西边儿’也是‘皇上’的生母啊,只不过,那一位‘皇上’……嘿嘿!” “我看,成老五的不错,就是‘东边儿’老大,‘西边儿’老二,新太后老三——得有个先来后到!” “哎,以后,是不是不好再‘东边儿’、‘西边儿’的叫了?不然,咱们的新太后,算哪边儿的?” “哟,还真是!哎,你们,如果三位皇太后一块儿出来,这个座次,该怎么排?” “当然是一溜儿过啊!嗯,‘东边儿’得在中间,接下来嘛,左尊右卑,那就……左边儿的是‘西边儿’,右边儿的是新太后,如何?” “那就这么叫——东边儿’该‘中间的’,‘西边儿’改‘左边儿’,新太后嘛,就叫‘右边儿’,如何?” “哈哈哈!‘中间的’、‘左边儿’、‘右边儿’?妙!” …… “这一来,皇上可就有了仨皇额娘了!嘿,也不晓得,她这个女儿,是特别好做些呢,还是特别不好做些?” “你倒是想一想,你如果有三个娘,你这个儿子,好做不好做?” “嘿,如果我三个娘都是皇额娘,我这个儿子,有什么不好做的?太好做了!” “你子作死!你的娘是皇额娘,你是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 “得,这个话头,可不是我挑起来的,别往我头上扣大帽子,我戴不住!” “你们俩别吵了!叫我,如果仨皇额娘都跟‘东边儿’似的,皇上这个女儿,就好做;如果仨皇额娘都跟‘西边儿’似的,皇上这个女儿,自然就不好做了。” “你这不废话吗?现在是一个‘东边儿’,一个‘西边儿’,一个是……嘿,自个儿的亲妈!二打一,我看,皇上这个女儿,还是好做的!” “亲妈怎么了?‘西边儿’也是亲妈——同治爷的亲妈!你觉得,同治爷这个儿子,好不好做呢?” “慈丽太后可不是‘西边儿’那种人!” “嘿,她是哪种人,你晓得?你不想想,‘西边儿’,那是多厉害的一个人,在咸丰爷前头,都争不过她!依我看,咱们这位新太后,未必就是盏省油的灯!” “‘老太后’也不见得就消停了!‘西边儿’那个脾性,就算撤了帘,也未必耐得住寂寞!” “帘也撤了,人也搬到颐和园去了,还能怎么地呢?” “那可难——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了!” …… 关于慈丽皇太后的议论,热闹归热闹,可是,丽皇贵妃之进皇太后,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另一道“恩诏”,就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了。 “恭亲王奕?,忠诚匡弼,勋劳夙著,乾乾翼翼,靡间初终,锡加世袭罔替,以示与国同戚之至意”。 朝野轰动。 这是自礼烈亲王代善、睿忠亲王多尔衮、豫通亲王多铎、郑献亲王济尔哈朗、肃武亲王豪格、承泽裕亲王硕塞、克勤郡王岳托、顺承恭惠郡王勒克德浑,以及怡贤亲王允祥之后,大清第十位世袭罔替的****了! * 第一六七章 逾格之赏,非分之荣 代善、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豪格、硕塞、岳托、勒克德浑八位,都是国初的封王,都是对定鼎下有大勋劳的人,头上的“铁帽子”,都是一刀一枪、血里火里挣来的,没有人能够不服气。Ww W COM 可是,允祥的“铁帽子”,就颇有人不以为然了,以为怡王的世袭罔替,不是因为对国家有大功,纯粹是世宗酬他襄助自己夺嫡,是世宗“公器私用”。 祺祥政变,时为怡亲王的载垣被赐死之后,就有人认为,应该就此取消怡亲王一系“世袭罔替”的资格,减等袭爵;怡亲王的爵位,也确实因此中断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还是“圣恩浩荡”,将“世袭罔替”的资格,还给了怡亲王一系。 如今的恭亲王呢? “恭老六做的最露脸儿的一件事儿,不就是杀掉肃顺、载垣、端华,自己上位嘛!虽然肃顺他们被安了顶‘三凶’的帽子,可是,谁都晓得,恭老六杀肃顺,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可不敢对国家立了什么大功!” 这是颇为流行的一种观点,持这种观点的人,肃顺当权之时,未必没有吃过肃顺的苦头,肃顺被杀之时,也未必没有叫过好,可是,时过境迁,肃顺早已是冢中枯骨,再去骂他,有什么意思?只有像恭王这样子的,还新鲜热乎着,却已不在位了,指斥起来,才最有意思——还很安全。 另外,恭王独秉枢柄的时间,不算太长,在人们对他的功绩形成固化的概念之前,恭王便从极峰之处,跌了下来,国家如今的蒸蒸日上,大多数人都把功劳记在了目下正当国的那个人的头上,没有多少人记得恭王“开创局面”的功劳。 事实上,恭王“开创局面”的时候,是他被骂的最狠的时候,“鬼子六”的绰号,就是那个时候来的,独秉枢柄时代的恭王,得罪的人最多,若有“民调”,得分估计高不到哪里去,有了这层记忆和印象打底儿,就更加没有多少人觉得恭王有多大的功劳了。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自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那一次开始,“上头”对恭王,就是一以贯之的“裁抑”,最终将恭王逼得“退归藩邸”,这一层,人们都是看的明白的,怎么,某人独掌大权了,一切都在其控制之中了,再也不必同恭王虚与委蛇了,反倒开始对恭王“加恩”了?——且是前所未有的“殊恩”? 这是什么路数?想不大明白啊! 唉,圣谟高远,圣意难测啊!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意外,但是,眼镜跌的最碎的那一个,还是恭王自己。 过凤翔胡同传旨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和文渊阁大学士瑞常,两位殿阁大学士联袂传旨,这个规格,也是高的不能再高的了。 朱凤标“钦此”出口之后,过了一会儿,恭王才艰难的道:“臣何德、何能、何功、何劳,敢受此逾格之赏?再者了,滥叼非分之荣,非但臣心难安,亦非……臣下之福,恳请朱、瑞二公,代我回奏皇上……” 瑞常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恭王一愣,打住了话头。 朱凤标和瑞常对视一眼,微微颔,意思是接下来的话,由瑞常来。 “六爷,”瑞常是蒙古旗人,对恭王用了“六爷”这个比较像“自己人”的称呼,“今上登基,恩纶普沛,薄海同庆,大人黎庶,咸被圣泽——” 顿了顿,“圣旨堂皇明,六爷亦当之无愧,纵然谦抑冲退,但仰体圣心,还是不要再推辞了吧!” 瑞常的话,的很委婉,可是,也很有力量——既然“恩纶普沛,薄海同庆,大人黎庶,咸被圣泽”,你若不领旨谢恩,岂非独自向隅,不给“今上”面子? “圣旨堂皇明”之“堂皇”,也点明了,这道“恩诏”,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你如果推辞,除了有“独自向隅”之嫌,也会被“造作矫情”之讥。 所以,推辞的话,就不要出口来了吧! 过了片刻,恭王咽了口唾沫,微微透了口气,涩声道:“臣……领旨谢恩。” 送走了两位传旨的钦差,恭王府上上下下,立即喜气洋洋起来了。 “世袭罔替”,这还了得? 大清朝的国祚延续多久,咱们这座府邸,就是多久的“恭亲王府”!嘿,真正叫“与国同戚”了! 第一个兴高采烈的,是载澄,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恭亲王的爵位,日后自然归他承袭——嘿,俺也要是亲王了! 第二个眉开眼笑的,是恭亲王福晋,对于这个“世袭罔替”,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到底没有白淋那场雨!那一跪,到底也没有白跪!” 可是,丈夫却攒眉蹙额的,不像是多么高兴的样子。 旁边儿没人时候,恭亲王福晋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大喜的事儿,怎么拉长着个脸?” “大喜的事儿?”恭王叹了口气,“逾格之赏、非分之荣,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恭亲王福晋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可是,这一次,我觉得你是自个儿吓自个儿了!我也不觉是什么‘逾格’、‘非分’,这是咱们应得的!如果没有咱们——” 恭王大皱眉头,打断了妻子的话,“话不能这么!” “除了你,”恭王福晋道,“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这么啊!——好罢,我不了,大伙儿心照!” “心照不心照是一回事儿,”恭王道,“能不能摆到台面上是另一回事儿——” 顿了顿,“有些事儿,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唉,清议可畏啊!” “清议?”恭王福晋微微冷笑,“现在的‘清议’,也不晓得值多少钱一斤?——也就你还在乎什么‘清议’不‘清议’!人家如果是在乎‘清议’的,还能够——” 到这儿,自己打住了,用半劝慰、办告诫的语气道:“我可跟你,消息一传开来,贺客马上就要登门了,你就有什么想头,咱们留到晚上再,客人面前,你可不能这副模样,不然,叫人看了,传到了‘上头’那里,还以为咱们不识抬举呢!” 恭王不话了。 “我的话,”恭王福晋微嗔道,“你听见了没有啊?” 恭王的眉头,慢慢儿松了开来,平静的道,“得,我晓得分寸,你放心好了。” 恭王福晋所料不差,不过一盏茶的光景,第一批贺客就上门投贴了。 其实,朱凤标、瑞常还没有出宫门,恭亲王“世袭罔替”的消息,就自军机、内阁传了出来,不少人都觑着两位殿阁大学士的动静,朱、瑞前脚离开凤翔胡同,贺客后脚就登门了。 争取喝个“头啖汤”嘛。 “世袭罔替”确实是“大喜的事儿”,亲贵都要与贺,贝子以上,皆亲自过府恭贺;贝子以下,也都过府投贴,恭王见不见,则视乎该人平日里能不能跟恭王的上话了。 亲贵之外,登门、投贴的朝臣,亦如过江之鲫。 一是恭王故旧本就无数;二是这个“世袭罔替”一出来,眼见恭王圣眷复隆,想来“上头”对凤翔胡同已不存芥蒂,现在赶过来“烧热灶”,是非常安全的事情,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 贺客盈门,恭王不可能都见,贝子以上,是要见的,贝子以下,则视贺客的身份、王府的仪制、交情的深浅,给予不同的待遇,有的由恭王本人接见,有的由幕僚或王府长史代为接见,有的则连跨入王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只留下一个帖子,或者在门薄上登记一个名字就回去了。 至于“贺礼”,不论送礼者是什么身份,一律峻拒。 同恭王交情愈厚的人,愈迟登门——来的愈早,贺客愈多,愈没空儿几句正经的梯己话。 来的最晚的两位贺客,在掌灯之后才登门——一是文祥,一是宝鋆。 * 第一六八章 孰白脸,孰红脸,你方唱罢我登场 虽然已是掌灯时分,但主客三人都还没有吃晚饭。 WwW COM恭王是见了一的贺客,刚刚消停下来,文祥是打工部过凤翔胡同来的,宝鋆呢,自个儿“原本就是过来蹭饭的”,于是,恭王府厨下开了一个大大的一品锅出来,主客三人,拥炉围坐,边吃边聊。 “博川,你是当家的,”宝鋆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提前给六爷透个信儿?” 文祥还没答话,恭王就截住了宝鋆的话头,“这怎么能怪博川?——这种事情,臣下如何得闻?” “佩蘅,”文祥很诚恳的道,“这个事儿,之前,我确实是不晓得的。” 顿了一顿,“今儿一早,皇上御养心殿,亲**代,已经请过了懿旨,进六爷‘世袭罔替’,吩咐军机拟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事儿,比你们内务府那边儿,其实也早不了多少。” 再顿一顿,“我看,非但我,曹琢如、许星叔他们,也未必就提前得了什么信儿。” 宝鋆一笑,“‘上头’的口风,可够紧的呀。” 文祥当做听不出他话中的讥嘲之意,平静的道:“六爷方才的,其实不错,这种事情,臣下如何得闻?‘上头’难道问我们,该不该进六爷‘世袭罔替’?叫我们怎么回话呢?这种事情,必定是轩邸和‘上头’商量了,再和津那边儿打个招呼,就定下来了,军机上,只是承旨办事罢了。” 恭王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叹了口气,道:“实话实,这一回,我是真不晓得,‘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自己的斤两,我自己晓得,早两年,虽然也做了几件事情,可是,再怎么着,也不值得酬以‘世袭罔替’——且远着呢!” 顿了顿,“当逾格之赏,叨非分之荣——我不是矫情,真正是于心不安!” 文祥沉吟了一下,道:“六爷,我觉得,你真没有必要太过谦了——连我和佩蘅在内,都没有必要太谦!今国家的局面虽好,根基到底是早几年打下来的,没有早几年的筚路蓝缕、开创局面,今的一切,就是空中楼阁——这几句话,不是我的,是轩邸的,了还不止一次!”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 宝鋆的脸上,也微露意外的神色。 “还有,”文祥道,“咱们索性把话开些——毋庸讳言,六爷的‘世袭罔替’,‘上头’确有酬六爷拥立之功的意思在内的。” 嘿! 白还在跟老婆,“心照不心照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摆到台面上是另一回事儿”、“有些事儿,是摆不到台面上的”,现在,就给文祥“摆到台面上”来了! 恭王微微苦笑,“博川,你这么,我就尴尬了。” “嗐,六爷,这有什么可尴尬的?” 略略一顿,文祥郑重道,“咱们先不六爷你了,先拿雍正朝的怡贤亲王来——后世颇有人以为,怡亲王一系之‘世袭罔替’,不是因为怡贤亲王对国家立有大功,而纯粹是世宗宪皇帝酬其襄助夺嫡之功,甚至有人讥世宗宪皇帝‘公器私用’的——我以为,这实在是腐儒之见!” 对文祥的这个观点,宝鋆倒很感兴趣,“博川,何以云之?请道其详!” “子系四海之重,大位岂是一人之私?”文祥道,“如果圣祖仁皇帝付下于非人,朝廷会变成什么样子?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事实证明,世宗宪皇帝之雷厉风行,正正矫正了圣祖仁皇帝晚年倦勤诸弊,若没有世宗宪皇帝大刀阔斧的行霹雳手段,又何来高宗纯皇帝的乾隆盛世?” 顿了顿,“九王夺嫡,如果最终得志者,不是世宗宪皇帝,而是允禩或者允禵,我看,以皇八子、皇十四子上上下下的枝牵蔓连,就算明知国家的弊端在哪里,只怕也投鼠忌器,下不得去重手。” “博川,”宝鋆笑道,“你这个看法,有意思!之前,似乎没有怎么听你起过?” 文祥坦然道:“实话实,我这个看法,受轩邸影响颇深,他不止一次过,世宗宪皇帝做的,绝不仅仅是‘承前启后’,实实在在是‘扭转乾坤’——只是这个话不好明着,不然,似有对圣祖不无微词的意思了。” “扭转乾坤——”宝鋆道,“轩邸对世宗宪皇帝的评价,实在高的很呐!” “是,”文祥道,“我看,轩邸对世宗宪皇帝的评价,犹在高宗纯皇帝之上。” 这可不是本朝的“主流意见”呀。 这时,恭王话了。 “眼下的局面,”他慢吞吞的道,“和雍正朝的时候,倒是颇为相像。雍正朝的时候,只做不;咱们是既做又——其实都在‘改革’。” “啊……对!”宝鋆连连点头,一副默会于心的样子,“六爷这话,切中肯綮了!怪不得轩邸要推崇世宗宪皇帝呢!” 完,转向文祥,“博川,你的意思,必是,怡贤亲王虽然确实因襄助世宗宪皇帝夺嫡而被‘世袭罔替’之殊恩,可是,因为世宗宪皇帝是九王中最合适继统的人选,所以,襄助世宗宪皇帝,就是襄助国家,则怡贤亲王的功劳,就不仅仅是替世宗宪皇帝一个人立的了,也是替整个国家立的,对吧?” “不错!”文祥道,“其实,怡贤亲王的功劳,又何止于襄助世宗夺嫡?世宗宪皇帝大刀阔斧也好,雷厉风行也罢,雍正朝的‘改革’,哪一样少的了怡贤亲王的襄助?因此,怡贤亲王虽然没有打过仗,没有军功,可是,实实在在,是雍正朝的第一位勋臣,给个‘世袭罔替’,并不算过分!” “嗯!”宝鋆点了点头,“之所以有人以为过分,是因为世宗宪皇帝做的,有许多都是得罪人的事儿,后世风评不高,怡贤亲王的功劳,也因此被贬的低了——” 转向恭王,意味深长的道,“六爷,仔细想一想,这些,同你的情形,倒是有几分相像呢!” 恭王皱了皱眉,“你就爱胡乱譬喻,哪儿有什么相像的?” “佩蘅这话,”文祥道,“其实的不错,筚路蓝缕、开创局面的时候,是最容易得罪人的!轩邸曾经这么过,‘六哥把白脸儿唱过了,留下红脸儿给我唱,这个情,我不能不领!’” 恭王目光,霍的一跳。 “这我可不敢当!”他很认真的道,“国家当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前头的人,后头的人,都不容易!谈不上谁唱白脸儿,谁唱红脸儿——都是甘冒浮议,砥砺前行!” 文祥和宝鋆不由对视一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法,未“注明出处”,直接放在自己的话里,这在恭王——至少在文、宝面前,还是第一次。 宝鋆“呵呵”一笑,“要‘白脸儿’,肃顺才是‘白脸儿’!那是张地地道道的大白脸儿!” 这话的就叫人尴尬了。 要得罪人,肃顺才是第一个得罪人的,恭王杀掉肃顺,肃顺的政策——扬汉抑满、裁减八旗钱粮,却几乎通盘继承下来,套文祥方才转述关卓凡的话,就是“肃顺把白脸儿唱过了,留下红脸儿给恭王唱”。 另外,肃顺的长相,刚刚好也是一张大白脸。 宝鋆见恭王和文祥都不答话,嬉笑着道,“得,是我拟于不伦,我自罚一杯!” 罢,端起酒杯,“啯”的一声,干了。 恭王微微皱眉,“你这张嘴!” 摇了摇头,没再什么。 “要‘拟于不伦’,”文祥道,“拿怡贤亲王襄助世宗夺嫡,拟于六爷拥立今上,其实也算‘不伦’——不过,话糙理不糙,两者之间,在对国家的影响这一层上,其实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 第一六九章 “上头”又玩儿出新花样了 宝鋆一笑,“博川,你莫不是,今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刚刚即位,就能够看了出来,将来必如世宗宪皇帝一般,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最终……扭转乾坤?” 文祥和恭王都皱起了眉头。WwWCOM 同治朝最后这两年,端倪毕露,铺垫已足,到了洪绪朝,未必不“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未必不能“最终扭转乾坤”。最重要的是,当今日之政者,正是主明日之事者,必然一以贯之,以求全功之竟。 问题是,真正“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的那一位,不是皇帝,而是皇夫,前者是君,后者为臣,宝鋆刻意混淆,偷换概念,等于暗讥有人居臣位而行君权,这,就特么尴尬了。 见文祥不话,宝鋆装作讶异的样子,“怎么,我又错话了?” “今上刚刚践祚,”文祥开口了,“将来何如,现在定论,为时尚早,我的‘对国家的影响’,倒不是指的这个。” “哦?那是?……请教!” “大位之继,”文祥道,“愈快愈好——愈快,对国家愈好;如果久拖不决,非但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且极易启心怀异志者不逞之念,其甚者,有司马氏八王之忧!” 到这里,宝鋆也好、恭王也罢,便都明白文祥的“对国家的影响”何指了,不由皆默然。 “今上登基,八国使臣入贺,”文祥道,“西班牙找了法国人来代他,这一层,我很有感慨。想那西班牙,也算欧6大国,何以竟沦落到要求别人代理他的外交的地步?一个驻华公使馆,到底要多少钱、多少人,竟拿不出来吗?要他不在意中国吧,又何以一定要入贺?哪怕腆着脸叫别人来代他?” 顿了顿,“追本溯源,还不是因为伊莎贝尔女王继统承嗣,她的叔叔卡洛斯不服气,兴兵作乱,叔侄俩大打出手,一打就是七年,将国家打残了?” 西班牙是公主继统承嗣,咱们也是公主继统承嗣,嘿,还真有点儿像呢。 “回康熙、雍正之交——”文祥道,“其实,‘九王夺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圣祖血胤,都姓爱新觉罗!怕的是,夺来夺去,始终夺不明白,最后竟重蹈了司马氏的覆辙,来了个‘九王之乱’,如是,国家危矣!社稷危矣!爱新觉罗危矣!” 恭王和宝鋆对视一眼,都微微颔。 “庆幸的是,”文祥道,“‘九王夺嫡’虽然折腾了许多年,但圣祖仁皇帝宾的当日,大位之继,便明明白白、不可移替了!纵有不满、不服者,亦无可如何了!司马氏的覆辙,不可能现于本朝了!” 顿了顿,“前朝的波诡云谲,后人未曾亲睹,也难究竟,不过,当日怡贤亲王的襄助,一定是大局的关键——这就是对国家立了大功了!” “嗯!”宝鋆终于开始附和文祥了,“今上的继统承嗣,情形的尴尬,其实过于‘九王夺嫡’,如果不是六爷,咱们大清朝的皇位,只怕就得一直悬在那里,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拖久了,谁知道会拖出什么幺蛾子来?” “就是这个话!” 顿了顿,文祥道,“如果要有所譬喻……哎,六爷、佩蘅,‘足球’这样东西,你们都是晓得的吧?” 恭王、宝鋆都点了点头。 “晓得的,”宝鋆道,“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大致知道怎么回事儿。对了,轩军不就在其内部大力推行这个玩意儿吗?还有‘橄榄球’什么的?外头似乎也有人开始玩儿这个了。” “是,”文祥道,“玩儿足球,先要把皮球搁在场子中央,轻轻一脚踢开,谓之‘开球’;来来往往,皮球最终送入球门——无论哪一头的球门,谓之‘得分’,至此就是一个回合。” 到这儿,笑了一笑,“如果拿‘球赛’来拟今上登基,那么,‘开球’的是六爷,‘临门一脚’——将皮球送入球门的,也还是六爷。” 这个譬喻有意思了! “临门一脚”——将皮球送入球门,是很好理解的,自是指恭王率先上折,请立今上为嗣皇帝;“开球”,指的是什么呢? 略一深思,都明白了—— 这是指恭王“自污”,鞭笞载澄,并捆送宗人府,搬开了今上继统承嗣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拦路石。 不然,有载澄在,后边儿的一切花样,都无从玩儿起了。 恭王轻轻叹了口气。 文祥有点儿后悔了,对于恭王来,“临门一脚”也罢了,里头毕竟夹着一个救七弟性命的由头,有一个“亲亲之义”在,可是“开球”—— 自污,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他歉然道:“六爷,我这个譬喻,不一定合适,这一次,许是我‘拟于不伦’了。” “你别误会,”恭王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顿了顿,“其实,听你们这么下来,我的心里,敞亮了不少,虽然还是觉得,这个‘世袭罔替’,依旧是受之有愧的,不过,倒不怎么觉得……自个儿一无是处了。” 文祥、宝鋆都笑了。 “瞧六爷的!”宝鋆道,“如果六爷是‘一无是处’,拿洋人的话,我就是个‘负资产’了,不晓得倒欠了人家几百万两银子?下辈子也还不清!” “六爷,”文祥道,“今上以女子继统承嗣,自古所无!这般翻地覆的大变动,其间居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前前后后,亦只不过花了个把月的辰光,可算是奇迹!如今朝政安定,整个国家,生气勃勃——如果没有你的襄助,这一切,如何可以想象呢?” 恭王自失的一笑,不再什么了。 “对了,”宝鋆很感兴趣的样子,“今儿个是皇上御极后第一回见军机,怎么一个情形呢?” 微微一顿,笑道,“别的不,单衣着——是常服呢?还是吉服?若是吉服,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和朝服一样,‘不做任何变更’?” “是常服,”文祥道,“就跟入宫那的差不多……” “啊?”文祥还没完,宝鋆就打断了他,“第一回军机叫起,难道不该穿的略略隆重正式些吗?” 文祥微微犹豫了一下,“今儿个,大约还算不上正式的军机叫起……” 宝鋆微愕,“什么意思?” “皇上今御养心殿,就是跟军机见个面,并没有正式听政,交代的事儿,也就加六爷‘世袭罔替’这一件——” 顿了顿,“交代了六爷的事情之后,皇上就起驾回了乾清宫了。” 啊? 恭王、宝鋆,都颇出意外。 “皇上是这么的——”文祥道,“圣母皇太后还没有回銮,总要圣母皇太后回銮了,请过了懿旨,她才好正式听政,反正,距圣母皇太后回銮,也没几了,这几,一切政务,军机上商量着办就是了。” 宝鋆禁不住“嘿”了一声,“有点儿意思!那……‘东边儿’呢?总不成,还在黄幔后头坐着?” “当然不是,”文祥道,“那不成了太后还在‘垂帘’了吗?那还叫什么‘撤帘’、‘亲政’?” 顿了顿,“皇上倒是了,她曾吁恳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前,一切如旧;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后,再行‘撤帘’之事。可是,母后皇太后无论如何不肯俯允,,亲政即撤帘,撤帘即亲政,一也不好含糊的。皇上,她没有法子,只好暂委军机处理政务了。” “今儿个,那帘黄幔依旧挂在那儿,后头,一东一西两个御座也还在,只是上边儿没坐人罢了;皇上坐的,还是黄幔前头的那张宝座。养心殿东暖阁的格局……嗯,唯一的变化,是御案,原来摆在黄幔后头的,现在搬到了黄幔前头——皇上的宝座前头。” 宝鋆看向恭王,“六爷,‘上头’又玩儿出新花样来了!个中滋味,咱们似乎该好好儿的品一品啊!” 恭王默谋片刻,笑了一笑,道:“我倒品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许……就是为了表示对‘西边儿’的尊重之意吧!” “表示对‘西边儿’的尊重,这是不消的,”宝鋆微微摇头,“可是,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头!” 转向文祥,“博川,你感觉呢?” 文祥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好。不过,‘西边儿’回銮之前,皇上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见,譬如,督抚陛见,皇上还是要见的。” “督抚陛见?”宝鋆想起来了,“现成就搁着一个曾涤生,是吧?” “是,”文祥道,“曾涤生陛见的日期,已经定了,就在后。” 顿了顿,“还有,日本的和樱皇,也要入宫恭贺今上登基,这个,皇上自然也是要见的。” “哟!对啊!”宝鋆道,“咱们这儿,还住着一个日本的皇帝呢!差点儿都忘了这茬儿了!” “就是,”恭王开口道,“只见人,不办事?” 文祥想了一想,道:“差不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见,只见最紧要的人——都是仪注上头,必由皇上亲自出面接见的人。” 过了一会儿,“或许,”恭王慢吞吞的道,“还真有些特别的意味呢。” * 第一七零章 皇帝英气已露,臣下轻忽不得! 如文祥之,两日后,曾国藩准时入宫陛见。 WwWCOM 曾国藩入宫之前,即有特旨,赏了“朝马”的恩典,即俗称“紫禁城骑马”者。这个恩典,本来只有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奉请,曾国藩今年五十七岁,赐“紫禁城骑马”,算“殊恩”。 这个“殊恩”,左宗棠赴西北前进京陛见的那一次,也是得过的,左曾一岁,彼时,左宗棠五十四岁。 关卓凡亲自“带班”。 报了名,进了养心殿东暖阁,曾国藩三步走过,双膝一跪,口称:“臣曾国藩恭请圣安。”摘下大帽子,放到地上,磕下头去。 然后,戴上大帽子,站起身来。 御前摆着一个龙须草的垫子——这既是“优遇”,同时,也是一个指示——你得跪在这儿回话。 曾国藩走上数步,在垫子上再次跪了下来。 一股隐约的幽香,氤氲于鼻端——不是檀香。 曾国藩眼观鼻、鼻观心,俯身、低头,目光下垂。 “站着回话吧!” 皇帝的声音,柔软而清亮。 这是对勋臣的“优礼”,曾国藩再次免冠叩头谢恩,然后,戴上大帽子,站起身来,依旧微微的低着头,目光依旧下垂。 “你从保定过来,路上走了几啊?” “回皇上,三多点儿,不到四。” “路上还安静吗?” “百姓安居乐业,安静的很。” “保定到北京,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微觉奇怪,“回皇上,大约三百多里吧。” “嗯,”皇帝点了点头,“一走了差不多一百里的路……” 顿了顿,“热河到北京,又是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更加奇怪了,“回皇上,大约是四、五百里的样子,臣惭愧,准确的数字,臣就糊涂了,总得查实了之后,才敢回给皇上。” “轩亲王,你晓得吗?” “回皇上,”关卓凡道,“曾国藩的不错,热河到北京,是在四百里至五百里之间——大致是四百五、六十里的样子。” “我记得,”皇帝道,“当年,我跟着三位皇太后从热河回北京,路上走了整七,每一,就是六、七十里的样子——” 顿了顿,“曾国藩进京,一走差不多一百里的路,那是很快的了!嗯,你勤劳王事,辛苦了!” 哟,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曾国藩赶紧回道:“谢皇上!臣惶愧!这都是臣的本分,不足当皇上的奖谕。” 就这样的几句话,他心中已大起警惕:皇帝虽是年轻女子,却英气已露,为人臣者,可不敢有什么轻忽了! “一年之中,”皇帝道,“你在保定多少辰光,在津,又是多少辰光呢?” 因为曾国藩这个直隶总督,兼领三口通商事,而三口通商衙门设在津,因此,他一年之内,有相当一段时间,得往津跑。 “回皇上,”曾国藩道,“一年之中,臣呆在津,大约是四、五个月,呆在保定,大约是七、八个月。”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呆在津的时候,大多是夏。” “到了冬,”皇帝道,“北边儿的海路,就不大好走了,通商的事情,就少了些,是吧?” “是!”曾国藩道,“皇上圣明!” “津到北京,是多远的路呢?” 咦,皇帝今儿个,是跟“这里到那里多远的路”,较上劲儿啦。 不过,这一次,曾国藩倒是清楚“准确数字”的。 “回皇上,大约是两百六十里的样子。” “轩亲王跟我过,”皇帝看了一眼关卓凡,“如果坐火轮车,中途不停站的话,不到两个时辰,便从津到了北京了——一大早从津动身,赶得及在北京用午膳呢!是吧,轩亲王?” “回皇上,”关卓凡道,“是的。” 皇帝转向曾国藩,“可惜,这一回,你不是从津进京的,不然,路上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道:“上烦厪系,臣感激惶惑,不过,不敢有什么辛苦。” “等京汉线修好了,通了车,”皇帝微笑道,“不论是从津入京,还是从保定入京,就都方便了!” “呃……是。” “所以,”皇帝道,“火车真正是个好东西!咱们规划好的这些铁路,要一条一条,好生的把它们都修了起来!” 曾国藩心中,又是微微一动,不过,修铁路不是他的本差,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了声“是”。 “我前两见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皇帝道,“据他,他们的太平洋铁路,竣工在即了,我当时就想,哎哟,这条太平洋铁路,六千多里长,真正是了不起!后来想,咱们的‘两纵两横’,拢在一起,比他的太平洋铁路,还要长,嗯,也不输给他了!” 曾国藩又应了声“是”。 “可是,”皇帝却微微摇了摇头,“我再一想,咱们的‘两纵两横’,那是全国拢在一起,人家除了太平洋铁路,国内其他的地方,还不晓得有多少条铁路呢!” 微微一顿,“最紧要的是,咱们的‘两纵两横’,大多还留在图纸上,现在能跑火轮车的,不过一条京津,一条津唐,拢在一起,不过人家一条太平洋铁路的……嗯,十五分之一吧!如果要和人家整个国家比——那是根本没有法子比了!” 曾国藩无以为词,只能再次应了声“是”。 “咱们中国的疆域,”皇帝道,“比他美国还要大不少,铁路,却只有人家的这么一丁点儿,这怎么行?真正要奋起直追了!” 曾国藩尴尬了。 皇帝的话,已经带出了督饬臣下的意思,可是,修筑铁路,并不是直隶总督的本职,如果养心殿内只有他一个臣下,话还好回些,可是,目下,对修筑铁路负有最大责任的那一位,正正站在自己的上,这叫他如何回话? 他偷偷觑了眼轩亲王,彼神色如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圣谟高远,”曾国藩道,“‘奋起直追’之训谕,臣谨记在心。” 顿了顿,“不过,以臣的拙见,不过两年功夫,就有了津唐、京津两条铁路,咱们追的,其实已经很不慢了,毕竟,万事开头难。” “总觉得还可以再快些!” 微微一顿,皇帝继续道,“难,是一定难的,可是,都难在哪里呢?” “要钱,国债已经卖了,钱已经有了;要人——工程师,咱们自己确实还不成,可是,这上头,开始的时候,原也没打算用自己的人——本来就预着用洋人的嘛!” “难道请不够数洋工程师?不能啊!到修铁路,莫美国人、英国人了,就是法国人、俄国人,也是起劲的很的呀!” “或者招不到足够的工人?那就更加不能了,工人——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不就是咱们的人过去修的吗?” 一口气到这儿,皇帝不等曾国藩回话,转向关卓凡:“轩亲王,你呢?” “皇上的极是,”关卓凡道,“铁路之难,确实既不在缺钱、亦不在不得人。” “那……”皇帝沉吟了一下,“或者,因为地势太过复杂,工程过于艰难了?可是,我记得你过的,美国的太平洋铁路,要经过许多高耸、险峻的大山,那般的地势,人家都过去了,咱们的‘两纵两横’,似乎……并不要经过什么太高、太险的大山吧?” “是,”关卓凡道,“咱们的‘两纵两横’,都在平原地区,若工程本身的难度,确实比不得美国的太平洋铁路的。” 曾国藩愈来愈困惑了,自己是直隶总督,铁路并不是自己的本职,皇帝何以在自己陛见的时候,大谈特谈铁路呢?而且,一口咬定,工程的进度慢了呢?——在他看来,两年两条铁路,这个进度,实实在在,不能算慢啊! 同时,曾国藩愈觉得,皇帝理路清晰,词锋锐利,真正是“英气已露”,心里头,愈的心警惕了。 “那,到底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道,“难在开头——曾国藩方才‘万事开头难’,很有道理,铁路之难,正正难在开头。” “我明白了,”皇帝道,“开头——就是‘征地’吧?” “是,”关卓凡道,“皇上圣明!” 曾国藩心中一跳。 至此,他也隐约明白了,这对夫妻大兜圈子的唱这出双簧,用意何在了。 其实,曾国藩的“万事开头难”之“开头”,关卓凡、皇帝的“开头”——征地,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但是—— “征地——”皇帝用一种困惑的语调道,“公家给价,老百姓又不吃亏,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道,“难在脑筋。” “脑筋?” “是,”关卓凡道,“征地,如果征的是田舍,还好些,只要给价公平,老百姓就不吃亏,也不出别的什么来,麻烦的是坟墓。” 顿了顿,“多有人以为,祖坟事关风水,可是,风水这种事情,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就摆到了台面,朝廷也是不认的,于是便有人,‘毁民坟冢,子孙见到父祖的枯骨,岂不伤心?’云云。” * 第一七一章 你要做曾剃头,不要做曾刺儿头 “‘毁民坟冢’?”皇帝秀眉微蹙,“怎么能这么呢?其实就是迁坟嘛!就是替先人搬个家嘛!活人搬得家,死……呃,我是,在世者搬得家,往生者为什么就搬不得家呢?” “皇上的极是,”关卓凡道,“只是如果这么的话,有些人,大约又会搬出什么‘安土重迁’之类的辞来了。WwWCOM” “这又不对了!”皇帝道,“咱们中国人,确实讲究‘安土重迁’,不过,只是‘重迁’,不是‘不迁’啊!” 顿了顿,“这个‘重’字,就是‘重视’的意思吧?家确实不是随便搬的,总得谋定后动,总得……搬了比不搬好,才搬!——这是不错的。可是,反过来,如果明知搬了比不搬好,还是死守着不肯挪窝,可就又不对了!这么着,也不符‘重迁’的原意吧?——孟母还三迁呢!” “是!”关卓凡道,“皇上譬解的十分精辟,正是如此!” “曾国藩,”皇帝道,“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呢?” 皇帝、皇夫两公婆,一唱一和的把话到了这个份儿上,“有大学问的人”还能怎么呢? “臣末学肤受,”曾国藩微微的俯了俯身子,“皇上的奖谕,臣惶愧的很。” 顿了顿,“皇上圣明,‘安土重迁’之‘重’,确实只是‘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若有人以此反对迁徙坟茔,确实是……胶柱鼓瑟了。” “末学肤受”一词,皇帝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晓得是个自谦的词儿,微微一笑,“‘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的好极了!轩亲王,你呢?”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动。 那句“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呢”出口之后,曾国藩如何回话,事先并不能准确预测,因此,对其回话,皇帝该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除了皇夫事先的“原则性指导”外,也要靠她自个儿的“现场挥”。事实是,皇帝的“现场挥”,不但抓住了重点,而且语气吞吐,十分恰当、准确。 嗯,学的好快呀。 “是!”关卓从容凡道,“臣以为,曾国藩这两句话,合适的时候,很该叙进上谕里头,以收正本清源之效。” “行,就这么办。” 曾国藩有点儿慌,如果他的“‘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真的叙进了上谕里头,那么,就会给人一个强烈的印象:曾经反对修筑铁路的曾涤生,摇身一变,打倒昨日之我,变成赞襄修筑铁路了,这—— 虽然,他当年反对修筑铁路的原因,并不是“毁民坟冢”什么的。 可是,话确实是他自个儿的,而上谕引用重臣话,也是寻常之事,这上头,他并没有“自谦”的资格。 而且,轩亲王也好,皇帝也好,都没有明确要给他“署名权”啊。 只好不话了。 “至于风水,”皇帝道,“我是不懂的,也不敢这样东西一点儿道理没有,可是,我总觉得,反对迁坟的人,把话给反了!” 顿了顿,“铁路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血脉!铁路修好了,国家的血脉就畅通了!套一句俗词儿……嗯,‘任督二脉’就打通了!何况,咱们的‘两纵两横’,还不止‘二脉’呢!将来,也许还有‘三纵三横’、‘四纵四横,如是,整个国家,气运流动,生气勃勃!这不也是风水?——国家的风水!” “把迁坟和风水扯在一起……嗯,这一来,怎么就一口咬定,迁坟必定坏了风水?若果有风水这回事儿,迁坟亦果同风水相关,那么,迁坟确实会引致风水的改变——可是,怎么晓得,这个改变,必是变坏,不是变好呢?” “修了铁路,国家风生水起,自家倒坏了风水,哪里能有这样子的事儿?自然是国家好,大家好!如果国家这个‘大家’不好,自个儿这个‘家’反倒好了,那反倒是咄咄怪事了!” 皇帝的这句话,分量十分之重,等于指斥因“坏风水”之故反对修筑铁路之人,是因私而废公,是以“家”害“大家”,曾国藩的头,不由自主,低了一低。 “自家的田舍坟茔,”皇帝继续道,“挡住了铁路必经之途,阻断了国家的血脉流动,妨害了国家的风生水起,这样子的‘风水’,能好到哪里去?我还真不信了!” 顿了顿,“先人们在地下,也不安哪!我看,还是请先人们搬个家——‘家’、‘大家’都好,在世者、往生者,都松快了!” 皇夫高声道,“皇上圣明!” 轩亲王既然如是了,曾国藩就不能不跟上,“皇上圣明!” 至此,皇帝何以要在自己陛见之时,大驳、特驳反对修筑铁路的“浮议”,曾国藩心里,已经是明镜似的了: 第一,在建的所有铁路——“两纵两横”,起点都在直隶境内。 第二,自己这个直隶总督,曾经反对修筑铁路。 “修铁路,”皇帝道,“不仅仅是朝廷的事儿;别的不,单征地,非得地方的协助不不能办,因此,认真起来,修铁路,也是地方的事儿——” 顿了顿,“轩亲王,津唐、京津两条铁路,征地一节,还顺利吗?” “回皇上,”关卓凡道,“大致还算顺利。不过,津唐铁路不长;京津铁路的修筑,则挂了一个‘军兴’的名义——轩军驻扎津,京师有事,轩军入卫,有了这条铁路,就呼应自如了。”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道,“因为是以‘军兴’的名义征地,所以,没有人敢轻易妨碍,不然——” 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电报的教训,还摆在那儿呢。” 所谓“电报的教训”,是当初架电报线,就用的“军兴”的名义,凡有剪电报线、挖电线杆的,一律穷治——抓到了,不分主从,统统枭。前前后后,百来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破坏军兴”的,才终于绝迹了,自上海端的电报线,才终于北达北京,南抵广州,连通南北。 “是!”关卓凡道,“不过,‘两纵两横’的情形,不能拿津唐、京津来套。” 顿了顿,“第一,‘两纵两横’太长了,不是津唐、京津可比;第二,不可能都往‘军兴’上靠——毕竟,大的征伐,既有的,都已结束了;谋划中的,则不可以公之于众。” “嗯,”皇帝点了点头“因此,地方的鼎力相助,尤其重要了。” “是。” “咱们的‘两纵两横’,”皇帝道,“京沪线、京汉线、京奉线、石太线,起点都在直隶——” 微微一顿,“曾国藩。” “臣在。” “你方才的‘万事开头难’,的很好!”皇帝道,“接下来,‘两纵两横’将大举兴作,这个头,能不能开好,完全视乎朝廷、地方能不能够内外同心、上下协力?谋国端赖老成,朕寄卿以厚望焉!” 皇帝突然以“朕”自称,并以“卿”称呼曾国藩,语气也由白而文,变得十分郑重,这个转折,本就略显突兀,加上“朕”、“卿”、“焉”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之口中,更令人有违和之感,可是,曾国藩哪敢“轻忽”? 他立即跪下,“臣谨奉圣谕!精白赤心,不敢稍涉玩忽!” “起来话。” “是。” 待曾国藩站起身来,皇帝微微一笑,“我就是白嘱咐一句,曾涤生是什么人?我若连曾某人都信不过,还能相信哪个呢?” 皇帝和臣下话,极少称呼臣下字号的;而“我若连曾某人都信不过,还能相信哪个呢”一句,更加是“含义丰富”——既可视作极高的奖谕,又包含着巨大的威压,曾国藩整个人滞了一滞,几乎又要跪了下去。 “臣惶恐!臣惶恐!” * 第一七二章 浑身冒汗的陛见 皇帝已转了话头,“你的身子骨儿还好吗?闹不闹病啊?” 年高勋臣陛见之时,皇帝问询健康状况,也算例牌节目。 Ww W COM 曾国藩定了定神,“还好——去年冬闹过一阵子病,开了春,就慢慢儿的好了;今年还没有闹过什么大病。” “嗯,”皇帝道,“你是有了春秋的人,入了冬,时冷,要善自保养。” “是,谢皇上眷注。” “你的眼疾,”皇帝道,“现在怎么样了呢?” “也还好,”曾国藩道,“眼镜配的很好,打那之后,就能够自个儿看书、看塘报了,眼疾也没有进一步的加重。” 顿了顿,“起来,这个事儿,臣要好好儿谢一谢轩亲王呢。” 曾国藩由两江调任直隶,途径上海的时候,赵景贤请了一位叫做菲尔普斯的洋医生,替他仔细检查了眼疾,并将相关数据打电报告知北京。曾国藩抵埠后,关卓凡亲手将两副配好的眼镜——一副老花镜、一副近视镜——交给了他。 关卓凡微微一笑,没有话,皇帝替他了:“这是他应该做的——同僚之间,彼此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个话,曾国藩就不晓得该怎么回了。 很明显的,这个话,皇帝不仅是以皇帝的身份的,还是以轩亲王妻子的身份的——只有“自家人”才能替“自家人”什么“这是他应该做的”一类的话。 “对了,”皇帝继续道,“直隶总督衙门,现在用的什么灯火呢?嗯,我是,还是在用蜡烛吗?” 曾国藩微微一怔,“是,还是蜡烛。” “你的眼睛不好,”皇帝摇了摇头,“蜡烛的光不够亮,该换煤油灯或是煤气灯了!” 顿了顿,“我在‘潜邸’的时候,花厅,装了煤气灯;书房、寝卧,添了煤油灯,都比蜡烛,要亮的多了!宫里头,乾清宫、养心殿一类地方,也打算‘换灯’了,我看,你的直隶总督衙门,也很该照此办理。” “这……”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是,臣遵旨。” “你是最早办开洋务的人,”皇帝道,“自个儿的日常起居,却躲着洋物件儿,这是何何苦来哉?” “这,臣……” 曾国藩踌躇着,正想着该怎么跟皇帝解释,皇帝已微微一笑,道:“你的苦心,我都明白,不过,现在的情形,跟前几年比,已经不大一样了,怪话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洋物件儿,只要有用、好用,该用起来,还是要用起来,不然,咱们办洋务,到底为的什么呢?” “是……皇上圣明。” 这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曾国藩是中国最早力推洋务的重臣,但他的生活起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洋派”,不吃洋餐,不喝洋酒,生了病,不会去看洋医生。 这一点,和恭王、文祥、宝鋆等人,大不相同。 较之关卓凡,就更加差地别了。 这一来,是曾国藩理学大家的“惯性”使然,二来,大约是出于这样一种奇异的矛盾心理:我推行洋务,完全是为了国家,其中,自己是没有任何私心私意的。我若受了洋风熏染,则无私亦有私,推行洋务,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这就是皇帝的曾国藩的“苦心”。 这个情形,有点像民国肇始,有那倡导恋爱自由的,自己却老老实实接受包办婚姻;又如精神分析学创始人弗洛伊德,强调**对人的潜意识的影响,实际生活中,弗氏却循规蹈矩,私德极谨极慎,生怕予人话柄。 “你是打两江调直隶的,”皇帝道,“两江、直隶的情形,你都很熟悉,嗯,我有些好奇,你,江南的蚕丝业,直隶这边儿,能不能也做了起来呢?” 曾国藩大大一愣,这个问题,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 “回皇上,”曾国藩很谨慎的道,“术业有专攻,臣对蚕丝之道,所知有限,不敢妄下断言。” 顿了顿,“不过,臣以为,直隶、两江的水土、时,相差甚远,在直隶养蚕、缫丝,只怕相当的不容易。” “也是。”皇帝点了点头,“不过,我记得,左宗棠关于陕甘善后的折子里曾经提过,他有意在陕甘推行蚕桑,我想,水土、时上头,陕甘之于两江,较直隶之于两江,差别更大,如果陕甘能够推行蚕桑,直隶是不是也能够效法呢?” 曾国藩又是一愣。 左宗棠要在陕甘推行蚕桑,这个事儿,曾国藩是知道的,不过,他并不以其为然,他也不大清楚,一年多过去了,左宗棠的奇思妙想,到底成事了没有? 不过,虽不甚以为然,但他身为直隶总督,自也不好在陛见的时候,公开批评另一位总督的施政。 “回皇上,”曾国藩道,“陕甘贫瘠,不比直隶,更不比两江,且偷种罂粟者甚众,如果蚕桑真的能够行之于陕甘,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 他的话的委婉,但皇帝听懂了:陕甘推行蚕桑,就算成功,也是事倍功半;品质亦不可能同江南的蚕丝相提并论。不过,因为“陕甘贫瘠”,多一样生,“无论如何”,总是好的;至少,多了一个取代“偷种罂粟”的选择。 言下之意很清楚:他对左宗棠在陕甘推行桑蚕的计划,是不大以为然的。 由此,也间接表明了自己对于在直隶展蚕丝业的态度:亦不以为然。 皇帝微微一笑,“嗯,这是老成谋国的想法。” 然后,就不再话了。 于是,“带班”的轩亲王跪安,曾国藩晓得,陛见已毕,于是跪下,免冠磕头,站起身来后,戴上大帽子,跟着关卓凡,退出了东暖阁。 出了明殿,一阵冷风吹来,曾国藩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才现,自己的内衣,隐隐生潮——不晓得是因为东暖阁内太暖和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方才奏对的时候,不知不觉,前胸后背,都微微见汗了。 他暗暗的舒了口气。 关卓凡陪着曾国藩,一起回到军机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几位大军机,纷纷上前见礼,他们几个于曾国藩,都算晚辈,人人长揖为礼。其中,郭嵩焘和曾国藩是故交,不过,不计登基大典那一,此番曾氏入京,郭、曾二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有一番周旋。 关卓凡请曾国藩“升炕”,曾国藩慢吞吞的道:“内阁是我的本差,陛见之后,总要先过去打个招呼,然后,才好回军机处领王爷的训。” “既如此,”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涤翁从内阁出来之后,也不必回军机处了——晚上,奉屈涤翁到我朝内北街的家里,用个便饭,到时候,我再向涤翁请教。” 曾国藩心中一动,但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安排,亦不算意外,答了声“是”。 “迟一点,”关卓凡道,“我叫人把名刺和帖子送到贤良寺。” “名刺就不敢当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转头对许庚身道:“星叔,麻烦你到对面一声,叫他们备一乘软轿,送涤翁过内阁。” 对面,是军机章京直庐。 “好!” 许庚身应了一声,掀帘出门。 曾国藩颇觉不安,“轿子更不敢当了——太僭越了。” “涤翁是赐了‘紫禁城骑马’的,”关卓凡道,“分所应当,有什么僭越的?军机处到内阁,距离不算近,大冬儿的,涤翁又是有了春秋的人——就这么定了吧!” * 第一七三章 香鲜滚热辣 酉初一过,曾国藩准时到达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关卓凡亲至二厅滴水檐下候迓,一见曾国藩,便用微带埋怨的口气道:“帖子上不是了,请涤翁便服奉屈么?涤翁怎么还是着了朝服?” 不待曾国藩答话,高声道:“来人,伺候曾中堂更衣!” 亲王礼绝百僚,即以大学士之尊,正式见礼,也要磕头。 Ww WCOM不着朝服,便不必对亲王行“国礼”,“便服奉屈”是礼遇的表示;曾国藩未从其言,依旧朝服袍褂,则是表示不敢轻忽朝廷仪制,是自谦的表示。 一般来,要揖让升阶,进入门内,才好正式见礼,有时为隆重其事,还要铺上红毡条,没有人还在室外,一个阶上,一个阶下,就行“国礼”的。关卓凡在这个当儿叫人“伺候曾中堂更衣”,是一种明确的阻止曾国藩以“国礼”相见的表示,轩亲王既然坚持“礼遇”,曾中堂也只索罢了。 换了便服,请过了安,曾国藩跟着关卓凡,来到花厅,奉茶之后,彼此略事寒暄,便开出席来。 第一道菜便有惊喜——刚刚端进花厅,还未上桌,曾国藩便闻到了菜品散出来的香辣的气息。 果然——辣椒炒肉。 接着,剁椒鱼头、炒血鸭、陈醋鸡、腊味合蒸、姜辣口味蛇、外婆菜……竟然统统都是最地道的湖南菜! 而且,这个“地道”,可不是徒有其名,品相、口味也极为地道,甚至,比曾国藩自己吃惯的,还要“地道”——曾国藩自奉极简,日常粗茶淡饭,菜里头只要放了辣椒就好,品相、味道什么的,是从不讲究的。 这桌子菜就大大不同了! 剁椒鱼头用的,不是惯常的胖头鱼,却远比胖头鱼肥大、鲜美,不晓得是什么鱼? 落箸之时,轩亲王介绍,这是松花江的白鱼,不但肉质更佳,较之胖头鱼,鱼头的肉也更厚、更多,更适合拿来做剁椒鱼头。 炒血鸭,鸭血黑里透红,色泽锃亮,甜香酥脆;鸭肉色泽金黄,香辣软嫩,咸鲜适口。 陈醋鸡,红、白、绿、黄,四色鲜亮,肉质肥嫩,酸辣鲜香,而且,轩亲王,这道菜的用料,就是湖南永州的东安鸡,这种鸡,鸡腿,胸大而肥,最宜拿来做陈醋鸡的。 最宜不最宜的且不去他,关键是,千里迢迢的,是怎么把湖南产的鸡活着运到北京来的呢? 这个关窍,轩亲王没有交代,只是,如果用了北京本地的鸡,“怕味道不地道了”。 腊味合蒸,腊肉、腊鸡、腊鱼,加入浓郁的鸡汤,合蒸于一钵,腊香浓重,咸甜适口,柔韧不腻。 姜辣口味蛇——嘿,这个时代,莫北方人极少吃蛇的,就是曾国藩这个湖南人,大半辈子了,这道“姜辣口味蛇”,拢共也没有吃过几次,席上居然会有这道菜? 最后一道菜,叫做“金鱼戏莲”,是一道“功夫菜”。 湖南菜一般不大注重品相,但“金鱼戏莲”是个例外,这道菜考的是厨子的刀功——鱿鱼为主料,卷似金鱼,嬉戏于以鸡蛋、虾料子和青豆精制的群莲中,活灵活现,鲜亮可爱。当然,味道虽然不是第一卖点,但鱿鱼脆嫩,莲蓬滑润,酸辣突鲜,依旧是入口生津。 在冬的北京,整治出这样一桌子菜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花了多少钱——湖南菜的用料,都不算太贵,可是有些用料,怕是有钱没地方寻去——譬如陈醋鸡所用的永安仔鸡。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份心思——或者“心意”难得! 尤其叫曾国藩不安的是,这桌子菜,一眼看去,都是红彤彤的——每一道菜,都放了大量的辣椒。自己是湖南人,无辣不欢,自然是对了口味的,可轩亲王是北京人,如此辛辣,怎么受得了呢? 然而轩亲王却,“我也吃得辣的,平日里,没有多少机会正正经经吃回湖南菜,今儿算是借了涤翁的光了。” 曾国藩以为轩亲王客气,心下依旧十分不安,却不晓得这其实是真心话: 老子穿越以来,一次正经的湘菜也没有吃过,哼哼,今可算是解了馋了! 举箸之时,轩亲王果然饮啖甚健,并没有被“辣到了”的异样,曾国藩倒不由有几分诧异了。 席上,关卓凡殷殷相劝之外,只一些京里、京外的闲事,正经的事情,一句不提。曾国藩心知肚明,今日轩亲王见召,绝不会仅仅为了“用个便饭”,一定有紧要情事相商的,但王爷既然暂不提及,他也就不开口相询。 不过,这个“不开口相询”,只是在席上。 席罢,归坐、上茶,曾国藩觉得,有些话,还是自己主动出来的好些。 “今日陛见,”曾国藩道,“语谆谆,似乎以为应在直隶推行蚕桑?这个……我不是十分明白,要请王爷指教。” 今日陛见,皇帝理路清晰严密,语气吞吐自如,给曾国藩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他心知肚明,皇帝今儿个的话,大部分都是事先有高人教授的,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自养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外臣,也没听读过什么书,却能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清清楚楚、有章有法的出来,听上去,不怯场,不造作,和她现在的身份,严丝合缝,这就极为难得了,当得起“语谆谆”四字。 更何况,这不是背书,是在接见臣子,是一个你来我往的过程,臣子的回话,不可能百分百皆如事先所料,则皇帝的话,哪句先,哪句后,哪句轻,哪句重,哪句竟可以不,必须由皇帝自己决定。“高人”当场提点一二是可以的,但无法代替皇帝自己的判断,而曾国藩冷眼旁观,那位站在自己上的“高人”,似乎也没对皇帝做过多的“提点”。 所以,今上真正是“英气已露”。 唯一令曾国藩困惑的,是皇帝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在直隶推行蚕桑?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行的,那位教授和提点皇帝的“高人”,绝不可能不晓得这一点。 * 第一七四章 机器轰鸣,心惊肉跳 “高人”一笑,道:“皇上御极之初,难免有一些奇想妙思,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皇上虽然年轻,但从善如流,这件事情,涤翁不必再摆在心上了。 WwWCOM” 轩亲王“奇想妙思”四字,委婉的表明了,他亦不以在直隶推行蚕桑为然,不过,“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一句,语气却有点儿暧昧,曾国藩答了声“是”,心里依旧嘀咕。 见曾国藩的神色,似乎还是不能释然,关卓凡道:“这个话头,是这样子出来的——是次登基大典,皇上以服御的朝袍,所费甚是不菲,对我,如果就近取材,不是可以节省些费用吗?——涤翁晓得的,御用的袍服,基本都是江南织造的差使。” “哦……” “我,”关卓凡道,“直隶未必适合种桑养蚕,不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过,我在江南呆的时间不算长,也不敢把话死了,就对皇上,登基大典之后,曾国藩就要陛见,他在江南呆的时间较长,相关情形,一定更加了解,到时候,皇上可以拿这个事儿,问一问他。” “哦……”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微微颔,“今上……俭德可敬。”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上头”是否有裁抑江南三个织造衙门的意思? “是!”关卓凡道,“皇上虽然年轻;另外,实话实,读得书也不算多,可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倒是念兹在兹。” “圣明纵,社稷之福,臣民之幸。” 关卓凡微微一笑,“不错。” 顿了顿,“不过,皇上也了,这批朝袍、龙袍,所费虽然不菲,活计倒是不坏,较之穆宗毅皇帝御用的朝袍、龙袍,用料、绣工,明显好了许多。” 曾国藩心想,这倒不稀奇,穆宗践祚之时,江南烽火遍地,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金陵、苏州是在长毛手里,江南织造三去其二;剩下的一个杭州,被长毛长期围困,朝不保夕,早就失去了“内廷供奉”的能力。江南三织造尽废于兵隳,穆宗御用的朝袍、龙袍,不绣工,单用料,不“就近取材”亦不可得,所用者,必是内务府存储的陈丝,自然不能够同当年的新丝相提并论。 不过,他是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人,想归想,嘴上什么也没有。 “我,”关卓凡继续道,“穆宗毅皇帝那时候,咱们还在打仗,诸事从简,和现在不大好比;这时,旁边有个凑趣儿的,,照他看,皇上的朝袍,莫穆宗毅皇帝的比不了,就是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呢。” 这个“凑趣儿”的,自然是某个年长的太监,不过,轩亲王所述,未必是其原话——太监称呼同治、咸丰二帝,是不会喊“穆宗毅皇帝”、“文宗显皇帝”什么的。 这且不去理他,关键是,文宗登基的时候,洪杨还没有起反,江南三织造都还好好儿的,“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我问他,”关卓凡道,“怎么个略胜一筹法儿呢?用料更好?还是绣工更好?他是用料更好——很明显的,更滑、更软、更顺、更韧;又补充,四执事的人过,那么多年了,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绸料。” 顿了顿,“原本还以为是时的关系——是不是今年的蚕养的特别的好呢?可是,既然四执事的人什么‘那么多年了’,那就应该不关时的事儿了——应该另有缘故。后来,我叫人查了查,果然——皇上朝袍、龙袍所用之丝,是从新建的缫丝厂出来的。” 曾国藩心中一跳: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前文提到,曾国藩奉旨进京,充当登基大典的“宣诏官”,但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他本来并不情愿走这一遭的。 这一年来——特别是下半年,曾国藩接到了许多两江故旧的信件,不少人都对新式缫丝厂不无微词,有的人话的比较委婉,指新式缫丝厂“与民争利”,有的人话的比较激切,斥新式缫丝厂“迫民倒悬”,其中最危言耸听者,甚至出了“长将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一类的话。 这批信件,就是曾国藩不愿此时进京的“特别的原因”之一。 新式缫丝厂是去年出现的,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官府大力鼓吹,丝业公会亦桴鼓相应,但大多数的中、丝商,还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只有几个最大的丝商,合股办了两间缫丝厂,一曰“世昌隆”,一曰“继昌纶”,人称“二昌”。 “二昌”一投产,观望的中、丝商,以及广大的养蚕、缫丝人家,马上就觉出情形不对了。 蒸汽缫丝机缫出来的丝,顺滑无比,雪白耀眼,土缫车缫出来的丝,与之一比,又黄又毛,好像烧火丫头站到了大家姐的面前,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孰优孰略?就是傻子,也晓得,取孰舍孰? 江浙人家,养蚕、缫丝,极为普遍,且一般都是自产自销——自家养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乡下几乎家家一部缫车,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业。一年下来,三餐之继,迎婚嫁娶,养老送终,都和这部缫车,有莫大的关联。 有了蒸汽缫丝机,这部土缫车,就等于废掉了,则一家的生计,不知出之于何? 当然,卖不了丝,还可以卖茧,蒸汽缫丝机只能缫丝,不能作茧,事实上,也有专门收购蚕茧的茧行,可是,茧行的收购价,一向压的很凶,单靠卖茧,是很难填饱肚子的。 还有,新式缫丝厂出品的生丝,是下了缫丝机就可以上织机的——茧子这头进去,丝那头出来,然后就可以拿去织绸了。可是,土缫车缫出的丝,却是不能直接上机织绸的。先得“捻丝”、“拍丝”,然后进染坊练染,再将“纬丝”捻成“经丝”,又有“掉经”、“牵经”等等工序,最后才能上织机——这一堆工序,又不晓得养活了多少工人?新式缫车出来了,非止养蚕人家,连这班工人的饭碗,也全都要敲破了! 最后是中、丝商。 中、丝商主要的作用,是替大丝商向养蚕户收丝,也即今日之二级批商的角色。大丝商自己开办缫丝厂,今后只收茧、不收丝,广大的中、丝商,要么不吃这碗蚕丝饭,要么转行去收茧,但是茧行的利润,不及丝行,上文过,茧行向养蚕户收茧,压价压得很凶——这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丝行压茧行的价,也压的很凶。 利润率高不高,先不去它,关键是原本的茧行,各有各的码头,并没有留下多大的空间给后来者,一大堆丝行转做茧行,市场就那么大,哪里挤得下去呢? 那么抛开大丝商,自己收丝,自己卖? 根本不可能。 一来,不论内销、外销,路子都掌握在大丝商的手里,特别是“销洋庄”——即生丝出口,垄断性极高,基本都叫胡雪岩打头的几个大丝商霸住了,别人根本插不进手去。 二来,就算插得进手去,你的丝,又黄又毛,人家的丝,又白又滑,你拿什么跟人家争呢? 于是,听着“二昌”——“世昌隆”、“继昌纶”的机器轰鸣,江浙丝业,上上下下,心惊肉跳,大起惶恐。 * 第一七五章 势同水火 江、浙的大丝商,并没有都走去办新式缫丝厂,很快,大丝商们就分成了“洋丝”、“土丝”两派,“洋丝派”以胡雪岩为马,支持开办新式缫丝厂;“土丝派”则视新式缫丝厂为洪水猛兽,代表人物是湖州一个姓翁的大丝商,行二,人称“翁二先生”。Ww W COM于是,一边儿由“胡大先生”领着,一边儿由“翁二先生”带着,两边儿你来我往,打起了擂台。 “土丝派”以中、丝商为主,兼挟广大养蚕人家之“民意”,可是,人多势不众,禀帖递进了府、县衙门,“户房”的师爷很明白的“暗示”,建新式缫丝厂,其实是“省里的意思”,根本轮不到府、县话的。 啊?省里的意思?您是,赵制台、刘抚台?…… 是啊,是啊! 呃…… 地方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就“京控”吧! 江、浙籍的京官众多,尽有位高权重的,譬如,三大汉军机,排名较前的两位,就是江、浙籍的——曹琢如是江苏江阴人,许星叔是浙江杭州人。 可是,奇怪的很,在新式缫丝厂一事上,江、浙籍的京官,上自大军机,下至翰詹科道,态度都很暧昧,普遍的一个法是,“洋丝”也好,“土丝”也好,都是乡里乡亲,你叫我们站在哪一边好呢? “京控”的路子,走的磕磕绊绊,有人,干脆,直接给轩亲王上书!你们看,轩亲王其实是半个“江浙女婿”——扈侧福晋是杭州人,杨侧福晋是江阴人,江浙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是啊是啊!还真是巧——曹大军机和杨侧福晋是同乡,许大军机和扈侧福晋是同乡,轩亲王的“左右手”和“身边人”,都是江浙人,江浙的事情,他真不能不管! 嗐!你们都什么脑子?轩亲王能帮咱们?他不拉偏架,就谢谢地了!你们也不想想,扈侧福晋和罗四太太是什么关系?结拜姐妹!当年,扈侧福晋出嫁,轿子可是从元宝街抬出来的!认真起来,胡家算是她半个娘家,胡大先生算是她干姐夫! 呃…… 这个时候,“土丝”们还不晓得,就算没有扈侧福晋和罗四太太的这一层关系,上书轩亲王,也是与虎谋皮——新式缫丝厂,根本就是轩亲王本人的尾,没有他的威逼利诱,胡大先生根本就不会去做这个“洋丝”。 又有人,既然“土丝”、“洋丝”之争,是江浙人“闹家务”——江浙籍的京官,不就是因为这个,不晓得“站在哪一边”吗?那么,咱们就去找一个既同江浙渊源深厚、又有足够分量的“外人”来评理,如是,就理直气壮了! 有道理,有道理! 所谓“既同江浙渊源深厚、又有足够分量的‘外人’”,扒拉来、扒拉去,轩亲王之外,大约有这么三位——曾涤生、李少荃、左季高。 江苏,一半是湘军光复的,一半是轩军和淮军光复的;浙江,则是左季高的楚军光复的。 左季高正在万里之外的新疆啃沙子,不可能有多余的精神头儿来管“土丝”、“洋丝”的纷争,不必提了。 曾李师弟呢? 李少荃,观其为人,察其政见,实在不像是会支持“土丝”的,他就算声,十有**,也是替“洋丝”声,因此,还是不要去招惹此君了吧。 曾涤生…… 嗯,这位靠谱! 有人翻出了“铁路大辩论”时曾国藩上的一篇奏折,其中道,“沿线水路则操舟、6路则驱车,以及村酤、旅店、负贩为活者,不知凡几?铁路一开,沿途之旅店,服贾之民车,驮载之骡马,皆歇业矣!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其不流而为盗者几希!铁路者,是括下贫民之利而归之官也!” 曾涤生是明确反对修筑铁路的,而且,所持理由,同咱们反对开办新式缫丝厂的头,几乎一模一样——不找他找谁? 曾涤生是辅,是“下第一总督”,是有大勋劳的人,他如果肯出面,替“土丝”话,“上头”无论如何不能当做听不见! 呃,曾涤生……有用吗?想那修铁路,曾涤生也是反对过的,可是,最终还是修了起来…… 嗐,那不同!铁路是“上头”要修!是朝廷的事情!是……“国之重器”!——修铁路,关三、恭六是一气儿的,两宫皇太后又都一边儿倒的支持他们,曾涤生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洋丝”不同——区区几间缫丝厂,怎么能够同铁路相提并论?那不过是胡光墉他们几个折腾出来的花样罢了!“世昌隆”也好,“继昌纶”也好,里头都没有官股! 呃,江苏也好,浙江也好,“省里”可都是支持姓胡的…… 又如何?左不过是胡光墉他们使了钱罢了! 使了钱?呃,赵制台、刘抚台两位,倒不像是收钱的人…… 他们收不收钱,你怎么晓得?你查过两江总督和浙江巡抚的账?再者了,就算赵制台、刘抚台不收钱,下头的人呢?幕僚呢?嗐,不管他们收不收钱,跟曾中堂比起来,他们两位,又只好算是“胳膊”了!曾中堂如果替“土丝”出声,“洋丝”的气焰,无论如何,都要大大的煞上一煞了! 也是……那就试试吧! 曾国藩在两江故旧无数,浙江不去了,江苏这头儿,找到能够和曾中堂的上话的,并不困难,“土丝派”凑了一笔极丰厚的“公费”,曾国藩便接二连三的收到了两江故旧的信件,都是指斥新式缫丝厂的,委婉点儿的,指新式缫丝厂“与民争利”,激切点儿的,斥新式缫丝厂“迫民倒悬”,危言耸听的,就“长将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这些,前文已经交代过了。 可是,这些信,有的曾国藩没有回;回了信的,也是言不及义,一句关于“土丝”、“洋丝”之争的明确表示也没有。对于故旧们的请托,曾中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大伙儿都颇为困惑。 另外,“京控”的路子,走的虽然不顺,可是也没有停下来,同情“土丝派”的江浙籍的京官,其实不在少数,一轮又一轮的“冰敬”、“炭敬”送下来,终于有几个表示,愿意为“调和土、洋之争,上几句公道话”。 同时,曾国藩那里,除了写信,“土丝派”希望,能够有人当面“给中堂请安”,“面陈所请”——至少,得搞清楚曾涤生肯不肯帮这个忙啊? 曾国藩奉诏入京,“土丝派”认为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够动曾中堂,陛见的时候,有意无意,对“洋丝”扔出那么一句半句不以为然的话,即便不能马上“动摇听”,“土丝派”也可拿来大做文章,“洋丝派”的压力,就会倏然大大增加! 这就是为什么不断有两江籍贯的京官,造访贤良寺,什么“两江受惠中堂至深,受乡梓士绅之托,前来问候起居”,云云。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不论什么人求见,贤良寺的门上,一律挡驾;对“前来问候起居”的两江籍的官员,尤其不客气,什么,“爵相督直,如果是直隶士绅有所陈请,登基大典之后,或许不能不见,可是,两江关爵相什么事儿?大人请回,就是登基大典之后,也不必再劳步了——爵相是不会见的。” “土丝派”灰溜溜的,他们没有想到,此时的曾国藩,已经不是“铁路大辩论”那个时候的曾国藩了。 * 第一七六章 打倒昨日之我 曾国藩根本就不想搭理“土丝”、“洋丝”的这个茬儿。 Ww W COM 其一,“湘系”在两江,确实有重大的利益,但是,“两江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划等号;“江浙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就更加不是一码事儿了。 江浙之浙,不属于两江;江浙之江,也只有一半,为“湘系”势力所及,另一半,是“轩系”的。 其二,丝业的水太深,门道太多,没有几十年的浸淫,门槛在哪里,都摸不清楚,更别登堂入室了,因此,江浙的丝业,几乎全是本地人在做,“湘系”从头到尾,基本没有介入过江浙的丝业,“土丝”也好,“洋丝”也罢,其中都没有“湘系”的利益,曾国藩犯不着为别人火中取栗。 其三—— “缫丝厂的出品自然是好的,”关卓凡道,“可是,机器轰鸣,有人如闻,有人听来,就难免心惊肉跳了。” 到这儿,微微一笑,“这一层,涤翁大约也是有所耳闻的。” 曾国藩神情坦然,点了点头,“是。” “我虽人在北京,”关卓凡道,“但对江浙的事情,并不敢闭塞视听,晓得‘土丝’、‘洋丝’之间,形同水火,‘洋丝’指‘土丝’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土丝’则指‘洋丝’‘与民争利’、‘迫民倒悬’,甚至有声称‘将有不忍言之事’的——” 顿了顿,“请教——涤翁怎么看呢?” 曾国藩心中一跳: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将有不忍言之事”,不就是我收到的那些信里面的话么?轩亲王是怎么晓得的?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土丝派”给衙门的禀帖,攻讦“洋丝”造的舆论,自然也是同一套头。 “‘土丝’也好,‘洋丝’也罢,”曾国藩慢吞吞的道,“都是‘民’,不是‘官’,既如此,就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 “是,”关卓凡道,“涤翁一语中的,‘土丝’、‘洋丝’不管怎么争,只要奉公守法,争的再厉害,也只是正常的生意上的竞争。” 听到“奉公守法”四字,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道:“王爷的不错。”“ 顿了顿,“另外,持‘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者,是否‘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我不敢,不过,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倒是有可能的。” “哦?”关卓凡微露意外的神色,“涤翁这个话,怎么的呢?” “王爷倡议修筑铁路,”曾国藩平静的道,“实话实,开始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当时,我是担心,铁路沿线,以村酤、旅店、负贩、驮运为活者甚多,铁路一开,这班民的生计,会大受影响——这个想法,同‘土丝’诸公‘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其实并无二致。” 关卓凡没有话,很专注的听着。 “可是,”曾国藩继续道,“铁路真开了,人员、物资辐凑,沿线的村酤、旅店、负贩、驮运的生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大大的增加了!非但如此,还新开了不少客栈、车行!——津唐铁路、京津铁路,都在直隶境内,我忝为直隶总督,铁路沿线的情形,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可真正是出乎意料!” 顿了顿,“当然,津唐之间、京津之间,长途的驮运的生意,是减少了些,可是,总括而言,所得者,远远大于所失者!” “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担心,不但是杞忧,更加成了‘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了!我还算是办过洋务的——惭愧啊!” “涤翁过谦了!” 曾国藩微微摇头,“确实是惭愧!铁路上头,我是只看见了‘失’,没看见‘得’,就是‘失’,也只看准了一半儿而已!” “现在回过头去,仔细想一想,反对铁路的诸公,包括我在内,其实没有一个晓得,铁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凭空想象,什么几弊、什么几不可行,自己吓唬自己!唉,自以为言之成理,其实信口雌黄,回想起来,宁不自惭?” “‘土丝’、‘洋丝’之争,同当年铁路之争,似乎是走到一路上去了——有的人,只看见‘失’,看不见‘得’,更不曾比较‘得’、‘失’之间,孰多孰少,这,不就是重蹈了我的覆辙了吗?” 这个“覆辙之忧”,就是上文提到的“其三”了。 事实上,“洋丝”较之铁路,“得”之一层,情形仿佛;“失”之一层,彼此颇有不同,“土丝派”的担心,并非全是杞忧,不过——管他呢。 “涤翁胸襟坦荡,可昭日月!”关卓凡感叹着道,“‘得’、‘失’之辨,也实在是切中肯綮了!” 顿了顿,“铁路是修在咱们国内,生丝的大半,却是要‘销洋庄’的,是要拿来赚洋人的银圆的!洋人既然造出了缫丝机,就再不会满足于土缫车缫出来的丝了——句实在话,‘土丝’又黄又毛,较之又白又滑的‘洋丝’,简直就是烧火丫头之于大家姐,换了谁,都得舍‘土丝’而就‘洋丝’!” 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新式的缫丝厂,咱们不建,有人建!——日本!等到日本人将缫丝厂建了起来,洋人就再不会来买咱们的‘土丝’了!到时候,整个丝业的饭碗,就统统都要砸掉了——包括今日反对‘洋丝’的‘土丝”诸公,也没有饭吃了!” “本来,茶、瓷、丝,是咱们销洋庄、赚洋钱的‘三大件儿’,到了今,茶、瓷两件儿,皆已废了,洋人种的茶、烧的瓷,都比咱们的还要好,用不着再进咱们的东西了!此皆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自外于潮流之过!” “以前,‘销洋庄’——出口,远远大于进口,拿洋人的法,咱们是‘出’;现在,倒了个个儿——进口远远大过了出口!拿洋人的法,咱们就是‘入’了!以前,是咱们赚洋人的钱,现在,只好叫洋人赚咱们的钱了!” “‘入’其实也没有什么,机器、轮船、大炮,咱们自己暂时造不出来,先用着洋人的,也算理所当然;可是,茶、瓷卖不出去,却真正叫人不甘!” “如果能把鸦片禁掉,还好些,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咱们还禁不掉它——唉!” “眼下,咱们能够拿得出手的,就剩下一个丝了,如果咱们还是不吸取茶、瓷的教训,这一件儿,迟早也得废掉!——我看,左不过就是十年、八年的事儿!” 到这儿,关卓凡略觉口干,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放下茶碗,继续道,“退一万步,就算日本人和咱们的‘土丝’诸公一样,不思进取,不想着办新式的缫丝厂,洋人自己个儿,也会琢磨怎么养蚕的——就像种茶、烧瓷一样,养蚕的法子,迟早有一,叫他们给琢磨了出来!那可真正叫‘釜底抽薪’了!到时候,咱们再怎么追悔,也是没有用的了!” 有些事情,譬如茶、瓷的兴衰,“出”、“入”的易位,曾国藩原先并没有仔细想过,听关卓凡一口气了下来,不由悚然动容,连连点头,“王爷睿见!殷鉴不远,宁不惊心?这个……人无近虑,必有远忧——确乎如此!” “所以,”关卓凡道,“建新式的缫丝厂,有的人,固然不能不有所‘失,’可是,通盘算下来,如涤翁之言,‘得’还是远远大过‘失’的。” 顿了顿,决绝的道,“长痛不如短痛!”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道:“痛是难免的,不过,有‘丝三条’在,大约也不会痛到哪里去——‘将有不忍言之事’,是危言耸听了。” * 第一七七章 前路后路,都是套路 所谓“丝三条”,是“洋丝派”把持的丝业公会,因应形势变化,“公决”了三条重要的章程,并得到了官方的背书,可以准行政法规目之了。 WwWCOM 第一条,大幅度提高蚕茧的收购价。 这个收购价提高到这样一个程度:普通人家不缫丝,只养蚕,就有勉强温饱的可能;如果能够进一步扩大生产——无须太大,单门独户变成拥有二、三名雇工的型作坊即可,则必康无忧。 若有茧行私自压低蚕茧的收购价,一经查实,处分极其严厉:丝业公会将呈请藩司衙门,吊销该茧行的“部照”。 这一条,除了起到分化、瓦解“土丝派”的“群众基础”——广大养蚕人家的作用之外,对保证缫丝厂的原材料供应,也有重大的意义:缫丝厂巨大的生产能力,使其成了一只永远喂不饱的“食茧兽”,如果养蚕人家都破产了,先不会不会生“不忍言之事”,单这个原材料供应,就无法保证,毕竟,缫丝厂只缫丝,不养蚕。 另外,蚕茧的收购价提高了,缫丝厂支付给茧行的的“水费”也相应提高了,则茧行的整体利润空间增大,一部分中、丝行,便有可能转入茧行,分一杯羹,这样,也起到了分化、瓦解“土丝派”本身的作用——既多少有了条退路,则对新式缫丝厂的抵抗的力度,就多少会减轻些。 “提高收茧的价格,”曾国藩捻着山羊胡子,微微的眯着倒三角眼,“确乎是德政!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这一条,似乎……借镜了盐务整顿?” “涤翁目光如炬!”关卓凡道,“食盐的收购价如果过低,则‘灶户’交盐不得值,非售私无以为生——这是私盐猖獗的重要原因之一!任由‘场商’坐地压价,无异逼良为娼!因此,朝廷厘定食盐收购价格,有‘场商’敢坐地压价者,立置重典,绝不宽贷!收茧亦然——这个收购价格,一定要保证养蚕人家能够温饱无虞!” “灶户”是煮盐的盐民,“场商”是长驻盐场、专门向“灶户”收盐的商人,犹如丝行、茧行之于丝户、茧户。 “我原本想着,”关卓凡继续道,“全然仿盐务例,蚕茧的收购价,亦由朝廷出面厘定;后来一想,丝业毕竟不同盐务,盐务向例是官卖,丝业却向例是民营,还是由丝业公会自己来张这个嘴比较好些——呈上来的禀帖,官府照准就是了。” 曾国藩点了点头,“王爷思虑周祥。” 心想,我猜的不错,胡光墉的那些花样,果然是出自你的授意。 不过,也难得你坦然相告。 “还有,”关卓凡道,“缫丝厂设立之后,丝的产量必定大增,对蚕茧的需求也必定大增,养蚕人家,原先做一份生意的,现在可以做两份生意了,缫丝上的损失,大半可以弥补回来——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嘛!” “诚如王爷所言,”曾国藩道,“蛋糕做大了,大伙儿分到手里的,就都多了。” 轩亲王“蛋糕”之譬喻,在如今的官场上,已经是个非常流行的法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是,所以,我亦以涤翁之言为然——有了提高蚕茧收购价这一条,短痛虽然难免,不过,应该痛极有限——‘将有不忍言之事’,确实是危言耸听了。” 虽然是“短痛”,虽然“痛极有限”,但“短痛”也是痛,“痛极有限”,也还是痛的。 蚕茧收购价格上提的幅度,是“适度”的:上文过了,普通人家不缫丝,只养蚕,便有“勉强温饱的可能”。 这个“勉强温饱的可能”的另一面,便是“依然存在破产的可能”——养蚕的技术不过硬,对蚕宝宝的照料稍有疏忽,时不好、销路不畅,乃至于单纯的运气不佳,都有导致破产的可能。 蚕茧收购价格上提,之所以定在这样一个“适度”的幅度,一个是缫丝厂要保证自己的利润率——这个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另一个则不能摆到台面上:不能把所有的养蚕人家都喂饱了——没有人破产,哪个进工厂做工人呢? 而且,这个工人,是女工,不是男工。 “丝三条”的第二条:原养蚕人家进缫丝厂做工,“优先取录”;并且,公议了“最低薪金”,呈报藩司衙门备案。 这个“最低薪金”,仿佛蚕茧收购价格上提的幅度,都是“适度”的:供受薪人“勉强温饱”。 不过,做满一年,薪金便定规上调,则接下来一年的收入,通扯计算,不比原先在家里养蚕、缫丝少多少了。 如果母女姐妹同在工厂做工,一家子的收入,是要过原先在家养蚕、缫丝的。 在工厂做工,是很辛苦的,“车间”蒸汽弥漫,人人汗透衣衫,不过,这份辛苦,对养蚕人家来,却不算稀奇。 在自己家里煮茧、缫丝,情形不但仿佛,且犹有过之:屋内高温蒸煮,门窗密不透风,由始至终,没日没夜,犹如一直呆在一个大蒸笼里边。 “蚕季”都在春,屋外的气温其实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如果有区别,就是在自己家里,关上门窗,母女姐妹之间,可以只着中衣甚至衣;缫丝厂就不行了,虽然整个“车间”都是女工,但也不能脱了外面的衣服,裸埕相向,因为,东主和工程师是男人,他们总有到“车间”里来的时候。 针对这个问题,丝业公会定规,缫丝厂必须设立足够的“更衣室”,女工下工之后,可在其中抹净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再出厂回家。如此一来,可免观瞻不雅,不致启人邪思,另外,亦无冷风被体、着凉生病之虞。 另外,缫丝厂只用女工,不用男工,且“封闭式管理”,外人不得入内。 至此,“土丝派”便很难再用“男女大防”来做文章了。 江南乡下女儿,本就都做得活计,都和外人打得交道的,本就没有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大防”神马的,本就不如何鲜明。 有了“丝一条”、“丝二条”,虽然痛还是痛,疑虑还是疑虑,但已有不少人觉得,似乎……勉强还可以忍受? 因此,“土丝派”中,虽有最激进者,不止一次,暗中鼓动风潮,甚至谋划打砸“二昌”,但应和者寥寥,始终不曾成事。 打砸“二昌”,先不会不会在官府那儿吃官司,至少,做丝行的,今后不要想着转行去做茧行了;养蚕、缫丝的,今后也不要想着进工厂做工了——自己把自己的后路给彻底堵死了,殊为不智。 “丝三条”的第三条出来后,“不忍言之事”就更加成不得事了。 胡雪岩牵头,丝业公会成立一个了“丝业基金”,是“专门照应衣食无着的丝业同仁”;另外,“如有另谋生路者”,可以提供低息贷款。 这个“丝业基金”,规模相当不,本金为一百五十万两,“洋丝派”的,几乎人人都掏了钱,单是胡雪岩一人,就认捐了二十万两。 想闹事?等到你“衣食无着”了,要不要我们“照应”啊?如果你真在丝业混不下去了,要“另谋生路”了,要不要我们的贷款啊?比钱庄的低息要低一截哟! 但凡有条后路,人就很难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何况,这儿摆着好几条后路呢? * 第一七八章 纵火 “不过,”关卓凡道,“危言耸听虽是危言耸听,可是,却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土丝’、‘洋丝’的争拗,就像撒下了一把干柴,当此之时,只好釜底抽薪,不可火上浇油,‘丝三条’,就是釜底抽薪之计,现在,我怕的是,有人火上浇油,甚至……风趁火势。 WwWCOM” 曾国藩心中一动:嗯,“戏肉”要来了? “土丝”、“洋丝”之争,同湘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一层,轩亲王一定是了解的,就算他听到了些“土丝派”辗转请托于自己的消息,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反复譬解,今日见召,一定另有和自己干系更加紧密的事情要商议的。 对“土丝”、“洋丝”孰优孰劣的譬解,应该只是一个由头,当然,由头不是随便找的,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一定和“土丝”、“洋丝”有所关联。 “会有这种事情吗?” “有——”关卓凡道,“其实,最希望看到‘不忍言之事’的,还不是‘土丝派’中的最激进的那几个,而是本和丝业毫无牵连的一拨人。” “哦?” “前些日子,”关卓凡道,“两淮盐政衙门破了一个案子,内中曲折,颇有些惊心动魄之处。” 曾国藩微微一凛。 两江总督兼署两淮盐政,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同时也就兼了两淮盐政的差,两江总督衙门在江宁,两淮盐政衙门在扬州,赵景贤“护印”之后,并没有到江宁上任,而是带了一个团的轩军,到了扬州,以两淮盐政衙门为两江总督行辕,大肆整顿盐务。 两年下来,成绩斐然,“江淮盐业公司”这间字第一号的“国企”,经已成为帝国的一大利薮,一年下来,除了数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外,自身的利润,更是惊人,具体的数字,如果告诉了曾国藩,一定会惊掉了他的下巴,所以,嘿嘿,暂时按下不表吧。 总之,眼下,“两淮盐政衙门”即等同“两江总督衙门”。 一件案子,由两江总督衙门出面主持侦办,必是泼大案,而出之以两淮盐政衙门的名义,这件案子,又必是跟盐务有所关联的。 曾国藩的“微微一凛”,并不是因为什么“泼大案”——曾涤生何许人也?案子再大,唬的住他么? 他担心的是——湘系虽然同江浙的丝业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同两淮的盐业,却牵连甚深。 难道—— 曾国藩的心,不由微微的提了起来。 同时,他也不免疑惑:这样的一件大案子,自己却没有听过? 关卓凡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道:“仔细起来,这个案子,还不算真正结案,唉,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儿呢?”曾国藩声色平静,“请王爷示其详。” “李世忠伏法之前,”关卓凡道,“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者,不晓得涤翁听过没有?” 曾国藩微微一怔。 李世忠,就是那个在朝廷和洪杨之间反复无常的“寿王”,苗霈霖覆灭之后,他见势不妙,立即交出兵权,避过了一劫。但“致仕”之后的李世忠,依旧控制着两淮盐场,私下底,依然和各路神魔密切往来。 张六起反的时候,李世忠几乎就要起兵响应,只是轩军的兵锋太过锐利,李世忠还没来得及扯旗放炮,张六就全军覆没了。这一回,关卓凡再不肯放过他了,同时,也为整顿两淮盐务“清障”,伊克桑以安徽提督身份“赴皖公干”,筵席之上,以轩郡王所授之“名物大般若长光”,一刀砍下了李世忠的脑袋。 “隐约听过,”曾国藩道,“不过,所知不详。” “这四个人,”关卓凡道,“一个叫做尤先达,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一个叫做罗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的中军,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一个叫做高华林,是一个大盐枭,专为李世忠联络两淮盐枭,打理‘盐务’;最后一个叫韩荣翰,禀生出身,算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安清道友”,就是“青帮”。 李世忠的嫡系人马,叫做“豫胜营”,他“致仕”之后,“豫胜营”大半裁撤,余部改编成“忠朴营”,归两江总督管辖。 彼时的两江总督,正是目下在座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 听到“罗某某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曾国藩心中,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李世忠伏法之时,”关卓凡继续道,“尤、罗、高、韩四人,还算安分,因此,朝廷不为己甚,对他们的处分,只是革去职分名位,交地方官管束。” 顿了顿,“可是,时候一长,一来,大约以为风头已经过去了,朝廷不再盯着他们了;二来,赵竹生整顿盐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多年来在两淮盐场兴风作浪的牛鬼蛇神,一个一个,都被踢了出去,李世忠一系,更是被清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一班人,就忘了朝廷的不杀之恩,只记得财路的被断之恨,四处奔走,日夜聚会,钻头觅缝,照他们自己的话,力图‘有所作为’。” 到这儿,曾国藩大致想象的出来,生了什么事情了。 可是,如果图谋不轨的,仅仅是这一班人,又怎么会“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曾国藩心中隐隐的不安,更加的重了。 “直接举兵起事,”关卓凡道,“这拨人是不敢的,他们想的,是怎样替朝廷下眼药、找麻烦。” 顿了顿,“江浙的‘土丝’、‘洋丝’之争起来之后,他们以为,机会来了!” “这班人的计划,是挑拨‘土丝’一派,兴起风潮,打砸缫丝厂,他们则趁乱放火,再杀几个人——既要杀‘土丝’的人、也要杀‘洋丝’的人,如此一来,‘土丝’以为‘洋丝’杀了‘土丝’的人,‘洋丝’以为‘土丝’杀了‘洋丝’的人,双方必结下血仇,冤冤相报,朝廷呢,就要焦头烂额了!” 曾国藩吊梢眉微微一跳,沉声道:“贼子毒辣!” 关卓凡点了点头,道:“如果‘土丝’一派不受挑拨,他们就派人冒充‘土丝’的人,依法施为。” 曾国藩没有再什么,眉头却得更紧了。 “不过,”关卓凡继续道,“李世忠一系,势力主要是在安徽——这个,涤翁也是晓得的,他们想到江浙搞事,江浙这边,须有力之人接应。” 顿了顿,“本来,安徽也好,江浙也好,青帮的势力,都极深厚,李世忠和青帮的渊源,亦极深厚,譬如,‘四大金刚’里头的尤先达,本身就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找青帮做这种事情,最顺理成章不过。可是,虽然尤先达亲自出面联络,并许以重酬,江浙这边的青帮,却没有人敢接这件‘湿活儿’。” 到这儿,叹了口气,“最后,找来找去,到底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有力之人’——” 略略一顿,“此人姓张,名平安。” 曾国藩的眉头倏然张开了,嘴微微张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抬了一抬,又放了下去。 曾国藩是理学大家,最重“持志养气”,讲究的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如此神色、如此动作,于他来,已是算是失态了。 这个张平安,他晓得是谁——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 一年半前,彭玉麟巡视长江水师,痛劾提督黄翼升以下一班将佐,弹章一上,朝廷立即准奏,黄翼升一干人,统统挂冠去职,其中,就包括了张平安。 他还晓得,张平安是黄翼升的头号亲信。 而黄翼升,唉,几乎可以算是他曾涤生的头号亲信啊。 * 第一七九章 露骨的威胁,巨大的挑战 湘系势力庞大,十八行省,几乎无一省是湘系的手伸不进去的,曾国藩为湘系共主,门生故旧,遍于下,不过,朝野都有一个共识:曾涤生门生故旧虽多,却没有自己的“私人”,如果有,唯一的一个,那就是黄翼升了。 WwW COM 黄翼升的夫人奉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置妾,经理其事者,正是黄翼升,这份“通家之好”,无人可及,事实上,黄翼升就是曾国藩没有名义的义子,信任亲密,较之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杨乱平之后,湘军大幅裁撤,不过,那是6师,湘军水师,不仅未在曾国藩手上动过一兵一卒,反而一路“升级”,最终成了掌管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沿江流域的“级水师”——长江水师。 关卓凡要动长江水师,以他彼时的权威势力,也不能自己出手,必须假手湘江水师的另一位创建人彭玉麟,“以湘制湘”,在大力整顿之后,终于将长江水师提督一职取消,将长江水师“化整为零”,变成了各不相干、分属各省的绿营水师,并进一步向“水警”的方向转化。 可以,长江水师兴衰的特出情形,既有曾国藩对其在湘系中的特出定位的缘故,也有长江水师提督和曾国藩本人特出关系的缘故,这个关系,“特出”到了这样一种程度——明明知道长江水师训练废弛、纪律败坏、祸害地方、过于水匪,却不加一言一语之教训、一字一词之干涉,更加谈不上什么“整顿”了,终于,叫关卓凡抓到了把柄,假手彭玉麟,将这支曾、彭二人耗费无数心血的水师,事实上裁掉了。 现在,一件迹近谋反的大刑案,骎骎乎直指这位关系如此“特出”的“义子”了! 曾国藩急的转着念头:长江水师提标前营,驻江宁府上元县草鞋夹,分防乌江以下江面至通江集,兼防江浦、**内河——正经是江苏的“地头蛇”!李世忠余孽找上张平安这个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是很合乎逻辑的事情。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见过多次,熟悉的很。作为黄翼升的第一号亲信,张平安多次以材官的身份,替黄翼升给曾国藩送信;曾国藩置妾的那一次,黄翼升就是带着张平安,在曾府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被劾去职之后,黄翼升作为一品大员,自然得“回籍”——他是湖南长沙人;张平安不过一个副将衔的参将,没有人理他去哪里,就留在了江宁。一主一仆,虽然一湘一江,可是,这种“大事”,未得黄翼升的允准,张平安未必就敢自把自为吧? 以曾国藩对黄翼升脾性的了解,特别是察其被劾去职后的言行,曾国藩认为,他是很有可能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的! 曾国藩的背上,微微生汗了。 他这大半辈子,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这一回,却真有些定不住神、沉不住气了!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努力用着克制的功夫,勉强保持着平静,“到案了吗?” 仔细听,曾中堂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一点颤抖的。 “没有。” 曾国藩心中一跳,莫名一阵轻松,同时,也颇感意外,“怎么,逃掉了?” “不是,”关卓凡道,“‘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是真正的意外了。 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涌了上来,曾国藩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唉,不辨是何滋味? 他定了定神,“怎么可以不查下去?我晓得王爷顾虑些什么——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关卓凡自失的一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罢了!王子要杀我,我难道真的杀回去不成?” 摇了摇头,“唉!” 这几句话,暗指他自己遇刺的事情,“王子”,自然就是彼时的醇王了。 曾国藩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还是言不由衷的道:“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不然,后患无穷。” 关卓凡看了曾国藩一眼,“‘后患无穷’四字,涤翁鞭辟入里!我也正在为此愁呢!” 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可是——难!京里有京里的难,两江有两江的难!” 曾国藩隐约觉得,自己“后患无穷”四字,十有**是错了,可是,不能不接关卓凡的话头,“请教王爷,难在哪里呢?” “不瞒涤翁,”关卓凡慢吞吞的道,“开了年,赵竹生这个署理江督,就要真除了。” 赵景贤年后“转正”,并不出乎曾国藩的意外,不过,轩亲王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是应该的,”曾国藩道,“竹生署江,政绩斐然,实话实,早就该真除了,拖到现在,已是太久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赵竹生的资历,毕竟不算太深,多历练些时日,对他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赵竹生自‘护印’之后,先呆在上海,后到了扬州,一直没有赴江宁的本任——原先是为整顿两淮的盐务,也叫没有法子,可是,真除之后,难道还在扬州呆着不成?再者了,两淮的盐务,已经上了正轨,用不着再株守扬州,不错眼的盯着了!” 曾国藩心中,又开始隐隐不安了:听轩亲王的口气,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个“为难”,既已无关其余,那就只能来自于江宁这个两江总督的治所本身了—— 江宁,那是湘系的大本营。 “赵竹生给我写信,”关卓凡继续道,“江宁目下的情形,同涤翁在时,已经颇不一样了——” 顿了顿,微微加重了语气,“他,深以为忧啊。”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果然! 曾国藩识穷下,想到这大半年来、江宁方面传过来的种种消息,再加上黄翼升、张平安涉及的李世忠余孽的那件大案子,他已经隐约明白,轩亲王之“难”,赵景贤之“深以为忧”,是指什么了。 一个巨大的挑战,就要在自己面前摆开来了。 何以为计? * 第一八零章 轩亲王的杞忧和野望 对于轩亲王转述的自己的继任者的“深以为忧”,曾国藩不能报以沉默,可是,也不能自己已有所默喻了,只好像一个捧哏似的,明知故问:“江宁的情形,我是已经隔膜了,请王爷的示,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 微微一顿,“竹生之忧,又出自何处呢?” “治安!”关卓凡道,“江宁的治安,不比涤翁在的时候了!赵竹生,江宁为江苏省府、江督治所,他署理江督,江宁的治安,却在他的任上败坏了,深感内疚!本来想引咎自劾的,可是……咳咳。WwW COM” 轻轻的咳了两声,打住了。 赵景贤虽然署理了江督,却一也没有在江宁呆过,如果“引咎自劾”,等于弹劾江宁将军、江宁藩司和江宁知府;而江宁的情形太过特殊,“治安的败坏”,如果深究缘由,则一定追到前任江督那里去。 曾国藩何等样人,这一层,如何能不晓得?当下便有如坐针毡之感,情知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能再装傻了,微微透了口气,道:“竹生耽于盐务,一直未赴江宁本任,江宁的治安,不能要他来负责任——” 顿了顿,沉声道:“我晓得,竹生是在替我留面子!我既心感,亦自惭——嗯,江宁治安的败坏,是不是因为……散兵游勇?” 关卓凡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涤翁!” 顿了顿,“江宁一带,散兵游勇甚多,涤翁坐镇两江之时,此辈自不敢胡作为非;涤翁去江就直,此辈犹如野马脱缰,开始骚扰地方了!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骚扰’而已,就算有些过分的需索,地方勉强还可应付,可是最近,逐渐展到明火执仗了——这就有些兵匪不分了!” 曾国藩脸色阴沉,喑哑着嗓子道:“这是不能够姑息的!抓到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 关卓凡叹了口气,道:“下不去这个手啊!——到底都是为国家出过力的人!” “王爷,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的!” “涤翁的,何尝不是正理?”关卓凡道,“可是……唉!这班散兵游勇,有可恶的,可是,也有可怜的!其中有不少人,积蓄用尽,衣食不周,戴着红顶子、蓝顶子流落江湖,也算其情可悯啊!” 曾国藩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还有一点,”关卓凡继续道,“算是我的杞忧——如果逼得太紧了,赵竹生赴江宁本任之后——” 顿了顿,慢吞吞的:“我怕,将有人不利于他。” 曾国藩目光霍的一跳,“王爷是——” “狗急了会跳墙,”关卓凡平静的道,“逼的太紧,保不齐就有人铤而走险,效博浪之击。” “不能够!”曾国藩失声道,“今夕何夕?下早已太平,哪里还有人敢做这种无父无君、毁家灭族的事情?” 关卓凡冷冷道,“下之大,总有几个眼中无父、无君又不怕死的,万一这里边儿,有一个身后无家、无族的呢?” 曾国藩一滞,正待话,关卓凡已继续了下去,语气冰冷:“涤翁,莫两江总督,莫江督衙门,就是亲王,就是大内,都有人敢行荆轲、聂政故事呢!” 曾国藩微微的张了张嘴,不出话来了。 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他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了。 关卓凡微微放缓了语气,“这或许是我的杞忧,可是,嘿嘿,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曾国藩心想,赵竹生整顿盐务,算得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也罪人,也杀人,怎么没见你“杞忧”呢? 当然,轩亲王遇刺之前,赵景贤的两淮盐务,已基本整顿完毕了——难道,轩亲王真的“一早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看着不大像呀! “总要想出一个法子,”关卓凡道,“既整治了江宁的治安,又对各方都有交代——朝廷、地方以及……嗯,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将弁。” “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员弁”,即“散兵游勇”的委婉法了。 轩亲王既这么,就是不打算“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了。 可是,哪有这样子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的法子? 曾国藩转着念头:难道,轩亲王的意思,是叫我回任两江?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他好不容易将两江抓到了手里,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啊! 再,即便我回任两江,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还有一种情形,”关卓凡道,“亦深为可忧,如果不尽早为之计,恐怕真的会应了涤翁方才的‘后患无穷’。” 曾国藩一怔,“请王爷的示——怎么呢?” “散兵游勇不仅骚扰地方,”关卓凡道,“还有许多加入了会道门,有青帮、有洪门,不过,人数最多的,还是哥老会。”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青帮、洪门还好些,”关卓凡道,“虽是江湖中人,到底大致还是肯听朝廷招呼的,可这个哥老会——” 皱了皱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大约也就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儿吧?迄今朝廷还不是很摸得清楚他们的门道,诡秘的很!偏偏虽是后起之秀,却有后来居上,越青帮、洪门之势!” 曾国藩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王爷的不错,咸丰元年,洪杨乱起;咸丰二年,半个中国都乱了,哥老会就是打那个时候冒出来的!彼时,朝廷全力平乱,犹恐不及,哪里顾得上这班会道门?他们便趁乱坐大了!之后,战乱的范围愈广,他们的势力愈大,终于——唉!” 关卓凡微微一笑,“涤翁也不必太过伤感,乱世之中,人心最易受到蛊惑,不过,现在国家由乱而治,不晓得这班会道门,还能够兴风作浪多久呢?” 顿了顿,“问过江浙青帮的人,这个哥老会,是不是打他们那儿分家分出来的?都不是,都这个哥老会,是打西边儿过来的;再问洪门的人,也都这么。” “西边儿?” “是,”关卓凡道,“江浙的哥老会,不过最近两、三年,才真正兴旺了起来,湖南、湖北的哥老会,似乎要……更早一些? 曾国藩点了点头,“不错。”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 “其实,并不是这一两年,才有散兵游勇加入哥老会的,咸丰六年的时候,湘军之中,就现了哥老会徒,虽然明令禁止,但私下底,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彼时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既未明着违抗军令,有些事情,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关卓凡道,“张平安……就是哥老会的。” 曾国藩微微一震,过了片刻,木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道,“我估计,他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 曾国藩默然,过了一会儿,干巴巴的道:“想来应该如此,不然,黄昌期绝不会不晓得——若晓得了,就绝不会不告诉我。” 黄昌期就是黄翼升。 曾国藩晓得,轩亲王“张平安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其实是在替自己和黄翼升卸责,江浙哥老会之兴起,是在张平安到任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之后的事儿,如果张安平是在战争期间就加入了哥老会,则是个人就会想,这个江浙哥老会的兴起,是不是出于张安平的推动啊? 如是,曾、黄的“失察之责”,可就大了! * 第一八一章 湘军一日不返湘,江宁一日不安宁 “另外,”关卓凡道,“江浙的哥老会,虽然是自两湖流窜过来的,不过,未必就是土生土长于湘楚的——十有**,也是打‘西边儿’过两湖的。WwWCOM” 曾国藩微微一怔,“那是——” “四川!”关卓凡道,“四川有一种叫做‘啯噜’的会党,‘啯噜’、‘哥老’音近,‘哥老’极可能就是‘啯噜’之流毒出川,布于两湖,然后,顺流而下,达至两江。” “啯噜”这个玩意儿,曾国藩还是第一次听,无从置评。不过,在他听来,将“啯噜”和“哥老”联系在一起,自然是轩亲王进一步替自己卸责——哥老会既然是从外头流窜进来的,则两湖包括湘军,就是被“感染”的,某种意义上来,也算受害者,他的“厉禁不力”的责任,能减轻不少。 如果哥老会是两湖土生土长的,则他曾涤生不但未能消弭祸端于既萌,还任由祸水东流,这个责任,可就又大了。 可是,这么,责任不就是压到了四川那边儿了吗? 吴棠可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转念一想,不对,吴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他是洪杨乱平之后才督川的,彼时,“啯噜”也好,“哥老”也罢,早就出川了;如果“哥老”真的是端于四川,出川也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情,战争期间督川的,是骆秉章,那是对国家有大勋劳的功臣,且故去多年,绝不会有人拿这种不大不的事情,去翻他的旧账。 轩亲王只这么轻轻巧巧的将“哥老”往“啯噜”上头一带,便四平八光、面面周到,曾国藩不由既佩服,又心感,心想,难道,整治江宁的治安,他真有什么好法子,一般的可以做到四平八光、面面周到? 可是—— “唉!”曾国藩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失悔!” 他失惊无神来了这么一句,关卓凡微微一怔,“涤翁何出此言?” “湘军裁撤之后,”曾国藩缓缓道,“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就不会有今的偌大烦恼了。” 哦,原来你的是这个。 中国历朝历代,凡战事完结,都要裁军,将弁士卒,拿了遣散费,都要返乡,不会有多少人留在驻地的——中国人眷恋故土,外头的事情了了,返归故乡、一家团圆,是经地义的事情,这一层,根本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只有反了过来——留居驻地,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湘军的裁撤,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湘军”虽然顶着一个“湘”的名目,但人员的籍贯,其实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湖南人,一块是安徽人,皖籍的将弁士卒,裁撤之后,基本上都返乡了;留在江宁一带的,是湘籍的那一块。 这是出于曾国藩的半强迫性的要求。 曾国藩的脾性,最讨厌退役的士卒,回到本乡之后,买屋置地,一到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终演变成到处生事——湘军裁撤之后,如果尽数返归本乡,迟早就是这样的一副德行。 安徽籍的将弁士卒,不是他的“子弟兵”,且安徽密迩江苏,家乡就在旁边儿,自不好强行要求人家留了下来;不过,对于湘籍的将弁士卒,他就不客气了。 曾大帅在湘籍将弁士卒心目中的威望,是不可移替的,大帅既然这么了,江宁又是花花世界,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留了下来,似乎也不错——那就留下来吧! 当然,也不是都留了下来,返回湖南老家的、留居江宁的,一半一半吧。 曾国藩要求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 湘军、洪军反复拉锯,江宁一带,被兵极惨,大乱之后,满目苍夷,一片萧条,善后、恢复的责任,全在曾国藩一人身上。 这个“全”字,不仅仅因为他是两江总督。 本来,恭王、文祥以降,一班京中大佬,对江宁的善后、恢复,是很有信心的——朝廷虽然没有钱,但伪王府内,金山银海,江宁克复之后,这些钱足够拿来善后了。 然而曾国荃打下江宁之后,曾国藩上了一个折子,什么“历年以来,中外风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财货,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钜,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也,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翻增焦灼。” 谁都晓得,“全无财货”,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如海的金银,已被曾老九洗劫一空了;而曾国藩上这个折子,也并不是真的“翻增焦灼”,叫穷、摆出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姿态,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他的九弟遮掩一番罢了。 因此,军机、户部都没有搭理曾国藩的这个茬儿——反正也没钱;曾国藩呢,也没有就此再催过朝廷一字一词。 不过,如此一来,善后的责任,就不能不“全”是曾某人一人之责了。 别的不,“荃”老弟的屁股,做老哥的,得替他擦吧? 曾国藩自个儿,并不能屙金溺银,于是,他盯上了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 这是一笔数以百万两计的钜数,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吃穿住行,各种消费,这些钱自然就流入了市面,江宁毕竟是底蕴极深厚的地方,有了这笔“启动资金”,自然而然,就能恢复了起来。 曾国藩确是胸有丘壑、绝大经济之人,他这一招,管用的很,在朝廷未做任何实质性拨款的前提下,没过多久,江宁就初步恢复了元气。 江宁这种繁庶地区的中心城市,元气一复,自然而然,八方辐辏,很快就能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局面,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借助于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了,事实上,这个时候,湘军的腰包,也已经没有那么“鼓鼓囊囊”了。 于是,麻烦就来了。 湘军的钱,大多抢掠而来,既来的容易,大多数人,便养不成积谷防饥的习惯,江宁又不比湖南乡下,花花世界,声色犬马,能够销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两、三年功夫,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包便瘪了下去。 钱没有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可是已经养成了,怎么办呢?自然而然,开始骚扰地方了。 这方面,曾国藩督江的时候,其实已露出些端倪了,不过,毕竟都是湘军出来的,没有人敢真的落老帅的面子,就有些不法的情事,也是打闹,且都是偷偷的来,整体上,江宁的治安,还是“安静”的。 曾国藩去江就直,一班散兵游勇,觉得去了笼头,如关卓凡所言,“野马脱缰”,开始恣意横行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客气——敲开富户的门,开口“借钱”,脸上是笑嘻嘻的,也写“借据”——当然,不管写不写“借据”,钱,是绝对不会还的。 主人家若不肯给,也不生气,转身去下一家就是了。 不过,看到他们头上的红顶子、蓝顶子,以及腰间悬挂的腰刀,真正一两银子也不拿出来的人家,是很少的。 没过多久,红顶子、蓝顶子的态度变过了。 如果主人家不肯相“借”——上文过了,这种情形是很少的,大多数的情形,是所求未得餍足,譬如,“借”十两,主人家只给五两——红顶子、蓝顶子就不肯走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开始骂骂咧咧了。 * 第一八二章 时空交叉线 一般情形下,大约是这么个套路: “老子斩头沥血,出生入死,千辛万苦,将江宁从长毛手中拿了回来——不是老子,你们还不晓得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呢!你们的好日子,是老子拿命换回来的!怎么,只不过是借几两银子,就推三阻四了?他娘的,江宁人都是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然后,一边操着湖南的“乡骂”:“嬲你妈妈别!”一边用带鞘的腰刀,“啪啪”拍打着桌面。Ww WCOM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人敢不掏钱的了。 再往后,连骂人都懒得骂了,一旦所求未餍,便往内宅闯去:“没钱?老子不信!必定是藏在你老婆裤裆里头了!要不然就是你女儿的裤裆!总不成是你老娘的裤裆?大爷我受累,自个儿去掏摸掏摸!老马屁!” 真有拦不住,给他一路闯到后罩楼的,主人急了,家丁仆人,喝骂着拎着棍棒围了上来,他便“嘿嘿”一笑,拍拍自己的顶子,低下头,伸过去,“来,你个哈崽,照大爷这里砸!” 看着他的起花珊瑚暗红顶子,哪个敢真的砸了下去? 折腾一轮,最后也只好忍气吞声,破财免灾。 告到官里,只要没伤人,不论江宁府还是江宁藩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认真管过——也实在是管不来。 但终于开始见血了。 有一次,“借钱”的一边儿嚷嚷着“大爷我自个儿去掏摸掏摸,也不晓是不是滑不溜手”,一边儿往内宅闯去,他是个青金石的暗蓝顶子,没能唬住主人,双方终于动起手来,暗蓝顶子吃了亏,不多时,便领了一大帮子散兵游勇,回转了来,将这户人家砸了个稀巴烂,主人家的儿子出力拦阻,被打的很惨,头上破了个大洞,几乎性命不保。 状子递进江宁府,这一回,没法子再当看不见了,江宁知府请示过江宁藩司,江宁藩司再和江宁将军通了气儿,由江宁府出面,将那个暗蓝顶子拘了来,“枷号三日”,同时,准备行文扬州的江督和北京的兵部,革掉他的四品游击衔。 孰料刚刚将暗蓝顶子推出江宁府衙大门,还没有带到墙根儿呢,那帮子散兵游勇,便呼啸而至,当着江宁府衙役的面儿,打烂枷锁,将暗蓝顶子抢了去,呼啸而去。 一众衙役,目瞪口呆,却什么法子也没有。 报到上宪,江宁藩司、江宁将军都被吓到了,生怕激出更大的变故来,都不敢再做进一步的追究,指示江宁府,“大事化,事化了”;另外,原先准备行达江督和兵部、革除暗蓝顶子衔级的公文,也按下来了。 于是,散兵游勇们的气焰,愈加的嚣张了。 除了“借钱”,调戏、猥亵妇女的情形,也开始出现了。 江宁城还算好,江宁府属的溧水县、江浦县、**县,都先后出现了明火执仗抢劫钱财的事情,虽然劫匪没有戴“大帽子”,可也没有蒙面,不少人都认了出来,所谓劫匪,就是湘军的一班散兵游勇。 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之后,不论从哪方面考量,散兵游勇的目无法纪,都是绝对不能再放任下去的了,必定要穷究根治,只是,怎么个“穷究根治”法儿呢? 照曾国藩的,“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 曾国藩嘴上这么,心里大约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未必是口不对心,可是,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杀的人足够多,散兵游勇的气焰,终究是压得下去的。 在这个过程中,未必不会如江宁藩司、江宁将军顾虑的那样,“激出更大的变故来”,但是,要湘军余部,真会走去扯旗放炮,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目下的中国,已不比原时空,掌握压倒性武力的,是关卓凡和赵景贤的这一边儿。 问题是—— 赵景贤不晓得,曾国藩也不晓得,关卓凡却是晓得的,原时空,有一个“刺马案”在那里摆着。 留意一下时间线: 原时空,同治三年,即一八六四年,湘军克复江宁;同治七年,即一八六八年,马新贻履新两江总督;未足两年,同治九年,即一八七零年,马新贻遇刺。 本时空,由于关卓凡的介入,同治二年,即一八六三年,湘军克复江宁,较原时空,提前了整整一年;洪绪元年,即一八六八年,赵景贤将赴江宁本任,距江宁克复,将近五年,这个时间点,相当于原时空的同治八年,即一八六九年——正是马新贻和湘军集团的矛盾日趋白热化的时候。 马新贻对付不法的散兵游勇,就是“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然而,他得到的,是透胸一刀;而且,含恨长逝之后,刺马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并永远淹没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有人认为,“刺马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曾国藩本人,关卓凡以为,以曾国藩的为人和彼时持盈保泰的心气,再如何对朝廷和马新贻本人不满,也绝不至于出此下策的。 但是,“刺马案”一定是有幕后主使的;这个幕后主使,一定是湘军集团的重要人物——这两点,却概无异议。 凶手张文祥,刺马之前,同马新贻既没有任何交集,便不存在任何私怨,因此,一定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他自己漏嘴的话——就是,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除此之外,张文祥的供词,来来去去,不过一句“我为下除掉了一个通回乱的叛逆”。 这自然是厚诬。 马新贻虽然是回教徒,却是自明初以来的山东土著,且十几代下来,进学、出仕,早就百分百汉化了;而且,他是“老教”,同马化龙、白彦虎之流的“新教”,真正是水火不容,怎么可能“通回乱”? 至于坊间关于马新贻奸占义弟曹二虎之妻、并杀曹二虎灭口的传,更是子虚乌有,那根本是有人特意造作了出来,既为混淆视听,干扰办案,又为积毁销骨,败坏马新贻的清誉——既杀人、又诛心,用心极深、极险、极恶! 可叹的是,非但时人不辨是非,后人亦津津为之乐道,甚至添油加醋,反复敷衍,还拍成了电影——拍一部不过瘾,过些年,再拍一部! 马新贻为官清廉而有担当,不但整肃法纪,不惜其身;在改革漕运、减定浮收、整修水利上面,也很有作为,这样一个好官,不但沉冤难雪,还落得一个任人污蔑的下场,真正叫黑白颠倒! “刺马案”叫关卓凡有很深的感慨:我们并不是没有达致历史真实的能力,但是,如何才能够将历史的真实呈现在大众面前,大众又如何才能够被服接受这份历史的真实,却真是叫人无奈。 大多数的人,回顾历史之时,看到的,永远只是他自己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历史的真实,永远不是大众真正关心的东西。而当政者,也未必乐见大众看见历史的真实、关心历史的真实。 扯远了。 本时空,马新贻已经从浙江巡抚的任上,调任陕西巡抚了,“刺马案”是不会生的了,即将坐上原时空马新贻坐的那座火山口的,是赵景贤,那么,在本时空,会不会出来一个“刺赵案”呢? * 第一八三章 生死较量 “刺马案”最吊诡的,还不是案件本身,而是案件的查办。 Ww W COM 凶犯张文祥,就擒之后,由始至终,未曾动刑——这是极其不正常的。 摆到台面上的理由,是此等穷凶极恶之徒,既然敢在光化日之下,犯此十恶不赦之案,自然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念,打轻了,毫无用处;打重了,只怕瘐毙狱中——他是第一号的钦命重犯,如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可怎么交代的过去?嘿嘿,老兄也是晓得的,不晓得有多少人巴望着封了他的口呢! 主持审讯的漕运总督张之万、江宁将军魁玉,都是这样一个主张。 会审的署理藩司孙衣言、营务处总办袁保庆,大不以为然,据理力争:既然“打轻了,毫无用处”,那么,不打,就更加没有用处了!凶犯狡悍,不用大刑,单靠软磨,怎么可能吐一字之实? 咳咳,凶犯愍不畏死,就算施以大刑,也未必管用啊…… 不然!凶犯抱了必死之念是一定的,可是,枭,一眨眼的事情;凌迟虽苦,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大刑不同!反复勘磨,凶犯再怎么狡悍,也不免有崩溃的一!一副夹棍,三根横木,看似平平无奇,可是,多少英雄好汉,刑场之上,白刃加颈,意气自如,三木之下,却问什么,什么! 咳咳,还是要慎重行事,熬刑不过,胡乱攀咬,如之奈何? …… 张之万和魁玉,反对动刑,除了担心自己成为马新贻第二之外,较之孙衣言、袁保庆,毕竟“站得高、看得远”——真把幕后主使问了出来,可拿他怎么办啊?真到了那个时候,才叫“如之奈何”呢! 就这样一直扯皮扯到了“中央来人”——刑部尚书郑敦谨,以及最最重要的那一位:回任两江的曾涤生。 另外,不晓得算不算巧合:郑敦谨是湘乡人——不但是湖南人,还是曾国藩的同乡。 “刺马案”一出来,慈禧和恭王,就晓得必须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了——除了他,谁也摆不平两江目下的局面。 曾国藩的回任两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向湘系屈服了。 从此之后,直至清帝逊位,两江再也没有脱离过湘系的掌控。 曾国藩既回任两江,并主持“刺马案”的审理,则凶犯的没有幕后主使,便无悬念了——最后,曾国藩、郑敦谨联名出奏,什么马新贻严办海盗,张文祥和海盗素有勾连,有激使然,乃行刺马新贻泄愤,云云。 最重要的一句,“实无主使别情。” 张文祥“比照谋反叛逆,凌迟处死,并摘心致祭”,算是对马新贻多少有了个交代。 对于这份结案的奏折,孙衣言、袁保庆愤然作色,坚决拒绝署名。 “刺马案”的另一位主审人郑敦谨,则做了件有清两百年来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结案的奏折一经拜,立即告病挂冠,且既不等朝廷允准,也不回京复命,直接就从江宁回了湖南湘乡老家。 可以想见,郑敦谨虽然是湖南人,但被迫做违心之语,内疚神明,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刺马一案,上上下下,曲意弥缝,证明了一件事情:凶犯的背后主使,一定是朝廷不能、不敢加以重罪的人物——除了其人本身不能入以重罪之外,他所代表的势力,更是朝廷不能、不敢与之翻脸的。 如此一来,谁是这个幕后主使,便呼之欲出了。 关卓凡以为,嫌疑最大的,有两个,一个是曾国荃,一个是黄翼升。 湘系中,曾国荃的地位,自然高于黄翼升,不过,曾老九多少还是有一定的“政治觉悟”的,他若真要做这样的事情,不会不和他老哥商量,而他老哥一定不会同意,如此一来,所谋就多半不能成事。 所以,扒拉来,扒拉去,黄翼升的嫌疑最大。 如果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之后,对湘军的散兵游勇,如马新贻之“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那么,就无法排除蹈马新贻的覆辙的可能性,而且,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前头已经了,江宁的情形,本时空的洪绪元年,较之原时空的同治八年,并无实质性的不同。 不同的是双方掌握的武力的对比。 湘军屡加裁撤,台面上的武力,较之轩军,已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 但是,绝对的武力不代表绝对的安全。 马新贻是怎么死的?他在江宁练了几营新兵,那一,例行校阅之后,步行回署——校场就是署西的箭道,同总督署几乎就是一门之隔。就在马新贻即将进入署西门之时,张文祥突然闪出,一刀刺进了马的胸膛。 一边是校场,一边是总督署,身旁还有督标中军副将、传令官、戈什哈等一众武装随从,关防还能再严密些吗?兀自挡不住有心人的博浪一击! 张文祥其人,仔细想一想,真正是个叫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身手的迅捷凌厉,尚在其次,关键是这份视死如归,思之令人惊心! 这个“死”,不是“引颈一快”那么简单,如果上了刑场,其所被者,是千刀万剐,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这一层,张文祥受命之初,必是明了的了。 而且,这个案子,凶犯一定要有切实的口供,一定要明正典刑,才算了结,才算有以塞下悠悠之口,所以,张文祥被捕之后,不能自杀,不能瘐毙——张之万、魁玉的担忧,根本就是多虑,因为凶犯的幕后主使,根本就不要“杀人灭口”——张文祥必须上刑场,熬那痛苦无比的“鱼鳞剐”,这一层,受命之初,他应该也是明了的。 还有,虽然事实上未对张文祥动刑,但可以想见,事前,张文祥本人也好,其幕后主使也好,都有足够把握,张文祥能够熬得住大刑的勘磨。 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成其事,赴其死,其幕后主使的能量,岂不令人心惊? 关卓凡自己,都不禁要掂量掂量:如果要做同样的一件事,我能不能找得到同样的一个人? 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湘军虽已裁撤,但至少在江宁一带,湘系的势力,依旧深厚无比。 不过,认真起来,目下的湘系,真正可以呼风唤雨、如心使臂的地盘,也只剩下江宁这一块了。 若以长江为界,江苏大致可以分为江南、江北,或者苏南、苏北;以此为基础,江苏的局面,原本是一分为二的: 苏南的大半——镇江、常州、苏州、太仓、松江,归江苏巡抚管辖,是轩系的势力范围;苏北——徐州、海州、淮安、扬州、通州,以及苏南的江宁,归两江总督直辖,是湘系的势力范围。 伊克桑杀李世忠,既揭开了两淮盐务整顿的序幕,同时,也从安徽入手,不显山、不露水的开始了对湘系外缘势力的剪除;之后,赵景贤带轩军入驻扬州,两淮盐务整顿,正式大举展开。 赵景贤在关卓凡的支持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两年下来,除了盐务整顿本身卓有成效之外,朝廷——或者轩系,也借盐务整顿,事实上从湘系手中收回了扬州以北的“失地”。 随着地盘的不断缩,湘系——尤其是曾国藩的嫡系,其实已经对朝廷、轩系以及关卓凡、赵景贤本人,累积了相当多的不满,只是因为关卓凡手段高明,软硬兼施,“曾系”才一直下不定翻脸的决心。 * 第一八四章 火候到了,机会来了! “硬”,不消了,轩军的战力,“湘系”也好,“曾系”也罢,自认不及;“软”,关卓凡主要把功夫做在了曾国藩父子本人身上。 Ww W COM 这几年来,关卓凡不断对曾氏父子本人假以辞色——曾国藩的相位,不断上升,期间更后来居上,越过朱凤标,终于成了辅;曾纪泽呢,先是卑辞厚币,罗致幕中,主持广方言馆,继而“破除成法”,委以驻英公使之重任,曾劼刚资历既浅,年纪又轻,却一日之间,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国家重臣,真正叫朝野侧目。 至于凡和曾国藩见面,关卓凡必有破格的礼遇,以及各种“生活上的照料”,譬如,替他找洋医生、治眼疾、配眼镜,就更不必了。 碍于老帅的面子,“曾系”就有不满,也只好暂时咽在肚子里了。 另外,关卓凡的手段,算是温水煮青蛙,由外而内,由远及近,由枝而干,不急不躁,步步为营,始终未曾触及“曾系”最核心的地盘——江宁。赵景贤明明署理了两江总督,却不赴江宁本任,始终在上海、扬州一带晃悠,颇有点儿“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 虽然,赵景贤坐镇扬州,整顿两淮盐务,其实是对湘系势力另一种形式的削弱,可是,双方毕竟不算针尖对麦芒,矛盾的冲突,也就不至于达到一个大爆的程度。 但赵景贤不能一直不赴江宁本任,两淮盐务的整顿,已经告一段落;江宁治安的整顿,必须提上日程,不然,再拖了下去,江宁这块人文荟萃、经济繁庶之地,真的就要成为法外之地、割据之地了。 可是,若行马新贻故事,则不蹈“刺马案”之覆辙也几希! 如之奈何? 江宁的治安,必须得到彻底的整顿,赵景贤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充分的保证,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要借赵景贤真除江督、赴任江宁的由头,在不生大的波澜的前提下,将“湘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根据地”,连根拔除,彻底消除在全中国推行政令一统之障碍。 办得到吗? 嗯,火候到了!机会也来了! 火候到了——有三: 一,两宫皇太后撤帘,洪绪皇帝践祚,关卓凡正式垄断了中央政权。 二,轩军的扩编,经已完成,并藉备战对法战争之机,重新部署,对外的攻守,对内的控制,都形成了更佳的战略态势。同时,各省绿营的整编,皆由轩军一手经理,目下,除了个别偏远省份,其余绝大多数,都已初步完成了。 与此对应的是,湘军、淮军以及其他杂牌军队,十之**,都已裁撤。 关卓凡已经实现了对中国的军事力量的绝对控制。 三,新疆的收复,使关卓凡的声望,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用兵新疆之前,朝廷内部,不是没有争议的,虽然没有到原时空“塞防”、“海防”之争的程度,但是,明里暗里反对的人,其实相当不少。 有人,新疆“既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以百万计,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为不值”——即是,新疆就收了回来,也是个赔钱货——“漏卮”,维持新疆的花费,远远大于能够从新疆得到的好处。 非只如此,在“内有非我族类,外有强邻窥伺”的情况下,“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久守”,因此,何苦“出塞万里,靡耗无数”? 况且,“新疆非我腹心,失之于肢体之元气无伤”,因此,“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 另外,“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似须略加核减,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国家兴作、洋务海军,岂非善之又善?” 持以上论点的人,不见得都真心认为“新疆万里穷荒,得之何益于事”,但是,他们几乎每一个都认为,新疆太远了,这一仗难打! 高宗平准、平回,花了多大的气力?那还是大清最鼎盛的时候!而且,实话实,平准、平回,最后收功,多少也有一点儿运气的成分,个中曲折反复,官军吃了不止一次的大亏,甚至有差一点儿就全军覆没的时候! 乾隆朝家底儿厚,经得起折腾,周围也没有真正敢浑水摸鱼的;现在可不一样,国家刚刚恢复元气,还不好和乾隆盛世比,放眼周边,更加是强邻环伺——尤其是那个俄罗斯,狼子野心,非止一日了! 一句话:输不起。 还有,姑且不论输赢,单是战事迁延,就受不了了——新疆遥远苦寒,万里转输,军费多少倍于内地?时间一长,国家财政,必然吃不住劲儿;同时,也必然给俄罗斯之流以干涉的藉口。 可是,不好明着对西征大军的战力、后勤表示怀疑——西征大军的主力,是轩军展东禄部;后勤,更是由轩亲王亲自提调,于是,只好拼命贬低新疆的战略价值,希望朝廷可以因此而三思后行。 认为“这一仗难打”的人,不止于国内,国际上,对中国政府收复新疆持悲观态度的,亦为数不少,其中之最“悲观”者,要数俄罗斯人。莫斯科朝野上下,普遍认为,“中国政府收复新疆的那一,永远也不会到来”,这是俄罗斯在暗地里积极支持阿古柏的最重要的原因。 谁能够想得到,不过一年时间,偌大一个新疆,就干净利落的拿了下来了呢? 国内,原本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倒的歌功颂德;国际上,对中国政府和中**队的“再认识”正在酵——这个,暂且容后再表。 总之,轩亲王的声望,如日中。 以上谓之“火候”。 机会呢? 自然是指黄翼升、张平安勾连李世忠余孽,有不逞之图。 虽然,关卓凡对曾国藩,“‘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但事实上,这个案子,台面上由两淮盐政衙门出面,实际上却是军调处主办的,是“不要再查下去了”,可是,该掌握的证据,一样没少,什么也没耽误,唯一的区别,不过在于这些证据,拿出来还是不拿出来?以及什么时候拿出来? 一句话,“引而不”罢了。 这一层,曾国藩自己,未必就不是心知肚明的。 * 第一八五章 大吃一惊 “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湘军裁撤之后,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固然不会有今的偌大烦恼,可是,江宁的恢复,却也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Ww WCOM” 顿了一顿,“江宁市面的恢复,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湘军将弁的宦囊——彼时,朝廷毕竟没有多余的钱来办善后啊!涤翁的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主张,真正是绝大丘壑、绝大经济!我佩服的很!” 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助力江宁善后和恢复,曾国藩的这个想法,只同一、两个最亲信的幕僚过,从来没有正经摆到台面上,就连曾国荃都没有过,他没有想到轩亲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大大一怔。 “实话实,”关卓凡继续道,“我若和涤翁易地而处,未必能想得出这样的好法子,面对江宁战后的百废待兴,不定就要一筹莫展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并没有任何暗含讥讽的意思,曾国藩了句“惭愧!” “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关卓凡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轻轻的点了一下几面,“湘军将弁士卒,实在是与有力焉!涤翁叫他们留居江宁,实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顿,“今日江宁治安,虽然颇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这一政策的‘副作用’——底下本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则事事皆不必为,涤翁‘失悔’一,我是不赞成的。” 关卓凡反复肯定湘军将弁留居江宁的决策,曾国藩既欣慰,又感动,叹了口气,道:“王爷这么,我就更加惭愧了!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江宁的局面,好也好,坏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典守者不得辞其责,我——” 到这儿,突然惊觉,如此法,可能会给轩亲王以自己有意回任两江的错觉——这是绝不可以生的误会! 立即打住,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我遗患于后来,令上位左右为难,辱承王爷下问,却除了老生常谈,一无刍荛之微可献,宁不自惭?” “老生常谈”,指的是“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国藩如是,意思是,你既然不赞成我的“老生常谈”,那么,即便我这个“始作俑者”回任两江,对江宁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两江的意思。 话的虽然谦虚,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实情,真的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也顶多能够将湘籍散兵游勇的种种不法,暂时压下去一段时间,治标不治本,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有连曾老帅也摆不平局面的那一。 至于如何“治本”,曾国藩心中,确实是没有头绪的。 “涤翁言重了!”关卓凡道,“不过短短数年,江宁已是八方辐凑,大乱之前的繁庶,眼见已是恢复了七、八成了!涤翁所遗于赵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宁的‘患’,是涤翁去江就直之后的事情——” 顿了顿,“涤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我不敢赞附——‘成’则有之,‘败’,可谈不上!如果换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以为,嗯,倒还算是恰当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曾国藩心中一跳:怎么,真的要我回任两江? “所谓‘系铃人’”,关卓凡微微一笑,“并不敢比附涤翁,我指的是‘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这项政策。” 曾国藩没有答话,心里想,这不是一码事吗? 他以为关卓凡做如是,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事实上,曾涤生和曾涤生的政策,还真不是一码事儿。 “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关卓凡继续道,“原是为了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如今,江宁的善后,业已完成;江宁的恢复,也上了正轨,拿洋人的话,这一政策,算是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嗯,可以功成身退了!”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 功成身退? 如何“功成身退”? 难不成——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轩亲王的意思,按耐住紧张的心情,略微吃力的道:“请王爷的示,何谓……‘功成身退’?”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关卓凡道,“只要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返回故乡,则这项政策的‘副作用’,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则江宁治安,安堵如故,一切一切,何劳君子忧之深也?” 曾国藩大吃一惊:你真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怎么办得到?! 几年下来,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不管有没有正经生业,十之六七,都已认他乡作故乡,如何能够强行遣返?真要那么干,必定是要出大乱子的!到时候,就连自己这个“湘系共主”,也是安抚不了的! 嗐!别什么安抚了,真要那么干,自己这个“老帅”,对于这批自己亲手带出故乡的“子弟兵”,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乱终弃”了!到时候,别喝故乡水、见故乡人了,就连百年之后、魂归故里的脸都没有了! 江宁、乃至两江,再起烽火都不稀奇,哪里来的“江宁治安,安堵如故”?! 则自己何去何从?! 曾国藩脸色变过,关卓凡都看在眼里,他摆了摆手,“涤翁不要误会!我的,可不是强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不是强行遣返? 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曾国藩定了定神,“请王爷明示。” “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关卓凡道,“不仅平定洪杨,出生入死,对江宁的善后恢复,亦与有力焉——涤翁放心,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又哪里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 * 第一八六章 英雄折冲 轩亲王如是,曾国藩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压力山大。 WwWCOM “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一句,其实是严重的警告,意思是,如果“偶有”,朝廷或许“不忍”,可是,湘军散兵游勇之种种不法,不是一桩、两桩,是大面积的,且屡犯、惯犯,因此,本来是很该“置诸刑典”的,就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即强行遣返,亦得算是“轻纵”,何况我还未必要这么做?所以,你不要急着张嘴反对。 还有,“作奸犯科”的“这班人”,可是有你干儿子的头号亲信一个滴。 想清楚这一层,曾国藩就晓得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了。 “其实,”他眉头紧蹙,“作奸犯科者,就算强行遣返,亦不能是朝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功是功,过是过!功,朝廷已经庸酬过了——既如此,过,朝廷就不能不闻不问!其实,某些散兵游勇之所做所为,其应被之刑,又何止于‘强行遣返’?” 微微一顿,未等关卓凡接话,长长叹了口气,“唉!湘军各部军纪,实在是良莠不齐!譬如雪琴治军,便秋毫无犯于地方,吾不及也!沅甫不及也!江宁克复之后,如果督江的是雪琴,哪里会有今日的偌大烦恼?惭愧!惭愧啊!” 雪琴是彭玉麟的字,沅甫是曾国荃的字。 曾国藩扯出了彭玉麟,倒是略出乎关卓凡的意外。 彭玉麟攻讦曾国荃于先,痛劾黄翼升于后,将曾国藩以为湘系长城的长江水师的治权,拱手让于朝廷,曾、彭二人虽同为湘系大佬,但彼此的心结,其实极深,他突然在这里抑己扬彭,所为何来? 关卓凡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沉吟着道:“洪杨乱平,彭雪琴高蹈之意甚坚;另外,他的脾性,照他自己的法,长于军旅,短于民政……这也罢了,关键是,彼时两江的局面,除了涤翁,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收拾的来?” 到这儿,曾国藩的用意,已经明了了。 关卓凡心中暗暗冷笑,不动声色,继续道:“我句实在话,如果彼时督江的是彭雪琴——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目下,咱们或许确实不必坐在这里,烦恼于江宁的治安;可是,江宁的善后和恢复,不定就要吃力许多——未必能有今日这般繁庶的局面啊!” 这段话,表面上似乎在强调曾国藩于江宁的作用无人可以取代,实际上,依旧扣死了“烦恼于江宁的治安”的事实;并顺着曾国藩的话头,委婉指出,在治军、治安这一块,他的作用,并非无人可以取代——请想一想,长江水师是哪个整顿出来的? 另外,貌似不经意的一句“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也叫曾国藩颇为尴尬——好像他扬彭抑己,是因为对于未能入值中枢,有所牢骚似的? “雪琴不过性格狷介,不耐繁钜,”曾国藩缓缓道,“他大才斑斑,如果真的肯就督江一职,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我不是背后论人短长,”关卓凡微笑道,“可是,既占了‘不耐繁钜’四字,这个地方官,就不大好做了——我就是个‘不耐繁钜’的,先做过几上海知县,后做过几江苏巡抚,结果,都在任上闹出过大笑话,哈哈!” 曾国藩又尴尬了。 他彭玉麟“不耐繁钜”,只是一个中性的客观评价,并没有任何讥评之意,但给关卓凡这么一,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民政上头,彭确不如曾似的,可是,关卓凡既然把“不耐繁钜”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曾国藩便无从辩解,只好道:“王爷太谦了。” “真不是谦虚,”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上海知县的时候,奉旨决囚,‘批红’的文书到了,下头的各种准备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来,验明正身了,可是,临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标子上朱笔一拖了,我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结果,前前后后,拢共压了七、八名理应问斩的人犯,也算笑话一桩!” 顿了顿,“嘿嘿”一笑,“若不是刘松岩正言相劝,我还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刘松岩即刘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抚,彼时,还只是关知县的一个幕僚。 轩亲王当年“拖红”一事,曾国藩亦有所耳闻,不过,事过境迁,官场之上,可没有人因此就以为轩亲王“不耐繁钜”的,这件轶事,早就成了轩亲王“宅心仁厚”的明证了。 于是,曾国藩也不能不这么:“这是王爷宅心仁厚,怎么能‘不耐繁钜’呢?” “哎——惭愧!”关卓凡摆了摆手,“还是刘松岩的好,‘慈乃大慈之敌’啊!” 曾国藩心中一动,道:“是,‘慈乃大慈之敌’——松岩此,乃是正论。” “还有,”关卓凡道,“我做江苏巡抚的时候——上任没几呢,就差一点以白为黑,拿齐明堂当贪官来办了!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仓人谁不知晓?我却昧于皮相,壅于听闻,若非心浮气躁,怎么会糊涂到了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步?这件事,‘不耐繁钜’四字考语,大约是跑不掉的了。” 齐明堂,即齐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时,还只是一个衣食不周的候补六品同知。 轩亲王和齐明堂的这番际遇,比他“拖红”一事,著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没有人不赞叹轩亲王胸怀宽广、折节下士的,哪里会往“心浮气躁”、“不耐繁钜”上头扯? 但是,曾国藩留意的,倒不是什么却是“心浮气躁”、“不耐繁钜”,而是“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八字。 前头“慈乃大慈之敌”,后头“不辨是非、颠倒黑白”,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呢? “这就更无关‘不耐繁钜’了,”曾国藩的话,依旧慢吞吞的,“这是英雄际遇!” * 第一八七章 翎顶辉煌 “惭愧!”关卓凡道,“这件事情上头,‘英雄’二字,我是决不敢当的;不过,如果我‘知错能改’,倒是可以居之不疑。Ww WCOM” 听到“知错能改”四字,曾国藩心中又是一动,缓缓道:“王爷还是太谦了。” 无论如何,关卓凡的“自黑”,多少冲淡了紧张的气氛;同时,经过一番折冲,彼此的底线,也已经明了了—— 关卓凡这边儿的底线: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没有正经生业的、曾经作奸犯科的,必须返乡。 曾国藩这边儿的底线,有两点: 第一,不能“不辨良莠”。从未作奸犯科的,不应遣返,至少,已在江宁有了正经生业的,不应在遣返之列——这一点,关、曾二人,是有一定交集的。 第二,不能“强行遣返”。 轩亲王也了,不会强行遣返,可是,曾国藩对他的诚意,抱有很深的疑问。 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之中,没有正经生业、曾经作奸犯科的,一定是最惫赖的那一拨,不用强力手段,哪里有什么法子,将这拨滚刀肉客客气气的送出境去? 还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若江宁贫穷,湖南繁庶,事情还好办些,可事实是江宁繁庶,湖南贫穷,逆水行舟,难上加难了。 反正,这个法子,曾国藩自己是想不出来。 可是,他必须坚持“不能强行遣返”,不然,一定会闹出大乱子来!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不论为了哪一方——朝廷、湘系、他自己、乃至轩亲王,他都得坚持这一条。 曾国藩不能再谨守他的“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了。 他决定,主动些,坦诚些。 了“王爷还是太谦了”,略顿一顿,曾国藩用抱歉的口气道:“话头叫我给扯远了!王爷方才,‘既不是强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皇上恩深泽厚,王爷气度宽宏,我要替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好好儿的谢一谢朝廷的宽恩厚典——” 着,微微欠身。 这叫“敲砖钉脚”。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 “可是,”曾国藩继续道,“到底该如何办理,方可面面俱到?恕我愚钝,竟是毫无头绪,这……还要请王爷训谕。” “涤翁客气了,”关卓凡道,“我把我的法子出来,咱们一起斟酌,商量着办!——我其实不敢自专,一切都要仰仗涤翁的。” “不敢,不敢!”曾国藩微觉狼狈,“王爷这么,我可当不起!” 微微一顿,“就请王爷明示。” 他没有觉,自己的“不敢”,接着关卓凡的“不敢”,倒好像替关卓凡的“不敢”背书似的。 “我想,”关卓凡道,“江宁克复之后,如果不为善后恢复考虑,裁撤的湘军将弁士卒,自然而然,就会返回故乡,期间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是吧?” “不错。” “如今的为难,是因为宦囊已空,所以近乡情怯——不晓得我的对不对?” 曾国藩微微一怔,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极了!王爷‘近乡情怯’四字,虽然委婉,却是真正的‘的评’!” 顿了顿,“如果可以衣锦还乡,哪里有人愿意流落异乡江湖?可是……” 到这儿,微微摇头,“到底,还是我这个始作俑者……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打住了话头。 “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道,“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其实是主客两便的绝佳安排,留居江宁者,如果一边儿勤勤恳恳、正经生业,一边儿量入为出、积谷防饥,今的日子,哪里会有个过不好的?” 顿了顿,“其实,日子过的很好的,亦不在少数;过不好的,最终流落江湖的,乃至作奸犯科的,都是秉性惫赖,游手好闲,花酒地,终致坐吃山空——这怎么能够怪到涤翁的头上呢?” 曾国藩默然。 “不过,”关卓凡道,“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班人的境况,实在是与人无尤,可是,他们到底是替朝廷出过力的,如今窘无所归,嗯,也算其情可悯吧!” 顿了顿,“我打个不大恰当的譬喻——这班散兵游勇的情形,同某些旗人,都是颇有些相像呢!” “旗人?” “是!” 关卓凡竖起右手食指,“第一,身上都有功劳情分。不同的是,旗人的功劳情分,是祖宗替后人挣下来的;这班人的功劳情分,是自个儿挣下来的。” 接着,中指也竖了起来,“第二,境遇都很窘。不同的是,旗人是朝廷不许他自行生业,这班人呢,是自个儿不争气,坐吃山空;还有,旗人境遇再窘,也不敢随便作奸犯科,这班人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顿了顿,“毕竟,功劳情分是自个儿刀头舔血挣下来的,许多事情,也就觉得更加理所当然些了。” 这个“理所当然”,曾国藩听着十分刺耳,不过,他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许多湘军作奸犯科的散兵游勇的真实心理,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三,”关卓凡的无名指也是竖了起来,“都有所恃。旗人所恃者,自然是旗人的身份;这班人所恃者,则是头上的红顶子、蓝顶子,至不济,也有个水晶顶子、素金顶子——这一点,同第一点,其实互为表里。” 曾国藩目光一跳,随即长叹一声,道:“王爷切中肯綮!尤其是这第三点——一句实在话,事情的难办,就难在这里了!” 是“散兵游勇”,其实,这班裁撤下来、“窘无所归”的湘军,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功名,头上都有顶戴。 一品珊瑚顶子,俗称亮红顶子;二品起花珊瑚顶子,俗称暗红顶子;三品蓝宝石顶子,俗称亮蓝顶子;四品青金石顶子,俗称暗蓝顶子;五品水晶顶子;六品砗磲顶子;七品素金顶子。 湘军百战而平洪杨,一战打完,只要不死,便十有**,能进“保案”。十余年下来,积功保到从一品的提督衔,戴上亮红顶子的,亦不在少数;等而下之的暗红顶子、亮蓝顶子、暗蓝顶子,就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了。 可是,提督衔也好、总兵衔也好,只是一个虚衔,如果不能补上实缺,就是戴上亮红顶子,也只是虚好看,带不来一文钱的实在好处。 * 第一八八章 脑洞大开 补实缺,那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而且,愈往上走,位子愈少,提督、总兵,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全中国拢在一起,也就那么些个位子,都是为领兵的方面大员准备的,普通的将弁,提督衔的补上提督的实缺,总兵衔的补上总兵的实缺,根是不可能的事情。WwWCOM 不得已求其次,“降级递补”,提督衔的补副将、参将的缺,总兵衔的补参将、游击的缺。可是,副将从二品、参将正三品、游击从三品,都算是“大员”,同提督、总兵一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都是有数的,就算“降级递补”,能补上的,亦十中无一,真补上了,都得算祖坟冒青烟。 于是,提督衔的补都司、守备的缺,总兵衔的补守备、千总的缺的情形,也出现了。 不论怎么“降级递补”,不论缺分同衔级相差多远,只要补上了,就该以手加额;更多的人,由始至终,什么实缺也补不上,头上戴着红顶子、蓝顶子,拿到手的,还是一份大头兵的薪饷。 如果在裁撤之列,则所谓的提督衔,其实还不如在役的大头兵——人家好歹还有一份干饷可拿,您呢,裁撤之后,除了头上的亮红顶子,就啥也没有了。 裁军,一般是“裁兵不裁将”,不过,这个“将”,指的是已经补上了实缺的“将”,没补上实缺的,只好领足欠饷,外加两个月的“恩饷”,卷铺盖走人了。 这些红顶子、蓝顶子,绝大多数,都是种田人出身,除了农活,别无所长,可是,江宁这地方,并不用你来种田,“正经生业”,其实并不容易,坐吃山空之后,只好“流落江湖”了。 已经补上实缺的,朝廷要想法子安置。 曾国藩将湘军水师改头换面为长江水师,很重要的一个考虑,就是“安插有功将弁”,则长江水师的人浮于事,可以想见;而这班“有功将弁”,视长江水师为自己的“养老院”,不思进取、军纪败坏,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安插一部分,还有不少已经补上了实缺的,实在没有合适的位子安置,只好同没有补上实缺的,一体裁撤。 对于这班人来,朝廷就有补偿,也等于打碎了饭碗,离开军营的时候,心里头就是憋着一股子怨气的。 等到彭玉麟弹章一上,黄翼升以下,长江水师的“将”,几有一半,被迫去职,个个怨声载道。这些人在辖区呆了几年,都成了地道的“地头蛇”,三山五岳,黑道白道,皆有勾连,能量很大,一旦加入怨望朝廷的队伍,江宁的治安,便迅的变坏了。 不过,曾国藩之所以,“事情的难办,就难在这里”,并非指这些“散兵游勇”的所谓“能量”,朝廷如果狠下心来,散兵游勇之跳踉,毕竟是鸡蛋碰石头;一千,道一万,“事情的难办”,还是难在他们头上的顶戴,叫朝廷投鼠忌器,下不得重手去。 “事情确实难办,”关卓凡道,“不过,难办是难办,并非不可办,既已晓得症结所在,便可对症下药了。” 顿了顿,“症结有二:第一,宦囊已空,莫‘近乡情怯’,就是返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第二,以顶戴、功名为怙恃,以为朝廷的刑典,不能加于己身,两下里一凑,自然而然,开始明目张胆的骚扰地方、找‘快钱’,于是,作奸犯科,种种不法,横行无忌。” 曾国藩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是。” “我既然觉得,”关卓凡道,“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流落江湖之种种情形,某种程度上,可以比附旗人,就从‘八旗改革’之‘买断旗龄’上头,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买断旗龄? 曾国藩心头一跳。 “买断旗龄之后,”关卓凡道,“旗籍虽然保留,那份饿不死、吃不饱的钱粮,却没有了;同时,既有了生业的许可,又有了生业的资本,两下里一凑,但凡是个人,就不能不努力生业!” 这……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关卓凡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想,这班散兵游勇,如果有了立身、生业的本钱,同时,没了免于刑责的‘护身符’,总不成,还会、还敢,继续为非作歹、无所顾忌?”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王爷的意思……” “毋庸讳言,”关卓凡道,“这班湘籍将弁,既已裁撤的裁撤、去职的去职,就绝无再补缺的可能了,则头上的顶戴、身上的功名,除了见官不拜之外,再没有任何正经的用处了——” 微微一顿,“既如此,倒不如仿‘买断旗龄’例,由朝廷拿出一笔钱来,将之‘赎’了回来,如此,这班流落异乡江湖的湘籍将弁,兜里既有了钱,便可以高高兴兴的回家了!朝廷呢,也不用再苦恼于要不要将其绳之于法了!如是,公私两便,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 这—— 真正是匪夷所思啊! 在此之前,只有个人向朝廷“捐官”的,哪里有倒转了过来,朝廷向个人“赎官”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此事若成,诚如轩亲王之所言,“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可是——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也从此给拔掉了。 一时间,曾国藩心潮起伏,不出话来。 见曾国藩不话,关卓凡微微一笑,道:“就当这班人还在役,嗯,再裁一回军——‘二次裁军’就是了。” 二次裁军? “王爷,”曾国藩吃力的道,“撤勇遣,规矩是结清欠饷之外,再两个月的恩饷,事到如今,自然没有什么欠饷可言,如果比照两个月恩饷的标准……呃,‘赎官’,我怕此辈,呃,未必餍足……” 补不上实缺的,只能照普通兵勇的标准支饷,一个月不过四、五两银子,两个月亦不过八两、十两——这已经是普通绿营的一倍有多了——较之平洪杨战事结束之时,湘军将弁靠抢掠鼓起来的腰包,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么几两银子,就想将人家的顶戴“赎”了回来,并且将其送回老家,这个,不太现实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涤翁想到哪里去了?我‘二次裁军’,不过一个譬喻,哪里能真比照撤勇遣的规矩呢?” 顿了顿,“我初步的想法是,最高的提督一衔,五千两银子,然后,三百两一级,等而下之,最低的……嗯,我也不确定是哪一级,总之,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不少于三百两!” 曾国藩大吃一惊,“王爷,这可是一笔……钜数啊!”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大致算过一笔账,朝廷要‘回赎’的顶戴,总有一千几百的数目,拢在一起,大约要花费……两百万两银子吧!” 曾国藩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出来。 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十分内疚,十分不安。 内疚的是,湘军裁撤多年之后,还在给朝廷制造大麻烦,增添大负担;不安的是,逼朝廷掏出两百万两银子的钜数来“赎官”,湘系、包括他本人,必为朝野所深讥,到时候,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湘系、特别是他的“曾系”,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从此拔掉了”,反倒不是他目下关注的重点了。 别人不,最爱闹意气的左宗棠,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讦自己的好机会的,必然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 曾国藩是最爱惜羽毛、最忧谗畏讥的一个人,一想到左季高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头就开始疼了! * 第一八九章 成交! “我这个法子,”关卓凡道,“乍听上去,多少在意料之外,可是,仔细想一想,嘿嘿,其实也算在情理之中——捐官要花钱,‘赎官’,自然也要花钱,要人家将斩头沥血挣来的顶戴、功名缴了回来,怎么能不给予适当补偿?——其实,都是公平交易!” 轩亲王好像晓得我在顾虑什么似的? “可是,”曾国藩微微苦笑,“毋庸讳言,武职其实并不值钱,王爷方才,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也要给三百两银子,这……唉,真要捐一个从九品的武职,哪里需要三百两银子?——太多了!” “确实略多了一点儿,”关卓凡微笑道,“不过,打个不伦不类的譬喻——贱买贵卖嘛!卖价如果同于买价,卖家赚什么呢?总得叫人家赚点儿嘛!不然,心里头的怨气,怎么才能够疏散开呢?” 贱买贵卖?这个譬喻,呃,还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再者了,”关卓凡道,“捐官,怎么也捐不到提督、总兵这一级啊,现在‘赎官’,却要把提督衔、总兵衔赎了回来,多给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Ww W COM” “这……” 曾国藩皱着吊梢眉,沉吟不语。 “这件事情,”关卓凡道,“该打的招呼,都会事先打好,言路上头,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法……” 曾国藩目光微微一跳。 “该我出面的,”关卓凡继续道,“我会出面,尤其是某些封疆,距离中枢太远,朝廷的苦心,涤翁的为难,未必了解的十分透彻。譬如,云贵的刘子默、新疆的左季高,嗯,我都会亲自去信,对此事予以譬解。” 曾国藩瞿然开目,随即又将眼睑垂了下去。 刘长佑也是湘系大佬,曾某人的苦衷,他一定是了解的,应该不会就“赎官”一事,三道四,轩亲王扯出刘某人,其实是拿来做左某人的陪衬——“某些封疆”,其实就是指左宗棠一人,可如果单挑左季高事儿,痕迹太重,于是,扯上刘子默,打个马虎眼儿。 这一层,曾国藩是可以默喻的。 对于轩亲王的委婉周致,他不能不心感了。 目下的言路,已经愈来愈朝看“上头”脸色话的路子去走了——这是朝野公认的,轩亲王既然“该打的招呼,都会事先打好”,则言路上头,应该就确实“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法”了,这方面,应该可以放下心来了。 地方封疆,真正同曾国藩不和,同时,论资历,亦深厚到可以不必顾忌曾国藩脸面的,其实只有两人——都是湖南人,一个是沈葆桢,一个是左宗棠。 沈葆桢已经致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会轻易臧否朝廷大政。再者了,他的情形,仿佛刘长佑,都是湘系大佬,他虽和曾国藩本人不睦,但若涉及湘系整体利益,应该不会公开站在曾国藩的对立面上。 左宗棠虽然也是湖南人,但独树一帜,不能以“湘系”目之。且此君最喜闹意气,而他闹意气的对象,又素来集中在曾国藩、李鸿章师弟二人身上,如果没有极有力的人士进行疏通,“赎官”一事,他必定会抓住不放、大事攻讦的。 起“极有力的人士”,则下之大,无过于眼前的轩亲王了,他亲自出面,左季高怎么都要卖个面子吧! “那……”曾国藩轻轻叹了口气,“真正是有劳王爷了。” 曾国藩如是,等于正式接受了“赎官”的方案。 关卓凡心头一松,嘿嘿,两百万白花花的银子,老子大大方方送了出去,收钱的,却乔张做致,老子还得替你找“袋袋平安”的藉口! 正要话,曾国藩已继续了下去,“可是,这个数目,未免太大了!唉!” “数目确实不,”关卓凡道,“不过,涤翁放心,这个钱,咱们还是拿得出来的。” “可是,目下,”曾国藩慢吞吞的道,“洋务、海军、工矿,国家各种兴作,在在都要用钱,正项支出,犹恐不足,却……唉!” 关卓凡暗暗冷笑:你的意思,我晓得,其实是不想这笔钱从“正项”走,以免太过招人眼目吧? “这笔钱如果在户部列支,”他微笑道,“中途插进一笔大数,确实有些麻烦;再者了,还得和阎丹初打擂台——哎,没有十分的必要,咱们还是不要招惹此君了吧!” 顿了顿,“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件事,既然自赵竹生而起,这笔钱,咱们就找赵竹生要好了!” 曾国藩心中一动,“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呃,两淮盐政?……” “是,”关卓凡道,“准确点儿,是请‘江淮盐业公司’掏这笔钱。” 顿了顿,“赵竹生即将赴江宁本任,这笔钱,就算是他给江宁人的见面礼好了——江宁土、客,同受其益,这个,不也是美事一桩、佳话一段吗?” 江宁之“土”,自然是指江宁本地人;江宁之“客”,则是指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 如果账从“江淮盐业公司”走,自然就没那么显山露水了,可是—— 这个“江淮盐业公司”,真的这么有钱吗? “这可是给竹生添大麻烦了!不过,此数甚钜,‘江淮盐业公司’的负担,呃,会不会……太重了些?” “负担自然是有的……”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今年的利润,准‘江淮盐业公司’自留,不必上交,如此一来,有一年的缓冲期,就有些负担,也是可以承受的。” 曾国藩听出来了,江淮盐业公司“不必上交”的,仅仅是“利润”,不是“盐税”,则每年数百万两的盐税,依旧按时、如数缴交国库。盐税亦是国家的“正项”,“赎官”的费用如果出自盐税,等于动用了国家的“正项”,如是,湘系以及他本人的压力就大了——这本来是他担心的。 现在,可以放心了。 同时,他也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江淮盐业公司”,真正深不可测!一年下来,数百万两的盐税之外,自身的利润,看来亦是以百万两计的! 于是衷心的感慨,“王爷高瞻远瞩,竹生斑斑大才!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两淮的盐政,便脱胎换骨了!相较之下,我真是羞惭无地了!” 两江总督兼两淮盐政,不论是督江,还是整顿盐务,曾国藩都是赵景贤的前任。 “涤翁哪里话来?”关卓凡道,“涤翁接管两淮盐政之时,正是兵燹之余,百废待兴,万事开头难,没有涤翁的筚路蓝缕,赵竹生整顿两淮盐务,也不能如此顺手!” 着,“呵呵”一笑,“涤翁前人栽树,竹生后人乘凉,如此而已!” “不敢当!不敢当!”曾国藩连连摇头,“惭愧!惭愧!” 曾国藩如是,不尽是谦虚——他督江的时候,确实已经开始着手整顿两淮的盐政,可是,另一方面,湘系的势力,也同时进入了两淮盐场,其中还有同李世忠的势力勾连在一起的,对此,曾国藩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景贤整顿两淮盐务,可是“不分良莠”,连湘系的势力,一起清了出去的。 “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罢!”关卓凡道,“具体如何办理,自然还有许多细节,要一一斟酌,待章程拟了出来,我叫人拿给涤翁阅看。” 曾国藩连忙欠一欠身,“不敢!” 叹了口气,“王爷盛意可感!我不晓得再什么好了,只是——” “涤翁还有什么见教,尽请明言。” “我是想,数目还是太大了一点!依我之见,九品十八级,最低一级,二百两银子,足够了!湖南的乡下,不比江宁的城里,二百两银子,买田置地,精打细算,足够谋一康了!至于最高的提督一衔……我看,三千两银子,也尽够了!” “这……” “王爷,”曾国藩用十分恳切的语气道,“这毕竟不是酬功——给的太多了,真就会有人以为,自己骚扰地方,还骚扰的有功了!而正经生业、安分守己的,只怕会心下不平!” 顿了顿,“拿我们湖南话,这实在不过是‘送瘟神’罢了!” “‘送瘟神’?”关卓凡笑了,“涤翁此,倒是有趣。” 曾国藩微微苦笑了一下,“还有,升米恩、斗米仇,给的太多,撑大了胃口,有时候,反倒——” 到这儿,打住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升米恩、斗米仇? 确实如此啊。 他认真想了想,确定曾国藩要求削减“赎官”的银数,目的只是不想为湘系招来更大的讥嘲;另外,也确实是“老成谋国”——为朝廷着想,为自己的后任着想。 俗话的好,“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别人既然如此为自己打算,自己也不能不掉过头来,替别人打算、打算。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用意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好,就照涤翁的,提督一衔,三千两银子;等而下之,最低的一级,不少于二百两!” 到这儿,微微一笑,“涤翁替竹生省下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我看,他得好好儿的谢一谢涤翁!” * 第一九零章 同志们好! 陛见的第二,曾国藩入宫陛辞。 Ww W COM 陛见、陛辞,前后紧连在一起,这是极少见的情形。 摆在台面上的理由,是年近岁晚,既然登基大典“宣诏官”的差使已经交卸了,就该赶回保定,处理年底积压的公事,好从容封印过年。可是,赶得如此匆忙,就不免有人暗中嘀咕了:京师是什么是非之地吗?曾涤生这一趟差,怎么仓促到了这种地步?一副对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反正,在京期间,由始至终,除了轩亲王,曾国藩再也没有正经见过第二个客。 陛辞依旧由轩亲王带班,皇帝不像陛见时那么长篇大论,整个过程,不过行礼如仪,就毋庸赘述了,值得一的,是曾国藩得到的赏赐。 朝珠、笔砚等文绮珍玩,算是例行公事,没有什么太出奇的;较为引人瞩目的,是“赏穿带素貂褂”——通常情况下,这是王公亲贵才有的荣耀。 这些都罢了,真正“逾格”的是赐御书匾额——御书匾额本身不稀奇,可一次过赐御书匾额四方,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了。 这四方匾额是:“元辅休戚”、“礼堂硕望”、“德侔厚载”、“夙延庭诰”。 名是“御书”,其实不是洪绪皇帝的亲笔——不好意思,洪绪皇帝的法书,不过童蒙水准,远远不到可以“御书匾额”的程度,这四块匾,其实是“南书房行走”、“上书房行走”的翰林们的代笔。 就是匾额的内容,也不是皇帝自己亲撰的——皇帝虽然已经跟婉贵妃习学了半年,撰拟匾额的本事,却也还没有——四块匾额的内容,都是皇夫代皇帝拟定的。 有人,一口气御赐四方匾额,真正是好生别致,倒像是替曾涤生提前“盖棺定论”了似的——“立德”、“立功”、“立言”,嘿,“三不朽”,占全了! 何以言之? “诸位请看,‘元辅休戚’,典出《旧唐书》之《杜让能传》,‘卿位居元辅,与朕同休共戚,无宜避事’——这自然是指‘立功’。” “另外,本朝的宰辅,即大学士,位秩虽隆,毕竟不同于唐朝的宰相,其实‘备位’而已。‘与国休戚’一类法,通常只用于亲王、郡王,至少,也得是个贝勒、贝子,极少用于汉人和外臣,语以此褒奖,真正是异数了。” “嗯,有道理!” “再‘礼堂硕望’,‘礼堂’者,自然是指‘习礼堂’,这是曾涤生的经学,造诣深湛,卓然有成,足以嘉惠后学——这是‘立言’。” “嗯!” “‘德侔厚载’,自然是指‘立德’——至此,‘立功’、‘立言’、‘立德’的‘三不朽’就全了!” “‘夙延庭诰’,是他会治家——好家伙,‘三不朽’之余,又能把儿子教的很好,那曾涤生不成了,嘿嘿——” “我晓得老兄的意思——‘曾圣人’?” “是啊!嘿嘿!” “曾涤生不过就做了一回登基大典的‘宣诏官’,‘上头’就这么给他面子?” “恐怕不止于‘宣诏官’之一端——听,昨儿个,曾涤生到朝内北街,和轩亲王竟一夕之长谈,就是不晓得谈了些什么?” “你是……” “嘿嘿,我啥也没。” “嗯……这四方御书匾额,不晓得曾涤生是运回湖南老家呢,还是就悬挂在直隶总督衙门里?” “那得看‘元辅休戚’、‘礼堂硕望’、‘德侔厚载’、‘夙延庭诰’——曾涤生是否皆居之不疑喽!” “到底是御书匾额,无论如何,也不能束之高阁的吧?” “嗯……也是!” …… 种种议论,慢慢酵,不过,暂时都不关关卓凡的事情,他带过曾国藩陛辞的班,就出宫办自己的差使了,今的差使有二,上午一桩,下午一桩,上午要去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下午要去银杏胡同的顾问委员会。 两桩差使,性质其实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项要办,就是那套年终岁晚、“中央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看望慰问广大一线工作人员”的把戏,这一套嗑,《乱清》的读者在电视上看得多了,毫不稀奇。 不过,不稀奇的是二十一世纪,在十九世纪的六十年代,轩亲王此举,可是一等一的稀奇! 北京城的“部委”太多,这出戏,轩亲王不可能一家家的唱过去,只能择其二、三要者,以为典型。 关卓凡身上既兼着“外务部总理大臣”的差,外务部便为其本职,是一定要去的。 郭嵩焘未入军机之前,关卓凡是顾问委员会“管部”的大军机;郭嵩焘入直军机之后,顾问委员会“管部”的大军机,名义上自然就换成了郭主委自己,不过,关卓凡于顾问委员会的角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顾问委员会重大事宜的“终审权”,依然握在关卓凡手里,顾问委员会一切重大事宜,郭嵩焘依然只是向关卓凡一人报告,顾问委员会依旧是和关卓凡关系最紧密的一个“部委”,因此,外务部之外,轩亲王“视察、慰问、看望”的,就选了顾问委员会。 轩亲王到达之前,东堂子胡同就戒了严,不过,只是不许“闲杂人等出入”,正经来办公事的,并不受影响——多了一层“安检”而已。 两个“部委”,由上而下,都事先打了招呼:见到轩亲王,站起身来,俯致意即可,不要上前请安,更不要行大礼,不然,多少司官佐吏,此去彼来,什么正经差使,都不用办了;如果一拥而上,那更加是乱了套了。 轩亲王由文中堂陪着——文祥兼着“外务部协办大臣”的差,到了东堂子胡同,外务部尚书钱鼎铭已率侍郎以下一众高级官员在大门外迎接,行过国礼,迎入大门。 此后,外务部的官员,无分职位级别,见到轩亲王,“俯致意”即可了。 文大臣、钱尚书陪着,轩亲王一个司、一个司的“看望”过去,他的身边,除了图军门等亲卫之外,还有一华一洋两个“摄影师”随侍,镁粉不断燃起,烟雾弥漫,外务部里,大大的热闹起来了。 * 第一九一章 偶像和粉丝 轩亲王在文中堂、钱尚书的陪同下,一个司、一个司的“看望”过去,他满面春风,就是对未入流的佐吏,亦熙熙然如对家人,除了公事,还会问“家里几个孩子”、“年货备办齐了没有”一类极接地气的问题,偶尔开一、两个诸如“如此来,明年是老兄的本命年,该穿个红的了”一类无伤大雅的玩笑。 Ww W COM 低级官员、佐吏,平日欲见轩亲王一面亦不可得,更别想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闲话家常”了,喜出望外者有之,受宠若惊者有之,还有的人,激动的手足无措,话都不大利落了。 外务部里里外外,笑语欢声,倒像是提前过了年似的。 所有的司都“看望”过了,回到外务部大堂,轩亲王在外务部一众高、中、低级官员的簇拥下,长篇大论,颇有训谕。这个花样,亦即后世中央领导“视察工作”的例牌节目——“重要讲话”、“重要指示”。 轩亲王在外务部表的“重要讲话”,史称“东堂讲话”;其后在顾问委员会表的“重要讲话”,史称“银碗讲话”,合在一起,称“东银讲话”——外务部在东堂子胡同,顾问委员会在银碗胡同。 这两篇“重要讲话”,经过大力宣传、推广,不断酵,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等方方面面的展,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具体内容,容后再表。 表过“重要讲话”,就是“大合照”了。 最初的计划,是外务部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和轩亲王照一张“全家福”,可是,后来现,为难的很——外务部人员众多,而外务部亭台楼榭虽多,却找不到一处轩敞到足以容纳所有人的所在——除非拉到外头去拍照。 那就不大合适了。 于是只好改变计划,各司除了主官之外,余者“抽签”。不过,名为“抽签”,其实还是“暗箱操作”——形容轩昂者,自然要占些便宜,入选的概率要大一些。 “大合照”之后,轩亲王“赏”:不是银子,而是数百包一模一样的“年货”——外务部所有官员佐吏,无分级别高低,一人一包。 其中的一包,作为“样品”,拆了开来,摊在桌面上,一眼看过去,干果、干货、茶叶、点心……琳琅满目。 其中尽有普通人家难以置办的货色:譬如整条的宣威火腿,花花绿绿的外国糖——这样东西尤其难得,一般来,租界之外,只有宫里以及少数亲贵家里才见得到,别看外务部是中国第一号办洋务的所在,大多数官员佐吏,也是没有吃过“洋糖”的。 轩亲王的“赏”——形同后世的“慰问品”,对于高级官员来,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大多数中、低级官员和未入流的佐吏们来,却是既十分实惠、又十分贴心。 “赏”之后,便到了午膳的辰光了,于是,外务部的厨房开伙,轩亲王由文中堂、钱尚书陪着,和外务部的司官们一起,用了一顿十分“亲民”的“便饭”——拿今的话来,就是“工作餐”了。 至此,轩亲王对外务部的“视察”,圆满结束。 接下来,轩亲王一行,奔赴崇文门内大街银碗胡同的顾问委员会。 顾问委员会这儿,可比外务部热闹的多了。 这个“热闹”,是“看热闹”的人多。 轩亲王莅临指导工作,银碗胡同和东堂子胡同一样,一般出警入跸,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不过,除了办正经公事的,另有一种人,不在“闲杂人等”之列——宗室、觉罗。 顾问委员会兼管“奉恩基金”,平日里,本就有不少宗室、觉罗出出入入。黄带子、红带子造访顾问委员会,会有茶水和点心招待;下边的司员得空了,也愿意陪着他们,神侃瞎聊,于是,有的闲散宗室,就把顾问委员会当成了茶馆,几个人约上,一起到顾问委员会闲坐,吹牛打屁,能泡上大半。 这种情状,言路上曾经啧有烦言,有御史上折,顾问委员会乃国家重地,宗室们如此行为,实在不算庄重,请朝廷下旨严禁。 “上头”问起郭嵩焘的意思,郭嵩焘却“并无妨碍”,宗室们也是晓得规矩的,进了顾问委员会,只会在“接待处”闲坐,并不会随意走动,不该他们去的地方,他们是不会去的,“奉恩基金”本就是替宗室排忧解难的,大可不必摆出一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模样来,一切照旧就好。 如此,“上头”便不为己甚了。 黄带子、红带子们闻讯,都郭筠仙表面上崖岸高峻、生人难近,其实“外冷内热,实在是个好人”。 郭某人是“好人”,他上头的关某人,就更加是“好人”了。 今儿一听轩亲王要来“看望、慰问”顾委会,立时便有许多人相互招呼,“走,看轩三去!” 关卓凡自晋爵为轩郡王之后,宗室、觉罗之间,私底下对他的称呼,便开始由“关三”升级为“轩三”了。 当然,依旧称呼他“关三”的,也不少。 轩亲王的仪仗刚进入银碗胡同口,顾问委员会门口聚集的一大群黄带子、红带子,远远的看见了,纷纷喊道,“来了,来了!” 仪仗没有一直行进到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而是在距大门数丈之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脚踏放下,轩亲王低头弯腰,下得车来。 他一现身,欢呼声立刻响了起来。轩亲王挺直身子,含笑抱拳,做了个四方揖。欢呼的声浪立马高了上去,还夹杂着热烈的鼓掌声。 像在外务部的时候一样,郭嵩焘带着顾问委员会的高级官员,在大门前等候。 图林在前开路,关卓凡满面笑容,一面向两边的人群拱着手,一面向前缓步走去。 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人群之中,怎么会有一个女人? 这班人,应该都是宗室、觉罗呀? 念头尚未转定,那个女人一手扯着一个少年,挤出人群,三人一起向他奔了过来。 * 第一九二章 故人 两名近卫,上前伸手一拦,那三个人就过不来了,女人就势将两个少年往下一扯,“你们哥儿俩,快给轩三叔磕头!” 两个少年立即跪了下来,对着关卓凡,磕下头去。 WwWCOM 轩三叔? 关卓凡一眼扫过,两个少年,腰间都系着一条黄带子。 他还在转着念头,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旺察氏,这就跟轩亲王攀上亲戚了?你的面皮,可是够厚的!” 女人涨红了脸,却是毫不示弱,扭过头去,大声道:“什么叫‘攀亲戚’?名字都在玉牒上写着!论辈分,他们哥儿俩,就该叫轩亲王一声‘三叔’!” 罢,“噗通”一声,自己也跪了下去,仰着头,梗着脖子,对着关卓凡高声道:“顾问委员会不公正!请王爷替我们做主!” 啊? 在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向掌国的王爷告顾问委员会的状? 这特么就尴尬了。 女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容颜清秀,但凤目斜飞,一脸的倔强。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个女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呃……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关卓凡看了郭嵩焘一眼,郭嵩焘正皱着眉——这个女人、这两个少年,他也不认得。 “这位夫人,”关卓凡伸出手,虚扶了一扶,“先请起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儿的——这个礼,我当不起。” 看样子,这两个少年,是什么闲散宗室——多半是远支的;这个女人,应该是他们的母亲——不过,也不一定。 两个少年,年纪较大的那一个,似已接近成年,没有有十七、八岁,也有十六、七岁了,这个女人不过三十出头,做一个十六、七岁甚或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母亲,似乎略嫌年轻了些。 不过,这个时代,女人出嫁的早,生育的也早,三十出头的女人,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也不算太稀奇。 果真像她的,自己是两个少年的“三叔”,而她又是两个少年的母亲,则认真起来,自己还该称呼她一声“嫂子”,这个礼,确实是当不起的。 女人还没有答话,人群中,又有人鼓噪起来了,“旺察氏!你们是‘罪属’!既犯了罪,还想着拿奉恩基金的好处?你能不能别再这儿胡搅蛮缠了?” “就是!旺察氏!你的面皮,拿锥子扎,扎的出血吗?” “呸!” 被称做“旺察氏”的女人狠狠的啐了一口,随即顶了回去,“罪不及妻帑!这是朝廷的宗旨,也是轩亲王亲口过的话!老子犯罪,关儿子什么事儿?朝廷定过他哥儿俩的罪吗?凭什么他们哥儿俩,不能在奉恩基金拿钱?” 有人哄笑,“旺察氏,那叫‘罪不及妻孥’!‘妻帑’……是个什么花样儿啊?” 旺察氏一愣,脸上红了一红,嘴上却丝毫不让,“不管‘妻帑’还是‘妻孥’,我就是那个意思!我们又不是白赚朝廷的便宜——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照奉恩基金的章程,属于‘生计艰难’一类,该朝廷照应的!” “算罢了,旺察氏!你男人生前,也不晓得搜刮了多少?你们家还在乎这点儿钱?别做出这副像生儿来了!骗得了哪一个呀?” 旺察氏的脸,又一次涨红了,“我们是被抄了家的!我们……” 话没完,就被人打断了,“旺察氏,你也不想一想,你男人造了多大的孽?朝廷没有定你们娘儿几个的罪,就是高地厚之恩了!你还在这儿胡搅蛮缠、得陇望蜀?” 听到这儿,关卓凡已经大体晓得怎么回事儿了。 可是,犯罪抄家的宗室……哪一个呀? 这两年来,除了惇五、醇七两个,没有哪个宗室犯罪抄家呀? 这一母二子,自然不是醇七家的;惇五?也不是。 奕誴的妻孥,关卓凡都没有见过,不过,奕誴现在还活的好好儿的,没有“生前”这一。 怪了。 “什么叫胡搅蛮缠、得陇望蜀?我们……”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 四周喧闹不堪,可是,关卓凡的声音,旺察氏却听的清清楚楚,她立即住口,转过头来。 “恕我眼拙,”关卓凡道,“这位夫人,你到底是?……” 旺察氏还未张嘴,人群中就有人高声喊道:“她是肃顺的妾!” 啊……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震,偏转头,看向郭嵩焘。 郭嵩焘微微颔——一旁的司官,刚刚向他报告了这一家子的来历。 嗯,一切都明白了。 怪不得我觉得这个旺察氏面善呢——我还真是见过她! 祺祥政变,肃顺是关卓凡亲自带兵拿下来的,和肃顺一同被捕的,是他带出京来的两个宠妾,这个旺察氏,应该就是两妾之中、年纪较轻的那一个了。 当时,两个姨太太的表现,很不相同:年纪略长的一个,只会哀哀哭泣;年纪较轻的一个,却是满脸的倔强不服,连声问,“我们老爷,到底犯了什么罪?” 这个不服气的,就是旺察氏。 嗯,肃顺的妻子早故,两个儿子,都是姨太太生的——一人生一个,眼前的两个少年,年少的一个,是旺察氏所出;年长的一个,是另一个姨太太所出。 “这么,”关卓凡缓缓道,“这两个孩子,大的是征善,的是承善了。” 旺察氏没有想到,轩亲王居然晓得、记得两个孩子的名字,连忙道:“是,是!征善、承善,快给轩三叔磕头!” 两个少年又一次磕下头去。 “好了,好了,”关卓凡道,“可以了!请起来罢!” 顿了一顿,“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肃顺的事情,不是顾问委员会可以自专的,你不要怪他们。” “我也没有怪他们,我只是……” “进去话罢!”关卓凡打断了她的话头,“来人,扶他们起来,带他们进去!” 罢,关卓凡向郭嵩焘点一点头。 郭嵩焘会意,伸手一让,关卓凡向两边的人群拱一拱手,拾步上阶,进了顾问委员会的大门。 轩亲王莅临视察,顾问委员会这里,本来有一个和外务部一样的基本的迎接的礼仪,为了这场意外的变故,免掉了。 * 第一九三章 王爷容禀 进了大门,关卓凡对郭嵩焘道,“筠仙,咱们先见一见肃豫庭的如夫人和孩子,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其余的事情,等见过了她们娘儿仨,再吧。WwW COM” 郭嵩焘一愣,倒不是因为轩亲王要接见旺察氏母子,而是轩亲王提及肃顺的时候,用了“肃豫庭”的称呼——“豫庭”是肃顺的号,肃顺、端华、载垣“三凶”伏法之后,朝野提及肃顺,或者直呼其名,或者称其“肃六”,不论台面上、还是私底下,都极少有人称呼肃顺字号的。 还有,“如夫人”,也是比较客气的法。 遥想辛酉之年,就是眼前的这位轩亲王,亲手拿下“肃豫庭”的,郭嵩焘意有所动,连忙道:“是,谨遵王爷的均谕!” 顿了顿,“请王爷的示,就在我的内签押房见,如何?” “很好。” 旺察氏一进屋子,见关卓凡居中坐在上,郭嵩焘则坐在下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她立即转头,将身后的征善、承善拉了过来,“快,给轩三叔磕头!给郭大人磕头!” 这是第三次“给轩三叔磕头”了,不过,“轩三叔”固然可以居之不疑,“郭大人”却不好安坐受礼。 论品级,郭嵩焘一品大员,闲散宗室呢,不过赏戴四品顶戴,赏穿四品武职补服,彼此差地远;征善、承善兄弟俩又是“罪属”,不过,他们既未逐出玉牒,就算潢贵胄,且并非顾问委员会的职官,不是郭嵩焘该管,这个礼,实在不好受他们的,眼见拦已是拦不住了,郭嵩焘只好站了起来,侧过身子,避了开去。 “好了,”关卓凡道,“起来吧,不要再行礼了——” 微微一顿,“虽‘礼多人不怪’,可总是这么起起伏伏的,就不大好话了。” 轩亲王的口气十分温和,面上还带着微笑。 旺察氏福了一福,“是!谢王爷!” 直起身子,对征善、承善道,“看,轩三叔对你们哥儿俩多好!还不赶紧谢过轩三叔!” 于是,两个少年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关卓凡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了,不过,语气依旧温和,“夫人请坐吧。” 旺察氏一愣,随即赔笑道:“王爷面前,哪儿有我坐的道理呢?” “征善、承善两个,”关卓凡道,“辈分低,年纪,就站着话好了,你的身份不同,还是请坐吧!” 旺察氏这才确定,轩亲王并不是假客气,心头跳了一跳,又福了一福,低声告了个罪,才在右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过,脊背没有靠在椅背上,斜签着身子,双手拢膝,微微的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较之方才那副“豁了出去”的泼辣模样,判若两人。 关卓凡这才看清,旺察氏、征善、承善娘儿仨,穿的都是棉布的衣裳,虽然除了膝盖,别的部位都干干净净的,却早已浆洗的白了,承善的袍摆,还打了一个的补丁。 如此穿着,两个少年腰间的“黄金带”,便显得异常扎眼了。 看上去,两条“黄金带”都是新崭崭的——可知,平日里是极少扎用的。 年纪较长的征善也好,年纪较的承善也好,生的都很清秀,承善的模样,明显是随母亲的,征善大约亦然——都没有多少肃顺的影子。两个少年站在一起,若不加明,必定有人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 不过,这哥儿俩,眼下却都是一副瑟瑟缩缩、拘束得手脚不晓得往哪里放的样子,加上寒素的衣饰,叫人实在难以把他们同“黄金带”所代表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关卓凡不由暗暗感慨了。 想当年,他们两个的父亲,是何等样熏的势焰?今日之前,关卓凡从没有见过征善、承善兄弟俩,不过,想象的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必是多少人当做凤凰一般的捧着、供着的! 如今呢? 荣枯之辨,不过如是。 就是旺察氏,别看好像多么泼辣、多么“豁的出去”,可是,也不是当年那个直面如林刀枪、亢声“要法”的女人了,关卓凡留意到,旺察氏细白的手指,紧紧的捏着自己大腿接近膝盖的部位——这是十分紧张的表现。 关卓凡想起了一个传来:在热河的时候,肃顺的一个宠妾,不知高地厚,仗着自家老爷的势,在圣母皇太后跟前,言语之间,颇不礼貌。以慈禧的身份,自然不可以同臣子的姨太太口角,只好暂时咽下了这口气,但是,从此更加恨肃顺入骨了。 这个传,未知真假,深宫之中的圣母皇太后,怎么会跟臣子的妾有所交集呢?关卓凡从来没有就此向慈禧求证过,想来,如果真有其事,这个不知高地厚的宠妾,不会是征善的母亲,十有**,就是眼前的旺察氏了。 “你方才,”关卓凡开口了,“家里目下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微微一顿,“何以至此?我记得,当年带队查看肃顺家产的,是文博川,他对你们家的管家,是有交代的,嗯,大致是这么一句话——” 到这儿,指了指征善、承善,“‘他们哥儿俩的东西,可以尽量带走’——对吧?” “是!王爷的不差!” 旺察氏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是文中堂菩萨心肠!高抬贵手,许两个孩子带一些细软出去,变卖度日!” “高抬贵手”的法,不伦不类,不过,自然没有人跟她纠缠这些细节。 “当时,”关卓凡道,“你们是带了两个大箱子出去的——嗯,彼时,两位如夫人都不在现场,不过,这个事情,该属实吧?彼时,时间仓促,不容细细挑选,自然尽量拣值钱的东西拿,两大箱子的细软,精打细算,本该有十几二十年的日子好过,怎么不过五、六年的光景,就河落海干了?这,似乎有些不过去啊?” “王爷容禀!”旺察氏很认真的了句“戏词”,“文中堂菩萨心肠,两大箱子细软的事情,铁定是属实的,可是,不敢欺瞒王爷,这么些年,我们娘儿几个,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 * 第一九四章 背主 关卓凡大出意外。Ww WCOM 征善、承善两兄弟被赶出劈柴胡同的府邸的时候,带走了两个大箱子,此事众目睽睽,绝无虚假,旺察氏却,“这么些年,我们娘儿几个,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岂不可怪?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带队抄肃顺家的是文祥,交代肃府管家“他们哥儿俩的东西,可以尽量带走”的,也是文祥,则此事之出入分寸,如果拿捏的不好,便可能影响文祥的清誉!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声音也变的冰冷了:“你的话出奇!征善、承善两兄弟,并非分府别居,查看家产,本该抄的一干二净,一个铜板,也没有给‘罪属’留下的道理!许你母子带走若许财物,这是朝廷法外施仁!是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高地厚之恩!你却什么‘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看来,外头的人你‘胡搅蛮缠’,还算是客气的了!” “朝廷法外施仁”、“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高地厚之恩”一,轻轻巧巧的,关卓凡就将文祥可能要负的责任,推到了“朝廷”以及“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的头上。 轩亲王突然作色,征善、承善两个年轻人,吓得瑟瑟抖,也不晓得,要不要跪了下去? 旺察氏却晓得关卓凡误会了,她是极机警的一个人,立即站起身来,微微一福,道:“王爷误会我的意思了!文中堂真正是菩萨心肠!那是没的的!朝廷的恩典,也真正是高地厚!可是,我们家的那个管家,却不是个东西!” 管家? 关卓凡隐约猜到了几分,他放缓了语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王爷容禀!”旺察氏再来了句“戏词”,“我们家那个管家,叫做乌大,抄家的时候,我和征善的额娘,都还圈着;征善、承善两个,都还——承善连生了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还以为一大群人进府里来,是要唱戏呢!” 微微一顿,“那两大箱细软,自然由头至尾,都是乌大经的手,我‘这么些年,我们娘儿几个,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不是虚言!王爷面前,我可不敢信口开河!” “你是,”关卓凡道,“你和征善的母亲,得脱缧绁之后,这些财物,还是放在乌大处,由他把持、处置,你们两位如夫人,一直没有真正经过手,甚至……见都没有亲眼见过?” 旺察氏愣了愣,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得脱缧绁”是什么意思。 “是!王爷明鉴!”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出来’之后,我走去乌大那儿,向他要那两箱东西,乌大却,本来,既然‘查看家产’,府里的物件,就是一个碟子、一个碗也不能带出来的,这两箱东西,文大人也好,他乌大也好,都是担了大的责任的——一句话,这些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 顿了顿,“还有,我们娘儿四个,都是‘罪属’,现在风头火势的,这些东西,可不敢放在我和征善额娘那里,不然,一不心‘露了白’,麻烦就大了!他的意思是,过些日子,等过了风头,他再暗地里托人,一件一件的,慢慢儿的变现,总要每一件都卖上一个好价钱,细水长流的,叫我们娘儿四个,后半辈子,有一份舒心安生的日子过。” 关卓凡微微一笑,“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嘛。” “可不是吗?”旺察氏道,“连王爷都觉得有道理,我一个女人,就更加觉得有道理了!” 顿了顿,“还有,那个时候,家里的那些古董、细软,到底值多少钱,又该如何变现,我是一窍不通的,于是,乌大怎么,就怎么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情形还好,每隔一、两个月,乌大就会拿三、五十两银子过来,日子多少还过得去;征善、承善哥儿俩,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我和征善额娘两个,自个儿省一省,还有多余的力量,替他们哥儿俩请先生。” 关卓凡看了看征善、承善,“他们兄弟俩,一直在读书?” 旺察氏微微苦笑,“不是‘一直’——只读到去年的年底。” 顿了顿,“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是再没有请先生的力量了。 到这儿,微微放低了声音,“我们家老爷,圈在宗人府的时候,曾经托人给我们带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无论怎么着,征善、承善两个,书不能不读!老爷他人虽然去了,这个话,我们姐儿俩,并不敢忘!可是,唉……” 关卓凡沉吟一下,道:“圈禁之时,同外界通传消息,是绝大的忌讳——不论通传的是什么样的消息。所以,你们家老爷就有什么话,你们也只摆在心里就好,不必向外人多什么。” 旺察氏吓了一跳,连忙福了下去,“是!多谢王爷提点!” 直起身子,赔笑道:“不过,王爷和郭大人,自然不能算是‘外人’。” 关卓凡心想,你倒是醒目啊。 “你,‘征善、承善哥儿俩,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是宗学那边儿不纳,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回王爷的话,”旺察氏道,“都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姐儿俩,想着恨我们家老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乌大的,眼下‘风头火势’的,就算宗学肯收征善、承善,他们哥儿俩在学里头,也一定会被人欺负,那个时候,反正自己还有请先生的力量,就没有送他们进宗学。” 顿了顿,“后来,自己实在请不起先生了;另外,估量着过了这么些年,我们家老爷的事儿,也该淡漠了,于是,就试着将他们哥儿俩往宗学里头送——” 叹了口气,“可是,宗学的人,肃……呃,我们家老爷的事儿,他们可做不了主,得请旨!只要我们能向‘上头’要来一道特许征善、承善入学的旨意,他们就收!”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王爷您想,这个话,不是故意埋汰人么?征善、承善进学读书的事儿,就这么搁下来了。” * 第一九五章 变脸 “王爷”并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微微扬示意,“你坐下话吧。Ww WCOM” 旺察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福了福,谢过了,坐回了先头的那张椅子上。 “回王爷,我方才,乌大那里,刚开始还好——可是,没过多久,情形就不对了。” 到这儿,旺察氏忍不住偏过头,掩住了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关卓凡看了郭嵩焘一眼,郭嵩焘会意,高声喊道:“来人呀,给客人上茶!” 就这么一会儿,旺察氏的身份,升级为“客人”了。 她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茶水端了上来,旺察氏抿了一口,微微透了口气,嫣然一笑,“谢王爷赐茶!谢郭大人赐茶!” 以她的身份,“赐”字用在“王爷”身上,勉强得过去,用在“郭大人”身上,就不是十分合适了,不过,嗯,这一笑,还是挺妩媚的嘛。 又喝了一口茶水,旺察氏放下茶碗,敛去笑意,正容道:“乌大还是每隔一、两个月,拿一笔钱过来,可是,数目愈来愈少,开始的时候,是三、五十两,后来二、三十两,再往后,就变成一、二十两,甚至,十两、八两的了——总之,一次比一次少!” 顿了顿,“如果只是我和征善额娘两个过日子,少就少点,我们姐儿俩,怎么将就也是过的去的,可是,还有两个的呀!他们哥儿俩,还要请先生读书的呀!” “我忍不住了,问乌大怎么一回事儿?我,老爷生前摆弄的那些古董珍玩,都是顶好的东西,怎么就换了这么点儿银子?” “乌大,抄家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文大人拢共就给了那么点子时间,哪里能够从容挑拣?不管好的、坏的,能拢到箱子里就成!因此,许多真正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这个法,十分可疑,他是管家,家里的物件,哪一件值钱,哪一件不值钱,他是‘门儿清’的——只怕,比我这个姨太太,还要清楚的多!哪里需要什么‘从容挑拣’?” “后来,乌大又换了法,他,古董珍玩什么的,老爷其实并不真正懂行,人家送给老爷的、老爷自个儿从外头收回来的,有许多都是赝品,不值什么钱的。他,这不是他自己的眼光,是请了外头的行家看过了,行家的——而且,不止一位‘行家’!反正,大伙儿都这么的!” “我想,这可真正是出奇了!就算我们老爷自个儿没有眼光,但怎么竟然有人敢送假货给他?还你也送,我也送,送了一大堆的假货?我们家老爷那脾气,通下哪个不晓得?叫他晓得了底细,送礼的人,能有好果子吃?” “还有,有些事情,我们家老爷也许确实不是十分在行,可是,古董珍玩上头,他四伯,却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两家人见儿的走动,我可从来没有听他四伯起过,我们家有哪一件玩意儿是赝品啊!” 到这儿,微微放低了声音,“他四伯——我指的是……呃,先头的郑亲王……” 就是端华。 端华和肃顺是异母兄弟,端华行四,肃顺行六,因此,旺察氏称端华“他四伯”。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晓得,你继续吧。” “是。” 旺察氏轻轻的拢了拢鬓,道:“再往后,乌大的理由,愈来愈多了,或者装箱的时候,不能从容打包,彼此碰来撞去,这件古董裂了条缝子,那件珍玩掉了个角,‘破了相’,卖不上价了;或者,年深月久,某张字画长了霉,某件大毛皮货被虫子蛀穿了,没有人要了——” 顿了顿,“我,没有人要,我要,你给我拿过来!他又改了口,是已经贱卖了——什么……总好过一个子儿也换不回来吧?反正,来来去去,都是这一类的藉口。” “我愈来愈觉得不对劲儿了!另外,也听到些风声,是乌大的起居服用,愈来愈奢侈了,见儿的叫条子、下馆子——都是大馆子!身上呢,什么绫罗绸缎,什么玉扳指、鼻烟壶,一样不缺——这些零碎物件,他到我们姐儿俩那儿送钱的时候,可是从来见不到的;身上的衣裳,也总是穿布的。” “还有,人家,平日里,乌大已经不在他的‘老屋’住了,他另买了一间大屋,就在正阳门东。我想,哎哟,咱们北京城,不是有什么‘东富西贵’的法吗?正阳门东,那可是户部、吏部那帮子书吏住的地方啊!户部、吏部书吏——可都是一等一的大财主啊!” “乌大的新家,到底叫我找到了。我一看,好家伙,围墙差不多两人高,一水儿的水磨砖!里边儿什么样子不晓得,但是,单是这带围墙,就不比寻常亲贵大臣家的差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乌大要出门了,刚刚好把他给堵在了大门口。乌大没有想到,我居然能够找到这儿来,一脸的尴尬。我倒也没有跟他吵闹,只是,他既然已经了达,我们就不敢再拿他当管家使了,我们家放在他那儿的东西,也不敢再劳烦他了,剩下多少,都还给我们好了!” “乌大当下就变了脸,冷笑着,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都已经变了现,都已经给了我们娘儿四个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都变了现?怕是都变成了你的这座新宅子了吧!’” “乌大,这座宅子,是他自个儿挣下来的,跟我们家没有一钱银子的关系,叫我不要血口喷人!” “我气急了,,‘我血口喷人?好,我把这个事儿,拿到顺府去!拿到宗人府去!看一看到底是哪个血口喷人!’” “他一边冷笑,一边,你尽管去告!尽管去闹!看一看,有没有人搭理你?你也不想一想,你是哪个的姨太太?也不想一想,你们一家子,眼下是个什么身份?” “他又,顺府也好,宗人府也好,反正,不论哪里,只要你一告、一闹,就会把文中堂给扯出来——他好心帮你们,你却摆他上台?你好好儿想一想,你的男人,是哪个攻倒的?不就是恭亲王、文中堂他们吗?现在,你掉过头来,反咬他一口,你想一想,他能不能够放的过你?” * 第一九六章 万般无奈之下 “听乌大这么一,”旺察氏放低了声音,“我就不由气馁了,我是想……呃,文中堂是何等样人?再怎么着,他也不会为难我们娘儿几个的,可是,乌大的,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顿了顿,“我去告他,保不齐就把文中堂扯了进来,文中堂好心好意的帮我们,真正是菩萨心肠,我怎么能做这种……呃,忘恩负义的事情呢?” “再者了,我的身份……唉,我去告乌大,不定,真就叫他中了,这个案子,根本不会有人接……” “左思右想,没奈何,这口气,只好先咽了下去。 Ww W COM”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去乌大的新宅子找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秋——九月份。” “你好好儿的想一想,”关卓凡道,“乌大提及文中堂的时候,到底是称呼‘文中堂’呢,还是称呼‘文大人’?” 旺察氏一愣,不晓得轩亲王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一旁的郭嵩焘却不由暗喝一声彩:王爷真正是心细如! 去年九月份,文祥尚未进协办大学士,彼时,乌大绝无可能称呼文祥“文中堂”。当然,如今,人们已经习惯称呼文祥“文中堂”了,虽然乌大的话是去年九月份的,但此时出于旺察氏的转述,“文中堂”、“文大人”混用,并不奇怪,可是,如果旺察氏认真回想之后,还是肯定乌大以“文中堂”称呼文祥,就不对头了——如是,她对乌大的原话的转述,就一定有不尽不实之处了。 旺察氏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迟疑的道:“我似乎是记差了,乌大的,应该是‘文大人’——不过,已经过了一年有多了,我也不敢十分肯定……” 到这儿,突然害怕起来,“王爷!除了这个我记得不大清爽,别的,我的……可句句是真!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编瞎话儿哄瞒王爷!” 顿了顿,“譬如称呼我们家老爷,那一次,乌大就一口一个的‘你男人’——不再称呼‘老爷’了!这都是乌大的原话!我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胡编乱造!” 关卓凡微微一笑,“我信得过你——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嗯,接着下去吧。” 旺察氏略略松了口气,道:“自从和乌大撕破了脸,每隔一、两个月的那十两、八两的银子,就没有了,过不了多久,手头剩下的一丁点儿积蓄,也清光了,生计一下子分外的艰难起来,挨到年底——去年年底,替征善、承善哥儿俩请的先生,也只好辞了。” 顿了顿,“可是,家里四张嘴,都得吃饭,这个日子……总得往下过啊!征善的额娘人老实,面皮儿薄,只好由我出去,接一点针线、浆洗的活儿回来,我们姐儿俩分着做,起早贪黑的,勉强糊个口,不过,有时候,也会……吃了上顿、没了下顿。” “从今年年头开始,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了。” 关卓凡又感慨了。 肃顺在的时候,他的两个宠妾,起居服用,较之寻常亲贵家的福晋、格格,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前的势焰,就更加熏灼不可一世了——不然,怎么会有肃顺姨太太言语冲撞圣母皇太后的传出来? 如今呢? 关卓凡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旺察氏交扭在一起的双手上。 这双手,乍一看,似乎依旧是白皙的,可是,仔细看去,皮肤已经不再细嫩,手背上更透着一层病态的红晕,再看仔细点儿,十指的关节,隐约凸起——那是女红、浆洗劳作频繁的明证。 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啊。 “本来,”旺察氏继续道,“我和征善额娘想着,我们姐儿俩吃点儿苦不紧要,紧要的是能够把他们哥儿俩请先生的费用挣出来!可是,不论怎么起早贪黑,顶顶多多,一家四口,勉强糊口,其余的,实实在在是不上了。” “我们姐儿俩都急了,如果他们哥儿俩真的就此断了学,我们可怎么对得起他们的阿玛?我们家老爷在下头晓得了,这个……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啊!” 肃顺“九泉之下,不能安生”,这个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想到了奉恩基金……” 到这儿,一直微垂着头的旺察氏,抬起头来,看了关卓凡一眼,又看了郭嵩焘一眼,脸上的神情,怯怯的,接着,又微微的垂下了头。 “不是我面皮厚,我是打听过奉恩基金的章程的,似乎……只过本人犯罪,取消领取‘恩俸’的资格,没过老子犯罪、儿子连坐的呀……于是,我就老起了面皮,上银碗胡同这儿来了……” “顾问委员会这边儿,比宗人府那边儿,客气的多了,没什么难听的话,也没叫我自己个儿去‘请旨’什么的,只这个事儿,他们底下的人做不了主,要向上边儿请示,要我回去听消息……” “可是,我来一回叫我‘回去听消息’,再来一回,还是叫我‘回去听消息’,我前前后后来了五、六回了,总是叫我‘回去听消息’,这个……我想,十有**,这个事儿,下头的人,没有跟郭大人请示……” “郭大人”一脸的尴尬,这个事儿,“下头的人”,其实是跟他汇报过的,不过,他的答复是,“这件事情,顾问委员会不能自专,现在正忙着筹备登基大典,等登基大典过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向轩亲王请示吧。” 郭嵩焘的真实想法,是肃顺为轩亲王的死敌——辛酉政变,肃顺可是轩亲王亲手拿下的啊!——轩亲王不可能乐意照应肃顺的后人,自己拿此事向他请示,是平白的叫他作难,不如拖上一拖,肃顺的家人,自然便知难而退了,这件事情,也便自然而然的“阴干”了。 谁曾想,这个旺察氏,胆子如许之大,竟然敢当街“拦轿告御状”呢? “我想,”旺察氏道,“这个事儿,我得亲口跟郭大人才成!” * 第一九七章 聪明的过头儿了 “郭大人”更尴尬了。 Ww WCOM “可是,”旺察氏道,“郭大人是忙极了的人,哪里得空儿见我一个女人呢?再者了,平素,郭大人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军机处,帮着轩亲王办理国家大事,也不晓得哪一、哪个时辰来顾问委员会这儿啊?” 顿了顿,“我听人,今儿个下午,轩王爷要来银碗胡同视察顾问委员会,我想,郭大人必定要在场陪着王爷的,我就到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等着好了!我的运气着实不坏,还……真就等到了!” 到这儿,微微透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往后的事儿,王爷……都见到了。” 关卓凡心里,这个女人,其实聪明的很嘛! 旺察氏其实心知肚明,自己的请求,顾问委员会“下头的人”,不会不往“上边儿”汇报,“郭大人”不会不晓得这个事儿,然而,她嘴上却,“十有**,这个事儿,下头的人,没有跟郭大人请示”——如此一来,不管有没有责任,都不关郭嵩焘的事情了。 以郭嵩焘的身份,并不需要她“一个女人”来缓颊,但如此轻轻一笔,宕了开去,至少,在轩亲王面前,彼此可以免于尴尬。 还有,她话中“哪儿得空儿见我一个女人”、“忙极了”的那个人,其实是指轩亲王;今她来到顾问委员会,也明明是找轩亲王告顾问委员会的状的——这个话,她“拦轿”的时候,曾经毫不避讳的嚷了出来。眼下,却极见机的改了口,是来找“郭大人”的——如此婉转进言,亦可使彼此免于尴尬。 嗯,生活会让我们成长、成熟啊。 关卓凡看了看征善、承善,开口了: “看上去,这两个孩子,教养的不错,是个懂规矩的样子,这几年,你们姐妹两个,嗯,不容易!算是没有辜负朝廷法外施仁的至意!” 旺察氏听出话风,心头猛地一跳,赶紧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王爷夸奖,我……呃,我们姐儿俩,可是不敢当呢!” “不过,”关卓凡道,“有一层,你可是想左了!” 旺察氏愕然,“啊?呃,请王爷……开导。” “你受乌大的要挟,”关卓凡道,“不敢出告他,这是不对的!文中堂网开一面,许他哥儿俩,带一部分财物出去,我过了,这不但是文中堂……嗯,‘菩萨心肠’,更是朝廷法外施仁,是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高地厚之恩!是光明正大的!乌大若果如你所言,则不但是背主求窃,还是抗命、违旨!是要重重治罪的!” 旺察氏没有想到轩亲王会如此定性乌大的所作所为,激动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是我糊涂!求王爷替我们娘儿几个做主!” 她一跪下,征善、承善两个,也立即跟着跪下了。 “不过,”关卓凡道,“我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这件事情,我还是要派人查问的。” “王爷尽管派人查问!”旺察氏大声道,“但凡我了一个字儿的假话,王爷就把我重新圈起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好了,起来吧。” 旺察氏站起身来,未等征善、承善跟着起身,扭头道:“你们两个,跪着听轩三叔的教训!” 征善、承善便跪着不动了。 关卓凡略有些尴尬,不过,这是旺察氏以母亲的身份教训儿子,做为“轩三叔”,并不好干涉的,只好由得她了。 “你‘罪不及妻孥’,”关卓凡道,“这句话却是对了,这确实是朝廷的宗旨,我本人,也确实过这样的话——” 顿了顿,“嗯,征善、承善进宗学读书,并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我看,就不必另行请旨了,我叫人跟宗学那边儿打个招呼,过了年,他们哥儿俩,就进去读书吧!” 旺察氏喜出望外! 她豁出脸面,闹得一星斗,到底,并不是为了“恩俸”的资格,而是为了两个孩子的进学读书。 自己请不起先生,才想到要进宗学——宗学不但不收学费,还有免费的茶水、饭食;宗学不纳,只好倒回来自己请先生——如此,就不得不来顾问委员会争这个“恩俸”的资格,拿这笔“恩俸”去请先生。 她再一次跪倒在地,眼中已是流下泪来,“王爷的恩典,真正是高地厚!我给王爷磕头了!” 着,磕下头去。 征善、承善两个,不待她嘱咐,也跟着磕下头去。 “这个礼过了!”关卓凡伸出手,虚扶了一扶,“再,这不是我的恩典,是朝廷的恩典!” 顿了顿,“你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了,这里没有女子,我和郭大人,都不好——承善,你和哥哥,赶紧把额娘搀起来!” 承善一愣,抬起头,怯怯的看了看上头的“轩三叔”,又偷偷的看了看身旁的母亲,手伸到半途,止住了——他不晓得,该不该照“轩三叔”的吩咐,将母亲搀了起来? 征善却醒目的多,答了声“是!”站起身来,走到旺察氏身旁,轻声道:“妈,请起来吧!”然后,向弟弟微微颔示意。 承善会意了,赶紧爬了起来,来搀母亲。 旺察氏低声道:“谢王爷!” 然后,搭着两个孩子的手,站起身来。 轩亲王点了点头,对母慈子孝的场面表示满意,正要话,旺察氏道:“明儿个,我和征善额娘,带上他们哥儿俩,到府上给明太太磕头去!” 轩亲王虽然已经娶了两位正福晋,不过,这两位正福晋的身份,一个比一个特殊,再者了,王爷和福晋平素也不住在一起,因此,外界通常视白氏、明氏两位嫂子,为朝阳北街轩亲王府的女主人。目下,镇国夫人远在美利坚“陪读”,轩亲王府的女主人,自然就是明太太了。 不过,旺察氏这么,又未免聪明的过头了。 顾问委员会是国家最重要的机构之一,银碗胡同的衙署,是谈国事、公事的地方,出来的话,应该正大堂皇,不应涉及私意——轩亲王方才其实已经提点过了,“这不是我的恩典,是朝廷的恩典”。 何况,上头不是只有轩亲王一人,还有一位顾委会的郭主委哩? * 第一九八章 我亦不必再内疚神明了! 唉,“女人”就是“女人”。WwW COM 不过,不能再“提点”她了,不然,痕迹就太重了——赶紧把话头扯开是正经。 关卓凡没有接旺察氏“明儿个,我们娘儿几个,到府上给明太太磕头去”的话头,微微清了一下喉咙,道:“至于‘恩俸’——” 略略沉吟了一下,“征善、承善都没有爵位,这个闲散宗室,只有真正生计艰难、经核查属实的,才会由奉恩基金予以适当照应——” 到这儿,转向郭嵩焘,“筠仙,你看这样子好不好?先多少给母子支一笔款子,叫他们过了这个年节——” 微微一顿,“这笔款子,算是‘预支’——如果核查之后,旺察氏今日所,并不属实,再追讨回来就是了。” 郭嵩焘连忙欠身道:“是,谨遵王爷均谕!” 旺察氏喜不可禁! 她明白,轩王爷虽然什么“核查之后,若不属实,追讨回来”云云,其实是已经允准了征善、承善的领取“恩俸”的资格了! 来银碗胡同“拦轿告御状”之前,她打的算盘,是“恩俸”的资格和进宗学读书,二取其一就好,并不敢有兼而得之的奢望,孰料真的就鱼与熊得兼了!正是所望甚奢,所获更奢,想到艰难黯淡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尽头,怎么能够不喜出望外? “噗通”一声,旺察氏再一次跪倒在地,泪如泉涌,声音也哽咽了,“王爷的大恩大德,我不晓得该怎么报答?只好下辈子做牛做马……” 这么就不像了,关卓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然后,目光移到了随着旺察氏跪下来的征善、承善的身上。 “你们两兄弟,要时时体念母亲教养的辛苦,用心读书,努力上进——明白了吗?” “是!”征善低声道,“王爷教诲,我和弟弟铭记于心!慈恩深重,一时一瞬,不敢或忘。” 关卓凡微觉意外:谈吐不俗嘛。 他点了点头,道:“起你们的父亲,其实也算是一个人才,也是替朝廷出过力的,只是性格、脾气太坏了些——你们要学他的本事,不要学他的脾性,明白吗?” 从轩亲王口中,出肃顺“其实也算是一个人才,也是替朝廷出过力的”,出乎在场每一个人的意外——包括郭嵩焘。 征善难以自抑,滴下泪来,声音也哽咽了,“是!我和弟弟,谨遵……王爷的教诲。” “也不要总想着自己是‘罪属’——”关卓凡道,“一码归一码!只要把书读好了,把脾性磨砺好了,将来,一样有为国家出力的时候——明白吗?” “是……是!” 征善已经泣不成声了。 旺察氏母子出去之后,郭嵩焘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不声不响,一揖到地。 关卓凡含笑道:“筠仙,这是什么意思啊?” 郭嵩焘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道:“王爷识穷下,洞鉴人心,我的微意,自然皆在洞彻之中——如此安排,旺察氏母子,固然感激涕零,我亦不必再内疚神明了!所以,我要好好儿的谢一谢王爷!” 关卓凡收起笑容,道:“你也是难!有的话,我得,你不得;有的事,我做得,你做不得——如此而已罢了。” 之前,郭嵩焘对旺察氏的请求,装聋作哑,确实是内疚神明的。 这不仅仅因为,若严格按照章程办事,肃顺的遗属,确实是有获得奉恩基金照应的资格的,郭嵩焘的装聋作哑,有“不作为”之嫌;更加因为,肃顺于他郭筠仙,实在是有知遇之恩的。 咸丰六年,郭嵩焘入京,进翰林院任编修。肃顺久闻其名,一夕长谈之后,大为激赏,次日便向文宗力荐。 由于肃顺不遗余力的推举,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文宗数度接见郭嵩焘;不久,便有旨意,命郭嵩焘入直南书房,并当面温谕,“南斋司笔墨事却无多,然所以命汝入南斋,却不在办笔墨,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这是不拘资格、准备大用的征兆。 果然,没过多久,文宗即命郭嵩焘至津前线僧格林沁军中“帮办军务”,而且明谕,郭某的身份“平行”于僧王——这几乎就相当于没有名义的监军了。 同年十月,郭嵩焘又奉旨前往山东沿海,做大规模的税务整顿。 肃顺、文宗之所以重用郭嵩焘,除了对他本人的欣赏外,也有一个抑满扬汉、支持湘系的大背景在,可是,这一层,深为一向蔑视汉人、文人的僧格林沁所不满和抵触;整顿山东沿海的贸易、税收,更是把山东的大、官员,从巡抚到胥吏得罪遍了,最终,在僧格林沁和山东地方的联合攻讦下,郭嵩焘被迫去职。 回到北京,受到“降二级调用”的处分,郭嵩焘仍回南书房。不过,跟之前已经大不相同,此时的他,等同投闲散置,真的就是“司笔墨事”了。 对于肃顺和文宗的不能支持自己到底,郭嵩焘未必没有怨言,他感叹“虚费两月搜讨之功”,“忍苦耐劳,尽成一梦”;在给曾国藩的信中则,“久与诸贵人周旋,语言进退,动辄生咎。” 不过,对于自己的左迁,他还是“理解”的:毕竟,朝廷倚僧王为长城,自己到底不过一个翰林院编修,彼此真的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朝廷只能选择牺牲自己。 对于肃顺和文宗的知遇,他依旧是感激的。 因为肃顺的知遇之恩,对于旺察氏母子的境遇,郭嵩焘其实是非常同情的,心里也是非常不好受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肃顺的事情,太敏感了! 辛酉政变,是上位者之间的倾轧,不但是满洲人自己“闹家务”,更是爱新觉罗氏自己“闹家务”,肃顺遗属的待遇,为是次“闹家务”的一部分,自己一个汉员,无论如何,不能介入。 文祥对肃顺的儿子,可以大大方方的“法外施仁”,那是因为,文祥不但是满洲人,是爱新觉罗最重要的家臣,更是因为,文祥本人,就是辛酉政变最主要的主持者之一,因此,他对肃顺的儿子“网开一面”,不会引起任何猜嫌。 如果换了自己这个曾经受过肃顺知遇之恩的汉员这么做,十有**,就成了“勾连谋反大逆”了! * 第一九九章 竟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如今,轩亲王允准征善、承善兄弟进读宗学、领取恩俸,于私,郭嵩焘再也不必内疚神明;于公,郭嵩焘亦认为,在神机营被黜出旗、公主承嗣继统的大背景下,此举对于收拾人心、尤其是旗人和宗室的人心,是大有好处的。Ww WCOM 肃顺跋扈,做事情不给人留余地,得罪的人多,对他衔之次骨的人便多,其中尤以旗人为甚——肃顺抑满扬汉,大刀阔斧的削减八旗钱粮,他在位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恶之欲其死? 可是,吊诡的是,肃顺真的伏法了,舆论却开始反转了。 开始有人念叨他于艰难万端的情势下维持住大局的好处了,惋惜开始多于谴责了,最主要的是,愈来愈多的人,开始觉得肃顺“冤枉”了——不是肃顺没有过错,不该下台,而是罪不当罚。 肃顺之罪,无论如何,不至于死——而且,还是“显戮”。 至于载垣、端华两个,就更加冤枉了,简直就是“陪绑”。 争议最大的,是载垣、端华、肃顺等“三凶”的罪名——拢共八款,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可以是“欲加之罪”,有的捕风捉影,有的无中生有,有的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先跳过第一款,从第二款看起: “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等事,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且于诏对时言‘臣等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命于皇太后,即请皇太后看折,亦为多余之事。’当面咆哮,目无君上。” 有人,肃顺他们的话,的虽然不客气,其实是没有错的:政事上头,如果听命于皇太后,不就是“垂帘”了?还算什么“顾命”? 一切谕旨之撰拟,本就皆出自顾命大臣之手,何来“擅改”一?如果,不按照皇太后的意思拟旨就叫“擅改”,那么,直接“垂帘”好了,还“顾”个什么“命”呢? 本朝也好,前朝也好,都不乏冲龄继位的皇帝,可是,只要有顾命大臣在,什么时候有请太后看折子的先例呢? 第三款,“每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存离间。” 谁都晓得,这个亲王,其实特指恭亲王。 “意存离间”是肯定的,可是,这个“离间”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又不是逢年过节的,皇太后召见亲王干什么呢?国事不同家务,皇太后和亲王,不该有国事可谈;如果是唠家常,那该找福晋来唠——那是妯娌之间的事儿啊!就是普通人家,也不该嫂子和叔子唠家常的呀! 第四款,“肃顺擅坐御座,进内廷当差出入自由,擅用行宫御用器物。” “擅坐御座”自然是“大不敬”,可是,这是既无法证明、亦无法证伪的一个事儿;至于“进内廷当差出入自由”——废话,肃顺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他不“出入自由”,谁“出入自由”?这居然也成了罪过了? 至于“行宫御用器物”,是哪一件呢?行宫那么多的器物,大而化之,统统可以成是“御用”的,肃顺“擅用”的,到底是文宗专用的某件器物呢,还是随手拿起来的杯子碗碟呢? 第五款,“内旨传取应用物件,肃顺违抗不遵。” 哎呦喂,这一款,不是显见得肃顺不肯曲阿上意,严格按照“则例”办差吗?这不是“古大臣之风”吗?这……本来是应该传旨表彰的呀,怎么反倒变成了罪过?不然,难道“内旨”要一座金山,也给搬了进去不成? 这一款,真是近乎颠倒黑白了。 第六款,“肃顺面请分见两宫皇太后,至诏对时,词气之间,互有扬抑,意在挑衅。” 大伙儿都晓得,肃顺“分见两宫皇太后”的用意,是要强分嫡庶,所谓“互有扬抑”,就是抬高“东边儿”,贬抑“西边儿”——这是最为“西边儿”痛恨的一点,也是替肃顺招致杀身之祸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不过,虽然“意在挑衅”不算冤枉肃顺,可是,强分嫡庶本身却不能是错的,因为,不管你分不分,这个“嫡庶之分”都是事实上存在的——一个是皇后出身,一个是妃嫔出身,再怎么“两宫并尊”,这一层也是抹不去的啊! 第七款,“肃顺于接奉革职拿问谕旨时,咆哮狂肆,目无君上。” 这一款最为滑稽!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是,难道不是根据罪名“革职拿问”吗?犯罪的情事,难道不是应该在“革职拿问”之先吗?怎么……倒果为因了? 这就不仅于“颠倒黑白”了,这是……嗐,都不晓得该怎么了! 第八款,“肃顺扈从梓宫回京,辙敢私带眷属随行。” 这个“眷属”,就是旺察氏等两位姨太太了。 这是八款罪名之中,唯一证据确凿的,扈从梓宫,携眷随行,有违名教纲常,确实是不像话。 可是,也有人,这个“扈从梓宫回京”,和“扈从梓宫奉安”,毕竟不同,这其实是大伙儿一块儿从热河搬家回北京,你不叫肃顺携眷随行,那么,是叫两位姨太太留在热河呢?还是叫她们两个女人家自己个儿上路呢? 如果圣眷优渥,或者“上头”足够宽厚,这种事情,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就算处分,顶多亦不过降级、撤差,怎么也罪不至死啊? 不过,争议最大的,还是第一款: “大行皇帝弥留时,但面谕载垣等立皇帝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务之谕,乃造作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即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 这一款如果坐实了,肃顺、载垣、端华等就是不折不扣“矫诏乱政”,不折不扣的“谋反大逆”,其余七款,一款也不必要,就可以送他们三个上菜市口了! 可是,这明明是血口喷人嘛! 文宗弥留的时候,御榻之前,可不是只有顾命八大臣,还有宗令和诸王,大伙儿听得清清楚楚,文宗亲口颁下两道谕旨,一道是立大阿哥为皇太子,一道是派定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瀚、焦佑瀛等八人为顾命大臣,并吩咐“写来述旨”。 杜瀚写旨之后,经文宗过目肯,由穆荫当场宣读,其中,明明有“赞襄一切政务”六个字啊! 恭老六他们,为了杀掉肃顺,竟睁着眼睛瞎话了! * 第二百章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总之,替肃顺、载垣、端华等人定的八款罪名,没有一款是真正站得住脚的,没有一款是能真正叫人信服的。Ww WCOM 有人,怪了,想那恭老六左右,才智之士甚多,如文博川、曹琢如,都是一时之选,怎么拟来拟去,拟了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罪状出来? 嘿,这还不明白?肃顺这个人,只是脾气太坏,做人太霸道,到正经办差做事,却都是照着文宗皇帝留下的规矩来的,没有真正逾距的地方!所以,恭老六那边儿,抓不到他真正的痛脚,只好胡编乱造了!——你看,连个“贪墨”什么的都抓不到! 贪墨?嘿,拿这个事儿,也杀不了人家的头啊! 贪墨杀不了头?哪个的?你想一想戊午科场案!柏中堂不过收了十六两的银子,就叫肃顺砍了头了!那可是中堂!大学士!宰相!那可是……嘿,区区的十六两银子!这么一点儿鸡毛蒜皮,居然就要了宰相的脑袋!——嘿!莫本朝从无这样子的先例,就是考诸二十四史,有过这样子的事儿吗? 呃,还真是…… 本来,“贪墨”——多堂皇的罪名啊?而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必然大快人心!这个……道好还,报应不爽啊!可是……哼!硬是抓不到肃六的把柄!只好云里雾里,胡诌一通了! 难道……肃顺真的是清官? 嗐!怎么可能?肃六如果是清官,他热河的大花园哪儿来的?他和端老四可比不了!他四哥是亲王,他呢,到底,闲散宗室一个罢了,早早儿的就分府别居,好不容易考封了一个辅国将军,还是三等的,够干什么吃的?他能有什么家底儿? 那就是……时间太仓促了,抓不住他贪墨的证据,只好像你的,“云里雾里、胡诌一通”了! 着啊! 嗯,既是“云里雾里、胡诌一通”,这个……胡编乱造,那么,再怎么个“才智之士”,再怎么个“一时之选”,也编不像、造不像啊! 着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这个“巧妇”,是文博川、曹琢如这样子的人,也不成! …… 人的心理,既奇怪,又现实:肃顺在世的时候,受肃顺的气,吃肃顺的亏,于是,恶也欲其死;等到肃顺被砍了脑袋了,彼此的厉害冲突消失了,或者,这个“厉害冲突”,已经转移到新的当政者身上了——恭亲王虽然杀掉了肃顺,但是,抑满扬汉、裁减八旗钱粮的政策,可是全盘的继承了下来——就开始同情肃顺受到的冤屈了。 同时,通常情况下,“吐槽”新当政者的必然产物之一,就是对旧当政者的怀念——人们会自动过虑掉旧当政者的种种坏处,只记住他的好处。 恭亲王掌国,推新政,办洋务,那是被“吐槽”的狠了。 于是,某些卫道之士,开始怀念起肃顺的守旧了。 这班人,和对恭王不满的旗人、宗室,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异的为肃顺抱不平的暗流。 至于真正受惠于肃顺的人——以湘系为代表的的地方汉员,暗地里,更加是为肃顺抱不平的。只是大伙儿都有一个默喻:辛酉政变,是人家满洲人“闹家务”,既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就不必多事儿——反正,“抑满扬汉”的政策,在新当政者手里,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这股为肃顺抱不平的暗流,谈不上多么汹涌澎拜,毕竟,不管是不是同情他,真正喜欢肃顺的人,几乎没有,可是,“人心郁结”,也毕竟是个事实。 照应肃顺的遗属,纾解“人心郁结”之外,更可藉此宣扬新朝宽大为怀的德意,在八旗内部,冲淡黜神机营“出旗”带来的戾气,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 轩亲王为辛酉政变当事人之一,肃顺为他手擒,由他出面安排对肃顺遗属的照应,道理等同于查看肃顺家产时文博川对征善、承善两兄弟的“网开一面”、“法外施仁”,是十分合适的。 只是,郭嵩焘还有一个疑惑:辛酉政变的当事人,可不止轩亲王一人,而且,他并不是决策者,最核心的三位,其实是恭亲王和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那么,不晓得这三位对轩亲王的这个安排怎么看呢?他们四位的意见,是一致的吗? 呃,轩亲王此举,还有没有什么更多的深意呢? 正在浮想联翩,关卓凡话了,“肃豫庭的事情,咱们得空儿了再聊;今儿个,已经在旺察氏母子这儿耽搁了不少辰光了,咱们赶紧办正事吧!” 郭嵩焘一怔,连忙道,“是!” * * 因为先头插进了旺察氏母子这档子事儿,关卓凡估摸着,顾问委员会的“正事”办结之后,无论如何,赶不及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宫了——当然,也可以叫开宫门,只是并没有十足必要去破这个规矩,而且,如果回宫,十有**,皇帝会推迟传晚膳的时辰,空着肚子等他。 于是,关卓凡派人提前给宫里和府里打了招呼:今儿个晚上,回府,不回宫了。 另外,也是因为时间的问题,顾问委员会这边儿的“正事”,程序上就和上午外务部那边儿的掉了个个儿:先拍“大合照”,再“视察、慰问”,以及表“重要讲话”。因为,如果像上午在外务部那样子,把拍“大合照”放到最后,则冬儿黑的早,到了时候,拍照所需的光线,一定不足够了。 无论如何,轩亲王表了著名的“银碗讲话”之后,在如雷的掌声中,轩亲王对顾问委员会的“视察、慰问”,热热闹闹、圆圆满满的结束了。 回到朝内北街,已是掌灯时分了。 半空中彤云密布,眼见又要下雪了。 车子进了二门,明氏已经在阶下相候。 关卓凡一下车,就用微带着埋怨的口吻道,“哎哟!大冷的儿,你何必跑到这儿来候着?” 明氏笑道,“王爷操劳国事,这个点儿才回府,必定是已经饿了,我想着,当面问问清楚,王爷想吃些什么?好赶紧叫厨下准备,等王爷换过了衣裳,就可以用膳了。” “哎,生受你了!” 微微一顿,关卓凡道,“‘晚来欲雪,能饮一杯无?’——就火锅吧!” “王爷愈来愈风雅了!”明氏含笑道,“好,就火锅!我去厨下看过了,有白鱼、银鱼、榛鸡、松鸡、黄羊、鹿筋,还有冬笋、海带……对了,庭田典侍送了一箱‘清酒’过来,是这个酒,日本那边儿,只送来了两箱,一箱进给了皇上——咱们的皇上;另一箱,就送到朝内北街这儿来了,我想,吃火锅,王爷倒是可拿来佐餐的。” 关卓凡微微一怔。 庭田典侍就是庭田嗣子,和樱皇的贴身女官,“典侍”是她的官位的名称。 “风雅?”关卓凡呵呵一笑,“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顿了顿,“东西是派人送过来的?还是?——” “庭田典侍自个儿亲自送过来的。”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今儿下午,”明氏道,“大致是申初的时候吧。” 申初,下午三点钟。 关卓凡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点了点头,道,“这个清酒,我在日本的时候,倒是喝过不少,味道和咱们的酒,确实有些不同,也不同于洋人的葡萄酒、香槟酒,待一会儿,你多喝几杯——你大约也还没有吃饭吧?” “是,”明氏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我就陪王爷,酌几杯吧。” 关卓凡心想,你才“风雅”呢,什么“佐餐”、“酌”,这一类的话,以前你可是不会的呀? 连“晚来欲雪,能饮一杯无”是什么意思,似乎也听得懂啊?这个变化……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我怎么没有什么感觉? 嗯,有点儿意思。 * 第二零一章 神也是我,鬼也是我 火锅热气腾腾的,咕嘟咕嘟的滚沸着,银鱼和醉蟹打底儿,里头满满的白鱼肉、野鸡肉、黄羊肉、鹿筋、冬笋、海菜……这叫“一品锅”。 Ww W COM 关卓凡亲手开了一支“清酒”,再亲手替明氏斟上了,微笑着道:“嫂子请!” 这一声“嫂子”,多少带着一点儿调笑的意味,明氏面上微微一红,一只手端起酒杯,另一只手托着,略做示意之后,放到嘴边儿,慢慢儿的干了。 微微透了口气,放下酒杯,含笑道:“这个‘清酒’,还真是……酒如其名!淡淡的,这个……‘清’的很呢。” 关卓凡替明氏续了杯,笑着警告她:“你别看它!这个酒,味道虽淡,可是有后劲儿的!喝多了,不知不觉的,照样能醉!还是要悠着点儿。” “多谢王爷提醒——酒壶放在我这头儿吧,斟酒的活儿,该我来做的。” “不必!还是我来——嫂子平日里操劳辛苦,我难得有机会伺候您一回!” 这句话,更具调笑的意味了,明氏脸上一红,臻微垂,不话了。 “庭田典侍在咱们这儿,”关卓凡问道,“呆了多久啊?” “没有多久,”明氏道,“我陪着略坐了坐,她就起身告辞了——前后拢共不过一刻钟多一点儿吧!” 想了一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嗯,平日里多承王爷的照拂,她们君臣,都十分感激,这个……嗯,‘擅造潭府’,向王爷转致皇陛下的谢意,还有,嗯,礼物太菲薄了,这个,呃,‘微物不堪……聊且将意’。” 虽明氏已经会用“佐餐”、“酌”这样的词儿了,可是,转述庭田嗣子文绉绉的原话之时,还是略觉吃力的。 “没有要见我吧?” “没有!”明氏道,“她晓得王爷今儿上午视察、慰问外务部,下午视察、慰问顾委会,要忙上一整的。” “她晓得?不是你跟她的?” “不是,过朝内北街之前,她就是晓得的。” 庭田嗣子是下午三点钟过来的,她既晓得关卓凡今日的行程,自然就晓得这个点儿关卓凡并不在府上,事先又没有打招呼,则这一次的“拜访”,非但没有要见面的意思,简直是刻意避免见面的意思了。 “还了什么吗?” 明氏仔细想了一想,“没有了。” 见关卓凡沉吟着,明氏微觉不安,“王爷,庭田典侍这次过来……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你想哪儿去了?”关卓凡一笑,“哪儿能有什么不妥当?” 顿了顿,“我是在想,不过就一箱子酒嘛,值得几何?居然劳典侍大人亲自送了过来?却又没有要见我的意思,这,不是有点儿奇怪吗?” “啊……是……我也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默谋片刻,明氏道,“王爷,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我觉得吧……” 到这儿,看着关卓凡,打住了。 关卓凡用鼓励的口吻道:“看!” “庭田典侍的意思,”明氏道,“是不是……想要王爷‘回访’她们?——如果今儿个和王爷见了面,王爷似乎……就不必‘回访’了?” 关卓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笑道:“嫂子一语中的!” “真的?”明氏笑了,“我胡乱猜的,不想就猜准了!” 顿了顿,“我想,庭田典侍见王爷不难,可是,如果王爷不去她们那儿,和樱皇想见王爷,可就难了——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不错!”关卓凡含笑道,“嫂子真正是位女诸葛!” 明氏摸了摸自己的脸,“王爷笑话我呢!——我的脸可是红了!” “那是酒气托的——早跟你了,这个酒,有后劲儿!” 笑了一、两句,明氏问道,“那……王爷会‘回访’吗?”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去,还是要去一趟的。不过,年前不剩几了,还一大堆的事儿没办,一定是不得空儿的了,等开了年,再吧!” 明氏点了点头,道:“是啊!年前,王爷要忙的事情可多了,且都是大事儿,实在不能分身!譬如……圣母皇太后为文宗皇帝静修祈福,经已功德圆满,过几,就该从津回銮北京了吧?” 关卓凡看了她一眼,“是。” “哎哟!整一年啊!”明氏感叹着道,“真心是不容易!平日来往的那些王公眷属,每一个都,圣母皇太后做的这场功德,可是大了去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的,“确实是不容易——嗯,大伙儿都这么吗?” “当然!”明氏道,“大伙儿都,圣母皇太后真正是了不起!她可不是七老八十、心如止水了,才走去‘静修’的,她是在最煊赫、最得意的时候,一个人走去了津,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替文宗皇帝‘祈福’的!黄帘子后头的那张宝座,搁在一边儿了;‘太后以下养’,也搁在一边儿了!” 顿了顿,“她不过三十出头,‘春秋正盛’呢!能耐得住这般清冷寂寞,那不是了不起?何况,她又是个爱热闹的脾气,一向喜动不喜静——这,就更加难得了!” 关卓凡表面平静,心境却极其复杂:不清是喜、是悲?是惆怅、是惭愧? 嘿,军调处那边儿的情报,可不包括“王公眷属”的私房话啊! “大伙儿都,”明氏继续道,“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哪位皇后、皇太后做过这么大的功德!——这可不是拿出一、两万的体已钱,替佛祖、菩萨装一装金身、添一点儿灯油比得了的!” 关卓凡突生警觉:照这么,两宫皇太后虽已“撤帘”,但慈禧回銮之后,她的声望,某种程度上,竟比出京之前,还要高一些了! 这—— 他冒出一个念头来:早知如此,我就未必要替她“洗刷”了! 这是一个十分可耻的念头,冒出脑海之后,他本能的想往回按它,可惜,按不回去。 关卓凡心中苦笑:神也是我,鬼也是我——唉! * 第二零二章 圣洁的圣母皇太后 她家王爷的心潮起伏,明氏并无察觉,自顾自的着:“大伙儿都,圣母皇太后这场功德,做的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她一个人在津‘静修祈福’,北京这头,亲生儿子走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她自己个儿呢,又被不晓得从哪儿泼出来的一大盆脏水,兜头兜脑的浇了一身儿!唉!” 从哪儿泼出来的一大盆脏水?——就是从你旁边儿的这个男人这儿泼出来的呀! 关卓凡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儿微微的麻了。WwW COM “如果不是王爷明察秋毫,”白氏继续道,“圣母皇太后的后半辈子,可不就背上这个污名儿了?女人的名节脸面,那是比性命还要紧要的东西!真这么着,叫她的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呢?谁还能记得她为文宗皇帝祈福的大功德?嗐,那不是千古奇冤?真正叫……‘六月飞雪’呢!” 关卓凡的背上,隐隐生汗。 明氏看向关卓凡,“大伙儿都,多亏了王爷……” 刚了半句,现王爷面色有异,不由一怔,打住了,不安的道:“王爷,这些事情,是不是不该……随便议论呢?” “啊?哦……不是!” 关卓凡定了定神,迅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道:“不过女人们私下底聊闲白儿,又不是拿到外头,大庭广众扯着嗓子喊,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顿了顿,“没关系——有什么什么!” 见明氏兀自有点儿犹豫,关卓凡加了一句,“其实,王公眷属们议论些什么,也算是‘舆情’,掌国者,也该了解的,你不,我也不能了解——除了你这儿,我也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了解这方面的‘舆情’了!所以,尽管!” 这段话,明氏听出了分量,她踌躇了一下,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其实,她们都以为,我该晓得事情的底细的,都想从我这儿打听……尤其是……呃,穆宗皇帝到底怎么被个太监给……” 到这儿,脸上不由微微一红,“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王爷在家里,从来不跟我们谈外头的公事的,所以,我知道的,不比你们知道的更多!” 顿了顿,“她们就怂恿我回去向王爷问问清楚,我,你们真正是异想开!这种事情,是该我们女人管的吗?我又……怎么问得出口呢?” 关卓凡心中一动:咦,这个事儿,或许,倒是可以通过明氏,布一个有其实、无其名的“官方版本”呢! “王爷,”明氏看着关卓凡,有点儿怯怯的,“我这么……合适吗?” “合适!”关卓凡点了点头,“得体的很!其实——” 顿了顿,“之前,宫里‘验身’,只查了宫女,没查太监——这个,你是晓得的了。” 明氏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关卓凡的是什么?答了声:“是。” “后来我想,”关卓凡缓缓道,“‘杨梅’过人,固然可由男女交合,但是,龙阳之癖,断袖之好,一般的可以沾染‘杨梅’。” “龙阳……之癖?断袖……之好?” “就是……男人和男人。” “啊!……” “穆宗毅皇帝生前,”关卓凡道,“不上书房的时候,身边总跟着一班太监,一块儿游戏、摔跤、打布库——” 顿了顿,“我就想着,这班太监里边儿,会不会有身罹‘邪毒’者,以致……沾染了圣躬的呢?” “可是——”明氏低声道,“太监……那个,不能人道啊……” 咦,您这个问题,和当初圣母皇太后的疑惑,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有趣! “太监确实不能人道,”关卓凡道,“可是,穆宗皇帝却是可以人道的。” “啊?啊……对,对,这是一码的事儿……” 明氏的脸,又红了。 “于是,”关卓凡道,“我就叫他们将穆宗皇帝生前身旁的那班太监都拘了起来,一个一个的查验,果然,在一个叫做严三儿的身上,查出了‘邪毒’。” “啊!” 明氏惊叹了一声,然后,想了一想,嗫嚅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个严三儿的‘邪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宫女不能出宫,”关卓凡道,“太监却是可以出宫的。” “出宫?就是,他的‘邪毒’,是从……宫外头带回来的?” “是!”关卓凡道,“也没有动刑,略问了两句,严三儿就全招了——” 顿了顿,“这个严三儿,在宫外头有个相好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名字……不名字了,他是个票友,有个外号,叫做‘花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靠着卖……呃,就是所谓兔子、相公那一类人了。” 明氏晓得王爷的这个叫“花鼓”的“卖”的是什么,不过,她现在已经比较镇定了,点了点头,静静的听下去。 “这个‘花鼓’”,”关卓凡道,“立即被抓了起来,也不必验身,单看他的脸面,就不大对劲儿了,一脱衣验身——” 到这儿,摇了摇头,“都没法子看了!” 明氏一阵激灵,“那,穆宗皇帝和严三儿……” “严三儿确实是伺候过穆宗皇帝上床的——还不止一次。”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严三儿从“花鼓”那里沾染了“杨梅”,回到宫里,穆宗拿他来“出火”,于是,“邪毒”过给了穆宗。 怔怔的了一会儿的呆,明氏叹了口气,道:“唉!哪个想得到呢?真正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关卓凡微微摇头,“防,也只能防着宫女;哪个想的到,还要去防太监呢?” “照我——”明氏秀眉微蹙,“唉,也不晓得我这么对不对,可是,我觉得吧,也许……不防,或许还更好些!听人,圣母皇太后向来是防贼似的,防着穆宗皇帝……跟宫女亲热,其实,如果早早儿的就替穆宗皇帝找一、两个宫女‘司帐’、‘司床’,也许,就没有太监这回事儿了!” “也许吧,”关卓凡微微苦笑,“不过,也许更糟糕些也不定——那一、两个宫女也被过了‘邪毒’呢?” 明氏一怔,黯然道:“那也是——唉,这……都是命!” “这件事情,”关卓凡道,“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儿了。那个严三儿,还有‘花鼓’,虽穆宗毅皇帝的龙驭上宾,辗转自他们二人而来,可是,到底也不能他们犯了死罪——严三儿侍候穆宗皇帝上床的时候,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过了‘邪毒’了。” 顿了顿,“只好将他们两个,远远儿的藏了起来——一直藏到死为止。反正,他们既然沾上了这样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尤其是那个‘花鼓’。” 明氏心中,微微一寒。 “此案有玷穆宗毅皇帝的圣德,”关卓凡道,“是不可以摆到台面上的,经手之人,不论太医,还是侍卫,自然个个讳莫如深,咱们嘛——” 明氏连忙道:“王爷放心,到了外头,我是一个字儿也不会乱的!” 你要是一个字儿也不,这个“官方版本”,可怎么布呢? “倒也不必‘一个字儿也不’,”关卓凡道,“反正,女人们私下底聊儿,也不是什么‘摆到台面上’;如果真的‘一个字儿也不’——” 顿了顿,“外头自然要胡乱猜测,到时候,还不晓得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法流出来呢!——反倒是麻烦!只是,嗯,个大概齐的意思就好,细节——譬如名字什么的,就不必了。” 明氏愣了一愣,臻微垂,默默的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是,王爷,我明白了。” 关卓凡心中,默默的道:舆论已经翻转了,你回到北京的时候,又是那个圣洁的圣母皇太后了——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可是,之后呢? * 第二零三章 海外伊人来电 他正在出神,只听明氏道:“光顾着话了,王爷都没怎么吃东西,赶紧的吧!——唉,都怪我,扯出这么一大篇儿的话来!” 关卓凡回过神来,道:“都是极有用的话——要不是你,有些事情,我还不清不楚的呢。Ww W COM” 明氏轻轻一笑,微微的垂下了头,脸上却是容光焕。 “我在府里的时候,”关卓凡微微的叹了口气,“是愈来愈少了——往后,大约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有话,这个时候不,什么时候呢?” “可是,”明氏道,“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顿了顿,“嗯,今儿个晚上,王爷还要见人办公事吗?” “人是不见的了,”关卓凡道,“公事嘛,反正怎么办也办不完的——索性,偷他一个晚上的懒!怎么,还有话跟我,是吧?” 明氏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不是我有话,是姐姐有话——不过,也不是什么急事儿,王爷得空儿了,我就跟王爷;王爷不得空儿,往后放一放,也没有什么关系。” 姐姐,就是白氏。 关卓凡微觉意外,“哦……是收到她的电报了吧?” “是,就是昨儿个的事儿,”明氏道,“可是,昨儿个晚上,王爷要见曾中堂,我自然不能拿女人家的鸡毛蒜皮去打搅王爷。” 在美国“陪读”的白氏,同朝内北街的函电往来,是很频繁的,不过,她打给关卓凡的电报,同打给明氏的电报,是分了开来的;反之亦然——关卓凡打给她的电报,明氏打给她的电报,也是分了开来的。 这是关卓凡的主张,是“你们姐妹俩,有什么梯己话,自个儿去,不必通过我——不然,一定就不痛快了;有的话,不定还不出口呢。” 咦,有什么话,白氏不能直接跟我,要拐个弯儿,通过明氏来张这个嘴呢? 还有,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就绝对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了。 “行,”关卓凡一笑,“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慢慢儿的!” 吃完了饭,关卓凡先回书房,他虽然要“偷一个晚上的懒”,不过,明氏还没有这么快过来,趁着这个空儿,还是处理了好几件公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多一点儿,明氏也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侍女,端着一个倭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燕窝银耳莲子粥,因为是冬,盛粥的碗,坐在热水里头。 明氏自个儿,手里拿着一份开了封的电报。 关卓凡的目光,掠过电报,落在托盘上,笑了:“哎哟,你真当我是饭桶了?这才刚吃过饭啊!” “哪里是‘刚吃过饭’呢?”明氏微笑着道,“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了!” 顿了顿,“方才吃饭的时候,话的实在太多了,王爷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再晚些,一定会饿的!到时候再用宵夜,用过了就安置,对肠胃其实不好,睡的也未必踏实——不如早早儿的用点子粥水,上床之前,再喝一杯***这样,对肠胃好,睡的也踏实些。” 着,将电报放下,亲手端起粥碗,放在了圆桌上。 “我的手艺,比不了姐姐,更加比不了咱们慈丽皇太后,王爷将就着用吧!嗯,碗身还有点儿烫,王爷留意着点儿。” 皇帝还在潜邸做公主的时候,彼时还是丽贵太妃的慈丽皇太后,替轩亲王“洗手做汤羹”的事情,朝内北街这儿,也是晓得滴。 唉,女人多了,就是麻烦,既已给你做了,你饿也好,不饿也好,都得吃……不过,经您这么一,我好像真有点儿饿了似的…… 关卓凡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在圆桌旁坐下,一口一口,认认真真的,将一碗燕窝粥吃的干干净净。 “成了,”他放下碗,笑着道,“嫂子交下来的差使,我可是办好了!” 明氏嫣然一笑,转头对侍女道,“收拾收拾,你下去吧!” 侍女退出去之后,明氏将电报推了过来,“这是姐姐的电报,王爷……看一看?” 关卓凡连忙笑着摆手,“我可不能看!规矩可不能破!我哪儿能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呢?” 顿了顿,“有什么话,你就吧!” 心里头不由有些好奇:和白氏之间的电报,他自己的也好,明氏的也好;打给白氏的也好,白氏打过来的也好,都是明码,不能摆到台面的话,是不会在电报里的——这封电报,能些什么呢? “姐姐倒也没有叫我问来王爷什么话,”明氏犹豫着道,“其实……是我自作主张——呃,可是,我觉得,她就是那个意思……” “是,”关卓凡温言道,“你一定不会会错她的意思的——有什么话,就吧!” “唉,有些话,”明氏道,“姐姐来,大约是合适的;可是,我来,只怕……呃,我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这些话的资格?王爷会不会觉得我……呃,这个,觉得我……” “嗐!”关卓凡笑着皱了皱眉,“你平时,可不是这副瞻前顾后、吞吞吐吐的模样啊!再者了,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的?” 到这儿,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如果觉得,书房这儿话不方便,那咱们换一个地方——你看,到我的卧房如何?我那张大床,尽够两个人坐的……” 明氏的脸儿,“刷”一下子就红了,“你……你这个人!” 不由就微微偏转了身子,过了一会儿,斜乜了关卓凡一眼,突然“扑哧”一笑,转过身子来,脸上红晕犹在,却已是恢复了那副简捷爽利的样子了:“好!那我就了,你可别我‘干涉房帷’什么的!” 干涉房帷? 关卓凡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道,“嫂子‘干涉房帷’,我是求之不得……” “好了,人家跟你正经的,你就别再风话了……” 关卓凡笑了一笑,打住了。 明氏拢了拢鬓,道:“姐姐以前就过,咱们家,是‘娥皇女英’,不但两位正福晋,还各有各的府邸,都不和王爷住在一起的,王爷的这碗水,想要端平了,那是真心不容易……” * 第二零四章 是爱人?还是敌人?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Ww W COM “一碗水端平”的话,慈禧也是过的;现在,白氏也这么了! 慈禧这句话,是替敦柔抱不平,白氏呢? 关卓凡的脑海中,浮现出“白老师”为他排忧解难的画面——那正是慈禧叫他要对两位福晋“一碗水端平”的那一的事儿。 那一,距公主“釐降”,刚刚好满一个月。 “大婚”不过一个月,理藩院胡同的荣安公主府,桃笑李妍,关卓凡流连忘返;相反,苏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却令他隐隐生出抗拒之心——敦柔奇异的淡漠,府里上上下下古怪的“盯防”,叫他苦恼不堪,于是,在慈禧的“一碗水端平”的刺激之下,关卓凡移樽就教于“白老师”了。 对,当时,自己对慈禧这句话的定性,就是“干涉房帷”,现在,明氏引述白氏的话之前,先把这四个字抛了出来——关卓凡晓得,这形同“种痘”,以求之后的话可以在他这里“免疫”。 只是,这四个字,是明氏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白氏的?电报上,不能这种话吧? 如果不是电报上的话,那么,就是白氏去国之前,对明氏有所交代了。 留学生出洋,即将整一年了,如果真的是在去国之前,白氏就对明氏有所交代的话,则“白老师”的深谋远虑,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无论如何,明氏接下来要些什么,关卓凡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出几分了。 “本来就难,”明氏觑着关卓凡的脸色,字斟句酌的道,“现在,两位福晋之中,又出了一位皇上,‘一碗水端平’,就更加是难上加难了!” “是,”关卓凡微微一笑,“多谢两位嫂子体谅。” “我们姐儿俩自然是体谅的,”明氏道,“王爷的难处,大约也不会有人比我们姐儿俩更清楚、更明白的了!可是,单我们姐儿俩体谅……不够啊!最紧要的是,两位福晋要体谅啊!” 关卓凡本来想顺口一句“她们应该也是体谅的”,可是,嘴唇微微动了一动,话没有出来。 她们,真的是“体谅”的吗? 皇帝,应该是“体谅”的,敦柔呢? 够呛。 “皇上入宫之前的事儿,且不去他了;”明氏平静的道,“皇上入宫之后,嗯,一直到今,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王爷,你还没有去过苏州胡同。” 关卓凡呆了一呆,道:“是吗?” 是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种事儿,还有“是吗”、“不是吗”? “是的!”明氏看着关卓凡的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心虚,不由就移开了视线,勉强笑了一笑,道:“呃,我都有些糊涂了……不过,你们姐儿俩,也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御极之初,宫里头的事情比较多,我不能不在宫里多呆些辰光,这个情形,我叫人给苏州胡同那头打过招呼的……” 明氏轻轻叹了口气,道:“王爷,还是方才的,王爷的难处,我们姐儿俩,没有个不体谅的——句打嘴的话,皇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初初的……做了皇上,许多事情,大约还不大摸的着头绪,不得王爷在一旁看着、帮着?白点儿,王爷是在教皇上怎么做皇上呢!——既如此,这些日子,王爷不得从早到晚的呆在宫里头?” 关卓凡眼中,灼然生光,“王爷是在教皇上怎么做皇上”一句,可是的透彻了! 没有想到,明氏还有这份儿见识!——这个道理,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白氏电报上的? 不过,关卓凡虽然确实是“在教皇上怎么做皇上”,可是,他教皇帝做的这个“皇上”,和明氏、白氏想象中的“皇上”,不是一码事儿——这一层,明氏也好,白氏也好,大约是想不到的。 “这些个情形,这些个道理,”明氏继续道,“我们姐儿俩,自然是明白的;就是不晓得,苏州胡同那头,明不明白呢?” 顿了一顿,歉然道,“啊,我这么不妥,公主冰雪聪明,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只是——” 又顿一顿,用异常诚恳的语气道,“王爷,有些事情,明白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想不想的通、气儿能不能捋的顺,是另外一回事儿!公主,那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她——” 到这儿,打住了,微微的摇了摇头。 关卓凡哑然。 明氏的不错,皇帝进宫之后,一直到今,他还没有去过苏州胡同。 他摆出来的“皇上御极之初,宫里头的事情比较多,我不能不在宫里多呆些辰光”,既是实在的原因,也是心虚的藉口。 如果,成婚之初,苏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令他隐隐生出“抗拒之心”;那么,现在,对于那处所在,他生出来的,简直就是“畏惧之心”了。 咦,怎么回事儿?咱们雄兵在握、大权独揽、无所不能的轩亲王……怕起老婆来了? 是滴。 上一回,关卓凡遵照“白老师”的教导,连打带拉,总算破了敦柔公主的“金钟罩”,暂时“收服”了这位眼高于顶的之骄女;可是,敦柔公主之“雌伏”,是有一个前提的——两位公主福晋的身份的对等。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这个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敦柔公主就“变身”了——打那次“公主失踪事件”开始,关卓凡就觉得,自己拿敦柔无可奈何了。 穿越以来,不论面对什么对手,不论过程多么曲折,关卓凡总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当然,有的斗争,还在继续,现在就什么“最后”,似乎嫌早了一点儿——反正,或者打压,或者拉拢,或者一面打压,一面拉拢,总之,对手总有就范的一。 对手是男人,关卓凡是这么做的;对手是女人,句实在话,究其竟,关卓凡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对于敦柔,他既不能打压,也无法拉拢。 他不能把她作为敌人看待——她是他的老婆;兼之她是那样的一种脾性,打压,只会叫事情愈来愈糟糕。 拉拢呢? 不好意思,无可拉拢。 因为,对于敦柔,关卓凡拿不出任何真正像样的筹码。 * 第二零五章 难,难,难! 关卓凡再有通的本事,也不可能提升敦柔的身份了,固伦公主、亲王福晋,这个身份,高的已是无以蔑加——他又不可能再折腾出一个女皇帝来! 物质上的补偿,对于敦柔的出身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何况,再怎么补偿,比得了她堂姊的“富有四海”么? 总不能比照慈禧的例,也替她修一个颐和园什么的吧! 是,恭王“世袭罔替”了,可是—— 唉,之所以锡加恭王“世袭罔替”的恩典,最重要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安抚敦柔,至于安抚恭王和“恭系”,反在其次。Ww WCOM不过,这一招,安抚恭王和“恭系”,自然是有效的,可是,到安抚敦柔—— 也不能就没效,只是,这个效力能去到几分,关卓凡是一点儿底儿也没有的。 毕竟,女儿是女儿,老爸是老爸,不是一码事儿。 何况,也不晓得,这个女儿,对这个老爸,是不是原本就一肚子怨气呢?照关卓凡先前的分析,敦柔可是把自己的“釐降”,看成了“和亲”呢! 锡加恭亲王“世袭罔替”的谕旨明之后,关卓凡一度觉得,自己对敦柔已经“有所交代”了,可以心安理得的留在乾清宫了。不过,这份“心安理得”,本就是“皇帝的新衣”,穿在身上,实在不算踏实;现在,被明氏轻轻一戳,关卓凡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唉,一个皇帝、一个公主——总是他在两个老婆之间挖的坑太大了,不晓得拿什么才能填的平! 如果——如果啊——抛开名位纠葛,敦柔对夫婿本人是欣赏甚或爱慕的话,许多事情,会好办的多,可是—— 嘿嘿,欣赏、爱慕? 有可能吗? 不知道。 对于自己在敦柔的心目中,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关卓凡一直是模模糊糊、没有一点儿谱儿的。 他的女人,白氏、明氏、慈禧、慈安、扈晴晴、杨婉儿、雅克琳、米娅……一路数下来,直到皇帝,也包括两个“试婚格格”——翠儿和熙,甚至,算上属于“露水夫妻”性质的大浦庆,每一个女人,关卓凡都清楚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都明白自己于对方的价值所在——哪怕这个价值,只是纯粹的**和利益的交换,譬如,大浦庆。 敦柔是唯一的例外。 每一思及,敦柔到底会如何看待自己的“这个人”,关卓凡的眼前,就是一片迷雾。 自己的能力——纵横捭阖、杀伐决断、治国治军,对于这个女人来,有多大的意义?有多大的价值? 不晓得。 这都不晓得,就别奢谈什么“欣赏、爱慕”了。 有时候,关卓凡会想,一样是女人,一样是难侍候,他倒宁肯去对付敦柔的那位“皇额娘”。慈禧和他,其实是真正的“知己”,就算反面成仇,就算最终走到了“白刃不相饶”的那一步,彼此依旧是相互吸引和欣赏的——到底,他和慈禧,是一路的人。 他和敦柔呢? 唉,不晓得啊! 关卓凡默然无语,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明氏看在眼里,心下不安,可是,该的话,她不能不。 在她看来,关卓凡和敦柔之间,敦柔和皇帝之间,积患经已甚重,若不尽早有所更张,矛盾迟早有爆的一。俗话的好,“家和万事兴”,何况,这不是普通人家,这是大清的“第一家”!这个家如果不和睦,莫家里的人不安生,只怕,整个国家,都要不安生了! 真到了那一,不但平平安安的日子过不成了,自己又如何向远在大洋彼岸的姐姐交代呢? “王爷难,”明氏缓缓道,“皇上,其实也是挺难的,我想,对于王爷的为难,皇上只怕不晓得什么好呢!” 关卓凡心中一动。 他听出明氏话里藏头露尾的意思来了:皇帝如果足够“贤惠”,本来应该主动劝谏夫君,“一碗水端平”的,何至于这么多,一直将夫君拢在自己的身边儿? 这就是皇帝的“为难”。 可是,这倒未必能怪皇帝。 皇帝虽然在紫禁城长大,但此番入宫,她的身份,不是公主,是皇帝,而怎么做皇帝,绝非因为她有一个皇帝爸爸,打耳濡目染,就能够无师自通的,特别是,她还是一位几乎自古所无的女皇帝。 某种意义上,皇帝此番入宫,其实是“两眼一抹黑”,实在很需要夫君呆在身边,拿明氏的话,“看着、帮着”,就算她主动对关卓凡提出,你去“一碗水端平”吧,关卓凡十有**,也不会弃紫禁城而就苏州胡同的。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毕竟没有主动开过这个口。 事实上,再怎么需要关卓凡“教皇上怎么做皇上”,他也不至于一都不离开紫禁城的——你看,昨儿个、今儿个,不都是在朝内北街过的夜吗? 唉,怎么也该给苏州胡同那边儿打个一、两次的花胡哨呀! 关卓凡终于话了。 “嫂子的教训,我不敢不领,只是……唉,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嫂子必有以教我! 话的时候,他脸上那种阴晴不定的神情不见了,变得霁日光风,甚至,语气之中,还带着一丝调笑。 明氏的回答却是很郑重的:“‘教训’什么的,我可不敢当,不过——” 顿了顿,“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女人的心,尤其要软一些,夫妻朝夕相处,慢慢儿的下水磨功夫,公主心里头就算有什么疙瘩,也总有解开的一的——王爷你,是不是呢?” 关卓凡不由颇为失望。 先,“朝夕相处”是不可能的;其次,“慢慢儿的下水磨功夫”,实在也不是关卓凡对待女人的风格。 倒不是,关卓凡一定不能对自己的老婆低声下气——这没什么丢脸的,而是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又是好几头的家,摆在其中一头家的时间、精力,一定是有限的,“慢慢儿的下水磨功夫”,这个,呃…… 还有,敦柔不是普通的女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女人的心,尤其要软一些”,放在她身上,也不晓得—— 嘿。 唉! * 第二零六章 特权子弟 唉,看来,明氏其实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至少,没有上一回白氏的“打破金钟罩”带来的那种醍醐灌顶之感。 Ww W COM 当然,关卓凡也没有理由要求明氏必能拿出什么灵丹妙药来。 “是,嫂子的很是,”他点了点头,“事情的利害,我都是晓得的,该做的,我都会去做,这个事儿,你们姐儿俩,就不必太挂心了。” 话到这儿,两人都一时言尽,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哦,对了,”明氏打破了沉默,“有一个事儿,要跟王爷回的——” 微微一顿,“家塾的两位先生,教西学的史先生,是在他们国内的‘大学’,谋了一个教职,开了春就要回国;教国学的王先生,家里的老亲下世了,要回籍穿孝,已请了长假——我看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辞差了。” 关卓凡一怔。 所谓“史先生”,大号叫做史密斯,乃是美利坚人士,“西学”水准的高低,犹在其次,关键是他会中国话,再找一位书既教的好、又得一口流利中国话的洋人,并不容易,可惜了! 关卓凡微感困惑:这个时代,做一个大国的掌国亲王的家庭教师,名声、地位,并不在大学教职之下,待遇就更加不必了,关卓凡给家塾西席的“束脩”,是一年二千两银子,美国的大学,就算是名教授,也不可能拿的到这么多的薪水,何况,史密斯大约还算不得什么“名教授”。 或许,因为只有一个学生,年纪又轻,教授的东西太过简单,史先生觉得所学不得展布?——家塾原先是有两个学生的,芸出洋之后,便只剩下虎一个学生了。 人各有志,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了。 至于教国学的王先生—— “王先生的老亲——”关卓凡疑惑的道,“我记得,他的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呀?” “不是父母,”明氏道,“是一位族叔,王先生的父亲过世的早,的时候,母子俩多承这位族叔照应的。” “哦……” 两位西席,撞到一块儿辞差,可真是有点儿不巧了。 “我已经关照账房,”明氏道,“两位先生,每人多致送五百两的‘束脩’——王爷看看,合不合适呢?” “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关卓凡道,“这些事情,你拿主意就好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用安慰的语气道:“你也不必着急,过了年,再找新老师就是了,耽误不了虎的学业。” 明氏一笑,“看王爷的,我哪儿有着急呀?” 微微一顿,“我想,教西学、教洋文的先生,只好到外头去找,这是没有法子的;不过,,学习国学,似乎不必一定要在家塾,送虎去旗学就好了——自己请老师,一年要多花二、三千两的银子,何必呢?” “咱们家,”关卓凡笑了笑,“倒不在意这几千两银子的……” “不是这么,”明氏道,“再大的家业,该花的钱,花;不该花的钱,不花!芸在家里的时候,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到外头学堂上学,自然要自己请先生;芸出国了,就剩虎一个人了,可以到外头学堂上学了,还花这个钱,就不值得了!” “不能不值得,”关卓凡道,“不过,如果只是学习国学,家里、外头的区别,确实也不是很大……” “可不是吗?就叫虎去旗学吧!” “现在的旗学……”关卓凡沉吟道,“官学也好,义学也罢,都有些良莠不齐……” “八旗官学是有些青黄不接,”明氏道,“不过,景山官学、咸安宫官学,都还过的去吧?” “这两个地方,确实要好一些,”关卓凡道,“嗯,那是内务府办的……不过,实话实,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那么回事儿……” 顿了顿,决然道:“这样吧,虎别去什么旗学了,去宗学吧!” 明氏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道,“这……合适吗?” 旗学大致可以分为官学、义学两类,官学是“中央办学”,八旗各有自己的官学;“义学”是“地方办学”,原则上,一佐领办一义学。 经费来源,官学全由朝廷拨款,义学则由各旗佐领、各地驻防自筹。义学的学生,亦仿佛官学的学生,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不过,没有官学学生每年二两的“膏火银”补贴。 最早的时候,是没有义学的,可是,官学的名额有限,录取率奇低,如果没有“义学”作为补充,大部分的八旗子弟,是没有书读的,因此,“义学”勃兴,遍地开花,最终成为广大普通八旗子弟最主要的进学途径。 至于景山官学、咸安宫官学,则属于官学中的“重点学校”,因为是内务府办的,经费充裕,不但师资力量非八旗官学可比,学生的待遇,也好的太多,尤其是咸安宫官学,不但免费供给学习用品以及防寒、防暑的生活必需品,学生还有每月二两的“膏火银”和每季五石三斗的俸米,简直算得上“吃皇粮”了。 留意,八旗官学的学生,也有“膏火银”的补贴,可是,那只是每年二两哦。 如果咸安宫官学是“重点学校”,那么“宗学”就是地地道道的“贵族学校”了——只收宗室子弟,待遇、师资,较之咸安宫官学,尤胜一筹。这也罢了,关键是,宗学学生的出路,不是旗学学生能比的。 每届五年,朝廷即简派大臣合试左右两翼宗学学生,由皇帝亲定名次,以会试中式注册,待会试之年,习翻译者赐“翻译进士”,以宗人府额外主事用;习汉文者与下贡士同殿试,赐进士甲第,用为翰林或六部属官。 也就是,宗学的毕业生,资格等同金榜题名。当然,这个“金榜”的“含金量”,不能和“正途”出身的相比,可是——管他呢,反正,一毕业就有官做! 这正是明氏惊喜所在,不过,她的犹豫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虎可不是什么宗室子弟。 “有什么不合适?”关卓凡道,“虎是我的干亲,我是宗室,他自然可以算是‘宗室子弟’——没什么不合适!” 明氏面上飞金,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多谢王爷!” * 第二零七章 事不寻常,“山人”古怪 兵马司胡同,宝鋆府邸。Ww WCOM “老爷,”管家道,“筱紫云到了。” 宝鋆“嗯”了一声,道:“带了琴师过来么?” 管家略觉奇怪:早就出了“国丧”,哪有“叫条子”不带琴师的?这不是多此一问么? 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带了,就是那个叫‘刘刘’的,以前也到过咱们府上,也是筱紫云带着的。” 宝鋆微微打了一个呵欠,道:“这样吧,这个什么‘刘刘’,你们先招呼着,叫筱紫云一个人到我的卧房去。” 看老爷的意思,自然是要筱紫云先侍候几筒“福寿膏”,养足了精神头儿,再从容的听他的戏,于是管家连忙答应了,自去安排。 来到卧房,筱紫云已经在里头候着了,他一见宝鋆,立即上前,打了一个极漂亮的千儿,“给宝大人请安!” 宝鋆“呵呵”一笑,道:“起来!” 筱紫云站起身来,宝鋆上上下下打量着,含笑道:“有日子没见了,也不晓得胖了还是瘦了?等一会儿,倒要好好儿的掂量、掂量。” 筱紫云白玉般的面庞上,极自然的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嗔着笑道:“大人,每次见面,你都要拿这个打趣人家——这儿还有几位姐姐呢!” “几位姐姐”,指的是屋里屋外的侍女。 宝鋆又是“呵呵”一笑,轻轻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廊下的也不必侍候了!” 转头对筱紫云,“走,咱们进里屋去!” 侍女退出了明间,筱紫云极见机的,抢上一步,打起了里屋的帘子,宝鋆抬步进门,见炕上已经摆好了烟盘,以及那支湘妃竹的身子、橄榄核儿的里儿、翡翠的嘴儿的烟枪。 宝鋆坐了下来,待外头的脚步声去远了,摸了摸自己剃的趣青的额头,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条子’,我还真是不敢多叫,不然,早晚要变成一个大烟鬼喽。” 这两句话,皮里阳秋,筱紫云心中微微一跳,脸上就有点儿尴尬了,只好道:“大人是愈来愈诙谐了!” 宝鋆“嘿嘿”一笑,“的不错,就是开个玩笑——你坐吧。” 筱紫云谢过了,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艾翁那头,”宝鋆慢条斯理的道,“又有什么谕示啊?” 他脸上笑容犹在,不过,已经变得很淡,那种调笑风月的意味,更加是没有了。 “‘谕示’二字太重了,”筱紫云连忙欠一欠身,“艾翁是一定不敢当的,呃,艾翁过的,一切都要请宝大人指教的……” “你果然是艾翁的‘知己’,挺会替他话的——”宝鋆似笑非笑的,“得,咱们都别瞎客气了,有什么话,这就吧!” “是。” 顿了顿,筱紫云道,“前儿个有件新闻,想来,宝大人一定是听过的了?” “新闻——哪一件啊?” “肃顺的两个妾,”筱紫云道,“带着两个儿子,跑到朝内北街去了——” “哦,你的是这一件啊。” 宝鋆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筱紫云紧盯着他,“大人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吗?” “有什么古怪?”宝鋆淡淡的道,“‘山人’既许她们娘儿几个领受奉恩基金的资助,又做主恢复了两个孩子入读宗学的资格,这是大多的情面?到人家府上去磕几个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山人”——某人的代号。 “肃顺的老婆孩子这么做,”筱紫云道,“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可是,那头儿——朝内北街那头儿,却也肯见她们娘儿几个?” “为什么不肯见呢?” “肃顺……是反贼啊!” “‘反贼’?”宝鋆微微皱眉,“这个话,哪个的?艾翁吗?” “那倒不是,这是我自己……不过,艾翁也觉得,这个事儿,古怪的很啊!” 宝鋆轻轻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什么‘反贼’不‘反贼’的,艾翁再怎么着,也不是唱戏的!” 筱紫云微微涨红了脸——这不是方才人前的那种故作羞涩。 “这个事儿,”他用一种不服气的语气道,“确不寻常!听,肃顺家的几个,在朝内北街大门的耳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里头才传见的——这不摆明了,当时,‘山人’不在家,肃顺家的几个突然打上门来,朝内北街的那位明太太,不晓得该见还是不该见?于是,叫人快马向‘山人’问过了,‘山人’肯了,这才见的!” 微微一顿,“大人您看,就连朝内北街自个儿,也觉得事不寻常,有些手足无措呢!” 宝鋆淡淡一笑,“这算什么‘事不寻常’?朝内北街是什么地方?那是国朝掌枢亲王的府邸!肃顺家的几位,又是什么身份?‘罪属’!闲散宗室!彼此的地位,差地别,在大门口等上半个、一个时辰,有什么稀奇?” 顿了顿,“或者,彼时,那位明太太正在见别的客——来的都是客,总得先来后到,一个、一个见吧!” 筱紫云的神情,明显是不信服的,“不管肃顺家的几个等长等短,朝内北街肯见她们,就不寻常!——艾翁,肃顺家的几个,朝内北街其实是可以不见的,许她们娘儿几个领受奉恩基金的资助,又恢复了那两个孩子入读宗学的资格,足足够够了!不见,其实更加得体些!” 宝鋆沉吟了一下,道:“艾翁这么,也有他的道理——不过,见有见的道理,不见有不见的道理,似乎……也谈不上哪个更加得体些。” 筱紫云受到鼓励了,“正是大人这个话——见有见的‘道理’!朝内北街的‘道理’,到底是个什么呢?” 宝鋆没有接话,筱紫云自顾自的了下去:“艾翁,这个事儿,打银杏胡同那儿开始就古怪!就不寻常!辛酉年到现在,都七、八年了,从来没有人搭理过肃顺的‘遗属’,‘山人’干嘛把这个事儿揽到自己身上呢?” “这不是‘山人’揽上身的,是肃顺家的打上门的——在顾问委员会门口,叫人家给截住了呀!” 筱紫云“嘿嘿”一笑,“大人,您焉知人家不是唱一出‘双簧’?” “你想的太多了吧?” 宝鋆再次皱起了眉头,“艾翁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朝内北街到底有什么‘道理’?还是他只是一味觉得‘不寻常’、‘古怪’?如果只是这么想……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吧?” “艾翁自然另有见地!”筱紫云的眼中放着光,“艾翁,‘山人’不会是……要替肃顺翻案吧?” * 第二零八章 那把暴走的刀子 宝鋆目光一跳,眉头向上一挑,脸上的神情变的古怪了。Ww W COM “艾翁此,”他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忍不住语气中的讥讽之意,“未免……太过异想开了吧?” 宝鋆的反应,并不出筱紫云的意外,因此,也就没有介意他话中的对艾翁的不礼貌,从容道:“艾翁,宝大人初初听闻此,未必以之为然,可是,嗯,这个,‘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山人’的所作所为,太特出了,一定是有古怪的……” 他略略顿了顿,正要继续了下去,宝鋆已经插了进来:“后面还该有两句,‘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你晓得这四句话的出处和意思吗?” 筱紫云脸上微微一红,“我……不晓得,不过,艾翁……” 宝鋆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过——就算‘山人’要折腾什么妖蛾子,也‘妖’不到替肃顺翻案的地步呀?” 微微一顿,“如果,许肃顺遗属领受奉恩基金资助,恢复肃顺后人入读宗学资格……嗯,再加上在家里见了这娘儿几个一面——如果,这么着就是要替肃顺翻案了,那当年文博川查看肃顺家产的时候,准肃顺两个儿子带若许财物出去,又该怎么呢?” 到这儿,竖起右手食指,虚点了点筱紫云,“你要晓得,许肃顺遗属领受奉恩基金资助也好,恢复肃顺后人入读宗学资格也好,其实都是照规矩办事,文博川那么着,才是真正的‘特出’呢——肃顺一切家产,可都在‘查看’之列!” “何况,出面见肃顺家的,还不是‘山人’本人,只是他的义嫂而已!” “最紧要的是,肃顺可是‘山人’亲手拿下的!他替肃顺翻案,为的什么?为了打自己的脸吗?嘿!” 罢,连连摇头。 筱紫云被宝鋆抢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声“嘿”过之后,他总算觑着话缝儿了,道:“拿下肃顺的,可不止‘山人’一人啊——别的人不,宝大人您,也得算上一份儿吧?” 宝鋆目光一闪,“你什么意思呢?” 筱紫云没有直接回答宝鋆的问题,“这里头,还有您方才提到的文中堂;还有恭亲王——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头脑呢!还有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这两位,就更加紧要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的‘山人’,到底,不过一把刀子,地位其实并没有那么紧要吧?这个刀把子,是攥在两位皇太后和恭亲王手里的吧?嘿嘿,其实,就是宝大人您,还有文中堂,也得算是……‘攥刀把子的’吧?” 这番话,不但在理,还不着痕迹的捧了宝鋆一把。 宝鋆脸上的神情,慢慢儿的变过了,最终带出了嘻笑的意味。 “好个可人疼的!这番道道,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哎呦!”筱紫云微微拉长了声调,“宝大人笑话我了!我哪儿想得出这么大的道理?——这都是艾翁的话。” “那,艾翁的意思……” “艾翁的意思是,”筱紫云的身子,往前靠了一靠,“如果‘山人’真的替肃顺翻案,这个‘打脸’——就像您方才的,最疼的那个,只怕不是‘山人’自己。” “嗯?嗯……” 宝鋆沉吟了一下,道:“照你方才的那套道道,我该比他还要疼些呀。” 筱紫云“嘿嘿”一笑,“这个……还有文中堂,还有恭亲王,还有两宫皇太后!——这个,愈往上头走,大约……愈疼一些吧!” “嗯……” 宝鋆目光闪烁。 “大人,”筱紫云觑着宝鋆的神色,放暖了语,加重了语气,“目下,恭亲王可是‘退归藩邸”了,两宫皇太后也‘撤帘’了,您呢,嘿嘿!” 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了,“辛酉政变的时候,‘攥刀把子的’,可就只剩文中堂一位了!” 宝鋆目光又是一跳。 默谋片刻,道:“刀身也好,刀柄也罢,都是一体;打脸——疼多一些,疼少一些,都是个疼,‘山人’这么做,对他自个儿,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筱紫云冷笑一声,“好处大着呢!” 顿了顿,“大人‘刀身也好,刀柄也罢,都是一体’——这是大人良善!殊不知,‘刀柄’以为和‘刀身’为一体,‘刀身’可未必愿意和‘刀柄’一体呢!不定,‘刀身’觉得,没了‘刀柄’,他一个人,海阔空,自由自在!” 宝鋆微微变色了。 “大人以为,这一巴掌呼出去,两宫皇太后、恭亲王、文中堂、还有大人,嗯,还有‘山人’自个儿,统统的都被打了脸了,可是,实情果真如此么?会不会,这一巴掌呼出去,只落到两宫皇太后、恭亲王、文中堂和大人的脸上,落不到‘山人’自个儿的脸上呢?” “怎么呢?” “大人你想啊,”筱紫云目光灼灼,“两宫皇太后的‘垂帘’是怎么来的?恭亲王的‘议政王’是怎么来的?大人您又是怎么进的军机?辛酉政变之后,军机大臣中,只有文中堂一个人留下来了吧?别的人,都是新进去的吧?——包括大人您!” “你是,肃顺一案,如果翻转了过来——” “肃顺的案子若翻转了过来,”筱紫云一字一句,“矫诏的那个,就不是肃顺了,就是两宫皇太后了!就是恭亲王了!就是文中堂和大人您了!” 宝鋆的脸色,隐隐青了。 他默然片刻,道:“那‘山人’呢?肃顺是‘山人’亲手拿下来的,肃顺的案子翻了过来,他自个儿,可怎么处呢?” “他有什么所谓?反正,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只不过是一把刀子——只不过是‘刀身’而已!” 宝鋆微微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真要追责,谁也逃不掉的……” “嗐!就有责任,又大的到哪儿去?大人您想啊,‘山人’的一切功勋名位,到底,都是从军功上来的,他今的这个位子,其实并不关辛酉政变的事儿!既不关事儿,那么,辛酉政变孰是孰非,又能碍到他什么呢?” “不关辛酉政变的事儿?——怎么可能?怎么的通?” “怎么不通?大人请想一想,辛酉政变之前,‘山人’是做什么的?是怎么个品级?” 宝鋆转着念头,“是……嗯,步军统领衙门的佐领,正五品。” “辛酉政变之后呢?” “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啊!” “他的左翼总兵,没做几——请大人再往后想一想。” “往后?你是……上海知县?” “不错!”筱紫云重重的点了点头,“步军统领衙门的佐领,正五品;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正二品;上海知县,正七品!大人,咱不管事实上‘山人’从辛酉政变中得了多少好处,反正,台面上,辛酉政变没过多久,他就是个正七品了!比辛酉政变之前,整整降了四级!” 顿了顿,“‘山人’可以这么:就算我从辛酉政变中得了点儿好处,也一早就都还回去了!甚至,他还可以梗着脖子,我其实根本就没从辛酉政变中落着一两银子的好处!非但没有落着好处,还吃了大亏!——不然,怎么会被赶出北京,去做什么劳什子的上海知县?一口气降了四级呢!还有,那是什么美差吗?长毛围城,那可是送死的差使!” 宝鋆默默的看着筱紫云,不话。 筱紫云神色坦然。 移时,宝鋆轻轻一笑,“好家伙!我可是有些不大认得你了!” “我晓得大人这么是什么意思,”筱紫云亦是轻轻一笑,“我的这些,都是艾翁的教训,我不过如数转述罢了——艾翁若不给我听,我一个戏子,懂得什么呀?” “嘿,艾翁的年纪,虽然……” 话半句,宝鋆打住了,略一沉吟:“嗯,艾翁的洞鉴,我佩服的很!” * 第二零九章 既然铜浇铁铸,何必兜兜转转 “大人,”筱紫云道,“最关键的是,‘山人’现在是‘皇夫’,接下来,听,还要进什么‘辅政王’,是吧?” “嗯,”宝鋆含含糊糊的道,“似乎……有这么个法吧。WwW COM” “反正,”筱紫云道,“只要今上在位,‘山人’就是‘皇夫’,就是‘辅政王’,他的位子,就是稳如磐石!” 顿了一顿,“我的意思——嗯,艾翁的意思是,今时今日,‘山人’的根子,全系在今上身上,已不干别的什么事儿了,翻辛酉政变的案,就算‘山人’沾上点儿边儿,背上点儿责任,也动不了他的根子!——还是那句话,只要今上在位,‘山人’的位子,就是铜浇铁铸的!” 再顿一顿,“至于今上的继统承嗣,就更加不关辛酉政变半钱银子的事儿了!今上是接她弟弟的位子,不论有没有辛酉政变,她弟弟——嘿嘿,穆宗皇帝都是皇帝啊!谁叫……这个,文宗皇帝走的早呢!又谁叫……嘿嘿,文宗皇帝就穆宗皇帝一个儿子呢!” “就是,”宝鋆慢悠悠的道,“‘山人’替肃顺翻案,只好好处,没有坏处——并不怎么会伤及自身,却能够将两宫皇太后、恭亲王、文中堂、还有我一锅端了,留下他一个人吃独食,是吧?” 筱紫云的眼睛,放着贼亮的光:“大人明鉴!正是如此!” 他没有听出,宝鋆的语气,已经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是,”宝鋆道,“哎,仔细想一想,眼下,‘山人’其实已经是在‘吃独食’了——恭亲王已经‘退归藩邸’,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我呢,就更加不必了——等同投闲置散!” 顿了顿,“最关键的,如你所,‘山人’已经是‘皇夫’了——他已经把自己的老婆推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了!一句话,他已经大权独揽了!既如此,又何苦这么折腾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筱紫云愣了一愣,道:“呃,文中堂可还在军机里头啊……” 宝鋆一笑,“单单为赶文博川出军机,‘山人’就走去替肃顺翻案?嘿,咱们文中堂的面子,可是够大的呀!” 顿了顿,“再者了,文博川在军机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也没有什么替‘山人’捣乱的意思啊!” “呃,艾翁,”筱紫云微带疑惑的道,“前阵子,醇郡王犯了事儿,‘山人’斩草除根,黜神机营‘出旗’,这件事情,文中堂是坚决反对的,如果没有后来的‘逃旗”,黜神机营‘出旗’的事儿,只怕就得搁下来了——这么大的事儿,文中堂和‘山人’唱反调儿,这不算……替他捣乱?’” “不算!”宝鋆微微摇头,“文博川唱的这个‘反调儿’,其实是出‘双簧’,没有文博川在前头这么一拦,怎么显得出‘山人’……嗯,‘虚怀纳谏’呢?又怎么显得出他仁至义尽呢?——看,不是我不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个儿作死!” “啊?”筱紫云愕然,滞了一滞,吃力的道,“这么,这个事儿,文中堂……事先同‘山人’勾连好了?” “那倒未必,我只是,‘山人’留文博川在军机上,自有他的用处,有时候,他还需要有人跟他唱一唱‘反调儿’呢!何况,唱‘反调儿’什么的,于文博川,不过偶一为之罢了!” 筱紫云有些懵,宝鋆的,艾翁的,颇不一样,听那个有道理,听这个也有道理,这个…… “恭亲王呢,”宝鋆继续道,“其实已经不碍‘山人’什么事儿了,事实上,非但不碍他的事儿,若没有恭亲王,有的窗户纸,他还不晓得该怎么捅破它呢!——今上的继统承嗣,正经‘劝进’的,恭亲王可是第一个!也是最有分量的一个!没有恭亲王的‘劝进’,‘山人’怎么才能够把自己老婆扶上太和殿的那张宝座呢?” “他把恭亲王‘端了’,再有个什么事儿,哪个来替他话呢?别的亲贵,同恭亲王一比,哪个不是轻飘飘的呢?” 筱紫云微微张了张嘴,没能出什么话来。 “‘东边儿’的那位皇太后,”宝鋆道,“‘山人’就更加没有理由‘端了’人家了!‘东边儿’可是一力支持今上继统承嗣的呀!台上也好,台下也好,‘东边儿’只会替他抬轿子,不会‘搁’他的‘车’,他走去跟‘东边儿’过不去,所为何来呢?” 到这儿,微微一笑,“至于我宝某人吗,‘山人’确实是不大放心的,如果能够将我‘端了’,他大约还是乐意的,不过,我的这点儿分量,哪里需要他如此大费周章?随便寻个理由就可以赶我回家抱孩子了!” 顿了顿,摇了摇头,“走去替肃顺翻案?嘿嘿!这个圈子,兜的未免太大了!只怕……把他自己个儿都绕晕了!” 筱紫云呆了半响,道:“那……‘西边儿’呢?艾翁,‘撤帘’,‘东边儿’或许愿意,‘西边儿’是一定不乐意的!” 宝鋆沉吟,“这个嘛,倒是可能的……” 筱紫云来了劲儿,“今上的继统承嗣,那就更加不必了!——‘东边儿’虽然支持,‘西边儿’却是绝绝对对不会乐意的!” “‘绝绝对对’?何以言之啊?” “这不明摆着的嘛!大人!”筱紫云道,“今上是丽贵太妃……啊,不对,已是慈丽皇太后了——今上是慈丽皇太后生的,当年,慈丽皇太后可是在文宗皇帝那儿夺了‘西边儿’的宠的!‘西边儿’能乐意慈丽皇太后的女儿做皇帝?嘿嘿,这个公主,是皇太后的女儿,可是,当年的荣安公主,其实只是母后皇太后一位皇太后的女儿罢了!另一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的女儿,嘿嘿,那是敦柔公主!” “你是——艾翁是,”宝鋆沉吟道,“‘西边儿’的‘撤帘’,是被迫的,目下,她和‘山人’两个,已经……翻了脸?” “是不是已经翻了脸,”筱紫云道,“既未亲眼目睹,就是艾翁,也不能遽下定断,不过,艾翁可以肯定,从今往后,‘西边儿’对‘山人’,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就像大人方才的‘东边儿’的那个样子,只替他‘抬轿’,不替他‘搁车’。” “嗯……” “艾翁,这个情形,以‘山人’的聪明,一定是心知肚明的——从今往后,‘西边儿’对他,就不是助力,而是隐患了!” “所以,”宝鋆道,“‘山人’要借替肃顺翻案的机会,彻底打倒‘西边儿’,这个……以绝后患?就算把‘东边儿’、恭亲王、文博川统统搭进去,亦在所不惜?” “呃,这个……嘿嘿!” 筱紫云略有些尴尬,想了一想,道:“也不见得一定‘统统搭进去’嘛……譬如,譬如,‘山人’可以寻出些什么由头来,叫‘西边儿’的责任重一些,‘东边儿’的责任轻一些,甚至,把屎盆子,都扣在‘西边儿’头上……反正,‘官’字两张嘴,目下的‘官’,是他自个儿,他爱怎么,都成的……” “这都是艾翁的意思吗?” “呃,不是,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宝鋆一晒。 过了片刻,脸上神情转趋郑重,“‘西边儿’和‘山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彼此纠葛太深,而且,到底深到了什么地步,并没有人晓得内情。‘西边儿’可能不乐意‘撤帘’,也未必乐意今上继统承嗣,可是,他们两个,不是那么容易闹翻脸的!你和艾翁,都不要想当然耳!” * 第二一零章 粉墨登场,大戏开锣 “‘想当然耳’?”筱紫云道,“巧的很,大人这个话,艾翁也过,不过,艾翁的是,‘彼二人之间,只好想当然耳!’” “嗯?” “艾翁是这么的——俗话,‘爱之深,责之切’,这句话放到‘西边儿’和‘山人’身上,改一个字,或许更加恰当一些。 Ww WCOM” “哪一个字?” “改‘责’为‘恨’——爱之深,恨之切!”筱紫云看着宝鋆,“艾翁,‘彼二人之间的情状,外人难窥究竟,只好照这六个字,想当然耳!’——艾翁此,大人以为如何?” 宝鋆目光霍的一跳。 过了片刻,他“格格”一笑,道:“宝某皮肤滥淫之人,若问这世间情为何物,却是一窍不通的,艾翁人在北京,‘西边儿’人在津,莫谋面,就是音信,也是不通的吧?怎么,倒像是……嘿嘿!” “大人太谦了!”筱紫云目光炯炯,“问世间情为何物?大人不是教训过紫云吗——直教生死相许!情之深处何物?不过生死二字!‘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宝鋆淡淡一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句话,自然是艾翁给你听的了?” “是。” “那么,这句话的后边儿,还有一句,你晓不晓得呢?” 筱紫云微愕,“还有?” “是啊,”宝鋆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这十一个字,你又以为如何呀?” 筱紫云心中一跳,他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将“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默默的念了两遍,心绪立时就乱了! 这十一个字,真正是大堪玩味! 还有,他原本以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艾翁自己的话,现在看来,这句话,原来是有出处的。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筱紫云就有些痴痴的样子了,宝鋆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如此脾性,若只是拿去唱戏,怕不是好的?可是…… 唉。 “那件严三儿的案子,”他平静的道,“你和艾翁,大约也是听的了?” 筱紫云微微一怔,回过神儿来,道:“是,听了。” “这个案子,”宝鋆道,“名义上是侍卫处和内务府主办,其实,哪个不晓得,由头到脚,都是轩军的尾?反正,整个大内,都已被轩军接管了!” 顿了顿,“如果‘山人’果然如你们的‘想当然耳’,要借替肃顺翻案的机会,彻底打倒‘西边儿’,那么,他对这个太监的异样,装聋作哑就好,则‘西边儿’身上的污名不除,不‘打倒’也‘打倒’了!他又何必究查严三儿一案?这非但是多此一举,简直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筱紫云一呆,“这个……” “还有,”宝鋆道,“此案有玷穆宗皇帝的圣德,是一个字儿也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可是,目下,外头关于此案的各种传言,活灵活现,如果不是有心人透露内情,故意播弄,未必如此吧?” “大人是,”筱紫云迟疑的道,“严三儿一案的内情,其实是轩军自己透出去的?为的是……呃,替‘西边儿’洗刷污名?即便‘有玷穆宗皇帝的圣德’,也顾不得了?” “不错!” “这个……” “方才你问我‘以为如何’,”宝鋆道,“我以为,今上继统承嗣,两宫‘撤帘’,‘西边儿’未必愿意,‘山人’和‘西边儿’两个,也未必没有就此吵过架,可是,若他们从此就翻了脸,恐怕是一厢情愿了!” 顿了顿,“‘爱之深,恨之切’,固然不错,可是,到底该爱、该恨?‘是惑也’,‘是惑也’!” 筱紫云答不上话来了。 “不过,话又回来了——” 宝鋆微微皱着眉,“那个什么‘花鼓’,既然票的好戏,又是靠……嗯,靠卖那个啥过日子的——这么个人,你听过吗?” “听过,”筱紫云点了点头,“非但听过,还见过——他到过我们班子的‘大下处’几次。不过,我和他加起来也没过几句话,不能算熟。” “哦?”宝鋆目光一跳,“这么,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喽!” “是啊!” “那,你看他的形状,确实是……得了‘杨梅’的样子吗?” “这就难的很了,”筱紫云努力回想,“他的脸色,似乎确实是不大好的样子,不过,也没有挂出什么明显的幌子来……嗯,最近这半年,他似乎没有怎么露头,至少,没再到过我们的班子来。” 顿了顿,“不过,应该有人和他更加熟识的,若他果真得了‘杨梅’,他的客人里头,未必没有被沾染上的,细细打听,应该打听的出来的。” 宝鋆摇了摇头,“那也未必——” 顿了顿,放沉了声音,“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去到处打听了,晓得吗?” 筱紫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宝鋆的意思,踌躇了一下,道:“这个事儿,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闲极无聊打听底细的人,全北京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也不会就怀疑到我的头上吧?” “那可难!”宝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不晓得朝阳门内大街的本事!当年的揭帖案,那个什么‘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算了,不了!总之,心没过逾的!你的责任,就是替艾翁做中人,不要再去做别的了,不然,一不心,就把艾翁和我扯了出来!” 顿了顿,“这个话,你也替我转给艾翁!” “呃……好的。” 筱紫云的样子,并不是十足服气,宝鋆立即就沉下了脸,加重了语气: “你可别不以为然!当年的揭帖案,惇五用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自以为策划的滴水不漏,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家给盯上了!一动手,便一网成擒!逸出去的,也终究是跑不出人家的五指山!你一个梨园行,手上虽然有那么点儿功夫,可是,比得了‘聚贤堂’那一大班子吗?” 筱紫云忙敛容答道:“是,大人的教训,我都记得了。” “真正记得才好啊!” “是,是,紫云不敢或忘!” 过了片刻,筱紫云觑着宝鋆的脸色,语气中加了心,道:“大人,艾翁还,就算‘山人’并没有替肃顺翻案的意思,咱们……也可以把他成是有这个意思啊!” 哦? 宝鋆心中一动,“你是……挑拨离间?” “呃……是啊!” 嗯,这条路子…… 倒不是不可以考虑呢…… 宝鋆迅的转着念头:这个“挑拨离间”的话,如果出自自己的口中,并不会令听者觉得多么突兀,因为,自己就是辛酉政变的当事人之一,对于轩亲王照应肃顺遗属有所“疑虑”,其实是非常正常的。 如果听者也是辛酉政变的当事人的话,这个话,就更加的好了。 “这个嘛,”他慢吞吞的道,“让我先想一想。” 筱紫云察言观色,宝鋆对他的建议,明显是动了心,不由暗喜,连忙道:“是!一切都听大人的招呼安排!” “好了,”宝鋆的身子往后一靠,摆出一个非常闲散的姿势,“了这么一大篇儿,也的够了,先不这些了!嗯,这段日子,你们梨园行,有什么新闻没有?有没有哪个班子,编了什么新戏出来啊?” “新戏倒没怎么听,”筱紫云道,“前段日子‘国丧’,就是编了新戏,也没法子排演啊!” 略想了一想,“不过,新闻还是有的——哎,其实也可以算是‘新戏’!‘三庆班’的‘卢台子’,将三十六出三国戏串连了起来,每唱六出,连唱六,唱完了,封箱过年!” “卢台子”大号卢胜奎,工老生,是“三庆班”的台柱子。 宝燏的眼睛亮了起来:“三十六出三国戏,尾相连,连唱六?” “是啊!从刘表托孤、马跳檀溪唱起,一直唱到战长沙、收黄忠!里边儿有《弃古城》、《徐母骂曹》、《三顾茅庐》、《公子三求计》、《三搜卧龙岗》、《长坂坡》、《汉津口》、《临江会》、《藐江南》、《群英会》、《蒋干盗书》、《借东风》、《华容道》、《取南郡》、《夺荆州》……等等等等,拢在一块儿,就叫《三国志》!” 他一口气了下来,宝鋆先喝了声彩:“你这个‘贯口’了得!不唱闺门旦,也可以去相声了!” “大人见笑了,”筱紫云笑道,“到底,都是吃开口饭的,嘴皮子得利落,记心得好。” 宝鋆感叹着道:“三十六出三国戏,串在一块儿,连唱六,洵盛事也!” 顿了顿,“‘卢台子’的老生,确是一绝,原来他也会写戏的?文武双全啊!” “是啊,要不然,程老板怎么能那么器重他呢?” 程老板,即程长庚,彼时“三庆班”的班主。 “嗯,魔大戏,异彩纷呈啊!” 宝鋆连连感叹,“可惜,我不能一睹为快!这个‘卢台子’,嗯,脑瓜子好用!哎,怎么就叫他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呢?” “有个名目的,是……嗯,要以此‘为洪绪爷登基贺’呢!” 宝鋆的脸上,漾出一种古怪的笑意来,“‘为洪绪爷登基贺’?不文不白的……嗯,类似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了,‘国丧’过后,开禁的第一,北京城的鞭炮响成了一锅粥,我那个学生王莼恩,听着实在不顺耳,以巡城御史的身份,命兵马司查禁,兵马司的吏目回报:老百姓了,他们放鞭炮,是为了庆贺洪绪爷登基——嘿!” “哎哟!”筱紫云笑道,“这个事儿,原来是真的呀?我还以为,就是大伙儿背地里开王都老爷的玩笑,胡乱瞎传呢!” “是真的,”宝鋆微笑道,“后来,王莼恩还跑到我这儿,大大的生了回闷气呢!” 筱紫云“格格”一笑,“王都老爷生闷气的样子,一定好玩儿的很!大伙儿都,王都老爷坐在南城兵马司的签押房里,听了‘坊里老爷’的回话,那张大胖脸,憋的紫红紫红的……嘻嘻!” 一边儿笑,一边儿掩住了口,“闺门旦”的身段儿,不由自主的带了出来。 他随即放下了手,歉然道:“哎哟,我可不该背后王都老爷的坏话!” 宝鋆“呵呵”一笑,“这不算是什么坏话,我也常开他的玩笑。” 顿了一顿,笑容淡了下来,“不过,什么‘为洪绪爷登基贺’,多少也看得出……人心向背啊!” 筱紫云一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所以,大人,咱们可得抓紧啊!——艾翁过好多次了,如果打赢了法国人,‘山人’就再也不复可制了!” “抓紧?”宝鋆悠悠的道,“还是先看戏!粉墨登场,大戏开锣,不要好好儿的看上一看?” 筱紫云一愣,宝鋆话中之戏,不知何指?是“三庆班”的连台本《三国志》吗?可是,以他一品大员的身份,是绝无可能到戏园子里听戏的——方才他自己也“可惜”啊。 难道,要叫“堂会”?可是,没几就过年了,“三庆班”唱完这三十六出三国戏,就“封箱”了呀? 这个话头,呃,不晓得该怎么接? 憋了一会儿,道:“大人,到唱戏,有一个事儿,我要厚起面皮,撞一撞大人的木钟——” “哦,什么事儿呀?” “嘿嘿,我年纪轻,资格浅,从来没有领过‘内廷供奉’的差使,什么时候宫里头传戏了,大人可不可以——” “哦,你想进宫唱戏?为的什么呢?” “大人,这还用嘛!哪个梨园行的不想进宫唱戏啊!领一回‘内廷供奉’的差使,一出宫,就有的嘴了!这是扬名立万的不二法门啊!” “就为了这个?没别的想头了?” “没有啊!” “我可是有点儿不放心呢!”宝鋆斜乜着筱紫云,“你的手上,很有点儿功夫,还晓得专诸、豫让、聂政、荆轲是做什么的——嘿嘿!” “哎哟,大人!您想哪儿去啦?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我的脑子,并没有烧坏掉!艾翁也绝不会给我做这样子的事情的!” 宝鋆看着筱紫云,移时,淡淡一笑,“也罢了,不过,宫里头也不是常传戏的……” “呃,我听,两宫皇太后是挺爱听戏的呀……” “爱听戏的是‘西边儿’,‘东边儿’于此道一向淡的很,‘西边儿’去了津,整一年的功夫了,宫里头一次戏也没有传过。” “啊?那,明儿个,‘西边儿’可就要回来了呀?” “她是明就回来了,可是,虽然已经出了‘国丧’,但儿子的棺椁,还摆在景山永恩殿里头呢!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传戏?至于吗?” “呃……” “过了年,开了春,两宫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了,在此之前,宫里头应该是不会传戏的;在此之后,传戏的机会,大约也是多不到哪里去的。” “那……慈丽皇太后呢?还有……呃,这个……今上呢?娘儿俩都是女人,能不爱听戏吗?” “她们爱不爱听戏,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众所周知,咱们的皇夫可是个不爱听戏的,他不爱听戏,老婆和丈母娘传戏的兴趣,也就不会那么大了。” “这……” “不过,颐和园那头儿,两宫皇太后移跸过去了,大约就会开始传戏了,而且,估摸着,还会传的很频繁……” 筱紫云心中一跳。 “到时候,你倒是可以进颐和园去,领这份儿‘内廷供奉’的差使——给两位皇太后,特别是给‘西边儿’的那一位——唱戏去。” “哎哟,那感情好!我在这儿先谢过大人了!” 着,筱紫云站起身来,一个千儿,打到了地上。 “不必这么急着谢我,到时候,我能不能的上话,且两呢。” 筱紫云愕然,“啊?宫里头传戏,不都归内务府管吗?” “那是‘宫里头’,”宝鋆淡淡的道,“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之后,她们两位传戏,还归不归内务府管,可就谁也不晓得了——颐和园,可不是内务府修的。” “这个……” “还有,传戏的事儿,就算依旧归内务府该管,可是,我这个内务府总管大臣,是个抓总儿的,之前,若非重大节庆,宫里头传戏,具体传哪个班子,我是从不过问的;如果突然改弦更张,未免启人疑窦。” “那……” “其实,你还有别的路子嘛!” “啊?” “艾翁那里,就是一条路子嘛!” “呃……这……怕是并不如何方便……” “好吧,我这儿,替你想一想法子——你也不必着急,颐和园——那是开春之后的事儿了。” “是,谢大人!” “到时候,嘿嘿,优孟衣冠,粉墨啁啾,袍笏登场,希望有一出好戏可看!” * 第二一一章 执手相看泪眼 圣母皇太后终于回銮了。 Ww WCOM 轩亲王以“钦差迎扈大臣”的身份,赴津奉迎慈驾;皇帝奉两宫皇太后——此“两宫”非彼“两宫”,慈安、慈丽两位皇太后是也——至正阳门火车站迎迓,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从驾。 这是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的“盛事”,整个北京城,都有些喝醉了酒、熏熏然的感觉。 出火车站,入正阳门,就是棋盘街,棋盘街的尽头,就是大清门,大清门一路往北,就是**,因此,“四宫”——一位皇帝、三位皇太后,拢在一块儿,谓之“四宫”——的“回宫之路”,并不算长,这条不算长的道路自然由头到尾警跸了起来,不过,真正的热闹的,却不在这条路上——四九城所有的主干道,路两边儿的商家和住家,全部在门口摆了香案,鲜花醴酒,望空舞拜。 火车站内,翠盖雕轮,翎顶辉煌,旌旗如林。 巳正三刻,火车入站。 “从驾”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都是见过钢铁巨龙喷云吐雾、呼啸而至的场面的,都算镇定,倒是现场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颇有心旌摇动之感——母后皇太后自然是已经乘坐过火车的了,不过,那是呆在火车车厢里头,像今这样,立在站台上,眼见火车由远而近,真切的感觉着脚下的地面,震动的愈来愈厉害,却也是第一回。 事后,慈丽皇太后悄悄的对女儿,“火轮车开过来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软了,险些就站不住了呢!” 皇帝呢? 她的反应,和生母刚刚好相反。 皇帝的腿,也有一点点抖,不过,那既是紧张,更是兴奋,火车喘定之后,她觉得,这条钢铁巨龙,似乎并没有完全停下脚步,它似乎是有魂魄的——炙热的魂魄,似乎一路冲进了自己的体内,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隐隐约约的沸腾了。 站台上,铺了一条极宽的红地毡,皇帝和两位皇太后就站在红地毡上,皇帝在前,两位皇太后并肩于后。 红地毡两旁,各有一排轩军礼兵,持枪立正。这两排礼兵,不仅个个高挑,且都是一边儿的高矮,就是胖瘦,也几乎都是一样的,乍一眼看过去,能吓人一跳:嘿,哪儿找来的这几十号又高又俊的孪生兄弟呢? 红地毡一直延伸至站台的边沿,火车停定之后,圣母皇太后“花车”的车门,刚刚好和红地毡相接,分毫不差。 不管懂不懂行,许多人都心中暗赞:嘿,神乎其技了! 一架木梯摆在车门口,和车身相接,梯身两侧都有扶手,坡度较之火车自身的铁梯,更是缓了许多。这架木梯的用处,大伙儿都是了解的:车门甚窄,既不能二人同行,圣母皇太后下车的时候,身旁便难有人搀扶,她穿着“花盆底”,上下不便,走这条木梯,就从容的多了。 木梯上,也铺着红地毡。 车门打开,轩军的军乐队,立即奏起乐来,曲调既欢快、又庄重,煞是好听。不过,好听是好听,在场迎驾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绝大多数都没有听过这支曲子——这自然是一支西洋的曲子了。 事后,有少数懂行的,这支曲子,名曰“迎宾曲”。 乐止,唱礼官高喊一声;“跪——” “啪”、“啪”两下,马蹄袖打的山响,数百名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只留下三个女人,俏生生的站在红地毡上。 一身戎装的轩亲王先露面,他迅走下木梯,转身立定,面对梯侧,侧对满月台的迎驾人群。 片刻之后,圣母皇太后现身了。 管带礼兵的军官,拔出军刀,斜斜上指,同时大喝:“敬礼——” “哗啦”一下,本来单手持枪、贴腿拄地的礼兵,转瞬之间,已变成双手持枪、竖于胸前。 这个动作,三个站立的女人,没有一个人看清了,是怎么做出来的?数百名“跪迎”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按照规矩,不能抬头仰视,单凭眼角余光,自然是更加看不清楚的,但数十礼兵,举手投足,犹如一人,“哗啦”一声大响入耳,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一悸。 轩亲王则举手齐额。 圣母皇太后一步一步,走下木梯,她的身子,似乎略略的有些颤抖,不过,步子还算稳当。 待她站定了,皇帝立即走上几步,撩袍跪倒,清清朗朗的道:“女儿给皇额娘请安!” 罢,磕下头去。 慈禧微微弯腰,伸出手来,虚扶了一扶,道:“你很好!起来吧!” 皇帝站起身来,道:“皇额娘着实是辛苦了!” 慈禧点了点头,道:“我还好!” 她过这两个字,皇帝便侧了身子,让过一旁。 以上的对话,都是事先好的,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 并肩站立的两位皇太后,慈安先迎了上来,慈禧微微曲膝,福了半福,直起身子后,两只手伸了出去。 这个伸手的动作,却是事先没有好的。 慈安连忙先回了半福的礼,见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形格势禁,不能不也伸出手去,将慈禧的手,握住了。 慈禧叫了一声“姐姐!”话音未落,眼圈儿已是红了,眼见就要垂涕。 慈安大为着忙:这是什么场合,好掉眼泪的么? 场合还不是最紧要的——本来,反正是女人,姐儿俩“久别重逢”,又有一个儿子故世了的背景在,就是当着满朝的亲贵文武,掉几滴眼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眼下的局面,不能是“姐儿俩”啊——后边儿还有一个慈丽皇太后呢! 眼下的局面,是“姐儿仨”!要哭,也得三个皇太后、六只柔夷交握在一块儿,“相顾雪涕”啊,就您们“姐儿俩”在这儿“执手相看泪眼”,留下人丽妹妹一个人在后边儿傻站着,算什么呢? 慈安连忙道:“妹妹功德圆满了,真正是可赞可叹!今儿个,咱们姐儿仨,可算是团圆了!哎……” 一边儿着,一边儿手上松着劲儿,同时,微微的偏过了头,眼角的余光,看向侧后方的慈丽。 * 第二一二章 心机皇太后 慈安手上“松着劲儿”,目光瞥向慈丽,是给慈禧暗示:放开她的手,和慈丽见礼。WwWCOM如其所愿,慈禧果然放开了慈安的手——不过,只放开了慈安的右手,右手依旧握着慈安的左手,同时,顺着慈安的目光,极自然的向慈丽伸出了左手。 慈丽赶紧走上前来,先福了半福,喊了声“姐姐”,然后亦如方才的慈安一般,伸出双手,接住了慈禧的手。 因为慈丽是两只手握住慈禧的一只手,慈安不由自主,也把自己的右手重新伸了出去,也变成了两只手握住慈禧一只手的态势。 这下子,大致可以算做是“六只柔夷交握”了。 慈禧微微屈膝,喊了声:“丽妹妹!” 她这个“半福”,只有腿上的动作,没有手上的动作——两只手都忙着呢。 呃,这个……能不能算成“回礼”呢? 三位皇太后的见礼,事先有这么一个约定:都是“半福”的礼——慈禧先向慈安行礼,慈安还礼;然后,慈丽向慈禧行礼,慈禧还礼。 礼都是平礼,不过,有一个孰先、孰后的区别,以此来区分老大、老二、老三。 现在,这个“流程”,可是算是结束了吗? 另外,“妹妹”就“妹妹”,这个“丽”字,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身为皇太后,慈禧的“姐姐”,只有一位,就是慈安;慈禧的“妹妹”,也只有一位,就是慈丽,别的同辈儿的女人,包括文宗其余的妃嫔、她自个儿的胞妹七福晋,在她面前,都是“臣妾”的地位,正式的场合,彼此都不能以姊妹相称。 所以,慈禧称呼慈丽,喊“妹妹”就好,前头无需加任何特别的指代。 还有,“丽”是慈丽做妃嫔时候的徽号,她目下是皇太后,她的徽号,已不是“丽”,而是“慈丽”了。 因此,“丽妹妹”之“丽”,非但没有必要,简直就是不应该加上去的。 当然,因为慈丽刚刚升了位子、换了徽号,一时半会儿,慈禧没能完完全全改过口来,也不算太稀奇。 “姐姐的是,”同慈丽“见过了礼”,慈禧没忘记接慈安的话茬,“咱们姐儿仨,可算是团圆了!可是,唉……” 着,眼见还是要垂泪。 慈安素乏应变之才,加上“六手交握”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别扭,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往下劝慈禧了;慈丽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席这种“大场合”,怯生生的,更加不晓得该什么;皇帝和皇夫呢,限于辈分和身份,又不好什么,这个场面,呃,眼见是有点儿尴尬了呀。 如果圣母皇太后着着,扯出了穆宗毅皇帝—— 幸好,跟在慈禧后头的玉儿走上前来,低声道:“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还是不要太感伤了吧!” 慈禧的眼泪,来的快,收的也快,自嘲的笑了一笑,道:“也是,你们瞧我!” 着,松开了双手。 慈安、慈丽如释重负,都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皇帝觑到了空儿,道:“皇额娘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一定是很乏的了,这就请起驾回宫吧!” 皇夫心想:现场三位“皇额娘”,皇帝的“皇额娘”前头,未加任何定语,倒也不会叫人分辨不清哪位是哪位,嘿嘿。 火车站的出口,四架“黄金马车”一字排开,鎏金嵌银,在近午的阳光下,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打头的一架,是皇帝的,八匹雪白的“醇驷”驾辕,后边儿的三架,车子的形状雕饰,固然一模一样,驾辕的,也都是六匹深栗色的阿拉伯马——这要是没有人指引着,三位皇太后自个儿,都未必搞的清楚哪一架才是自己的“銮驾”。 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依次登车,皇帝最后一个上车,然后,数百名衣甲鲜明的轩军近卫礼兵前呼后拥,“四宫”的銮驾,浩浩荡荡的进了正阳门。 慈禧心中,正在默默感叹,玉儿轻轻的“哎哟”了一声,道:“主子请看,多大的一座彩坊啊!” 慈禧看时,哟,果然是大! 棋盘街正中央,立着一座气势无两的扎花彩坊,粗粗一眼看过去,几乎有太和门那么高、那么宽,同时,亦如太和门一般,有一大二三个门洞。所谓“棋盘街”,其实算是一个广场,极轩敞的,但这座扎花彩坊规制的恢弘,给人一种它已将整条棋盘街都占住了的错觉。 扎花彩坊见得多了,但这么高大的扎花彩坊,慈禧还是头一回见到。 彩坊上头,用纸花扎了四个硕大无朋的字,“崇功报德”。 “四宫”的銮驾,从扎花彩坊中间的门洞中,川流而过。 “‘崇功报德’——”玉儿道,“主子,这个‘崇功报德’,自然是‘崇’主子的‘功’,‘报’主子的‘德’,皇上两口儿,对主子,还是极有孝心的。” 慈禧轻轻的叹了口气,没什么。 “四宫”的銮驾,过了棋盘街,进了大清门,一路到了**前。 “哎呦!”玉儿又轻轻的叫了一声,“主子快看!那是什么?好像是……大象!” 慈禧嗔道:“你个蹄子,一回到北京,就一惊一乍的,怎么,在外头呆了一年,人呆傻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大象嘛……” 话没完,打住了。 慈禧也看到了——真的是大象! 金水桥北、**城楼下、御道两边,一边两只大象,一共四只。 这是什么花样? 还有,每只大象,均施锦鞯,负宝瓶,打扮的华美异常。 打扮成这种模样的大象,慈禧也是见过的——不过,那都是雕像,或铜、或金,眼前的大象,可是活生生的! 慈禧急的转着念头:这是什么讲究呢? “主子,”玉儿道,“这好像是……‘法驾卤簿’中的‘宝象’啊!” 慈禧心头一震。 皇太后的仪仗,一般不称“卤簿”,前头更加没有“法驾”二字,“法驾卤簿”,那是皇帝的仪仗的专用称呼。 呃……不对呀! 按照规制,只有在最重大的仪典,譬如登基、万寿、元旦,才会“盛陈法驾卤簿”,现在距离元旦,还有好几的光景,绝没有今就“盛陈法驾卤簿”的道理啊! 难道是为了……迎接自己? 这…… 不可能啊! 皇太后的仪仗中,并没有“宝象”一啊!再者了,就算是自己的“万寿”,“陈设皇太后仪仗”,也只能摆在皇太后的地盘上——或者长春宫,或者慈宁宫,总之,一定是摆在内廷,绝没有摆出前朝的道理,更加不可能摆到紫禁城外头来。 至于“法驾卤簿”中有没有“宝象”,什么情形下可以“陈设”之,慈禧也不晓得——外朝也好,内廷也罢,各种规章制度,实在是太繁琐、太复杂了,许多事情,不查“则例”,就是敬事房总管或者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司官,也未必的清楚。 “你怎么晓得这是‘法驾卤簿’的‘宝象’?”慈禧秀眉微蹙,“你见过不成?” “奴婢自然是没有见过的,”玉儿道,“不过,在火车上的时候,听他们起皇上登基大典那的情形,是**外、午门外,都陈设了‘宝象’——啊,奴婢的不大对,应该是这样子的:**外的,叫‘导象’,午门外的,才叫‘宝象’,拢在一块儿,就叫做‘仪象’。” 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确实是“法驾卤簿”中的……“仪象”了? 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 第二一三章 圣母皇太后的非分之荣 銮驾过金水桥,入**。 WwWCOM 一过了**,慈禧就看见,御道的两旁,陈设着吾仗、立瓜、卧瓜……接着,她看到了五色龙凤旗—— 哎哟! “法驾卤簿”之中,应该是没有五色龙凤旗的,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的仪仗中,才有五色龙凤旗! 慈禧的心跳,愈来愈快了。 銮驾过了端门,御道的两旁,赤龙扇、黄龙扇……6续现身,紧接着,凤扇和雉尾扇出现了。 慈禧的嗓子眼儿,微微的干了。 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皇太后的仪仗。 但是,她依然不能确定这就是她的仪仗,或许,“法驾卤簿”里头也有凤扇和雉尾扇呢?毕竟,“法驾卤簿”的花样,较之皇太后的仪仗,要多出好几倍,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旗、扇、幡、幢、伞、盖,哪个能够一一细辨呢? 或者,她还不敢相信,这会是她的仪仗—— 皇太后的仪仗,怎么可能陈设到外朝来?不,这儿不仅是“外朝”了,这儿已经是出了紫禁城了啊! 不过,如果是“法驾卤簿”,如前所述,一样是不通的啊! 銮驾继续前行,御道两旁,赤方伞、素方伞、黄缎绣四季花伞……次第出现。 都是熟悉的皇太后仪仗中的器物。 这……愈来愈像了啊! 慈禧似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午门在望,钟鼓齐鸣。 咦,“五凤楼”的两翼,即东雁翅楼、西雁翅楼的前面—— 东雁翅楼前,陈设凤舆一乘、仪舆二乘;西雁翅楼前,陈设凤车一乘、仪车二乘。 凤舆、凤车——这是只有皇太后、皇后仪仗才有的器物! 慈禧可以百分百肯定,“法驾卤簿”之中,没有这两样东西! 午门正前方,是皇太后仪仗中最具标志性的一个物件——一顶硕大的黄曲柄九凤伞盖。 黄曲柄九凤伞盖之后,十顶五色九凤伞一字排开。 至此,慈禧再没有任何怀疑了:这一路“盛陈”的,就是她这位皇太后的仪仗! 可是—— 怎么可能呢?!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啊!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跟慈禧,皇太后的仪仗,“可以”甚或“应该”于**而午门一路陈设,她一定认为,此人之谄媚,太过分了!要么无知之尤,要么另有阴谋,挖了坑给自己跳——反正,绝不是为了自己好! 别真这么干了,就是只流露出一丁点儿类似的意思,朝野上下,就会轰塌了! “垂帘”的时候、大权在握的时候,尚不可想象的事情,现在,“撤帘”了,反倒变成了现实? 何以会给自己如此“逾格”的礼遇? 他……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个“逾格”,尚不止于**而午门陈设皇太后的仪仗,**外的那四只“导象”,可非皇太后仪仗所有啊!那是“法驾卤簿”,是皇帝的仪仗!则这一番“礼遇”,不仅“逾格”,简直“僭越”了! 他……想干什么呢? 慈禧下死眼盯着那顶在风中猎猎飘动的黄曲柄九凤伞盖,脑中不禁微有晕眩之感。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睁开眼睛,前面就是洞开的午门了。 不晓得进了宫后,还会有什么花样? “四宫”銮驾,自午门中门,迤逦而入,过内金水桥之后,沿右路继续前行,过贞度门、中右门、后右门,穿过了三大殿。 果然,宫里还有“花样”: 贞度门前,陈设黄直柄花伞。 中右门前,陈设红直柄瑞草伞。 后右门前,陈设青黑直柄九凤伞。 这些,都是皇太后仪仗中特有的器物。 就是,圣母皇太后的仪仗,不但摆进了紫禁城内的“外朝”,而且,还摆进了最重要的“三大殿”的地头。 时值隆冬,慈禧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肤,都滚烫起来了。 嘿,什么“逾格之恩、非分之荣”,这一类的话,以前总是用在臣子的身上的,未曾想,今儿个竟可以用在自己这个皇太后身上了! 他这一番安排,真是为了棋盘街那座大彩坊上的四个字——“崇功报德”吗?还是为了那句话——“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欲使吾居炉火上?可是,“吾”已经“撤帘”了呀!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啊! 难道,真的为了“崇功报德”? 他真的有这个良心? 队伍进入街,“四宫”的銮驾,在乾清门前停了下来。 随驾的贝子以上亲贵、二品以上重臣按班跪好之后,皇帝、慈丽、慈禧、慈安,依次下车。 皇太后下车的时候,皇帝守在车门旁,做一个虚扶的动作——只是虚扶,真正搀扶皇太后下车的,是她们自己的总管太监和贴身女官。 既然是三位皇太后,皇帝这个“虚扶”的动作,就做了三次。 待慈安也下了车,皇帝垂手道:“三位皇额娘都辛苦了!这就请回宫歇息,迟一点儿,女儿过去请安。” 按照既有的流程,皇太后这就换乘早已候在一旁的软轿,各自回宫,这出“三宫迎一宫”的戏码,就此告一段落,不料,圣母皇太后话了:“皇帝!” 皇帝微微一怔,连忙答道,“是,女儿在!” “今儿个的仪仗,”慈禧缓缓道,“似乎……不是皇太后应当应份的,赶紧撤了吧!” 皇帝又是一怔,微一踌躇,转向身后的皇夫,“轩亲王!” “臣在!” “你替圣母皇太后回吧!” “是,臣遵旨!” 关卓凡走上一步,庄容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今日之仪仗,变易容或有之,逾距则必无之,一切皆为应当应份。” “变易容或有之……逾距则必无之?” “是!” 慈禧沉吟了一下,道:“国朝的典章制度,自然是你们军机上的人最为熟悉,我不好多什么;不过,今儿个的仪仗,以前,似乎……没有过先例吧?” “是!”关卓凡道,“所以臣,‘变易容或有之’。” 微微一顿,“可是,‘垂帘’是没有先例的,‘撤帘’也是没有先例的,圣母皇太后出宫,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长达一年之期,更加是没有先例的!因此,为崇功报德,典章制度,不能不因之略作变易,此‘与时俱变’之义也。” 慈禧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平静的道:“我晓得了——也罢了。” 他这番安排,竟真的是为了“崇功报德”! * 第二一四章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变了 太极殿,长春宫,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WwWCOM 嗯,为什么……会有陌生的感觉呢? 慈禧微微的有些恍惚。 卸了妆,脱下朝服,换上便服。 之后,长春宫、太极殿“留守的”宫女、太监,进来磕头请安。“温谕”了几句,放了赏,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玉儿请示:“主子,要不要传膳?” 早就过了传午膳的点儿了,不过,慈禧一点儿也不饿。 一个是巳正——十点钟的时候,在火车上用过一次点心;一个是异乎寻常的礼遇带来的高度兴奋,依然烧灼着她。 正常情形下,就算之前在火车上吃过东西了,到底不是正餐,此时此刻,多少该有一点儿的饥饿感的,可是她一无所觉。 “不必了,”慈禧道,“不然,今儿个就要传四次膳了,再也不饿。” “是。” “咱们出去走走吧,”慈禧道,“一大早起来就坐车,马车、火车、马车、轿子……加在一起也没走几步路——该溜溜弯儿了。” 玉儿微微一怔,“请主子的示下——是出长春宫吗?” “当然不是——就在长春宫走走好了。” 出了作为寝宫的后殿怡情书室,慈禧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廊下慢慢儿的遛弯儿,而是通过屏门,到了前殿,亦即正殿。 殿前檐下,陈设着她的“仪仗”——金节、金拂尘、金香炉、金香盒、金唾壶、金盥盘、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几、金脚踏。 全部都是“金”的——当然,有的是纯金的,有的是镀金的。 可惜了,慈禧心想,这些“仪仗”,陈设在这儿,除了长春宫的人,谁也看不见。 这是今的“礼遇”之中,她唯一“若有所憾”的地方。 不过,慈禧也明白,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不比那些旗、扇、幡、幢、伞、盖,这几样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典制中有很明确的规定,要陈设在“皇太后正殿前檐之下”——她这位皇太后的“正殿”,可不就是长春宫么? 总不成陈设到慈宁宫去?那就更加没有人看得到了——连她自己也看不到了。 再者了,那个地方—— 想到这儿,慈禧不由自主,轻轻的“哼”了一声。 她从“仪仗”前慢慢走过,没进殿,缓步下阶,然后转过身来,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时过正午,“长春宫”的牌匾,上端的一大半儿,隐藏在殿檐的阴影里,下端的一半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牌匾下方的“仪仗”们,则从头到脚,全部沐浴在冬阳中,一件件溢彩流光。 好啦,至此,我的所有的“仪仗”,都“陈设”出来啦。 慈禧无声的透了口气。 默默的凝视了半响,然后,迈开脚步,拾步上阶,正殿、东配殿绥寿殿、西配殿平安室,一间间的进去、出来,里里外外,慢慢儿的“溜弯儿”。 一桌一椅,一几一案,一鼎一彝,一瓶一觚,一枕一袱,一字一画……一切陈设,都和一年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挪动。 地龙烧的火热,到处纤尘不染。 慈禧那种恍惚的感觉又出来了:好像……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似的?好像……昨还住在这里似的? 走出平安室,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慈禧清醒了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的抱厦上。 这座宫殿,经已……物是人非了。 其实,何止“这座宫殿”?整座紫禁城,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一股酸热之气,从心底涌了上来。 紧盯着太极殿的圣母皇太后,神情慢慢儿的变过了,这个,随侍的玉儿和李莲英,都看了出来,不由得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色。 不过,太后的异样,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她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态,道:“回去吧!” 正准备想法子打个岔的玉儿和李莲英,都暗暗松了口气:是,太极殿就别进去了,睹物即思人,思人即伤心,何必呢? 穿过屏门,回到后殿,又看了后殿的东配殿益寿斋、西配殿乐志轩,这才算“溜”够了。 回到寝宫,玉儿奉上安神养气的蜜茶,待慈禧喝了两口,故作闲闲的道: “主子,他们都,今儿个的四九城,热闹极了!咱们走的是棋盘街,由头到尾警跸了起来,其实见不到正经的热闹,可惜了了!其余的地方,胡同不算——但凡是条大路大道儿的,两边儿的商家和住家,都在门口摆了香案,鲜花醴酒、焚香祝祷,皇上和皇太后的车驾一出火车站,各处的钟楼就‘当当当’的敲响了,老百姓听到了,晓得主子出来了,一个个都望空舞拜呢!” 慈禧的目光微微一跳,“哦?” “还不止呢!”李莲英跟着凑趣儿,“是内城九门,除了前门,其余八门——” 微微一顿,一边儿扳着手指头,一边儿道,“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阜成门、东直门、西直门、安定门、德胜门……每一座城门,一进去不多远,就是一座扎花彩坊,虽然不比棋盘街的那一座,可也是顶高、顶大的!——棋盘街那一座,自然是底下独一份儿,再没有能比的了的,真正叫‘字第一号’!那个大、那个高,哎哟,简直赶得上太和门了!老辈儿的人也没个见过的啊!——反正,奴才这一辈子,是没有见过的!” 前门就是正阳门,一进去就是棋盘街,这扎花彩坊,既然棋盘街已经有了一个“字第一号”的,正阳门就不必如其余八门那样,再设一座了。 李莲英城门名字的时候,好像讲相声似的“报菜名”,慈禧不由先笑了起来。 待他完了,慈禧道:“还有八座扎花彩坊?上头都扎了些什么呢?也有字儿吗?也是什么……‘崇功报德’?” “回主子,”李莲英道,“都有字儿,不过,一定是一座有一座的花样,不带重样儿的!有的彩坊扎了‘母仪下’,有的彩坊扎了‘德配地’,其余的……呃,容奴才去打听了清楚了,再来回给主子。” “母仪下”也罢了,“德配地”?……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你去打听打听。” “是!” “主子,王爷是真正用心呐!”玉儿觑着慈禧的颜色,“主子出宫,他用心;主子在津,他用心;主子回銮,他……更加用心了!” 这几句马屁,却似乎没怎么拍准地方,慈禧不出声,脸上的神色,慢慢儿变幻着。 玉儿和李莲英,都不敢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方才才淡淡的道:“他用心,不假;在我身上用心,也不假,不过,他的用心,可不见得——” 顿了顿,口气更淡了,“不过——也罢了。” 到这儿,打住了,端起茶碗,慢慢儿抿着茶。 玉儿不敢就方才的话头下去了,试着转移话题:“主子,您要不要歇个午觉?下午,婉贵妃、祺贵妃、玫贵妃她们,还有其余各宫的妃嫔,都要过长春宫来请安,得折腾上好一阵子呢!” “婉贵妃、祺贵妃、玫贵妃……”慈禧自失的一笑,“好,都升了官儿了……” 顿了顿,“‘四春’她们几个,也都升了‘妃’了吧?” 婉贵妃、祺贵妃、玫贵妃,原来的位子都是“妃”,洪绪皇帝即位,将老爸的老婆们统统官升一级,这几位便都成了“贵妃”;至于“四春”,是指原来的璷嫔、吉嫔、禧嫔、庆嫔四位,官升一级之后,就变成了璷妃、吉妃、禧妃、庆妃。 不过,“四春”只是宫里头私下底对文宗这四个妾侍的称呼,从来没人敢在两宫皇太后面前这么提的,玉儿和李莲英都没想到,圣母皇太后居然也晓得这个法,不禁都颇为尴尬。 玉儿赔笑道:“是……哎,这还不都是主子的恩典?” 我的恩典?嗯,硬这么,也没毛病,晋封这几个狐媚子的上谕,打头的一句,必定是“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 慈禧突然想到:那位“妹妹”,现在只有“慈丽”两个字的徽号,还没有一个字的“端裕康庆”、“端佑康颐”一类的“恭号”,头顶上还是“光秃秃”的,一念及此,一股莫名的快意,涌上心头。 脸上自然而然,带出了笑意,“嗯,还有容嫔、璹嫔两位——啊,现在该叫人家容妃、璹妃了。” “呃……是。” “嗯,给她们的赏赐,都备好了吗?” “主子放心,”玉儿道,“离开津之前,我和老李两个,一份儿一份儿,亲手拾掇好的,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差池的。” “好吧,”慈禧道,“一大早折腾到现在,我也确实有些乏了,就迷瞪一会儿吧。” 玉儿和李莲英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慈禧,刚刚闭上眼睛,突然一个莫名的激灵,又睁大了眼睛。 她现,回宫已近一个时辰,但是,触目所及,较之一年之前,这座紫禁城最大的一个变化,自己却一直熟视无睹! 屋内烧着地龙,生着薰笼,她浑身上下的寒栗,却一下子都起来了! * 第二一五章 姐姐妹妹,上上下下 慈禧回銮的第一,是婉贵妃等一众宫眷替她请安,从第二开始,就该王公眷属进宫替圣母皇太后请安了。WwWCOM 王公眷属很多,哪个先进宫,哪个后进宫,是有讲究的。这个“潜规则”,白点儿,就是按照自身的地位高低以及同圣母皇太后的亲疏远近,来确定进宫的日期,地位愈高,同圣母皇太后愈亲近,就该愈早进宫,反之,就请自动自觉的往后排。 如果没有眼力价儿,抢了本该排在自己前头的人的位子,不但被人笑话招人怨,还会叫长春宫作难。 当然,如果到了该您去的点儿了,您却拖拖拉拉的,也是十分失礼的。 若论“亲疏远近”,排第一位的,自然是圣母皇太后的胞妹七福晋;不过,论“地位高低”,现在的七福晋,可就排不上号了,她本人虽然还拥有“福晋”的名衔,算是郡王福晋的待遇,但她的老公,目下却只是一个闲散宗室,七福晋的身份,已经不能和正经的郡王福晋相提并论了。 不过,圣母皇太后和七福晋两个,到底是嫡亲的姊妹,正经的一家人,早见几、晚见几,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倒也不必在乎这个“排位”的虚名儿。 何况,不久前,七福晋还随侍母后皇太后去了趟津,那几,姊妹俩住一块儿,啥话不能啊。 上面的“亲疏远近”,是指血亲关系,如果单以名分而论,“王公眷属”之中,同圣母皇太后的关系,有一位,是比七福晋还要近些的——哪一位?轩亲王福晋、固伦敦柔公主是也。 想那敦柔公主,可是圣母皇太后的“女儿”呀。 论“地位高低”,敦柔公主更加是“王公眷属”中的第一人了。 亲王福晋、固伦公主兼于一身,这个身份,“王公眷属”中再没有第二人了,在这个意义上,敦柔的身份,比生母恭亲王福晋还要高。 就是辈分,也不比她额娘更低——轩亲王和恭亲王是同辈儿的,因此,在宗法上,轩亲王福晋和恭亲王福晋,就是同辈儿的。 呃……好像有点儿乱,不过,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儿啦。 还有,自老惠亲王过世之后,在世的亲王中,近支的也好,远支的也罢,已经没有“绵”字辈儿以及和“绵”字辈儿同辈儿的了,“奕”字辈儿以及和“奕”字辈儿同辈儿的,就算是最高的辈分了——轩亲王就是这个辈分的啦。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轩亲王正妻”这个身份而言,敦柔公主和另一个人是平行的——“今上”,下第一人!因此,“水涨船高”,敦柔公主的这个“轩亲王正妻”,自然而然,凌驾于其他的“亲王正妻”——虽然,大家都是“亲王福晋”。 了这么一大篇儿,无非一句话,第一个进宫替圣母皇太后请安的,应该是、也必须是轩亲王福晋。 呃,可是……好像有那么点儿尴尬呀。 轩亲王福晋进宫,是为了替圣母皇太后请安,可是,不能只替圣母皇太后请安,长春宫之外,钟粹宫、永和宫,都得去打个花胡哨的,三位皇太后的安,一位也不能少请的,不然就算“失礼”了。 母后皇太后那儿,自然没有什么,可是,咱们那位新太后……嘿嘿,想一想她和敦柔公主的关系,这娘儿俩见了面儿,不能没有一点儿尴尬吧? 嘿嘿,起来,目下,敦柔公主也得算是慈丽皇太后的“女儿”呢。 这也罢了,关键是—— 敦柔公主进宫,要不要……嘿嘿,觐见今上呢? 本来,“王公眷属”进宫替皇太后请安,是没有觐见皇帝的道理的,可是,今上不同“往上”啊! 第一,今上是女人,和轩亲王福晋之间,没有男女大防的问题;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她们两位,可是“姐儿俩”呀! 这个“姐儿俩”,不是她们两位是堂姊妹,而是她们俩同侍一夫。 以前,一个住苏州胡同,一个住理藩院胡同,而轩亲王的高堂,又一早就下世了,没有什么侍奉公婆的问题,这两位正妻,大可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既然进了宫,就算是“妹妹”到了“姐姐”的家里,这个,好过门而不入的吗? 可是,见面儿? 唉,真是替她们俩尴尬呀! 放在今上登基之前,见面儿就见面儿,就算彼此看不对眼儿,台面上,应该都还敷衍的过去,“姐儿俩”都是固伦公主,都是亲王福晋,地位全然相等——“平妻”嘛! 现在呢? 一个还是固伦公主、亲王福晋,另一个,“正妻”还是“正妻”,可人家已经不是“福晋”了,是皇帝了!你这个“正妻”,已经比不得人家那个“正妻”了!什么“平妻”不“平妻”,无从谈起了! 唉,别的不,单见了面儿,怎么见礼呢? 哦,有过一个法,嗯……对了,“恭亲王福晋面圣,免行跪拜礼”,是吧?不过,“免行跪拜礼”,并不代表不行礼,你总不能和皇帝平礼吧!轩亲王本人见皇帝,正式的场合,也得单膝下跪呢!轩亲王福晋见皇帝,自然不能如轩亲王般用军礼,那……就是“蹲安”了——抚膝,曲腿。 “蹲安”不算“大礼”,可是,无论如何,上下之分,明明白白了! 不晓得敦柔公主对着她“姐姐”行礼的时候,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平妻”,嘿嘿。 “替她们俩尴尬”的人中,有的是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尴尬”归“尴尬”,更多的是莫名的兴奋;但有的人,却是真真正正为之忧心。 对于关卓凡不能“一碗水端平”的忧虑,可不止于白氏和明氏——拿现在的话,这两位都得算是“家庭妇女”,其中的白氏,还长居海外,仅凭和明氏电报往来,就感觉到关卓凡对两位正妻的“燮理”,大有可议、可虑之处,何况有许多“外人”,在这个问题上,较之两位“家庭妇女”,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 皇帝和敦柔公主的“上下之分”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为了保持相对的平衡,就需要在其他方面对敦柔公主有所倾斜和补偿,这个活计,只能轩亲王本人来做,那,让俺们来瞅瞅,轩亲王是怎么做的呢? 嗯,给了恭亲王一个“世袭罔替”。 这很好,可是,这毕竟是给老爹的,做女儿的,似乎……并不能直接从这个“世袭罔替”中沾到什么光啊。 除非,敦柔公主屈己从人,一切以凤翔胡同为重,不拿自己的荣辱得失当回事儿。 敦柔公主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了解苏州胡同女主人脾性的,都,这上头,她既不随她阿玛,也不随她额娘,反倒像极了她“西边儿”的那位皇额娘。 那就不必多了。 恭亲王的“世袭罔替”,对于敦柔公主来,两个字:不够。 轩亲王,您还得再做点儿啥呀。 那,轩亲王还做了点儿啥呢? 呃,好像……没了。 非但“没了”,好像,还有些……倒转过来了? 今上登基之后,据,轩亲王一次也没有去过苏州胡同? 我滴个爷哎,这是咋回事儿啊? 哎,什么呢?哪个“轩亲王一次也没有去过苏州胡同”?这两,他不都在苏州胡同泡着吗? 这两? 是啊!大前,前! 昨呢? 昨?昨他得去津奉迎圣母皇太后啊! 哦,对……就是,圣母皇太后要回銮了,他赶紧着跑到苏州胡同那儿,临时抱一抱佛脚,以免老婆在皇额娘面前告他的状? 啊?这个,这个…… * 第二一六章 太后公主哭起来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到了苏州胡同。WwW COM 圣母皇太后回銮次日,辰正时分,敦柔公主在“众望所归”之中,准时入宫。 车子直入大内,停在内左门前,那儿已经有一乘软轿候着了——这是母后皇太后特旨交代的。敦柔公主谢了恩,上了轿子,入内左门,经过长长的一条东一长街,在大成左门前下轿,入大成左门,到了钟粹宫。 替三位皇太后请安的次序:钟粹宫、长春宫、永和宫。 敦柔没有在钟粹宫待多久,前后拢共不过两刻钟,母后皇太后是这么的,“咱娘儿俩常见面的,你长春宫的皇额娘,可是整一年没见过你了,不晓得想你想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过去吧!” 然后,依旧传了软轿,将敦柔公主送到了长春宫。 关于敦柔公主在长春宫里的情形,宫里头、宫外头,流传着许多不同的法。 有的,“娘儿俩见了面,悲喜交集,眼眶儿都红了,忍来忍去没忍住,敦柔公主先开哭,圣母皇太后也就跟着淌眼泪儿”。 有的,“半个时辰了,娘儿俩没几句话——实在是千言万语,不晓得从何起呀!只是拉着手,相对垂泪,那个……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呀……” 最夸张的法是,“娘儿俩着着,抱头痛哭”。 一个个都好像自己亲眼目睹了似的。 不管哪一种法,有一点是共同和确定的:“娘儿俩”都哭了。 另外,似乎先掉眼泪的那位,是敦柔公主。 这就有些尴尬了。 宫里头,哭,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不要宫女,就是妃嫔,也不可以在公开场合掉眼泪的——想哭,只好自个儿关起门来,蒙上被子,憋住声儿,默默的流泪。 唯一可以当着人掉眼泪的,是皇太后。 换个法,在宫里头,哭这个事儿,只是“上头”的特权,“上头”哭了,下头的人陪着伤心,是可以的;“上头”啥事儿没有,你先哭了,那就是严重的“失仪”,如果是一个普通宫女的话,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如果是妃嫔,也会被传旨申斥。 敦柔公主身份再高,也不是“上头”,在圣母皇太后面前,并没有先掉眼泪的特权;再者了,敦柔公主进宫,既是做女儿的给皇额娘请安,也是做客——作为客人,没有个在主人家把主人弄哭的道理;作为女儿,更应“承欢膝下”,怎么反倒把皇额娘给整哭了呢? 以敦柔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给她申斥、处分什么的,可是……唉,不合适,不合适! 也有人,不必那么吹毛求疵吧,“娘儿俩”着着,到了穆宗皇帝,伤起心来,掉几滴眼泪,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毕竟都是女人嘛! 哦,是因为穆宗皇帝? 可不是?圣母皇太后不消了,就穆宗皇帝一根独苗儿,那么大一儿子,没就没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能不伤心吗?就是敦柔公主——嘿,现在的人,一起和穆宗皇帝“姊弟情深”的,自然就是今上,再想不到第二个人身上去的,其实,敦柔公主和穆宗皇帝,虽然只是堂姊弟,可是,就情分深浅而论,未必就在今上之下呢! 呃,好像也是啊…… 是吧?起这个,我还想起一件“典故”来。 典故?什么典故? 当年,轩亲王在江苏巡抚的任上,入京陛见,之后,尽他御前侍卫的责任,值宿宫中,两宫皇太后漱芳斋赐宴慰劳,陪着穆宗皇帝与宴的,就是敦柔公主——可不是今上啊!那次,应该是轩亲王和敦柔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哎,那个时候,这两位,大约再也想不到,几年之后,居然会结成了夫妻?唉,世间的这个缘分渊源,还真是奇妙的很呐! 要轩亲王和两个妻子的缘分渊源……嘿,认真起来,他和敦柔公主的“缘分渊源”,较之今上,其实还要更早一点、更深一点呢! 不错,不错!令人感慨,令人感慨啊! …… 也有人,圣母皇太后和敦柔公主相对垂泪,是因为起了荣寿公主和她的额驸志端。 志端患上了“骨蒸痨”,这是上一回七福晋到津的时候,告诉了慈禧的。 当时,慈禧震撼于一连串惊魂动魄的大消息,自身的荣辱命途,正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转折,荣寿公主和额驸的事情,在她那里,一时之间,根本排不上号;待波澜初靖,想起志端既患上了“骨蒸痨”,荣寿公主几乎注定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她这个亲手替荣寿和志端“栓婚”的皇额娘,不由就郁郁难欢。 敦柔对慈禧,“姐夫咳血咳的愈来愈厉害了,一咳就是半碗,一下来,要咳上好几回,唉,这个冬,也不晓得能不能过的去?大姐她……唉!” 着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慈禧的眼眶儿,也就跟着红了。 内心深处,娘儿俩都对荣寿公主有着浓重的歉疚感。 几位公主之中,荣安公主和母后皇太后亲近,荣寿公主、敦柔公主两姊妹,则和圣母皇太后亲近,因此,荣寿公主的“栓婚”,由慈禧一手包办,慈安基本没有插手。 慈禧对志端的印象,是极好的,人生的漂亮,举止谈吐,也很漂亮,她只见了志端一面,便大为中意;之前,又打听到其人如其名,品行端正,有志于学,没有一般亲贵子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毛病,既如此,又是门第相当,还有什么好的?第二,“栓婚”的懿旨,便颁了下来。 可是,慈禧只看到了志端的家世和人品,却没有留意到,这个伙子的身子骨儿,实在是太单薄了。 志端的身子可能不算太好,旗下亲贵里头,是早有传言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去得罪人,因此,慈禧对此,一无所知。 荣寿“釐降”没几,志端就开始病,一年多下来,成了一个“不过拖日子罢了”的局面,眼见着一正经的夫妻日子都没有过过,荣寿就要守寡了,这,可不是自己害了她吗? 唉! 圣母皇太后觉得对不住荣寿公主,好理解,敦柔公主对大姐的歉疚感,又自何而来呢? 前文有过交代,两宫皇太后是先做了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关卓凡的决定后,才想起要嫁荣寿公主——姐姐的出阁,只能在妹妹前头,不能在妹妹后头呀! 荣安、敦柔两公主“釐降”的日子,是定好了的,不能够往后推,这一来就有点儿手忙脚乱了。 所以,实话实,荣寿公主的“釐降”,多少是有些仓促的。 敦柔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大姐必得匆匆忙忙的嫁了出去,皇额娘就有更充裕的辰光,替大姐挑选更合适的夫君,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阿玛和额娘,也能寻到机会,婉转进言,变易上意。 所以……竟是自己害了大姐!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自己的额驸,不是特别的不能再特别的他,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贵,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生了? 唉! 一想到大姐今后漫长的、孤寂的人生,敦柔公主就不禁为之心悸。 她既为大姐感到深深的难过,同时,亦无法避免深深的自责。 敦柔公主在长春宫呆了大半个时辰,离开长春宫之前,洗了面,补了妆,但是,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永和宫的女主人,还是看的出来,她是刚刚哭过了的。 这……还真是有些尴尬啊。 * 第二一七章 皇帝的机锋 不过,除了粉光融滑的眼圈儿之外,敦柔公主其余神情举动,皆十分自然,在慈丽皇太后面前,恭敬之中,亦不乏“女儿”对“皇额娘”应有的亲热,同时,因应着两个人特殊而微妙的关系,保持着一份适度的矜持和距离。 Ww WCOM 反倒是受了敦柔大礼的慈丽,多多少少有几分忸怩和紧张。 敦柔在永和宫前后呆了半个时辰,之前,她在钟粹宫只呆了两刻钟,在长春宫则待了大半个时辰,她呆在永和宫的时间,介乎钟粹宫和长春宫之间,算是十分“得宜”的。 敦柔离开永和宫的时候,慈丽亦如慈安、慈禧一般,传软轿相送。 敦柔逊谢:“皇额娘的恩典,女儿原不敢辞,不过永和宫离乾清宫,并不算远,到底不比东西六宫之间往来,女儿走着过去就好了。” 永和宫离乾清宫——嗯,接下来,敦柔公主就要去觐见皇帝了,“姐儿俩”终于要见面啦。 慈丽坚持:“不算太远,可也不算近——关键是这个儿,贼冷贼冷的,一路走过去,不心被了风,可不是耍的。” 敦柔只好谢恩了。 临到上轿,敦柔才现,除了轿杠,整架软轿,皆覆以杏黄缎子——这竟是慈丽皇太后御用的软轿。 这是“逾格之恩”,已近乎“僭越”了——之前,从钟粹宫至长春宫,又从长春宫至永和宫,敦柔坐的都是普通的软轿。 可是,在势已不能回去辞谢,敦柔只好对着轿子,福了两福,再次“谢恩”,然后上了轿子。 软轿自广生左门出东六宫,自景和门入后三宫,在交泰殿东侧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敦柔公主一出轿子,刚一抬头,便看见乾清宫殿后平台上,一班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位高髻旗装的丽人,正在含笑相候——不是皇帝是谁? 皇帝出宫迎迓? 敦柔心头大大一跳,不及多想,赶紧拾阶而上。 皇帝快步迎了上来。 “姐儿俩”都在快走,不过,敦柔穿的是“花盆底”,皇帝穿的,却是皮靴,“姐姐”的度要比“妹妹”快的多,敦柔刚刚走过交泰殿,眼见皇帝已迎了上来,只好站住,清清朗朗的道,“皇上万福金安!” 然后,屈膝垂手,请下安去。 敦柔开口的时候,皇帝已经笑容满面的伸出手来,敦柔双腿微曲,还没来得及“蹲”下去,手也还没有碰到自己的膝盖,就被皇帝拉住了——敦柔的手,已经接近了膝盖,因此,皇帝这个拉手的动作,旁人看来,就是“姐姐”弯下了腰,将“妹妹”的手捞了起来。 敦柔这个“蹲安”的礼,等于被皇帝半途打断了。 皇帝一握住敦柔的手,就道,“辛苦妹妹了!哎,这个儿,着实是太冷了!咱们赶紧进屋里头去!” 着,松开了一只手,向着乾清宫的方向,松松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却还是握着敦柔的手不放。 本来,敦柔还打算两句“臣妾何以克当”之类的话,这下子也不出口了,只能答了声“是”,同时,下意识的松了松被皇帝握住的那只手,可是,皇帝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敦柔也只好轻轻的将皇帝的手反握住了。 “姐儿俩”并肩携手,向乾清宫走去。 皇帝一边儿走,一边儿,“前边儿的那条穿堂,风紧的很,过去的时候,你提着点儿劲儿,别吃了风。” “是,谢皇上提点。” 穿堂的风果然凌厉,刀子扎人一般,然而,这短短的一段路,敦柔却走得浑身上下,微微生汗。 走过穿堂,转到乾清宫殿前,一进殿门,立觉热浪扑面。 敦柔微微的有些晕眩,定了定神,眼睛适应了明殿内的光线,心中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这就是那块“正大光明”匾了…… 皇帝见敦柔愣愣的盯着宝座上方的匾额,微笑道:“这块‘正大光明’,是世祖章皇帝的御笔,那几块楹联——” 一边儿,一边儿用手指了一指,“都是高宗纯皇帝的御笔。” 听到“世祖章皇帝”、“高宗纯皇帝”,敦柔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身边儿的这位“姐姐”,已经是皇帝了,话要占皇帝的身份,不能再“顺治爷”、“乾隆爷”的叫了。 她抑制着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目光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几块楹联”——是指宝座四周的四根大柱上的两副楹联。 前面一副,悬挂在丹陛两侧的大柱上:“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后面一副,悬挂在屏风两侧的大柱上:“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 “哎,妹妹,”皇帝道,“你是行家,你,这两幅法书,到底怎么样呢?我反正是看不大明白。” 敦柔一怔。 既然“法书”,皇帝“不大明白”的,自然不是文字的含义,而是书法的好坏。 实话实,就书法而言,高宗这几幅字,实实在在是不敢恭维的,可是……这是祖宗的御笔啊,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帝这么问,什么意思呢? 别是个什么套儿吧? “皇上面前,”敦柔道,“臣妾怎么敢自居‘行家’?高宗纯皇帝的书法,颜之骨,米之肉,出神入化,可谓成。” “颜,是颜真卿吧?米……是不是米芾?” “是。” “可是,”皇帝轻轻的笑了笑,微微压低了声音,“怎么他起来,好像……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敦柔大大一怔。 “他”,自然是“姐儿俩”同侍的那个“他”。 他颇不以为然? 事实上,我也不甚以为然的,可是,这个话,只好“腹诽”,不能摆在台面上的呀。 当然,夫妻之间,不算什么“台面”,“姐儿俩”之间,似乎也不能算是“台面”,可是—— 敦柔公主还在转着念头,皇帝道:“我对他,你的‘法书’,好像也马马虎虎吧?这上头,你的话,我不能尽信,我得再找人问一问。” 顿了顿,“听我这么,他就笑了,,你还能找谁问呢?别的人,也不敢对你高宗皇帝的法书不好呀!我,妹妹是行家,过两,她进宫来,我问她!别人不敢对我实话,妹妹怎么也不能骗我的!” 敦柔心中跳了一跳,踌躇片刻,压低了声音,轻声一笑,“回皇上,祖宗的御笔,咱们……嗯,我怎么能不好呢?” 既如是,即是赞同了“他”的“不以为然”了。 皇帝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翠儿和黄玉敬,转回来,一只手遮在口边,把头略略的向敦柔那边儿偏过了些,悄声道:“实话跟你吧,我第一眼看到这两副楹联,就觉得怪怪的,可是,我的程度太差,连‘腹诽’也不大敢;他了,我纵然疑惑,可也不敢信全了,现在,既然你也这么——嘻嘻,看来,我的程度虽然差,倒也不是一点儿眼光没有的!” 那个神态语气,就好像一个女孩儿,现了父母的一件令人尴尬的秘密,兴奋莫名,哪里像是九五至尊的一国之君? 敦柔想起一件往事来: 时候,她和载澄一块儿在家塾上学,课堂上,载澄诸般淘气,有一回,趁着先生不留意,载澄先对二姐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笼子,对准先生的砚台,打开盖子,一只促织嗖的跳了出来,正正好跳入砚台之中,然后再奋力一跃,竟然跳上了先生的山羊胡子。 先生大呼叫,手舞足蹈,连砚台也打翻了,一时间墨汁四溅,胡子、衣裳、台面上的书卷,到处墨迹斑斑。 先生以为虫子是从窗户跳进来的,没有想到是学生在搞鬼,并没有去投诉在下头笑的打跌的载澄;做姐姐的,也没有向阿玛和额娘告弟弟,倒不是她舍不得弟弟屁股开花——那个时候还,姐弟俩拌嘴拌急了,一样老拳相向的——而是她深深的感受到了“同谋”的刺激和兴奋。 此时,这种隐约的快感又回来了:好像两个女孩儿,私下底对某个形象高大伟岸的尊长达成了“不过如此”的共识,叽叽咯咯,笑成一团。 敦柔一阵恍惚。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她们俩,毕竟不是真的“两个女孩儿”啊。 还有,皇帝做如是,到底纯粹乎自然,还是另有深意?甚至……如之前的疑虑? 这……毕竟也还拿不准。 她不能失去最基本的警惕。 皇帝的话,敦柔不好接,可又不能不接,只好含含糊糊的道:“这个……圣明不过皇上。” “哎,什么圣不圣明的?当了皇帝,自然而然就圣明了?哪儿有的事儿!不懂的,还是不懂!” 这个话,敦柔就更加没有法子接了。 幸好,皇帝也没要她接,微微一顿,道:“咱们先进西暖阁吧!明殿这儿,地方太大了,虽然生了地龙,到底还是有些凉的。” “是。” * 第二一八章 姊妹师弟? 皇帝的不错,一进西暖阁,只觉温暖宜人,通体舒泰,“暖阁”之名,倒是颇符其实的。WwWCOM 敦柔轻轻的“啊”了一声——自不是因为周遭温寒的变化,而是看到了那两排顶立地的巨大书架以及架上的满目琳琅。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书架,也从来没有见过在一间屋子里摆这么些的书! 就是恭王府里,也没有。 文渊阁、摛藻堂、内阁大库……紫禁城里,这一类收藏典籍的地方,我是没有去过,今后大约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去,不过,想来亦不过如此吧? 侍女上来,替皇帝和敦柔除下了大氅。 皇帝见敦柔的目光兀自不能从书架上移开,微笑道:“这些书,大多都是圣祖仁皇帝留下来的,东暖阁那边儿还有,跟西暖阁这边儿是一模一样的,也是这么两排书柜,也是这么些个书。” 敦柔回转目光,向皇帝微微欠身,歉然道:“臣妾失仪了。” 罢,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书架,感叹着道:“圣祖仁皇帝的圣学,真正是通彻地!单单观其私藏,便可以想见一二了!唉,先祖谟烈风采,真正是令后人追慕啊!” “妹妹到底是读饱了书的,不比我!”皇帝道,“我头一回见到这些书,想的是,哎哟,这么些个书,怎么可能都看得过来呢?圣祖仁皇帝也太了不起了!搁我这儿,怕是花一辈子连一半儿也看不过来吧!” 皇帝的语气,十分自然,敦柔却尴尬了,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既不好皇帝不如圣祖,更不能自己的书读的比皇帝“饱”,这个,呃…… 敦柔的尴尬,皇帝似乎一无所觉,继续道:“我曾经问过‘他’,‘哎,你估摸着,这么些个书,这一辈子下来,你能不能都看全了呢?’” 顿了顿,“他,‘能!’我正想,哎哟,你真了不起啊!他接着,‘能看个十分之一吧!’我,‘嗐!原来你还不如我啊!’” 敦柔轻轻一笑,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和“他”笑笑的场面,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 “后来,”皇帝继续道,“我跟他,这么些个书,搁在我这儿,就是个摆设,你不是在上海办了个什么‘广方言馆’么?里头好像还有一间‘图书馆’?不如就将这些书运到上海去,或者,在北京这儿,也办一间‘图书馆’?不论怎么着,都比搁在我这儿做摆设强吧?” “图书馆?” “是啊,里头的藏书,外头的读书人也是可以借阅的。” “哦……” “我这个想头,倒是叫他夸了几句,”皇帝道,“不过,他又,这些书,绝大多数,都是孤本、善本,就进了图书馆,也只能典藏,不能外借,该如何物尽其用,如何适得其所,须从长计议,只好暂时先搁在这儿,做做摆设吧!” 顿了一顿,“妹妹,你既然来了,这些书,你觉得好的,尽管带了回去——搁在你那儿,总比搁在我这儿,更加‘物尽其用’些、更加‘适得其所’些!” 敦柔心头微微一跳,“这些都是御藏的图书,臣妾怎么可以僭越?” “嗐!这里头,哪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事儿?”皇帝道,“如果把这些书搬到‘图书馆’去,那岂不是每一个过来借书的人都得算是‘僭越’了?” “这……” “嗯,就当我……给你的好了!” “我”和“给”之间,本来应有的一个“赏”或者“赐”字,被皇帝生生的咽了回去。 自觉痕迹太重,顿了一顿,皇帝又道: “你就当我这儿是间‘图书馆’好了,只不过,我这间‘图书馆’,拢共只有你一个客人,如何?俗话,有借有还……嘻嘻,就算借了不还,那也没有什么呀!” 着,皇帝嗤嗤的笑了起来。 敦柔也只好赔笑道:“那……臣妾就谢过皇上的恩典了。” “是了!”皇帝道,“待会儿,咱们传过了午膳,你就留在乾清宫歇午觉好了——东暖阁那边儿,跟西暖阁这边儿的格局是一样的,床榻被褥,什么都是齐全的;歇过了午觉,下午再从从容容的看书、挑书,多好呢?反正,宫门下钥之前出宫就可以了!” 敦柔原本是没有在乾清宫用膳的打算的,现在听皇帝的口气,不但要“赏饭”,还要留宿,一直从日上盘桓到日暮,本想辞谢,但转念一想,“姐儿俩”第一回见面,不但一同用膳、同宿一宫,还一块儿“红袖读书”,传了出去,绝绝对对是“佳话”一段! 轩亲王的两位正妻,亲密无间,过于嫡亲姊妹,这样子的“佳话”,对皇帝固然大有好处,对敦柔自个儿,一般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她改了主意,道:“皇上有赐,我不敢辞,就是……未免太打搅皇上了!” “哪儿有什么‘打搅’的?”皇帝道,“我还没有开始正经上书房,养心殿那头儿,暂时也没有我多少事儿,平日里,除了钟粹宫、长春宫、永和宫三处——顶多再加上个御花园,就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了,你来了,咱们姐儿俩一块儿笑笑,我不晓得有多高兴呢!” 到这儿,叹了口气,“我现在吧,其实还比不得在理藩院胡同的时候——那个时候,想去哪儿逛一逛,哪座庙、哪座山,虽然也要事先打招呼,到底都是可以的;现在可好,出宫一趟,不晓得要摆出多大的阵仗、整出多大的动静来?” 顿了一顿,“我是真不晓得——反正,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皇上是一国之君,”敦柔用安慰的口气道,“子系四海之重,自然是不能轻舆外出的。” “这也罢了,”皇帝继续抱怨道,“我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我是,自从做了这个劳什子皇帝,打从什么‘潜邸’的时候算起,我就没再见过亲戚们的面儿了!别人不,六婶那里,我是真的怪挂着的!” 顿了一顿,“我问过‘他’,我到底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同亲戚们时常见见面儿呢?他,自然是可以的,这段日子,事情实在太多了,过了年,就定规下来,我,好吧,你可抓点儿紧!” 这个事情,牵扯到皇帝的身份、性别等极敏感的话题,敦柔不好表任何意见,另外,她也明白,皇帝做如是,其实并不是真在“抱怨”,而是另有所喻。 “有劳皇上惦记着,”敦柔微微欠身,“额娘一定感念的很。” 她先替恭亲王福晋谢了恩,然后转移了话头,“皇上什么时候上书房呢?” “也还没定规,”皇帝道,“总得开了年再吧!” 顿了顿,看着敦柔,笑着道,“其实,妹妹不就是位极好的老师?你多来看一看我,我就不上书房也上书房了!” 敦柔连忙道:“皇上这么,臣妾怎么当得起呢?” “有什么当不起的?”皇帝道,“你是咱们旗下的才女,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倒是不晓得我配不配做妹妹的学生?” 这个话是真正“当不起了”。 敦柔大为不安,轻轻喊了声“皇上!”正要了下去,皇帝笑着摆了摆手,道: “你不晓得,我现在的老师,拢共两位,一位就是‘他’了,另一位,是婉贵妃,我看,咱们旗下,真正称得上‘才女’的,也就是你们二位了,她做得我的老师,你自然也做得我的老师啊!” 敦柔本想“臣妾万不敢当”,转念一想,这么,等于把婉贵妃也绕进去了,只好道:“皇上谬赏,臣妾惭愧!” 顿了顿,“原来婉贵妃正在启沃圣学?嗯,她的才名,我是久仰的了!这个……贵妃做‘帝师’,可是佳话一段啊!” 心中却想:贵妃做“帝师”?可是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一笑,“‘他’也是这么的,我的程度,由婉贵妃来教,其实比由外头的翰林、学士来教,更加合适些。我,你的话,我听懂了,不过就是我的程度差呗!他,话不是这么,先头的倭仁——” 微微一顿,皇帝改了口,“先头的倭师傅,那是多大的学问?可是,就是教不大好先帝,那便是不能因材施教的关系了。” 到这儿,笑容隐去,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是想起了“先帝”了。 之前,在长春宫的时候,语及穆宗,敦柔、慈禧娘儿俩相对垂泪,此时却不能不扮演安慰皇帝的角色,正想话,皇帝已展颜道: “哎,对了,今儿下午,要不要把婉贵妃也请了过来?这书本上的学问,整个内廷,也就你们两位,才能够真正谈谈,我呢,在一旁听着就好了。” “这……” 这个话,敦柔没法子接啊。 幸好,翠儿过来打岔了,“皇上,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是站着话呢?公主是客人,咱们不好叫客人一直站着吧?” “啊,对,你提醒我了!” 皇帝歉然一笑,然后将手向南窗下的炕榻一让,“妹妹请上座吧!” * 第二一九章 皇太后的地方?太上皇的地方? 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的“撤帘大典”终于到来了。 WwW COM 举办大典的地点的选择,一度颇费踌躇。 这个地点,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地方要足够的大。 定规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参加典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品级可能尚不足从五品,但也躬逢其盛,行礼如仪,这就是“内廷行走”的翰林们——即上书房、南书房、弘德殿的那班红翰林。这班人和皇家的关系,犹如“西席”和“东翁”,东家有喜,自然是要与贺的。 参加“撤帘大典”的人数,较之到正阳门火车站迎接皇太后銮驾的人数,还要多——接驾的官员,止于从四品;参加典礼的官员,上面了,止于从五品。 第二,要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三大殿”的地方足够大,但是在外朝办“撤帘大典”,当然不“符合皇太后的身份”,“撤帘大典”的地点,只能够在内廷里头找。 内廷之中,第一个“符合皇太后的身份”的地方,自然是慈宁宫。 可是,慈宁宫的地方够不够大先不去,关键是不晓得为了什么,圣母皇太后对这个地方,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排斥,她嘴上虽然没有直,但却不止一次,有所暗示,慈安也好,关卓凡也好,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于是,就以“慈宁宫虽然是皇太后的地方,但到底不适宜外官出入”为理由,将之从候选名单中排除掉了。 内廷“适宜外官出入”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养心殿,一个是乾清宫。 两宫皇太后在养心殿“垂帘”,拿养心殿举行“撤帘大典”,“垂帘”、“撤帘”,都在一个地方,这个……有始有终,有头有尾,似乎不错啊? 可惜,养心殿的地方不够大,不是适合举行大型典礼的所在——就算把整个院子都摆满了,也塞不下所有的“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的。 乾清宫的地方倒是足够大,可是,乾清宫是“子正寝”,不能算是“皇太后的地方”。 这也罢了,毕竟,之前,两位皇太后亦不止一次临御过乾清宫——一次是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次是为了圣母皇太后出宫别居津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一事宣谕在廷诸臣。 关键是,之前乾清宫的“子正寝”,只是一个虚名,“子”并不住在那里,空着也是空着,闲着也是闲着,遇上了真正重大的国事,并非绝对不可启用。而两宫皇太后两次临御乾清宫,都不是为了自个儿的事情——一次是正经的“敦睦邦谊”;另一次虽同皇太后本人有所关连,到底还是为了文宗显皇帝,因此,都得算是“真正重大的国事”。 现在,“子”可是实打实的住在乾清宫里了,“撤帘大典”也是不折不扣的皇太后“自个儿的事情”,如果在乾清宫举行“撤帘大典”,一来难免“僭越”的讥评,二来,倒好像“以下养”的太后,要办自己的“大事”,却连一处合适的所在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只好来向女儿商借地方? 这个,未免令人若有所憾呀。 有人脑洞清奇:不如咱们去颐和园办“撤帘大典”?颐和园是地地道道的“皇太后的地方”,而且,地方一定足够的大! 可是,颐和园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后“颐养冲和”的地方——请留意这个“后”字——办过了“撤帘大典”,两宫皇太后才会移跸颐和园,你拿颐和园来办“撤帘大典”,这不是倒果为因,乱了次序吗? 呃,好像是的…… 那怎么办涅? 最后,轩亲王拍了板:“撤帘大典”的地点,选在宁寿宫皇极殿。 不少人听到“宁寿宫”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自禁的轻轻“啊”了一声,再略一深想,不由连连点头:哎,办这个“撤帘大典”,还真是没有比宁寿宫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哎你,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轩亲王就是轩亲王啊! 宁寿宫不仅仅是一座宫殿的名称,也是一个独立的宫殿群的名称。 宁寿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是紫禁城的“城中之城”,有自己的前朝、后寝、花园,规制宏大,基本上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紫禁城,单论面积,“后三宫”和御花园拢在一起,也没有宁寿宫大。 前明的时候,这一带的屋宇,疏疏落落,不成气候,到了本朝康熙年间,圣祖为孝养仁宪皇太后,在此修筑了宁寿宫,殿台阁榭,始成规模。这是宁寿宫的肇建之始,也是把“撤帘大典”放在宁寿宫的“法理依据”——因为有了仁宪皇太后的“故事”,宁寿宫就可以算是“皇太后的地方”,“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不过,终康熙一朝,宁寿宫的规制,依旧是十分有限的,真正在此大兴土木,使宁寿宫前朝、后寝齐备,终于变身为一座具体而微的“紫禁城”的,是高宗。 高宗是把宁寿宫作为自己禅位之后的居所来经营的,其既为“太上皇正寝”,格局便仿照紫禁城,亦分前朝、后寝两部分。 前朝部分,九龙壁对应午门;皇极门对应太和门;宁寿门、皇极殿、宁寿宫拢在一起,对应“三大殿”。其中的皇极殿,为“太上皇正殿”——就是即将举行“撤帘大典”的所在了。 当然,就殿阁的具体规制而言,“太上皇正殿”怎么也不可以“僭越”作为“子正殿”的太和殿的,因此,宁寿门的规制,比照乾清门;皇极殿的规制,比照内廷之、“子正寝”的乾清宫;宁寿宫的规制,则比照坤宁宫。 大致可以这么,宁寿宫的“前朝”,基本是紫禁城“三大殿”和“后三宫”的一个“混合体”。 宁寿宫后寝的面积,不输前朝,且亦仿佛紫禁城的格局,分成东、中、西三路,其中位于西路的花园,俗称“乾隆花园”的,布局精妙,曲直相间,极尽巧思,较之御花园,各擅胜场,毫不逊色。 高宗经营宁寿宫,兴作不遗余力,可是,他禅位之后,除了在宁寿宫办过一个“千叟宴”外,一也没有在那儿正经住过——他依旧住在养心殿。 原因嘛,很简单,做了太上皇的高宗,依旧把持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养心殿以及密迩的军机处,为帝国权力中枢,为了固权,他不能随意的“离窝儿”。 不过,无论如何,宁寿宫在名义上,除了是“皇太后的地方”外,也是正经的“太上皇的地方”,而两宫皇太后的“撤帘”,和高宗的“内禅”,某种意义上,异曲同工,至少都算是“荣休”,在宁寿宫办“撤帘大典”,真正是契合不过。 皇极殿以及殿前广场的地方,也足够的大,足以把“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五品以上官员”都塞进去。 真正是“四角俱全”啊。 还有,在宁寿宫办“撤帘大典”,隐隐然透着这么一层意思:两宫皇太后的功绩,可以比拟“十全武功”的高宗。 这是极高的称誉,如果有人当面儿这么吹捧,两宫皇太后无论心里怎么想,明面儿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领受的;不过,马屁虽然不能拍在明处,但仅仅是略作暗示,已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了! 皇帝将母后皇太后请到了长春宫,由她和皇夫当面向两宫皇太后报告了在宁寿宫举办“撤帘大典”的决定。 果然,听到“宁寿宫皇极殿”六个字,慈禧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整张面庞,都透出一层隐隐的光芒来。 略略沉吟,转向慈安,“我看是可以的,姐姐,你呢?” 您都“可以”了,“姐姐”还能啥? 不过,慈安还是有一点儿不安,“宁寿宫是高宗皇帝的……这,合适吗?”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圣祖仁皇帝为孝养仁宪皇太后,乃有宁寿宫之肇建,而太上皇……无论本朝,还是前朝,都是特例。” 言下之意,不管宁寿宫目下的格局,是哪位留下来的,它先是“皇太后的地方”,其次才是“太上皇的地方”,因此,嗯,合适,合适。 这个法,同大多数人对宁寿宫的认知是相反的,知道宁寿宫的人,大约都晓得,宁寿宫是高宗为禅位准备的居所,很少有人晓得,宁寿宫之“肇建”,其实始自圣祖孝养嫡母。 不过,关卓凡的法,没毛病啊。 太上皇确实是“特例”,从仪制上来,紫禁城里一定要有专门的“皇太后的地方”,但是,不能有专门的“太上皇的地方”呀。 慈安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 慈禧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关卓凡,这个男人啊…… 接着,她的脑海中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好了,我的摆在长春宫前殿檐下的那些“仪仗”,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于群臣了! * 第二二零章 不可问,不可问! 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慈安、慈禧皇太后的“撤帘大典”,于紫禁城宁寿宫皇极殿正式举行。 Ww WCOM 对于这个典礼,几乎所有躬逢其盛的人,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这是因为,这个“撤帘大典”,不比登基、万寿、元旦,真正叫“史无前例”,真正叫“空前绝后”——以前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大典的一切仪节,都得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而且,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拿来大大的议论一番,而且,很多年之后,依旧是可以拿来谈的。 对于参加典礼的大多数人来,还有一样事情,大约也是“空前绝后”的——进入内廷。 进入紫禁城并不稀奇,内阁、内务府、军机处都在紫禁城内,许多官员都要和这几个衙门打交道,可是,那是“外朝”,不是“内廷”,除了亲贵和少数身上有“内廷行走”差使的,一般的官员,是一辈子也没有进入“内廷”的机会的。 宁寿宫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区域,可到底也算是“内廷”啊。 对于亲贵和身上有“内廷行走”差使的人来,进出内廷,虽然不算稀奇,可是,宁寿宫却也是第一回进来——自“千叟宴”之后,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宁寿宫一直没派过什么正经用场,因此,大伙儿就没机会进去——下一回,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今儿的儿,虽然半晴半阴的,比不得今上登基大典那的碧空万里,不过,也算过的去了,至少,没雪沒雨,风也不算太大。 锡庆门前,陈设“金鼓铙歌大乐”,包括龙鼓,仗鼓,铜鼓,扁鼓,铜钹,铜点,龙篴,平篴,云锣,金口角,大、铜角,蒙古角,画角,金钲,拍板,红镫,以及管、笙,等等等等花样。 “金鼓铙歌大乐”并不是皇太后的仪仗,而是“法驾卤簿”的一部分——就是,是皇帝的仪仗。 在“撤帘大典主会场”的入口处,陈设“金鼓铙歌大乐”,这个道理,等同迎接圣母皇太后回銮的那,在**前、外金水桥北陈设“仪象”,是皇帝拿自己的仪仗,为皇额娘“先导”的意思,既为“崇功报德”,亦表达了皇帝的“孺慕之心”,是本朝“以孝治下”的体现。 这个花样,二十四史不载,完全出自轩亲王一人之脑洞,可是,没毛病啊,亲贵重臣,翰詹科道,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反而有许多人为之津津乐道,都,真乃“佳话一段”,足以“垂范下,仪型后世”。 入锡庆门,就是进入了宁寿宫的地头,右手边是九龙壁,左手边是皇极门,皇极门前,陈设凤舆、仪舆、凤车、仪车——从这里开始,就是皇太后自己的仪仗了。 入皇极门,御道两旁,陈设吾仗、立瓜、卧瓜……间以五色龙凤旗。 宁寿门前,陈设黄直柄花伞、红直柄瑞草伞、青黑直柄九凤伞。 入宁寿门,皇极殿在望,御道两旁,陈设赤龙扇、黄龙扇、凤扇、雉尾扇。 丹陛之下,设赤方伞、素方伞。 丹陛之间,设金黄素扇、红鸾凤扇、黄缎绣四季花伞。 丹陛之上,即皇极殿前露台上,两顶大大的黄曲柄九凤伞,一左一右——这是两宫皇太后的代表。 其后,二十顶五色九凤伞风中猎猎。 殿檐之下,陈设着金节、金拂尘、金香炉、金香盒、金唾壶、金盥盘、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几、金脚踏……嗯,不错,这就是原先摆在长春宫,“除了长春宫的人,谁也看不见”,令圣母皇太后若有所憾,现在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于群臣”的那批“仪仗”了。 参加典礼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进来宁寿宫,不过,其中有资格“内廷行走”的,都是到过乾清宫的,咦,这个皇极殿,怎么辣么眼熟啊?好像……跟乾清宫是一模一样的? 不皇极殿本身的规制乾清宫一模一样了——都是重檐庑殿顶,都是面阔九间,就是殿前露台、丹陛的种种设置,也是一模一样的—— 相关人等都记得很清楚,乾清宫的殿前露台,一上丹陛,御道两侧,各设铜鼎炉一对;露台东南角设日晷,西南角设嘉量;露台左右两侧,各设铜龟、铜鹤一对——皇极殿这儿,如法炮制,鼎炉、日晷、嘉量、铜龟、铜鹤,一样不少,连摆放的位置,都是和乾清宫的一模一样。 还有,丹陛之下,左右两侧,各有六方须弥座一个,座上置重檐六角铜亭——哎,这不就是乾清宫那两座俗称“金亭子”的“江山社稷金殿”么? 唯一的区别,就是皇极殿的“金亭子”,亭身每面镌篆体“寿”字各三,乾清宫的“江山社稷亭”上没有这个“寿”字。 俺们也晓得皇极殿是仿乾清宫的规制的,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仿的这么像!这个皇极殿,根本就是乾清宫的“翻版”嘛! 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高宗这人有意思啊,把他的“太上皇正殿”整的跟“子正衙”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想做什么呢? 嘿嘿,这个用心……嘿嘿! 不可问,不可问! 一边儿胡思乱想,一边儿在礼部司官和纠劾御史的监督下,殿内殿外、台上台下,分班站好,皇极殿内外,一片朝珠袍褂,翎顶辉煌。 吉时一到,静鞭一响,整个宁寿宫的“前朝”,虽然堆满了人,却是立即寂静无声。 不久之后,便听得“吃——吃——”的喝道之声,由远而近。 嗯,这是皇帝奉两宫皇太后的銮驾,到了宁寿宫了。 两宫皇太后是同时自寝宫起驾的,她们两位,虽然一个住东六宫,一个住西六宫,不过,钟粹宫到宁寿宫的距离,同长春宫到宁寿宫的距离,相差并不大,加上抬舆的太监,略略调整和控制步,结果,两宫銮驾同时出,同时到达,几乎分秒不差。 彼时,皇帝已在皇极门外等候了。 * 第二二一章 辅政王独裁 关卓凡也在皇极门外等候,不过,不是为了陪皇帝,他此时的身份,是“前引大臣”。WwWCOM 从寝宫到宁寿宫的这段路,慈安的“迎扈大臣”是伯王,慈禧的“迎扈大臣”是睿王,到了宁寿宫,皇帝和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三宫”銮驾合三为一,关卓凡这个“前引大臣”正式上岗,伯王、睿王两个“迎扈大臣”则转为“后扈大臣”。 两宫皇太后降舆,皇帝上前请安,“三宫”换乘软轿,皇帝打头,慈安皇太后次之,慈禧皇太后再次之,重新起驾。 “前引大臣”轩亲王走在队伍前头,身后跟着排成两列的御前大臣,引导着皇帝的软轿,慈禧皇太后的软轿后头,是并肩而行的“后扈大臣”科尔沁亲王和睿亲王,队伍入皇极门,入宁寿门,“三宫”的软轿,一路抬进了皇极殿。 殿内丹陛之上,御案已经撤掉,宝座则由一变二,上方悬方眼黄幔一方,皇帝奉侍两宫皇太后升座,自己则立于黄幔之前,靠左站定。 有两点需要留意,一个是“御案已经撤掉”,这意味着此时此刻的两宫皇太后,虽然“垂帘”,但并不处断政务;一个是宝座上方悬挂的那方黄幔,亦即所谓的“帘”,款式上头,和之前的“帘”,略有差异——下缘左右各截去一角,这意味着,今日之“垂帘”,不同往日之“垂帘”——事实上,“撤帘大典”之前,在法理上,两宫皇太后就已经“撤帘”了。 两宫皇太后升座之后,“前引大臣”、“后扈大臣”的差使,就算告一段落,关卓凡、伯王、睿王各自归班。 鸣赞官唱礼,殿内殿外,群臣三跪九叩。 礼毕,皇帝颁下第一道上谕,由协办大学士文祥宣读。 这道上谕,用的是“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的名义,的却不是两宫皇太后的事情,而是轩亲王关卓凡的事情。 将轩亲王的功绩从头到尾铺排了一遍之后,上谕宣敕,“轩亲王锡加‘辅政’名号,称‘辅政和硕轩亲王,亦称‘辅政王’,位居诸王之上;亲王仪卫,加豹尾枪二,仪刀二,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 这只高挂了许久的靴子,终于落地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殿内殿外,王公亲贵,文武百官,依然深感震撼。 震撼之中,也有意外,这就是“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 亲王的仪仗称“仪卫”,关于豹尾枪和仪刀的部分,是“豹尾枪四,仪刀四”,“加豹尾枪二,仪刀二”,就是“豹尾枪六,仪刀六”了。不过,对于轩亲王来,这是一个纯粹的虚名儿,几乎不存在任何实质意义,因为关某人出门,从来不摆什么“亲王仪卫”,他玩儿的,全是“西法练兵”的那一套。 “其余仪卫、服御、仪注,一同和硕亲王”却是有实质性意义的——如上所述,“仪卫”并不重要,但是,“服御、仪注”,尤其是“仪注”,却十分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彼此见面时的礼仪安排,孰高孰低?孰尊孰卑? “一同和硕亲王”,就是,辅政王虽然“位居诸王之上”,但同其他的亲王见面,彼此还是平礼。 不止于亲王,殿内、殿外的许多人,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是第一道上谕。 关卓凡领旨谢恩之后,文祥开始颁读第二道上谕——还是轩亲王的事儿。 哦,现在该叫“辅政轩亲王”或“辅政王”了。 依旧是“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 皇帝,遵照两宫皇太后的指示,她在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向上,因此,放在国事上的时间、精力,一定是有限的,因此,“钦派辅政轩亲王恭代缮折”,“钦定蓝笔批本”。 殿内殿外,王公亲贵,文武百官,又一次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震撼归震撼,其实也不算太意外,辅政王原本就在“恭代缮折”,不过,之前的“恭代缮折”,是因为穆宗“见喜”,慈安皇太后心力交瘁、左支右绌,不得不暂时做此权宜之计,是极特殊情形下的极特殊安排,是暂时的;而今后的“恭代缮折”,却是长期的——哪个晓得,今上读多久的书,才能够“圣学精进”乃至“圣学大成”呢? 因此,今后,“恭代缮折”就不是什么“权宜之计”,而是真正的“制度”了。 还有,“钦定蓝笔批本”,表面上是为了区别于皇帝的“朱笔”,以示“君臣分际”,但事实上,这是对“恭代缮折”的制度、以及辅政王“恭代缮折”的权力的突出和固化。 在这种制度下,轩亲王之“辅政”,实际掌握的权力,其实过于两宫皇太后之“垂帘”——两宫皇太后之“垂帘”,毕竟不直接掌握办事权,而轩亲王之“辅政”,即掌握决策权,亦掌握办事权。 有人想,从今往后,今上的“亲政”,还要不要“听政”呢?之前的“恭代缮折”,母后皇太后虽然不批折子,但好歹还走一个“听政”的过场,即把轩亲王批过了的折子一一扫上一眼,然后当着军机的面儿下去,一句,“就这么办吧。” 今后的“恭代缮折”,会不会连这个过场也取消掉呢? 毕竟,既然“钦定蓝笔批本”已经在了前头,则轩亲王的“蓝笔”,无异于皇帝的“朱笔”,也就相当于母后皇太后的那句“就这么办吧”已经在前头了! 如是,今后的“叫起”,特别是“军机叫起”,还有必要举行吗? 呃……皇帝还有必要去养心殿吗? 有人甚至想,今后,今上只有亲政之名,而无亲政之实;轩亲王虽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实了! 殿内殿外,除了文祥朗朗宣读上谕,一声咳嗽也听不见,但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谕旨只了“恭代缮折”、“蓝笔批本”两条,并未涉及其余种种具体程序和细节,只能算是一个“指导性”文件,但无论如何,这道谕旨以及之前“轩亲王锡加‘辅政’名号”的谕旨颁布之后,关卓凡便在宪制层面,正式的取得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独裁权。 * 第二二二章 大表彰 接下来是第三道谕旨,颁旨人由文祥换成了瑞常,这是因为,这道谕旨终于讲到了两宫皇太后的事儿,颁旨人的身份因之提高一级——瑞常的实际地位,自然不及文祥,但他是殿阁大学士,名义上的地位,就比文祥的协办大学士要高了。WwWCOM 谕旨是皇帝的口气,先将两宫皇太后大捧了一轮,她们“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吐脯,备极勤劳”,“励精图治以综万几,虚怀若谷以纳舆论”,“圣德流芳,泽被四表”,“智珠在握,旋转乾坤,戡平大乱,海宇欣悦,威扬万国”,“七载之下,乃臻八荒升平之治世”。 这些辞,似曾相识,基本上就是之前布“撤帘”文诰时的那一套嗑。 接着,皇帝,两位皇太后的功绩太大了,我甚苦于不晓得该如何“崇功报德”,方能“体心,慰慈怀,惬民意”?然而,两宫皇太后自个儿,却谦虚的很,多次训谕,,这些功劳,不能都是她们姐儿俩的,这么些年,许多臣工都出了力,这个,上下同心,一块儿使劲儿,才能有今的局面呀! 两位皇太后,这些有功的臣工,既是为国家出了力,也是帮了她们姐儿俩的忙,如今,她们姐儿俩功成身退了,于公于私,对这班人,都应该有所表示,皇帝你,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是,是,是! 于是,皇帝,我秉承两宫皇太后的意旨,吩咐有司,开列名单,对“咸丰十一年冬以来”的“有功臣工”进行表彰。 这是一份好大的名单,一共分成了十张单子。 最重要的几位“有功臣工”,是一人一张单子,这样的单子,一共三张。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第一张单子,必然是辅政轩亲王,然而却不是—— 瑞常念出的第一个名字,竟是恭亲王奕?! 就是,恭亲王不但一人一张单子,而且还排在了辅政轩亲王的前头! 这是双重的意外——第一,没有人想到恭亲王会单独占一张单子;第二,更加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排在辅政王的前头。 最感意外的那个人,是恭亲王自己,他站在班中,按规矩垂肃立,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不过,后头不止一个人留意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恭亲王浑身一颤,之后,两个肩头,微微的抖动了好一阵子。 第二张名单,是辅政轩亲王关卓凡——这就没啥好的了。 第三张名单,也很出乎大伙儿的意料——僧格林沁。 僧王对阵英法,虽然一度打得有声有色,可是,最终还是输了,而且,输的全军覆没,连三山五园也输了进去;之后的剿捻,一直剿不明白,一不心,反被人家掉过头来包了饺子,兵败身死。 僧格林沁的功绩,无论如何,不但不能同前头恭、轩两位相提并论,实话实,也比不上后头的某些未能单独列单的人——譬如曾国藩、胡林翼、彭玉麟、左宗棠、李鸿章,那么,他凭什么一个人占一张单子呢? 后来,大伙儿想明白了,凭他的蒙古亲王的身份啊——“上头”这么做,是为了笼络蒙古人啊。 以上是一个人一张单子,接下来,就是一类人一张单子了。 第四张名单,“有功亲贵”。 这张单子里头有一个名字,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出乎意料之处,过于前头的恭王和僧王——奕譞! “奕譞”二字念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奕譞的功劳,主要是在辛酉政变,肃顺可以算是他和辅政轩亲王合力拿下来的。 可是—— 呃,如果奕譞还是“亲贵”,自然有资格进这张单子,问题是—— 咳咳,你,“上头”的肚量,得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够把他放进这张单子里呀? 这个,感佩莫名,感佩莫名啊! 第五张名单,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包括宝鋆。 宝佩蘅,嗯,略出意外。 第六张名单,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 这一张名单,也出乎许多人的意外。 军机章京位处中枢,作用是很重要的,但品级都不算高,被单独拿来开列一张名单予以表彰,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还有,里头有一个名字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毛英章。 许多书友大约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他是在安徽军费报销一案中出场的,角色是行贿方和受贿方的“中人”。那个时候,毛英章的本职为鸿胪寺少卿,兼职军机章京,案后,他被“解任听候传质”;结案后的处分,是“革去一切衔职,永不叙用”。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进了表彰的名单了? 这个……不会是“有司”的疏忽吧? 当然不是。 第七张名单,殉难将帅及一二品大员。 第七张名单,现任各省督抚,打头的一位,曾国藩。 第八张名单,下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 最后两张名单比较有意思。 一张是“客卿”,主要是海军和船政那一大帮子英国顾问中的紧要人物,譬如,海军总教习乔百伦、福州海军学堂总办海曼奇、海军基地总监柯烈福、海军助理总教习狄克多、“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射声号”管带爱德华、福州船政局总办毕夏普。 除此之外,还有总税务司赫德、铁路股会办麦德林,等等。 另外一张也都是洋人——各国驻京使臣。 咦,表彰这帮子洋人,是怎么个意思啊? 别的国家的倒也罢了,法国的那个什么署理公使博罗内,嚣张跋扈,做过什么“敦睦邦谊”的事情吗?为什么也在表彰之列呢? 这十张单子加在一起,拢共一百几十号人,连上头衔,一个一个念了出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不过,瑞常的声音清晰、洪亮,不殿内,就是殿外露台上的人,也都能听得清楚。 这份“大表彰”,可堪品味之处太多了,瑞常念出“钦此”之后,许多人还在努力的转着念头。 第三道谕旨颁过,颁旨人换成了朱凤标,开颁第四道、也是“撤帘大典”的最后一道谕旨。 朱凤标和瑞常都是殿阁大学士,但朱凤标是武英殿大学士,瑞常是文渊阁大学士,朱凤标的排名,既在瑞常之前,入阁的资历,也比瑞常早的多,因此,再次更换颁旨人,意味着接下来的这道谕旨,又一次“升级”了。 果然,这一道谕旨,用的是两宫皇太后自己的口气,是她们俩的“自况”。 * 第二二三章 新时代,大堂会 这道懿旨,语气十分特别,事后,大伙儿在私下底议论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不怕忌讳,第一个了出来,“倒像是遗诰!” 此言一出,立即四座会心,共许为“的评”。 Ww W COM “遗诰”二字,当然忌讳,是不可以摆在台面上的,不过,实在并非讥评,并非指这篇诏书的行文,悲切丧气,而是指出了极重要的两点,第一,懿旨的词气,对两宫皇太后自己,有“盖棺定论”的意味;第二,对后来者,有很深的“托付”的味道。 懿旨是这么开头的: “予等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捻交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 先状述“时代背景”,翻来覆去一个字,“难”! 然后,请你们看看,在千难万难之中,俺们姐儿俩是怎么样干活的?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 “予等同心抚训,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 接下来,“及穆宗毅皇帝既逝,今皇帝入嗣大统,予等撤帘归政,回念七载,忧患叠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国富兵强,中兴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予等心甚慰矣!” 这一段,就显出“托付”的意味了,同时亦自占“垂帘”的身份:如果没有俺们姐儿俩七年来的“兢业之心,无时或释”,未必就有今日的“中兴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吧? 然后,话头就转到皇帝身上了。 先把皇帝的资质大大夸了一轮,接着再次强调了其承嗣继统的合法性,“社稷得人,统绪延绵”,然后,话锋一转: “皇帝正资启迪,辅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力翊赞,固我邦基。皇帝尤宜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 这一段,是正式的“托付”;同时,“正资启迪”一句,清楚表明,皇帝虽然资质很好,可毕竟书读得还少,尚不具备独立处理国政的能力,目下,她的任务,就是“孜孜典学”,真正负责处理国政的,是“协力翊赞”的“辅政王及内外诸臣”。 谁都听得出来,“辅政王及内外诸臣”八个字,重点当然不是含含糊糊的“内外诸臣”,而是指名道姓的“辅政王”。 这是借两宫皇太后之口,再一次强调了辅政王的“恭代缮折”、“蓝笔批本”的权力。 懿旨的最后一句是“布告下,咸使闻知”。 这是典型的“诰”的口气。 嘿嘿,还真是有点儿像“遗诰”呀。 这道懿旨的布,标志着同治、洪绪两朝,全面、彻底的完成了权力的传承和交接。 三后,就是洪绪元年了。 新时代,开始了。 * * “撤帘大典”结束了,但是宁寿宫的热闹并没有结束。 内廷各宫,从贵妃到普通的宫女、太监,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宁寿宫。 不是皇极殿——“撤帘大典”已经结束了。 她们翘以待的,是两后——除夕,在宁寿宫畅音阁举办的一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 据,“四大徽班”悉数到场,北京城但凡叫得上字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轮番献艺,上午巳初开锣,晚上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足足六个时辰哎!从早唱到晚哎!还有,别这个了,单上灯之后还不歇锣,于两百年深宫禁廷,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内廷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听戏的机会,不过,平日里能听到的,基本上都是“升平署”的昆戏,可是,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有几个人爱听昆戏的?大伙儿爱的,是皮黄啊! 皮黄不是“升平署”所长,要听唱念做打俱佳的好戏,只能从传外头的班子进宫“内廷供奉”。 不过,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只能偶一为之。 原因呢,并不是外头的戏班子不乐意办“内廷供奉”的差——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没有人会不乐意的——而是“都老爷”们最爱抓住这种事情上纲上线,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一堆大道理扔过来,砸的你灰头土脸的,任谁都没趣儿。 事实上,就是升平署的昆戏,听的也不算多,文宗皇帝在的时候还好——文宗皇帝是个爱戏、懂戏的,传戏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大伙儿跟着沾光;文宗去了,传戏的次数立马就降了下来。 “西边儿”虽然也是个爱戏的,奈何这一来,旁边儿还有个没那么爱戏的“东边儿”;二来,到处在打大仗,“国用孔乏”,既要勤俭节约,又不能“耽于逸乐”,“西边儿”自个儿呢,也要摆出副“励精图治”的模样,努力抑制自己的耳目之欲,因此,大伙儿就没有多少光好沾了。 等到捻都平掉了,太平日子回来了,“国用”也没有那么“孔乏”了,似乎可以略略“逸乐”一番了,“西边儿”又去了津,只剩下了“东边儿”一个人——嘿,整一年,居然一次戏都没有传过! 当然,后半段穆宗皇帝出了事儿,跟着就是“国丧”,也是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大伙儿的戏瘾,就像“升平署”自嘲的那样,“都长毛了”。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猛烈而突然——“四大徽班”悉数进宫,四九城但凡排得上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轮番献艺,巳初开锣,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哇!这个爽啊! 而且,掌灯之后还唱!灯火辉煌,粉墨啁啾,笙歌嗷嘈,溢彩流光,那是什么光景? 如此盛会,略一思及,内廷的女人们,就心驰神往了! 那些个平日里如雷贯耳的名字,什么程长庚、杨月楼、徐香、杨三喜、罗巧福、时福、卢胜奎、张胜奎、陈金彩、梅巧龄、穆凤山、孙菊仙、筱紫云…… 都变成真人了!都能够一睹风采了! 这些人,在后宫妃嫔面前,虽然都要下跪磕头,可是,对于内廷的女人们来,拿今的话来,嘿嘿,可都是偶像啊! * 第二二四章 为了谁?她还是他? 还有,对于内廷的女人们来,宁寿宫畅音阁的大戏楼,也是一个“心向往之”的所在。Ww WCOM 紫禁城的戏楼,一共三座: 体量最的一座,其实就是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的后抱厦,唱戏的时候,对面的长春宫正殿,就是听戏的所在了。这一座戏楼,是文宗将太极殿和长春宫打通之后修的,算是他的“私人戏楼”,传戏的时候,大多数情形下,正经的观众,只有文宗一人。 后宫妃嫔听戏,主要在漱芳斋。 漱芳斋紧挨着内廷的北宫墙,左手边就是御花园,位置虽然偏僻一些,戏台却是“专业”的,体量也比太极殿的那个戏楼大得多。 这座戏楼,在本书中也算是出过场的,不过没有真正派上过用场:关卓凡在江苏巡抚任上入京陛见,以御前侍卫身份值宿宫中,两宫皇太后赐宴,本来有“赏戏”的意思,可是彼时的关侯爷,老老实实的自己“不懂戏、听不来”,这个事儿,就搁下来了。 如果“赏戏”,传戏的地点,自然就是漱芳斋了。 漱芳斋的戏楼虽然不算,可是,较之畅音阁的大戏楼,就是巫了。 太极殿、淑芳斋的戏楼,都只有一层戏台,畅音阁大戏楼的戏台,却是上、中、下三层,上层曰“福台”,中层曰“禄台”,下层曰“寿台”,规制宏大。 故老相传,这“福、禄、寿”三层戏台,都内含乾坤,大有花样。 “寿台”中央下设地井,井内装有绞盘,上有盖板,可开合,唱戏的时候,“砌末”以及生旦净末丑们,可从地下升上台面。 据,有一场“地涌金莲”的戏,就是从台底下慢慢儿钻出四朵大大的莲花来,一朵莲花上安坐菩萨一尊。 还有,那个“涌”字,不为虚设,真的是有水的!——台下地面,四角各有窨井一眼,“*****徐徐上升的时候,水也就跟着喷了出来了! “禄台”、“福台”,都设井,上下贯通,井口安设辘轳,对正“寿台”的地井,“砌末”、演员可以通过井升降,譬如,“女散花”一出戏,真的就有仙女从而降,四周花瓣纷飞! 哇! 还有人,轩亲王替两宫皇太后修的颐和园,里头也有一座大戏楼,就是照着畅音阁大戏楼修的,两座大戏楼,一般的高矮,一般的模样,也是三层戏台,也是各种机关。 这么来,畅音阁这座大戏楼,一定是名不虚传,一定是顶顶有意思的!要不然,想那轩亲王何等眼界,又是个讲究“西学”的,怎么会照着畅音阁来依样画葫芦呢? 可不是嘛! 这个,这个—— 哎,就好像平日里吃糠咽菜,突然有一上了桌满汉全席,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承受呢! 哈哈哈! 真的是很突然。 这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似乎并不是筹备了很久的样子,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前,都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不会是刻意封锁消息,内务府那头,戏班子那头,都是一堆的大嘴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透不出信儿来的。 事情是在辅政王去津奉迎圣母皇太后的前一定下来的,内务府一奉了旨,赶紧手忙脚乱的办差,接洽“四大徽班”,置备“砌末”、行头,打扫、修葺、粉饰畅音阁,就几的功夫,可谓“时间紧、任务重”,不过,一切都按时按点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而且,这一次,内务府在报销上,格外“克己”,没有什么太大的花头——好长一段时间没从轩亲王那里接过什么体面、正经的差使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一单,如果不识相,非但今后再没有第二单了,搞的不好,就连手头的这一单,不定也要砸掉了。 至于“上头”何以要办这么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宫内、宫外,有不同的法。 最普遍的法是,“上头”虽然有三位皇太后,但到底,这场戏,还是唱给“西边儿”一个人听的。 理由如下: 第一,“西边儿”最好这一口儿。 第二,这也算是“崇功报德”,算是皇上和皇夫的“孝心”。 第三,“撤帘”之后,原本“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吐脯,备极勤劳”的两宫皇太后,一下子就变得无所事事,“东边儿”无所谓,她的性子,本来就是吃安闲茶饭的;“西边儿”那一位,可就不同了! 哪个不晓得,这位主子喜浮华、爱热闹,一闲下来,就要生事?找不到事情做,憋得狠了,就要“被头风”,左右的近侍,就要倒霉? 所以,得替她想辙,好打辰光啊! 这个话,自然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甚至也不好,这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是拿来“崇功报德”的,毕竟,“国丧”过去没有多久——“丧”的那一位,可是“西边儿”的亲儿子呀!听戏呢,毕竟属于“逸乐”,这个点儿上,不好直接和“西边儿”扯在一起的。 于是,就用“过年了,一家子一块儿热闹热闹”的名义,打个马虎眼儿。 除夕本就有一次“家宴”的,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宫妃嫔都要与宴,其意就是要“一家子一块儿热闹热闹”嘛!现在,不过就是在“家宴”的上头,加几出戏,这个“热闹”,略略大了些罢了——没毛病啊! 对了,敬事房已经了,除夕那,各宫就不必自己开伙了,午膳、晚膳,都在畅音阁的阅是楼传。 阅是楼在大戏楼的对面,就是专门拿来看戏的所在。 一边儿看戏,一边儿用膳,一边儿享受着耳目之娱,一边儿满足了口腹之欲,哎哟,这是何等惬意的事情? 这个年,可是过的快活了! 虽这是替西边儿“崇功报德”,可是大伙儿都跟着沾光,你好我好,嗯,真正是……“德政”呀! 很少有人知道——包括“西边儿”自个儿,办这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最根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最爱听戏的她,而是为了那个最不爱听戏的——辅政轩亲王关卓凡。 * 第二二五章 你可是救了我的难了! 关卓凡已经为这个除夕“家宴”苦恼了相当一段日子了。 Ww WCOM 目下,关卓凡诸多身份之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皇夫”;皇帝虽然是他的“正妻”,但皇帝是皇帝,不是福晋,而三纲五常之中,“君为臣纲”在“夫为妻纲”之上,因此,不论法理还是纲常,都是他从属于皇帝,而非皇帝从属于他——他是皇帝的“眷属”,而非皇帝是他的“眷属”。 他的除夕“家宴”,就是皇帝的除夕“家宴”。 无关朝内北街及其女主人。 关卓凡苦恼什么呢?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除夕“家宴”不能摆在朝内北街,不能和这个嫂子、那个嫂子一块儿烛光晚餐、低斟浅笑。 关卓凡苦恼的是敦柔。 他的除夕“家宴”,敦柔不能与筵,是不可以想象的。 除夕的晚饭,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如果敦柔不能和丈夫一起吃这顿饭——如果这顿饭是关卓凡一个人吃,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吃,他是和另外一个女人——敦柔最刻骨铭心的一个女人一起吃——如是,敦柔将会受到何等强烈的刺激? 刚刚似乎有些转暖的夫妻关系,将立即跌回冰窟,而且,只怕再也爬不出来了。 可是,敦柔与宴,用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呢? 皇帝的除夕“家宴”,是真正的“家宴”,除了皇帝本人,与宴者皆为皇帝之妻、子——皇后、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成年的皇子、皇女,分府的分府,釐降的釐降,就不能与宴了。 如果皇帝的“上头”还有人——皇太后,那么这个“家宴”,就再加上皇太后。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有资格吃这顿饭了。 太上皇神马的,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不必考虑。 今上是女人,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去掉“妃嫔”,把“皇后”换成“皇夫”就是了。 问题是,唉,这个“皇夫”,除皇帝之外,还有一位“正妻”。 而除夕的晚饭,这位“正妻”,又必须和自己的老公一块儿吃。 皇夫没有分身法,因此,皇帝的“家宴”,这位“正妻”,也只好来凑一凑热闹了。 于是,问题来了,就是前边儿的,这位“正妻”参加皇帝的“家宴”,用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呢? 敦柔虽然和皇帝同侍一夫,可是,她们俩在宗法上的关系,就是堂姊妹,没有别的了,堂妹参加堂姊的“家宴”,底下有这个道理? 怎样才能把这个理儿圆过来呢? 呃…… 好吧,先不这个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先座次——如果敦柔与宴,请问,这个座次,该怎么排? 正常情况下,皇帝的除夕“家宴”,都摆在乾清宫,座次如下: 丹陛之上,宝座之前,撤掉御案,换上金龙大宴桌——这是皇帝的。 金龙大宴桌左侧,设皇后的宴桌,朝向略偏西南。 丹陛之下,是妃嫔们的宴桌,左右两排,左第一桌为最尊,次尊为右第一桌,再次之左第二桌,如此类推。 从皇帝到妃嫔,都是一人一桌。 未成年的皇子、皇女,原则上和生母同桌。 也有虽未成年、但身量已长的皇子,自个儿一桌的,但一定是挨着生母的。 如果皇帝“上头”还有人——皇太后,那么,皇帝的除夕“家宴”就以奉侍皇太后为主了。 地点从乾清宫换到慈宁宫,“上头”居中的,是皇太后的宴桌,皇帝的宴桌,设在左侧,平行于皇太后的宴桌;皇后的宴桌,设在右侧,朝向略偏东南。 “下头”,妃嫔和未成年皇子、皇女的宴桌如上所述。 以上为“正常的情况下”。 “情况”不“正常”呢? 第一,皇帝是女人。 第二,她有一个老公。 第三,呃,先不这位老公还另有一个老婆了,就皇帝的“上头”吧——可不止一位皇太后,整整三位呢! 不是一般的不正常,简直是……千古第一不正常啊。 三位皇太后一字排开,左侧是皇帝的位子——其实就等于“四宫”一字排开啦。 皇后换成了皇夫,但是皇夫不能坐皇后的位子。 皇后于皇帝,是“敌体”,可以“并坐”,因此,皇后和皇帝的宴桌,基本是平行的,只是皇后的宴桌,略略侧偏,以示上下之别。 皇夫于皇帝,可不是“敌体”,皇帝是君,皇夫是臣,彼此是正经的君臣关系,因此,皇夫得到“下头”去,坐妃嫔的位子——就是左第一个位子啦。 问题是,皇帝再没有其余的“妃嫔”了,皇帝和皇夫,也还没有生育,于是,整个“下头”,就是皇夫一个人了。 前面过,有人以为,内廷除夕家宴,“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宫妃嫔都要与宴”——这是不对的,目下的“各宫妃嫔”,不是皇帝本人的妃嫔,是“前朝妃嫔”、“皇考妃嫔”,在体制上,没有个“前朝妃嫔”、“皇考妃嫔”和本朝皇帝同席的道理——哪怕皇帝是女人。 好了,既如此,让咱们来想象一下,偌大一个慈宁宫,“四宫”在“上头”一字排开,气势恢宏;“下头”就皇夫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画面,嘿嘿,是不是很带感呢? 真正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顿饭吃着,与宴的五位,非但味同嚼蜡,更加会如坐针毡吧? 这还是在敦柔没有与宴的情况下。 如果敦柔与宴——姑且不理她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与宴的——她的宴桌,无非摆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摆在关卓凡的对面,即右第一桌;一个是和关卓凡同排,摆在他的旁边,即左第二桌。 这两种摆法,敦柔有没有意见,咱们不晓得,可是,“上头”的皇帝,就一定是有意见的! 皇帝在“上头”看了过去,不论敦柔的宴桌摆在关卓凡的对面还是摆在关卓凡的旁边,他们两个,都是“一对儿”——好,我在“上头”孤家寡人一个,你们俩在“下头”倒凑成了“一对儿”? 凭什么呀! 如是,受到“何等强烈的刺激”的,大约就不是敦柔,而是皇帝了。 唉,怎么办呢? 关卓凡前前后后,想了四、五个方案,但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了,苦恼之下,甚至一度冒出这样子的念头,“算了!不办这个劳什子除夕‘家宴’了!” 可是,他也晓得,不办,当然是不行的。 只好集思广益。 内廷除夕家宴,按例归内务府承办,作为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宝鋆,也参加了会议。 最后,还就是宝鋆出的主意比较靠谱些。 “王爷,”宝鋆道,“同治朝之前,皇上、皇后、各宫妃嫔,平日里传膳,都是各传各的,只有几个重大的节日,才有可能在一块儿进膳,内廷除夕家宴之所以重要,取其‘团圆’二字而已。” 微微一顿,“不过,今上践祚,不存在平日里各宫各自传膳的问题了,因此,我以为,内廷除夕家宴,也就不必在‘团圆’二字上做太多的文章——只要换一个思路,事情就好办的了。” “哦?”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佩蘅,请道其详!” “如今‘上头’有三位皇太后,”宝鋆道,“如果做文章,就该在‘慈帏承欢’四字上做文章——内廷除夕家宴,该想法子叫三位‘皇太后’高兴啊!如果把劲儿往‘慈帏承欢’四字上使,请王爷想一想,何人承欢?又以何承欢?” “何人承欢?”关卓凡心中一动,“你是……女儿?” “着啊!”宝鋆道,“穆宗毅皇帝去了,三位皇太后,不就两个女儿?一位今上,一位敦柔公主?敦柔公主进宫与宴,是女儿替皇额娘祝嘏,经地义!如此一来,身份、名义不就都有了?” “啊……” “至于以何承欢——” 略略一顿,宝鋆继续道,“无非‘投其所好’四字而已!请王爷想一想,三位皇太后,平日里喜爱些什么?” 慈安、慈丽二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慈禧嘛,她的爱好,可是人尽皆知的。 “你是……传戏?” “不错!”宝鋆道,“如是,也就没有什么座次的问题了——看戏都得对着戏台吧?看戏的人,只有左右之分,没有‘上头’、‘下头’的分别,到时候,三位皇太后居中,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皇上左,敦柔公主右,不就成了?也不耽误用膳——边儿听戏,一边儿用膳嘛!” 关卓凡不由轻轻一拍大腿,“好!” 然后,略略迟疑了一下,问道: “那……我呢?” 与会的几个人都笑了。 “王爷是女婿,”曹毓瑛含笑道,“只好委屈些,另寻一间屋子听戏了。” 许庚身的直白些,“是啊,既然不在一间屋子里,王爷这儿,也就根本没有什么‘座次’的烦恼了!” “是!”文祥也微笑着道,“只要王爷到了场,在不在一间屋子里,都算是‘与宴’;还有,王爷若不爱听戏,随便走动走动,也方便的很——只要歇锣之前,回来打个花胡哨就是了。” 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关卓凡连连点头,“好,好!” “还有,”宝鋆道,“既然今年内廷除夕家宴,以笙歌粉墨‘娱亲’为主,不是以往的飨宴格局,则各宫的妃嫔,也就都可以捎带上了——不必拘泥于她们是前朝的妃嫔,反正,除夕当,她们本来也要过来替三位皇太后请安的。” 顿了顿,“再者了,听戏的人多些,场子热闹些,三位皇太后一定更加高兴些——更像个过年的样子嘛!” 郭嵩焘道,“对,这才是‘慈帏承欢’之义!” “筠仙的是,”宝鋆道,“还有,听戏的人愈多,飨宴的格局就愈模糊,则皇上、王爷、敦柔公主三位座次的事儿,就愈的不显眼了。” “嗯,有道理……”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道,“只是……除夕传戏,这个……合适吗?” “既有‘娱亲’这个大题目,”文祥道,“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当年,为了讨孝和皇太后的高兴,宣宗成皇帝还亲自粉墨登场呢!” 这是真事儿。 孝和皇太后不是宣宗的生母,但宣宗侍孝和皇太后至孝。孝和皇太后六十大寿,素性节俭的宣宗大肆铺陈,除了各种规模盛大的庆典和筵席外,还在慈宁宫传戏,时年已五十四岁的宣宗,居然穿戴上了“行头”,登台演唱“二十四孝”之“老莱娱亲”一戏。 宣宗的模样,很有几分道学气,举手投足既十分笨拙,唱腔更加是五音不全,太后被逗得前仰后合。 与会众人,文祥是最方正的一个,连他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那就是真的“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是!”宝鋆道,“其实,往常的内廷除夕家宴,也要传升平署唱‘应承戏’的,只是那种戏目,没人爱看,王爷如果想真正‘承欢’,而不是敷衍‘应承’,那就得传外头的班子了。” “啊……对,”关卓凡道,“我是不懂戏的,不过……理应如此。” 类似的话,慈禧、敦柔都跟他过,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略略沉吟了一下,关卓凡用决断的口气道:“既然要热闹,就索性热闹的大一些——将四九城排的上字号的名角儿都传了来!呃……这里头,也有一番‘崇功报德’的意思嘛!不过,眼见没剩下几了,佩蘅,如果大办——办得到吗?” “办得到的。” 顿了一顿,宝鋆用肯定的语气补充道,“王爷尽管放心,内务府那班人,别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还是有的。” “好!” “只是如果大办,”宝鋆道,“漱芳斋的地方就显得有些窄了,换到宁寿宫的畅音阁如何?地方既大,‘撤帘大典’也在宁寿宫办,这个,一路热闹下来,‘崇功报德’的意味,也更加的浓重些。” 关卓凡又了一声“好!”然后微微舒了一口气,含着笑,拱了拱手,“佩蘅,一切拜托!这一回,你真正是救了我的难了!” * 第二二六章 日本的情形……不好 年二十九,四九城的年味,已经浓的化不开了;北京城的各个衙门,也早就封了印,不过,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个人,却没有休息的福分。Ww WCOM 朝内北街,辅政轩亲王府。 晚膳之后,关卓凡在书房接见了回国述职的驻日公使徐四霖。 徐四霖是近中午的时候抵埠津的,下了船,换乘最近的一班火车,下午申正一刻左右到达北京。一出了正阳门火车站,就往紫禁城赶,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在宫门前递了请安折子,然后,立即驱车朝内北街辅政王府投贴。 约好了述职的时辰,徐四霖回到北京的家,换下行装,清洗旅尘,再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大致填饱了肚子,然后恭肃衣冠,再次前往朝内北街。 本来,作为辅政亲王的关卓凡,平日里再怎么日理万机,年终岁尾,也该透透气儿了;而作为驻外公使的徐四霖,岁尾年头,和驻在国的皇室、政府,以及各型各色的巨贾达人,也有许多必要的酬酢往还,徐四霖在这个点儿上回国述职,明:他要向辅政王汇报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紧迫,不适合放到年后才。 辅政王十分谦和,站着受了徐公使的“国礼”,然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上茶的侍女退出去之后,徐四霖笑着道:“王爷,北京城是愈来愈繁华,愈来愈热闹了!我每一次回国,都觉得比上一次回国,要来的更加繁华些、更加热闹些!” “是吗?”关卓凡一笑,“我见儿的呆在北京,反倒没有怎么留意呢。” “那是王爷‘身在此山中’!”徐四霖道,“我不同——我是从日本回的国。虽然我这个驻日公使,大多数的时候,都呆在江户、京都——全日本最繁庶的两个地方,可是,一回到北京,还是觉得像从乡下进了城!” 关卓凡哈哈一笑。 “王爷,”徐四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兴奋,“我看,这个盛世,真正是要来了!” “盛世?” “是啊!”徐四霖道,“这个话,就连家里的妾也会了!我一回到家,她就跟我,明儿个是大年三十,听宫里头要办一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是‘四大徽班’悉数进宫‘内廷供奉’,四九城但凡排得上号的名角儿,都要登台献艺,巳初开锣,亥初歇锣,唱足六个时辰!” 微微一顿,“”她艳羡的不得了,,这样子的堂会,搁在她身上,能听上一次,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又,这样子的堂会,以前哪里去想?可不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事情吗?” 徐四霖正经的家是在上海,做了驻日公使之后,北京这头儿,不能不也安上一个家,家里头的女主人,是一个在这边儿娶的姨太太。 “国家的整个势头,”关卓凡平静的道,“确实是在往上走的,不过,距离‘太平盛世’,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老百姓怎么,是老百姓的事儿,咱们自个儿,子绥,这个‘心水’,可得清清楚楚的——任重而道远啊!” 徐四霖赶忙欠一欠身,肃然道:“是!谨遵王爷的教诲!四霖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的!” 顿了一顿,“不过,国势蒸蒸日上,老百姓是感觉的到的——他们的日子,过的愈来愈好了嘛!再有,依我的管见,这一类的‘除夕堂会’,宫里也好,宫外也好,只要财力允许,不妨多办几个,于民心士气,是大有助益的。” 关卓凡心中一动,脑海中冒出几个字来,“春节联欢晚会”。 他点了点头,“也是。” “我那个妾,”徐四霖道,“原本以为,明儿个我进宫,这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必能躬逢其盛,艳羡的不得了,我,戏是在宁寿宫畅音阁唱的,那是内廷,我们是在外朝,不相干的,她立马唉声叹气,替我可惜,我,我与会的,是皇上赐外藩及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那也是极一时之盛啊!” 这个“赐外藩及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确实算得上“极一时之盛”。 筵宴在保和殿举行,不过,从南边的中和殿开始,就盛陈“大乐”:中和殿北檐下左右,陈丹陛大乐、丹陛清乐;保和殿前檐下,陈中和韶乐、中和清乐。南北呼应,钟乐齐鸣,十分气派。 殿外东隅,有笳吹、队舞、杂技、百戏,热闹非凡。 殿南的场地正中,张立黄色帐幕,内设反坫——就是土筑的台子,上面摆满尊、爵之类的贵重器皿。 殿内,宝座前设御筵,宝座左右陛下——就是台阶下边,设后扈大臣、牵引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注记官席;然后就是筵宴的客人——外藩王公以及陪筵的文武大员们的席位。 殿内的席位摆得满满的,出了殿门,殿前的丹陛上也设席,客人是台吉们,陪筵的是侍卫们,按品级排序。 殿东檐下是理藩院堂官席。 场子中央的那个大黄帐篷两边,左边设所谓“带庆隆舞大臣”席——即“筵宴大礼”名义上的总制片、总导演;右边是内务府大臣席。 午刻,皇帝御殿,“筵宴大礼”正式开始,流程如下——燕礼、奏乐、进茶、进爵、行酒、进馔、乐舞、杂技、百戏。 流程很长,宴毕,谢恩,各回各家,大约是申正——下午四点钟左右的事儿了。 因为皇帝和关卓凡要参加这个“筵宴大礼”,所以,虽然畅音阁的戏巳初就开锣了,可是,在白的大多数时间里,这个“子第一号”的大堂会,非但不干外官的事儿,其实也不干皇帝两公婆的事儿——得等这个“筵宴大礼”结束了,两公婆才能去赶下一个场子。 在此之前,畅音阁再怎么热闹,也只是内廷的女人们的事儿。 “对了,”关卓凡微笑道,“起这个‘筵宴大礼’,你是第一次参加,我要提一提你——整个典礼,基本上就是‘行礼如仪’,根本不能真吃什么东西,所以,出门之前,务必先吃一点东西打打底儿。” 微微一顿,“我第一回参加这个典礼——那还是同治三年的事儿,没有经验,回家的路上,一直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 徐四霖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赶紧又欠了欠身,“是!多谢王爷提点!” “好啦,”关卓凡道,“日本的情形吧。” 徐四霖先答了一声“是”,然后,脸上的笑容隐去了。 “日本的情形……不好。” * 第二二七章 干柴烈火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不过语气十分平静:“你。 Ww WCOM” “长州藩的乱子,”徐四霖道,“是同治四年的时候,王爷替日本敉平的,当时,幕府上下,兴高采烈,皆以为他的‘下’,自此大定,从今往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顿了一顿,“我履新日本的时候,王爷训诫我,幕府只是暂时渡过了难关,按下葫芦浮起瓢,第一个火头暂时熄灭了,第二个火头很快就会烧起来,要我一切留意。” 再顿一顿,“实话实,那个时候,王爷这番话的分量,我还不算真真正正的掂量明白了,可是,两年下来,一切皆如王爷所料!王爷……真正是洞鉴万里!” “同治五年——日本那边儿,就是交泰元年了——上半年的情形,还算过得去,从下半年开始,状况就出来了。” “生丝、茶叶、棉花的价格,愈走愈高,终于到了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地步——这几样都用于‘销洋庄’,出口的多了,留在国内的少了,供不应求,价钱就上去了。” “生丝也罢了,老百姓反正用不着;茶叶呢,虽然大伙儿都喝,不过,少喝一点,倒也死不了人,也罢了;可是,棉花的价钱上去了,就受不了了!——但凡是个人,就得穿衣服啊!” “这都罢了,最要命的是,这个价格的上涨,好像传染病过病气似的,一样涨,样样涨,最后,连根本不用于出口的米、面,也涨了起来!——这可就要命了!” “城里头,作坊、手艺人,破产的愈来愈多;城外头,农民的日子,更加是过不下去了!” 到这儿,徐四霖看了看关卓凡,踌躇了一下,继续道:“有人,米珠薪桂,追根溯源,都在‘二次长州征伐’……” 又踌躇了一下,打住了,想着下头的话,该怎么措辞? “子绥,”关卓凡道,“有什么什么——你现在是在述职。再者了,这儿是我的私邸。” 徐四霖一凛,“是!” “述职”的意思,是作为驻外公使,必须将驻在国的情形,全面、客观的向掌国者汇报,无所遗留,无所隐晦;“私邸”的意思是,纵有什么忌讳的、不适于摆在台面上的话,亦不必顾忌。 “有些人认为,”徐四霖道,“‘二次长州征伐’,请了中国人和美国人来帮着打仗,不过,人家只出人不出钱,仗打赢了,兵费得还给人家。孰料,中、美两国,狮子大开口,这个账,怎么还也还不清爽——生丝、茶叶、棉花,都拿去‘销洋庄’,不就是为了赚回银元来,还中国人、美国人的账吗?” 顿了顿,“还有,日本的海关,全被中国人和美国人把持了,收了‘洋税’,自然先拿去还他们的账,这个钱,什么时候才花的到日本人自个儿的头上?这个日子,还怎么过?” 到这儿,笑了一笑,“肯‘还账’,还算是好听的了,有的人,按照之前签的协议,收了‘洋税’,中国、美国、日本三家,是‘三一三十一’,三分之二还账之外,日本自个儿,好歹能落下三分之一,可是,真正收了‘洋税’,中国、美国,是‘二一添作五’,一个子儿都不给日本留的!” “哦?还有这个法?” “是!而且,流传甚广!”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道:“幕府也分辨不来——兵费确实要赔还给咱们,咱们的兵费,又确实不低,别的不,就士兵的薪饷,一个轩军士兵,顶的上六、七个日本的‘幕兵’!美国人那边儿,情形也差不多。” “所以,一般的日本人,自然就觉得,中、美两家,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什么的了。” “嗯,”关卓凡微微一笑,“也是——看来,咱们也不算十足冤枉呢。” 徐四霖也是一笑,“至于‘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什么的,总不能把条约、协议什么的,直接贴出来给老百姓看?再,即便真贴出来了,也没有用——谣言讲的是咱们强凶霸道,不肯照原先好的‘分账’嘛!” “如此来,”关卓凡道,“这个谣言,大约是有心人故意造作出来的了?” “十有**!”徐四霖道,“可是,道路流传,无从稽考,就是‘新选组’那班人,亦无奈其何。 到这儿,嗓子略觉干痒,端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继续了下去: “‘二次长州征伐’,除了要赔还中、美的兵费之外,日本人自己的兵费,数目也很不!” “中、美的兵费,主要用进、出口的利、税来还;填他们自个儿的那一块儿的窟窿,就只好增加赋税了——幕府如是,其余参战各藩亦如是。” “如此一来,雪上加霜,老百姓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日本国内,一向银贵金贱,泰西各国,却是倒转了过来,银贱金贵,于是,洋商便拿本国的白银,大肆套购日本的黄金,日本各藩藩库的黄金,愈来愈少,没有法子,各藩只好走这两条路了——一是降低新铸金币的含金量,二是滥‘藩札’——跟咱们之前的‘宝钞’差不多。” “这么折腾下来,钱,自然是更加的不值钱了!”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凡此种种,拿洋人的话,日本目下的情形,就是极严重的‘通货膨胀’了。” “inf1ain”表述为“通货膨胀”,徐四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愣了一愣,仔细想了一想,欢然道: “‘通货膨胀’——王爷这个形容,真正叫入木三分!” 顿了顿,“日本人的日子,本来就难过,再背上如此严重的‘通货膨胀’,真正不堪重负!于是,铤而走险的人,愈来愈多——打同治五年、即交泰元年年底开始,大大的暴动,就多起来了!” “其中规模较大的,日本人称之为‘一揆’——” “隐歧国的原田郡、安艺国的佐伯郡、赞歧国的多度郡、大和国的宇陀郡,这几个地方,‘一揆’规模最大,其中安艺国佐伯郡的‘一揆’,暴民数目最多,过五千余人。” “这是乡下;城里头,大阪、兵库,也先后生了暴动。” “即便江户、京都,亦未能幸免。” “江户、京都的乱子,都是今年下半年的事情,且出奇的相像——开始的时候,都是城里的老百姓,聚集起来,要求‘平抑物价、救济穷民’,其中,江户的老百姓,走去江户内城请愿;京都的老百姓,走去二条城请愿。” 江户内城,是幕府在江户的“皇城”;二条城,又名二条御所,是幕府设在京都的行辕。 “之后的事情,”徐四霖继续道,“亦如出一辙——请愿的队伍,走到一半,就给拦住了,两下里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然后就乱了,打砸抢烧,一不可收拾,江户也好,京都也罢,由南到北,由东到西,半个城,一塌糊涂。” 关卓凡沉声道:“**啊。” “王爷所极是!‘**’——就是这四个字!” “幕府那头……怎么呢?” “幕府自然是焦头烂额,”徐四霖道,“不过,我跟德川庆喜见面,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的紧张。” “嗯?” “德川庆喜总是觉得,”徐四霖道,“起来闹事儿的,不过就几个泥腿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什么‘一揆’、‘二揆’,并不是多么新鲜的事情,并不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才有的——以前也是有过的,也没见能拿幕府怎么样啊?” 关卓凡淡淡一笑,“嗯,他是没有见过咱们的捻之乱呀!” * 第二二八章 虎兕出柙 很巧,徐四霖也在转着“洪杨、捻”的念头,不过,拿“洪杨、捻”比附日本的话,若由他来,未免略嫌忌讳——这岂非,嗯,捻之乱是怎么生出来的?哦,原来和日本一样,都是因为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被逼上梁山了呀! 这种话,出于辅政轩亲王之口,就百无禁忌了。 WwWCOM “王爷明鉴!”徐四霖道,“日本目下的局面,真有点儿遍地干柴的意思,如果有人人点起火头,未必不会蔓延了开去,终成燎原之势!” 顿了顿,“可是,幕府那班人,德川庆喜以下,包括栗忠顺,都以为真正能够威胁他们的,只有长州高杉晋作那一类人,长藩既已覆灭,余者何足道哉?” “头脑清醒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胜海舟就不止一次对德川庆喜进言,民怨沸腾,来日大难,不能不早做预备,可是,人微言轻,不起什么作用。” 胜海舟是开在幕府里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终将无以为继的第一人。 此人并没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幕府的墙角。譬如,他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毕业的学生,几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关卓凡杀掉的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胜海舟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真正用事的人——”徐四霖轻轻一声冷笑,“如幕府老中座板仓胜静之流,总爱,‘不过就几个泥腿子嘛,能翻起什么大浪来?我等何必做杞人之忧?’” 老中直属将军,为幕府最高衔职,大致相当于军机大臣的角色,老中座,大致可以比附军机领班,不过,和军机领班不同的是,老中座的地位虽然最高,实权却不一定是最大的,目下,幕府的几位老中,最得德川庆喜信用的,是前边儿提到的栗忠顺。 “泥腿子能不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关卓凡微微一笑,“且不去它,不过,长藩虽已覆灭,高杉晋作一类人,不见得就死绝了吧?” “正是!”徐四霖道,“这一类人,各藩其实都有,只是人数多寡、势力强弱有别罢了!” 顿了顿,“‘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尊王派’的势力,长州藩为第一,萨摩藩次之;‘二次长州征伐’之后,长藩覆灭,幕府大举搜捕乱党,各藩的‘尊王派’,在本藩立不住脚,都往萨摩藩跑,目下,萨摩藩已经已经成了‘这一类人’的大本营了!” “哦……”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萨摩藩……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吗?” “王爷明鉴,”徐四霖道,“萨摩藩何时真正安分过?‘乾门之变’中,萨摩藩和倒幕派做成一气;‘宫之焚’中,若没有萨摩藩的里应外合,倒幕派又何能挟持明治皇一行出……呃,出狩?” 险些出“出逃”二字。 当年,轩军渡海征日,进占长州山口城之后,按兵不动,萨摩藩便以为中国人不会介入日本的皇权之争,乃和倒幕派联起手来,逼迫幕府,让出京都皇宫乾门的守卫权,是为“乾门之变”。 之后,轩军“东进支队”向京都挺近,倒幕派和萨摩藩慌了手脚,乃定下一计,偷偷点起一把火,烧毁皇宫,趁乱挟持明治皇一家出逃,是为“宫之焚”。 “‘若狭湾事件’,”徐四霖继续道,“高杉晋作等长逆余孽,丧心病狂,自爆而沉,一同葬身鱼腹的,还有萨藩藩士松方正义——则萨藩非但和倒幕派沆瀣一气,亦一早就和长逆勾连在一起了!” 倒幕派“奉”明治皇“出狩”至越前藩滨湾,和已经等在那儿的高杉晋作等人会和,然后扬帆北航——目的地是虾夷,即北海道。 船队行至若狭湾,被中美联合舰队拦住了。 所谓“自爆而沉”,当然不是事实,这是中、美和幕府的遮饰之辞——日本人的船队是被中美联合舰队击沉的;所谓“丧心病狂”,是船上还有明治皇一大家子,你拉皇陛下一块儿“自沉”,哼,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眼看着萨藩招降纳叛,”徐四霖道,“幕府却无可奈何,幕府的手,始终伸不进萨摩藩去,就是新选组,也不敢在萨摩藩带出幌子来,整个日本,萨摩藩算是幕府唯一势力不及之地了。” 顿了一顿,“时至今日,‘这一类人’已经大致在萨摩藩缓过劲儿来了;幕府这头,若真的**,烧了起来,‘这一类人’一定虎兕出柙,趁风纵火!” “嗯,”关卓凡慢吞吞的道,“又或者,第一个火头,就是他们点起来的,也不出奇。” “王爷明鉴!” 顿了一顿,徐四霖道,“目下的日本,谣诼纷传,其中,除了中、美拿日本‘二一添作五’之外,还有一支歌谣,皮里阳秋,似乎……语及‘若狭湾事件’,我以为,不能不加以留意。” “哦,歌谣?什么名字?怎么唱的呀?” “名字就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徐四霖道,“歌词则十分俚俗,我抄录了一张,请王爷过目。” 着,双手递过一个白折子。 关卓凡接过,打开折子,只见上面写着: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关卓凡看完了,还在沉吟,徐四霖在一旁做补充明: “若狭湾盛产河豚,在日本,‘若狭河豚’是和‘马关河豚’齐名的美食;若狭湾的美滨町,有‘水晶滨’之称,该处的沙滩,踩在上面,会出响声,被称为‘会响的沙滩’;若狭湾的渔民捕鱼,作业的法子十分奇特,曰‘翻跟斗捕鱼’。” 顿了顿,“还有,明治皇睦仁为孝明皇统仁次子,有的人就,歌谣中的‘次郎’,其实的就是这位少年皇帝。” “嗯,”关卓凡淡淡一笑,“歌词婉转悲凉,不但思慕前朝,而且,还在隐晦的暗示,这位少年皇帝,驾崩的不明不白啊!” “是!王爷明鉴!” “嗯,看来,‘有心人’还真是不少啊!” “这……是!” “这两年,”关卓凡道,“萨摩藩自个儿,又是怎么一个情形啊?” “回王爷,”徐四霖道,“萨摩藩的日子,过的相当不坏!萨藩的‘藩政改革’,本就卓有成效;‘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招降纳叛,人才荟萃,更有些如虎添翼的意思了!” 顿了顿,“前些年,萨摩藩设立了‘集成馆’,这么些年下来,里头有了冶铁反射炉、熔矿炉、钻孔盘,有了玻璃工厂、锻造厂、蒸汽机关制造所、金属细加工所、造币所、造船所、纺织工厂,等等——同咱们上海的‘工业园’,倒是异曲同工。” 关卓凡心中一动:咦,还真是有些像啊! 而且,萨摩藩“集成馆”之设立,可是比我的“工业园”要早啊! “钻孔盘?”关卓凡问道,“是替大炮‘开穴’用的吗?” “是,王爷渊博!” “嗯,你继续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道,“目下的萨摩藩,能够自己造大炮、造子药、造轮船……士兵的军装,也是出自自己的纺织工厂——品质较之泰西各国,虽然上略逊一筹,不过,似乎也不算太差。” “萨摩藩的军队,也是‘西法练兵’,幕府的军队,也是‘西法练兵’,可是,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幕府的‘西法练兵’,徒有其表;萨摩藩的‘西法练兵’,却是表里如一,真真正正的‘西化’了!“ “萨军的兵器,是一水儿的洋枪洋炮——有从洋商那儿买来的,也有‘集成所’自造的。” “萨藩的舰队,也已经成军了,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总吨位并不在幕府舰队之下;船呢,有新有旧,但全部都是蒸汽船。” “以我之见,今日萨藩军队之战力,不论海、6,都早已凌驾于当年长藩‘诸队’了!幕府的军队,更加是比不得的了!” “还有,萨摩藩的财政,亦相当不错!” “‘藩政改革’之后,萨摩藩的藩库,每年都有相当的盈余,这两年,情形就更好了!” 到这儿,徐四霖笑了一笑,“起来,萨摩藩大约还要谢一谢咱们和幕府——‘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日本的走私大涨,别的藩,幕府稽查甚严,唯有对萨摩藩,无如其何,因此,大宗走私,都由萨摩藩进出,许多巨商都在萨摩藩设立商行,走私走的正大光明,萨摩藩则坐地抽成,赚的不亦乐乎。” 关卓凡也是微微一笑,“祸福相依啊!” 顿了一顿,“萨摩藩用事的人,又是怎么一个情形呢?” * 第二二九章 报应不爽 “目下,”徐四霖道,“萨摩藩的藩主是岛津忠义,不过,他就是个摆设,实权全在其父岛津久光手中——这一层,王爷是深知的。 WwWCOM” 顿了一顿,“岛津久光本人,倒不一定非要和幕府过不去,更不见得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一向支持‘公武合体’,只要萨摩藩能够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再顿一顿,“再者了,岛津氏、德川氏世代联姻,先前,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御台所广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萨摩藩主岛津重豪之女;如今的璋院,也是出自岛津氏,岛津、德川,其实血胤相连。” 幕府将军正妻曰御台所,徐四霖话中的“璋院”,为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之御台所,即后世曰笃姬者;和樱皇登上皇位之前,为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之御台所——即是,璋院是和樱皇的婆婆。 “可是,”徐四霖继续道,“日本诸藩,藩主之外,执掌藩政的家臣权柄极重,萨摩藩的进止,并不是藩主一人就可以了算的。” “萨摩藩的重臣,地位最高的,是家老松带刀。松氏世代为岛津氏家臣,对岛津氏忠心耿耿,藩主的进止,基本上就是他本人的进止了;且松的长处,主要在于亲切平和,善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余才具,其实平平,因此,他虽为家老,对于藩政的影响,却不是最大的。” “家老”在诸藩的地位,等同幕府的“老中”。 “真正能定萨摩藩进止者,非大久保利通莫属。” “大久保利通一手策划、推动‘公武合体’,岛津久光乃得以进入‘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算是居功至伟了;同时,在萨摩藩的中、下层的武士中,大久保利通的声望极隆,远迈藩主父子,有的时候,在萨摩藩,大久保的话,大约比岛津久光还要管用些。”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呃……是。”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道,“可是,和松带刀不同,大久保利通并不自居岛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大久保利通年青之时,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公武合体’于他,只是蚕食幕府的第一步,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勤王倒幕’——到底,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桂五郎之流,其实是一样的人!” “这一层,”关卓凡道,“岛津久光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应该是的,”徐四霖道,“岛津久光不是无能之辈,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明白。” 微微一顿,“不过,大久保利通的‘大志’,到底要靠壮大萨摩藩来实现,因此,绝大多数情形下,岛津久光和大久保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终有拢不到一起的时候。”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王爷曾经建议幕府,许萨摩藩以‘封建’,以达到分长州、萨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王爷之嘱行事,岛津久光亦为之心动,但是,大久保利通激烈反对,岛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关卓凡道,“大久保心中,摆在第一位的,还是‘日本’;‘萨摩’,只能排到第二位。” “王爷明鉴!” “‘萨摩封建’,”关卓凡沉吟道,“似乎……璋院也是反对的吧?” “是啊,”徐四霖微微皱眉,“这个事儿,着实有些奇怪!按理,璋院出身岛津氏,该替母家话才对啊!怎么倒转了过来,走出来反对母家?” “璋院反对的,”关卓凡道,“可不止于母家啊!‘萨摩封建’是幕府提出来的,璋院反对‘萨摩封建’,第一个被打了脸的,其实是她的夫家!” “不错,不错!”徐四霖连连点头,“王爷的极是!” 顿了顿,“呃,难道是大久保利通——” 难道是大久保利通在璋院那儿做了啥“工作”? 关卓凡一笑,“咱们也没有什么佐证,不必凭空猜测了,子绥,你继续往下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道,“不过,大久保利通虽是‘勤王倒幕’一派,但他和高杉晋作、桂五郎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事情。” “‘乾门之变’,出于大久保利通和倒幕公卿、长藩余孽之共谋,但一听轩军‘东进支队’进军京都,他便立即变卦,将盟友扔到一边,自己和萨藩抽身而退。” 关卓凡用一根手指,在几面上轻轻一敲,“此权谋之士,非义烈之士。” “王爷‘权谋之士’四字,切中肯綮!”徐四霖道,“据,大久保利通最推崇的一个人,就是普鲁士的相俾斯麦。” 嗯?这个时候,普法战争还没有爆,普鲁士还没有打败法兰西,你就“最推崇”俾斯麦了? 够有眼光的呀! “大久保目下的官职是什么?” “回王爷,”徐四霖道,“名义上,大久保只是个‘步兵监督’,实际上,萨藩军政大权,都在其掌握之中。” “嗯,‘步兵监督’——看来,他要做一个‘铁血监督’喽。” 徐四霖怔了一怔,不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铁血”二字,有何特殊含义? 俾斯麦虽然早在五年前——一八六二年的下院演讲中,就正式提出了“铁血政策”,不过,他的“铁血宰相”的名头,还是得等到普法战争之后,才会真正的响亮了起来。 于是,徐四霖这样接关卓凡的话头,“王爷的极是!若论心狠手辣,大久保利通其实犹在高杉晋作、桂五郎之上!此人的六亲不认,是出了名的——若有人挡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己的同志,也一样要杀掉的!” 听到“同志”二字,轮到关卓凡怔了一怔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两个字作为名词来用。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后汉书》、《红楼梦》里,都有拿“同志”当名词的例子嘛。 徐四霖并没有现辅政王的异样,继续道: “早年的时候,大久保利通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弄了一个什么‘精忠组’出来,其中和他志趣最为相投的一个,叫做有马新七,此人是‘尊王倒幕’一派,大久保利通推动‘公武合体’,随侍岛津久光进京,有马新七即打算趁此机会,袭杀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这自然要坏大久保利通‘公武合体’的好事的,他派人劝有马新七罢手,有马新七拒绝,大久保利通便派兵杀死了有马新七一行人等,是为‘寺田屋事件’。” “嗯,”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的笑容,“芬兰当户,不得不锄。” “呃……是。” “‘宫之焚’,也是出自大久保利通和桂五郎的共谋——”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把大火,几百个无辜的宫人便化作焦尸了!太惨了!此事大伤和,没过多久,便见报应——桂五郎不是沉到若狭湾底喂鱼去了吗?” 顿了顿,慢吞吞的道,“这个报应,不晓得什么时候轮到大久保利通呢?” 徐四霖一凛,“是!这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啊!” “对了,王爷,”徐四霖道,“大久保利通重建了‘精忠组’,萨摩藩招的降,纳的叛,许多都被他塞进了这个‘精忠组’。” “这就更妙了,”关卓凡含笑道,“下一回,大久保利通对‘精忠组’的‘同志’动刀子,不晓得又是什么时候呢?” * 第二三零章 好大、好大、好大的生意 “嘿嘿,嘿嘿!”徐四霖干笑两声,“王爷洞彻无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情,大久保迟早还是要再做一回的!就是不晓得,下一回,他还能不能如‘宫之焚’那一回,全身而退?” “嗯!”关卓凡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 只了两个字,便打住了,“你继续往下吧!” 徐四霖正恭恭敬敬的等着辅政王的训谕,不由一愣,“啊?哦,是!” 关卓凡想的是:对付这个大久保利通,或许俺可以重施对付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的故技?反正,这个大久保利通,在原时空,最后也是被人暗杀掉的,我不过……嘿嘿,“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罢了。 WwW COM 不过,他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三人,是在一个极特殊的情形下,那种机会,可一不可再,目下,萨摩、幕府,相互戒备森严,暗杀对方的脑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吧。 还有,就算能得手,在政治上,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很可能弄巧反拙,激起暂时还不想激起的大规模变乱。 “松带刀之外,”徐四霖道,“还有一个人,也需留意。” 顿了顿,“此人名叫西乡从道,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经大久保利通一力提拔,这一、两年来,蹿升的飞快,目下的职位,是‘海军兴隆用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 西乡从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徐四霖见辅政王沉吟不语,微微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这个西乡从道,就是……王爷当年在长崎诛杀的那个西乡隆盛的弟弟。” 顿了顿,“亲弟弟。”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想起来了,明治维新“九元老”之一,日本的第一个海军元帅嘛!甲午的时候……嗯,那个时候,这个西乡从道,同时兼着6军大臣和海军大臣。 他淡淡一笑,“好,也算是‘故人’了。” 徐四霖赔笑,“这个……嘿嘿,确实也算是了。” 顿了顿,“这个西乡从道,不晓得什么缘故,极其仇视朝,多次人前人后,大放厥词,‘二次长州征伐’,幕府请中国、美国出兵,是‘里通外国’,幕府和中国、美国签的条约,都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卖国条约’。” 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能详呢? “西乡从道的这个论调,”徐四霖道,“颇能蛊惑人心,同他桴鼓相应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流亡到萨摩藩的那班倒幕派。现在,谬种流传,萨摩藩之外,也有人持这种论调了。” 到这儿,看了看关卓凡,“王爷,西乡从道还到处宣称,他的哥哥,还有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二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是……被中国人杀掉了。” 嗯? 这可是有些意外了,这个西乡从道,居然这么聪明的? “哦?他有什么证据?” “其实也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徐四霖道,“只是坂本、西乡、中冈三人失踪的那两,咱们刚好也在长崎,还同他们三个会过面;另外,坂本、西乡、中冈,都算是倒幕一派,咱们呢——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 顿了一顿,“‘二次长州征伐’,也是‘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敉平的,也是倒幕派的叛乱,于是,西乡从道就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了。” 再顿一顿,“到底,他认为咱们是替幕府撑腰的,他要倒幕,除了幕府的坏话之外,也要想法子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所以,不管坂本、西乡、中冈三个是不是咱们杀的,这个赃,都得往咱们身上栽——歪打正着罢了。” 嘿,还真是歪打正着——我还不好你“栽赃”呢。 如此一来,前头的“缘故”,就没有什么“不晓得”的了——对于西乡从道来,家仇国恨集于一身,自然“极其仇视朝”了。 至此,日本的情形,以及对中国在日本的利益可能造成最大威胁的萨摩藩的情形,都基本清楚了。 “子绥,”关卓凡道,“依你之见,日本如果大乱了——我是,如果这个‘一揆’,滚雪球似的闹大了,仿佛咱们的捻之乱,幕府凭自个儿的力气,能不能应付的来呢?” 这个问题,不比之前的“述职报告”,只是对现状做客观的描述就可以了,这是要对未来的重大事项做出准确的预测,如果判断失误,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徐四霖不由大为踌躇。 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实话实。 “回王爷的话,这个……我也不大好。” 顿了顿,“日本的情形,十分特殊,和咱们中国是全然不同的——两百几十个藩,治世的时候,各自为政;乱世的时候,相互攻伐,‘一揆’闹大了,是怎样的一个乱法儿,一时之间,呃,有些……无从想象。 顿了顿,“是不是可以直接比附捻之乱,亦……在两可之间。”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也是。” 徐四霖松了口气。 “至于幕府是否能够凭自己的气力,应对大乱,我看,亦在两可之间!……呃,王爷,关键是,照我看来,幕府那班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打算过只靠自己的气力,去应付来日大难的——他们总觉得,真出了大事儿,咱们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这也是板仓胜静之流,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然,咱们的兵费,哪个来赔还呢?日本海关的洋税,又归了哪一个呢?还有,呃——” 到这儿,打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可以意会—— 还有,王爷您在日本的好大的生意,又该怎么办呢? 目下,日本的第一豪商,曰大浦庆,大浦庆的公司,曰“庆记股份公司”。 中国的辅政轩亲王占有“庆记股份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权。 这盘“好大的生意”,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长州灭商事件”中,为庸酬大浦庆的举之功,关卓凡把犯长州第一豪商白石正一郎名下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交给了她。 到手之后,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然后,注入了“庆记股份公司”。 短短一年之内,“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已经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近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萨摩藩鹿儿岛的“集成所”。 白石正一郎本是大浦庆茶叶出口生意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场劲敌一去,“庆记股份公司”迅重新垄断了日本的茶叶出口,前文提及的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的上涨,“庆记股份公司”可谓“功不可没”。 “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新兴的漆器出口。 日本藩国林立,国内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垄断”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庆记股份公司”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股份公司”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大浦庆成为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 除此之外,“庆记股份公司”涉足矿业、金融,并斩获极丰。 幕府将原本由政府直接控制、运营的三池煤矿,以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 拿现在的话来,就是三池煤矿被“私有化”了。 三池煤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煤矿,在原时空,还另有一层意义——日本****的三井财阀,就是从三池煤矿起的家,如今,在三池煤矿的争夺战中,三井家败给了“庆记股份公司”,三井财阀还能不能出现在本时空,就难的很了。 煤矿之后,大浦庆又盯上了铜矿——别子铜矿。 这个别子铜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铜矿,也是亚洲最大的铜矿,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 不过,三池煤矿原本是由政府运营的,别子铜矿却一直由住友家运营——自元禄年间,住友家就得到了幕府的特许,开始经营别子铜矿,迄今已经一百七十年了。 这个“住友”,就是原时空比肩三井、日本****之一的那个住友。 住友以铜矿精炼和铜加工起家,几经辛苦,开出了从粗铜中提炼出银的“南吹蛮”技术,被行内奉为“南吹蛮之正宗”,其商户所在地大阪,也因此成为日本铜矿精炼业的中心。 在此基础之上,住友取得了别子铜矿的开采权,奠定了家族百年基业之根基。 不过,住友家做的辛不辛苦,不关大浦庆的事儿;“南吹蛮”神马的,也不是她关心的,正宗不正宗,一般没有什么所谓——反正,抢过来之后,一切都要改成“西法炼铜”。 大浦庆的手段,十分毒辣。 住友家在大阪开了一家“并和会”,做抵押贷款的生意,仿佛中国的钱庄、票号,本钱大多由别子铜矿而来,吸纳的款子,不少又反过来用在了别子铜矿上。 明一下,原时空,这个“并和会”,后来展成了日本乃至世界第二大商业银行——住友银行。 住友的存户,有官有私,某一,几个最大的“官户”,先后上门,一口气提走全部存款,且不给任何缘由。 住友家惊魂未定,其余大“私户”,闻风而至,疯狂“挤提”,不过两日功夫,“并和会”便垮掉了。 这个时代的采矿业,属于“资金密集型企业”,吃钱吃得厉害,“并和会”一去,住友家债务缠身,别子铜矿无以为继,只能将家族一百七十年的心血,交还政府。 然后,同三池煤矿如出一辙,幕府以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将别子铜矿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 “并和会”的债权债务,也被大浦庆用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接了下来,并更名为“庆和会”,住友留给大阪金融业的空白,被庆记股份公司迅填补了。 住友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之一的住友财阀,十有**,也不能现于本时空了。 坐拥最大的煤矿和铜矿,“庆记股份公司”乃成为全日本第一号矿业巨头。 同时,“庆和会”以大阪为基地,以“庆记股份公司”为后盾,迅扩张到了京都、江户,成为全日本最大的钱庄。 至此,原时空的日本*****三井、住友算是挂掉了,其余两家,三菱、安田呢? 三菱的岩崎弥太郎,起家于水运,不过,此时的他,正窝在土佐藩的官营商馆“开成馆”里,做一个的吏目,郁郁不得志;而日本的水运市场,早已为“庆记”把持,异日,岩崎弥太郎想施原时空之“故技”,成功的概率接近于零。 就剩下了一个安田了。 安田的安田善次郎,在江户开办了名叫“安田屋”的钱庄,迄今规模虽然还不太大,但暂时还算是展顺利。 不过,原时空日本的财阀,是在明治维新、国家统一的大背景下产生的,没有了这个大背景,相关人等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财阀,不过,就算是了几号的“微型财阀”,也还是少一个好一个——有一个“庆记”就足够啦。 哦,对了,大浦庆的本家生意,是食油,“庆记股份公司”顺理成章的再带上一顶帽子——日本最大的油商。 关卓凡手头没有足够的数据,无法准确估计他做幕后老板的“庆记股份公司”,对日本经济的掌控和影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不过,较之原时空的三星之于韩国,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在日本,大浦庆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日本大乱,视中国如仇雠的那班人,必定会将火儿撒到“庆记股份公司”的头上,这—— 别的倒也罢了,别子铜矿,绝对不容有失!——俺家金属定装弹用的铜,大都是从这儿挖出来的呢! * 第二三一章 乱东瀛 关卓凡微微一笑,道:“我听大浦庆,她养了一支私军,叫做什么‘庆士队’,照你看,这支‘庆士队’,管不管用呢?” 辅政王居然如此坦然,直接把大浦庆拎了出来,倒是颇出乎徐四霖的意料,他连忙道:“自然管用!单论战力,‘庆士队’其实还在当年长藩‘奇兵队’之上,较之萨摩藩军,亦不遑多让!幕府的那些兵,是根本比不了的!” “庆士队”之所以如此牛掰,个中底细,徐四霖是晓得的——第一,训练“庆士队”的教官,是驻扎日本的轩军“特种合成营”派过去的;第二,“庆士队”装备的一水儿的后膛洋枪,全部是从津轩军的武备库中拉过去的。Ww WCOM 该夸的夸过了,接下来要转折了,“只是,呃……” “有什么,什么。” “是!只是‘庆士队’的人数有限,‘庆记股份公司’的生意,却是东西南北都有的,乱子当然不在话下,乱子大了,只怕就……顾此失彼了。” 关卓凡微微摇头,“乱子如果大了,就连‘顾此失彼’也是也谈不上的——能够守住别子铜矿就好,其余的,都顾不得了。” “这……是。” 顿了顿,觑着关卓凡的颜色,徐四霖字斟句酌的道,“不过,大浦夫人长袖善舞,三山五岳都有结交,就是萨摩藩里,也有许多人……呃,是敬重大浦夫人的,就算日本真的乱了起来,‘庆记股份公司’也未必就会遭受太大的损失。” 在日本,提及大浦庆,都称“阿庆夫人”——包括当着大浦庆的面儿,这已经是一个约定成俗的称呼了,极少有人称她“大浦夫人”的。 可是,咳咳,现在面对的是辅政王啊!可不好在他面前语及大浦庆的闺名啊——人尽皆知,“阿庆夫人”可曾是辅政王的禁脔啊! 所以,呃,只好喊“大浦夫人”了。 至于“萨摩藩里,也有许多人是敬重大浦夫人的”——确是事实,不过,却是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大浦庆阅人无数,不少萨摩重臣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譬如,那个葬身若狭湾的松方正义,就做过她的入幕之宾,这班人,自然都是“敬重”大浦庆的。 “大浦庆的那些把戏,”关卓凡淡淡的道,“乱子不大,自然管用;乱子大了,可就两了——不能把宝押在这上头。” “呃……是!” “日本乱上一乱,”关卓凡慢吞吞的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只好乱,不好大乱。” “是——只好乱,不好大乱。” 关卓凡点了点头,对徐四霖的“抓重点”,表示满意,“其实,也不是一定不可以大乱——不过,得看怎么个乱法。” “这……请王爷训谕!” “如果整个日本,”关卓凡道,“乱成了七、八块,再也合不拢来,倒也罢了;怕的是由乱而治,大乱之后大治,那就不好了。” 徐四霖快的转着念头,“是!王爷高屋建瓴!若如王爷之言,‘整个日本,乱成了七、八块,再也合不拢来’,则咱们就可以……各个击破,分而治之!若他‘由乱而治,大乱之后大治’——嗯,就算掌国的还是幕府,只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驯服了。” “不错!”关卓凡道,“不过,如果日本真的‘由乱而治,大乱之后大治’,那么,掌国的,一定不再是幕府了!大浪淘沙,以幕府的暮气,一定会被‘淘洗’掉的!到时候,莫什么‘驯服’了,日本大约还会掉转头来,视中国如仇雠!哼,壬辰倭乱,十有**,就要重演了!” 徐四霖心中一震,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是,王爷的极是,日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壬辰倭乱,就是万历朝鲜之役。 “幕府掌国,”关卓凡道,“对咱们是最有利的——” 顿了顿,“幕府掌国,日本就一定是病怏怏的——幕府是没本事替日本脱胎换骨的,他若要替日本脱胎换骨,就先要替自己脱胎换骨,如此一来,幕府即不成为幕府,就等于……嘿嘿,拿自己的命,去换日本的命!这种事儿,幕府能干?” “王爷……鞭辟入里! “一个病怏怏的日本,是最好的日本——只好乖乖的卧床休息,没有气力替邻居找麻烦。” “是!” “还有,”关卓凡道,“既然病的七死八活,就得用参汤吊命,这个参汤,只有咱们才有,为了求这口喝的,幕府就不能不对咱们俯帖耳。” “是!” “可是,”关卓凡叹了口气,“想替日本脱胎换骨的人,还是很多的——这种人,只会愈来愈多,不会愈来愈少!幕府的身子骨儿太弱,不定哪一,被人家用力一掀,就连人带床,翻倒在地了!” “这个……确实不能不有远忧!” “远不到哪里去了!”关卓凡道,“我看,也就是这一两年、两三年的事情了!弄不好,明年就出事儿,也不出奇!” 徐四霖心头跳了一跳,“那,请王爷的示,咱们……何以为计?” 关卓凡没有话,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对于自己的问题,徐四霖有些失悔了——辅政王也未必晓得“何以为计”啊? 再者了,自己是驻日公使,“何以为计”什么的,本该辅政王问,自己回答才对啊! 过了片刻,见王爷还没有话,徐四霖心翼翼的道,“王爷,日本的‘一揆’,若真的闹的大了,只要萨摩藩不插手,幕府未必不能够凭自己的气力应付下来,至少,呃……胜负在两可之间吧!可是,如果萨摩藩插手,幕府就一定应对不来了!所以,我以为,呃,事情的关键,还是在萨摩藩——” “你觉得,”关卓凡开口了,“‘一揆’果然闹大了,萨摩藩会坐岸观火吗?” “这……” 徐四霖踌躇了一下,道:“长州藩覆辙不远,萨摩藩未必会直接出兵,可是,顺风纵火、火上浇油,却几乎是一定的。”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顺风纵火、火上浇油’!譬如,将藩境内的倒幕派,统统都放了出来,再暗地里资助他们枪炮子药——‘一揆’如果只是一班板仓胜静的‘泥腿子’,或许幕府还能自个儿应付下来,可是,倒幕派一加入,这个‘一揆’,味道就大大不一样了!” 那句话怎么来着?对了,“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王爷高见!”徐四霖道,“譬如李闯,如果没有李岩、牛金星、宋献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关卓凡的手指,在几面上轻轻一点,“就是这个道理!” 顿了顿,“不同的是,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终究要居李闯之下,所以,李闯最后还是覆亡了,可是,倒幕派加入‘一揆’,‘一揆’的领,必定就换成了倒幕派,因此,较之李闯,更加可虑!” “是!” 这个,嗯,就是“篡夺农民革命的领导权”嘛。 “还有,”关卓凡道,“萨摩藩也未必不会直接出兵——如果整个日本都打烂了,萨摩藩能不下山来摘桃子?” “这……是!” “所以,子绥,”关卓凡道,“你得对,事情的关键,在萨摩藩——” 顿了顿,“何以为计?——釜底抽薪!” 徐四霖心中一跳,“王爷是?” “我还没有通前彻后的想清楚——”关卓凡沉吟着道,“还有,此计之行,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顿了一顿,“当然,机会,咱们可以自己去造了出来,可是这个时间——” 再顿一顿,“至少需要一年——所以,无论如何,明年日本不能大乱!” 到这儿,看着徐四霖,加重了语气,“最关键的是,咱们不能两头冒烟儿!不能两线作战!子绥,你明白吗?” “这个……卑职明白!” 两头——另一头,自然就是法国那一头。 “熬过了明年,从从容容的,事情就好办了!” “是!” “因此,幕府虽然是个阿斗,也只好勉强扶一扶他,且过了这个坎儿先!” “是!” “有这么几点,你记住了。” “请王爷训谕!” “第一,明年那一期的兵费,暂时不必幕府还了,往后顺推一年——就是,明年日本海关的洋税,中国、美国暂且不分他的账了。” “第二,再另替幕府筹一笔款子,利息尽量克己,叫他拿去低息贷给农人和手艺人——利息一定要低!且过了这个青黄不接的关口再——哎,你们就算要‘一揆’,也请往后推一年吧!” “第三,想法子替他把米价降一降。” “这个我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法子,只好多杀几个囤积居奇的,也不晓得管不管用?真要把米价降下来,到底得增加供应,咱们可是没有多余的米卖给他,看看越南那边儿,有没有多余的米吧!” “第四,大浦庆那儿,要摆些姿态出来,这个吃相,别太难看了!譬如,嗯,方才的替农人、手艺人贷款,可以算‘庆和会’的一份儿;还有,多开几个善堂、多设几个粥厂什么的。” “第五,加派两个营的轩军!” “原先日本那儿,已经有了一个‘特种合成营’,加上这两个营,日本的驻军,就过一个团了,真乱了起来,这一个团,拿去平乱,自然不够用,不过,多少能收一定的震慑的效用——叫那些唯恐下不乱的人,起事之前,三思后行。” “不过,也就这三个营了,暂时不能往日本摆放更多的兵力了——人有,精力没有,不敢分神儿!还是那句话,不能两头冒烟儿!不能两线作战!” “是!卑职谨遵王命!” * 第二三二章 我的雄图伟业 抬起头,夜空中繁星闪烁。 WwWCOM 很好,明应该不会下雪,不然,那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可就有些尴尬了——观戏的阅是楼雨雪不侵,唱戏的畅音阁可是三面来风。 关卓凡抬起双臂,扩了扩胸,呼吸之间,清澈冰冷的空气钻进了五脏六腑,他浑身上下的打了一个激灵。 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鞭炮声。 同治六年即将过去,洪绪元年即将到来。 嗯,就是,一八六七年即将过去了—— 啊,不对,中历、西历有别,一八六七年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一八六八年的一月份了。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几年了? 我穿越至今,几年了? 嗯,我是咸丰十年,也就是一八六零年穿越的,迄今——七年半了。 七年半—— 穿越的时候,我这个“本家”,二十一岁,如今,“他”二十八岁了,嘿嘿。 七年半,二十八岁。 这七年半的时间,我都做了些什么? 清夜扪心,可以无憾,可以无愧么? 关卓凡透了口气,下意识的搓了搓手——在外头就呆了这么一会儿,手就凉了。 他回到书房,扭亮煤油灯,展开纸张,写下了第一行字—— “一八六零年,咸丰十年,穿越。” 替自己做一个结吧,嗯,我的“编年史”。 一八六零年,咸丰十年。 穿越,八里桥之战。 那个时候,自己是一个“外委翎长”,正九品,距“未入流”也就一步之遥。 而且,“外委”二字,意味着这个职位,是编制之外的委任,加上武职不值钱,自己这个“外委翎长”,其实还不如一个“未入流”的吏目呢。 八里桥一役,死里逃生,之后,搭上了胜保的线儿,补了一个委署步军校尉,从六品,负责管带南营的一支马队。 打了一仗,人没死,就从九品窜到了六品,虽武职不值钱,也还是比较少见的,这个,一来是我在战斗中表现特出,给主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来呢,主帅——“胜四叔”的力量足够。 当然,少见归少见,从六品的低级武职,可算不上什么飞黄腾达。 不过,无论如何,按照某些人的法,就是“一生事业,自此端”了。 “城南关三”的名号,也是打这里叫开去的。 礼部大堂中英谈判,我大骂龚孝拱,大得恭王赏识,官升一级,成了千总,正六品。 虽然只升了一级的官儿,连顶戴都没有换,可是,意义重大——由此进入了恭王的阵营。 之后,被“恭系”调到热河做“钉子”。 我的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这一年,还有什么收获呢? 呃,我有了自己的女人——穿越后的第一个女人,明氏。 至于“二嫂”,虽然“被迫”那啥啥啥了,可是,应该不能算是“我的女人”,略过不计吧。 一八六一年,咸丰十一年,热河。 歪打正着,剿了一支马匪,救了一个侯爷,升了南营马队佐领,正五品。 然后,我就遇到了她——注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接着,呃,我“推倒”了她。 然后,就是“旋转乾坤”的辛酉政变。 经过无数惊心动魄,我所在的阵营,笑到了最后。 论功行赏,我升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正二品,算是“一步登”了。 之后,东南糜烂,我做了一件跌破所有人眼镜的事情:自请直降十级,带兵出京,赴上海知县任,救沪上围城之危。 轩军肇建,我真正的事业、理想、抱负,自此展开。 这一年,我有了穿越以来的第二个女人——白氏。 相识、相知、相濡以沫于贫贱困顿之中,这个女人,注定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一个女人。 一八六二年,同治元年,上海。 战端未开,先办电报,我成了“中国电报之父”。 一战上海,大捷,升任江苏藩司。 二战上海,大捷,“加巡抚衔”,“赏戴双眼花翎”。 战争中,轩军迅成长起来,我羽翼日丰。 哦,对了,这一年,我还有一个重要的收获:设立花旗公司,入股卜福斯钢铁——这个“卜福斯钢铁”的另一位股东,叫做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他关于炸药的一切研究成果,皆属于卜福斯钢铁股东之共有财产。 一八六三年,同治二年。 轩、淮二军,联手大举反攻,一路克复,最后,我的兵锋,直抵江宁城下。 “金台号”、“百粤号”连声怒吼,湘军像被抽了一鞭子,一跃而起,大举攻城。 固若金汤的江宁终于陷落了,逃出城来的“幼王”洪福瑱、“干王”洪仁轩、“勇王”洪仁达以及最重要的“忠王”李秀成,都落到了我的手里。 即是,虽然江宁是湘军攻破的,但是,最重要的俘虏,却都是我抓到的。 太平国覆灭了。 我升任江苏巡抚,封三等嘉勇侯。 战火熄灭,我开始大举兴作。 创办邮政——继“中国电报之父”后,我又成了“中国邮政之父”。 创办广方言馆——中国第一所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学。 行“苏洋”——中国第一种近现代意义上的银元。 收购旗记铁厂,后更名“江南制造总厂”。 时至今日,这座当初不甚起眼的“江南制造总厂”,规模已经翻了几番,颇有些“民族工业摇篮”——我替它做的定位——的意思了。 哦,对了,原时空,这个“旗记铁厂”,后来的名子叫做“江南制造总局”——一字之差。 然后,我做了主政江苏之后的最大的一个动作。 下高昌,设立“自贸区”。 上高昌,设立“工业园”。 这里有船厂、船坞、兵工厂、火药厂、气炉厂、机器制造厂、缫丝厂、洋布厂、自来火厂、印书厂…… 这里是中国近代工业之滥觞,是迄今中国近代工业“存量”之精粹、之渊薮。 嗯,我还做了一件事情——花旗公司收购了“克拉克和洛克菲勒公司”的“克拉克”那部分的股份,洛克菲勒先生则替新公司取了一个新名字:美国标准石油公司。 然后,组建松江军团。 然后,进京陛见。 然后——九月十五号,松江军团启程赴美。 这一年,我抱得美人归,将身骄肉贵美厨娘娶回了家,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位妻子——虽然是庶妻。 晴晴……嗯,她是我穿越以来的第三个女人。 一年之后,一八六四年,同治三年,美国内战结束。 我赢了。 入美第一战,奇克莫加之战——信心之战、生死之战,我赢了。 查塔努加战役,血肉磨坊,我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几乎功败垂成,但我还是赢了。 之后,携手谢尔曼,由西而东,由南而北,横扫邦联。 最后,在一个叫做阿波马托克斯的地方,南军最后的主力北弗吉尼亚军团,被南上的轩军截住了,北军则从另一个方向压了下来。 南军走投无路了。 我和联邦军总司令格兰特一起,接受了南军罗伯特李将军的投降。 彼时,我的职务是联邦西部战区联席总司令,军衔是中将——美国联邦6军的最高军衔。 我的爵位,出国的时候,是二等侯,归国的时候,是一等公。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近一年的近代化战争的洗礼,轩军脱胎换骨,成长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军队,并大幅度扩军。 我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在中国范围内具备压倒性优势的武装力量。 美国国会通过《关逸轩议案》,我“代表”中国,获得了美国大裁军后大批剩余的武器、弹药、被服。 时至今日,这批武器、弹药、被服,依然在挥着重要的作用。 通过“战利品变现”计划,我了一笔五千万两白银之巨的横财,这笔钱,既是轩军财政独立的可靠保证,同时,也成为中国工业化原始积累的一部分。 我在美国最繁庶的地区,低价收购了大量土地,成为仅次于联邦政府的美国第二号大地主。 嗯,对了,就像投资洛克菲勒一样,我还投资了Jp摩根,拥有摩根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回国之后,入直军机。 之后,略洗征尘,再披战袍。 先是拊敌之背,一举平定了陕西的回乱。 然后,掉头而东,摧枯拉朽,敉平了兵连祸结十数年的捻乱。 我以功进封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并用金黄带,入玉牒,成为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异姓宗室。 关贝子的光芒压过了恭亲王,“宫斗”开始了。 我上下其手,绊倒了恭王,对恭系连拉带打,终于取得了和恭王“共领军机”的资格。 同时,我以恭王之去留,逼迫、服“恭系”支持我进行“八旗改革”。 容闳根据我的“指点”,在直隶永平府滦州找到了一个大煤矿,开平矿务局创立。 设立奉恩基金,收买宗室。 设立顾问委员会,开始“另起炉灶”。 兴建颐和园,“赎买”两宫皇太后。 安插亲信,初步控制了步军统领衙门。 我开始对轩军进行大规模的改造,刚刚进入近代军队之列的轩军,有了点儿的现代军队的意思了。 嗯,这一年最后的一件“成就”,是我毛遂自荐,成了“帝师”。 至于我的“个人生活”,这一年是一个“丰收年”,我连续拥有了穿越以来的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个女人——雅克琳、米娅、杨婉儿、吕氏。 其中,杨婉儿成了我的第二位妻子——也是庶妻。 还有,雅克琳、米娅都怀上了,我要喜当爹啦! 呃……啊呸,删掉那个“喜”字。 * 第二三三章 我的星辰大海 一八六五年,同治四年。 Ww W COM 走马上任弘德殿,我和皇帝的故事的开篇儿,似乎还不坏。 之后,波澜横起,志得意满的我,摔了一个穿越以来的最大的筋头。 安德海进谗,圣母皇太后妒火中烧,我被黜出了弘德殿。 局面的险恶,使我几乎就要举兵造乱。 冷静下来之后,我决定:忍。 我“屈服”了,代价是放弃吕氏,将她远远的送去了香港。 慈禧认为她终于收服了我。 可惜,这不是事实。 事实是,我看清了之前迷迷糊糊的一些事情,我和“她”的关系,开始生质的变化。 回过气儿来,我给了安德海致命一击,慈禧最重要的一个耳目被清除掉了。 雨过晴。 我取得了两宫皇太后对修筑铁路的支持,“两纵两横”呼之欲出。 然后,举国债,修铁路的钱、“买断旗龄”的钱,都有了。 我在英国人那里,捡了意大利人的漏,买下了“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两只巨舰,其中的“翁贝托国王号”,是这个时代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海上巨兽,是这个时代的核武器。 既有了巨舰,就要替它好好的安个窝,于是,建旅顺军港、威海卫军港。 军舰这样东西,单靠买,是不够的,必须自己儿也造的出来才行,于是,对左宗棠创办的“福州船政局”,进行大规模“升级改造”。 有了船,船上还得有人,于是,“福建船政学堂”一并进入“升级改造”之列。 我开始全面建设自己的海军。 广东督、抚不和,我趁机上下其手,粤抚蒋益沣平调甘肃,丁世杰取而代之,我在地方上的势力,开始走出江浙,走向全国了。 黄崖山教案爆,官军的表现,证明轩军对绿营的改编卓有成效,“中央军”之外,我开始掌握地方部队。 日本“倒幕”、“佐幕”之争,如火如荼,我推动朝廷,接受幕府的请求,派兵渡海赴日平叛。 我要消除中国近代化道路上最大的一个外患。 在上海,筹建轮船招商局,中国最大的航运和保险企业诞生了。 巨舰到货。 随“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而来的,是学成归国的海军留学生,以及规模庞大的英国海军顾问团。 我的海军建设,大大加快了航。 之后,“翁贝托国王号”、“杜里奥号”编入“中美联合舰队”,出征日本。 三个月后,倒幕的长州藩团灭,日本朝廷中的倒幕派团灭,明治皇一大家子团灭,日本的“进步力量”,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我把明治皇的姑姑和宫亲子内亲王推上了皇的宝座,然后,把她带回了中国。 日本的皇成了我的傀儡,日本的政府仰我鼻息,惟命是从,日本的经济命脉被我牢牢抓在手里,日本成了中国事实上的属国。 当然,来自日本的威胁,并没有彻底根除,不久的将来,日本那边儿,我还有活儿要干。 除了女皇,我带回中国的,还有从长州藩刮的地皮——一千万两白银。 殖民掠夺,确实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啊。 我进封多罗贝勒,并享受郡王待遇。 我做主替京官恢复了原俸——洪杨乱起,为筹军费,朝廷上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京官们拿了好几年的“半俸”了。 此举使言路批评新政的调门,大幅降低。 之后,我在“铁路大辩论”中大获全胜,中国开始步快跑,进入“铁路时代”。 一片大好形势下,两宫皇太后津阅兵的上谕明。 后来的事情,大伙儿都是晓得的:母后皇太后“守社稷”,圣母皇太后“扞牧圄”,母后皇太后留在北京,我奉圣母皇太后津阅兵。 津阅兵,最直接的收获有三: 第一,慈禧下定决心,荣安、敦柔两公主,娥皇女英,一起“釐降”于我。 第二,定汉语为通用语;民族融合成为基本国策;进行大规模的教务改革。 ——这几点,是我穿越以来,最堪自豪的成就之一。 第三,轩军进一步扩军。 间接的收获也很大: 我和慈禧不在北京,惇王趁机作怪,却把自己和同谋者宝鋆一起绕了进去,并累及恭王。 结果,惇王圈禁;宝鋆退出军机;恭王也不得不从“同领军机”的位子上往后退了。 “恭系”的势力遭到了严重的削弱。 我终于“独领军机”。 爵位,加郡王衔。 还有,津阅兵期间,我的“南非攻略”,正式展开。 当然,最大的收获,也许是慈禧对我的信任、对我的感情,有了质的提升,到了几乎无可移替的程度了。 这一年,我真正的当上了爹——雅克琳、米娅、杨婉儿前后生产,还有,晴晴也怀上了,哈哈哈! 不过,这一年,那个方面,我倒是比较“安静”——就一个大浦庆。 不过,这个女人,似乎不好算是我的女人吧? 嘿嘿。 一八六六年,同治五年。 一开年,盐枭张六造乱,被轩军迅敉平。 直隶总督刘长佑引咎平调云贵,两江总督曾国藩去江就直,两江总督这个至关紧要的位子,落到了我的手里。 英国决定送还圆明园器物,两宫皇太后激动不已,我以此功进封郡王。 这次晋爵,有些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我的学生——皇帝开始对我不满了,原因是我这个老师“三打鱼,两晒网”。 设立“轩军伤残基金”,对轩军做进一步的“绑定”。 在顾问委员会的架构中,另起“调置司”的炉灶,取吏部而代之,直接向全国各地输送轩军退役干部,一步步占据州、县——掌握基层政权。 摆鸿门宴,杀李世忠。 以此为突破口,大举整顿盐务,成立“帝国长子”——江淮盐业公司。 大村益次郎归化,更名田永敏,我委之以建设6军军校之重任。 新舰队成军。 “冠军号”、“射声号”两位铁甲舰大哥的身旁,有了一班神气活现的伙伴:“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全甲炮艇”、“标准巡洋舰”、“全甲炮艇”…… 其中的“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全甲炮艇”,是英国荟萃本国船舶设计、制造之精英,按照我的要求,单为中国设计、制造出来的,当今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连英国自己也还没有装备。 在世界范围内,这支舰队的规模,只能算是中等,然而,却是技术最先进、搭配最合理的一支舰队! 中、英、美三家,合作“北京博览馆”。 不久的将来,“北京博览馆”将成为中国看世界、世界看中国的“窗口”,以及中国走向世界、世界走进中国的“门户”。 荣安、敦柔两公主“釐降”的懿旨明。 同时,皇帝对我累积的不满,在四国公使入觐礼仪之争上面爆了。 替皇帝提供“理论指导”的,是徐桐。 不过,这一切,深宫之中,有人替我通风报信。 我服白氏,送芸出洋,中国第一次向国外派出了女留学生。 我从徐桐的儿子徐承煜下手,逼迫徐桐去职,保守卫道之士,遭受重大打击。 “中美人才互通计划”实施,我拿美国人来做中国经济建设的“监军”。 我买下了全部专利的加特林机关枪,完成研制,投入量产。 这种迄今未公诸于世的秘密武器,将成为未来对阵世界第二强国的杀手锏。 威逼利诱彭玉麟,最后,成功达成交易,“湘系”硕果仅存的核心武力——长江水师被架空和肢解了。 至此,地方武装力量,再也不能对中央——同时也是对我,构成任何实质性的挑战和威胁了。 指示胡雪岩,开办新式缫丝厂。 由利宾主持,在上海以近现代模式,大规模开房地产。 普奥相争,我高调支持普鲁士。 普胜奥败,我表和平倡议,之后,接受当事国邀请,同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一道,作为调停人,促使奥、普两国达成了一份较为公平的和约。 举世震动,中国国际地位因此大幅提升。 我以“扬威布德于万国”之功,加亲王衔。 金积堡大捷,平定甘肃回乱的最关键的一仗完胜。 其后,定汉语为通用语的上谕明,得到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地方督抚为代表的汉族士绅的一边倒的支持。 我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西藏内乱,波及川藏边界。 轩军入川,进逼藏边,在强大的压力下,四川藏区接受了彻底的“改土归流”。 同时,西藏实行了新的官制,在相当程度上,中央政府直接掌握了西藏的行政权,中央政府对西藏的控制,大大加强了。 对了,借着这个机会,我还把年幼的十二世**弄到北京了。 我以“安定川藏之功”,晋爵亲王。 做了亲王之后,我的第一件“德政”,是废除太监申斥制度,大臣们再也不必挨阉人的骂了,读书人一片歌功颂德。 不过,接下来我做的事情,读书人就有争议了。 我以“恢复唐宋旧制”的名义,改革科举。 其实质,是减少无用的“时文”——八股文的权重,增加切合时代需求的“时务”——“唐宋旧制”曰“时务策”的权重。 “时务策”神马的,自然是个幌子,我当它是个筐,数理化什么的都往里装。 另外,借恢复“时务策”,向全国州县派驻“时务训导”,由此肇造,在全中国范围内,大兴近现代化之学校。 为此,设立“师范馆”,培养“时务训导”。 然后,我“大婚”了。 娥皇女英,两位固伦公主“釐降”一位亲王,场面极一时之盛。 婚后,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全部拍卖。 不心就拍出了奇迹:除去拍卖会的各种使费,实得款一共三百五十五万六千三百两白银。 我将这笔钱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二百五十万两,充作宗室银行的“官本”;其余一百又五万两,充作开办“师范馆”的费用。 宗室和读书人,都是一片歌功颂德。 对我“恢复唐宋旧制”有异议的,也不好再啥了。 我在南非的钻石矿,开始源源不绝的“出货”。 我替两宫皇太后出钱入股宗室银行。 皇太后既“率先垂范”,宗室们便只好纷纷跟进,宗室银行迅筹足了另一半股本,正式宣告成立。 肃州克复,甘肃回乱敉平了。 早已被架空的恭王,正式“退归藩邸”,朝廷成了我的“关下”。 我另一个绸缪已久的布局,终于挥了效用:慈禧怀上了我的孩子。 不久,圣母皇太后宣布,赴津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 母后皇太后现了我和她妹妹的秘密,我只好,呃,收了这位姐姐。 至此,我的女人——真正意义上的“我的女人”,增加到第八位了。 * 第二三四章 我的万世瞻仰 关卓凡舒了一口长气,揉了揉酸的手腕,搁下笔,站起身来,略略舒展了几下筋骨,然后走过茶炉那边,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酽酽的浓茶,喝了,回到书枱前,坐下,取过一张新的白纸,写下“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一行字。 Ww WCOM 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 白氏携芸入宫觐见——也算是“陛辞”了,之后,姊妹俩远赴重洋,中国外派女留学生,正式成行。 李鸿章上折,请禁缠足。 朝廷照准。 我正式向这个给中国女性带来无穷尽痛苦的千年痼疾宣战。 “黄雀行动”启动,皇帝兴高采烈的飞出了宫,以为从此以后,得脱樊笼,他不晓得,外头等待他的是什么。 普鲁士公使李福思夜访,中、普双方经过友好协商,达成了联手倒法的共识。 次日,英国公使阿礼国接踵而至,我和英国人做成了一笔大交易——“花旗矿业公司”支持英国对南非的领土要求,英国的回报,一,承认“花旗矿业公司”在南非的商业特权,二,英国海军顾问将直接参加中国对第三国的战争。 即是,在将来的中法战争中,英国将以“顾问”的名义,加入中国的阵营。 “黄雀行动”有了重大成果——皇帝“染红”了。 我加快了我的“国手布局”: 设立外务部,钱鼎铭出任尚书。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并入外务部,一部分并入顾问委员会。 不论原时空还是本时空,皆在中国近代史上拥有重要地位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自此隐没于历史的长河。 齐秉融以侍郎身份掌控刑部。 瑞常、李鸿章进殿阁大学士,蒙古人、淮系,对我愈加“归心”。 文祥进协办大学士,除了笼络他本人之外,也算是对风流云散的“恭系”的交代和安抚了。 乌鲁木齐大捷,入疆的西征大军打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 皇帝“花之喜”,“黄雀行动”圆满收官。 芙蓉榭之会,嗣皇帝的窗户纸,被醇王捅破了。 风起云涌。 恭王痛笞载澄,以“自污”的方式,对我表明,他不会介入嗣皇帝之争。 京津铁路通车,这是中国的第二条铁路,同时表明,中国真正进入了“铁路时代”。 心力交瘁的慈安,更加依赖于我,“黄白折”制度之后,我取得了“恭代缮折”的权力,一时之间,我的地位,几可比拟摄政。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这辈子最困难、也是最卑劣的决定:嫁祸远避津、正在替我生孩子的那个女人。 皇帝危殆,太平湖、凤翔胡同,暗流涌动。 崩地坼——皇帝终于龙驭上宾。 亲贵重臣为嗣皇帝事集议军机处,醇王大声嚷嚷“她要避嫌!” 对儿子病逝尚一无所知的她,在这场嗣皇帝之争中,第一个出局了。 接着,潜在的、可能的候选人,一个接一个出局。 出局的理由……想找,总是找得到的。 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最后,焦点集中在恭王的两个儿子身上。 就在这时,恭王福晋闯宫,狂风暴雨之中,当着一大班亲贵重臣的面儿,对着我跪了下来,以载澄、载滢的生死,力辞其嗣皇帝的候选资格。 我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这个女人其实是我的岳母啊—— 此情此景,我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达坂城大捷的消息适时传来,军机处近乎窒息的氛围,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不过,无论如何,挑选嗣皇帝的工作,卡壳了。 正当朝野上下不知何以为计的时候,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开始了大动作。 宝廷逼迫掌院学士万青藜,为他代递“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 他认为,荣安公主即“未绝”之“文宗显皇帝血嗣”,极其露骨的暗示,荣安公主应该继统承嗣。 朝野轰动。 鲍湛霖桴鼓相应,上了一个“沥陈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的折子,暗示嗣皇帝只能在“大宗”里挑选——如果承认荣安是“文宗显皇帝血嗣”,则目下之“大宗”,唯荣安一人耳。 醇王不干了,上折反对。 但是,慈安被前明世宗的所作所为吓坏了,她不愿重蹈张太后在侄子面前下跪的覆辙,虽未明,但态度很明显:支持荣安继统承嗣。 就在时候,津的慈禧……生产了。 唉。 王大臣会议上,醇王被宝廷怼的无话可,“盟友”吴可读又莫名其妙“投敌变节”,情绪失控的醇王终于放了大招——他声称,如果轩亲王“退归藩邸”,我就同意荣安做嗣皇帝! 我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会场大乱,朝野大乱。 “上头”一而再、再而三的降旨,要我“销假入直”,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乔——就是不回去! 降旨申斥醇王,我也不为所动。 这期间,新疆那头热闹的很,好消息、坏消息前后脚的传了过来: 好消息,托克逊—吐鲁番大捷。 坏消息,伊犁塔兰齐威胁投俄。 军机大臣们求助于我,我虽然指挥方略,但还是不肯奉诏“销假入直”。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等地方督抚,接连上折,要求轩亲王复出,言辞激烈。 母后皇太后坐不住了,临幸朝内北街,亲自来和我“话”。 千呼万唤始出来,做足了姿态的我,终于同意“销假入直”了。 然后,我就“遇刺”了。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大难不死的轩亲王的暴怒。 轩军入城,入宫。 北京城、紫禁城,完全落入我的掌控。 到底谁是刺杀轩亲王的“幕后主使”?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醇王。 嫌疑人醇王没有干坐着,他召集亲信,谋划起事,“再造乾坤”。 可惜,他的三个“全营翼长”,一出太平湖醇郡王府,就直奔朝内北街轩亲王府,干净利落的出卖了他,没有一丝儿的拖泥带水。 醇王被捕。 流言汹涌,都大屠杀即将来到,神机营大规模出逃。 事后,凡出逃者,皆以造乱之嫌、违旨之实,被黜出旗。 神机营出旗,八旗既受到了重大的削弱,同时,整个八旗架构,也被打散、打乱了。 醇王福晋向我求情,我将她引向凤翔胡同,于是,恭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探视过醇王之后,恭、醇两兄弟先后上折,请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 亲贵们纷纷跟进。 大局底定。 作为对恭王劝进的回报,我不仅饶了奕譞一命,还给了他尽可能好的待遇:不出玉牒,只禁不圈,还家产,同时,正妻保留“福晋”名号。 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津那位对北京一连串惊动地的大变动犹一无所知的女人了。 我奉母后皇太后出巡津。 终于,要直面她了。 我尽可能封闭起自己一切的内心波动,但是,当她哭的几乎晕厥过去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图谋。 那一刻,我对自己的作为,对自己的为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决定改弦更张了:我要洗净泼到她身上的脏水。 虽然,那一刻,我还不晓得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形势比人强,比她强,也比我强。 再加上慈安的游,她终于屈服了,条件是:一,还她以清白;二,我要善待我和她的儿子官。 令人心酸的条件。 我愧为人父,愧为“我的女人”的男人。 可是—— 到底,我对她的背叛,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 中国啊。 如是,如是想,并不能真的解除我的愧疚,只能够是……多多少少让我的良心好过了一点点吧! 用印,“御赏”、“同道堂”,痕迹宛然。 在法律上,我的妻子正式“继统承嗣”,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新一任皇帝。 我取得了最高权力争夺战的全胜。 回到北京,我开始着手在越南对法布局。 与此同时,新疆的战事,摧枯拉朽。 接连的丧师失地,给“洪福汗国”带来了致命的内乱,阿古柏被儿子和老婆合伙毒死了。 父子相残之后就是兄弟倪墙,伯克胡里和海古拉打作一团。 西征大军席卷而东,“南八城”中的“东四城”接连克复,“洪福汗国”日薄西山,苟延残喘。 新皇帝自潜邸移跸紫禁城,作为皇夫的我,也跟着搬了进去,入住乾清宫。 实话实,我很激动,我住在“子正寝”里头了哎。 皇帝的服装、饰,都生了或微妙、或显著的变化,中国的“衣冠革命”,开始端了。 我和婉妃第一次见面,印象深刻。 这个女人……哎,不简单。 皇帝登基在即,英国人致送了最大的一份贺礼——装了满满一只大船的“圆明园器物”。 至此,英国已经把他能够搜罗到的“圆明园器物”都还给了中国。 嗯,剩下法国了。 不着急,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自己去取回来的。 登基大典举行,群臣匍匐,我的妻子坐上了太和殿那张通体鎏金的宝座。 西征大军为皇帝送来了最好的一份贺礼——新疆全境光复,伪洪福汗国彻底覆灭。 伯克胡里死在一个女人——他勾通弑父的那个女人——手里。 我和进京参加登基大典的曾国藩彻夜长谈,最终达成了共识——仿“买断旗龄”例,由“江淮盐业公司”出钱,朝廷向流落江宁的湘军退役“有功将弁”赎买顶戴、功名。 条件是——统统给我回老家去。 江宁,“湘系”的根据地和大本营,“湘系”的最后一块核心地盘,终于回到了朝廷——也即是我的手里。 圣母皇太后回銮,我用了规格的礼仪来迎接她——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我对她的歉疚。 我的两位正妻,终于见了婚后的第一次面儿,据她们自己——当然,太监、宫女也都是这么的——“十分融洽”。 敦柔在乾清宫,一直从日上盘桓到日暮,姐儿俩一同用膳,同宿一宫,还一块儿“红袖读书”。 嘿,外头都在,轩亲王的两位正妻,亲密过于嫡亲姊妹呢! 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当然,我也晓得,她们俩多少是在演戏,可是,既肯演,演的还挺像,这就是好事儿啊! 暂时不能要求太高了。 两宫皇太后“撤帘大典”如期举行,我加“辅政王”名衔,“恭代缮折”,“蓝笔批本”,成为无摄政之名、有摄政之实的帝国第一人。 七载回,不能无憾,也不能无愧,可是—— 无论如何,对国家,对民族,我是无憾、无愧的。 关卓凡放下笔,玻璃窗外,晨光微熹。 唔,整整一个通宵。 今,应该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吧。 * (《乱清》第十一卷《大王之风》完结,第十二卷《干戈戚扬》即将开更) * 第一章 我要在西班牙行废立之事 时间倒流两个月。 Ww WCOM 一八六七年,十一月。 西班牙,瓦伦西亚。 阴阴的,铅云低垂,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儿。 对于今的气,卢卡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对于当地人来,今可是难得的一——瓦伦西亚是西班牙的地中海门户,常年日照充沛,一年之内,过三百阳光灿烂。 高耸的米伽勒塔下,卢卡斯抬起头来,心里有点儿嘀咕:作为瓦伦西亚主教坐堂的钟楼,这座米伽勒塔未免粗壮的太过分了吧?挤得旁边儿的教堂主体建筑都不大起眼了。 “请问,”卢卡斯道,“这座‘米伽勒塔’,是以圣米伽勒命名的吗?” “是的,先生,”领路的修士道,“您十分渊博。” 渊博?你可真会话啊,这是个人就猜的出来嘛。 “这座塔有多高呢?” 修士晓得客人要问什么,“六十三米——一共两百零七级台阶。” 两百零七级?好家伙,有的爬了。 不过,从这个安排,也可以看出今要会见的人的谨慎——在塔顶谈话,没有被偷听泄密之虞。 一口气爬到塔顶,强壮如卢卡斯也略略有些气喘了,不过,身材瘦的修士却呼吸如常,跟在塔底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将军,客人到了。” 墙垛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转过身来,向卢卡斯伸出了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卢卡斯先生,幸会。” 不过,他的德语听起来有些别扭。 卢卡斯快走两步,握住了对方的手,“普里姆将军,久仰。” “将军,”修士道,“卢卡斯先生的英语、法语都的十分流利。” 普里姆将军笑了,换成了法语,“幸好——我在语言上,可真是没有什么分。” “您过谦了,”卢卡斯也换成了法语,“您的德语,比我的西班牙语,好的太多了。” 普里姆哈哈一笑,然后看向修士。 修士微微颔,转身下楼。 普里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深陷的眼窝中放出锐利的光芒,刀子一般扎在卢卡斯的脸上。 卢卡斯十分坦然,“将军,您以诚实、正直、力量与勇气著名,能够在瓦伦西亚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哦,对了,据我所知,这座城市素来有‘力量与勇气之城’之称,您以此为大本营,真的是……相得益彰。” 淡淡的笑容回到了普里姆的脸上,“卢卡斯先生,您过誉了,不过,瓦伦西亚确实是一座‘力量与勇气之城’。” “还会是一座幸运之城、光荣之城、自由之城、革命之城。” “自由?革命?”普里姆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嘲,“我以为,德意志人、特别是普鲁士人,不会喜欢这两个词儿。” “我是一个商人,”卢卡斯耸了耸肩,“再,西班牙和德意志之间,隔了一个法兰西。” 普里姆目光微微一跳,“卢卡斯先生,您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我是,您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人。” 卢卡斯一笑,“也许吧——啊,抱歉,我实在太不谦虚了。” “不,我很欣赏您的直率。” “将军,”卢卡斯道,“我们都是直率的人——” 微微一顿,“既如此,请允许我开门见山了。” “请。” 卢卡斯略略放慢了语,使自己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如果,三个月之内,您能够动政变,推翻贵国女王的**统治,那么,花旗银行将为您的正义行动,提供资金保障;其后,花旗银行将领衔组成银团,为您的新政府,提供充足的财政支持。” 虽然中间人已经做过隐晦的暗示,但听到花旗银行的代表亲口了出来,普里姆的眼中,还是精光大盛。 “卢卡斯先生,”他紧紧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你怎么敢肯定……我想,嗯,我会动政变呢?” “将军,”卢卡斯微笑着道,“这件事情,在西班牙,似乎算不上什么秘密吧?事实上,您已经参加和策划过多次起义或政变了——” “一八四三年,您参加反对摄政埃斯帕特罗的起义——起义成功了,您出任马德里行政长官,晋升少将。” “没过多久,您策划推翻温和派领袖纳瓦埃斯的政府,这一次,您的运气不大好,失败被捕,流放菲律宾——当然,后来您得到了赦免。” “一八六六年,也即去年,您再次谋划政变,企图直接将伊莎贝拉二世赶下王座,可惜的很,您又失败了,不过,运气比上一次稍好一些——您及时脱身,流亡国外。” “您壮志不息,合适的时候,就会悄悄的返回国内——不然,今我们也不会在这座‘力量和勇气之城’见面了。” 普里姆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卢卡斯先生,看来,西班牙之行之前,您还是很做了些功课的嘛。” “希望您不会介意我对您的关注——”卢卡斯道,“您知道,我是一个商人,放贷之前,一定要对客户做相应的调查的。” 顿了一顿,“您不缺乏力量,也不缺乏勇气,不过,您缺乏金钱——这是您为什么未能推翻纳瓦埃斯政府,以及为什么未能将伊莎贝拉二世赶下王座的最重要的原因。将军,我的对吗?” 普里姆没有话,过了一会儿,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所以,”卢卡斯道,“我相信,花旗银行的提议,对您来,是有价值的。” “感谢贵行的好意,”普里姆道,“不过,贵行愿意为我和西班牙新政府提供贷款,所为何来呢?” “利息呀!”卢卡斯微笑道,“将军,您不会跟我,您和您的新政府,不打算支付利息吧?我们的利息非常克己,可不能是高利贷呀!” “不,不,”普里姆有些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甚难措辞。 “我明白您的意思,”卢卡斯道,“事实上,我也知道,您一直在寻求国内、国外的财政支持,可惜,这方面,您所获甚微——” 顿了顿,“这也不能怪您,实在是因为之前,西班牙王室和政府的信用,太差、太差了!在银行家们的眼里,保守派、温和派、自由派,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都不肯还钱,或者,都没有钱还钱。” 普里姆微微透了口气,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卢卡斯,“那么贵行……” “我当然要对股东和储户负责,”卢卡斯道,“将每一笔贷款的风险控制在可接受的范畴内——” 顿了顿,“我既然不能把宝押在西班牙新政府的信用上,那么——” 到这儿,歉然一笑,“将军,我无意冒犯。” “没关系,”普里姆微微苦笑,“您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且,是我既不能否认,也……呃,暂时没有力量改变的一个事实。” “感谢您的理解。” 略略一顿,卢卡斯接回了自己的话头,“那么,我就要想法子对冲贷款的风险——这笔贷款,是有一个附加条件的。” “哦?请。” “政变成功,伊莎贝拉二世被推翻,”卢卡斯道,“接任王位的,一定不会是她的儿子阿方索亲王了吧?” “这是自然——事实上,波旁家族的人,都不在考虑之列,不然,我为什么要动政变呢?” “是的,”卢卡斯道,“如果不是因为波旁家族的**和无能,西班牙不会落到今的境地——那么,新国王就只能从外国的贵族中挑选了吧?” “不错。” “既如此,我向您推荐一个人选。” 普里姆的眼睛中,倏然射出逼人的光芒,“花旗银行要干涉西班牙的王位继承?” 卢卡斯平静的道,“将军,我过,我只是一个商人,追求利润是商人的职,讨价还价是商人的性,我可以漫开价,您可以就地还钱——如此而已。” 普里姆眼中的光芒慢慢隐去了,“好吧,你看——哪一位贵族啊?” “利奥波德王子。” “利奥波德……霍亨索伦家族的利奥波德?” “是的。” 霍亨索伦家族是德意志最主要的统治家族,普鲁士国王以及一扎德意志大诸侯,都出自霍亨索伦家族。 “嗯……哪一位利奥波德王子呀?” 卢卡斯一笑,“霍亨索伦家叫利奥波德的太多了,真是个麻烦事儿——巴伐利亚的利奥波德王子,一八四六年出生,今年二十一岁。” 普里姆眼中的光芒又出来了,“卢卡斯先生,我明白些什么了——您是一个商人,可是,到底,您是一个普鲁士商人。” “将军,”卢卡斯摇摇头,“这个事儿,和我是不是普鲁士人,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碰巧普鲁士政府愿意为花旗银行的这笔贷款提供担保罢了。” 普里姆盯着卢卡斯,移时,点了点头,“我都明白了。” 他背过身去,面朝瓦伦西亚的老城区。 雨大了一点点,风挟着雨点,蹿进钟楼,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虽然这儿是南欧,是地中海,可是到了十一月下旬,又是阴,还是很冷的。 普里姆一动不动。 卢卡斯不话,耐心的等待着。 过了大约五分钟,普里姆转过身来。 “我也听过这位王子,”他缓缓的道,“是一个谦逊、好学、诚实、正直的年轻人,身上没有一点儿纨绔气,实话实,如果他来做西班牙的国王,就我个人来看——嗯,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第二章 万里之外的大BOSS 卢卡斯面露喜色,“不错!诚如您所言,利奥波德王子谦逊、好学、诚实、正直,另外,他相貌英俊,身体强壮,既是一位出色的骑手,也是一位优秀的射手,既如此——” 普里姆摆了摆手,“卢卡斯先生,您先听我把话完——我方才了,利奥波德王子是西班牙新国王的合适人选,是……嗯,‘就我个人来看’——” 顿了顿,“我本人是十分乐意拥戴利奥波德王子做西班牙的新国王的,可是,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这个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了算的,我需要服某些新政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到这儿,微微的皱起了眉头。WwWCOM “譬如——”卢卡斯道,“弗朗西斯科?塞拉诺将军?” 普里姆目光一跳,“卢卡斯先生,您对西班牙的现状,可真是了解的相当的透彻啊!” “惭愧!”卢卡斯含笑道,“我过,本着对股东和储户负责的精神,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放贷之前,是一定要对客户做相应的尽责调查的。” “您的尽责调查……深入的很呐!” 卢卡斯又了声“惭愧”。 顿了顿,“我认为,塞拉诺将军虽然缺乏您的力量和勇气,但是,他并不缺乏审时度势的……嗯,睿智,所以,我相信,您服他支持利奥波德王子登上西班牙的王座,并不会太过困难。” 普里姆的眉头微微一动,过了片刻,淡淡一笑,“也罢了。” “不过,”他继续道,“塞拉诺只是第一关,利奥波德王子想从巴伐利亚走进马德里,还要经过更加重要的关卡——您一定知道,摄政团确定新国王的人选后,要将名单递交议会,由议员们投票,做出最后的裁决。” 卢卡斯点了点头,“我知道。” “西班牙是南欧国家,”普里姆缓缓道,“利奥波德王子却是北欧人,彼此的渊源,并不算太过深厚,实话实,对西班牙的议员们是否会接纳一位北欧的王子做自己的国王,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您只要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把握就好了,”卢卡斯道,“将军,咱们这样约定:只要利奥波德王子作为西班牙新国王的唯一人选送交议会,您就算履约了——其余的,尽人事,听命,如何?” 普里姆默默的看着卢卡斯,过了片刻,道:“还有一点,我不能不提醒您——能够对议会施加影响的人,可不止于我和塞拉诺,事实上,影响力最大的那个人,既不是我,也不是塞拉诺,他……并不在西班牙国内,甚至,也不是西班牙人。” “您的,”卢卡斯道,“一定是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了。” 普里姆的浓眉微微一挑,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过了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您对这件事情,确实已经做了通前彻后的调研——卢卡斯先生,您的睿智和洞鉴,不止于商业,我十分佩服!” 卢卡斯微微一笑,嘴上没什么,心里却暗暗的了声“惭愧”——这一声“惭愧”,就不是假谦虚了,因为这个“睿智和洞鉴”,其实受之于万里之外的某位高人,可不能算是我自个儿的呀。 “不错,”普里姆道,“这个人,正是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我们都可以想象,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乐见西班牙出现一位德意志国王的!事实上,如果法国坚决反对新国王的人选,我和我的新政府,还有议会,都不可能抵抗的住来自北方的压力——我们承担不起法**事干涉的风险。” 卢卡斯沉吟不语。 普里姆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旁边的教堂主体建筑,“卢卡斯先生,您有没有现,这座瓦伦西亚主教坐堂的建筑形式,十分特别?嗯,或者——有点儿别扭?” 卢卡斯微微一怔:怎么突然换了话题? 他的目光,也跟着普里姆转向教堂的主体建筑。 “确实十分特别——我在欧洲其他地方,似乎还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建筑风格。” 顿了顿,“也可以,呃,确实是有点儿……别扭。” “您知不知道,”普里姆道,“瓦伦西亚主教坐堂的前身,其实是一座清真寺?” 卢卡斯一愣,摇了摇头。 这还真不知道。 “阿拉伯人修的,”普里姆自失的一笑,“大致是三世纪时候的事情。” 顿了一顿,“其后的一千多年时间内,西班牙几易其主,每一位新主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对这座教堂进行改建和翻修,别的不,单是教堂的三个入口,就是三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正门是新罗马式,南侧宫门是巴洛克式,北侧使徒门是西哥特式。” 再顿一顿,“对了,咱们脚下的这座米迦勒塔,建于十四世纪到十五世纪——比教堂的主体建筑,年轻多了。” “将军,”卢卡斯道,“我想我有些明白,您要表达些什么了。” 普里姆点了点头,“西班牙这个国家,历史上的大多数时候,都受制于外来的征服者,罗马人、哥特人、阿拉伯人、日耳曼人……自己真正当家作主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 顿了顿,“今的西班牙,实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这么回事儿。” 到这儿,语气变得十分诚恳,“毕竟,就像您的,西班牙和德意志之间,隔了一个法兰西——卢卡斯先生,请您理解。” “我理解,”卢卡斯的语气也很诚恳,“您放心,我们绝不会强人所难。” “谢谢!” “不过,”卢卡斯道,“我至少需要您做出这样的保证:无论如何,新国王的人选,不会来自波旁家族。” “这是自然的,”普里姆道,“我方才也过了——不然,我又何苦动什么政变呢?” “好的,”卢卡斯道,“那么,我再重复一次,只要利奥波德王子作为西班牙新国王的唯一人选递交议会,您就算履约了——如何?” 普里姆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卢卡斯伸出手来,“这么,咱们……成交了?” 普里姆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成交!” 卢卡斯哈哈一笑,“将军,我要为西班牙新时代的来临,提前向您表示祝贺!” “谢谢!” 顿了顿,普里姆道:“还有一个问题——时间的问题,我要向您确认一下,您方才,‘三个月之内’?” “是的。” “这个时间的设定,很重要吗?我是,它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很重要!”卢卡斯道,“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想加快资金运作的效率罢了,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老板赚更多的钱啊!” “这……” “我相信,”卢卡斯道,“三个月的时间的设定,不至于给您的计划带来什么额外的困扰,我相信,您自流亡国外的那一起,就在准备下一次的起义了——为了这一的到来,您已经筹划了至少一年半的时间了,现在所欠者,不过‘临门一脚’——资金而已。” “加快资金运作的效率”云云,普卢姆并不尽信,不过,卢卡斯的也对,三个月的时间的设定,确实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额外的困扰——政变,本来就是箭在弦上的事情,就算没有花旗银行的财政援助,他也要行动的,只不过底气不足,成败与否,得完全交给上帝去决定罢了。 既然金主不肯明,那也就不必追问了。 “最后一个问题——” 微微一顿,普里姆道,“事先声明,这个问题,纯属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希望您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有什么话,尽请直言。” “万一——我是万一——”普里姆道,“万一利奥波德王子不能如愿登上西班牙国王的王座,西班牙的新政府……呃,又无力按时偿还贵行的贷款,那么,作为担保人的普鲁士政府,如何才能够避免自己的损失,实现自己的利益呢?” “将军,”卢卡斯笑了一笑,“如果我跟您,事情若真走到了您的那一步,法国人会替普鲁士政府偿还这笔贷款,您相信吗?” “法国人?”普里姆愕然,“怎么可能?这……这是什么道理?” “实话实,”卢卡斯耸了耸肩,“刚刚听到这个法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迄今为止,这是个什么道理,我也没有真正想通——” 顿了顿,神色转趋郑重,“可是,这个话的人,做过更多、更不可思议的预测,结果,无一不准!在这个世界上,国王的话,我可以不信,皇帝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他的话,我不能不信。” 普里姆愈加愕然了,“有这样的一个人?呃,这个人……是谁呀?” 卢卡斯微笑不语。 普里姆试探着问道,“是贵国的……俾斯麦相吗?” 卢卡斯摇了摇头,“不是。” 顿了顿,“普里姆将军,十分抱歉,我暂时不能满足您的好奇心,不过,这个人是谁,您迟早会知道的——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啊……好的。” “将军,”卢卡斯含笑道,“很可惜,这里是教堂,不可以饮酒,不然,我们真该为西班牙即将到来的‘光荣革命’,举杯庆贺!” * 第三章 惊宴 洪绪元年,正月初二。 WwWCOM “撤帘大典”和除夕那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之后,宁寿宫的热闹,并没有停下来,皇帝奉三宫皇太后赐宴宗室亲贵的“曲宴”,在宁寿宫的宁寿宫举行。 宁寿宫的宁寿宫? 呃,是的,您没看错,狮子也没有写错。 前文有过交代,宁寿宫是一个独立的建筑群,是一个“宫区”,这“宁寿宫的宁寿宫”的第一个“宁寿宫”,指的就是这个“宫区”;第二个“宁寿宫”,则的是这个“宫区”中一座叫做“宁寿宫”的宫殿——位处“前朝”,为皇极殿之后殿。 所谓“曲宴”,即禁中之宴、私下之宴,可算是宗室的“家宴”,虽然重要,但不载于典制,高兴就办,不高兴就不办,举办的时间、地点,也不是固定的。 不过,原则上,只要不在“国丧”期间,外头也没有太大的战乱,大过年的,怎么都要举办一次这种“家人子侄”的宴会的;另外,作为皇太后,原则上,一年之中,也只有“曲宴”之时,才能够和宗室的男性成员“同席”——这也是“曲宴”的重要之处之一。 至于元旦一过,就举办“曲宴”,除了表示对与宴者的重视外,也暗示,“上头”都很“高兴”——前边儿不是了,“高兴就办,不高兴就不办”嘛。 照规矩,“曲宴”不设歌舞,“传戏”什么的,就更加不必了,不过,如果什么“佐宴”的花样也没有,只是一味吃喝,必定索然寡味,弄不好气氛还会比较尴尬,于是,还是宝鋆出了个主意:请亲贵之中雅擅“子弟书”的“走票”。 “子弟书”之“子弟”,即“八旗子弟”之“子弟”,据,国初的时候,有戌边的旗籍子弟,将彼时的俗曲和萨满的巫歌、所谓“单鼓词”的调子,杂糅而成,编词演唱,并配以八角鼓击节,以戌思之念。 大约是乾隆年间,这个调调传入北京,一班饱食终日、风花雪月的八旗子弟,一听之下,大为激赏,乃以之为本,再融入京韵大鼓的调子,别创出一种七言为体的书段,称为“子弟书”。 不过,是“书”,其实只唱不,同时,仍旧以八角鼓击节,近乎清唱,算是介乎书和唱戏之间的一种“艺术形式”了。 “子弟书”本就主要在八旗子弟中流行,大多数情形下,就是在家宴、婚庆一类场合表演的,而表演的性质,绝大多数,亦都是“走票”,“曲宴”算是宗室的“家宴”,又有一个“孝娱皇太后”的大名目在,演唱“子弟书”,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此,亲贵之中,雅擅此道的人,都很起劲儿。 “子弟书”分“东城”、“西城”两派,“东城”一派近弋阳腔,激昂慷慨;“西城”一派近昆曲,婉转缠绵。 第一个上场的,是人称“心泉贝子”的奕谟,公认的“西城”一派的翘楚,他是老惠端亲王第五子,借着新帝登基的东风,爵位刚刚由贝子衔的镇国公升了固山贝子,终于“名副其实”了,因此尤其巴结,抖擞精神,将一套《凤鸾俦》唱的百转千回,似断若续,绕梁不绝。 “曲宴”之上,不能喝彩,但连同“上头”的三位皇太后和皇帝在内,人人听的入神,只苦了咱们的辅政轩亲王,既听不大明白他唱些什么,更痛苦于他那个没完没了的长腔——几次都以为他要唱下一句了,结果,兜了个圈儿,还是在原地打转儿! 我滴个神哎,有完没有? 心想,昆曲被皮黄取而代之,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奕谟可不晓得关三的难受,愈唱嗓子愈“在家”,“欲将赤线传千里,为种蓝田玉一池,骏马难逃伯乐顾,黄金须要试顽石,全凭尤振归来语,大舍量女妻男事最宜……” 正在这时,宁寿宫的总管太监匆匆的进来,走到席末的宝鋆身旁,弯下腰,低声着什么。 宝鋆不是亲贵,不过,他是内务府席大臣,相当于皇家的大管家,这种场合,一定要在场“总司照料”的。 宝鋆站起身来,从后边绕到辅政王的一桌,低下头,附耳了几句。 关卓凡看向皇太后和皇帝,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们两个的动作,自然都落入“上头”的四个女人眼中,慈安和慈禧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目视奕谟,奕谟十分醒目,立即收声、停鼓。 “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慈安看着关卓凡,“如果有,你就尽管去办,反正我瞧你的样子,也不是很明白奕谟的书的好在哪里?” 一众亲贵,包括奕谟在内,都笑了。 不过,大多数的人,心里头都在嘀咕:什么“紧急公务”?竟紧急到这种程度?居然追杀到“曲宴”上来了? 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二呀! 关卓凡离席而起,先向三位皇太后和皇帝告了罪,再向奕谟歉然的拱拱手,“心泉,得罪!” 奕谟不好回礼,赶紧颔致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卓凡就回来了,满面春风。 咦,像是有什么好事儿哎。 “回皇太后和皇上,”关卓凡含笑道,“是欧洲那边儿有些子热闹,并不关咱们的事儿,不过,对咱们来,倒是件好事儿。” 都没听明白——什么叫“并不关咱们的事儿,不过,对咱们来,倒是件好事儿”? 没有人追问,包括“上头”的四个女人。 第一,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不能再“干政”了;第二,这种场合,自然也不宜谈论什么军国大事。 可还是有人觉得奇怪:若果真“不关咱们的事儿”,那么,不管“对咱们来”,是不是件“好事儿”,至少,不会是什么急事儿,何至于竟会“追杀”到“曲宴”上来?就不能等“曲宴”结束再吗? 欧洲那边儿,到底生了些子什么“热闹”出来? 既然“并不关咱们的事儿”,辅政王也没有表示要急着去处理这件事儿,那么,奕谟的《凤鸾俦》就继续,关卓凡也就安之若素的继续忍受着他没完没了的兜兜转转。 一直到“曲宴”结束。 * * “追杀”到宁寿宫来的,是今值班的军机章京,没法子,他也被人“追杀”——“追杀”他的,是外务部的一名司官。 普鲁士驻华公使馆,送给外务部一封密函,要立即面呈辅政王,另外,李福思公使有极其重要的事宜,需要秘密拜会辅政王殿下——今之内就要见面,不能拖到明! 外务部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子的情形——喂,今是大年初二,你们普鲁士人的新年,自然不是这个时候,我们中国人,可是要过年的呀! 当然,这只是“腹诽”,外务部值班司官,晓得轻急缓重,特别是收到的是“密函”,要求的是“秘密拜会”,可见事情之重大紧迫! 他不敢怠慢,立即套车,直奔紫禁城,进了宫,到了军机处,找到了值班的军机章京。 军机章京为难了。 “呃,辅政王正在宁寿宫与宴啊!我这个点儿冲进去,是不是太冒失了些——” “冲进去的不是老兄,”外务部司官打断了他的话,“是宁寿宫的总管太监!” 顿了顿,“如果是紧急军情,就算‘上头’已经安置了,不也得喊了起来?筵宴又算什么?” 军机章京微微苦笑,“这毕竟不是‘八百里加紧’……” “我看也差不多!”外务部司官道,“普鲁士那头儿,也都是懂规矩的,人心急火燎的送了这么件东西过来,又这么,一定是真有极紧迫的事情,耽误不得的!” “好罢!”军机章京下了决心,“我现在就去宁寿宫——煞风景什么的,顾不得了!” 宁寿宫外,关卓凡拆开密函,上面寥寥数语: 西班牙政变成功,伊莎贝拉二世被推翻。 * 第四章 政变 果然是“欧洲那边儿的热闹”,对中国来,也果然是一件“好事儿”。WwW COM 可惜,这件“好事儿”,在“曲宴”之上,只好轻轻带过,不能大肆宣扬。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不是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也不是“曲宴”不是谈论军国大事的合适场合——如果是西征大捷一类的消息,关卓凡绝不会放过替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一定会高调渲染一番,宴会的气氛,也只会因之更加热烈些。 可是,这件“好事儿”何以为“好事儿”,却是无法公开解释的——总不能大声嚷嚷着,俺已经在西班牙替法国人挖好了一个坑,麻烦哪位走去和法国人一下,请他赶紧跳了进来? 再者了,西班牙的女王,再怎么荒唐,也只是西班牙自己的事情,她和中国,无冤无仇,对于她的被推翻,幸灾乐祸已不算厚道了,更何况以彼之砒霜,为我之蜜糖?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伊莎贝拉二世登基的情形,和洪绪皇帝登基的情形,其实颇为相像,都是变更“祖制”,以公主继统承嗣,都遭到了来自宗室的强烈反对——中国这边儿,是有人密谋政变;西班牙那边儿,可是叔侄之间,大打出手,一场内战,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几十年呢! 如今,伊莎贝拉二世被推翻了,可不好叫咱们这边儿的某些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联想呀! 所以……低调。 至于关卓凡的“满面春风”,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好事儿”虽然是“好事儿”,可是,他并不是拆开了李福思的密函,才晓得西班牙生了什么——昨深夜,关卓凡就接到了花旗洋行欧洲司负责人卢卡斯的密电。 他也早就料到,次日,李福思必定会要求和自己会面的。 驻英公使馆那边儿的动作,慢了一拍:直到下午未正时分,外务部才送来了驻英公使馆关于西班牙政变的“急电”。 当然,也不奇怪,驻英公使馆并不晓得西班牙政变和中国有什么关系——和普里姆的一切接触、谈判,以及其后为叛军提供的一切支持,都是通过花旗洋行欧洲司完成的,都没有动用中、普两国的官方渠道。 好吧,无论如何,我的坑,已经挖好了。 * * 戌初二刻,风衣兜帽的李福思,被从角门引进了辅政王府。 之所以要把会面安排在晚上,并非因为下午没有时间,而是如果白会面,便很难保证“秘密”,若消息流传了出去,一定会在外交界引起特别的关注,乃至启人疑窦。 普鲁士公使拜访辅政王不稀奇,但是大年初二这个时间点稀奇。 一般来,驻华外交官在“破五”——正月初五之后,才会对中国政府的相关机构和官员做礼节性拜访,致送新年祝福;“破五”之前,是中国人自己礼尚往来的时间。 普鲁士公使在大年初二拜访辅政轩亲王,太扎眼了。 书房。 在煤油灯的光芒的映照下,李福思愈是兴高采烈,他那张怒目金刚般的脸,就愈显得形容狰狞,关卓凡心中嘀咕:换了我,大约是不会把这个生一张海盗面孔的家伙派出去做外交官的,俾斯麦的眼光,还真是独特啊。 可是,您还别,目下,普鲁士在任的驻外公使之中,大约就数驻华公使的成绩最为突出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你子撞上了俺这个穿越者的关系——算你运气好。 “政变异常顺利!”李福思眉飞色舞的道,“比原先最乐观的预计还要顺利!保守派根本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微微一顿,“甚至包括马德里王宫的卫队!——由头至尾,这支卫队大约只射出了不过十粒子弹,便缴械投降了!他们所谓的‘抵抗’,纯属象征性的!” “有伤亡吗?” “还在统计中,”李福思道,“不过,就算有,基本上也是可以忽略的,这次政变,可以算是一次不流血的政变了!” 顿了顿,“殿下,看来,有的时候,金钱的力量,确实要远远的过大炮和来复枪啊!” 花旗银行贷给普里姆的款子,有相当一部分花在了收买保守派军官——包括马德里王宫的卫队长上面了。 “确实如此,”关卓凡一笑,“不过,有一个前提——只有对于最**的政府,金钱才能够挥最大的效用。” 李福思大笑,“殿下,您的太对了!” “那个塞拉诺,”关卓凡道,“同意加入摄政团了吧?” “同意了!”李福思道,“塞拉诺的旧部,好多都参加了政变,他这个做将军的,也就身不由己了——啊,拿殿下您的话来,他可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 “殿下,”李福思感叹着道,“对于您的洞察力和判断力,我真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前,就是俾斯麦相,也在怀疑,这次政变,是不是真的能够成功?包括,普里姆是不是领导这次政变的最合适的人选?谁也没有想到,政变不但成功了,还成功的如此干净利落!” 初初的时候,关卓凡只是建议普鲁士人,对伊莎贝拉二世的统治,表达若明若暗的不满,力图给法国人造成一种普鲁士有意干涉西班牙内政的印象,以达到激怒拿破仑三世的目的;当普鲁士接受了这个思路后,关卓凡的建议升级了——干脆,直接推翻伊莎贝拉二世,直接插手西班牙的废立! 刚开始,就是俾斯麦和毛奇,也觉得关亲王的这个想法,未免过于激进了,但是,关卓凡最终还是服了他们:就算失败了,又如何?一样可以激怒拿破仑三世,而且,效果更好啊! 当然,政变如果失败了,和西班牙的关系,大约就要暂时僵住了,可是,如果能够打败法国,和西班牙的关系,僵还是不僵,又有什么所谓?到时候,还怕西班牙不主动凑过来“敦睦邦谊”? 推翻伊莎贝拉二世,中、普当然不能自己动手,只能暗地里支持西班牙的反对派;而这个“支持”,也不能由政府出面——哪怕是“暗地”里的。 最后,中、普商定,同西班牙反对派的一切接触、谈判,皆由花旗洋行负责;其后的“支持”——从资金到军火,也全部出自于花旗洋行。 普鲁士政府则为花旗洋行提供全额担保——这是中、普两国之间的事情,或者,是普鲁士政府和关亲王之间的事情,相关交易通过一份密约完成。 对于“支持”谁来遂行政变,中、普双方一度生了分歧。 关卓凡认为,胡安普里姆是不二之选;普方对此则颇为疑虑:普里姆确实是最坚定的反对派,可是,他的“纪录”不好啊! 普里姆先后动过三次政变,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第三次,都失败了,成功的那一次,他并不是打头的,只能算干将之一;失败的那两次,他却都是主谋——可见,此人的领导力有问题,找他来干活,能行吗? 有人推荐弗朗西斯科塞拉诺。 这一回,轮到关卓凡反对了。 关亲王,塞拉诺确实是反对派中名望最高的一位,可是,他是个“温和反对派”,对于明刀明枪推翻自己的国王,既未必有这个兴趣,更未必有这个勇气,找他来干活,是你去游他,甚至去求他,他就算肯干,也会吊起来卖,何况,更大的可能性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之后,塞拉诺还是犹犹豫豫的,还是不肯揭竿而起。 普里姆就不同了,一定是一拍即合! 政变成功之后,拉塞拉诺进摄者团,甚至把他推上最高领导人的位置供起来,都是可以的,但是政变本身,不能交给他来领导。 至于“领导力”神马的,我坚持认为,普里姆两次政变失败,不是因为领导力不足,而是因为腰包不够鼓,待他腰包鼓起来了,追随他的人,自然就多了,“领导力”神马的,自然也就上去了。 还有,之前普里姆的两次功亏一篑,多少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伊莎贝拉二世还没有烂到底儿,如今,火候到了! 对了,还有,一向支持伊莎贝拉二世的两位保守派将军,一个月之内,先后病逝,军队中保守派新的领军人物还没有上位,保守派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期,是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机会不抓住,待保守派缓过气儿来了,事情就又麻烦了! 李福思在柏林和北京之间左右为难,但是他对关卓凡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摇摆了一轮之后,还是倒向了关卓凡这一边儿。 在关卓凡和李福思的坚持下,最后,柏林勉强接受了普里姆。 “伊莎贝拉二世呢?” “正在流亡途中,”李福思道,“应该还没有进入法国——” 顿了顿,“普里姆的军队解除了马德里王宫卫队的武装之后,并没有立即进入王宫内部,给伊莎贝拉二世的逃亡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阿方索亲王和他母亲在一起?” “是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伊莎贝拉二世母子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保证,不然,摊子就没法子收拾了。” 略略一顿,沉吟着道,“不过嘛——” 李福思十分醒目,“您是担心,西班牙的保守派,会以流亡在外的伊拉贝拉二世母子为号召,寻求复辟?” “伊拉贝拉二世本人,是不可能重登王位的,”关卓凡道,“经此一役,保守派也必然明白,女王经已民心尽失——不然,怎么会被普里姆轻轻松松就推了下去?对于保守派来,伊拉贝拉二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顿了顿,“不过,阿方索亲王就两了——据,他的民望,大致还算过的去?” “是,”李福思点了点头,“再怎么,也比他母亲好得多。” “如果新国王摆不平西班牙的乱局,”关卓凡道,“保守派大约就会拿阿方索亲王来找普里姆他们的麻烦了——不过,前提是新国王摆不平西班牙的乱局!现在,民气方张,一时半会儿的,保守派还不敢就跳了出来,要求复辟。” “对!”李福思道,“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新国王!” 顿了顿,“殿下,以您之见,利奥波德王子到底能不能通过西班牙议会的表决,登上西班牙的王座呢?” “我认为,这个表决,恐怕不会生。” 李福思愕然,“您是——” “摄政团最后送交议会表决的新国王的人选,不会是利奥波德王子。” * 第五章 一只永不餍足的巨兽 李福思大为错愕,“您是,普里姆他们,要……毁约?” “是。Ww WCOM” “啊?!” “毁约,”关卓凡平静的道,“一定不会是普里姆等人的本意,不过,形势比人强。” “形势……您是……法国那边儿?” “是!”关卓凡道,“拿破仑三世是绝对不会容忍西班牙出现一位德意志国王的——不仅仅是‘不乐见’!” 顿了一顿,“他不会等到新国王人选送交议会之后才干涉的,一定会想法子拒利奥波德赶王子于马德里之外——如果新国王人选送交议会之后才进行干涉,有可能就来不及了!” 再顿一顿,“没有人可以百分百控制议员们的投票,就是拿破仑三世也不可以——万一不心通过了呢?” “呃……” “到时候,”关卓凡道,“对这位新国王,法国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接受的话,德意志人做西班牙国王,于法兰西,实在不可想象——西班牙可是法兰西的“后院”啊!不接受,就是违藐西班牙的民意——那可是议会的裁决!” 微微一顿,“另外,在万国公法上,也不过去啊——人家的法律程序,都已经走完了呀!” “这……” “所以,”关卓凡道,“只要摄者团有意迎奉利奥波德王子为西班牙新国王的消息一透露出去——这是必然的,这个事情,绝对没有保密的可能,普里姆不,有的是人!” 顿了顿,“事实上,不必等到利奥波德王子到达马德里——嘿嘿,只怕利奥波德王子还没有打巴伐利亚动身,拿破仑三世就会跳起来了!” 李福思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微微透了口气,“殿下,您认为,普里姆、塞拉诺他们,必定无法抵抗法国人的压力?” “有人‘无法’,有人‘无心’,”关卓凡道,“不过,不论哪种情形,‘必定’都是‘必定’的。”“ 顿了顿,“卢卡斯和普里姆谈判的时候,过一句有趣的话,‘西班牙和普鲁士之间,毕竟隔了一个法兰西’——确实,对于西班牙来,普鲁士太远,法兰西太近。” “普鲁士太远,法兰西太近……嗯……” 李福思沉吟了一下,道:“可是,如果毁约,西班牙的新政府,就拿不到后续的贷款了。” 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个钱,拿破仑三世那儿,估计也有。” “啊……” “当然,”关卓凡道,“西班牙人的还贷问题,法国人也会头痛的,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较之西班牙倒向普鲁士,法国人宁肯吃一笔坏账——一千万法郎左右的坏账,不见得就吃坏了肚子。” “也是……” 过了片刻,李福思叹了口气,道,“柏林那边儿,大约有人要失望了——现在,不晓得有多少人正在弹冠相庆,都以为,从此以后,西班牙就要进入霍亨索伦家族的统治时代了呢!” “没有什么好失望的,”关卓凡摇了摇头,“事实上,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拿破仑三世,绝不会满足于成功阻止利奥波德王子登上西班牙的王座,他一定会掉过头来纠缠普鲁士的。” “哦?”李福思精神一振,“怎么个纠缠法儿呢?” “譬如,”关卓凡道,“除了要求普鲁士道歉之外,拿破仑三世还可能要求普鲁士做出保证,今后绝不再插手西班牙的内政,甚至,还会要求普鲁士,对是次……嗯,这个‘荒唐而鲁莽’的行为,做出赔偿——这些,不都是俾斯麦相希望的吗?” “不错,不错!”李福思眼睛亮,“相阁下一定会给皇帝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得到相关答复之后,皇帝陛下一定会跳的更高!哈哈哈!” “再者了,”关卓凡道,“即便利奥波德王子不能登上西班牙的王座,普鲁士的手,也就此伸进了西班牙,普鲁士对于新政府的影响力,是不可能消除掉的!” 顿了顿,“至于德意志国王君临西班牙——一步步来吧,中国有句俗话,‘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对,对,对!” 对什么?德意志国王统治西班牙?底下的好事儿,全叫你们普鲁士占了?做梦吧! “现在倒是应该好好儿想一想,”关卓凡道,“如果利奥波德王子不能如愿登上西班牙的王座,那么,替换的人选在哪里?这个人选,当然要法国人能够接受,可是,普鲁士也得能接受才行啊!” “对,对,对!” * * 看着码头上的车水马龙,阿礼国在心中感叹着:伦敦港,我该怎么形容你呢? 每,吞下无数的船只、人员、货物,同时,又吐出无数的船只、人员、货物……就像,嗯,就像一只体型愈来愈庞大的、永不知餍足、永不会停止生长的巨兽。 码头上迎接他的三位绅士,都是女王陛下政府中一等一的大人物:外交大臣古丹雷,殖民地大臣亚特伍德,以及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 古丹雷是外交大臣,阿礼国是驻华公使,作为该管上司,古丹雷替阿礼国“接船”,是对前辈尊重和礼遇的表示,两个人的私交,其实普通;另外两位,殖民地大臣亚特伍德,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却和阿礼国私交极笃,在女王陛下政府中,是真正和他桴鼓相应、声息相通的。 彼此寒暄过了,阿礼国感慨的道:“每一次回国,到埠伦敦港,我都有一种差点儿认不出来了的感觉——伦敦港,似乎永远在扩建、扩建、扩建!真不晓得,哪一才会真正的竣工?” “我想,”狄克多道,“只要大英帝国的太阳不落山,伦敦港就不会真正竣工——就得不断的扩建、扩建、再扩建。” “看来,”阿礼国含笑道,“我这一辈子,都得保持这种‘差点儿认不出来了’的感觉了。” “这是一种异常美妙的感觉!”亚特伍德道,“我想,我们都有责任,替阿礼国爵士一直保有这样一种美妙的感觉——古丹雷爵士,你呢?” “我?”古丹雷一笑,“责无旁贷!” 微微一顿,“长途旅行,阿礼国爵士一定十分疲惫了,马车都已经备好了,这就请上车吧!” 亚特伍德和阿礼国同车,狄克多和古丹雷同车。 一上车,刚刚坐定,马车还没有起步,亚特伍德就道:“你还不晓得吧?西班牙出事儿了!伊莎贝拉二世被推翻了!” 阿礼国目光猛的一跳,“政变?” “是!”亚特伍德道,“就是四前的事儿——那个时候,你还在船上。” 当下大略了政变的经过,然后道,“伊莎贝拉二世和阿方索亲王流亡法国,不过,还不晓得是否已经进入了法境。” 顿了顿,“来码头之前,刚刚收到了消息,西班牙那头儿已经透出信儿来,是摄政团有意奉迎巴伐利亚的利奥波德王子,做西班牙的新国王!” 阿礼国的目光,又是猛地一跳,“霍亨索伦家族的?这么来……西班牙的这次政变,是普鲁士人在后头搞鬼了?” “十有**!” 顿了顿,亚特伍德微微压低了声音,“还有,很有可能,花旗洋行以某种形式参与了这次政变!——为叛军提供资金和军火的,很可能就是花旗洋行!” “啊!……” 花旗洋行的背景,英国政府内部,并不是什么人都清楚,可是,对于阿礼国、亚特伍德、狄克多几个人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因为,他们几个,同花旗洋行,都有非常密切的“合作”。 阿礼国不消了,作为英国驻华公使,中、英之间,以及关卓凡本人和英国政府之间的各种大秘密交易,他都有分参与,一桩也没有落下,其中不少还是以他为主导、由他代表英国政府完成谈判的,花旗洋行是个什么货色,整个英国,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加清楚的了。 亚特伍德是殖民地大臣,殖民地部管辖女王陛下政府除印度和保护国之外的所有海外领地,包括负责经营南非的开普殖民地。中、英双方达成的在南非彼此支持的密约,就是他和阿礼国两个人的手笔,而中国在南非的势力的核心,便是花旗洋行旗下的“花旗矿业公司”,则花旗洋行的背景,亚特伍德大臣阁下岂有不知之理? 对了,“巧”的很,“花旗矿业公司”的总经理拉克鲁斯先生,“正好”是亚特伍德大臣阁下的外甥呢! 狄克多也不消了,作为第一海务大臣——大英帝国海军武职的第一人,他主导了中、英两国大规模的海军合作和舰船交易,在这些合作和交易中,花旗洋行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花旗洋行欧洲分行总经理卢卡斯,可算是狄克多海军上将的老熟人,卢先生的后台老板是哪一位,狄大臣是清清楚楚的。 哦,对了,某方面,狄大臣和亚大臣有些相像——亚大臣的外甥做了“花旗矿业公司”总经理,狄大臣的侄子狄克多,则官拜中国海军“助理总教习”。 * 第六章 所以,那件事情,更加要办了! 阿礼国急的转着念头,“花旗洋行……消息确实吗?” “还在进一步求证,”亚特伍德道,“不过,属实的可能性很大!事实上,花旗洋行自己,对这件事情,也并不是十分的隐晦——狄克多给卢卡斯拍了封私电,卢的回电,并没有直接否认花旗洋行资助了西班牙的反对派。Ww W COM” “啊!”阿礼国失声道,“这就是了!” 顿了一顿,“这么来,中国人的手——或者,关亲王的手——居然伸进了西班牙!而且,这件事情,是中、普两家勾起手来做的!”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插手西班牙的内政——”阿礼国眉头紧锁,“普鲁士也罢了,中国人——为的什么呢?” “这个,”亚特伍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也在疑惑……” 阿礼国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瞿然开目,“我明白了!——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亚特伍德微愕,“什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阿礼国道,“这是中国的一句俗语,‘沛公’是中国古代的一位皇帝,‘项庄’,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不过,不是为他工作,而是为他的竞争对手工作,这句话的意思是——” 呃,要把这个典故解释清楚,太麻烦了。 顿了顿,阿礼国道,“哎,我这么你就明白了——中国人和普鲁士人插手的,是西班牙的内政,可是,这一巴掌,却打在了西班牙南边儿的那位邻居的脸上!” “法国?” “对!” “啊!”亚特伍德轻轻惊叹了一声,“这么来,中国和普鲁士,是刻意在欧洲挑起纷争——嗯,应该这么,刻意在欧洲挑起损害法国利益的纷争,以求……激怒法国?” “不错!” 亚特伍德微微的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普鲁士和法国,真的难免一战了!” 顿了顿,“普鲁士也罢了,可中国——” 到这儿,那口冷气缓缓的吐了出来,“关亲王这个人,可真的是——” 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微微摇了摇头。 阿礼国神色凝重,“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的的确确——不是寻常之辈!” “我们一直以来的那个怀疑——”阿礼国道,“中、普之间,有一个针对法国的密约——经此一役,可以坐实了!” “这……是!” 阿礼国看着亚特伍德,语气异常郑重,“所以,那件事情,更加要办了!” “我同意!不过——” “怎么,有什么人表示反对吗?” “倒没什么人明确表示过反对,”亚特伍德道,“可是,也没有更多的人表示赞成。” “古丹雷怎么?” “他很圆滑,”亚特伍德道,“不肯就此事明确表示意见。” 阿礼国一声冷笑,“他可是外交大臣!哼,他这个外交大臣,当的还真是——” 下头的话,自觉失于刻薄,打住了。 “他也有他的难处,”亚特伍德道,“不过,也不必过于重视古丹雷的支持——他虽然是外交大臣,但在政府里,他的意见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要不反对就好了。” “嗯,最重要的,当然是相——德比伯爵怎么?” “他能怎么?”亚特伍德道,“一跟他提这件事情,他就跟你打哈哈,‘我已经是一个风中残烛的老人了,随时准备去见上帝了’,诸如此类。” 阿礼国皱了皱眉,过了片刻,叹了口气,“也不稀奇——德比伯爵可是第三回出任相了!前前后后,做了三任相,又是一把行将就木的年纪,还能剩下多少激情和壮志?” “可不是嘛!” “迪斯雷利呢?”阿礼国道,“他是保守党的核心人物,某种意义上,他这个财政大臣的分量,比起相来还要重一些——他怎么?” “迪斯雷利倒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亚特伍德道,“也有足够的魄力——不然,托利党也不能在他手上,脱胎换骨成保守党。” 略略一顿,“我感觉,迪斯雷利其实是赞同我们的想法的,可是——” 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德比伯爵的身子骨儿,确实是不行了!迪斯雷利正不错眼的盯着相的位子呢!这种时候,他是不肯就如此敏感的事件明确表态的。” “我明白了——”阿礼国道,“迪斯雷利是怕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抓他的辫子,影响了他荣登相宝座的大计。” “不错,”亚特伍德道,“迪斯雷利就是在打这样子的算盘。” 顿了顿,“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没有人明确表示反对就好了!咱们几个——你,我,狄克多,再加上劳伦斯爵士——分量其实够了!” “这件事成功与否,”阿礼国道,“我和狄克多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是在你和劳伦斯——你的南非,劳伦斯的印度,是我们最重要的牌!” “劳伦斯更加重要些——”亚特伍德道,“南非毕竟刚刚起步,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跟印度相提并论,我相信,只要劳伦斯将印度的安危得失,切切实实的给女王陛下听,她不会不动心的。” “不!”阿礼国微微摇头,“印度是过去和现在,南非是未来!南非的重要性,不在印度之下!” “这……也是。” “当然,”阿礼国道,“就目下来,最能打动女王陛下的,还是印度——大英帝国的版图上,英伦三岛之外,印度还是排第一位的;不过,南非也要做足够的渲染!” “我明白。” “劳伦斯爵士已经到埠了吗?” “到埠了,”亚特伍德道,“就是昨的事儿——比你早了一。今晚上,咱们就在他家聚会,好好儿的议一议这件事情,然后,明请求觐见女王陛下。” “明……”阿礼国沉吟了一下,“参加觐见的,都有谁呢?” “自然是相带队,”亚特伍德道,“然后……咱们两个,再加上劳伦斯爵士。” “狄克多不参加?” “不参加了,”亚特伍德摇了摇头,“我和狄克多商量过了,人数太多,会给女王陛下形成压迫感,三个人——德比伯爵不算,已经非常之多了,再多的话,怕会产生不必要的副作用。” 顿了顿,“再者了,海军和中国之间的情形,女王陛下都十分清楚,狄克多那儿,并没有新的下情上禀,他参加觐见,缺乏一个合适的由头,女王陛下会觉得……他参加觐见,纯粹是来帮腔、甚至……来施加压力的。” “这个嘛……” “南非和印度不同——南非的未来、印度的隐忧,这两点,还没有人替女王陛下做过全面、深入的分析。” 阿礼国终于点了点头,“也是,中亚形势之复杂诡谲,对印度可能产生之影响,莫女王陛下,只怕就连相,也未必真正明了!至于南非——” 顿了顿,“《狄克多法案》送交上、下两院审议的时候,刚刚好撞上阿尔伯特亲王病逝,女王陛下哀毁逾甚,根本无心详细了解法案的前因后果,便草草御署了——南非对于大英帝国的重大意义,陛下确实未必——” 到这儿,轻轻“咦”了一声,“可是,‘狄克多法案’——呃,这个法案,就是以狄克多的名义草拟的呀!明的觐见,他不在场,这个——” 《狄克多法案》的主要内容:一旦中国和第三国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另外,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这项法案,扫清了英国顾问参加中国对第三国战争的障碍——中国和第三国生战争的时候,英国政府必须保持中立,而现役军人必须跟随本国政府立场,如果没有这项法案,中国海军的英国顾问,就不能参加中国对第三国的作战了。 中国的回报,或者,关亲王的回报,是“花旗矿业公司”支持大英帝国对南非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主权要求——这一地区,即所谓“金佰利地区”,是“花旗矿业公司”旗下金佰利钻矿、金矿之所在地。 表面上,《狄克多法案》完全是海军自己的事情,没有出现“南非”或任何同“南非”相关的字眼,但是,这个法案和“南非的未来”,其实密切相关。 “没关系,”亚特伍德道,“咱们可以建议女王陛下单独召见狄克多——你不觉得,这样子做,效果更好些吗?” 阿礼国沉思片刻,“不错,这样做,效果确实更好些!” 微微透了口气,“女王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呢?” 亚特伍德的脸色黯淡下来了,摇了摇头,“不大好。” “哦?”阿礼国目光一跳,“怎么个……不好法儿?” “就是你方才的——‘哀毁逾甚’。” “女王陛下……还没有从阿尔伯特亲王逝世的哀痛中走出来?” “何止没有走出来?”亚特伍德眉头紧锁,“简直是……愈陷愈深了!” * 第七章 窒息 “愈陷愈深?” “阿尔伯特亲王一去世,”亚特伍德道,“女王陛下就搬离了白金汉宫,先是搬到了温莎堡,没过多久,又搬到了怀特岛的奥斯本宫——迄今为止,女王陛下一直住在奥斯本宫,极少回到伦敦来。 Ww W COM” 顿了顿,“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劳伦斯爵士一起回国述职,并且明确提出了觐见的要求——一位印度总督,一位驻华公使,加在一起,资格足够老了,分量足够重了,且又是去国万里——如果不是你们二位,女王陛下还是不会回到伦敦来的。” 阿礼国愕然,过了片刻,“其实,我和劳伦斯爵士——我是,咱们几个,去怀特岛觐见,也是可以的……” 亚特伍德摆了摆手,“不可能!女王陛下不欢迎任何外人进入奥斯本宫!只有一种情形例外——议会通过了议案,非她御署不可,才由相一人送去怀特岛,请她签字。” 阿礼国更加意外了,“那……总有许多重要的政务,需要事先向她请示的呀?这……该怎么办呢?难道……打电报?” 亚特伍德一声冷笑,“打什么电报!” 顿了顿,“你问怎么办?——相自个儿办呗!” 阿礼国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长将以往,君权——” 到这儿,打住了。 未尽之言,亚特伍德深深默喻:长将以往,必君权旁落,相权坐大。 “我冷眼旁观,”亚特伍德压低了声音,“德比伯爵和迪斯雷利他们,对女王陛下的这种不正常的行径,其实并不是如何在意着急——奥妙就在这里了!” 微微一顿,“这种情形,对于相和执政党,实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阿礼国了一会儿的怔,叹了口气,道:“女王陛下搬离白金汉宫,是可以理解的——阿尔伯特亲王就是在白金汉宫去世的嘛!这个……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可是,何必一定搬到奥斯本宫去呢?——怀特岛,多远、多偏僻啊!” “正因为其远、其偏僻!” “正因为……其远、其偏僻?” “不错!”亚特伍德道,“深陷悲痛、不可自拔的人,都有离群索居的倾向,都厌闻笑声甚至人声!只有在怀特岛上,独对大海和冷风,女王陛下才能够更好的……呃,或者,更加从容的思念亡夫。” 阿礼国怔了一怔,随即微微苦笑,“入木三分!” “阿尔伯特亲王逝世之后,”亚特伍德道,“女王陛下一直着黑衣,不佩戴任何饰,而且,在任何场合,都不佩戴王冠。” 顿了一顿,“另外,她下令关闭所有宫苑的舞厅——包括所有行宫、所有皇家庄园的舞厅。” 阿礼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关闭所有宫苑的舞厅?这……可是有点儿过了。” “这不算什么!”亚特伍德道,“最过分的是,女王陛下逼着全家人,都搬出白金汉宫——都跟着她搬到怀特岛上去!” “啊?全家人?” “全家人——也包括海伦娜公主夫妇。” “啊?”阿礼国微微张着嘴,“这——” “我方才什么,嗯,‘独对大海和冷风’,”亚特伍德用讥嘲的语调道,“其实是不对的,女王陛下是逼着全家人和她一起‘共对大海和冷风’!” 阿礼国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晓得什么好了。” “你看,”亚特伍德道,“女王陛下一家子——” 顿了一顿,“威尔士亲王不必了,女王陛下认定是大儿子害死了丈夫,根本就不要见他;维多利亚公主和爱丽丝公主,都嫁到了德意志;阿尔费雷德王子在军中服役;实际上搬过奥斯本宫去的,是海伦娜公主、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利奥波德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五位——” 再顿一顿,“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利奥波德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几位也罢了,毕竟还没有成婚;海伦娜公主可是已经成婚了——婚后,夫妻俩虽然留在了女王陛下的身边,可是,到底是已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好逼着人两口跟着自己到荒岛上喝海风?” “这……确实是不大近人情啊!” “就算还没有成婚——”亚特伍德道,“譬如露易丝公主,正是二九芳华的年纪,又是那么一个活泼的脾性,怎么受得了这种近乎禁锢般的生活?德比伯爵跟我们描述过奥斯本宫的气氛,他用了一个词儿——‘窒息’。” “窒息?” “是。” 阿礼国“嘿”了一声,想什么,又闭上了嘴。 “所以,”亚特伍德道,“露易丝公主见儿的跟伦敦这边儿打听普鲁士那边儿的信儿,腓特烈王储访华的日子一定下来,她就忙不迭的打点行装,动身去和大姐汇合了。” 大姐——维多利亚公主,腓特烈王储的妻子——普鲁士王储妃。 阿礼国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不定,咱们的计划,会因此……因祸得福?” “英雄所见略同!”亚特伍德笑了,“我和狄克多也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这个事儿,你还没有跟关亲王透露过吧?” “当然没有,”阿礼国道,“不过——” “不过什么?” 阿礼国神色凝重,“此人之分,高的可怕!就已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也不算稀奇——‘普鲁士访华代表团’中塞进一个未婚的英国公主,本就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咱们也有合理的解释啊,”亚特伍德道,“英国若如美国、普鲁士一般,也派个什么‘访华代表团’过去,必得由王室成员领衔——可是,目下,王室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顿了顿,“威尔士亲王本是最合适的,可是,因为阿尔伯特亲王的离世,女王陛下恨不得废……呃,目下,他怎么可能代表王室和政府出访?阿尔费雷德王子呢,资历尚浅——目下还只是一个上尉,以个人名义单独出访,自然没有问题,领衔政府代表团,可就远远不够格了!” “解释归解释,”阿礼国微微摇头,“关亲王这个人,你是没有直接和他打过交道,你如果和他面对面,就会觉得,自己在他那里,似乎是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 顿了一顿,“算了,先不这个了,就算被他有所察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反正,咱们又不是要害他。嗯,对了,明在哪里觐见?——不会是白金汉宫吧? “当然不是,”亚特伍德道,“白金汉宫——女王陛下是碰都不肯碰一下的!” 微微一顿,“是温莎堡——女王陛下如果回伦敦,一定驻跸温莎堡。” “温莎堡?哦……” 亚特伍德转过头来,“温莎堡‘下区’的那座教堂,你还有印象吧?” 温莎堡分东、西两部分,东部称“上区”,西部称“下区”。 阿礼国微微一怔,“教堂……圣乔治堂吗?” “不,不,”亚特伍德道,“圣乔治堂可不!还有,圣乔治堂在‘下区’中部,我的是‘下区’东部的那座教堂,原本是打算用来做亨利七世国王陛下的墓地的,后来,国王陛下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了,这个地方,就没派上用场,几百年了,一直闲置着——你还记得吗?” 阿礼国终于想起来了,“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样的一座教堂。” “女王陛下赐名‘阿尔伯特教堂’,”亚特伍德道,“阿尔伯特亲王的灵柩,就停放在……‘阿尔伯特教堂’里。” 阿礼国的目光,霍的一跳,“这么,这座教堂,要拿来安葬阿尔伯特亲王了?这未免……有僭越之嫌了吧?” 亚特伍德微微冷笑,“谁不是呢!” 顿了顿,“还不止——女王陛下还敕令,在‘阿尔伯特教堂’内,修建一座‘阿尔伯特亲王’纪念塔,以纪念亡夫。” 阿礼国沉默了,半响,轻轻的叹了口气。 * 第八章 全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 马车驶上“长径”,路的尽头,温莎堡巍然耸立。 WwWCOM 较之于新崭崭的白金汉宫,阿礼国更加喜爱古朴雄伟的温莎堡,在他眼里,白金汉宫金碧辉煌的太过分了,近乎……呃,艳俗。 女王陛下不愿意住白金汉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不什么“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单是从头到脚的一袭黑衣,就跟这座宫殿的鎏金錾银,格格不入吧? 论周边的环境,白金汉宫和温莎堡就更加不能比了:温莎堡被森林、草地、河流和湖泊环绕,白金汉宫呢,哼,女王在卧室里,能够听得见大门外民众的欢呼声——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民众不高兴了,欢呼声随时可以变成叫骂声或者怒吼声。 女王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曾经生过抗议民众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进白金汉宫某个房间里的事情,玻璃窗被砸了个大洞——幸好,女王当时不在那个房间里。 人民,哼,愚氓! 阿礼国尤其喜欢身下的这条笔直的“长径”——这是连通温莎堡和外界的主路,长达三英里,宽达二百四十英尺,路两旁,是如茵的草地,以及成排的高大的橡树和筱悬木。 这么多年来,每次入觐温莎堡,马车一驶上“长径”,阿礼国就会生出一种错觉:之前,温莎堡好像是隐没在地平线以下似的,就在那一瞬间,拔地而起,屹立际。 那一瞬,他的心跳,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微微加快。 同车的亚特伍德,可没有常年驻外的阿礼国的这些感慨,他轻轻嘟囔了一句,“这个鬼气!” 今的气,是典型的英伦季冬孟春的气——阴冷、潮湿、微雨,在外头呆的时间稍长,如果不活动——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马车里,手脚便会变得冰凉。 阿礼国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雨没有下大,也没有雨夹雪嘛! 马车驶过了温莎堡的岗哨。 岗哨前出温莎堡数百米——这就对了嘛,如果有哪个抗议的民众想向温莎堡扔石头,他得先搬一架投石机过来。 阿礼国随即留意到一个细节:卫兵的手臂上,缠着一圈黑纱。 他心中一动:这个……在别的地方,可见不到啊! 阿礼国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指了指卫兵,“这……也是女王陛下的敕命吗?” 亚特伍德晓得他要问什么,一声冷笑,“你这个‘也’字用的好!不过,女王陛下不会摆明车马的颁布这样子的敕令——我估计,是下边儿哪个家伙拍马屁吧!不过,很显然,这个马屁拍的十分精准——至少,没有拍到马脚上。” 微微一顿,“逢君之恶,哼!” “逢君之恶”一,似乎有些过了,不过,阿礼国没有反驳。 温莎堡卫兵手臂上的黑纱,自然是为停灵在“阿尔伯特教堂”的阿尔伯特亲王戴孝,可是,阿尔伯特亲王只是王夫,不是国王,此举确有僭越之嫌。 “久别重逢”温莎堡的兴奋淡去了,阿礼国心中,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了。 “本来,”亚特伍德抬起头,看着车窗外阴沉的空,“目下,真不是游女王陛下接受我们的计划的好时机——可是,没有法子。” 没有法子——此时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两架马车从南翼的乔治四世门进入了温莎堡,一片巨大的草毯在眼前铺展开去,此“上区庭院”也。 本来,美景足以令人心胸一畅,然而,不晓得为了什么,也许是气的关系,也许是心绪的关系,也许本就是事实——阿礼国觉得,巨大的庭院中,隐约的浮动着一股莫名的阴郁。 马车停下,阿礼国和亚特伍德下车。 冷风被体,两个人都不由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另一架马车上,下来了相德比伯爵和印度总督劳伦斯勋爵。 德比伯爵须皆白,走起路来,也略显迟缓;劳伦斯则和阿礼国相映成趣:阿礼国又瘦又,劳伦斯却是高大魁梧。 觐见安排在“王后谒见厅”。 狮子在这儿啰嗦一句,在英文中,“女王”和“王后”虽然是同一个词,但是,温莎堡的“王后谒见厅”,不能译成“女王谒见厅”,因为它的设计者是查理二世的凯瑟琳王后,“王后谒见厅”乃因此而得名。 阿礼国和亚特伍德都略觉失望——“王后谒见厅”是非常正式的觐见国王、女王的场所,觐见安排在“王后谒见厅”,固然可以视为对四位入觐的重臣的重视,但同时,也隐隐的透露出一层“保持距离”的意思。 其实,最理想的觐见场所,是女王的办公室,或“金雀花王朝套间”一类的私人套间,这样,彼此距离较近,对女王陛下“晓之以理”之外,还可以充分“动之以情”,毕竟,今要拿来游女王陛下的,既是国家的大事,也是女王陛下的家事。 在“王后谒见厅”门口迎接四位重臣的,居然是海伦娜公主。 包括德比伯爵在内,四人都大为意外,赶紧脱帽行礼致意。 不过,觐见者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海伦娜公主是女王陛下的私人秘书,出现在这里,并不算稀奇。 按照传统,女王的私人秘书,由其未出阁的女儿中年纪最长的那一位担任——目下符合这一要求的,就是露易丝公主了。可是,目下,露易丝公主已经“逃”掉了——正在去往中国的路上;另一位未婚的比阿特丽斯公主,年纪还太——才十二岁,自然不能够胜任女王私人秘书的工作,于是,只好由已经出阁的姐姐海伦娜公主来“重操旧业”了。 反正,婚后,海伦娜公主夫妻俩也是和女王陛下住在一起的。 阿礼国想,单看面相,就晓得这是一个性格柔婉、屈己从人的女子——不然也不能够由着母亲,搓扁揉圆,逆来顺受。 别的不,就婚后住在母家这一条,按中国人的标准,她那个夫婿,得算“倒插门儿”了吧? 换成露易丝公主试一试?母女俩早就吵翻了吧? 还有,海伦娜公主那个夫婿,空顶着一个“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王子”的头衔,其实是个穷光蛋,而且,年纪还比她大一截——某位参加海伦娜公主婚礼的宾客,私下底有一句极刻薄的评论,流传甚广:“看上去,公主殿下好像嫁给了一位年迈的叔叔。” 女王陛下怎么会替女儿选了如此落魄的一个夫婿? 哎,俺们可是大英帝国的公主啊!是大英帝国的王位继承人之一哎! 唉,真可怜! 行礼致意之后,阿礼国和劳伦斯,都向海伦娜公主表示,俺对阿尔伯特亲王的病逝,深感悲痛,公主殿下痛失慈父,大英帝国痛失干城,俺痛失挚友,这个,希望公主殿下节哀顺变,云云,云云。 海伦娜公主对两位爵士的情意殷殷,表示衷心的感谢,接着,微微压低了声音,道:“等一会儿觐见的时候,我父亲的事情,各位点到即止便好,不必过多渲染。” 四位重臣都表示会意,“是,感谢公主殿下的提点。” 海伦娜公主踌躇了一下,还是了出来,“这些日子,母亲的精神,不能算太好,觐见之时,几位大人有什么话……还请开门见山。” 言下之意,请不要打持久战,俺娘的身子骨儿、精神头儿,都受不了。 四位大人再一次答应了。 不过,咳咳,我们的要求,估计女王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就应承下来的,你来我往,怕是免不了的啦。 除下大衣,交给侍从,海伦娜公主前引,德比伯爵打头,几个人鱼贯而入。 一进“王后谒见厅”,阿礼国就觉得,昨,亚特伍德和狄克多顾虑的什么“压迫感”,如果放在女王陛下的办公室或者私人套房,还有些道理,放在这儿,纯属多余——这个“王后谒见厅”太大了,空荡荡的,就算加上狄克多,也没办法对女王陛下形成什么“压迫感”。 “几位稍候,”海伦娜公主道,“母亲迟一点就过来。” 罢,略略颔,然后,从侧门进入了里间。 四位重臣肃然静候。 阿礼国的视线,偷偷的向上抬去,一副巨大无比的壁画,几乎铺满了整个花板——这不是阿礼国第一次看见这副壁画了,可是,画的到底是《圣经》中的哪一个故事,他还是搞不明白。 这一次觐见之后,得找个明白人问一下,不然……多傻呀。 阿礼国的视线降了下来。 “王后谒见厅”正面的墙上,挂着五副巨幅画像,都是查理二世两夫妻的,中间的三幅,是凯瑟琳王后的,查理二世的在两边儿,一边儿一副。 阿礼国想,这两口子有意思啊,王后的画像挂在正中,国王的画像,倒挂在了两边儿? 看来,查理二世夫妻情笃的法,并不为虚——凯瑟琳王后终身不育,但查理二世始终不肯休妻再娶,临到了了,高高兴兴的叫弟弟詹姆斯二世继了位。 当然,这个主儿有一大堆的情妇和私生子。 “快活王”、“欢乐王”的名号,可不是随便叫叫的呀。 正在胡思乱想,侍从拉开侧门,高声唱名,“女王陛下驾到!” 咦,都居丧的女王陛下,十分厌恶繁文缛节,好嘛,现在居然连“女王陛下”前缀的“至高无上”都省掉了? 念头刚刚转了过去,一位黑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维多利亚女王,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不,应该——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 而且,没有之一。 * 第九章 女王的神转折 人到中年,本已微显富态的女王陛下,明显的御容清减了,连眼圈的皮肤,也黯淡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有一点错觉杂在里头,毕竟,女王陛下目下一袭黑衣,不施脂粉,不戴珠翠。WwW COM 不过,黑眼圈里的眸子,依旧明亮。 海伦娜公主跟在母亲的身后。 阿礼国和劳伦斯先后上前,单腿跪下,右膝着地,轻吻女王陛下的御手——或者,轻吻那只包裹御手的黑纱手袜。 德比伯爵和亚特伍德,则只是俯致意——女王陛下不喜繁文缛节,阿礼国和劳伦斯去国万里,难得入觐一次,仪注上头,不能不隆而重之,德比伯爵和亚特伍德两个,见儿的呆在伦敦,入觐的机会多得是,仪注上就简而略之了。 女王落座,然后“赐座”,德比伯爵四人坐下之后,海伦娜公主也在母亲身旁一张打侧摆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作为女王陛下的私人秘书,海伦娜公主负责会议的记录,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端茶送客”——入觐的大臣,不是没有啰里吧嗦、没完没了、死皮赖脸不肯走的。 女王的目光,从四个臣子的脸上,缓缓掠过。 目光清亮平和,似乎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之处,但看到谁,谁的心头,便不由微微一颤。 最后,女王的目光,落在了德比伯爵身上。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讥嘲的笑容。 “伯爵,您的装束,似乎挺特别的。” 德比伯爵晓得女王指的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丝巾,不慌不忙的道:“抱歉,陛下,我晓得我的领巾打的不大好,不过,没有法子,我的年纪大了,手上不大听使唤了,唉,只好马马虎虎对付过去啦。” “您有仆人呀!” “陛下,”德比伯爵道,“我不能让男仆来替我打领巾——男人的手伸到我的脖子上,我可受不了!我也不能让女仆——尤其是年轻的女仆——来替我做这个事儿,那就更加受不了了!——心脏受不了啊!” 女王一笑,“算了吧,伯爵!您其实就是开始不修边幅了!以前,您是多么注重仪表的一位绅士啊!” “呃……” “您不要误会,”女王道,“我没有任何指责您的意思,事实上,我还很羡慕您——现在的您,多么洒脱、多么自在啊!” “呃……惭愧!” 包括德比伯爵在内,几位入觐的重臣,都没有想到,居丧的女王陛下,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还以为——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 还有,阿礼国心想,这个玩笑,既是女人的玩笑,更是君主的玩笑、政治家的玩笑——德比伯爵年事已高,就像那条松松垮垮的领巾一样,在政治上,许多事情,他都不持定见,无可无不可了。 深陷丧夫之痛的女王,虽然离群索居,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丧失对于政治和臣子的敏锐的洞察力。 这时,海伦娜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话,就请吧!” 德比伯爵也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他没有话,而是把头微微的偏向了三位同事。 这个动作,清楚的表明,他不是今入觐的主角。 “陛下,”阿礼国开口了,“请恕我冒昧——听,陛下正在替露易丝公主择婿?” 女王和海伦娜公主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消息传的真快,”女王淡淡一笑,“都传到中国去了?” 微微一顿,看向劳伦斯,“如此来,这个消息,也传到印度去了?” 劳伦斯颔,“是的,陛下。” 女王的目光,回到阿礼国身上,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爵士,露易丝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该替她考虑终身大事了。” “陛下,您真是一位尽心、尽力、尽责的母亲。” 先恭维了女王一句,顿一顿,阿礼国继续道,“我们听,露易丝公主未来的夫婿,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丹麦王储弗雷德里克亲王,一个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陛下的侄子、阿尔伯特王子?” 诧异的神情没有从女王的脸上消失——事实上,她更加诧异了。 今四位重臣联袂入觐,难道是为露易丝的婚事而来? 可是—— 关他们什么事儿呢? 并不是臣下不能就公主的婚姻表意见,事实上,王子、公主的婚姻,和国家外交大政密切相关,从来就不是王室一己的私事,重臣们当然可以、也必须有所献替。 可是,一般来,正式面对面对女王有所献替的,只该是相和外交大臣,驻华公使、印度总督,这一类负责海外事务的官员,是不会对此直接进言的——王子、公主的适婚对象,都在欧洲各国王室之中,并不关海外的官员们的事儿啊! 对了,坐在德比伯爵旁边的亚特伍德,官居殖民地大臣,也是负责海外事务的。 “正主儿”外交大臣古丹雷,反倒没有参加今的入觐。 至于德比伯爵,他虽然到场了,但很明显,他这个相只是个“带队”的,并不是今日入觐的真正主角。 怪了。 “是,”女王平静的道,“不过……嗯,这两个人选,其实是出于露易丝的嫂子和姐姐的推荐,亚历山德拉推荐了弗雷德里克亲王,维多利亚推荐了阿尔伯特王子。” 啊,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节,有点儿意思! 四位重臣都是一等一的人精,马上便反应过来了—— 亚历山德拉,威尔士王妃,露易丝公主的长嫂——她是丹麦公主,她推荐的丹麦王储弗雷德里克亲王,正是她自个儿的亲哥哥。 至于露易丝公主的长姊维多利亚公主,嫁的是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她推荐的阿尔伯特王子,乃是老公的堂兄弟。 嘿,有趣。 “陛下,”阿礼国道,“威尔士王妃和维多利亚长公主情谊可感,可是,恕我直言,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两位,似乎……都不能算是露易丝公主的佳偶。” “哦?”女王的秀眉,微微一挑,“怎么呢?” “陛下,”阿礼国道,“丹麦并非帝国在欧洲大6外交的重点,王室成员中,有一位丹麦公主,已经足够了——” 顿了一顿,“最重要的是,露易丝公主如果嫁到丹麦,一定会引起普鲁士的疑忌——普、丹之间,两度因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大打出手,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不过只过去了三年多。” 再顿一顿,“普鲁士为帝国在欧洲大6连横之重点,如果露易丝公主的婚姻,引起了普鲁士的疑忌,以我的浅见,似乎……得不偿失。” “嗯。” “至于阿尔伯特王子——” 顿了顿,阿礼国道,“维多利亚长公主嫁给了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爱丽丝公主嫁给了黑森和莱茵大公的继承人路德维希王子——都嫁给了德意志人,因此,我以为,短时间内,我们似乎不需要再把公主嫁到德意志去了。” “这……” “陛下,”阿礼国道,“我是驻华公使,我在中国听到一句俗语,觉得的很有道理——‘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是的,陛下。” 女王沉吟片刻,道:“爵士,我承认你的有道理,对于露易丝来,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两位,确实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合适——” 阿礼国、劳伦斯、亚特伍德,一起面露喜色。 可是,神转折马上就来了。 “事实上,”女王平静的道,“经过深思熟虑,我已决定,不在国外为露易丝择婿——她的丈夫,将是一位英国本土的贵族。” 四位重臣大吃一惊。 海伦娜公主也微微的张着嘴,一脸惊愕不置的模样。 要明白大伙儿为什么如此吃惊,就得先了解这样一个事实——自从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公主嫁给了萨福克公爵布兰登之后,大英帝国就再也没有一桩获得官方承认的公主和英国本土贵族结合的婚姻了。 玛丽和布兰登的联姻,可是一五一五年的事儿——迄今已经三百五十余年了。 而且,玛丽还是再谯。 玛丽原本是法王路易十二的王后,成婚不足三个月,路易十二便挂掉了,做了寡妇的玛丽,不合爱上了老哥派来奉迎她归国的布兰登;布兰登呢,就更不必啦——彼时,玛丽可是有“欧洲第一美女”之称呢! 于是,**,翻云覆雨。 之后,两人山盟海誓,秘密成婚。 此事引了轩然大波。 枢密院大声嚷嚷:未经国王允准,私娶公主,份属叛国,依律当斩! 幸好,亨利八世一向疼爱妹妹,布兰登又素为其信用,在红衣主教沃尔西的斡旋下,玛丽和布兰登夫妻倆在被处以巨额罚款后得到了特赦。 这是特例之中的特例,如果玛丽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个事儿,就根本不用想了——国王再疼爱妹妹,布兰登再为国王信用,他那颗脑袋,也是保不住的——不上断头台,也得上绞刑架。 阿礼国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女王的这个决定,自然不是听了自己的“献替”之后才萌生的,而是早有计划,难道,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什么的,是抛出来掩人耳目的? 拿中国人的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连海伦娜公主也瞒过了?——海伦娜公主的表情,应该不是扮了出来,配合母亲做戏的。 可是,把露易丝公主搁在国内,为的什么呢? 事出意外,措手不及。 * 第十章 女王的怒火 德比伯爵是相,不能不话了,“陛下,这……这没有成例啊!” 老头儿都有点儿结巴了。 WwW COM 女王淡淡一笑,“玛丽和布兰登的婚姻,确实不能算是‘成例’,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例由人废,亦由人兴嘛!到底,并没有哪一条法律,来规定英国的公主,只能嫁给外国人呀?” 德比伯爵嗫嚅了一下,没出啥来。 “陛下,”亚特伍德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我可以冒昧的问一句,露易丝公主的夫婿人选,已经……呃,圣心默定了吗?” “这个倒还没有,”女王道,“总要放出眼光来,好好儿的挑一挑——等露易丝从中国回来之后,再做最后的决定吧!” 亚特伍德和阿礼国、劳伦斯,都微微的松了口气。 “陛下宸衷独断,一改故事,”阿礼国字斟句酌的道,“嗯,个中原因,可以见告吗?” “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原因,”女王道,“我只是觉得,是时候替王室引进一些新鲜的血液了。” 新鲜的血液? 这个法,有点儿……云山雾罩啊。 “陛下圣谟高远,令人钦敬!”阿礼国道,“不过,我以为,大英帝国所有的贵族——我的是‘所有’——都对陛下忠贞不二,概莫例外!因此,似乎没有必要……” 顿了顿,“对某个贵族,做什么特别的笼……呃,给予什么特别的殊恩。” 大伙儿都听出来了,阿礼国爵士对于“新鲜的血液”的理解,是女王打算以露易丝公主的婚嫁,笼络英国本土的贵族。 可是,阿礼国的是对的,某种意义上,大英帝国所有的贵族,确实都对王室“忠贞不二”。 “光荣革命”之后,贵族阶层的势力,遭到了极大的抑制和削弱,目下,英国的贵族虽然多如过江之鲫,但单个拎出来,任一个的势力、能量都是非常有限的,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单独对君权构成威胁,所以,确实没有对哪个贵族做“特别的笼络”的必要。 “阿礼国所言甚是!”亚特伍德桴鼓相应,“还有,陛下,世上本无事——我是,犹如一泓池水,无风无浪,波澜不兴,不合扔了一块大大的石头进去,扑通一声,不晓得有多少人,从此开始……心旌荡漾?” “爵士,”女王微微一笑,“露易丝回来之后,我会告诉她,尊敬的亚特伍德爵士把你比作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四位重臣,连同海伦娜公主,都笑了。 “陛下,”阿礼国道,“我想,亚特伍德的意思是……露易丝公主禀聪明,姿容绝世,完全有能力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就是,公主殿下,您的婚姻,应该为大英帝国带来更加丰厚的收益。 嫁给本土贵族,纯属浪费材料。 “禀聪明,姿容绝世?”女王皮笑肉不笑的,“爵士,你太夸奖她了——这么大的帽子,露易丝大约还是生平第一次戴呢。” 顿了顿,“好吧,无论如何,露易丝回来之后,这顶帽子,我会转交给她的。” “陛下,”阿礼国道,“这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爵士,”女王道,“你的意思,自然是露易丝还是应该嫁到国外去——好吧,咱们姑且不论露易丝是应该嫁给英国人还是应该嫁给外国人,假如——我的是‘假如’——假如露易丝外嫁,那么,嗯,丹麦也不合适,德意志也不合适,请问,到底哪里合适呢?” 到这儿,忍不住自己语气中的讥嘲之意,“难道是——中国?” 一瞬间,“王后谒见厅”内,变得异常的安静。 阿礼国是驻华公使,女王“中国”,纯粹是开他的玩笑——露易丝嫁到中国,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女王立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王后谒见厅”突然生出的静默,以及四位重臣没有一个人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都明了,这四位,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成玩笑。 唯一一位抿嘴一笑的,是海伦娜公主——她还没有察觉出气氛已经生了变化。 阿礼国缓缓道,“陛下睿见。” 啊? 海伦娜公主一愕。 什么?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随即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女王秀眉微蹙,目光异样的锐利,“爵士,你确定你没有在开玩笑?” “臣岂敢?此何等样事?——臣岂敢出之以戏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女王冷冷的道,“中国的皇帝,已经结婚了——这还不算,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女人,对吧?” “是的,陛下。” “咱们先不露易丝该不该嫁到中国——反正,露易丝如果嫁到中国,是不能做中国的皇后的——对吧?” “是的,陛下。” “这位皇帝,年纪很轻,还没有生育——就是,还没有皇嗣,对吧?” “是的,陛下。” “也就是,露易丝如果嫁到中国,也做不成皇储妃,对吧?” “是的,陛下。” “那么,”女王道,“爵士,你到底想把露易丝嫁给谁呢?——从中国的皇族中,随便扒拉出一个还没结婚的男孩吗?” 微微一顿,“我晓得,中国人结婚都很早,皇族尤其如此,尚未婚娶的王子们,年纪怕都还没有露易丝大吧!” “陛下,”阿礼国平静的道,“露易丝公主如果嫁到中国,只能嫁给中国最重要的人物——不然,既不符大英帝国公主殿下的身份,也无法充分实现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 “中国最重要的人物”,女王听在耳中,略略顺气儿了些,可是—— “‘中国最重要的人物’——哪一位呀?”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讥嘲,“中国还有这样的一位‘最重要的人物’?我怎么不晓得?” “陛下,”阿礼国道,“您晓得的——中国的辅政王,关卓凡亲王。” 女王目光猛地一跳,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旁边的海伦娜公主亦然——她甚至微微张大了嘴巴。 “爵士!”女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难道真的要我提醒你——” 微微一顿,“关亲王已经成婚了!他是皇夫——他的妻子,不正是中国的皇帝吗?” “是的,陛下,”阿礼国道,“不过,中国是多妻制的国家,关亲王本人,就不止一位妻子——我的不是庶妻,是正妻——除了皇帝之外,他还有一位同样是公主出身的正妻。” 顿了顿,“既能娶两个妻子,就能够娶第三个妻子。” “爵士!”女王的声音提高了,“英国是一夫一妻制国家!我是英国国教的最高统治者!露易丝是英国国教的崇信者!” “是的,陛下,”阿礼国道,“您指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陛下方才那句训谕的极好——‘例由人废,亦由人兴’,我想,如果确有必要,坎特伯雷大主教,嗯,会替露易丝公主的外嫁中国,找到足够的……理论根据的。” 女王开始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了,“背叛自己的信仰?——如此兴废,焉有是理?” “陛下!”阿礼国毫不退让,声音也提高了,“我以为,刚刚好相反,这是在遵循自己的信仰!” 微微一顿,“亨利八世国王陛下之前,世上何有英国国教?如果不是亨利八世国王陛下乾纲独断,大张威,英国国教,何能于主教之外,卓然独立?又何来今日陛下治下大英帝国‘日不落’之极盛局面?” 到这儿,放缓了语调,“请陛下留意,亨利八世国王陛下之所以另创英国国教,不就是因为教廷不肯批准他的离婚请求吗?——到底,也是为了摆脱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束缚啊!” 女王气极反笑,“爵士,我佩服你的辩才!亨利八世国王争取离婚的权力,到底,是争取婚姻自主的权力——这是历史的进步!你呢?你要做的是什么?——把一夫一妻制变成一夫多妻制!这是历史的倒退!” 微微一顿,“你居然把它成了‘摆脱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束缚’?爵士,你不觉得你的譬喻太可笑了吗?” “陛下,”阿礼国的怒气也上来了,“我不觉得有任何可笑的地方!” 顿了顿,“第一,我的建议,只是开一个特例,绝非什么‘把一夫一妻制变成一夫多妻制’;第二,到底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历史的倒退’,得看对英国国家利益是利、是弊?利,则‘历史的进步’,弊,则‘历史的倒退’——陛下,我以为,这是评判‘历史的进步’或‘历史的倒退’之唯一标准!” 女王摇头,“爵士,你的建议太荒唐了,我是绝不会接受的!” 罢,目视海伦娜公主,“今的觐见,就到此为止吧!” 母亲和阿礼国之间的唇枪舌剑,早已叫海伦娜公主花容失色,她嗫嚅了一下,正要开口,阿礼国已厉声道:“陛下!我的年纪大了,虽然托庇圣恩,残躯尚属顽健,可是,到底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去见上帝了!我乐意为大英帝国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可是,到底也得看我服务的君主是否肯虚怀纳谏!” 微微一顿,“我和劳伦斯爵士,万里海途,往返一次,要花几个月的时间!难道,我们服务的君主,连听几句真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 第十一章 非联中不足以制俄? 女王的眸子里,倏然间精光大盛,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丰满的胸脯,不可自控的一起一伏。 Ww WCOM “王后谒见厅”内,一片寂静,女王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过,她到底没有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海伦娜公主怯怯的、低低的喊了声,“陛下……” 女王摆了摆手,止住了女儿的话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胸膛的起伏平缓下来了。 “爵士,”女王开口了,声音低沉,“我感谢你对国家和王室的忠贞,我为我方才的态度向你表示歉意——” 顿了一顿,声调略略提高,也变的更加平静了,“不过,我依旧认为,你的提议,缺乏一个基本的讨论的基础——如果你提议的人选,是中国皇族中某一位未婚的王子,那么,不论这桩婚事,合适还是不合适,总算还有一个讨论的基础,可是,你的人选,居然是一位已婚者,这——” 到这儿,打住了,缓缓的摇了摇头。 “陛下虚怀若谷,”阿礼国的语气也变过了,“令人感佩莫名!如陛下之圣主君临大英帝国,真正是薄海臣民之大幸!” 微微一顿,“我为我的无礼冒犯,向您表示最深的歉意!” 罢,站起身来,深深一躬。 女王皱了皱眉,“爵士,请坐,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有事儿事儿吧!” “是!” 阿礼国落座之后,道:“到人选,陛下,如果我像您的,提议中国皇族中某位未婚的王子,才真正不存在‘讨论的基础’——因为,关亲王是不会允许英国公主嫁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位中国王子的。” 女王目光微微一跳,“为什么?” 海伦娜公主也不由竖起了耳朵。 “陛下,”阿礼国道,“目下中国的皇帝——洪绪皇帝,也就是关亲王的妻子,其继统承嗣的情形,同亨利八世国王陛下那个时候,其实是非常相像的——” 顿了一顿,“彼时,英国和欧洲大6一样,都实行‘撒利法’,‘女子不能继承土地’——即不能继统承嗣。亨利八世国王陛下之所以一定要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就是因为,他和王后,始终没有诞育男丁,王位的承继生了危机——” 再顿一顿,“洪绪皇帝之践祚,也是破除了女子不能继统承嗣的成法,也遇到了非常大的阻力——这个阻力,主要来自于皇族内部——洪绪皇帝的一位叔叔,甚至准备举兵叛乱,推翻侄女的统治。” 到这儿,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陛下,西班牙的政变,您应该已经得到报告了吧?” 女王点了点头,“是的。” 沉吟了一下,“爵士,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洪绪皇帝和伊莎贝拉二世的继统承嗣,以及遭遇阻力的情形,都非常、非常的相似?” “陛下睿见!” “所以,”女王道,“为了巩固权力,轩亲王——” 到这儿,打住了。 “不错!”阿礼国接口道,“为了巩固洪绪皇帝和他自己的地位,关亲王要做的,是不断的削弱皇族在国家政治中的话语权,而非相反——如果某位王子娶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公主,那么,皇族的影响力,一定大大增加!这个情形,绝非关亲王所乐见——他是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女王“嗯”了一声,“就是,如果英、中联姻,英国的公主,除了关亲王之外,谁也不能够嫁喽?” “是的,陛下。” 女王轻轻的“哼”了一声。 这个唯一能够嫁的家伙,不但已婚,而且,还已经有了两个老婆——还不算上一堆有名目、没名目的老婆。 事情似乎走进了死胡同了。 这时,劳伦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陛下,我可以就中亚的形势,以及印度的隐忧,简单的向您做一个汇报吗?” “印度的隐忧”几个字,立即抓住了女王的注意力,“当然,爵士,你请。” “动身回国之前,”劳伦斯道,“我们截获了克什米尔和印多尔的王公致亚历山大二世的信件,内容如出一辙:请求沙皇陛下立即接受他们的入籍请求,完成其成为俄国公民的夙愿。” 女王眼中寒光一闪,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向前一倾,“克什米尔、印多尔?致沙皇?请求入籍俄罗斯?” “是的,陛下,”劳伦斯道,“不止一处地方,不止一个王公,信件的内容,又是如此的相似——我们无法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顿了一顿,“而且,我无法保证,类似的信件,都全部被截获了——不能排除有漏网之鱼。” “你是,”女王秀眉微蹙,“有的印度王公,已经成功的和俄国人……暗通款曲了?” “是的,陛下!”劳伦斯面色凝重,“而且,这个‘暗通款曲’,并不是最近才生的事情,只是这几封信件,为我们提供了确证。” 顿了一顿,“有人,在印度的每一个俄国人,都是俄国政府的间谍——这个法,当然是夸张了,不过,俄国人在印度摆了许多间谍,却是不争的事实,譬如,神智学会的创立者,叫海伦娜彼得罗夫娜布拉瓦茨基的,就十分之可疑——这些,在我之前写给伦敦的报告中,都有所明,您也许还有印象。” “我记得——”女王道,“你过,有理由怀疑,这个布拉瓦茨基,长期在莫斯科的帝国御前办公室第三处领取薪水。” “是的——虽然这个理由,不算板上钉钉的铁证。” 顿了顿,劳伦斯继续道,“不管有没有过硬的证据,我们都不能驱逐她以及她的同事们——她们在印度,毕竟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同时,我们也无法阻止她们和王公们表面上的正常的往来。所以,通过她们,印度的王公和俄国政府‘暗通款曲’,一点都不稀奇。” “爵士,”女王道,“你是否认为,这种信件——你们截获的信件——的集中出现,意味着……俄国人已经给了印度的王公们某种承诺,或者,俄国人打算在印度进行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陛下睿见,正是如此!” “可是,”女王道,“眼下,俄国人能对印度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呢?毕竟,他们和印度之间,还隔着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这三个汗国,都还未被俄国人彻底的征服。” 微微一顿,“除此之外,还有阿富汗。” “陛下,俄国人另有计划。” “哦?” “我们的间谍——派驻在莫斯科的间谍,”劳伦斯道,“获得了一份绝密的情报——一份计划书,由俄国地理学会的创立者柏拉图齐哈切夫直接呈递给亚历山大二世。陛下,您应该晓得,‘俄国地理学会’和俄罗斯政府以及皇室的特殊的关系。” “是的,我晓得,”女王点点头,“计划书上,都了些什么呢?” “齐哈切夫建议,”劳伦斯缓缓道,“组建一个由俄国人支持,伊朗人、阿富汗人和锡克教徒共同组成的联盟,然后,由这个联盟占领并瓜分印度。” 女王眼中,再一次精光大盛。 “这份计划书还提到了一个事情——”劳伦斯继续道,“一八五七年爆的印度雇佣兵暴乱。齐哈切夫,那个时候,印度人就热切盼望着沙皇陛下伸出援手,可惜,彼时,俄罗斯刚刚受创于克里米亚战争,无力东顾,放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殷鉴不远,这一次,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就是,”女王道,“俄国人的计划,是……内外夹击?——伊朗—阿富汗—锡克联盟由外进攻,印度的王公,起而接应?” “是!陛下圣明!”劳伦斯道,“俄国人自己,则提供军火、金钱以及……哥萨克雇佣军。” 女王轻轻的“嘿”了一声。 过了片刻,“爵士,你认为,亚历山大二世已经接受了这个计划并已付诸实施?” “陛下,”劳伦斯道,“亚历山大二世是否已从其所请,我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我必须,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 顿了顿,“伊朗—阿富汗—锡克联盟的成型,尚有待观察;但是,印度内部愈来愈多的蠢蠢欲动的迹象,让我不得不相信,来自北方的敌人,正在将手伸向您的王冠上那颗最大、最亮的珍珠。” 女王的秀眉,微微一跳。 “至少——也是最保守和最乐观的一种判断,”劳伦斯继续道,“俄罗斯的土耳其总督区,正在以既成事实,同莫斯科某些激进的人士——如齐哈切夫之流,南北呼应,推动、或者逼迫亚历山大二世下最后的决心。” “既成事实?” “是的,陛下,”劳伦斯道,“我们截获的信件,就是‘既成事实’之一——若没有俄罗斯方面的承诺——至少是暗示,印度的王公,绝不可能如此冒失。” 顿了顿,“事实上,俄罗斯对中亚的侵略,某种意义上,也是‘既成事实’——” “一八六四年,俄国人刚刚设立了土耳其总督区,其辖下的米哈伊尔?切尔尼阿耶夫上校,便‘偶然地’——这是俄罗斯官方的辞——侵占了希瓦汗国的奇姆肯特,这明明是一次违反军令的行动,然而,事后却获得了帝国6军的嘉奖令。” “第二年——一八六五年,另一位上校,叫做斯科别列夫的,有样学样,视上级‘禁止出击’的军令如无物,挥军占领了布哈拉汗国的塔什干。” “布哈拉汗异常愤怒,宣布对所有俄国人动圣战——他不晓得,对于他的这个举措,俄国人欢迎之至,莫斯科顺理成章地宣布,为保护在布俄人,必置整个布哈拉汗国于沙皇陛下的保护之下——于是,布哈拉汗国自此变成了俄罗斯的保护国。” “经略中亚,是土耳其总督区的任务;‘印度事务’,也是土耳其总督区负责的——克什米尔、印多尔的王公写给亚历山大二世的信,就是呈请土耳其总督‘转致御前’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俄罗斯的土耳其总督区,正在印度重施中亚的故技。” 女王的脸色,慢慢的阴沉下来了。 “同土耳其总督区桴鼓相应的,”劳伦斯道,“其实不止于齐哈切夫这一类有影响力的智囊,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将领,譬如,杰烈季耶夫就曾半公开的宣称:印度病得太久,它在呼唤北方医生前来诊治;阿里汉诺夫则声称,‘俄罗斯帝国有责任,将可怜的印度人,从吸血鬼英国手中解救出来’。” 女王轻轻的冷笑了一声。 “至于亚历山大二世之为人,”劳伦斯道,“陛下,您是了解的,他是一位非常的积极、进取的君主,而齐哈切夫的这个计划,不必冒直接和英国开战的风险,便可以在给英国造成最大麻烦的同时,为俄罗斯攫取最大的利益——” 略略一顿,“陛下,请您想一想,如果您是亚历山大二世,您会不会支持这个计划呢?” 女王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陛下,”劳伦斯道,“我们都晓得,俄国人南下温暖潮湿之地的**,早已深入骨髓——他们对克里米亚的侵略,不就是为了南方的出海口吗?” 顿了顿,“克里米亚战争,我们打败了俄国人,近东方向,俄国人南下的脚步,被挡住了,于是——陛下,请您留意这样一个事实,正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后,俄国人才突然加快了中亚攻略的步伐,短短数年之内,先后侵入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并逼迫中国,签订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你是——” “陛下,”劳伦斯道,“我的意思是,俄国人攻略中亚,开疆拓土,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最根本的那个目的,还是要扫清南下的障碍!他们的眼睛,盯着的是孟买、达卡、果阿和卡拉奇这些良港港口,是印度次大6漫长的海岸线!” 顿了顿,“俄国人想的是,失之于近东,求之于远东!” 女王默然,过了片刻,再次缓缓的点了点头。 “过不了过久,”劳伦斯道,“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就会一一落入俄国人的虎口——这几乎是确定无疑的!到时候,我们和俄国人之间,就剩下一个阿富汗了!” 顿了顿,“可是,陛下,您也晓得的,阿富汗人对大英帝国充满敌意,本身就是一大麻烦,实在不算一个合格的缓冲地带——”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到时候,即便阿富汗还勉强保持着独立,俄国人也会来敲印度的北大门的!” “这么,”女王缓缓道,“我们要做好战争的心理准备了。” “是的,陛下!”劳伦斯道,“我方才,‘齐哈切夫的这个计划,不必冒直接和英国开战的风险’——但是,我们都必须承认,俄国人并不惮于和大英帝国直接兵戎相见,不然,也不会有克里米亚战争了!” “印度绝不容有失!”女王道,“绅士们,如果真走到了和俄国人兵戎相见的那一步,我们有必胜的把握吗?” 此言一出,“王后谒见厅”内,又是一片寂静。 “怎么?”女王秀眉微微一挑,“你们没有这个把握?克里米亚战争,我们不是取胜了吗?” 作为相,德比伯爵不能不话,“呃,陛下,克里米亚的情形,较之印度,似乎……颇有不同。” “哪里不同?” “呃……” 滞了一滞,德比伯爵道:“劳伦斯伯爵必已深思熟虑,还是请他来回陛下的话吧!” 女王看向劳伦斯。 “回陛下的话,”劳伦斯道,“强弱不同!——我们若为保卫印度,不得不和俄国人开战,则彼时强弱之分,较之克里米亚战争,刚刚好倒转了过来!” 女王目光一跳,“怎么?” “克里米亚密迩欧洲,”劳伦斯道,“对于英国来,不存在多大的后勤补给的问题;另外,克里米亚是黑海的一个半岛,大英帝国的海军,正可以充分挥优势——” 顿了顿,“还有,克里米亚战争,我们拥有强大的盟友——法国,另外,土耳其、意大利,都加入了我们的阵营,俄罗斯则只能单打独斗。” 女王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不错。” “保卫印度的战争,”劳伦斯道,“就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第一,战场远离本土,后勤补给之困难,将十倍于克里米亚战争;第二,战争由头至尾,在6地上展开,我们的海军的优势,全然无从体现;第三,法国不会加入我们的阵营——事实上,印度的事情,我们也不欢迎法国来插手。” “第四,种种迹象表明,如果英、俄就印度生战争,一定会有许多印度人站在俄罗斯的一边儿,到时候,我们在抵抗俄国人的侵略的同时,还要随时准备分兵镇压印度内部的叛乱——这就难免顾此失彼了!” “陛下,一八五七年爆的印度雇佣兵大暴乱,对于俄国人来,‘殷鉴不远’,对于我们来,更是如此啊!” 女王秀眉紧蹙。 “俄国人的**汤还是很见效的,”劳伦斯道,“许多印度人都相信,如果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国家,可以将他们从英国人的桎梏下解救出来,那么,这个国家一定是俄国——我们没有办法叫他们相信,俄国人从不止于扮演‘解放者’的角色。” “没有法子,毕竟,统治印度的,是我们,不是俄国人。” “有人嘲笑我对俄的‘精明无为’政策,是什么‘鸵鸟政策’——” 到这儿,劳伦斯苦笑了一下,“我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形象的譬喻,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希瓦汗被俄国人逼得喘不过气儿,给我送信,请求女王陛下接收希瓦汗国,为疆域广阔的大英帝国添上一颗明珠,我呢,只能婉言谢绝——我们实在是没有北上和俄罗斯人直接对敌的能力呀!” 顿了顿,“能够确保印度无虞,我就心满意足了!” “到底,”女王道,“俄罗斯在中亚,占有地利——嗯,中亚,算是他的‘主场’吧!” “陛下睿见!”劳伦斯道,“为确保印度无虞,我们一定要想出法子来,抵消他的‘主场优势’!” 顿了顿,“事实上,在中亚有‘主场优势’的,并不止于俄罗斯一家!” 女王没有马上接他的话头,过了一会儿,自失的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大约也是你们几位共同的意思——‘并不止于俄罗斯一家’的,的是中国吧!”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德比伯爵微微张了张嘴,没出什么来,劳伦斯、阿礼国、亚特伍德三人,却是齐声道:“陛下圣明!” * 第十二章 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军队 至此,女王已经心下了然:劳伦斯为求“制俄”,主张“联中”,则其在露易丝公主的婚嫁一事上,一定是支持阿礼国的;亚特伍德呢,不必,一定也是主张“联中”,一定也是支持阿礼国的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嫁给那个已经有了两个老婆的关亲王——的主张的。 WwWCOM 靠。 女王在心里边轻轻的骂了一个脏字。 不过,亚特伍德的“联中”,未必是因为“制俄”,印度不归他这个殖民地大臣管,一时半会儿的,俄罗斯似乎也没有能力对大英帝国其他的海外殖民地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那么,他所求为何呢? 至于德比伯爵,似乎不持立场,可是,讨厌就讨厌在他的“不持立场”——对阿礼国的提议,他就算不明确支持,但也不会表示反对——这个老滑头! 一群混蛋! 女王又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表面上,自然依旧平静,道:“中国在中亚拥有‘主场’优势?绅士们,你们确定吗?” 顿了顿,“中亚确实密迩中国,不过,密迩的是中国遥远的边疆地区——我的意思是,中国有在遥远的边疆地区进行大规模战争的能力吗?事实上,到时候,中**队还要前出的更远——要走出国境呢。” 劳伦斯看了看阿礼国,“陛下,我想,对中**队的战争能力,没再有人比阿礼国爵士更加清楚的了。” 女王看向阿礼国,“爵士,请吧。” 阿礼国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是,陛下。” 顿了顿,“我想先强调一点——无论如何,不要拿一八四零年的通商战争和一八六零年的亚罗号战争,来想象目下的中**队——尤其是其主力部队——关亲王缔造和领导的‘轩军’的战斗力。” 一八四零年的通商战争,即第一次鸦片战争;一八六零年的亚罗号战争——即第二次鸦片战争。 “我甚至可以这么,”阿礼国继续道,“较之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六零的中**队,目下中**队的主力部队——‘轩军’,好像是从另外一个国家——甚至,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 “另外一个世界?”女王一笑,“爵士,你的形容,会不会稍稍夸张了一点儿?——当然,在美国的内战中,这支部队的表现,确实还过得去。” 顿了一顿,“不过,我也听过这么一个法——美国内战,其实就是两支民兵之间的内战——如此而已。” “陛下,”阿礼国道,“在没有亲眼见到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之前,您确实有理由怀疑我的法,不过,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足够的事实证明,我的法,到底是恰如其分的,还是过于夸张了?” 微微一顿,“至于在军事上,美国内战算一个什么水平——我不是军事家,但我还是要,‘两支民兵之间的内战’的法,放在内战爆伊始,勉强还可以成立,到了内战的中期和后期——” 到这儿,阿礼国微微摇了摇头,“陛下,我们还是不要忘了,我们是怎么离开北美十三州殖民地的。” 女王滞了一滞,随即坦然道:“爵士,你的对,是我失言了。” 阿礼国微微俯,然后道:“陛下问‘中国是否有在遥远的边疆地区进行大规模战争的能力’——我想,中国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您的这个问题——中国剿灭‘洪福汗国’的叛乱,不就是‘在遥远的边疆地区进行大规模战争’吗?” 女王沉吟了一下,“话是不错,只不过——” “陛下,”阿礼国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对阿古柏的军队的战斗力,不甚以为然,不以为这是一块有效的试金石。” 顿了顿,“我认为,正确评价中国剿灭‘洪福汗国’的军事价值,我们需要一个参照物——我想,拿三个中亚汗国——希瓦、布哈拉、浩罕——做参照,应该是合适的,他们和‘洪福汗国’,同在一条水平线上——事实上,阿古柏本人就是浩罕人,‘洪福汗国’的主力部队,也是由浩罕人组成的。” 到这儿,阿礼国看向劳伦斯,“爵士,如果我,俄罗斯对中亚的正式的、大规模的攻略,始于一八六三年底亚历山大二世布的动员令——‘联接东西碉堡线以便深入中亚’,您认为,合适吗?” “非常合适,爵士。” “谢谢,爵士。” 阿礼国转向女王,“陛下,请您留意,一八六三年底迄今,已经过四年时间了,俄国人的中亚攻略,虽然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的进展,可是,三个中亚汗国——希瓦、布哈拉、浩罕,到底还没有一个被俄国人完全吃了下去——” 顿了顿,“我想,俄国人要达到这个目的,至少还要再花四年的时间——也许更多。” 他再次看向劳伦斯,“爵士,我的判断正确吗?” “非常正确——”劳伦斯道,“这也是我的判断,爵士。” 阿礼国点了点头,转回女王,“陛下,于此同时,中国人只花了一年的时间,便彻底剿灭了‘洪福汗国’!‘摧枯拉朽’,并不为过!——要知道,‘洪福汗国’几乎掩有整个新疆,面积比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加在一起还要大!” 顿了顿,“还有一个事实——‘洪福汗国’得到了俄国人暗中的、大规模的援助,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呢?” 到这儿,阿礼国摊了摊手,摇了摇头。 “当然,”他道,“土耳其给过希瓦、布哈拉、浩罕一点象征性的援助,不过,仅仅是‘象征性’的罢了。” “因此,我认为,无论如何,中**队在剿灭‘洪福汗国’的战争中体现出来的战斗力,至少——不在俄国人之下。” “哦,对了,这支中**队的主力,就是‘轩军’。” “事实上,在中**队开赴新疆之前,欧洲各国,对于中国是否可以敉平叛乱,恢复主权,几乎无一例外,都持悲观态度——其中,最‘悲观’的那个,要数俄罗斯,北京的外交界,都知道俄罗斯驻华公使私下底的一句话——‘中**队收复新疆的那一,永远不会到来。’” “事实上,俄国人已经打好了‘接收’新疆的算盘,不然,他们不会和阿古柏签订密约,给予这个浩罕入侵者大量的援助。” “甚至,一定程度上,我也是悲观人群中的一份子——我对中**队最终的胜利,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可是,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再也没有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战争就干净利落的结束了!” 女王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话,但是,臣子们都现,她的神情开始生微妙的改变了。 亚特伍德开口了,“陛下,实话实,对于新闻记者,我一向有着本能的排斥——不过,关于中**队在这场战争中表现,来自我们自己的新闻界的一些评论,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哦?” “包罗杰这个人——您听过吗?” “嗯,听过。” “他是泰晤士报的专栏作家,”亚特伍德道,“自己还办了一份《亚洲评论季刊》,算是英国最出色的远东军事问题专家之一了。” 顿了顿,“另外,还有人给他安过一个头衔——‘殖民主义代言人’。” 听到“殖民主义”几个字,在坐者,大都或尴尬、或暧昧的笑了一笑。 “关于中国收复新疆的战争,”亚特伍德道,“包杰罗写过多篇专稿,我记得,他在专栏里过这么一段话——” 微微一顿,开始一字一句的背诵,“‘中国人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具有非凡的深谋远虑的特点,这些行动表明了中国将军和他的副手们的非凡才干,也表明了士兵们无以伦比的服从、勇敢和忍耐力。从曲惠向喀喇沙尔的迅推进,之后向库车的急行军,以及对待平民的宽容大度,这一切加在一起,使恢复新疆之战成为了这样的一场战争——对于中国和中国的将军们,特别是对于展将军来,最堪自豪;对于我等欧人来,最堪钦敬。’” 女王微微一笑,“爵士,你的记心真好。” 亚特伍德装作听不出女王话中的讥讽之意,“谢谢您的称赞,陛下。” “展将军?”女王沉吟了一下,“我记得,这次战争,中**队的统帅姓左啊。” “是的,陛下,”亚特伍德道,“不过,左伯爵并不亲临前敌,包杰罗提到的‘展将军’,带领着这次战争中的中**队的主力——‘轩军’。” 微微一顿,“他是关亲王的嫡系将领。” “嗯。” “泰晤士报的社论则这么——执笔的,不是包杰罗——‘是次战争,中国用兵可谓神矣!以军律而论,我欧人亦无以过此!平时欧洲人轻料中国,谓中国人不能用兵,迨今观中国之恢复回部,足令吾欧洲一清醒也!’” “王后谒见厅”又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女王开口了,“听了两位爵士的话,我想我不应该再对中**队的战斗力表示怀疑了,可是,中国若投身中亚地区的战争,需要支付重大的战争成本——这个成本,恐怕还要过收复新疆之战吧?” 顿了一顿,“请问,绅士们,我们拿什么来服中国人掏这个腰包呢?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娶了一位英国的公主?” * 第十三章 我的执念,四十四万平方公里 四位重臣都听了出来——女王陛下关于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的口风,已经生了微妙的改变! 趁热打铁啊! “陛下,我以为,”阿礼国道,“中国会乐意为这场战争付出相应的代价的!——用他们自己的话,哪怕是‘勒紧裤腰带’呢!” 微微一顿,“中国非常看重姻亲关系——其重视的程度,远在欧洲各国之上!即便中国在中亚没有自己的重大利益诉求,都有可能因为维护姻亲关系而参战,何况,在中亚地区,中国其实是有自己的重大利益诉求的!” “哦?是什么呢?” “方才,”阿礼国道,“劳伦斯爵士已经提到了,俄国人在这一波的中亚攻略中,逼迫中国签署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中国人所耿耿于怀者,就是这个《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你是,”女王道,“签这个条约,中国吃了亏?” “是的!” “我记得,”女王道,“中、俄两国,没有因此生什么大规模的冲突啊!” “陛下,”阿礼国道,“签署这个条约的时候,中国的西北——不止于新疆,已经全部被暴乱的海洋淹没了,中央政府已经事实上失去了对新疆的控制。Ww WCOM虽然,彼时的俄国人也没有动大规模入侵的能力,可是,哪怕只是规模的不间断的哥萨克骑兵的袭扰,也是中国的不可承受之重了——” 顿了顿,“中国政府担心,如果不尽早和俄国划定疆界,俄国人会不断东进,直至深入新疆腹地,甚至,进抵嘉峪关——此地通常被视作中国核心地带的西大门,到时候,所失只会更多,将来收复新疆的努力,也会遇到更大的阻碍。” “我明白了——”女王道,“在这种情形下签的协议,一定是要吃一些亏的。” 顿了顿,“那么,中国人吃了多大的亏呢?——大到足以使他们遂行一场代价高昂的战争吗?” “中国人到底吃了多大的亏,”阿礼国道,“在欧洲人眼中,很难准确界定——陛下晓得的,中亚各国,彼此的疆界,其实是非常模糊的,就是中国人自己——我接触的中国官员,上自掌国的亲王,下至外事部门的司官,都对此抱持一种含混、暧昧的态度,有的人,甚至不以为自己吃了什么亏。” 顿了顿,“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关亲王。” “爵士,我有点儿糊涂了——你刚刚才过‘掌国的亲王’——” “啊,抱歉,陛下,”阿礼国道,“是我没有把话清楚,我的‘掌国的亲王’,指的是恭亲王——爱新觉罗亲王,在关亲王成为政府最高领导人之前,恭亲王是内阁相,《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就是在他手上签署的。” “哦。” “关亲王给过我一个非常清晰的数字——他认为,俄国人通过《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从中国抢走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什么?”女王的秀眉,微微一挑,“四十四万平方公里?” 一边儿的海伦娜公主,也睁大了眼睛。 “是的,陛下。” “就是,”女王道,“中国所失国土,相当于……一个半的联合王国?” “联合王国”即“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即大英帝国之本土。 特别明一下,此时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是包括整个爱尔兰的。 “是的,陛下。” 顿了顿,阿礼国继续道,“四十四万平方公里这个数字,并不载于《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这是关亲王个人的法。事实上,中国到底因为《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失去了多少领土,我也不清楚。” “那就奇怪了——”女王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呢?” “我问过关亲王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我派人量过了呀!’” “量过了?” 阿礼国微微一笑,“是——他是这么的。” 顿了一顿,“可是,《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签订的时候,关亲王正在替美国人打内战——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回国之后,已经约成,中国人已经从他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东撤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已经变成了俄国人的地盘——很难想象,这种情形下,他能够派人对之进行大规模的勘测。” 再顿一顿,“还有,那个时候,中国人是否拥有这种大规模勘测的能力,也是令人怀疑的。” “这么,”女王沉吟了一下,“这个数字,是他的一个……策略?” “陛下圣明!”阿礼国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是为将来的进一步的行动制造舆论!” “将来的进一步的行动——”女王道,“你是——推翻《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是!”阿礼国道,“如果不想恢复失地,关亲王又何必做如是?可是,叫北极熊吐出已吞进肚子里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土地,除了战争——大规模的战争,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嗯……” 女王凝神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爵士,你的分析有道理——那么,关亲王亲口向你承认了相关的计划了吗?” “这倒还没有——他就有相关的计划,目下,也不会对我透露的。” 顿了顿,阿礼国加重了语气,“目下,中、英两国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个份儿上。” 您如果肯把女儿嫁给他,中、英两国的关系,就“到了那个份儿上”啦。 女王没搭理阿礼国露骨的暗示,“那么,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迹象,可为佐证,中国人确有这方面的计划呢?” 阿礼国响亮的答了声,“有!” 顿了顿,“陛下,您晓得的,中国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铁路建设,他们公开的规划,称之为‘两纵两横’——‘纵’指南北向的铁路,‘横’是东西向的——我得到非常可靠的消息,其中的一‘横’,将大幅西展,从都北京,一直修到新疆的府乌鲁木齐!” “哦?” “陛下,我得向您强调一下这条‘京乌线’的长度——最保守的估计,也在三千五百公里之上!” 女王大吃一惊,“三千五百公里?这不是……赶上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了吗?” “犹有过之!” 顿了顿,阿礼国继续道,“陛下,我还想再强调一个事实——‘京乌线’不是一个长期的规划,而是一个进行中的工程——事实上,‘京乌线’的规划,并没有正式公布,但这条铁路的东段,却已经开始动工了!” “啊……” “除了惊人的长度,”阿礼国道,“考虑到中国西北部、尤其是新疆的复杂的地形、地貌——戈壁、沙漠……以及愈来愈高的海拔,‘京乌线’竣工之后,将是不亚于太平洋铁路的世界奇迹!” “我很好奇,”女王用困惑的语气道,“修这条铁路的钱,从哪里来呢?中国政府的财政——” “陛下,事实上,我也很好奇,”阿礼国道,“太平洋铁路主要依靠债劵完成集资,中国政府并没有单独为‘京乌线’行过债劵——他们之前售的国债中,应该不包括‘京乌线’这个项目。” 顿了顿,“不过,我们都承认,中国拥有巨大的、难以估量的潜力,——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持之以恒的进行现代化的改造和建设,不论是市场、技术还是资金,他们都不会匮乏的。” “嗯。” “不过,”阿礼国道,“如果就‘京乌线’本身来,有一点是肯定的——单算经济账,这条铁路,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可以收到合理回报的投资项目。” 顿了顿,“中国的西北,广袤而贫瘠,也没听蕴含着什么丰富的矿产,单靠铁路本身的收益,真不晓得,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投资?” “‘两纵两横’其余的线路,经过的地区,皆人口稠密、经济达,皆有可预期的合理的回报率,唯有‘京乌线’例外!正常情况下——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这样的项目,无论如何,不应该放在‘一期工程’中啊! “你的意思是——”女王道,“中国修筑‘京乌线’,一定是有重大的……战略目的?” “是的,陛下,”阿礼国道,“而且,我们还可以的再直白一点——军事目的!” “这个目的……就是那‘四十四万平方公里’?” “一点不错!”阿礼国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给出更加合理的解释吗?” “可是……” 顿了一顿,女王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个账,还真不大好算——‘四十四万平方公里’和‘三千五百公里’,哪个的价值,更加高一些?为了收回前者,竟然肯支付后者这样的高昂的成本?” “陛下,第一,‘三千五百公里’,不能仅仅视作收回‘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成本,至少,‘京乌线’的东段,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铁路行经的山西省,富集煤矿,而煤,对于中国的工业化,可是意义重大。” “第二,这条铁路,对于中国控制和治理大规模叛乱刚刚平息下去的西北地区,具有重大价值。” “第三,我们和中国人,对于某些事物的价值的理解,是不同的,譬如,圆明园器物。返还几件瓶瓶罐罐,对于我们来,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中国来,意义异常重大——关亲王最终晋爵亲王,就是因为他替皇家收回了这些器物。” “至于领土,我就不一般的中国人了——他们的领土概念,和欧洲人不尽相同,不大好加以比较,我只关亲王——他的领土概念,和我们的应该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感觉,较之欧洲人,他对于领土——尤其是失土,更加的执着。” “《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里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对他来,尤其有着别样的意义——我不好这个‘别样的意义’具体是什么,可是,我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我确定,关亲王乐意为‘四十四万平方公里’支付‘三千五百公里’的成本。” “反过来,‘三千五百公里’的存在,可以证明,他确实有收回‘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强烈意愿和坚定意志。” 到这儿,阿礼国轻轻的吐了口气,“陛下,如果中国人收回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 顿了顿,“几乎是必然的——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将恢复独立!俄国人将被赶回到‘东西碉堡线’——就是一八六三年底亚历山大二世布动员令所要‘连接’的‘东西碉堡线’——以北,则印度和俄罗斯之间,将会出现一大片广袤的缓冲地带,印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 第十四章 英中一家亲,赛过美利坚! 劳伦斯桴鼓相应,“陛下!俄国人被迫后撤的同时,大英帝国的巨手,必将由印度伸了出来,深深的探入中亚,在这一地区取得前所未有的影响力!” 印度总督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兴奋。 Ww W COM 女王没有马上话,过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前景如此美好,我似乎不该不为之动心了——” 阿礼国、劳伦斯、亚特伍德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不过,”女王继续道,“有一件事,似乎不可不虑——中国取回他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之后,会不会得寸进尺,对中亚诸国生出进一步的领土要求?” 微微一顿,“如是,在中亚,英国和中国,会不会产生什么利益冲突?甚至……今日之友,会不会变成明日之敌?” 您还真是深谋远虑,不愧为大英帝国的舵把子呀。 “回陛下,”阿礼国断然道,“不会!” “哦,何以见得?” “陛下,”阿礼国道,“我自认是这个世界上、在中国之外、对中国最了解的人之一——以我对中国的研究和了解,两千年来,中国西北方向的扩张,根本目的,不在土地——对于繁庶的农业定居政权来,苦寒的草原、戈壁、沙漠,不存在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吸引力——” 微微一顿,“中国的根本目的,在于消除来自北方野蛮民族——游牧民族的威胁,中国西北方向的攻略,本质上一种防御,是……以攻为守,只要北方的威胁消失了,中国就会立即停止西北方向的军事行动。” “你是,”女王道,“只要中国恢复了他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俄国人的势力,被逐出了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他的‘北方的威胁’消除了,中国的胃口,自然而然,就止于他的‘四十四万平方公里’?” “是的,陛下!” 顿了一顿,阿礼国继续道,“历史上,中国的‘边患”,基本上来自于北方的野蛮民族——匈奴、突厥、蒙古,等等,到了今,换成了俄罗斯——匈奴、突厥、蒙古今何在?陛下,俄罗斯人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我相信,大英帝国和中华帝国,都有足够的智慧,吸取历史教训,权衡得失,以定进止。” 再顿一顿,“陛下,我是,我们明白,中国人也明白,大国之间,必须留有足够的空间,以为缓冲地带——我们可以、也应该对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施加正当的影响力,可是,我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证这三个汗国的独立,像俄国人那样,永不知餍足,迟早有一,会撑坏肚子,甚至……会重蹈匈奴、突厥和蒙古的覆辙。” 女王微微动容,她点了点头,“爵士,你的见解,十分深刻!” 转向劳伦斯,“劳伦斯爵士,阿礼国爵士的大论,你怎么看呢?” “臣附议!” 顿了顿,劳伦斯道,“阿礼国爵士的眼光,确实更加深远!陛下,我方才的……呃,‘大英帝国的巨手’云云,可能让您产生不必要的误解,我愿意修正我的法——我赞同阿礼国爵士的意见,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证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的独立,这样,在英、中、俄三个大国之间,就留出了一片足够的缓冲区了!” “这个道理,”女王道,“我们懂,中国人大约也懂,可是,很明显的,俄国人不懂,所以——” 所以要“制俄”。 “制俄”就要“联中”。 “联中”,就要—— 嘿嘿。 “我同意‘联中制俄’的策略,”女王秀眉微蹙,“可是,‘联中’,是否一定意味着‘联姻’?是否一定如阿礼国爵士所言,将露易丝嫁给——” 嫁给一个有老婆的? 顿了顿,女王继续道,“既然,在中亚,我们和中国人,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利益——” 到这儿,女王打住了。 意思很明白——“共同的敌人”加上“共同的利益”,还不够吗? 非得再搭上一个公主? “陛下,”阿礼国缓缓道,“我们和中国人,确实既有共同的敌人,又有共同的利益,可是,没有……信任。” 女王秀眉一扬。 “我们和中国,”阿礼国道,“还不能算是盟友,我们两家的关系,更像是——” 到这儿,阿礼国伸出双手,轻轻的做了一个“掂量”的动作,“做生意。” “做生意?” “是的,陛下,”阿礼国道,“中国人买我们的船,我们替他训练海军——当然,他们得支付我们的顾问的工资;我们答应我们的顾问将以退役或预备役的身份,参加他们对第三国的战争,他们便支持我们对南非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领土要求——” 顿了顿,“您看,一来一往,就是交易——单纯的交易。” “那——”女王沉吟一下,“我们返还夏宫……哦,他们的‘圆明园器物’呢?” “啊,陛下,”阿礼国道,“中国人绝不会因此感激我们的,他们只会认为,英国人弥补了十分之一的过失——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女王不话了。 “我们比不得美国人和普鲁士人,”阿礼国道,“美国和中国,是真正的‘血盟’;普鲁士人呢,至少,普、中两国,没有生过战争,关亲王替美国人打内战的时候,普鲁士还帮过他的忙——我们,可是同中国打过仗的,还不止一次!” 顿了顿,“本来,打过一架、两架的,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问题在于——嗯,就是您方才提到的夏宫——圆明园,问题在于——我们烧毁了他们的圆明园!” 到这儿,阿礼国叹了口气,“我不能额尔金爵士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如果换了我,面对中国人虐杀使团和记者的暴行,我大约也会生出类似的报复的念头,可是——”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副作用太大了!” “圆明园之于中国人,犹如温莎堡——再加上桑德林汉姆庄园——之于英国人,陛下,如果反过来,中国人烧毁了温莎堡和桑德林汉姆庄园,您……呃,英国人会怎么想呢?” “王后谒见厅”内,一片寂静。 “陛下,我不讳言——”阿礼国神情凝重,“圆明园是中国人身上永远不会愈合的一道伤口,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是哪个人——啊,哪两个人——给他们留下了这道伤口。” 顿了一顿,“将来,若在中亚果然不免对俄一战,则这场战争,事关英、中、俄三国国运,一定是一场规模庞大、旷日持久的战争,英、中、俄三国,都必全力以赴——” 再顿一顿,“如果英、中两国,解不开彼此的心结,到时候,是否能够同心同德,共同对敌,我觉得,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女王默然。 “我们既不能指望中国人忘记是谁烧毁了圆明园,”阿礼国道,“那么,就只能想法子对冲这个负面影响了——”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实话实,陛下,我想不出比联姻更加有效的法子了!” “联姻——就一定管用?” “啊,陛下,您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顿了顿,阿礼国道,“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强调这样一个事实——联姻,对于中国来,其意义不能够简单的类比于欧洲王室之间的联姻。” “我们都明白,在欧洲,联姻并不能保证和平,今,我的王子娶了你的公主,明,我们两家,一样可能兵戎相见,远的不,就维多利亚长公主和爱丽丝公主吧,她们的婚姻,呃,就是很好的例子了——” 大伙儿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尴尬了。 维多利亚公主嫁给了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爱丽丝公主嫁给了黑森和莱茵大公的世子路德维希王子,爱丽丝公主嫁过去没几,普奥战争便爆了,作为一个南德意志邦国,黑森站在了奥地利一边,维多利亚公主和爱丽丝公主姐妹俩尴尬而痛苦的成为了敌人。 之后,黑森被普鲁士一路吊打,爱丽丝公主写信向大姐求告——或者求饶,维多利亚公主回信,“爱莫能助”。 “中国不一样——”阿礼国继续道,“在中国,联姻是真正能够带来和平的,历史上,只要皇帝将公主嫁给北方的可汗,来自蒙古高原的侵略,便会立即停止,有的可汗还会掉过头来,成为岳丈的坚定的追随者,替他攻打中国其他的敌人——这个敌人,很有可能,是可汗自己的同族。” 顿了顿,“现如今,中国的皇太后——慈禧皇太后,就是来自一个和皇室敌对的家族,因为联姻,两个家族捐弃前嫌,携起手来,共同缔造了大清王朝。” 阿礼国的法,同史实自然颇有出入,不过,目下,他是英国的第一号“中国通”,他关于中国的法,基本上属于“权威布”,没有人会轻易质疑,且这么忽悠吧。 “如果英、中两国联姻,”阿礼国道,“中国人——从贵族到平民,都会对英国产生特殊的、无可取代的好感,他们固然不会忘记圆明园之痛,但是,他们不会再存有任何报复的念头了——毕竟,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英、中两国,已经是‘一家人’了。” “英国将会在中国取得美国、普鲁士所无法拥有的优势!” “陛下,您认为,我们真的不值得为此破一回例吗?” 四位重臣,连海伦娜公主在内,都看向女王。 * 第十五章 黄金!黄金!黄金! 女王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四位重臣的头顶,落在花板上。 Ww WCOM 一时之间,她有一个错觉,那幅阿礼国不知其名、硕大无朋的壁画中的使,似乎活动了起来。 “王后谒见厅”内,异常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女王收回视线,看向亚特伍德,淡淡一笑,“亚特伍德爵士,你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吗?——我是,劳伦斯爵士对他的印度颇有陈述,你呢?” 众人皆有一脚踩空之感。 亚特伍德略略一怔,赶忙道:“是!臣确实亦有话要——臣之心思,难逃陛下洞鉴!” 顿了一顿,“南非——回陛下,我要的是南非。” “南非?” 女王略一沉吟,“哦,方才阿礼国爵士提到过了——我们答应我们的海军顾问将以退役或预备役的身份,参加中国对第三国的战争,中国——就是那个‘花旗矿业公司’——支持我们对南非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领土要求——” 顿了顿,“怎么,出了什么状况吗?——中国人还没有履约?” “不,陛下,”亚特伍德道,“中国人已经履约了,既非常及时,态度也非常的坚定,这使得我们的开普殖民地在同布尔人的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争夺上述地区——中国人名之为‘金百利’——的主权时,处在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 顿了顿,“前几,我接到了开普殖民地总督菲律普斯爵士的报告,‘大局已定’——菲律普斯爵士确定,‘金百利’地区将在一、两个月之内,正式归入您的仁慈而英明的统治之下。” “很好啊,”女王脸上挂着笑容,“既如此,按照阿礼国爵士的法,这桩交易——嗯,我们通过了‘狄克多法案’,中国人支持我们对……哦,‘金佰利’地区的主权要求——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亚特伍德和阿礼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略有点儿尴尬。 “陛下,”亚特伍德道:“如果这是一桩‘交易’,那么,在南非,我们和中国人的交易,其实刚刚开始——” “哦,还要做什么交易啊?” “呃,这样,陛下,”亚特伍德道,“在我向您禀明详细之前,请允许我向您致送一件的礼物——不是我的礼物,我只是代为呈递。” 顿了顿,“礼物现由我的侍从保管,他正在厅外候命,陛下,可否命其进呈?” “礼物?”女王有些好奇了,“当然,爵士。” 过不多时,两位侍从——温莎堡的侍从——进来了,一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一大一。 “陛下,”亚特伍德道,“咱们先看看那个的盒子吧!” 女王颔。 侍从走上两步,打开盒盖,微微弓腰,将盒子递到了女王的面前。 亚特伍德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看。” 锦盒内紫绒衬底,里面摆着一块儿拳头大的、半透明的石头,棱角光滑。 女王心中微微一跳,不过,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不可能这么大呀! “爵士,这是?” “陛下,”亚特伍德缓缓道,“这是一颗钻石原石。” 饶是女王生平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不由大吃一惊——竟真是钻石原石! 海伦娜公主更是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这块原石,切割之后,成钻怕不得……好几百克拉? 好家伙! 女王心思极其机敏,“这是……‘花旗矿业公司’的?” “是的,陛下,”亚特伍德道,“这件礼物,既表示‘花旗矿业公公司’接受和拥护您英明而仁慈的统治,同时,也代表了关亲王个人对您的崇高的敬意。” 这个感觉……嗯,就很不一样了! 笑意不由自主的在女王脸上荡漾开来。 一直没有怎么话的德比伯爵,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陛下,我以为,这颗巨钻,应该镶嵌在您的权杖的顶端,以示您君临大英帝国——啊,应该,以示您君临四海的无上权威。” 女王凝视着巨钻,过了片刻,轻轻一笑,“也是——如果镶在王冠上,会不会太重了些?——脖子可能有些受不了。” 四位重臣都凑趣的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女王的目光,才从巨钻上移开,看向另一个侍从手中的锦盒。 于是,侍从甲退开,侍从乙上前。 这个锦盒要大得多,从侍从乙心翼翼、略显吃力的动作上,可以看出,盒子里装的东西,必定颇为沉重。 盒盖打开,也是一块石头,青褐色,其中隐隐透着金黄的光华。 女王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看得出来——这是一块黄金矿石。 女王的惊异,自然不是因为这块矿石的价值——这块矿石的体积,大约是五分之一立方英尺的样子,就算是百分之百的纯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含金量有异! 女王所学甚博,不过,矿业并非其专长,但问题就在这儿——连她这个外行,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块黄金矿石,则其含金量,实在是高的出奇了! “这个……也是出自‘金百利’吗?” “不,陛下,”亚特伍德道,“这块黄金矿石,出自比勒陀利亚附近的约翰内斯堡。” “约翰内斯堡?” “这个地方,您或许比较陌生——”亚特伍德道,“和‘金百利’一样,这是‘花旗矿业公司’自己起的名字——他们就是在这个他们后来命名为‘约翰内斯堡’的镇,现了黄金矿脉的。” “啊……” “据,”亚特伍德道,“‘约翰内斯堡’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关亲王的两位工程师朋友——一位叫做‘约翰’,一位叫做‘内斯堡’——就是这两位绅士最早提出来,这个后来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约翰内斯堡’的地底下,有可能埋藏着储量可观的黄金。” “这么,”女王道,“这块矿石,也是‘花旗矿业公司’的礼物了?” “当然,陛下。” “那么,”女王道,“我该怎么理解这件礼物的含义呢?——我的意思是,这块黄金矿石,那块钻石原石,两者的含义,应该有所不同吧?” “那块钻石原石”的含义是——“既表示‘花旗矿业公公司’接受和拥护您英明而仁慈的统治,同时,也代表了关亲王个人对您的崇高的敬意”。 咳,女王就是女王。 “陛下,”亚特伍德道,“没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 女王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爵士,‘约翰内斯堡’和‘金百利’的情形,似乎不大一样的吧?‘金百利’是无主之地,自然可以对我……嗯,‘接受和拥护您英明而仁慈的统治’——” 顿了顿,“可是,‘约翰内斯堡’……不是在比勒托利亚附近吗?比勒托利亚——那是德兰士瓦共和国的都啊!” “不错,陛下,”亚特伍德道,“约翰内斯堡确实是在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境内,不过——” 顿了顿,“‘花旗矿业公公司’不止一次过,布尔人的国家,德兰士瓦共和国也好,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也好,都极度的保守、苛刻、**——德兰士瓦共和国尤甚!其重税政策和贸易保护政策,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商人,都会觉得难以忍受,‘花旗矿业公公司’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绵羊,毛一长出来,就被布尔人剪掉了。” 这个跟方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女王转着念头,“剪羊毛?” “是。” 女王微微一笑,“这个比喻,倒是挺形象的。” “是的,陛下,”亚特伍德道,“不但形象,而且准确。” 微微一顿,“‘花旗矿业公公司’表示,他们十分期待,‘女王陛下政府,可以合适的方式,介入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相关事务,保护包括英国商人在内的外国商人——所有的商人——的合法权益,维持神圣的自由贸易原则。’” 女王目光一跳,“哦?是吗?” “不敢欺瞒陛下,”亚特伍德道,“事实上,这是关亲王本人的原话。” 好,我晓得你为什么把话头转到“剪羊毛”上了。 女王沉吟了一下,“我们的开普殖民地,和德兰士瓦共和国并不接壤,距离约翰内斯堡——比勒托利亚,就更远了,我们怎么才能够……嗯,‘介入入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相关事务’呢?” “陛下,”亚特伍德加重了语气,“这不是能不能够的问题,这是——必须的问题!” “必须?” “是!”亚特伍德斩钉截铁的道。 顿了顿,“陛下,您晓得南非的黄金储量有多少吗?” “黄金储量?不知道——多少?” “据初步勘探——仅仅是初步,”亚特伍德缓缓道,“金百利和约翰内斯堡——主要是约翰内斯堡——两地的黄金储量,加在一起,过了目下全世界已知黄金储量之总和。” 女王大吃一惊。 同样是“大吃一惊”,这一惊,可不比方才钻石原石的那一惊! 身旁传来了隐约的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是海伦娜公主出的。 “还有,”亚特伍德继续道,“请陛下留意,金百利和约翰内斯堡的黄金矿脉,不但都是富矿,而且,都是浅层的、甚至裸露地表的矿脉,较之全世界绝大多数的黄金矿脉,开采成本更低,冶炼效率更高,所以,将来,南非的黄金产量,占世界黄金总产量的比重,一定比其储量占世界总储量的比重——要来的更高!” 顿了顿,“再考虑到目下之储量,仅仅是初步探明之储量,则将来南非的黄金产量,占世界黄金总产量的比重,一定远不止百分之五十——高达到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都不算稀奇!” 女王的心跳加快了。 她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觉自己很有些口干舌燥了。 “陛下,”亚特伍德沉声道,“开普殖民地总督菲律普斯爵士建议——大英帝国拓殖南部非洲的脚步,不能止于金百利地区,必须继续北进!” 微微一顿,“作为您的殖民地大臣,我强烈支持他的建议!” “你们的意思是——” “陛下,”亚特伍德目光炯炯,“菲律普斯爵士和我都认为,整个南部非洲,包括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在内,都必须归于大英帝国的治下!” 女王浑身的血都热了。 锦盒中那块黄灿灿的黄金矿石又出现在脑海中,她觉得,自己微微的有些晕眩了。 过了片刻,女王定了定神,轻轻的吐了口气。 “整个南非?”她的声音,略略有一点喑哑,“这……不大容易吧?” “是的,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亚特伍德道,“所以,陛下,我们需要一个有力量的盟友!” “你是——” “中国人!”亚特伍德一字一顿的道,“陛下,在南非,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中国人更加合适的盟友了!” 顿了一顿,“毋庸置疑,‘花旗矿业公司’是整个南非地区最强大、最重要的商业机构,他们现和拥有南非最重要、最核心的资产——金矿、钻矿,虽然,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已闻风而动,蜂拥而入南非,可是,‘花旗矿业公司’旗下的金矿、钻矿,依然是南非已知的最大、最好的矿脉——在南非的金、钻市场上,‘花旗矿业公司’拥有压倒性的份额。” 再顿一顿,“同时,这个南非地区最强大、最重要的商业机构,又对当地政府的重税、贸易保护以及教条、**,抱有强烈的不满,因此,可以,中国人既有足够的能力、又有强烈的意愿,充当我们的盟友!” 到这儿,亚特伍德的眼中,放出热烈的光芒,“陛下,到时候,我们由开普敦而北,挺进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和德兰士瓦共和国,‘花旗矿业公司’则起而接应,如此里应外合——俄罗斯妄图加之于印度的那一套,我们就可以转而用到布尔人的身上了!”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 阿礼国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陛下,亚特伍德爵士的话,让我想起了中国人的一句俗语,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然,此‘彼’非彼‘彼’,可是,拿来譬喻南非和印度的情形,倒是极适合的!” “正是!”劳伦斯接口道,“由南而北,席卷整个南部非洲——单是想上一想,就叫人禁不住激动呢!陛下,这是多么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一出大戏啊!” 女王目下的心情,确实也是“禁不住激动”,不过,她仅仅点了点头,用平静的口吻道:“亚特伍德爵士,你下去吧。” “是,陛下。” 顿了顿,亚特伍德道,“中国人既是最合适的盟友,也是——呃,我们能够找得到的唯一的盟友。” “唯一的?” “是的,陛下,”亚特伍德道,“请您想一想,除了中国,我们还找得到第二个国家,对南非只有经济利益诉求,而不会提出任何领土要求吗?——陛下,我们可以推演一下,如果把中国换成法国、普鲁士或者俄罗斯,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女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的对,爵士,南非的事情,确实不能叫欧洲其他国家掺和进来。” “陛下圣明!” “不过,”女王道,“中国人的支持,真的是不可或缺的吗?我是,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够达致你方才的目标?——嗯,将‘整个南部非洲,包括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在内,都……归于大英帝国的治下’?” “陛下,”亚特伍德道,“我不能够一定不行,可是,我们也必须正视我们面对的困难——” 顿了顿,“开普殖民地的疆域,仅局限于南部非洲的南部,有了‘花旗矿业公司’对我们的支持,开普殖民地才勉强将触角伸到了南部非洲的中部——” “陛下,‘花旗矿业公司’对我们的支持,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声明,他们的‘护矿队’——整整两个营,都是正规军、即军装换成了猎装的‘轩军’——对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勒兵以待,不允许奥兰治的官员进入矿区;同时,开普殖民地的部队也开向了金百利地区。” “如是,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权衡利弊,才没有做进一步的纠缠,不然——菲律普斯爵士承认——开普殖民地不会那么容易得偿所愿,以布尔人的脾性,哪里会那么轻易的放弃嘴边的肥肉?” “两个营的‘护矿队’?” “是的,陛下,”亚特伍德道,“事实上,中国也有能力向南非派驻更多的部队,不过,关亲王,拿来护矿,两个营的兵力,尽够了,不必再加派了——” 顿了顿,“我的理解是,他以此表明,中国在南非,只有经济利益,没有领土要求。” “嗯。” “我们的在南非的拓殖,”“亚特伍德道,“虽然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但是,就像我方才的,开普殖民地只是勉强将触角伸到了南部非洲的中部,在我们和两个布尔人共和国之间,还有着无数的野蛮人部落,其中,祖鲁王国和佩贾王国,尤其强大,不可觑。” “但是,最强硬的对手,自然还是两个布尔人共和国——特别是德兰士瓦共和国。” “陛下,请允许我提醒您:莫拿脾气温和的荷兰人,来想象他们的南非老乡——时至今日,南非的布尔人,较之祖家的远亲们,已经大不相同了!” “艰苦的生存环境,百余年无休止的播迁流离,和黑人土著的无数血腥冲突,使布尔人变得强悍、刻苦、坚韧,甚至嗜血;长期的畜牧、狩猎生活,使他们骑术高,射术精湛——不夸张的,一个成年布尔男人,就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或者,我换一个法——今的布尔人,体格和脾性,已经与野蛮人无疑,但同时,他们保留着文明人的形貌、思维、知识和技能。” “确实,布尔人虽然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但本质上依旧只是一群‘民兵’,可是,我们最好不要对‘民兵’嗤之以鼻——阿礼国爵士之前的很有道理,我们不应该忘记北美十三州殖民地的‘民兵’给我们带来的不愉快的记忆。” “而且——也是更重要的,布尔人的贫穷,是现钻石和黄金以前的事情;今后,我们可以想象,通过对‘花旗矿业公司’等企业的重税盘剥,布尔人的腰包会迅的鼓胀起来,腰粗自然胆肥,到时候,我们不去找布尔人的麻烦,兵强马壮的布尔人,也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的!” “我们想一统南非,强大起来的布尔人,难道就不想吗?” “我们必须承认,即便有了中国人的帮助,一统南非,也需要相当的时间——如果没有中国人的帮助呢?” “时间拖得愈久,布尔人就愈强大,统一南非的阻力和代价,就愈大!” “其他欧洲国家介入南非事务的可能性,也就愈大! “陛下,您,我们到底该不该和中国结盟呢?” * 第十六章 姐姐妹妹站起来 沉吟半响,女王道,“如果——我是如果啊——” 顿了顿,“如果露易丝嫁到了中国——” 一言未了,阿礼国、亚特伍德、劳伦斯三人,都喜动颜色,劳伦斯更是不由自主的挪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 WwWCOM 女王无可奈何的一笑,“绅士们,我的是‘如果’。” 好吧,如果,如果。 矜持一点,矜持一点。 “如果露易丝嫁到了中国——”女王斟酌着道,“关亲王可是已经有了两位妻子了,那么,这个……位次,该怎么排呢?” 唉,这讲事情,别真去做了,单单出来,都觉得别扭、荒唐啊! 一群混蛋! “混蛋们”自然不晓得女王陛下心里在想什么,阿礼国立即道:“回陛下,自然是彼此平等,无分轩轾!” 微微一顿,“关亲王的另一位妻子敦柔公主,是皇帝叔叔恭亲王——关亲王之前的内阁相——的女儿,也即皇帝的堂妹,她的年纪,比露易丝公主要,按照中国的规矩,她还得称呼露易丝公主‘姐姐’,露易丝公主呢,可以称她‘妹妹’。” “哦。” “当然,”阿礼国道,“皇帝的年纪也比露易丝公主,不过,因为……呃,这个,到底有一层君臣之分,皇帝和路易斯公主之间……呃,露易丝公主就不能以‘妹妹’称呼皇帝了,这个,嗯,相信陛下是可以理解的。” 女王点了点头,“我理解。” 阿礼国舒了一口气。 “可是,”女王秀眉微蹙,“礼仪上怎么办呢?中国的臣下,觐见皇帝,是要行跪拜礼的——这一节,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陛下,”阿礼国欢然道,“这个事情,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圆满的解决方案了!事实上,敦柔公主觐见皇帝,也不行跪拜礼,只是行一种中国人称之为‘请安’的礼节——” 顿了顿,“这个‘请安’,较之欧洲的女子觐见皇帝、国王、女王的礼仪,动作极其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陛下,请允许我为您演示一下。” 着,站起身来,左腿迈前半步,双手交叠扶膝,右腿弯曲,身体下蹲,形成了一个半跪的姿势。 阿礼国虽然身材瘦,可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老男人,一个头顶光秃秃的老男人,这个扭扭捏捏的“请安”,把大伙儿都给逗笑了,海伦娜公主更是差一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轻轻掩住了嘴。 “嗯,”女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和咱们的礼仪,还真是挺像的。” 阿礼国直起身来,“陛下,还有,请您留意——中国女子‘请安’,通常情形下,右膝是不必着地的,隆重之处,其实还比不上咱们的礼仪呢。” 这话就两了。 在欧洲,正式的场合,女子觐见皇帝、国王、女王,右膝确实是要着地的;不过,没那么正式的场合,也不必蹲的太低,右膝也不必着地。 不过,无论如何,“请安”的“隆重之处”,确实不过欧洲自己的礼仪。 “也是,”女王道,“这个‘请安’,看上去,还是可以接受的。” “是!”阿礼国道,“还有,有时候,‘请安’也可以这个样子——双手交叠在腹的左前方——这个,似乎是在非正式的场合中使用的。” 着,又比划了一下——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腹前,往下虚虚的按了一按。 大伙儿又笑了。 阿礼国坐下之后,道:“陛下,如果——我的也是‘如果’——如果露易丝公主嫁给关亲王,虽然,关亲王已经有了两位妻子,但是,并不会生什么太尴尬的情形,因为,皇帝登基之前,关亲王的两位妻子,就不是住在一起的——各有各的府邸,各过各的日子,平时是不必见面的。” 顿了一顿,“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之后——呃,如果——如果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自然也要有自己的府邸,这个,既可以找一所现有的王公府邸,进行大规模的改造,也可以另起一座新的府邸——这方面,我们尽可以提出我们自己的要求。” 再顿一顿,“露易丝公主的府邸,可以是中式的,也可以是欧式的——如果新建,可以完全按照欧洲的标准进行建造,包括完善的照明系统、暖气系统以及给排水系统。” “这上头——”女王道,“嗯,我是,照明、暖气、给排水……目下的中国,有这个能力吗?” “有!”阿礼国用很肯定的语气道,“事实上,目下,北京也好,津也好,都有了不止一处的现代标准的住宅或住宅区。” 顿了顿,“据我所知,在津‘轩军’基地附近,就有这样子的住宅区——虽然,我没有亲自去见识过;北京呢,最新落成的‘国宾馆’,也是这样的一处所在——建筑的外观,虽然大体是中式风格的,可是,里头的结构、设施,却是百分百欧化了的——这个‘国宾馆’,我是受邀参观过的,很不错!不在咱们欧洲王室宫殿之下!” “这么,”女王道,“‘国宾馆’用的是欧洲的建筑师和工程师了?” “呃,据我所知——是美国的。” “哦。” “还有两个地方,情况是相类的,”阿礼国道,“一个是中国目下最大的皇家园林重建工程——颐和园,其中的许多建筑,内部都安装了现代化的设施;另一个,陛下是晓得的——‘北京博览馆’。” “啊,对,”女王道,“‘北京博览馆’——我把这个给忘了。” “当然,”阿礼国道,“这些建筑里的现代化的设施——照明、暖气、给排水……目下来,都是型的、彼此独立的系统,暂时还不能和城市的其他地区连通——城市的其他地区,还没有类似的设施——不过,这不影响居住在这些特殊的住宅中的人的生活质量。” 顿了顿,“陛下,我可以保证,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之后,既有的生活质量,不会降低;既有的生活方式,也不会生实质性的改变。” “嗯,这个嘛……” “陛下,”阿礼国道,“目下的中国,虽然还落后于欧洲,可是,他到底是一个文明国家——我们并不是要把露易丝公主嫁到野蛮部落里去。” 大伙儿又笑了。 女王也是一笑。 沉吟片刻,“好吧,绅士们,你们的意见,我都已经清楚了,该了解的,我想,我也都基本上了解了——” 顿了顿,“不过,出嫁的,毕竟是露易丝自己,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她才是这桩婚事的主角,嫁到哪里去,嫁给谁,她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还是得先问过她的意思,再做道理——你们,是不是呢?”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事实上,公主的婚事上头,公主本人的意见,是最不重要的,从来也没听过哪位公主是自个儿挑选夫婿的,也从来没有听过哪位公主对自己的准夫婿不满意就不出嫁的——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嫁! 前朝的不,就女王陛下您自个儿的女儿吧——远的也不了,就您身边儿的这位海伦娜公主吧,您确定,她真的愿意嫁给那个又老、又穷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王子”? 别公主了,就是女王陛下您本人,其实也做不得自己的婚姻的主吧? 您谈婚论嫁的时候,已经登上了联合王国女王陛下的宝座了,可是,又如何? 据,您的初恋情人,就是目下把咱们劳伦斯爵士怼的喘不过气儿来的那一位——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可是,一个是英国女王,一个是俄国沙皇,俄罗斯还见儿的猛怼咱大英帝国——请问,您能嫁给他吗? 这桩恋情,自然是无疾而终。 还有,别看您现在为了阿尔伯特亲王离世悲痛万分,离群索居,可是,当初,您对这门婚事,可是十个不情、八个不愿的啊! 您对当时的相墨尔本勋爵,“此时,我的情绪对结婚十分反感”,“我不怎么想见阿尔伯特,这整个是桩非常讨厌的事情。” 您在给您的舅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这桩婚事,就是他老人家安排的啦——的信中声称: “即便我喜欢阿尔伯特,今年也不能最后定约,因为,这种事情最早也要等两、三年以后再。” “如果我不喜欢他,我也十分渴盼能得到理解——我并没有负约的疚愧,因为,我和他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关于婚姻的约定。” 您还,“我非常讨厌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 总之,一句话,能拖就拖。 但是,再拖又能拖得了多久呢? 因为,您不但是英国女王,还是一位出身德意志的英国女王,所以,不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家族,您都只能嫁给一位普鲁士王子。 阿尔伯特王子也好,别的白马、黑马、神马王子也好,其实没啥实质性的区别啦,反正不管啥马,头顶上都得有一个“普鲁士”——这一位,至少还品学兼优啊。 怎么轮到露易丝公主,您就突然变得这么“开明”了呢? 不对,之前,您还“经过深思熟虑,我已决定,不在国外为露易丝择婿——她的丈夫,将是一位英国本土的贵族”呢! 您的这个“深思熟虑”,征求过露易丝公主的意见? 俺们可不大相信啊。 到底,“她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云云,就是条缓兵之计罢了。 * 第十七章 把坎特伯雷大主教嫁过去!哈哈哈! 不过,这也没啥,中国人有句话,怎么来着?哦,对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反正,俺们也没想过要毕其功于一役。 WwWCOM 阿礼国轻轻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既是一位英明而仁慈的君主,也是一位开明而体贴的母亲,臣等钦慕无已!” 拍过马屁,开始“不过”。 “不过,”阿礼国道,“还是要请陛下明示,陛下的训谕,是否意味着……露易丝公主之择婿,已经暂时中止了呢?呃,我的意思是,陛下关于‘英国本土贵族’——” “当然,”女王坦然道,“一切都等到露易丝从中国回来再。”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爵士,你不必担心我搞什么‘突然袭击’,不然,你们几位闹起来,别的不,我挑到谁,谁就得先搁在那儿,一年半载的动弹不得——也许时间还要更长,如是,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终身?” 欧洲王室婚配,有这样子的规矩:女王或公主下嫁贵族,若最终好事不成,在女王或公主同学另结新欢之前,贵族同学必须守身如玉,不得谈婚论嫁,不然,就算“大不敬”。 即便是跨国的婚姻,男方也要遵守这个“潜规则”。 如果露易丝公主在英国本土贵族中择婿,重臣们群起反对,婚事搁浅,那位被挑中的“本土贵族”就倒霉了,露易丝公主一不出嫁,他一不能娶老婆,露易丝公主一年不出嫁,他一年不能娶老婆,如果露易丝公主追慕前贤风采,行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故事,他就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 因此,女王,“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终身”? 阿礼国有些尴尬,讪讪的,“臣等岂敢不识大体?” 顿了一顿,嘿嘿一笑,“是,一切都等露易丝公主从中国回来之后再——嗯,我相信,这一次的中国之行,一定会给公主殿下留下非常美好的回忆的。” “哦?”女王闲闲的道,“是吗?” “是!”阿礼国道,“我确定,露易丝公主一定会得到中国方面——洪绪皇帝的最热情的款待的。” 顿了顿,“登基大典那一,皇帝陛下在紫禁城中和殿接见八国使臣,她亲口对我,热切期待着维多利亚长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的到访,她,‘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我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的话,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西苑是一座美丽的皇家园林,就在紫禁城的旁边。” 紫禁城是什么,女王是晓得的,就不必特别介绍了。 女王微露意外神色,“这位年轻的皇帝,倒是热情的很啊!”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她晓得了,这两姊妹的其中一位,将来有可能过来同她分享她的老公,不晓得她还会不会这么热情?” 阿礼国自然不晓得女王在想什么,“是!我们八位使臣都,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洪绪皇帝和前头的同治皇帝,居然是亲姊弟?” 顿了顿,“我想,‘导游’者,自然不止于皇帝陛下,一定还有关亲王,亲王殿下学识渊博,对欧洲的了解,更是非常的全面、深刻——不止于历史、政治、军事,也包括科学、文学、艺术,另外,他的英语,非常流利,因此,我想,露易丝公主和关亲王两人,一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一定……相谈甚欢。” 啊,原来你在这儿等着呢! 劳伦斯、亚特伍德和德比伯爵,都不禁暗自佩服:如果露易丝公主对关亲王有什么表示赞赏或好感的话,主张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的一派,就可以拿来大做文章,女王今儿的“她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云云,就是替自己挖坑了! 女王的嘴角,挂着淡淡的讥笑,“爵士,你对关亲王的评价,还真是高啊!” “陛下,”阿礼国道,“确实是高——不过,也许还应该再高一些。” “哦?” “嗯……怎么呢?” 微微一顿,阿礼国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关亲王虽然是黑头、黑眼睛、黄皮肤,可是,他实在不大像一个中国人,他……呃,我觉得,较之绝大多数的欧洲人,他……更像一个欧洲人。” “爵士,你这个法,我可就听不大懂了。” “呃……陛下,”阿礼国道,“这么吧,之前,我过,较之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六零的中**队,目下中**队的主力部队——‘轩军’,好像是从另外一个国家——甚至,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 顿了顿,“我对这支部队的创建者——关亲王,也有同样的感觉:较之他的同胞们,他好像……也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 女王秀眉微蹙,过了片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轻轻一笑,“爵士,抱歉,我还是不太能够理解你的譬喻。” 顿了顿,“好吧,无论如何,我也是希望露易丝有一次愉快的中国之旅的。” * * 退出“王后谒见厅”,走到户外,第一时间跃入眼帘的,是那片巨大的草毯——“上区庭院”。 很奇怪,进入温莎堡的时候,庭院中隐约浮动着的那股莫名的阴郁,似乎不见了。 气的关系? 不对,气其实变得更坏了——雨下大了,雨点打到脸上,冰冷刺骨。 马车从乔治四世门驶出了温莎堡,驶上了“长径”。 亚特伍德出了意料之中的抱怨,“鬼气!” 阿礼国笑道:“确实——还不如北京的气呢!论温度,北京其实更低一些,不过,北京的冷,是干冷,不是这种往骨头里钻的湿冷,温度就算低一些,也容易忍受一些。” “看来,”亚特伍德道,“我该羡慕你——再过几,你就不必再忍受伦敦的鬼气了。” 顿了顿,“怎么样?这一次万里海途,往来奔波,还算值得吧?” “是,值得!”阿礼国点了点头,“至少,女王陛下答允了暂时中止露易丝公主的择婿,这就保留了她外嫁中国的机会。” “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亚特伍德皱着眉,“女王陛下怎么会想将露易丝公主嫁给本国人呢?——完全看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收益嘛!” “其实,”阿礼国道,“海伦娜公主嫁给克里斯蒂安王子,已经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了——除了惹出了一大堆无谓的麻烦外,就是你的——‘完全看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收益’。” 顿了顿,“这也罢了,可是,海伦娜公主婚后,夫妻俩不但留在了国内,还留在了女王陛下的身边——这不等于没有外嫁吗?” 海伦娜公主那位被人讥为“叔叔”的老丈夫克里斯蒂安,是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王子,普鲁士、丹麦两国,因为争夺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狠狠的打了两次大仗,再考虑到以下事实:海伦娜公主的长嫂威尔士王妃亚历山德拉是丹麦公主,长姊维多利亚公主嫁给了普鲁士腓特烈王储,因此,海伦娜公主的这桩婚事,不但在英、普、丹三国间大起风波,英国王室内部,也为之吵成了一团,真正是不仅啥好处也没有捞着,还“惹出了一堆无谓的麻烦”。 不过,要把这件事情真正清楚,“一匹布咁长”,容后再表吧。 “是啊!”亚特伍德道,“也不晓得女王陛下什么意思?” 顿了顿,“海伦娜公主嫁的莫名其妙,到了露易丝公主这儿,变本加厉了——干脆要直接嫁给英国人了!女王陛下一向英明,怎么在女儿的婚事上,这么……奇怪?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阿礼国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想不通。” 亚特伍德“哼”了一声,“女人的心思——” 话一出口,觉得这样议论女王陛下颇为不敬,打住了,改口道:“你觉得,女王陛下最终会同意露易丝公主嫁给关亲王吗?” 阿礼国沉吟一下,“这件事情,我谨慎乐观——不过,就算女王陛下同意了,也还有教会那一关要过;另外,也得想法子堵住议会的嘴。” “议会再,”亚特伍德道,“教会那里——” 叹了口气,“我是实在想不出来,坎特伯雷大主教拿什么理由允准露易丝公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阿礼国一笑,“这个就不劳你我费心了,不过,如果坎特伯雷大主教果然技穷,我倒是替他想了个主意——只是,得关亲王配合,演一出戏才行。” “哦?”亚特伍德大感兴趣,“什么主意?怎么演戏?” “你,”阿礼国慢吞吞的道,“如果关亲王皈依基督,教会那边儿,会怎么?” 亚特伍德的眼睛,倏然放出光来,“那还有什么可的?如是,别把露易丝公主嫁给关亲王了,就是把坎特伯雷大主教嫁过去,教会都心甘情愿!” 阿礼国哈哈大笑。 “怎么,”亚特伍德凑近了些,略略压低了声音,“关亲王那儿……有这个意思?” “不,不!”阿礼国摆了摆手,“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还没有和关亲王透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意思。” “啊……” 亚特伍德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阿礼国道,“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关亲王这个人,没有任何信仰——在他那里,任何一种信仰,都是一钱不值的。” 明一下,阿礼国口中的“信仰”,特指“宗教信仰”。 “这么——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是!” 亚特伍德困惑了,“那你还——” 阿礼国轻轻的冷笑了一声,“惟其如此,才有可能——虽然我不晓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服他‘皈依基督’啊!对于他这个无神论者来,皈依基督,不过走个过场,演一出戏罢了!如果他原本已有信仰,就得服他改宗,那——” “啊……”亚特伍德连连点头,“对,对!” 顿了顿,“那么,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呃,是偏大还是偏呢?” “这个……”阿礼国摇了摇头,“不好。” “不能‘谨慎乐观’吗?” “呃……不能。” 亚特伍德略略了会儿怔,然后道:“好吧,先不这个,假如——我假如——假如关亲王真的‘皈依基督’了,他也许不在乎演这么一出戏,可是,别的中国人呢?不能也不在乎吧?他的形象和权威,会不会因为这出戏,呃,受到什么负面的影响呢?” “如果公开受洗,”阿礼国道,“一定是会受到相当的影响的,不过,可以秘密受洗嘛!——越南阮朝的英睿皇太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啊,也对……” “不过,实话,”阿礼国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事儿,还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谱,暂时只是我个人的异想开——” 顿了顿,“所以,教会那头的麻烦,最好他们自己搞掂,不必我去做这个奇怪的客。” “教会到底还是要听女王的——”亚特伍德道,“女王陛下才是英国国教的最高统治者嘛!因此,再怎么麻烦,也只是个技术性问题,根本之关节,还是在女王陛下身上。” “其实,”阿礼国道,“就算咱们这边,什么关节都打通了,中国那边,也不是一点麻烦没有的。” 亚特伍德微愕,“他们那边,能有什么麻烦?” “关亲王到底已经有了两位妻子,”阿礼国道,“其中一位,还是皇帝,你晓得的,女人,都是善妒的……” 亚特伍德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中国是多妻制国家,关亲王又大权在握,作为妻子,就是皇帝,也要遵守相应的规范吧!” “这个……” 对中国的婚姻制度,亚特伍德并不真正了解,也就没把阿礼国这话真正放在心上,还是循着自己方才的思路,继续往下: “女王陛下那里,我有一种感觉,把露易丝公主嫁给关亲王,她未必一定不愿意,只是在等、在看——” “在等?在看?”阿礼国微微一怔,“等什么?看什么?” “等什么?看什么?”亚特伍德轻轻一笑,“等中国和法国打起来啊!看一看,中国到底能不能够打的赢法国?” 阿礼国一震,“你是——” “打赢了,怎么都好;打输了,什么都不必。” 阿礼国轻轻的“啊”了一声。 过了片刻,深深点头,“你这个看法,切中肯綮了!” * 第十八章 法兰西驻华公使发狠了 北京,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 Ww WCOM 博罗内兴冲冲的拆开电报,可是,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亲爱的博罗内,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短时间之内,驻华公使馆并不存在重建或大修的必要,你的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法兰西帝国外交部长。 “啪”的一声,博罗内将电报摔到了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葛朗台!夏洛克!” 他娘的,这个鸟“署理驻华公使”,干不下去了! 博罗内年纪并不大,不过四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做到派驻中国这样的大国的公使,其实相当不坏了,问题是,他这个“驻华公使”前头,还有“署理”两个字。 博罗内是大前年——一八六五年就任这个“署理驻华公使”的,将近三年过去了,他的“署理”的帽子,还是没有摘掉。 他的本衔,还是上任之初的“参赞”,迄今为止,前头连个“公使衔”都没有加上去。 事情明摆着——上头无意升他“真除”。 不给我升官也罢了,现在,连拾掇拾掇这个破房子,也不肯掏钱! 这个差使,还怎么干下去? 不过,除了博罗内先生之外,大约再没有第二个人——不论是法国人还是中国人,会把画栋朱楼的法国驻华公使馆当做“破房子”的。 辛酉年,“抚约”既成,英、法、美、俄即着手在北京设立公使馆。 使馆区定在东交民巷一带,彼时的法国公使葛罗,看上了其间的肃亲王府,可是,肃亲王为世袭罔替的*****将彼时的肃恪亲王华丰一家赶了出来,腾出地儿给法国人,必定舆论鼎沸,主持谈判的恭王,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法国人不得已求其次,选了俗称“纯公府”的现址,充做自己的公使馆。 这座“纯公府”,最早的主人,也是一位亲王——安亲王岳乐。雍正年间,岳乐一支的后人,卷入了世宗和胤禩的兄弟倪墙,获罪夺爵,被赶出了王府,新主人换成了岳乐二哥博和讬的后人,传到咸丰朝,府主名纯堪,爵位是辅国公,因此,这座宅子,被人称做“纯公府”。 纯堪一个的辅国公,再不能和****比分量的了,旨意下来,只好乖乖搬家。 当然,摆在台面上的理由,不是替法国人腾房子,而是纯堪“逾制”——“纯公府”可是王府的格局,你一个的辅国公,凭什么住王府呢? “纯公府”既为王府格局,法国人搬进去之前,又经过了全面的修葺,雕梁绣柱,碧瓦朱甍,怎么也不能是“破房子”。 可是,博罗内不喜欢。 博罗内眼中,飞檐斗拱,影壁山墙,统统莫名其妙,那个什么“假山”,尤其不知所谓——一堆七扭八歪的石头,到底有什么好看?路也挡了,视线也遮住了,不别扭,不憋屈吗?对了,里头还叽里拐弯的弄了条“隧道”出来——哪个钻的进去啊? 有一回,博罗内突然来了兴致,试图钻一回“隧道”,可是,他一米九的个子,躬着腰,勉强钻了进去,略一转头,额角便蹭掉了一块油皮,赶紧后撤,手肘又重重的磕了一下,整条胳膊都麻了。 经此一役,博罗内就誓,一定要对这个“纯公府”来一次脱胎换骨的大改造! 能拆的都拆掉——尤其是庭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假山、水池,然后,铺上一块大大的草坪——多么的神清气爽! 房子也得拆他几座——当然,不是为了铺草坪——原址新建几栋百分百法式风格的洋楼。 最重要、最重要的,大门得拆掉重建!那是门面!——一定得换一个符合法兰西帝国公使馆身份和形象的大门! 博罗内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他甚至亲自负责新大门的设计——壁柱、拱劵,外形仿佛巴黎的凯旋门,大门顶端是个平台,仿佛“敌台”,可以登临,平日倒无须派人到上头站岗,可是,“有事”之时,居高临下,不就成了绝好的防御设施吗? 门口的那对石狮子,倒是可以保留——中国的建筑,别的都看不上眼,唯有大门口摆石狮子这一条还行——威风凛凛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上头勒掯着不批。 其实,如果仕途顺利,博罗内未必会将心思放在“楼堂馆所”之上,可是—— 唉! 自己之所以不能再进一步,博罗内以为,主要是因为普奥战争时中国政府那个支持普鲁士、谴责奥地利的声明闹的。 普奥战争,法国表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是倾向奥地利的,更希望奥地利赢得这场战争,本来,当事三国——还有一个意大利和普鲁士联起手来,合怼奥地利——之外,没有一个国家对这场德意志人的内战三道四,孰料,万里之外的中国突然跳了出来,高调支持普鲁士,使普、意一方,在国际道义上大大加分。 巴黎的老爷们,一定认为,事前,自己没有“看住”中国;事后,又无法服中国撤回声明,既失职,又无能! 他娘的,我可是和那个关亲王大大的吵了一架好嘛!还能怎么“服”?拿支枪顶在他的脑门上? 这也罢了,最让巴黎恼火的,大约还是奥地利战败,中国再次跳了出来,“呼吁和平”——哎,这难道不是法兰西皇帝陛下的活儿吗?怎么叫一个中国相抢到前头去了? 你这个驻华公使,干什么吃的? 奥地利人也可恨! 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居然立即就接了那个关亲王的话茬,表声明,赞成中国政府的提议,并邀请中国相关逸轩亲王和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陛下一道,出面调停奥、普之争——靠,你把法兰西皇帝和中国的相搁在一起,是几个意思? 那个关逸轩,他配吗? 中国可是我们法国的手下败将啊! 博罗内可以想像,收到这个“邀请”,皇帝陛下心里的那个别扭劲儿啊! 可是,又不能不接受“邀请”,不然,既失去了影响战后普、奥乃至欧洲局势的机会,同时,也会给世人一种错觉,好像拿破仑三世陛下在和关逸轩亲王殿下别苗头似的? 别苗头——哼,和法兰西皇帝别苗头,关某人也配? 只好捏着鼻子做了这个“调停人”。 反正,被中国人恶心到了的头头们,一定是把气儿都撒到我这个“署理驻华公使”的身上来了。 关逸轩,你这个……混蛋! 再想到西班牙刚刚生的政变,博罗内就更加沮丧了。 当然不是为西班牙沮丧。 既然西班牙的“摄政团”——就是政变上台的那拨人,已经决定迎立巴伐利亚的利奥波德王子为西班牙的新国王,那么,但凡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来,西班牙的政变,幕后一定有普鲁士的黑手!西班牙既是法国的势力范围,法国就绝不能允许一个德意志国王出现在自己的后院,可以想见,一场波澜壮阔的外交大戏就要在欧洲大6上演了! 自己如果是在巴黎供职,或者,派驻欧洲其他国家,一定可以在这场大戏中大显身手——对付普鲁士,我可是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 可是,我偏偏被压在的遥远的远东,动弹不得! 壮志不得申,才华不得展,关键是——官儿也升不上去了,能不沮丧吗? 不行,不能在中国这里呆下去了——木有前途! 得想法子调回欧洲去! 正在咬牙切齿的狠,公使馆一等秘书克莱芒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 “公使阁下,你看看,中国政府布了一道奇怪的诏书——有关越南的。” * 第十九章 好,非常好!我的机会来了! 越南? 博罗内一怔,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从克莱芒手中接过了那张纸,“这是哪儿来的?” “刊登在中国政府的‘邸报’上的。 WwWCOM” 诏书已经公使馆的通译译成了法文,狮子也就不照述原文了,大致意思如下: “自古以来,越南即为中国屏藩,一向恭顺谨慎,恪尽藩服的义务,‘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岁贡不绝’,其余‘谢恩、进香、告哀、请封、朝贺、奏闻’等重大事宜,也必遣使入告,从来不敢自专。” “可是,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近年来,越南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俺这里屈指一算,好家伙,越南上一回派遣‘岁贡使’,还是咸丰元年——一八五一年的事情了!迄今……嗯,迄今已经整整十六年了!都快十七年了!” “十七年不贡不使,这还像个‘藩服’的样子吗?” “尤其不像话的是,今上登基,这样的普同庆的大喜事儿,越南居然也不遣使入贺!” “越南君臣,真的颟顸糊涂至于此极?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越南到底生了什么?” “我皇上如之仁,凡我中国藩服,皆视若赤子,可是,再怎么宽恩厚典,对如此离谱的行径,也不能不闻不问,因此,授翰林院庶吉士唐景崧‘越南观风使’,以四品京堂候补,加按察使衔,前赴越南,‘查问一切’,并督促越南君臣,‘力惩前衍’。” “钦此!” 看过了,博罗内心中,跳了一跳,这…… 诏书译成法文之后,语气上的微妙吞吐已经不大看的出来,某些冷门的名词,博罗内既没有听过,通译又无法直译,譬如,“观风使”在法文中没有对应的词语,只好译成了“特使”,不过,即便如此,博罗内还是有所感觉—— 这道诏书……事出非常! 他沉吟片刻,“这个唐景崧,是个什么来头?你晓得吗?” 克莱芒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 顿了顿,“诏书里,唐是‘翰林院庶吉士’——这明,他只是个‘准翰林’,还没有‘转正’;又唐以‘四品京堂候补’——‘候补’,明在此之前,他没有担任过任何正式的公职。” “中国派往越南的特使,”博罗内微微皱眉,“应该是个重要的人物才对,怎么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角色呢?” “还有,”克莱芒道,“中国的翰林,即便‘转正’,也只是正七品,这个唐景崧,还没有‘转正’,就做了正四品的‘京堂’,这是很少见的。” 顿了顿,“对了,他还加了‘按察使衔’——按察使是正三品,因此,他的实际地位,介乎三品和四品之间,大致相当于‘从三品’。” “嗯,‘从三品’,”博罗内点了点头,“这个衔级,大体是符合他的越南特使的身份的,我困惑的是——” 沉吟了一下,“算了,先不这个了,这样,你赶紧叫人把这份文件转给交趾支那总督府,然后咱们再来仔细的讨论。”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抓紧时间——北京、西贡之间,并没有直通的电报线路,要辗转上好一轮,交趾支那总督府才能收到这个消息。” “好,”克莱芒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刚要迈步,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哦,巴黎那边儿呢?” 博罗内嘴角的肌肉,微微的抽动了一下,“外交部嘛……这样,咱们先讨论出一个章程来,再向巴黎汇报。” “这个……好吧。” 克莱芒出去之后,博罗内自己替自己斟了杯咖啡,一边儿慢慢儿啜着,一边儿快转动着念头。 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亮了。 这……也许是我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博罗内的咖啡,只喝了一半,克莱芒就回来了。 “好了,诏书已经送往电报局了。” 着,克莱芒掏出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电报先到香港,再到新加坡,然后从新加坡转回西贡,明这个时候……嗯,最迟后一早,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就可以收到了。” “好的,辛苦了——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啊……好的,谢谢!” 接过咖啡,克莱芒略略有一点儿受宠若惊:平日里,这位署理公使阁下,可没有这么客气啊? “这个事儿,”博罗内道,“你怎么看?” 克莱芒没有马上答话,他喝了一口咖啡,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慢吞吞的道,“也不算太出奇吧?毕竟,在名义上,越南还是中国的藩属国,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按照规定,向宗主国派遣使者……” 博罗内轻轻一声冷笑,“规定?” “呃,这个……约定。” “好吧,咱们不去抠字眼儿了,”博罗内道,“就像你的,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前,中国一直没有派特使去越南‘查问一切’,现在,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茬儿来了呢?” 克莱芒想了一想,“因为战争的关系吧?这十几年来,中国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打仗……” 博罗内微微的摇了摇头,“足以影响对外交往的战争——我是,大规模的内战——太平国的叛乱,结束于一八六三年;捻乱,结束于一八六四年,现在,可已经是一八六八年了!” 顿了顿,“捻乱之后的战争,不论是和日本的长州藩之间的战争,还是和新疆的洪福汗国之间的战争,其实,都不影响中国的正常对外交往。” “事情总有个轻急缓重,”克莱芒道,“我想,越南的‘不贡不使’,在中国政府的议程中,排序上不会多么优先。” “你是,”博罗内道,“他们现在终于腾出空儿来理这个事儿了?” 克莱芒点了点头,“是。” 顿了一顿,“关键是新皇帝即位,其他的藩属,譬如朝鲜、暹罗,都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入贺’——暹罗的使者虽然没有走到北京,可好歹进了中国的大门;日本更加是女皇本人亲自‘入贺’——虽然,在名义上,日本还不算是中国的藩属国。” 再顿一顿,“相较之下,没有任何动静的越南,就太扎眼了——据我所知,在中国的‘宗藩体系’中,越南的地位,类似朝鲜——都属于和宗主关系最紧密的那一个层级,暹罗、缅甸,反倒要往后排。” “嗯,你是,”博罗内道,“关系没那么紧密的暹罗来了,不是藩属的日本,国家元更是亲自‘入贺’,关系本应最紧密的越南,却没有来——所以,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克莱芒笑了一笑,“也可以这么吧。” “你的意思,”博罗内道,“中国向越南派出特使,‘查问一切’,仅仅是为了宗主的脸面,并没有什么更多的用义?” “更多的用义?” 克莱芒迟疑了一下,“呃,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那你认为,”博罗内道,“诏书中,‘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以及‘越南到底生了什么’,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 “你认为,中国人真的不晓得‘越南到底生了什么’吗?” 博罗内已经在尽量用他自以为平和的语调和下属话了,但是,克莱芒听在耳中,依旧觉得,署理公使咄咄逼人。 “这个嘛……” 克莱芒略略踌躇了一下,道:“这些年,越南到底生了什么,要中国人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中国在越南没有常驻机构,越南又一直‘不贡不使’,加上路途遥远,中国不了解越南的详细情形,并不奇怪。” 博罗内略带讥讽的笑了一笑,没有话。 克莱芒心里有点儿不舒服,“那么,公使阁下,您认为呢?” 博罗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留意到没有——诏书中,‘咸丰元年’之后,加注了一个‘一八五一年’?” “呃……是的,不过,这又明了什么呢?” “克莱芒先生,”博洛内道,“请你好好的想一想——你有没有在之前的任何一道中国皇帝的诏书中,看见过这种……嗯,‘中西合璧’的纪年方式?” 克莱芒迟疑了一下,“这个,呃……好像是没有的……” 一语未了,心中一动,“公使阁下,您是,这个‘一八五一年’……是写给欧洲人看的?” “什么欧洲人?”博罗内重重一声冷笑,“就是给我们看的!” “我们……法国?” “是啊!”博罗内道,“越南还关别的什么欧洲国家的事情吗?” “啊……” 克莱芒紧张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您得对,这么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确实符合中国人行文、话的风格——” 顿了一顿,微感困惑的道,“不过,中国人想对我们暗示些什么呢?难道,他们想向我们宣示他们对越南的宗主权?那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错,是太可笑了!”博罗内又是一声冷笑,“中国还当越南是‘一八五一’年——他们的‘咸丰九年’之前的越南吗?” 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不过,也好!——非常好!我的机会……呃,我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 第二十章 我要叫中国做不成越南的宗主国! “机会?”克莱芒微愕,“什么机会?” 博罗内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笑吟吟的道:“克莱芒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坐我的位子啊?” 克莱芒一愣:你的位子?署理驻华公使?取你而代之?啥意思啊? 他有些狼狈,“公使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Ww WCOM” 博罗内晓得克莱芒误会了,心里不由冷笑一声:取我而代之?——你倒想得美! “我是——参赞,”他还是笑吟吟的,“你想不想更进一步——升任参赞?” 克莱芒迟疑了一下,斟酌着道,“如果能有机会,在更加重要的岗位上,为法兰西帝国做出更大的贡献,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的,可是……呃,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机会——”博罗内道,“你的好——机会!” 顿了顿,目光灼灼,“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绝好的机会!只要抓住了,我担保你——嗯,必将‘在更加重要的岗位上,为法兰西帝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克莱芒还是一头雾水,滞了一滞,只好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机会,什么机会?” 博罗内曲起食指,轻轻的点了点桌子上的那张纸——中国政府向越南派驻“特使”的诏书的译稿,“就是这个——我们要藉此难,叫越南和中国,脱离‘宗藩关系’!” “啊?” 博罗内微微的咬着牙,“我要叫中国做不成越南的宗主国!” 克莱芒睁大了眼睛,“这……” “如果我们成功了,”博罗内的面容,看起来略略有些狰狞,“就是为帝国的外交和殖民,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如是,你还怕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 克莱芒心跳加快了。 过了片刻,定了定神,“公使阁下,果真能够叫越南和中国脱离‘宗藩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可是——” 顿了顿,“这……恐怕不大容易吧?” “事在人为!”博罗内道,“再者了,如果太容易了,早就叫海军殖民部那帮人做成了,还用得着我们吗?” “这……” 克莱芒一边觑着桌子上的译稿,一边将诏书的内容,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 他的眼睛慢慢亮了。 “越南和中国脱离‘宗藩关系’——”克莱芒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不是……要越南人主动开这个口呢?” “不错!”博罗内道,“我要叫越南人对中国人,我不要你这个‘宗主’了!” “越南……能愿意吗?” 博罗内狞笑道,“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顿了一顿,微微放缓了语气,“事实上,越南也未必就不愿意!” “哦?怎么呢?” “你也许知道,”博罗内道,“三年前,我到亚洲来工作,中国,并不是我的第一选择,我更愿意到印度支那——交趾支那——” 到这儿,耸了耸肩,“可是,越南没有合适我的位子,不得已求其次,只好来做这个‘署理驻华公使’了。” 克拉芒微微一怔,话头怎么转到这上边来了? 不过,他还是附和道,“是的,您的资历,如果到越南工作,至少应该担任领事,可是,彼时的‘越事’,已经不是外交的事情了。” 克拉芒这个话,倒不算拍马屁。 博罗内既是“资深参赞”,又被视为法兰西外交界的“明日之星”,如果派驻越南,确实有资格做对越外交的负责人的——法国在越南,只设领事,不设公使,领事就是负对越外交的总责的人了。 不过,正如克拉芒所,彼时的“越事”,已经不是外交的事情了——而是征服、殖民的事情了。 法、越开衅之前,法国驻顺化的领事就撤了出去,战争结束,法国占据南圻三省,在西贡设立交趾支那总督府,隶属海军殖民部,法国在越一切事宜,皆由交趾支那总督府负责;法、越两国之间的谈判,如果有需要外交部出面的,由驻泰国曼谷领事主其事。 譬如,本书前文提到过的,潘清简使法,动拿破仑三世,另定新约,取代《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拿破仑三世乃指派何巴理中校全权负责与越南谈判新约事宜。 这位何巴理中校,就是法国驻曼谷领事。 外交部一度想恢复驻顺化的领事馆,领事的人选,就是博罗内,结果被海军殖民部怼了回去——倒不是怼博罗内本人,而是:西贡一摊儿,顺化一摊儿,政出多门,到时候,越南的事情,是听海军殖民部的,还是听外交部的? 官司打到御前,拿破仑三世最终支持了海军殖民部。 “政出多门”什么的,并不是最重要的考量,最重要的是,越南君臣出尔反尔,随潘清简使越的何巴理无功而返,拿破仑三世下定决心,将越南整个收入囊中,也就是,彼时,在拿破仑三世心目中,越南已经算是一块“准殖民地”了——既不是独立的国家,设立领事馆做什么? 对于复设顺化领事的不遂,“不得已求其次”到中国来担任“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是颇为失望的。 事实上,如果单就缺分好坏来,“署理驻华公使”要比“驻顺化领事”好听不少,可是——不爽啊! 博罗内自愿到越南工作,其根本,并不为折冲樽俎,他的想法,其实和皇帝陛下以及海军殖民部是一样的——征服、殖民越南。 博罗内所醉心者,是居高临下,生杀予夺,是女子玉帛,予取予求,是那种一想起来,便令人微微战栗的征服者的快感! 做“署理驻华公使”,不但享受不到这种快感,一不心,还要被那个该死的关逸轩给怼回来。 他娘的! “越南的事情,”博罗内道,“确实已经不是外交的事情了,可是,未必不是外交部的事情!” “这……” 克莱芒微愕,“外交的事情”和“外交部的事情”,有区别吗? “我的意思是,”博罗内道,“一八五八年的对越战争,虽然是海军殖民部主导的——” 顿了顿,“仗虽然是他们打的——海军是主力,可是,到底该如何统治、管理越南,他们真的懂吗?别的不,单‘海军殖民部’这个名字吧,海军归海军,殖民归殖民,怎么总是往一起混?” “这个嘛……” “军事归军事,行政归行政嘛!”博罗内道,“总是拿一群丘八来干行政的活儿,能干得好吗?” 顿了顿,“中国人的玩意儿,基本上都是扯淡,不过,他们有一句话,的倒还有点儿道理!嗯,怎么的来着?哦,对了——‘马上得下,不能马上治下’啊!” 克莱芒心,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以顺化领事行交趾支那总督之事啊! 可是,您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交趾支那总督——那是个什么位子?不是海军上将,也得海军中将啊!您这个参赞,单单负责外交一摊儿还行,想行政、财政、军事、外交一把抓—— 呃,您的资历,是不是还欠点儿火候呀?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可没这么,“是啊!公使阁下,您才是咱们法兰西真正的东南亚问题专家啊!” 这个话,自然是拍领导马屁,不过,也不是一点儿根据没有——想当年,为了做“驻顺化领事”,博罗内对越南的历史、现状,还是很下过一番苦功滴。 相反,他虽然最终做的是“署理驻华公使”,可是,对中国的了解,就比较欠缺了——这个位子属于“临时抓差”,博罗内没做足够的准备,便匆匆的走马上任了。 “东南亚问题专家——”博罗内坦然道,“这个,我可以居之不疑!” 顿了顿,“以我对越南的了解——越南是根本不愿意做中国的藩属国的!” 哦,您兜了一大圈儿,原来是为了这个呀。 克拉芒自然“请教其详”。 “历史上,”博罗内道,“越南、中国之间,多次生战争,大规模的战争,有十数次之多,规模的冲突,不计其数。” “中国固然想吞并越南——事实上,中国不止一次吞并了越南,可是,每一次,都是没过多久,越南人就揭竿而起,驱逐中国占领军,重新获得独立。” “越南那边呢,也并不止于抵抗侵略——只要一强大起来,越南就要向北扩张,主动攻击体量比他大数十倍的北方邻居。” “这两个国家,但凡一有机会,就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当然,中国太大了,越南不可能真的吃了下去,可是——能多咬下一块肉,就多咬下一块肉!” “我研究越南的历史,觉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只要改朝换代——不论是越南改朝换代,还是中国改朝换代——越南和中国,便会大打出手。” “究其竟,原因大约如下——” “改朝换代——不论越南,还是中国,都是新朝推翻旧朝、新朝造旧朝的反,因此,在中国看来,越南的新朝,都属于叛逆,作为宗主国,有镇压叛逆、恢复正统的义务——拿中国的法,叫什么……嗯,‘兴灭继絶’——” “因此,越南的改朝换代,很容易引起中国的干涉——只是,中国在干涉越南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是通过造前朝的反取得政权的。” “越南呢,既然新朝都是通过推翻旧朝上位的,那么,造反的成功很容易带来自信心——或者野心的膨胀,如果北方的‘宗主’内部刚好出了些什么状况,处于上升期的越南新朝,就会觉得有机可乘,就会兴起以蛇吞象的**。” “于是,这一对‘宗藩’,就这么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 到这儿,博罗内重重的一声冷笑,“‘宗藩’?这算什么哪门子‘宗藩’?底下有这样子的‘宗藩’?” * 第二十一章 难道,就不能换个听话的做越南国王吗? 克莱芒对越南的史实,远不如博罗内熟悉,不过,既为派驻远东的外交人员,对这一带的国家的历史,大致的了解,还是有的,仔细想一想,似乎还真是署理公使阁下的这么回事儿! 于是,“由衷”的吹捧道,“公使阁下,我佩服您的洞察力!您的见解,真正是明达深刻!” 博罗内不由得意,“还有,越南的国王,对中国,称‘国王’,关起门来,可就是自称‘皇帝’了!克莱芒先生,你在中国这么久了,一定晓得,中国周边的国家,国王自称‘皇帝’,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吧?” 克莱芒心中一跳,对呀! “是,我晓得,中国有一句话,叫做‘一不容二日’,越南这么做——” 略一沉吟,正要接着下去,博罗内已经抢在前头了,“越南这么做,明他认为自己和中国是平起平坐的——他的内心,根本不以藩属自居!” 顿了一顿,“看看中国另一个‘最紧密’的藩属——朝鲜吧!朝鲜的国王,对中国,固然是称‘国王’,对内,也是自称‘国王’的,只不过在前头加一个‘大’字罢了——‘大王’,这,才算是个正经藩属的样子嘛!” “对,对,”克莱芒点头,“这么一比,就比出来了! 顿了顿,微感困惑的道,“不过,中国对越南的‘僭越’,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应?呃,中国不会不知道……越南其实是一套、做一套吧?” 博罗内一声冷笑,“都快一千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顿了顿,“越南国王自称‘皇帝’,是从丁朝开始的——那可是公元十世纪的事情了!” “那么,中国……” “无可奈何呀!”博罗内继续冷笑,“打又打不服人家,只好假装看不见了——只要越南人不在自己这个‘宗主’面前自称‘皇帝’,就由得他去了!” 顿了一顿,“还有,像什么‘同治’、‘洪绪’一样,越南也是有自己的‘年号’的,越南现在的年号,叫做‘嗣德’——”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你不要看这个‘年号’的事儿!朝鲜就没有自己的‘年号’——他们一直在用中国的‘年号。Ww W COM’” 克莱芒点了点头,“是,这充分明了越南的独立性。” “不错!”博罗内道,“拿中国和他的藩属们的话,用中国的‘年号’,叫做‘奉中国为正朔’——也即是承认中国的‘宗主’地位,既如此,如果不用中国的‘年号’呢?嘿嘿!” 顿了顿,“还有,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越南内部的文书,提及和中国的关系时,从不向朝鲜那样,称‘事大’或‘朝贡’,而是称‘邦交’。” 克莱芒轻轻的“啊”了一声,“这进一步明了,越南认为,自己和中国的关系,是对等的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 “正是!” 博罗内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由此——这许多证据拢在一起,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事实上,越南根本就不想做中国的藩属!” 顿了顿,“中国、越南,之所以结成了‘宗藩’关系,一是中国实在吃不下越南,只好不得已求其次,要求越南在表面上自居‘藩属’,维持他‘中央之国’的脸面;越南呢,中国到底比他大的太多,来自北方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国家如果长期处在这样一种高压状态下,也实在是吃不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藩属’,可是,一转过身,关起门来,就不管中国那么多了!” 克莱芒连连点头,“深刻,深刻!” “其实,”博罗内得意洋洋,“快十七年了,越南一直没有‘遣使入贡’,终于逼得中国坐不住了,这个事儿,本身就很明问题嘛!” 顿了顿,“我估计,越南回答中国特使的‘查问’,一定会摆出什么‘战火纷飞,道路阻隔’一类的理由,可是,到底,还不是四个字——‘观望风色’?” “观望风色?” “是啊!”博罗内道,“越南要看一看,太平国那班人,到底能不能够推翻中国现政府?看一看,中国到底能不能够改朝换代?如是,他也就不用认这个‘宗主’了!就认,也是认的新朝——太平国!” “啊……深刻,深刻!” 克莱芒一边,一边兴奋的搓了搓手,“这么来,中国政府的这道诏书,不定……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解除中、越两国‘宗藩’关系的契机呢!” “不是‘不定’——”博罗内一字一顿,“是‘正好’,是‘一定’!” “是,是!”克莱芒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微微一顿,“您是,之前,越南凭一己之力,难以长期承受中国的压力,只好委曲求全,做中国的‘藩属’,现在,越南有了我们——法兰西帝国的帮助,就不必将中国的压力放在眼里了,就可以……宣告‘独立’了!” “正是!” “可是,”克莱芒又有些迟疑了,“这些年,咱们和越南,处的也不是很愉快……呃,越南人肯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博罗内心想,你的还真是委婉——什么“处的也不是很愉快”?差一点儿就是你死我活啦。 “一定肯——”博罗内微微咬着牙,“不肯也得肯!” 顿了顿,“先,你要明白,越南防范中国,更甚于防范我们法国!” “这……何以见得呢?” “你想一想,”博罗内道,“现在的越南政府——阮朝,是如何‘复国’并进而一统整个越南的?”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阮朝之所以成为阮朝,是因为得到了我们法兰西的大力帮助。” “对呀!”博罗内道,“你再想一想,既然中国是越南的‘宗主’,越南为什么不向‘宗主’求援,倒不远万里,跑到法国求援?” “这个嘛……” 克莱芒对越南的历史,虽然不如博罗内熟悉,可是也晓得,彼时,越南其实是向中国求援了的,只是开口的那位,不是阮朝——哦,那个时候,还叫“阮主”——而是彼时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后黎朝。 当然,现在讨论的,是“越南的现政府”,因此,“越南为什么不向‘宗主’求援,倒不远万里,跑到法国求援”,也不能算错。 “您是,”克莱芒道,“越南人对中国……抱有强烈的戒心?” “着啊!”博罗内道,“越南人难道不怕,中国人进入越南之后,平定了‘叛逆’,就此赖着不肯走了?——中国人可不是没有干过这样子的事情啊!” “这……倒也是。” “还有,”博罗内道,“一八五八战争迄今,越南在南圻,先丢东三省,再丢西三省,终于,整个南圻都丢掉了——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没见他向‘宗主’吭一声嘛!你,这还不够明问题的吗?” “嗯,” “咱们和越南之间,”博罗内道,“虽然也会有些不愉快,可是,仅仅是些‘不愉快’罢了;中国人进来,可是要将他整个吞下肚子去的!” 顿了顿,“孰重孰轻,何去何从?嘿嘿,越南人是掂的清楚的!” 克莱芒心,我看,越南人未必“掂的清楚”——不过,正是要他“掂不清楚”!如果越南人真的“掂的清楚”了,岂不是就明白了,法国人其实也是要“将他整个吞下肚子去的”? 那还扯什么“求援”、“帮助”? 不过,他还是认为,这个问题上,署理公使未免有些过于乐观了。 “公使阁下,”克莱芒道,“我认为,目下的越南国王,对法兰西帝国的戒心,不止于领土——据我所知,这位‘嗣德王’,特别的保守,对一切来自欧洲的、先进的事物,都抱有强烈的抵触心理,呃,他会乐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他最好乐意!”博罗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然,难道我们就不能换一个乐意的来做越南的国王吗?” 克莱芒心中大大一跳,“您是……” “‘嗣德王’没有子嗣,”博罗内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狞笑,“如果他退位,或者……驾崩,那么,接任的,就应该是他的养子——瑞国公了,嗯,叫阮福膺禛的。” 微微一顿,“这位瑞国公,可是崇信主的——拿越南人自己的话,他可是个既‘在教’、又‘洋派’的人呀!” “啊……” “其实,”博罗内道,“这样子的事情,咱们也不是没有做过——事实上,还不止做了一次呢!” 顿了一顿,“明命王时候,黎文魁举兵反抗明命王对主教的残酷压迫,拥护英睿太子后人登基,若瑟玛尔香修士共襄义举,希望能藉此将越南变成一个‘主降福之国’,可惜,最后兵败身死——这算是咱们第一次直接介入越南的统嗣之争了。” 克莱芒点了点头,“玛尔香死的很悲壮,不过,死后得教廷‘封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玛尔香是被凌迟处死的。 博罗内点了点头,然后道:“第二次是前年——一八六六年的‘丁导之乱’,这次叛乱,得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暗中支持,可惜,嗣德王运气好,咱们再次功败垂成——就差那么一点儿!” * 第二十二章 这一次,我们该烧掉中国人的哪座宫殿呢? “确实十分可惜!”克莱芒道,“不过,与其是嗣德王运气好,倒不如是越南军队——政府军也好,叛军也好,战斗力都太过低下了!” 顿了一顿,“叛军获得接应,顺利攻入皇城,然而,到了皇宫门前,却打不破大门!——真正是匪夷所思!这才叫嗣德王有了喘息之机,翻转盘面,嘿!” “这个你倒是对了,”博罗内道,“越南人确实太无能了!单靠他们自个儿,什么事情也办不成!——所以,仅仅给他们‘暗中支持’是不够的!” 微微一顿,“如果我是交趾支那总督,我会直接插手一八六六年的政变——派一支海军6战队守在顺安河口,城里一乱,立即登6——以保护在顺化城里的西方传教士的名义,然后,顺势攻入皇宫!如是,今,整个越南就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海军6战队云云,克莱芒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的,顺化不是西贡,如果一支法国舰队——不论规模大——出现在顺安河口,必然引起越南方面的高度警惕,顺化很可能会全城戒备,这么一来,叛军大约就没有法子像一八六六年的“丁导之乱”那样,突然难,攻入皇城了。Ww WCOM 不过,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和领导争论,至少,博罗内“直接插手”的思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关键在于怎么个“直接插手”法儿。 “无论如何,”克莱芒道,“反对嗣德王的人很多,他的统治,并不算如何牢固,不然,也不能有一八六六年的政变——如果他不能遂我们的意,再次动政变,换一个肯听话的,确实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项!” “最关键的是,”博罗内道,“反对嗣德王的人中,有不少是宗室,一八六六年的政变,就很明问题——丁导不必了,他是安丰郡王的儿子;接应叛军的尊室菊,也是宗室——不过是什么‘远支’罢了。” 顿了顿,“丁导和尊室菊虽然事败身死,可是,类似的人,还有不少——譬如瑞国公,以及英睿太子的后人,等等,这班人,可都是姓‘阮福’的,理论上,都有做越南国王——嘿嘿,做越南的皇帝的资格的!” “对!”克莱芒道,“这些人,大多向往文明世界,热爱法兰西帝国,他们中的一个,如果做了越南的皇帝,一定百分之百的倒向我们,中国人的那个‘宗主’,可就靠不住了,哈哈!” “一点不错!”博罗内目光灼灼,“新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布诏书,宣布越南和中国脱离‘宗藩’关系!” 顿了顿,“到时候,嘿嘿,我特别好奇,那个关逸轩亲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 克莱芒一愣,随即附和的笑了起来。 “最好是——”博罗内道,“嗯,最好这个‘不幸’的消息,关亲王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我是,由我当面来告诉他!如是,我就可以亲眼目睹他的表情的奇妙的变化了!哈哈哈!” 呃……看来,署理公使对关亲王的怨念很深啊! 克莱芒干笑了两声,道:“您,在收到越南‘独立’的消息后,中国政府会作出何种反应呢?啊,我的不是表情——我是,中国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对越南采取军事行动呢?” 博罗内狞笑一声,“这还真不好——不过,我衷心希望中国对越南采取军事行动!” 克莱芒心中一跳,“您是——” “越南新皇帝即位,”博罗内道,“我们自然要和越南的新政府,签署一系列‘友好互助’条约,其中,自然也包括军事方面的‘友好互助’——如果中国入侵,我们就依据条约,为越南人提供全面的保护!” 到这儿,博罗内的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来—— “亲爱的克莱芒,到时候,我相信,战场绝不会只局限在越南——我相信,一八六零年亚罗号战争的美妙场面,必将重演!这一次,我们该烧掉中国人的哪座宫殿呢?是他们刚刚竣工的颐和园?还是……紫禁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慈禧一进明间,便听到次间传来了女子的笑声,她不由微微一怔:还有人? 钟粹宫总管孟敬忠先扯着公鸭嗓子,喊了声,“圣母皇太后到!”然后,上前一步,打起了次间的帘子。 慈禧抬脚跨过了次间的门槛——哎哟,真的“还有人”,且好几个呢! 和慈安隔着一张梅花几,并坐在炕沿上的,是慈丽;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婉贵妃和玫贵妃。 哎,方才到长春宫请我过钟粹宫的那个宫女,可没目下的钟粹宫如此热闹啊! 一看见她进来了,慈丽、婉贵妃、玫贵妃都站了起来,慈丽微微颔,喊了声“姐姐”,婉贵妃、玫贵妃两个,则“臣妾给圣母皇太后请安”,袅袅娜娜的福了下去,只慈安坐着没动。 慈禧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向慈丽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婉贵妃、玫贵妃虚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顿了顿,“今儿倒是热闹啊!” “有一件事儿——”慈安笑着道,“挺好的一件事儿,得大伙儿一块儿商量着办,我就叫人把你请过来了——嗯,你先坐吧!” 着,向着炕几另一边、慈丽的那个位子,微微的偏了偏头。 慈丽已经离开了炕榻,桴鼓相应的将手轻轻一让,“姐姐请!” 慈禧了句“我偏了妹妹了”,然后便坦然坐下,待她坐定了,慈丽方才在婉贵妃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婉贵妃也好,玫贵妃也好,都不能和皇太后并坐,于是,就坐到了旁边的两张圆杌上。 宫女上了茶,慈禧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放下茶碗,合上碗盖,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人齐的?” 慈安先看了婉贵妃、玫贵妃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慈禧,“婉贵妃、玫贵妃她们,过来跟我,大冷的儿,轩军近卫团的兵,杵在外头,顶风冒雪,这个,怪辛苦的!嗯,人家既然是替咱们站岗,咱们在屋子里头,暖暖和和的,是不是该……嗯,表示、表示什么呢?” 慈禧目光一跳。 “我一想,也是啊,”慈安继续道,“就问,那你们,该如何加恩呢?” 顿了一顿,“婉贵妃、玫贵妃,她们姐妹几个——哦,还有祺贵妃,还有璷妃、禧妃、吉妃、庆妃、容妃、璹妃她们几个——私下底商量过了,想了一个主意出来——叫御膳房熬几桶姜汤,请轩军的弟兄们喝了,暖一暖身子,她们姐儿几个,愿意掏梯己出来,凑这个份子。” 慈禧的秀眉,微微一挑,脸色开始生微妙的变化了。 慈安一无所觉,继续道: “婉贵妃、玫贵妃,主意是有了,也不晓得合适不合适?于是姐儿几个就公推她们俩过来请懿旨。我想,哎,这是挺好、挺窝心的一个主意啊,这个……显得大伙儿多和睦、多融洽啊!不比赏银子、赏物件有意思?而且,自己凑份子,费用不用官里来出,愈显得情分重了!” 到这儿,笑了一笑,“反正,轩军在宫里的兵,人数虽然不少,可是,到底不过几桶姜汤,能值的多少?未必就吃穷了咱们!于是我,好啊,这个份子,也算我们姐儿仨一份儿!” 略略一顿,“婉贵妃、玫贵妃,三位皇太后的份子,很该她们姐儿几个孝敬,我,哎,我们怎么好赚你们这个便宜?你们几个,若娘家宽裕些还好,娘家若没那么宽裕,日子其实也是过的紧巴巴的,我们三个皇太后,到底比你们有钱些吧!于是乎,一个推、一个让——这不,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为这个事儿打擂台呢!” 慈丽、婉贵妃、玫贵妃,都笑了起来。 * 第二十三章 有人要来抢圣母皇太后的“专利”了 慈禧也轻轻的笑了一声,不过,没有话。Ww WCOM 等了一会儿,慈安略觉奇怪,“哎,这个事儿,你觉得怎么样啊?” 慈禧还是没有马上答话,过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这件事情,问过轩军那边儿的意思吗?” 啊? 问轩军的意思?——什么意思? 慈安愕然,“没有啊……这个,呃,你什么意思呢?” “这算‘劳军’了,”慈禧闲闲的道,“对吧?” “呃……算是吧。” “上一回去津‘劳军’,”慈禧道,“可是……‘那边儿’先开的口啊,这一回,是不是也该先问一问人家的意思呢?如果人家没这个意思,咱们——哎,我倒不是咱们上赶子什么的,我是,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不大好。” 不大好? 慈安、慈丽、婉贵妃、玫贵妃,都大出意料。 这么好的一个事儿,您居然不赞成? 至于缘由——慈禧的缘由——什么“上一回”、“这一回”的,呃,这两个“回”,是一回事儿吗? “上一回”——津的那一“回”,确有“劳军”的意思在里头,不过,摆在头一位的,还是“巡阅”;“这一回”,所谓“劳军”,其实也可以是“加恩”,本质上,跟赏银子、赏物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此“劳军”实非彼“劳军”,您将两“回”混做一谈,怎么个意思呢? 您不可能不晓得,“上一回”、“这一回”,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啊? 难道,君上有赐,还得先问上一问,哎,臣下呀,我要赏你二两银子,你要还是不要啊?你如果要呢,我就赏了,你如果不要呢,咱们就算了。 “上头”的恩典,臣子自然也有“力辞”的,可是,怎么着也得等“上头”将恩典赏了下来,才谈得上辞还是不辞啊! 正因为如此,虽然事实上这个事儿已经问过了“轩军那边儿”的意思,可是——不能明啊! 几个妃嫔,私下里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捣鼓出一个主意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哪里可以不先请旨,就自己先跑去“问过轩军那边儿的意思的”? 难道,啊,俺在御花园里赏雪,“巧遇”了“轩军那边儿”,于是,俺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场就把这个事儿给定下来啦! 当然,彼时,皇帝也在现场,也可以是已经“请过了旨”,可是,先朝妃嫔不归皇帝管,归皇太后管,请旨,是请“懿旨”,不是请“圣旨”。 一时之间,慈安接不上慈禧的话茬,滞了一滞,转过头,求助似的向婉贵妃看去,然而,婉贵妃却垂下了眼帘,两个人的目光没有对上。 屋子里原本热烈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几个女人,都难堪的沉默着。 打破沉默的,还是慈禧,“姐姐,还有别的事儿吗?” “呃……没有了。” “那好,”慈禧歉然道,“那我就——唉,这两,好像略略着了点儿风,头有些晕晕的,如果姐姐没有别的什么事儿,我就回去歇着了,就不陪姐姐……哦,还有妹妹坐了。” “啊?啊,好……” “婉贵妃、玫贵妃的这个事儿,”慈禧道,“嗯,挺好的,挺好的,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先问一问轩军那边儿的意思,再做道理——姐姐,好不好呢?” 慈安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好”,只好点了点头,“好吧。” “那我就告辞了。” 着,慈禧站起身来。 这一回,不但慈丽、婉贵妃、玫贵妃,连慈安在内,都站了起来。 “姐姐……妹妹留步吧,”慈禧道,“外头怪冷的,当心跟我似的,着了风——” 罢,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婉贵妃、玫贵妃微微蹲身,“恭送圣母皇太后!” 慈安愣愣的,待慈禧出了屋子,才想起来,自己连她传没传太医,都忘了问了。 一出次间,“刷”一下,慈禧的脸就放了下来。 上了轿子,坐定了,吐出一口气来,慈禧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时之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如此愤怒? 轿子出了钟粹宫,上了东一长街,慈禧的心绪,慢慢的平复下来,也慢慢的捋清了自己的思绪。 “劳军”——“军”,轩军也,“劳”轩军这个“军”,慈禧一向以为,这是她的“专利”——这个词儿,是她从楠本稻那里听来的。 不论她和“他”之间,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她是“垂帘”还是“撤帘”,她的意识深处,都有着一个深刻的执念——这是她的“专利”。 现在,居然另有人要来抢她的这个“专利”! 这个人,如果是慈安也就罢了——不是因为慈安是母后皇太后,地位比她更高,而是因为,慈安、她、“他”三个人,这么些年,是一块儿风风雨雨过来的,和她一样,慈安也拥有这个“专利”。 换一个人,哪怕也是皇太后——慈丽,慈禧也会觉得难以容忍,更何况,过来抢她的“专利”的,居然是一个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妃嫔! 是的,就是“一个”妃嫔。 虽然,来是非者,拉上了后宫所有的妃嫔“背书”,但她可以断定,这个事儿的始作俑者,就是婉妃——没第二个人! 祺妃没有来,所以,这里头,一定没有她的尾,不然,同为贵妃,她不可能不和婉妃、玫妃一块儿过来请懿旨。 祺妃进宫没多久,就得了一个“冰美人”的外号,冷得文宗皇帝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掺和这样子的事情? 玫妃——那就是个二傻子,别人怎么忽悠,她就怎么跟着起哄,哪里想得出这样子的主意? 至于璷嫔、禧嫔、吉嫔、庆嫔、容嫔、璹嫔——这几个,都是角色,每都是心翼翼的看“上头”的脸色过日子,怎么敢如此异想开? 娘的,还真是“异想开”——这个主意,连我都想不出来! 一想到“连我都想不出来”,慈禧的怒火,“呼”的一下,又窜上来了。 所以,她百分百确定,出这个主意的,只能是婉妃——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慈安的动作、表情,也间接的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她总是“婉贵妃、玫贵妃”放在一块儿,但是,看向“婉贵妃、玫贵妃”的时候,目光却总是只落在“婉贵妃”一个人的脸上。 婉妃,以前只晓得她才学好,别的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看不出来,她还有这么一手! 这个狐媚子,想做什么?! 不知不觉中,慈禧已经将后宫所有的妃嫔都降了一级,“婉贵妃”、“玫贵妃”、“祺贵妃”的“贵”拿掉了,“璷妃、禧妃、吉妃、庆妃、容妃、璹妃”,变成了“璷嫔、禧嫔、吉嫔、庆嫔、容嫔、璹嫔”。 还有,慈丽的样子,明显不是刚刚才到的钟粹宫,明显是慈安见了婉妃、玫妃之后,先将慈丽找了来,了这个事儿,然后,才叫人去请自己的! 难道不是应该先请自己过去——至少,两位皇太后一起请过去吗? 好,居然把我排到了第三位——我居然成了她们俩的“外人”了! 慈丽做这个皇太后,才几的功夫? 慈禧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往外冒,无论如何,也压它不下去。 回到长春宫,一个人思潮起伏的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来人!” 慈禧一出钟粹宫后殿的门儿,玉儿和李莲英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一直心翼翼的,听到里头喊人,两人对了个眼色,玉儿掀开帘子,进了里间,“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见是她,皱了皱眉,“叫李莲英!” “啊?是,是!” 玉儿赶紧退了出去,换了李莲英进来。 “你去看一看,”慈禧缓缓道,“辅政王现在哪儿?如果下值了,就叫他过一趟长春宫来!” 啊? * 第二十四章 叮咯咙咚呛,二进宫! 李莲英大大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这个……合适吗?” 他的意思是,皇太后既已“撤帘”,就不能再召见外官了,就是份属至谊——辅政王自然在“份属至谊”之列——若非逢年过节,也不能够轻易见面,现在,失惊无神的把辅政王喊过来,这个,合适吗? 还有,就是“垂帘”的时候,皇太后召见外官,也不在自己的寝宫,现在,在长春宫见辅政王,这个,呃—— “我晓得你什么意思,”慈禧冷冷的道,“可是,他的身份,不止于‘外官’,也不止于‘辅政王’、‘亲王’,他还是‘皇夫’!——他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身份,摆在头一位的,是‘皇夫’!” 微微一顿,“如果皇帝是个男人,他不就是皇后、皇贵妃一类的角色?皇太后召见皇后、皇贵妃,有什么不合适的?” “呃……是。WwW COM” 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 “至于长春宫——” 顿了顿,慈禧冷笑着道,“他都已经住到乾清宫去了,钟粹宫也去过了,永和宫也去过了,御花园……更是去就去!——随便哪个妃嫔,撞上就撞上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到长春宫来一趟,又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难道,要我在慈宁宫见他?要不,宁寿宫?那样搞法,大张旗鼓的,才叫奇怪呢!” 呃……也是,也是。 “那……” 李莲英想了一想,陪着心,“请主子的示,如果辅政王下了值,不在乾清宫呢?奴才是……如果王爷不在宫里头呢?” 慈禧咬了咬牙,“不管在哪儿,朝内北街也好,苏州胡同也好——都给我把他给叫过来!” 啊? “呃……是。” “去吧!” “是!” 李莲英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一出门,就不由自主的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先到军机处,辅政王不在——已经下值了;再到乾清宫,还是不在——辅政王今儿个苏州胡同的干活。 于是到敬事房领了腰牌,上马出宫,直奔苏州胡同而来。 苏州胡同在皇城根儿,距紫禁城没有多远,李莲英又是骑马,关卓凡刚刚进了上房,人还没坐定,军装还没换,门上就来禀报,“长春宫李总管来传懿旨”——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夫妻俩都是微微一怔,敦柔公主连忙道:“快请!” 听李莲英了懿旨的内容——“请辅政王长春宫话”,夫妻俩就是大大一怔了。 “老李,”关卓凡微微皱眉,“晓不晓得什么事儿呢?” 李莲英微一踌躇,敦柔公主极见机的,道:“我后头还有点儿事儿——熙那个丫头,毛手毛脚的,我得去照应一下——李总管宽坐。” 着,就要站起身来。 李莲英心想,这个事儿,倒不怕在敦柔公主面前,且当面儿明了,辅政王夫妻之间,还少些猜忌。 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略略一顿,尴尬的笑了笑,“奴才是,呃……公主不必回避。” 然后,对关卓凡道,“回王爷的话,似乎是因为……‘劳军’的事情。” “哦?” “母后皇太后请了圣母皇太后过钟粹宫,”李莲英道,“商量‘劳军’的事儿,慈丽皇太后、婉贵妃、玫贵妃都在,本来,挺高兴、挺热闹的,谁知没几句话,圣母皇太后就辞了出来。” 顿了一顿,“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至于为什么,谁也不晓得,母后皇太后那头儿,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再顿一顿,“‘劳军’的事儿,暂时就搁在那儿了——圣母皇太后,呃,‘要先问一问轩军那边儿的意思’。” 要先问一问轩军那边儿的意思? 神马意思? 关卓凡沉吟片刻,“好吧,老李,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着,站起身来。 敦柔公主一边儿替丈夫披上大氅,一边儿叮嘱道,“不论怎么着,你可别跟皇额娘吵——好歹顺着她点儿!” 关卓凡一笑,“你放心,我是那么没有眼力价儿的人吗?——响锣不用重鼓槌!” 敦柔公主嫣然一笑,替丈夫将大氅的搭扣扣上了,又细细的整理了一下,找不到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了,满意的道,“好了,去吧!” 李莲英在一旁瞅着,心里暗自嘀咕:这一对儿,看起来很恩爱、很和睦的啊,难道,外头的那些传言,不尽不实? 进了宫,在内右门前,碰见了军机章京徐用仪,刚从军机章京直庐出来,正准备去批本处查阅一份旧档,看见辅政王,不由得一愣:王爷“二进宫”?这是有什么紧急要务要处理吗? 正要上前请示,却见辅政王微笑着摆了摆手,径自进了内右门。 哦,不是回军机处。 那是……回乾清宫? 可是,如果回乾清宫,打乾清门进就好了,何必兜这个圈儿呢? 徐用仪犹豫了一下,也进了内右门。 呃,俺可不是跟辅政王的稍啊,批本处在乾清宫西庑——紧挨着月华门,咱们是同路。 然而,前头的辅政王,并没有右转进月华门,而是一路直行,进了近光右门。 怪了,辅政王这是去哪儿呢? 这时候,徐用仪才反应过来,辅政王身边的那个太监,不是长春宫总管李莲英吗?他们这个方向,也是去长春宫的方向—— 难道,辅政王是去长春宫? 果然,辅政王和李莲英在咸和右门左转了。 嘿,还真是去长春宫! 这个…… 介个是关卓凡第一次进长春宫。 太极殿是来过的——那是皇帝驾崩的时候——不过,止于太极殿,没再往后边儿走,所以,虽然太极殿和长春宫连成一气,但他还是得算第一次“进”长春宫。 站在长春宫后殿——亦即寝殿“怡情书室”的台阶前,看着殿门上的“怡情书史”的牌匾,关卓凡不由得感慨了。 东西六宫,除了长春宫—太极殿,他还到过钟粹宫、永和宫——都是两次。 钟粹宫的两次,第一次,是“遇刺”那,轩军入宫,他以“事紧急,关防堪虞”为名,跳过了递牌子、养心殿等等环节,“带伤”直入内廷“入奏”;第二次,是皇帝自潜邸搬入紫禁城,下车伊始,不入乾清宫,先过钟粹宫,替皇额娘请安,彼时,身份已经变成了“皇夫”的关卓凡,陪着老婆,“拜见岳母大人”。 永和宫的两次,第一次,是陪着皇帝“故地重游”——彼时,身份还是丽贵太妃的慈丽皇太后,尚未进宫;第二次,是登基大典之后,慈丽皇太后进宫,关卓凡陪着皇帝,再次“拜见岳母大人”——另一位“岳母大人”。 因此,钟粹宫和永和宫,关卓凡都算是熟悉了,第一次去永和宫的时候——彼时,他已经到过两次钟粹宫了,拿永和宫、钟粹宫两相比较,便颇为感慨——建筑格局,二者基本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论奢华精致,永和宫远在钟粹宫之上。 他感慨的是,永和宫的主人,不过是一个妃子;钟粹宫的主人,却是母后皇太后——这个庞大帝国地位最高的一个人。 现在——虽然他尚未进入长春宫殿内;太极殿亦然,虽然之前来过了,不过,彼时只是呆在院子里“辟踊嚎啕”,也没进殿内——不过,该看出来的,都看得出来:论精致,长春宫—太极殿或许不及永和宫,但奢华犹有过之,两相比较——啊,不对,应该是“三相比较”,钟粹宫最为朴素、最不起眼。 钟粹宫的陈设、装潢,只怕还比不过大多数的王府,至少,不比他的辅政王府更强——在北京城诸多王府之中,他的辅政王府,算是比较“低调”的了。 “贤后”二字,加之于慈安,真真正正,当之无愧。 * 第二十五章 呔!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喜欢她? 从永和宫的精洁,可以看出,文宗生前,慈丽确实得宠;不过,长春宫的奢华,倒算不到慈禧头上,虽然,慈禧也是个喜爱奢华的,可是,长春宫的改建、装潢,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儿——长春宫原是文宗的寝宫。 WwW COM 正在转着念头,李莲英掀帘而出,“王爷,请进吧。” 明间没有人——这不奇怪,明间设宝座,是正式见礼的地方,如果在明间见面,就未免太“见外”了。 钟粹宫觐见慈安,永和宫觐见慈丽,都是在次间,长春宫自然也不例外。 进入次间。 咦?也没有人? 这……奇怪了。 什么意思?关卓凡愕然,是要我在这里等吗? 不对呀,就算圣母皇太后摆谱,要“晾一晾”我,可我是臣子,等也是在外头等,哪有叫我进寝殿的次间等的?莫不是……在外头等,怕冻着了我?嘿嘿,今儿个的儿,倒也不算太冷。 正在胡思乱想,李莲英将手让了一让,“王爷,请!” 啊,稍间? 稍间……是卧室啊! 关卓凡一下子就想起了官港行宫,一股异样的感觉,倏然袭上心头,一时之间,不但心跳微微加快了,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不过,在势已不容他多想——李莲英已经打起了帘子。 他定了定神,跨进了梢间。 梳妆台前,慈禧背对着门坐着,身上罩了件极长的宁绸背心——这是专为梳头用的,一头黑瀑布般的青丝直垂下来,将身下的锦凳都遮住了。 玉儿站在慈禧身后,正在用一只阔齿的象牙梳子替她通,看见关卓凡进来了,住了手,俯下身,轻声了句,“主子,王爷到了。” 罢,对着关卓凡,微微一笑。 关卓凡颔致意,然后,单膝跪下,举手平胸,朗声道:“臣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一边儿行礼,一边儿暗自嘀咕:这是刚刚午憩过吗?可是,这个点儿…… 再者了——着急忙慌的将我传了过来,自个儿倒好整以暇的午憩? 慈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淡淡的道:“起来吧。” 顿了顿,“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莲英先退了下去,玉儿先替慈禧除了长背心,再过来替关卓凡除了大氅,然后,也退了下去。 这时,关卓凡才看清,慈禧穿的,是一件宝蓝缎子的“百蝶袍”——这件袍子,关卓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在津的时候,第一次替慈禧照相,分别拍了戎装照、朝服照、便装照,拍便装照的时候,御姐穿的,就是这件“百蝶袍”。 只是,当时是在户外,袍子外头,还罩了件貂皮出锋的大毛的坎肩,现在是在室内,地龙烧的暖,炉火生的旺,通身上下,就是清清爽爽的一件“百蝶袍”。 慈禧站起身来,走到南窗下的炕榻,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端起炕几上一碗加了冰糖的药茶,低着头,慢慢儿的品着。 窗外脚步纷沓,连廊下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了。 一时间,屋内极其安静。 慈禧没有“赐坐”,关卓凡只好站着。 不过,就是“赐坐”,也不晓得该坐在哪里?梢间不同次间——次间算“会客室”,梢间是“卧室”,没有次间那种专门给客人坐的椅子,如果“赐坐”,就只好坐梳妆台前的那张锦凳上了—— 呃,那可就不像了。 总不成,坐到那张紫檀雕花的大床上? 嘿嘿。 关卓凡的视线,掠过慈禧乌云似的的秀,落到炕角的另一张倭漆几上——上面摆着一支康熙窑的五彩美人觚,里头插着一大簇早的红梅。 他心中一动:这个景象,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想起来了,就是在津官港行宫,替御姐拍“人生第一照”的那一次—— 他记得清楚,拍“便装照”的时候,先拍了草地花木,次拍了青铜水法,最后,在那间六面玻璃门的铜顶亭子里,拍了一组“赏花品茗图”。 “水晶亭”里,也是一大簇早的红梅,也是插在一支康熙窑的五彩美人觚内。 他还记得,自己俯下身,在御姐耳边,压低了声音,赞了一句,“人比花娇!” 此花自然非彼花,此觚自然也非彼觚,可是—— 这,仅仅是巧合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替炕榻上的女人勾勒出一条柔美而明亮的轮廓线,从关卓凡的角度看过去,女人的秀,散着一层淡淡的光芒,长而密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清楚楚,偶尔扑闪一下,便乱花迷眼了。 他微微的有些恍惚,呼吸也莫名其妙的略略的急促了些。 暗暗吸了口气,下意识的低了低头,视线也随之移了下来。 御姐的玉足上,不是“花盆底”,而是一双掐金的皮外毛里的拖鞋,足尖轻轻的点在脚踏上,脚跟翘起,雪白的袜子裹着柔滑的足踝,虽然被炕榻的阴影所掩,关卓凡看在眼里,依旧觉得,亮的触目惊心。 只好再次抬起头来。 慈禧开口了,“难得你肯过来,我还以为,做了辅政王,架子大了,从今往后,我再也请不动了呢。” 声音淡淡的,不过,不加掩饰的夹着讥嘲。 “臣惶恐!” 微微一顿,关卓凡道,“太后哪里话来?臣过,臣之性命呼吸,皆为太后所有!召之即来,又算得什么?” 话一出口,关卓凡自己先吓一跳—— 哎?怎么回事儿?“臣之性命呼吸,皆为太后所有”——我可没想这句话啊!鬼使神差的,怎么就秃噜出嘴来了? 慈禧的身子,明显的微微一震,高耸的胸脯,也跟着起伏起来。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 目光清亮如水,但是,水底,隐约有火光跃动。 “我问你,”慈禧紧紧的盯着关卓凡,“什么‘姜汤’、什么‘凑份子’,这个事儿,你和婉妃两个,是不是事先已经勾兑好了?” 关卓凡大大一怔。 呃……你怎么知道的? 婉贵妃自个儿,绝不会跑去跟人,请懿旨之前,我就已经和轩亲王“勾兑”好啦。 皇帝……也不会,她年纪虽轻,但这种事情的分寸出入,一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要不……婉贵妃那个叫银锁的贴身侍女?那个丫头,看上去咋咋呼呼的,不定,会拿这个事儿,去跟外头的人炫耀,然后辗转传到了圣母皇太后的耳朵里?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是在御花园里头“勾兑”的,那里是“公众场合”,就有人听到了一言半语,也不稀奇;之后,皇帝、皇夫、婉贵妃三人同游御花园,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有心人将前后的事情关联起来,亦不足为怪。 关卓凡决定坦然相告。 “唉,也不是什么‘勾兑’,不过凑巧罢了……” 于是将那的情形,大略了一下,然后道,“她们想留居东西六宫,皇上和我,答允帮她们这个忙,她们才想了这个主意出来,以示谢意——太后想啊,她们几个妃嫔,不如此,还能怎么……呃,‘回礼’呢?” 这段话所,虽然基本是事实,但关卓凡轻轻巧巧的,把“帮忙留居东西六宫”和“凑份子熬姜汤劳军”的因果关系,颠倒了过来。事实上,是先有婉贵妃提议“凑份子熬姜汤劳军”,才有关卓凡的“帮忙留居东西六宫”,要“回礼”,是关卓凡在“回礼”。 “碰巧?”慈禧轻轻啐了一口,“你也信!” 关卓凡愕然收口。 “哦,皇帝、皇夫去御花园赏雪,”慈禧冷笑着道,“到了地儿了,远远儿的一看,哎哟,‘连理树’下,有个大美人正在那儿愁呢!——皇帝不了,咱们的皇夫,一看到这个‘景致’,那还不心旌荡漾?” 微微一顿,“凑巧?巧到了这个份儿上?” 关卓凡颇为狼狈,滞了一滞,只好装做没听见她的“皇夫,一看到这个‘景致’,那还不心旌荡漾”云云,微微苦笑了一下,道: “那,是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特别的大,我一回到乾清宫,皇上就想去御花园赏雪,她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要陪着,呃,皇上想赏雪,别的人,自然也能想得起这茬儿吧?这……不出奇啊?” 顿了顿,“难不成,婉贵妃是晓得了我和皇上的行踪,提前等在御花园入口?这,不能够啊……” 慈禧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不能够?我跟你,你这个人,有些事情,一百个女人拢在一块儿,也绕不过你;可是,也有些事情,只要一个女人——但凡生的平头正脸些的,就能够把你给绕进去!” 微微一顿,“你那个德性,我还不晓得?但凡遇到个生的稍微俊些的,脑子就晕乎乎的了!” 关卓凡愈加尴尬,“太后这个话,臣实在惶惑……” “惶惑?”慈禧冷笑,“我就不晓得你什么时候‘惶惑’过!” 顿了一顿,微微咬着牙,“你给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她?” “还在这儿跟我装迷糊!——婉妃呀!” * 第二十六章 头疼,头疼,头疼…… 啊? 关卓凡心头,大大一跳,眼睛也不由得睁大了,“太后哪里话来?哪有此事?怎么可能?……” “看上才女了?”慈禧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咱们的辅政王,大约是想换一个口味了——可是,敦妞儿也是才女啊,不见得比婉妃逊色多少吧?怎么,一个还不够受用?” 关卓凡狼狈不堪,连连摆手,“太后太会笑了——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慈禧的笑容变冷了,“我不晓得你?你屁股一撅起来,我就晓得你——” 下头的话,实在不雅,半途打住,改成了:“你如果不喜欢这个女人,你肯受她的这份儿异想开的‘回礼’?你倒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如果要替你‘劳军’的,是玫妃,或者璷嫔、禧嫔她们,你受还是不受?” 关卓凡张了张嘴,一个“受”字,还真是不出口来。 Ww WCOM 脑海中,玫贵妃、璷妃、禧妃等人的面孔一一闪过——除夕那个“字第一号”的大堂会上,婉贵妃之外的后宫妃嫔,关卓凡都见过了。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什么鬼?难道……我真的喜欢她不成? “答不上来了吧?”慈禧冷笑,“而且,这份儿‘礼’,还不是‘回’给你本人的,是‘回’给轩军的,你如果不喜欢这个女人,你肯叫她去碰你的宝贝轩军?” 关卓凡呆了一呆,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 “呃,这也算不得什么‘碰’……” 突然福至心灵,“太后津巡阅,那……才叫做‘碰’呢!” 慈禧脸上微微一红,一股莫名的甜蜜,涌上了心头,然而,却不能就此罢休——不能叫他如此轻易的过关! “还不算‘碰’?到时候,也不晓得要怎样‘劳军’?大约是要婉贵妃亲手捧了姜汤,送到辅政王的面前?辅政王接过来的时候,大约就可以顺势摸一摸她的手了——怎么,这不算‘碰’?” 呃……愈愈不像了! “太后的误会太深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关卓凡一边儿苦笑着辩解,一边儿急的转着念头——快点儿,快点儿! “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好,找到理由了—— “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关卓凡道,“婉贵妃不是教过皇上念书吗?——教的还挺好的。皇上这眼看就要上书房了,这个,呃,以后,皇上的课业,还是要靠婉贵妃出力的——皇上总是女子,女老师教女弟子,不是也方便些吗?太后想啊,婉贵妃是皇上的老师,她‘回礼’,这个面子,我怎么好不给呢?” “哟!”慈禧目光一跳,“帝师!一个妃嫔,居然做起了皇帝的老师!这可真是……嗯,‘千古佳话’呀!” “这个……” “唉,这不算什么,”慈禧微微拉长了声调,“更‘佳’的‘佳话’是——皇夫和贵妃一块儿做皇帝的老师!” 略略一顿,“哎,我,从今往后,你们二位,就是地地道道的同事了,对吧?这个……朝夕过从,彼此切磋!哎,那句话怎么来着?哦,对了,‘红袖添香夜读书’——对吧?” 啊? 这——咋还愈描愈黑了呢? 关卓凡不出话来了。 “关卓凡,我就想不明白了,文宗皇帝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啊? “太后的话,臣不明白……” “不然——”慈禧咬着细白的牙齿,“你怎么没完没了的给他戴绿帽子?霸占了他的一个老婆还不够——还要再霸占一个?” 啊? 饶是咱们辅政王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了,却也被这两句话砸的张口结舌、头晕目眩。 “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过来!” “王八蛋”不由自主,走上了两步。 “手!” 手? “手!——没听见?!” 又是不由自主,将手——左手——伸了出去。 时迟,那时快,慈禧将“王八蛋”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一下子扯到嘴边,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 关卓凡出其不意,低低的、短促的叫了一声,不过,没有往后硬夺——他怕撞疼了慈禧。 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叫她泄一下吧!孰知,马上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她可是下了死劲儿的咬!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如果留下了伤口,叫皇帝或敦柔见到了,那还得了?! 既不能硬夺,情急之下,俯下身子,右手伸出,在慈禧后腰上一揽,将她整个人搂了过来。 慈禧往前一扑,在势不能不松口,可是,兀自不肯罢休,一张檀口、两排贝齿,还是在找关卓凡的那只左手。 关卓凡只好将她搂一搂紧,同时,去堵她的嘴——不是用手,是用嘴,自己的嘴。 四片嘴唇,沾在一起,关卓凡感觉到一股咸咸的味道——那是慈禧流下的眼泪。 “冤孽,冤孽……” 她哭出声来,然而,身子却热了起来。 终于,她的胳膊,绕上了关卓凡的脖子。 …… 不晓得过了多久,檀木雕花大床上的动静,终于止住了。 又不晓得过了多久,女人话了,“还疼吗?” 声音十分温柔。 如果放在以前,男人一定会咋咋呼呼的嚷嚷,“还疼啊”,可是,这一回,“不疼了。” 声音十分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道,“官儿还好吧?” “很好,”男人道,“等你搬进了颐和园,就可以把他送过来了。” “嗯,颐和园那头,孩子用的……都有?” “你放心,都备好了。” “以后,你要时常过颐和园……看一看官儿。” “……好。” “得一个月……两个月一次——怎么也不能过三个月!法子……你自己想。” 三个月一次,三个月一次。 “……好。” “‘劳军’事儿,就照她们的办吧,凑份子……也算我一份儿。” “……好。” “你别怪我吃醋——”慈禧柔声道,“可是,你在女人身上,是跌过跟斗的,婉妃那个人——” 顿了顿,“唉,其实,你就算和她有什么,我过了颐和园,也是看不见、管不来的,可是,你今的位置、身份,不同以往——” “你是皇夫,你的老婆是皇帝,你可不能叫她——” 到这儿,打住,轻轻叹了口气,“我都是为了你好!” 嗯,“为了我好”,上一回,你也是这么的。 还有,“你在女人身上,是跌过跟斗的”——请问,我为什么跌了那个跟斗呢? 不过,关卓凡还是这么——“我晓得。”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关卓凡看着帐顶,心中一片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曾经下定决心,不再沾染这个女人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亲手害死了她的儿子,也不能再碰她的身子了呀! 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这个……**呢? 这个**……太邪恶了。 不,不,今的事儿,好像也不尽是自己的事儿—— 那件“百蝶袍”,那只美人觚,那一大簇红梅……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不过,就算不是巧合,也怪不得她——她并不晓得,自己的儿子,死在身边的这个男人手里啊! 如果她知道真相了呢? 关卓凡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纠结这些?我不是……已经“黑化”了吗? 他的异样的动作,引起了女人的注意,“怎么啦?” “没有什么。” 又沉默下来了。 还有皇帝…… 还有敦柔…… 头疼…… 还有慈安…… 她现在还不晓得我和慈安的事情,如果晓得了呢? 关卓凡想起慈禧的那句话了—— “关卓凡,我就想不明白了,文宗皇帝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不然,你怎么没完没了的给他戴绿帽子?霸占了他的一个老婆还不够——还要再霸占一个?” 他再次苦笑:你不晓得,我其实已经“再霸占了一个”了。 唉,头疼…… 关卓凡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张秀美、知性的面庞,浮现在脑海中——不是慈安,是婉贵妃。 我真的喜欢她? 一股莫名的怅然,在心头慢慢的弥漫开去。 他隐隐有个感觉,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太大了。 * 第二十七章 挑拨离间 越南,顺化,皇城。 Ww W COM 皇城之中,另有一座城中之城,曰紫禁城。 是的,紫禁城——同名同姓,您没有看错。 越南的“皇城”,肇建之初,是想照着北京的皇城依样画葫芦的,可是,越南的国力和中国的国力没法儿比,因此,成品的“皇城”,较之北京的皇城,大大缩水,其性质和功能,其实更接近于中国的紫禁城。 越南的“紫禁城”呢——皇城里的城中之城,原名“宫城”,后更名“紫禁城”——则大致可以对应中国的紫禁城的“内廷”,即皇帝和后妃的住所。 总体上来,越南的“皇城”,算是中国的皇城+紫禁城的“高仿、低配、简化、混合版”。 乾成殿,“子居停”,在越版“紫禁城”中,地位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乾清宫。 好了,不什么越版、猴版的了,这个越版、猴版的主人——嗣德王。 目下,乾成殿内,嗣德王正对着御案上的一份禀帖愣。 是禀帖,其实是封信——西贡的法兰西交趾支那总督送过来的。 这封信,嗣德王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七、八次了,大致意思如下—— “据悉,中国政府布了一道斥责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的诏书,并向越南派出了一位问罪的特使——已经上路了。” “这道诏书,无中生有,颐指气使,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横加指责,很不礼貌,很不友好!作为越南最亲密的朋友,俺们法兰西对此很抱不平啊!同时,也对中国政府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进一步有所不利的可能性,深表忧虑。” “这个,嗯,作为越南的最亲密的朋友,俺们希望,不论越南政府,还是陛下您本人,都能对此早作绸缪啊!” “不过呢,越、法两国,世代交好,邦谊敦睦,俺们对陛下您呢,又一向抱有特别的敬意,所以呢,如果中国政府真的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有所不利,俺们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俺们乐意以任何形式——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向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伸出援手,嗯,还希望贵我双方,互通声息,保持密切沟通!” 落款是“您忠实的拉格朗迪埃尔。” 拉格朗迪埃尔——法兰西帝国交趾支那总督。 信后,附上了那道“中国政府斥责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的诏书”,不过,诏书是根据法国驻华公使馆的电报翻译过来的,即中文翻译成法文之后,又翻译成越南的“喃字”,语气含义,走形走的厉害,只能大致意思还在。 饶是如此,“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等字眼,依旧看的嗣德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站起身来,绕室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驻足,“来人!” 乾成殿总管太监杨义赶紧上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传张庭桂、阮知方!” 张庭桂官拜勤政殿大学士,居“四柱大学士”之,是为辅;阮知方官拜武显殿大学士,“四柱大学士”之中,排名第三,不过,他还兼着机密大臣——相当于中国的军机大臣,因此,实际的权力,犹在张庭桂之上。 这两位,算是嗣德王目下最信用的两个大臣了。 张庭桂、阮知方入殿,行过了礼,嗣德王指了指御案上的信件,“西贡的富浪沙人送来了一份禀帖,你们两个都看一看——杨义,拿给他们!” 越南称法国为“富浪沙”。 杨义应了声“是”,拿起禀帖,微微躬身,双手递给了张庭桂。 张庭桂结果禀帖,只看了一眼,便大声道:“富人无礼!怎么敢拿字喃给陛下写禀帖?” 字喃即喃字,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越南,喃字被视为一种低俗甚至“滥淫”的文字,明命王之时,朝廷便明文规定,政府文诰、科举考试、学校教书,一律使用汉字,不得使用喃字;汉字、喃字混用,也不可以。 喃字其实也是汉字,只是做了许多变形,以达到在表意的同时、兼具表音的功能,这样,文字就可以更好的和越南人使用的语言——京语契合了。 喃字主要在民间流行,越南的民间文学,大多用喃字创作——这也是政府为什么要打压喃字的最重要的原因: 一来,这些民间文学,在士大夫眼里,都是“诲淫诲盗”,不但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且毒害社会风气,士林之中,有“男不看《潘陈》,女不看《翠云翠翘》”之。 二来,他娘的,老百姓如果都认了字儿,还要俺们读书人做什么用? “好了,先不这个了,”嗣德王摆了摆手,“你们赶快看一看,然后咱们好好儿议一议,以定进止。” 张庭桂犹自愤愤道,“污人眼目!” 嗣德王不耐烦了,“嫌脏,看过了,你洗洗眼睛就是了——快点儿看!” 张庭桂这才不话了,皱着眉头,看了下去。 很快,张、阮二人,都看过了。 “都看吧!”嗣德王道,“富夷的这些话——可不可信啊?” “回陛下,”张庭桂大声道,“不可信!” “哦?” “臣以为,”张庭桂道,“来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无中生有’者,实富浪沙人也!富酋狡诈,妄图在我大南和大清之间,行挑拨离间之事!” 嗣德王沉吟了一下,“阮知方,你呢?” “回陛下,”阮知方道,“张庭桂的不错,富人挑拨离间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不过,臣以为,诏书、特使云云,未必空穴来风。” “怎么呢?” “陛下,”阮知方道,“诏书、特使是做不得假的呀!如果始终不见诏书、特使,富人的离间计,如何可以得售呢?” “也是,”嗣德王叹了口气,难掩一脸的忧色,“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事儿,怕有**成是真的。” 顿了顿,“果真如此——我是,若大清果真遣使问罪,咱们……如何是好啊?” “陛下,”阮知方道,“‘问罪’是富酋拉某自己的法,诏书的语气,虽然不善,却并没有‘问罪’二字——再者了,拉某所附之诏书,既然以喃字书就,自然是由富文转译而来,诏书的原文,咱们都没见着,不必现在就乱了方寸。” 顿了顿,“大清的使者到了,斥责几句,大约是免不了的,我看,未必会有什么实在的‘问罪’的举措;咱们呢,低个头,认个错,然后,赶紧派出贡使,赶赴北京谢罪,保证以后‘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岁贡不绝’,也就是了。” “是啊,是啊!”张庭桂附和着道,“再者了,这些年咱们没有入贡,也不是成心的——咱们也有咱们的苦衷嘛!” “唉,”嗣德王蹙眉道,“咱们是有苦衷,可也得人家肯听才行——我是怕大清的使者,需索无度,咱们若不能餍其所求,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倒不可不虑。 此时的越南,为了筹赔给法国的那四百万银元的款子,王室的“内库”也好,政府的“部库”也好,都刮的很干净了,若屋漏偏逢连夜雨,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就不晓得这个叫汤金颂的特使,”张庭桂道,“是个什么来头?是廉?还是贪?看他这个名字嘛——” 打住了。 言下之意,此人的名字里,有一个“金”字,只怕—— 哼哼。 张庭桂的这个话,嗣德王很不爱听,冷冷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名字能看出些什么来?” “陛下,”阮知方慢吞吞的道,“名字或许真能看出些什么来——看到这位汤特使的名字,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呀?” “大清云贵总督刘长佑的幕僚,”阮知方道,“叫唐景崧的,您还接见过他,您记得吗?” “唐景崧?记得啊——” 嗣德王突然打住了,滞了一滞,“唐景崧——汤金颂?” “陛下圣明!”阮知方道,“诏书既然自富文转译而来,使者的名字,谐音而已!这个‘汤金颂’,会不会就是‘唐景崧’呢?” 微微一顿,“‘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也对得上。” 嗣德王轻轻的“啊”了一声,“是啊……” 张庭桂兴奋起来,连声道:“有可能,有可能!唐维卿在越南呆了好几年,熟悉越事,充任特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嗣德王犹豫了一下,“我记得,唐景崧只是一个六品京堂,这个‘汤金颂’——嗯,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这个,旬月之间,连升四、五级,呃,可能吗?” “陛下,”阮知方道,“我也只是揣测——不过,目下大清是轩亲王掌国,他用人的不拘一格,是出了名的。” “果真是唐维卿的话,”张庭桂兴奋的道,“事情就好办了!毕竟是故人,怎么都好话的!” “最关键的是,”阮知方道,“唐维卿其人,似乎不贪。” 张庭桂连连点头,“对,对!” 嗣德王叹了口气,“好吧,但愿你猜的不错……” 话音刚落,一个太监来报,“掌卫胡威,有事回奏。” 皇城掌卫,大致相当于中国的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整个皇城的保卫。 “叫他进来!” 胡威匆匆而入,神色异样。 “陛下,大清的钦使到了!” 什么?! * 第二十八章 天兵天降!天上掉下来个天朝上使…… 嗣德王、阮知方、张庭桂,都睁大了眼睛——都以为自己听差了。 Ww W COM “你什么?”嗣德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大清的……钦使?” “是!”胡威的回答非常肯定,“大清的钦使!——已经到了!” 嗣德王、张庭桂瞠目结舌。 阮知方还算镇定,“到了哪里了?京城外头吗?” 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都顺化,而是特指环绕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于皇城的防卫;第二,六部等政府机构都设在在京城之内。 某种意义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于中国的“皇城”。 至于顺化,越南人一般称其为“京师”或“京都”。 “不,没到京城——”胡威道,“大清钦使的船队,在顺安河口下锚,现在还泊在那里,人还没有上岸。” 微微一顿,“一切情形,都是领军何佐臣的,他现正在殿外候旨——陛下,是否传他入殿,明白回奏?” 何佐臣负责顺化东向的防务,即主要负责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顺安河口一带的炮台,都归他管。 “快传!” 杨义匆匆出殿,殿内,君臣相互以目,颇有身在梦中之感—— 第一,大清真的派了“特使”! 第二,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呢?——瞅富酋拉某“禀帖”中的口气,这位叫做“汤金颂”的钦使,不过刚刚上路啊! 第三,煌煌使,怎么连个打前站的都没有?——是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 张庭桂嘀咕着道,“多少年了,大清的钦使也好,咱们的贡使也好,不都是走6路吗?怎么改走海路了……” 话没完,何佐臣已经进来了,刚要行礼,嗣德王摆了摆手,语气急促,“别闹这些虚文了,赶紧,到底怎么回事儿?” 何佐臣到底还是行了礼,起身之后,兀自微微气喘——他是一路快马,赶进宫里来的。 “回陛下,一共九条大船——都是大轮船!其中有……五条兵舰!最大的那条兵舰,看上去,似乎……比富夷的‘窝尔达号,还要大一些!’” 九条大轮船?!五条兵舰?!最大的,比“窝尔达号”还大? “窝尔达号”——法国派驻在东南亚的最大的一只军舰。 这一回,不但嗣德王和张庭桂,连阮知方都目瞪口呆了。 对,方才胡威了——“船队”,可是,哪个想的到,“船队”——居然是这样的一支“船队”啊! 还没完呢! “其余四条,”何佐臣继续道,“一条是运煤的;一条怪模怪样的,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另外两条——” 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艰难的了下去,“似乎是……运兵的。” 嗣德王失声道,“运兵的?” “呃……是。” “多大的船?” “呃……不大好,反正,比那条最大的兵舰……还要大一些。” 老!这么大的“运兵船”!岂不是……少也有两、三千的兵? 大兵舰、运兵船、数千兵马…… 君臣几人,连同阮知方在内,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恐,脑海中都在转着同样的两个字——“问罪”? 难道,那个拉格朗迪埃尔的,竟然是真的? 还有,船队中有一只运煤船—— 嗣德王和张庭桂两个,还不晓得运煤船跟着兵舰意味着什么,阮知方虽为文臣,却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算是个“知兵”的,他晓得,这意味着这支船队——不对,其实应该叫做“舰队”了——已经做好了长期驻扎甚至作战的准备。 他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可是,阮知方觉得不可索解的是,富浪沙人既有挑拨离间之意,如此一支“舰队”,本该大肆渲染,怎么会轻轻放过,在“禀帖”中不着一字呢? 难道,富浪沙人也不晓得,大清的钦使,带了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上路? 不对呀,那个拉格朗迪埃尔,明明在“禀帖”中了,“特使已经上路了”啊! 如此大的一支队伍,是绝不可能收到口袋里的呀! 富浪沙人怎么会看不见呢? 怪了! “你确定,”嗣德王声音颤抖,“真的是……大清的钦使?” 何佐臣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回陛下——确定!我在千里镜中,看的很清楚,那条最大的兵舰上,挂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呃,‘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 “等等!”阮知方身子往前微微一探,好像现了猎物似的,眼睛放出光来,“你是——‘唐’?哪个‘唐’?” 何佐臣微愕,“‘唐’——唐宗宋祖的‘唐’啊!” 阮知方倏然转向嗣德王,“陛下,只怕真叫我猜着了——这位钦使,只怕就是唐景崧!” 嗣德王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此刻,钦使是“唐景崧”还是“汤金颂”,已经不是他最关心的了,他关心的,是大兵舰,是运兵船,是数以千计的大清军队,是—— 那两个可怕的字眼——问罪! “还有,”何佐臣道,“对方放了一条船下来,派了个人,带了一个通译,上了岸,我见了——” 嗣德王急不可耐,“他什么?” “也没啥,”何佐臣道,“就大清的钦使到了,叫我跟‘上头’一声,然后就回了大船,别的,呃,我也没敢多问……” 顿了顿,心翼翼的道,“不过,那个人……话倒是挺客气的。” 嗣德王心乱如麻,看向张、软两位大学士,“怎么办?” 张庭桂张了张嘴,没出什么来。 阮知方亦默然,不过,他眉头紧蹙,目光闪烁,明显是在急的转着念头。 何佐臣和胡威对视了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陛下,您看,京师的防务,要不要加强……” 一句话没有完,便被阮知方打断了,“不要!” 何佐臣问的是嗣德王,嗣德王还没有开口,话头就被阮知方抢了过去,本来,这是可以算做“大不敬”的,可是,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这些个了。 不过,阮知方还是立即觉了自己的行为的不妥。 “臣失仪,”他歉然的一躬身,“陛下恕罪!” 直起身来,“不过,咱们千万不能有什么异动!不然,叫钦使误会了,可就弄假成真了!” 嗣德王目光一跳,吃力的道,“你是,呃……假的?” 他的意思是,你是,“问罪”神马的,是假的? 如是,可就谢谢地了! “回陛下,”阮知方道,“我也不敢遽然断定真假,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来,大清到底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必要?” 顿了顿,“自然,钦使带了如此数量的兵马过来,绝不可能只是充作护卫,或许……呃,为张扬威,这个,呃,叫‘属部’不生异心,或许,另有深意,咱们一时半会儿的,还猜不透,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不是富浪沙那边儿的‘问罪’。” 嗣德王略略心安了一点儿,“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干坐在这儿吧?” 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这样吧,陛下,我先去探一探路——反正,钦使到了,咱们这边儿,也得有重臣出面迎接,商量接旨礼仪等事宜,不过,就我一个人去的话,分量似嫌不足,不够隆重其事……” 着,看向张庭桂。 张庭桂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手下意识的一抬,又放了下去——差一点儿就要拿两只手来乱摇了。 “算了,”阮知方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唐维卿在越南的时候,我和他多有过从,怎么,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一个人去,也许还好话些。” 张庭桂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 嗣德王刚了一声“好吧”,又迟疑了,“他……不会把你扣在那儿吧?” 阮知方笑了,“他扣我做什么?我这一把瘦骨头,也卖不了几个钱!” 微微一顿,正色道,“陛下放心,绝计不会的——他是朝,我是藩属,他哪里好做扣押‘属部’使者的事情?那不是叫下人笑话吗?” 嗣德王心中嘀咕,扣押使者的事情,大清朝又不是没干过,不过,也不再什么了。 “咱们这边儿,”阮知方道,“也不要干等,该做的准备,要做起来——我是,如何接待钦使、接旨的礼仪又如何——先得定个章程出来。” 国朝典章,以张辅最为熟悉,嗣德王很自然的看向张庭桂,“这上头,可有什么故例可循吗?” 不必出头去和那五条大兵舰打交道,张庭桂的脑子便好用的多了,“回陛下,臣以为,最合适的故例,就是世祖高皇帝迎接册封使的那一次了。” 世祖高皇帝,即嘉隆王,阮朝的创建者。 “具体情形如何啊?” “回陛下,”张庭桂道,“那是嘉隆三年——嗯,大清那边儿,就是嘉庆九年,正月,册封使广西布政使齐布森、南宁府同知黄德明抵越,世祖高皇帝隆重其事,预先在升龙城修葺行宫,在谅山修筑仰德台,并在沿途水6交通要冲设置驿站,迎接册封使。” 顿了一顿,“册封当日,宗室及重臣前往使馆迎接册封使,沿途兵象夹道排列,世祖高皇帝亲往朱雀门迎候,百官扈从钦使到达敬殿,开读大清皇帝圣旨,行宣封礼,礼毕,由大学士接受诰命及‘越南国王’镀金银印。” 再顿一顿,“自此,我朝开始对大清‘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一直到……呃,嗣德五年,大清那头儿,就是……咸丰元年。” 嗣德五年——咸丰元年之后,俺们就“不贡不使”了,直到今,把五条大兵舰、两只运兵船给招了过来。 嗣德王蹙眉道:“这一回不是册封,钦使又走的海路,嘉隆三年那一回的许多仪注……用不上啊!再者了,人家都已经到家门口了,咱们也赶不及做那许多的准备功夫啊!” “无妨的,”阮知方道,“原是还要再和那边儿商量的嘛!我看,就拿嘉隆三年那一回的仪注打底儿好了,赶得及、赶不及的,也怪不得咱们——是那边儿没先给咱们打招呼嘛!总之,嗯,一句话,礼多人不怪!” “对,对!”张庭桂附和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忙道,“我是,对方到底是……呃,朝上国,咱们到底是……他的藩属,这个,接待钦使,隆重其事,并不失我大南的国体。” “不错,”阮知方道,“陛下,大局为重。” 所谓“大局为重”,就是“忍辱负重”。 嗣德王倒不觉得谁“辱”了他,张庭桂的对,大清是宗主,自己是藩属,再怎么低声下气,也不能算是丢人——又不是对富浪沙低声下气! 当下点了点头,“好,就照你们的办!” * 第二十九章 血海,巨鲨,利齿,颤栗 顺安河口。Ww WCOM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海面上的景象,还是叫阮知方大吃了一惊。 他放下千里镜,转过头,对何佐臣厉声道:“你不是九条船吗?这是几条啊?——你不会数数吗?!” 何佐臣早已慌了手脚,“中堂,方才……就是九条啊!这多出来的六条,许是……刚刚才赶到的?” 海面上,大大,一共十五条船,一字排开,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只不过,“多出来的六条”,都是较的船,每一条,都是二、三百吨的样子。 何佐臣找了部下来问,可是,都是大眼瞪眼,没人的清楚,这六条较的船,是怎么冒出来的。 阮知方懒得再同这群废物废话了,他再次举起千里镜,细细看去。 最大的那条兵舰上,三根巨大的桅杆高高耸立,立桅上伸出巨大的横桅,犹如巨人张开了双臂。 此时,船帆都已收起,最前面的那根立桅上,一面极大的长条形的旗幡,自最上面的横桅垂了下来,直垂至瞭望台的上方,上书“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十九个大字。 这样一面旗子,行船的时候,一定不会悬挂的,不然会妨碍船帆的升降和转动,必定是锚定之后,才升了上去——就是,这面旗幡,是专门拿来给越南人看的。 每一条船,船艏都悬挂着一面红蓝相间的旗子,待阮知方看清楚了旗子上的图案,本已高高悬提的心,又是一悸: 一片血海之中,一只蓝色的鲨鱼张开了血盆大口,利齿如刀,目红如血。 事实上,这个“红海血睛蓝鲨旗”,每一条的船的船艉,也挂着一面的,只是目下阮中堂看不见。 六条较的船,都是单桅船,船帆也收了起来,不过,不同于九条大船,六条船的烟囱里,都有浓烟冒出,这个,是正准备熄火呢?还是刚刚升火? 还有,这六条船,其中的两条,形制十分古怪——那个大大的、形如堡垒的铁罩子,是做什么用的呢?从里边儿探出头来的那个物件,是一门大炮吗? 可是—— 这门大炮,观其口径,怎么好像比那条最大的兵舰的主炮,还要大?! 这两条船,大约还不到那条……呃,“旗舰”的五分之一大吧? 焉有是理? 难道……我看花眼了? 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阮知方放下千里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备船!送我过去!” 他的座船,是一只“福船”,也有三根桅杆,可是,他这个“三桅船”,跟海面上的“三桅船”比起来,就差地远了;事实上,别跟人家的大船比了,就是和那几条船比,也是远远不如——他的“福船”的排水量,不过五、六十吨,大约就是那两只形状古怪的船的五分之一罢了。 随着座船的颠簸,“一字长蛇”的庞大船队,愈来愈接近了,不需千里镜,就看的清楚,每一条船,都通体漆成了黑色,在阳光下闪闪亮,靠近水线的地方则漆成红色,红黑之间,以白条纹区隔,极其醒目。 舰艏的斜桅上,“红海血睛蓝鲨旗”,猎猎飘扬。 阮知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愈接近“钦差船队”,那只大手,便攥的愈紧。 他想起了九年前,富浪沙联手衣坡儒,先陷土伦,再攻嘉定,自己奉命率军“剿夷”,竭尽全力,胞弟阮维亦战死殉国,可还是挡不住富、衣联军的兵锋,一败再败,终于不能不做城下之盟,签了丧权辱国的《壬戌条约》,将南圻三省割给了富浪沙。 彼时,自己面对的,就是眼前的这种艨艟巨舰。 他清楚记得,当整个港湾都回响着富舰巨炮雷鸣般的轰响,土伦的炮台,一个接着一个,像瓦片般四分五裂时,自己那种无力与抗、怎么挣扎都翻不过身来的绝望感——这九年来,不晓得有多少次,夜半梦回之时,因之大呼惊醒? 此时此刻,那种绝望感又悄然袭上了心头。 阮知方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明一下,彼时的越南,称西班牙为“衣坡儒”;土伦即后世之岘港,嘉定即西贡。 距离那条最大的兵舰——阮知方晓得,这是舰队的“旗舰”——大约半箭之遥的时候,“福船”停了下来,对方派了一只划艇来接阮中堂了。 阮知方终于来到了“旗舰”的跟前,他抬起头来,只觉如山如岳,一阵目眩。 同时,他看见舰艏漆了两个大字——“伏波”。 舰上放了一只吊篮下来,请阮知方坐了进去,然后,将他缓缓的吊了上去。 阮知方暗暗舒了一口气,俺还以为,要爬那个什么“软梯”呢! 阮中堂虽“久历戎行”,可到底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家了,年纪不饶人,手脚都没那么好使了;何况,因为要拜见朝钦使,为隆重其事,换上了全套的“大朝服”——僕头、蟒袍、玉带、朝靴,穿了这么一套行头,就算再年轻十岁,爬那个“软梯”,也是不大方便的呀。 吊篮一路升了上去,晃晃悠悠的,海面反射阳光,一片耀眼,阮知方又是一阵目眩,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 待重新睁开眼睛,吊篮已经升上了甲板。 他心翼翼的跨出吊篮,在甲板上踩实了,环顾四周,大大一怔。 一开始,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因何而“怔”,过了片刻,明白了——这条兵舰,实在是太干净了! 简直——干净的过分了! 柚木甲板,埕光铮亮,纤尘不染。 可是,这支船队,刚刚经过了数千里的长时间海途啊! 阮知方自然不晓得这支舰队是打哪个港口起航的,不过,潜意识中,很自然的就把这个港口想做了“津”——津到顺化,确实好几千里呀。 再看船上其他的细节:舰上能够见到的金属件的表面都打磨的亮,几乎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 所有的缆绳都盘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水手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阮知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海船——论干净、论整洁,就是俺们大南皇帝乘坐的龙船,也没有法子与之相比呀! 自己带过的水师,就更加不能相提并论了——包括自己方才乘坐的那只“福船”。 越南水师的船,别缆绳胡乱盘放,一不心,就会绊你一跤,就是炮子,也只是随意堆码,多是马马虎虎的拢成一堆,风浪大了,船只摇晃起来,炮子就滚的到处都是。 当然,越南的水师,是没有“开花弹”这样东西的,最好的炮弹,也只是实心的铁球,倒不必担心爆炸什么的。 至于干净,那就更别了——甲板也好,船舱也好,残渣剩饭、呕吐物、血迹乃至屎尿,随处可见,有时候,还能够找到一个眼球、两根断指什么的。 这条船,怎么可能如此的干净、整洁呢? 阮知方不晓得,根据轩军海军条例——源自英国皇家海军条例,每一大早,还没亮,这条兵舰上当班的水手,就要起来洗刷甲板,洗刷干净之后,还要用一种叫做“书本石”的长方形浮石进行打磨,直到到每一块木板都铮光亮为止。 至于“合格”的标准,阮知方就更加无法想象了:值星的士官会脱掉鞋子,换上一对崭新的白袜子,在甲板上从头到尾走一遍。如果他这一趟走下来,袜底变颜色了,那么整个甲板都要重新清洗。 这个活计,每都做,不容一丝假借。 至于阮知方眼中的“舰上能够见到的金属件的表面都打磨的亮,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也全靠水手们每一遍遍无休止地打磨——这个时代,是没有“不锈钢”一的。 阮知方虽然号称“知兵”,同时,也确实带过兵、打过仗,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一支海军——如英吉利皇家海军者,之所以无敌于下,除了舰、炮的犀利之外,还在于——最严格的纪律,最严谨的作业,使军舰这种庞大、复杂、精密的机器,得以最高效率地运转,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虽然吃过法国兵舰的苦头,可是,到底没有机会登上法舰,一窥堂奥,英吉利海军神马的,更加不必了,可是,此时此刻的他,有了一种感觉——好像恍惚间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炮上。 舰艏一门巨炮——阮知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炮——此八英寸前装线膛炮也,当然,“八英寸前装线膛炮”这个名字,阮中堂是不晓得的。 他所在的右侧船舷,从舰艏看向舰艉,分列三门大炮;转过头来,看向对面左侧船舷,视野被舰桥、烟囱、桅杆等遮住了,只见到一门大炮,不过,侧舷炮的排列,必定左右舷对应的,则这种大炮,兵舰之上,一共六门。 侧舷炮形制奇特,阮知方从未见过——这是五英寸后装滑膛炮。 阳光下,每一尊大炮,都闪闪亮。 想到九年之前,就是这些巨炮的同类,将土伦炮台,轰成了碎片,阮知方的手,又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 * 第三十章 上下之分明,大义之所在,不可不谛辨 在阮知方眼中,不仅大炮,“伏波”上的一切,都是如此之“大”:一人合抱的桅杆,人臂粗细的缆绳,高塔般的烟囱…… 阮知方被带往舰艉的“船长室”,一路之上,见到的每一个水兵,都是一身蓝白相间的戎服,昂挺胸,钉子似的扎在那里,海风吹拂,帽子后头的两条带子随风飘动,一眼看过去,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每一个都给人一种昂外之感。Ww W COM 这样的精气神儿,他带过的兵里头,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阮知方本就微微的躬着身子,不知不觉中,愈走,身子便躬得愈低了。 这段不算长的路,他却觉得走了好久。 终于到了后甲板,远远的便看见,“舰长室”门口,一个黢黑精瘦的年轻人,正对着自己,负手含笑。 却不是唐景崧是谁? 阮知方心中跳了一跳,快走几步,站住了,暗暗吸了口气,提了提劲儿,朗声道: “下国臣,武显殿大学士、机密院行走阮知方,叩见朝上使、钦差大人!” 着,一只手扶住玉带,一只手撩起蟒袍袍摆,屈膝下跪。 唐景崧“哎”了一声,赶紧跨上一步,双手伸出,搀住了他,“含翁,你这不是骂人嘛!” 越南官员穿“大朝服”的时候,因为玉带是硬质的,如果要下跪,一定要一手扶玉带,一手撩袍摆,然后先跪一膝,再跪另一膝,不能双膝同时下跪——对,就和戏台上那种下跪的动作差不多,阮知方的右膝刚刚触地,左膝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唐景崧搀住,跪不下去了。 “钦差大人,礼不可废……” “含翁,不是这么——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阮知方字“含章”,因此,唐景崧称他“含翁”。 阮知方只好站起身来。 “我虽然口衔宪,”唐景崧道,“可是,到底也只在宣旨的时候,才用得着这套仪注——现在,可还没到宣旨的时候呢!” “可还没到宣旨的时候”——阮知方听的心头一跳,忙俯一俯身,了声,“是。” 这时候,他才留意到,唐景崧身上,穿的是“行装”,不是朝服。 “目下嘛,”唐景崧道,“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是前辈,若行礼,该我替你行礼。” 罢,退后一步,对着阮知方,做了一个长揖。 阮知方慌不迭的长揖还礼,“钦差大人太客气了!下官何以克当?” “含翁,”唐景崧用微带埋怨的口气道,“你怎么还是一口一个‘钦差大人’?咱们不是第一认识,我也不是没有字号!” “这……”阮知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那,我就僭越了,维翁……” “嗐!”唐景崧打断了阮知方的话,“我是后辈,含翁如此相称,我怎么当得起?就是‘维卿’——先头的‘维卿’,就很好嘛!’” “维卿”是绝对不能再叫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阮知方微微苦笑,“维公当能谅解我的唐突——” “好,好!”唐景崧微笑道,“不这些了,含翁请!” 着,将手一让。 这就是,他接受了“维公”这个相对中性的称呼。 “呃……维公请!” 进了“舰长室”,分宾主坐下,勤务兵端上茶来。 言语、姿态的客气,虽然不明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无论如何,是一个好兆头,阮知方的心,略略的定了一些。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我这趟过来,奉了下国国主之命,一是恭迎钦使;二来呢,这个……钦差颁旨,仪注何如,要请维公宣示进止。” “含翁客气了——请。” “翻查典章,”阮知方道,“似乎以嘉隆……呃,嘉庆九年,仁宗成皇帝钦授广西布政使齐布森、南宁府同知黄德明为册封使,册封下国国主为越南国王之例……最为合适。”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唐景崧道,“嘉庆九年的宣封礼,是在升龙举行的吧?” 升龙即河内,李朝、陈朝、后黎朝,都以升龙为国都,阮朝建立之后,因为升龙为北圻之中心,阮福氏的大本营,却是南圻的嘉定——即西贡,于是将都城南迁至中圻的顺化,以求达致南北平衡,其情形,颇类明成祖之迁都北京,升龙在阮朝的地位,也颇类南京在明朝的地位——大致是一个“陪都”的角色。 阮朝立国之初,在人们的心目中——不论是越南人、还是在中国人,升龙的地位,都远非顺化可比;另外,顺化皇城的肇建,始于嘉隆四年、嘉庆十年,仁宗册封嘉隆王为越南国王却是嘉隆三年、嘉庆九年的事情,因此,彼时,顺化并没有合适的宫苑来举行宣封礼,于是,这个宣封礼,就放在了升龙。 “是,”阮知方道,“维公的不错。” “请述其详。” “彼时,”阮知方道,“下国隆重其事,预先在升龙修葺行宫,在谅山修筑仰德台,并在沿途水6交通要冲设置驿站,迎接册封使。” 顿了一顿,“册封当日,下国宗室及重臣前往使馆迎接册封使,沿途兵象夹道排列,下国国主亲往朱雀门迎候,百官扈从钦使到达敬殿,开读仁宗成皇帝圣谕,行宣封礼,礼毕,由下国大学士接受诰命及‘越南国王’之印。” “多谢含翁指点,”唐景崧道,“不过——” 只了一句,便打住了,阮知方赶紧接上话头,“请维公训谕!” “不敢——含翁太客气了!” 顿了顿,唐景崧道,“我想,这一次的宣诏,毕竟不是册封,顺化也不是升龙——我呢,也已到了顺化,所以,仪注上,就不必太麻烦了,我看……嗯,含翁替我斟酌一下,看看我的想头,可行不可行?” “是,是!请维公明示!” “咱们溯香河而上,”唐景崧道,“在防城前下船,宗室重臣在码头迎候;其后,入防城,国王在大旗台前迎候,恭请圣安;其后,百官扈从,国王、钦差同入午门,至太和殿,诏书,就在太和殿宣读,香案呢,就摆在丹陛之前,国王率百官跪聆——如何?” 咦,“午门”?“太和殿”?好熟悉的词儿啊。 唐景崧这段话,信息量非常之大,咱们一个一个来。 此时船队所处之地,名“顺安河口”,不过,“顺安”只是河口的名字,顺化并没有一条叫做“顺安河”的河流,流经顺化、在“顺安河口”入海的河流,叫做“香河”。 “防城”即前文所述之“京城”,因为“京城”的主要功能之一为保卫皇城,因此得了这个别名。 香河贴着防城的南城墙根儿东流,在防城的东南角折而东北,最终蜿蜒入海。 因此,如果溯香河而上,可以直抵防城,而且,一下船,就是防城的护城河了。 一进防城,大旗台便在望,如其名,这是一座举行庆典时挂旗用的高台,分三层,高达六丈,很有气势,上面立一根极粗的旗杆,高达十丈。 庆典之时,旗台用作升挂旗帜,平时则作为瞭望台使用。 大旗台巍峨壮观,挂上了旗帜,在数十里之外都能看的见。 好了,开始划第一个重点了——“国王在大旗台前迎候,恭请圣安”。 唐景崧的这句话,意味着,嗣德王要在这里,正式迎接钦差—— 嗣德王要对着香案,行三跪九叩大礼,称“臣越南国王阮福时恭请圣安”;唐景崧呢,答一句,“圣躬安!” 如果足够客气,第三人称的“圣躬安”,会改成第一人称的“朕安”,然后加一句,“卿安?” * 第三十一章 一到殿廷齐膝地,天威能使万心降 跪还是不跪,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问题。 Ww WCOM 从文诰记载之上,并看不出来,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册封的时候,下跪还是没有下跪? 北朝——是的,阮朝立国之初,内部非但不称中国为“朝”,连“大清”都是不大叫的,一哪怕在正式的诏书中,都把中国称之为“北朝”。 中国既是“北朝”,“南朝”呢,自然就是他越南了——平起平坐啊。 阮朝第二代国王明命王在位之时,越南对待中国,大致还是这样的一种心态,且在某一个时段,还变本加厉了——变易国号,以“大南”取“越南”而代之,就是明命王手上的事情。 当然,直接面对中国的时候,“大南”还是称“越南”的。 直到第三代绍治王在位,这个心态,才慢慢儿的变了过来,“北朝”的法,才从政府的文件中消失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册封的时候,是没有下跪的——证据是在认中国这个“宗主”的过程中,世祖高皇帝其实是非常“择善固执”的,譬如,世祖高皇帝一度声称,若中国的仁宗皇帝不批准“南越”的国号,就宁肯不接受册封。 虽然,最后还是把“南越”颠倒过来为“越南”,彼此达成了妥协,可是,对于“越南”这个国号,世祖高皇帝到底是不满意的,不然,也不能有圣祖仁皇帝“秉承遗命”,改“越南”为“大南”的事情啊! 呃,这个同名同姓的“圣祖仁皇帝”,是指前边儿提到的那个明命王。 本朝肇建之初,既对“北朝”不如何恭顺,又对“越南”的国号颇有所憾,以世祖高皇帝之谟烈——那是何其高远宏大!——怎么肯对“北使”下跪呢? 可是,“恭请圣安”,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 现在的情形,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册封之时颇不相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册封之前,本朝和中国,既没有确定“宗藩关系”,就谈不上“恭请圣安”;而册封礼结束,钦差的差使就算办结了,也用不着“恭请圣安”了。 现在,中、越两国,可是正经的“宗藩关系”,钦差到了,俺们这边儿,一定要有个“恭请圣安”的程序的。 咋办涅? 嗣德王、阮知方、张庭桂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曾经设想过一个折中的方案——由瑞国公“代表”嗣德王,“四柱大学士”陪着,行三跪九叩礼,“恭请圣安”。 目下,瑞国公是嗣德王唯一的养子,虽然没有明旨立为太子,不过,也大致可以算是“嗣君”了——至少,在宗室里头,瑞国公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由他来代乃父行礼,也得过去吧? 现在看来,这个方案,只怕行不通了——人家已经指名道姓的把“国王”拎出来了! 如果钦使只是孤身一人,自然可以讨价还价,慢慢儿的磨,可是,人家是带了十五条船、好几千兵和一大堆大炮来的呀! 这—— 好吧,这个先放一下,咱们来划第二个重点。 请看这一段—— “百官扈从,国王、钦差同入午门,至太和殿,诏书,就在太和殿宣读,香案呢,就摆在丹陛之前,国王率百官跪聆——如何?” 午门——又一个同名同姓的——皇城的南门和正门,其地位同被它“高仿”的北京的那一位,是一模一样的。 太和殿——再一个同名同姓的——皇城的正殿,其地位——好啦,俺就不,各位看官也是晓得的啦。 这段话的重点,不在“同入午门”,这没有什么,钦差代表皇帝,国王陪着,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在“国王率百官跪聆”——“跪”,本来是个大问题,可是,既跪了第一回,就不怕跪第二回——前头大旗台“恭请圣安”,已经跪了一回啦。 重点在于“太和殿”。 此太和殿同彼太和殿,功能、性质完全一样,都是举行最重大的典礼之时,皇帝——或国王——接受百官朝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拿来“跪聆”——本来坐在宝座上头的那一位,跪到了宝座下头,这个,真的合适吗? 若是表彰揄扬还好些,若真的像富浪沙人的那样,“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在国家最高殿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儿,被骂的狗血淋头,这叫俺家的“国主”,情何以堪? 可是,话又回来了,不在太和殿,又能在哪儿呢? 越南国王接见使节,一般是在“紫禁城”里的勤政殿,可是,面前的这位使节,不是普通的使节,是“使”,你提“勤政殿”,他十有**不肯——这位“使”,可是在越南呆过好几年,勤政殿是做什么的,他十有**是晓得的。 最关键的是,阮知方明白,唐景崧宣读诏书,为的是“剀切宣谕”,除了太和殿,皇城的其他宫殿,都不够大,摆不下多少人,起不到足够的“剀切宣谕”的作用。 就是不晓得,他要“剀切宣谕”的,到底是些什么东东? 片刻之间,阮知方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唐景崧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品着茶,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阮知方艰涩的开口了,“维公但有所命,无不乐从,只是——” 打住了。 “含翁若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唐景崧道,“可一定要了出来,咱们一块儿商量、斟酌。” 不,你根本不是来同我“商量、斟酌”的。 阮知方微微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一切都照维公谕示的办理——如果,呃,如果下国朝中,有什么……阻滞,呃,都归我去疏通。” 唐景崧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一笑,“好,那就拜托含翁了!” “只是——” “若有见教,尽请明言。” “我是,”阮知方试探着道,“呃,维公大约也是晓得的,顺安河口,既十分逼仄,水位又很浅,大船……是无法溯香河而上的,这个——” 好,这才算到了“戏肉”呢。 跪不跪的,自然是个大问题,可是,更大的问题,是您带来的大船、大炮、大军。 * 第三十二章 有人杀人,有人诛心 阮知方的不错,大吨位的船只,确实是无法自顺安河口溯香河而上的。WwW COM 顺安河口的地形和水文,十分奇特。 香河东流至此,入海之前,莫名其妙的顿了一顿,然后向南北两个方向泛漫开去,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南北向的“堰塞湖”,“湖”、海之间,有一片窄窄的6地,犹如一条长堤——既可以是“海堤”,也可以是“湖堤”,长堤的中间,开了一个的缺口,香河即在此入海,此即“顺安河口”也。 顺安河口不但逼仄——夸张一点,在“大堤”上丢一块石头,都能砸到出入的船只;河口的水文,也因为这种古怪的地形,变得十分复杂。 事实上,就算没有以上的情形,单是水太浅这一条,就足够把“伏波”号这种一千几百吨的大船拦在外头了——弄不好,您还没进河口,就搁浅了。 前文过,法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跟公使馆一等秘书克莱芒吹水,如果他是交趾支那总督,就会直接插手一八六六年的政变——派一支海军6战队守在顺安河口,城里一乱,立即登6——以保护在顺化城里的西方传教士的名义,然后,顺势攻入皇宫。 这基本属于纸上谈兵。 且不如果法国舰队——不论规模大——出现在顺安河口,必然引起越南方面的高度警惕,顺化必全城戒备,如此一来,叛军就没有法子像一八六六年的“丁导之乱”那样,突然难,攻入皇城了;单以顺安河口的地形、水文,法军若要强行登6,只能派一支很的部队出战,十九世纪,并没有什么“特种作战”的概念和能力,拿这样的一支部队上阵,是怕越南人饿着了,送去替人饱肚吗? 某种意义上,顺安河口,算是顺化的一道“险”——敌人既无法遂行大规模的登6,就无法从东向——即海上威胁顺化,因此,无论是十九世纪的法国人,还是二十世纪的美国人,侵略越南,想打顺化,都得先从顺化南边儿的土伦——即岘港登6,然后,走6路,自南而北,进攻顺化。 可是,6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顺化和土伦之间,有一座山,曰海云岭,是顺化和土伦的然地理分隔,越南国土狭长,顺化居南北之中,刚刚好在“蜂腰”的位置,一座海云岭,完完全全,挡住了北上的路,绕都绕不过去。 当初,法国人虽然攻陷了岘港,却在海云岭被阮知方据险挡住,一战不利,权衡利弊,才转而南下,去攻打嘉定的。 东有顺安河口,南有海云岭,顺化有这两道“险”可以为恃,也是当初被嘉隆王选定为新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含翁的不错,”唐景崧点了点头,“大船确实无法自顺安河口溯香河而上,所以,这一次,我进顺化,带六条较的船只就好了。” 微微一顿,“这六条船,吨位不算太大,船底也都是平的,浅水行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吨位”的法,虽然违和,但阮知方还是听得懂的——六条较的船只? 他想起了那个大铁罩子里的黑洞洞的炮口,心头不由大大一跳。 可是,那真的是一门大炮吗?感觉上,好像比“伏波”舰艏的主炮还要大些似的? 靠近伏波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巍然伫立的“旗舰”上头,脑子中转来转去的,都是一会儿见到了钦使,该如何婉转进言、折冲樽俎?再没有留意其他的舰船,包括那六条较的船了,因此,直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楚,那个大铁罩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一门大炮? 如是,船如此之,炮如此之大,可就太过不合常理了! 不过,无论如何,九条大船,不入顺化,船上的大炮和大军,自然也就不入顺化,阮知方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那……请维公的示,其余船只,是否就泊在此处?如是,日用……” “日用”二字,刚一出口,便打住了,后边儿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本来想,“日用补给,都归我办差”,可是转念一想,谁晓得他九条大船上有多少人?如果真的有几千大军,这个“差”,自己如何办的起?“泊”多几日,大约就要把顺化城吃穷了! 还有,是否一定“就泊在此处”,尚在未定之数,自己慌慌张张的表态,会给唐景崧一个越南君臣不欢迎朝大军进入顺化的“误会”,大大不妥。 果然,唐景崧笑道,“含翁笑话了!哪儿能就泊在此处呢?此处的水,虽然不算深,可到底是外海,无风无浪还好,风浪一大,船再大也吃不消啊!再者了,此处距离岸边还是太远了些,补给什么的,也实在是不方便,总得寻一个港口,才算正经的锚地啊!” 阮知方心中又是一跳,“呃,是我失言了,那,维公的意思是——” “船跟着我,”唐景崧道,“大船嘛,南下土伦——就以土伦为锚地好了。” 微微一顿,“船上的护卫,一半留在土伦,另一半,由6路北上,至顺化和我汇合——含翁,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得通啊?” 这个安排,并不算太过意外,可是,阮知方的心,还是怦怦的跳了起来:虽然只有“一半”,这支军队,到底还是要进顺化! 但,他又怎么能“行不通”呢? 唐景崧已经了,那是“护卫”,钦差的“护卫”,自然要“护卫”在钦差身边——经地义啊! 过了一会儿,阮知方咽了一口唾沫,涩然道,“这个,土伦那头儿,呃,已经辟为商港了……” 下头的话,甚难措辞。 话没全,不过,唐景崧晓得他什么意思。 “含翁的意思,”唐景崧淡淡的道,“是否是,越、法两国,签了《壬戌条约》,其中一条,辟土伦、广安、巴叻为通商口岸,泰西各国商船、兵船,自由出入——” 微微一顿,“所以,土伦已经‘非吾所有’,朝的船,以其为锚地,似乎……颇有不便?” 阮知方十分尴尬,“呃,这个,是……呃,也不是……” 唐景崧一声冷笑,“怎么,土伦这个地方,法国人去得,煌煌朝,反而去不得?这不是……乾坤颠倒了吗?” 这个话太重了,无异于指越南自外朝、甚至别有异图,阮知方无论如何承受不起! 另外,话中隐含的对越南君臣屈志于法人的指责,他也无法接受,当下站起身来,俯一俯身,“维公……钦差误会了!我……下官绝无此意!这……” 唐景崧摆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含翁请坐!我的话,也重了些——含翁见谅。” 阮知方重新落座,呼吸不由有些急促了。 “土伦到底只是通商口岸,”唐景崧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非如南圻东三省者,白纸黑字,割让给了法国人,我的船,泊在土伦,法国人就算不满,也只会来找我的麻烦,不会来找越南君臣的麻烦,含翁,你就不必太过忧心了。” 阮知方所最“忧心”者,并非法国人要找谁的麻烦,而是朝大军,深入腹心,若久屯不去,孰知祸福? 可是,这个“忧心”,如何可以明? 同时,“白纸黑字”、“割让”云云,刺耳椎心,一时之间,土伦的硝烟弥漫,嘉定的血肉横飞,以及胞弟死前的哀鸣,皆历历如昨,一股又酸又热的气血,伴着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下去,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额上也微微见汗了。 “土伦,”唐景崧缓缓道,“我的船固然要去,我自个儿,待办结了传旨的差使,也是过去要走一趟的,我要看一看,莲池屯的风光,是否如旧?” 莲池屯—— 这三个字,犹如钉子一般,敲进了阮知方的心头,他再也忍耐不住,“维公……你不要再了!” * 第三十三章 来,让咱们来卡一卡法国人的脖子 莲池屯,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伤心。Ww WCOM 土伦之役,莲池屯是越军的最后一道防线,阮知方在这里建造长垒,并挖品字坑,竖尖桩覆以沙草,分兵设伏,成功登6的法军,意气昂扬,不虞有诈,中伏落坑,仓皇而退,是谓“莲池屯大捷”。 然而,阮知方刚刚拜了给顺化的报捷的奏章,回过神儿来的法军,便卷土重来,猛烈的炮火,摧毁了莲池屯所有的防御工事,越军伤亡惨重,不能支持,阮知方只好含泪弃守,后撤至海云岭,土伦就此完全沦陷。 “我可以不,”唐景崧紧紧的盯着阮知方,“可是,《壬戌条约》的墨迹,抹不掉!南圻六省脱幅而去,回不来!” 阮知方气血翻腾:越南固然签了《壬戌条约》,你们“煌煌朝”,难道就没有签“戊午条约”、“庚申条约”?一般的是城下之盟,一般的是被法国人拿枪顶在脑门上,按下了手指印,老大别老二! 所谓“戊午条约”,即《津条约》——戊午年签的;所谓“庚申条约”,即《北京条约》——庚申年签的。 不过,在中国,《津条约》就通称《津条约》,《北京条约》就通称《北京条约》,并没有“戊午条约”、“庚申条约”的法。 激愤之下,阮知方几乎就要再一次站起身来,拱一拱手,一声,“告辞!” 就在他身子微微前倾、屁股离开椅垫半寸之许时,心头“咯噔”一声——“戊午条约”?“庚申条约”? 一刹那间,灵台明澈,心里不由暗暗的叫了一声:哎呀! 我……真正是下至愚之人! 阮知方的动作僵住了,脑子却急的转动起来—— 正是这句话——越南签了《壬戌条约》,朝也签了“戊午条约”、“庚申条约”! 越南人——别的人不,今上也好,自己也好,无一日、无一时,不想推翻《壬戌条约》,不想雪奇耻、修大怨,不想收复南圻六省失地! 人同此心,俺们越南会这么想,大清那头儿,难道就不会这么想? 这支“钦使舰队”……未必一定是为越南而来的吧? 如果仅仅是为了问“十七年不贡不使”之罪,有什么必要动用如此大的阵仗?一个使者,一道旨意,就尽够了——大清、大南,宗藩之间,并未失和,朝既然将话挑明了,越南作为藩属,自然会赶紧派出贡使,亡羊补牢的。 若不为越南,那么,十五条大、舰只,数千大军,又为的什么呢? 为富浪沙?! 毕竟,大清亦有深恨于富浪沙啊! 仔细回想唐某人的话,话里话外,几乎每一句,都紧紧的扣着富浪沙——这其实就很明问题了呀! 嘿,我明明晓得,富酋“交趾支那总督”拉某的“禀帖”,是要在大清、大南之间,行挑拨离间之事,怎么还是一味拿这支“钦使舰队”往“问罪”、“孰知祸福”上头去想? 大清、大南既都有深恨于富浪沙,就该……同仇敌忾啊! 唉,都是因为钦使没有事先打招呼,越南这边儿,君也好,臣也好,都被这支从而降的庞大舰队吓坏了! 可是,钦使为什么没有提前打招呼? 对越南搞这种“突袭”,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的意义,那么,自然就是为了避富浪沙的耳目、打富浪沙个措手不及了! “突袭”、“打”…… 这些个字眼儿一在脑海中冒了出来,阮知方就闪过一个念头:这支“钦使舰队”,既准备以土伦为锚地,那……会不会就此对土伦的富浪沙人下手? 阮知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如果“钦使舰队”真的要突袭土伦的法军,就该直奔土伦,不该在顺化停了下来,顺化距土伦不远,土伦的法国人,很快便会得到相关的消息,“钦使舰队”只要在顺化停留过一,突袭土伦的可能性,就基本不存在了。 更何况,钦使本人,还要离开舰队主力,登岸宣旨,并带走其中的六条较的舰只。 这不是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不过,不管怎么,这支“钦使舰队”,对于我大越南来,都应该是一大利好! 政治上,阮知方算是保守派,可是,他的为人,并不糊涂,尤其是,他作为对法之战的越军主帅之一,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法两国,军事实力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不能不承认,单靠越南自己的力量,几乎看不到任何“雪奇耻、修大怨”的可能性。 可是,如果加上了大清呢? 如果,大清、大南,真的可以“同仇敌忾”呢? 他的心,再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支“钦使舰队”之兵甲犀利——这是他亲眼所见,较之富浪沙人,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清、大南果真可以联手—— 我大越南重整金瓯,便有望了! 最起码,可以之为恃,叫富浪沙人不能太过得寸进尺吧? 阮知方上身前倾,双手虚搭在膝盖上,微微侧,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坐直了身体,低低的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唐景崧,一揖到地,道: “维公教训,振聋聩,阮某甘受不辞!” 唐景崧眼中,波光一闪。 越南君臣颟顸,不过,此人的悟性,却也不低呀! 当下起身回礼,“含翁言重了!” 两人重新落座之后,阮知方沉吟了一下,道:“请教维公,钦差护卫,留驻土伦者多少?入京的,又有多少?我是,护卫的数目,似乎不在少数,大约要准备专门的营房?维公交代下来,我好办差。” 如此法,就是对唐景崧方才提出的要求,都接受了下来。 唐景崧再次微微讶异了—— 转变的好快呀! “随我进顺化的,”唐景崧道,“三百人左右——船不大,多了也装不下;余者三千,就……一半一半吧——一千五百留驻土伦,一千五百北上顺化。” 顿了一顿,“土伦的驻地,我的意思,以山茶半岛为宜;顺化嘛,玉屏山麓如何?至于营房,嗯,就不必含翁费心了,我带了工兵过来,房子,他们自己会起,之前,就住帐篷好了——当兵的嘛,安营扎寨,份属寻常,呵呵!” 阮知方陪着干笑了两声,心里,原来,你什么都事先打好了算盘了! 玉屏山也叫“御屏山”,在香河南岸,和顺化的“京城”——即“防城”一南一北,隔河相对,算是“京城”的西南屏障,因此得“御屏山”之别名,“玉屏山麓”,自然是指北麓,不是南麓,“钦差护卫”驻扎在这里,“京城”遥遥在望,如果“有事”,一河之浅,涉水可过。 至于随钦差进京的那三百人,自然是跟着他驻在“京城”之内,这也不必多问。 土伦那边,山茶半岛在南,海云岭在北,一南一北,扼控土伦湾,位置紧要不过,海云岭现还在越南人手里,如果中国人再占了山茶半岛,土伦湾里的法国人,可就难受了。 不过,土伦不比顺化,可不是他阮知方了就能算数的。 “顺化这边儿,”阮知方道,“都照维公的吩咐,不过,土伦那边儿……” 犹豫了一下,“土伦常川泊着两条法国兵舰,另外,法国人在彼,还有一支‘海军6战队’,人数虽然不多,可是……” 到这儿,打住了。 “无妨的,”唐景崧微笑道,“土伦为通商口岸,世界各国船只,皆可自由出入,法国人在彼,并无治权,就有常川停泊的兵舰,又如何呢?” 微微一顿,“至于山茶半岛嘛,越南虽然撤防了,可法国并没有进驻——他的海军6战队,是驻扎在土伦湾的,既如此,我拿山茶半岛来做营地,又有何不可?” * 第三十四章 奇葩中的奇葩,脑洞中的脑洞 向晚时分,阮知方再次登上了“伏波号”,同行者,还有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此时的张辅,不害怕和“五条大兵舰”打交道了。 Ww W COM 张辅那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就不多了,只两位大学士的来意:一,钦差大人的一切要求,俺家国王已全部应承下来了,包括钦差大人吩咐的“繁文缛节,一概蠲免”;二,明日一早,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至钦差座舰,恭迎钦差入城。 “繁文缛节,一概蠲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恭迎钦差”的仪注,本来是愈隆重愈好,可是,准备这些花样,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而唐景崧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 第一,传旨的差使办结了,舰队主力才能赶赴土伦,此刻的法国人,还蒙在鼓里,再拖多两,叫法国人有了准备,必生事端,到时候,是否还可以顺利入港“霸位”,就不好了。 第二,这里毕竟是外海,虽然目下不是台风季节,可风云变幻,谁也不能保证,海上一直风平浪静——此地实非久泊之所。 第三,仪注中最重要的,不过两点,一,嗣德王三跪九叩,二,太和殿传旨,有了这两点,其余的,什么“仰德台”、“承恩门”一类的花样,有还是没有,都无关紧要了。 次日清晨,辰正,“恭迎钦使”的越南宗室和重臣,按时登上了“伏波号”。 领队的是瑞国公,他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过,到底是半个储君,唐景崧十分客气,亲自作陪,前后上下的在“伏波号”转了一圈,待伙子的眼睛睁的足够大、嘴巴张的足够开了,便道:好,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这就换“海晏号”,进城去罢! “海晏号”,就是舰艏有一门“疑似”巨炮的两条“较的船”之一。 登上“海晏号”,阮知方不必再“疑似”了,大铁罩子里的,真的是一门大炮——阿姆斯特朗九英寸后装滑膛炮。 而且,真的比“伏波号”的主炮还要大——“伏波号”舰艏的主炮,是八英寸前装线膛炮。 那个大铁罩子,算是一座“炮房”,前开“窗口”,半只炮管伸了出去,大炮其余部分,包括炮子,以及操炮的炮手,都藏在这个扁圆的铁“炮房”里。 这个“舰巨炮”,其实是前文提到过的“全甲炮艇”的一个变种。 组建“越南分舰队”之时,关卓凡的设想之一,是舰队中应该有这样一种舰只:能够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同时,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 所谓“压倒性、威慑性”,就是火力强大到叫越南人基本上不能生出任何异心——即是,单单“用吓的”,就可以叫越南人俯听命。 可是,“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和“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两者之间,是矛盾的,原因呢,前文已经过了,大船进不了顺安河口,能走香河的只有船,既如此,又何来“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呢? 何来? 关卓凡将目光投向他的“全甲炮艇”。 记心好的书友,大约还能想起按照关亲王的要求设计、制造出来的“全甲炮艇”的奇葩模样: 沿着船舷的边沿,高高竖起一圈过一人高的锻铁围壁,最关键的部位,厚度几达一英尺,过目前世界上所有铁甲舰装甲的厚度——包括“冠军号”。 炮艇的甲板,被这圈围壁整个的围了起来,船舷边沿,几无立锥之地。 只有舰艏,留出一块三角形的甲板,曰“锚甲板”,上设锚杆——炮艇内部,无法腾出多余的空间设置锚舱,起锚、下锚,都在这一块“锚甲板”上操作。 “锚甲板”亦为铁板,中间微微凸起,形如龟背。“ “全甲炮艇”船身低矮,海水容易涌上甲板,锚甲板的特殊设计,可以达到更好的破浪效果,使涌上甲板的海水迅流泄回大海,不致滞留甲板,涌入炮舱。 围壁的正面,中间开一炮门,仅容炮口伸出;炮位的上方,平覆一层锻铁板,不过,这个“顶板”的厚度,较之围壁,要薄一些——这个时代的火炮射击仰角有限,炮弹的弹道比较平直,入射角度不大,被“吊顶”的可能性很,上方的防护不必做的太过变态。 大炮的安装、运作,极有特色: 炮身安装在一套带有四个支柱的地井式炮架上,平时,大炮的底座,藏在船体内部,以防重心过高,影响炮艇的稳定性;战时,通过液压系统,将大炮整个举升到甲板上。每射一弹之后,在自身巨大的后坐力的推动下,大炮的底座缓缓降到甲板之下,进行下一次射击的装填工作。 不过,因为船太,大炮的后坐力又太大,射前,炮艇必须下锚,不然,很难保持炮艇的稳定***稍稍大一点,一颗炮弹打出去,整只炮艇震翻了都不稀奇。 另外,因为炮门太窄,炮口几乎不能左右转动,如果要调整横向射击角度,就必须采用“整船瞄准”法——通过军舰自身转动,来实现火炮横向转动。 在这个关键点上,“全甲炮艇”的设计师伦道尔展现了惊人的赋:他将炮艇的操作系统设计得极其灵便,转舵度远较一般军舰为高,仅用两分四十五秒,全艇便可旋转一圈——这个旋转度,甚至过了许多重型岸防炮。 “全甲炮艇”身上的钢铁的比例如此之高,较之同时代的船只,其尺寸和吨位就很不成比例了。 拿阮知方乘坐的那只“福船”作参照,“全甲炮艇”的尺寸,和前者差不了多少,吨位却是前者的五倍以上。 这个时代,蒸汽机的驱动力是有限的,“全甲炮艇”的船,只有六节——这是纯风帆舰的正常航。事实上,如果顺风,纯风帆舰的最高航可以过十节,就是,“全甲炮艇”的度,其实连纯风帆舰都比不上。 “全甲炮艇”是真正的“纯蒸汽动力”——没有设置风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船,帆就,那么的一面帆,对于“全甲炮艇”的吨位来,毫无意义,不如撤了,还省人省地方,而且,也减少了激战之时桅杆断裂、风帆着火带来的危险。 另外,因为甲板之上,全是钢铁,所以,“全甲炮艇”的重心,大大升高,在航行中,风浪稍大,便有翻覆之虞。 一句话,这个“全甲炮艇”,算得“无坚不摧”兼“坚不可摧”,可是,没有任何机动性、稳定性可言。 不过,机动性、稳定性神马的,对关卓凡来,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根本不要什么机动性、稳定性。 书中已经过了,关卓凡是拿“全甲炮艇”做“水炮台”用的,对机动性的要求,不是“机动作战”,而是“机动部署”——只要部署到位,就算完成任务,哪怕是拿拖船拖他过去呢? 至于“稳定性”——部署到位之后,俺就下锚,然后就再也不动了,航行中的稳定还是不稳定,干俺何事? 回到关亲王对越南分舰队某型舰只的要求上来——第一,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第二,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 “全甲炮艇”足够,进得去顺安河口,同时,其九英寸巨炮,也符合“压倒性、威慑性”火力的要求,似乎—— 打住,还有一条“游弋香河之上”呢! 总不能在人家“京城”门口下了锚,拿大炮对准了人家的皇城,然后,就再也不挪窝了吧! 好吧,改造。 怎么改呢? 第一,撤除锻铁围壁,将“全甲”从“全艇”大幅度缩至“全炮”,“炮房”的“墙壁”也整薄一些,如此一来,负重大大减轻,吨位不变的情况下,炮艇的尺寸,便放大了许多。 于是,轮机舱变大了,可以换装更大功率的动机了;同时,也有更多的空间加装桅杆和风帆了,于是,“纯蒸汽动力”就变成了“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蒸汽主动力既增加了,又多了风帆辅动力,于是,航大大加快。 同时,甲板上方重量减轻,整船重心降低,舰艇的稳定性增加了。 代价呢,自然是防护能力大幅度下降,不过,这个“下降”,并不会给舰艇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因为原来的防护,是拿来和铁甲舰对轰用的,越南人哪里来的铁甲舰? 对于越南的炮来,改造后的炮艇依旧几乎“坚不可摧”,炮艇撤除的,只是甲板以上的防护,水线装甲带还是保留了的,——只要有水线装甲带,越南人的炮,就几乎无法将之击沉。 某种意义上,新炮艇依旧可以算是一只型的铁甲舰。 第二,将“全甲炮艇”的尖底改成平底,如此一来,吃水更浅,更适合在香河这种浅水内河航行。 这种船,一共造了两条,一曰“海晏”,一曰“河清”,都配属给了“越南分舰队”。 “海晏”、“河清”,嘿嘿,你看看,俺们朝上国,是多么的热爱和平啊!亲爱的越南同胞,可别我拿大炮吓唬你们呀! 同胞?——咦,我为什么要“同胞”呢? * 第三十五章 开疆拓土,重整河山,此其时矣! “海晏”、“河清”二舰,虽然可以“游弋香河之上”,不过,机动性依旧是有限的——九英寸大炮、液压升降装置、“炮房”,以及水线装甲带,所有这些,全都是铁制,加在一起,依旧太重。 WwWCOM “海晏”、“河清”既没有快反应的能力,也不适合参加低烈度的冲突——他们是香河上的终极杀器,主要的作用,就是威慑,如果“海晏”、“河清”真投入实战了,就意味着“和平努力”彻底失败,必须“终极解决”了。 这种情形,既非关卓凡所乐见,生的概率也不算大。 因此,“海晏”、“河清”的身边,还需要“带刀护卫”——有快反应的能力,适合参加低烈度的冲突。 于是,就有了“六只较的船”的其余四只,“镇东”、“镇南”、“镇西”、“镇北”。 这四位的船型、尺寸,同“海晏”、“河清”,基本是一样的,同样是木身、铁肋,同样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区别在于—— 第一,无水线装甲带防护。 第二,主炮许多,舰艏置一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和“伏波号”的侧舷炮是同一个型号的。 第三,液压升降装置、“炮房”什么的,自然也是没有的。 炮、无装甲、无“炮房”,也没有液压升降装置等累赘,相同的动力驱动下,“镇东”、“镇南”、“镇西”、“镇北”的航,自然就远远过了“海晏”、“河清”。 当然,所谓“炮”,是相对于“海晏”、“河清”的九英寸巨炮来的,对于越南人来,五英寸后装滑膛炮,依旧是“巨炮”。 一句话,“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位,是真正意义上“浅水炮艇”。 “海晏”、“河清”呢,可是“浅水重炮艇”。 另外,眼尖的越南人,譬如阮知方,还在这六条炮艇上头,现了一样前所未见的东西。 左右两舷,各有一门形状奇特的“炮”。 五根细细的“炮管”——每一根单独拎出来,较之普通的枪管,要粗一些,可也粗不了多少——攒在一起,架在一个下宽、上窄的圆锥状的“炮架”上。 这是什么东东?是枪?还是炮? 这个……既是枪,也是炮。 事实上,这是加特林机关枪的“海军版”。 关卓凡认为,不同海上作战,内河作战的舰艇,常常会遇到船、艇的袭扰,包括亚洲国家应对西方较先进舰只时最爱用的“火攻”,因此,最好能配备一种专门对付船、艇袭扰的武器。 当然,蒸汽动力成熟之后,拿艇装载易燃物、顺风顺水漂向敌舰的“火攻”,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不过,“海晏”、“河清”的情形比较特殊——度慢,机动性差,理论上,不能完全免于“火攻”的威胁。 遇到船袭扰或者“火攻”,九英寸的后装滑膛炮,根本就是“大炮打蚊子”,不但费效比太低,而且,也可能根本打不着人家——现敌踪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射击死角了。 这时候,就只能依靠步枪了,可是,步枪或许挡得住有乘员的船,但是,对于没有乘员的“火船”,步枪子弹的停止作用,就很有限了。 所以,最好有一种武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不仅能对船上的乘员进行毁灭性的杀伤,还能对船体本身造成根本性的破坏——迅破损,入水沉没,或者,沉没之前,便已四分五裂。 理所当然就想到了加特林机枪。 不过,直接把加特林机枪搬上舰艇,似乎也不大合适。 第一,加特林机枪毕竟是以步兵为目标的武器,弹丸的口径,更“适合”人体,对于船体来,略嫌不足,要击沉一只船,必定要耗费过多的子弹,费效比较低。 俺拿来造金属定装弹的黄铜,可都是很宝贵的呀。 第二,在中法爆大规模冲突之前,加特林机枪都属“高度机密”之列,顺化离法国人太近了,过早叫法国人见识到了这种武器,中法两家正式开打的时候,不定就没有那么“惊喜”了。 因此,关卓凡需要一种“海军版”的加特林。 一,子弹的口径要加大,足以轻松穿透型木船的船壳。 二,用不着一分钟四百那么变态——一分钟两百,甚至一分钟一百都够用——只要子弹口径足够大。 于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门“射炮”出现了。 这个“加特林机炮”,在靶场上的表现,还是过得去的,不过,既没有参加过实战,也没有参加过正经的演习,只能算是个试验品,还不能算是“列装”,到底好不好用,谁也不好,包括穿越过来的关亲王。 关卓凡的记忆中,原时空占统治地位的射炮,是哈奇开斯,加特林在射炮的领域,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这个,嗯,希望有了俺的加持,本时空,“加特林机炮”会取原时空的哈奇开斯而代之吧! 毕竟,到目前为止,哈奇开斯先生还没有把他的射炮弄出来呢。 唐钦差、瑞国公、四位大学士,都登上了“海晏号”。 该请六位贵人呆在哪里呢? “海晏号”上的舰长室,极其逼仄,只有一张窄床,一张的方桌,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多一个人,都塞不下。 那么—— 各位大人,请上“炮房”吧! 呃? “炮房”的“房顶”是平的,边缘一圈围栏,此处于“海晏号”来,相当于大舰的舰桥,既是指挥塔,也是瞭望台,嘿嘿,这可不就是领导们呆的地方吗? 想象一下,脚底,九英寸巨炮一声怒吼,整间“炮房”剧烈震颤,硝烟随即自下而上,扑面而来,哎,那是何等酸爽的滋味呀! 本来呢,原是要叫越南人尝一尝这个酸爽滋味的——炮艇进入河口,犹如入港,原该鸣放空炮为礼的,后来仔细一想,算了——这么一炮轰了出来,越南人十有**会产生误会不,站在“炮房”上的贵人们,也是十有**受不了的。 四位大学士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另外,并非个个如阮中堂那样,带过兵,打过仗,万一一不心,将哪位大学士吓出个三长两短,可就难看了。 就是不放炮,“炮房”上的客人也是够紧张的了,唐景崧留意到,“海晏号”进入顺安河口的时候,瑞国公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栏杆,指节都捏白了,脸上的表情,也很可观——眯着眼,蹙着眉,嘴巴微微张开,上下两排的牙齿,不断的轻轻的相互撞击着。 唐景崧有些好奇:这位瑞国公,不是挺“洋派”的吗?好像还有人,他是个秘密“在教”的?既然“洋派”,洋玩意儿就应该见得多了,这条“海晏号”,也算是一件“洋玩意儿”,何至于紧张到这个程度? “镇东”、“镇南”打头,“海晏”、“河清”居中,“镇西”、“镇北”殿后,六条炮艇,迤逦而入顺安河口。 一入河口,光景为之一变,唐景崧心中大赞:别的不,风景是真美! 一江澄碧,如鉴如镜,两岸的树木葱茏,掩隐其中的寺庙、亭阁,稍远处的山黛,以及头顶的蓝、白云,都倒映其中,清晰历历。 “赴京之道十八曲,山青水绿如画里”——嗯,倒不算是吹牛呢! 还有,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河面上,真的飘着淡淡的幽香? 前两年在越南的时候,唐景崧就听人过,香河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上游长满了繁密的石菖蒲,顺流而下,将整条河都“染香”了。 如此大好河山,却在一班颟顸君臣手上,明珠蒙尘,支离破碎,实在可惜! 唐景崧心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他想起了离京之前,辅政王对他的话: “开疆拓土,重整河山,此其时矣!” * 第三十六章 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人登陆,郁闷! 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WwW COM “什么?中国皇帝的特使到了顺化?中**队进驻了沱灢?” 拉格朗迪埃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残存的睡意,立时无影无踪。 总督大人有午憩的习惯,西贡的午后,本是一段美妙的慵懒时光,可是,刚刚朦胧睡去,就被侍从叫醒了,是驻沱灢参办本沙明、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求见。 沱灢即土伦,《西贡条约》——即《壬戌条约》正式签署之后,奉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命,法国政府的一切文诰,包括致送越南政府的一切文书,皆易土伦为“沱灢”,以宣示法兰西帝国在越南尤其是在土伦——“沱灢”的“特殊地位和利益”。 “参办”是一个通称,正式的叫法是“土著事务监督员”,原是代表总督,分驻南圻六省,一省二到三人,分片划区,对地方进行“指导和管理”的官员,沱灢只是辟为通商口岸,并没有割给法国,大部分的治权还是在越南人手里,原是没有派驻“土著事务监督员”一的,可是,谁叫拉格朗迪埃尔总督阁下步武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谟烈,已经将沱灢视为自己的禁脔了呢? 所以,仿南圻六省的例,交趾支那总督府也对沱灢派驻了一位通称“参办”的“土著事务监督员”。 本参办一头金,相貌本来堪称英俊,可是,前几年在北非的时候,着了柏柏尔人的一刀,眉心处留下了一个短而深的伤痕,只要一皱眉头,一张脸便显得有几分狰狞。 现在,本参办正在浓眉微蹙。 和本沙明同行的阮景祥,明面儿上,是“法兴商行买办”的身份,不过,他的功用,可不仅仅是替法国人做生意,事实上,他是交趾支那总督府经略中圻、北圻的极得力的“带路党”,下牵会社,上通皇城,极具手眼。 阮买办也是一位十分俊俏的人儿,加上在工作上,本参办、阮买办一向配合默契,西贡的官场上,生出一种传言,本参办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他是一个有特殊取向的人,而他的“亲密伴侣”,就是阮买办。 好了,不八卦了,正事儿。 “进入沱灢的中国船队,”本沙明道,“拢共九条,五条军舰,一条运煤船,两条商船——充作运兵船,还有一条,似乎是工程船,就是不晓得是拿来做什么工程用的。” 顿了顿,“五条军舰中,最大的一条——也是旗舰,叫做‘伏波号’,目测大约一千四、五百吨的样子,其余四条,八、九百吨至一千一、二百吨不等。” “五条军舰?旗舰……一千四、五百吨?” “是。” 总督大人的鼻翼,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法兰西帝国海军派驻本地区——不止于交趾支那,整个印度支那都算上——最大的一条军舰,曰“窝尔达号”,是一千三百五十吨。 “两条商船下来了近三千人左右的部队,”本沙明继续道,“携有相当数量的火炮——至少五十门吧!不过,大多数的火炮,都用油布裹着,具体的口径、型号,就不大好了。” 三千军队,五十门大炮—— 总督大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登6之后,”本沙明道,“中**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进驻山茶半岛,一部分向顺化方向进——我们估计,是去和已进入顺化的中国皇帝的特使汇合去了。” “山茶半岛?” “是。” “多少人进驻山茶半岛,多少人向顺化方向进?” “哦,山茶半岛的,大约近两千人;顺化的,大约一千人左右。” 拉格朗迪埃尔没有话,急的转着念头。 “我们无法阻止中国人登6,”本沙明微微苦笑,“也无法阻止他们进入山茶半岛,毕竟,在法理上,沱灢是一个********顿了顿,“另外,我们的力量……也毕竟是有限的。” “法理”云云,并不是法国人真正在意的,真正“无法阻止中国人”的原因,还是“力量有限”。 沱灢虽然常川停泊着两条军舰,可是,很不巧,前些日子,国内派来了一支勘测队,探测红河航道以及北圻的矿产分布,交趾支那总督府奉命保护,拉格朗迪埃尔便叫沱灢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抽调一条军舰送勘测队北上,两条军舰二去其一,只剩下一条了,一比五,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确实是无法阻止人家登6的。 军舰之外,巴斯蒂安上校麾下,还有一支海军6战队,可是,人数不多——只有三百人,人家呢,可是三千人!一比十,这个力量对比,就更加的悬殊了。 “不可思议!”拉格朗迪埃尔眉头紧皱,“这样大的一支船队——九条船!好几千人!怎么会突然就冒出来了?难道……是上掉下来的吗?驻华公使馆那里,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博罗内和他的同事们,都是瞎子、聋子吗?” 顿了顿,“博罗内不是,中国皇帝特使及其随从一行十余人,乘坐的是商船吗?!” 这个问题,本沙明回答不了,他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来,道:“沱灢的军人们,群情激奋,幸好,巴斯蒂安上校本人虽然也很生气,不过到底还算老成,约束住了部下,没有和中国人生直接的冲突。” 拉格朗迪埃尔摆了摆手,“先别急着‘群情激奋’——巴斯蒂安上校做得对!嗯,我是,中国人的行为,虽然是对法兰西帝国的严重冒犯,不过,到底也得先把他们的来意搞清楚——和中国人有什么接触吗?” “当然,”本沙明道,“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一起拜访了中**队的统兵将领——他姓郑,据他,这支部队是皇帝特使的‘护卫’,因为顺化河口不宜大规模登6,只好转道沱灢。” “这不通!”总督大人的眉头,皱的更加的紧了,“底下哪个皇帝特使,需要三千人来‘护卫’?就是皇帝本人,都未必需要这么多的‘护卫’!” 微微一顿,“再者了,如果真是像他的那样的话,三千人就该全部开往顺化,怎么去顺化的只有一千人?——大部分都留在了沱灢?” “总督阁下的极是!”本沙明道,“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也向郑将军指出了这个问题,他,皇帝特使也会到沱灢来视察的,他们这班‘护卫’,在沱灢等着就好,不然,几千人在顺化、沱灢之间来回奔波,太折腾了。” 拉格朗迪埃尔摇了摇头,“借口,拙劣的借口!” “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也向郑将军表示,”本沙明道,“他给出的理由,难以令人信服,郑将军就开始不耐烦了,,他本来没有任何义务给我们做任何解释,沱灢是****各国船只、人员,自由出入,他们只需要跟越南人打个招呼就好了——事实上,如果他懒得费事的话,连这个招呼也可以不打——中国可是越南的宗主国!” 拉格朗迪埃尔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了。 “我本来想向他强调法国在越南的特殊的地位和利益,”本沙明道,“可是,转念一想,这牵扯到敏感的外交问题,在没有向您做出请示之前,还是……呃,婉转些的好。” 顿了顿,“彼时,巴斯蒂安上校已经相当愤怒了,我担心,再交涉下去,双方就会争吵起来,巴斯蒂安上校还能不能约束住他的部下,就不好了,到时候,擦枪走火也不定,于是,便示意巴斯蒂安上校,辞了出来。” 拉格朗迪埃尔没有话,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 第三十七章 喜出望外的越南人 过了好一会儿,总督大人开口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支中**队到越南来,其实和咱们的关系,并不是太大?其实是……嗯,为了找越南人的麻烦?——之前,中国不是布了一道涉越的诏书吗?其中的许多话,的很不客气?” 顿了顿,“驻华公使那边儿,不也是一直建议我们,照以下的路子,展开对越南的进一步的经略吗?——嗯,使越南人相信,中国才是他们最危险的敌人,越南只有进一步的向法兰西帝国寻求庇护,才能够免于这个庞大的敌人的加害?” 本沙明又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总督阁下,我们固然不能完全否定这种思路的可行性,可是,恕我直言,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种思路的可行性正在愈变愈。 Ww WCOM” 拉格朗迪埃尔眉头一耸,“怎么呢?” 本沙明再次看向阮景祥,“阮先生,中国皇帝特使到达顺化之后的情形,由你来总督阁下汇报吧!” “是,”阮景祥微微俯,“参办阁下。” 非常标准流利的法语。 阮景祥转向拉格朗迪埃尔,“总督阁下,和我们一样,很明显,顺化政府也没有事先从中国人那里得到关于‘钦使船队’的任何通报,他们原本也以为,皇帝特使一行,不过寥寥十余人,而且,刚刚上路。” 顿了顿,“因此,当知道了皇帝特使的‘随从’和‘护卫’,居然是一支由十五条大舰只和数千名士兵组成的庞大舰队时,顺化皇城一片混乱,越南君臣上下,都以为,中国人这次是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拉格朗迪埃尔目光微微一跳,“你是,这支舰队中,还有六条船?” “是的,总督阁下,”阮景祥道,“六条浅水炮艇,每一条都是两、三百吨的样子,皇帝特使和他的护卫——真正的护卫——就是乘坐这六条浅水炮艇,进入顺安河口,上溯至顺化防城的。” “哦,浅水炮艇……” “其中的两条,”阮景祥道,“形制非常奇特,船艏安装了一门特别大的火炮——太大了,大得和船体全不相称——” “多大?” “呃,”阮景祥略略犹豫了一下,“总督阁下,我不是军事方面的专家,无法准确出大炮的口径和型号,不过,我敢肯定,这两门大炮,比‘窝尔达号’的主炮,还要大。” 拉格朗迪埃尔不由愕然。 他并不是十分相信阮景祥的眼光——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浅水炮艇”? 不过,此刻也无从细究,“好,你下去吧。” “出面和中国人办交涉的,”阮景祥道,“是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总督阁下,您应该非常熟悉这个人。”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是,在沱灢打过交道,在西贡也打过交道,阮大学士算是我们法**人的老朋友了。” 阮景祥也笑了笑,“这个交涉,应该是办的比较顺利的,阮知方一之内,两赴‘钦使舰队’旗舰‘伏波号’,当,中、越双方便达成了共识——包括越南国王应该用什么礼节奉迎‘钦使’?以及,如何安置‘钦使’数量众多的‘护卫’?” 顿了顿,“第二一早,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登上‘伏波号’,迎接‘钦使’入城。” “交涉办的比较‘顺利’……”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你认为,这是因为越南人承受不了中国人的压力,还是……中国人开出了什么比较有吸引力的条件?” “兼而有之!”阮景祥道,“阁下,您听我下去,就晓得中国人是怎样‘吸引’越南人的了。”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你。” “越南国王在‘大旗台’前‘恭请圣安’,”阮景祥道,“这是这奉迎‘钦使’的整个礼仪中非常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一个程序——” 微微一顿,“国王对着香案,三跪九叩,口称‘越南国王臣阮福时恭请圣安’——” 拉格朗迪埃尔目光大大一跳,打断了他的话,“三跪九叩?” “是的,总督阁下,三跪九叩。” 总督阁下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阮福时静候片刻,见总督大人没有进一步的垂询了,才继续了下去,“‘钦使’——名叫唐景崧的——回答,‘朕安!’然后,‘卿安’?” 顿了顿,“总督阁下,我要解释一下,‘朕’,是中国皇帝的自称——当然,在越南内部,越南国王也是这样自称的——‘朕安’,是‘钦使’代表皇帝回复国王的‘请安’,‘卿安’,则是‘钦使’转达皇帝对国王的问候。” “听起来,”拉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道,“中国皇帝对越南国王,还是挺客气的嘛!” “总督阁下睿见!”阮福时立即接口道,“问题就在这里!” 略略一顿,“中国的礼仪,通常情形下,臣下迎接‘钦使’,‘恭请圣安’之后,‘钦使’回复‘圣躬安’,‘圣躬’是第三人称,所谓‘圣躬安’,不过是‘钦使’对皇帝健康状况的客观描述,不存在任何感**彩,‘圣躬安’之后,不定就是严厉的斥责甚至问罪——这都是很常见的情形。” 再顿一顿,“‘朕安’就不同了,‘朕’是第一人称,‘朕安’,代表皇帝本人亲口对臣下的‘请安’做出回复,较之‘圣躬安’,‘朕安’含蓄的表达了皇帝对臣子的亲密和尊重,‘朕安’之后,一般来,就算不做表彰,也不会有什么严厉的斥责;问罪,那就更加不会了。” “你是,”拉格朗迪埃尔道,“中国皇帝在……笼络越南国王?” “不错!” 微微一顿,阮景祥继续道,“还不止,后头还有一个‘卿安’——加上了‘卿安’,皇帝就是在明确的表达对臣子的亲密和尊重,‘卿安’二字,等同皇帝对接旨的臣子做出某种意义上的表彰。” “这里头的道道,”拉格朗迪埃尔皱了皱眉,“还真是挺多的呀!” “是,”阮景祥道,“中国,以及中国的藩属们,一向喜欢在这种细节上做文章。” “越南国王听到‘朕安’、‘卿安’,”拉格朗迪埃尔道,“一定是……挺高兴的了?” “上上下下,”阮景祥道,“欣然色喜!” 顿了顿,“‘恭请圣安’之后,国王便请钦使‘升舆’——就是要请钦使和他一起乘坐御用的轿辇,而且,坚持钦使先‘升舆’,他才‘升舆’。” “哦?” “仪注中确有钦使和国王同乘御辇一的,”阮景祥道,“不过,原定是国王先‘升舆’,钦使再‘升舆’——可是,国王太兴奋了,心血来潮的将这个次序颠倒了过来。” 拉格朗迪埃尔“哼”了一声,“可以理解——压在心头的大石块一下子搬开了,怎么能不兴奋呢?” 阮景祥微微一笑,“进入皇城之后,国王、钦使,并肩进入太和殿,诏书,就是在太和殿颁读的,国王率百官‘跪聆’——再一次三跪九叩。” “太和殿?” “是,”阮景祥点了点头,“太和殿——总督阁下,您是晓得这座宫殿的性质和地位的。” 罢,从护书中取出一张纸来,“阁下,这是钦使颁读的诏书的译稿,请您过目。” “哦?”拉格朗迪埃尔接了过来,“诏书的译稿都出来了?你们的工作……效率很高嘛!” “谢谢您的夸奖,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然而,将诏书译稿看完了,总督阁下的脸色,却愈加的不好看了。 * 第三十八章 中国人……狡猾的大大的! 诏书不长,大意如下: 一十七年,越裳鸿鹄不至,不晓得国王的身子骨儿好不好?越南的子民,是不是都在安居乐业?朕甚念之!乃遣翰林院庶吉士、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景崧,浮海南下,代朕存问,钦此!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为自己的先祖,诏书以之指代越南。 Ww WCOM 这道诏书,虽然也含蓄的点出了越南一十七年“不贡不使”的事实,可是,语气温熙,如对家人,并没有任何指斥的意思,同先前驻华公使馆过来的那道诏书,在口径上,简直是差地别嘛! “这道诏书,”拉格朗迪埃尔的声音中,透着十分的懊恼,“同博罗内过来的那道诏书,根本就对不上号嘛!越南人前后一对比,岂不是……岂不是就认定了,咱们是刻意在他们和中国之间,挑拨离间吗?” 总督大人的担心,想来是必然会——啊不,应该是已经生了,阮景祥、本沙明两个,只好缄默不语。 拉格朗迪埃尔轻轻的骂了一个脏字,微微咬着牙,“驻华公使馆那群笨蛋,到底是怎么干的活儿的?这不是……叫我们枉做人吗?” 到这儿,突然生出怀疑来,“之前的那道诏书,中国政府确实正式、公开的布过吗?会不会……不晓得博罗内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本沙明话了,“总督阁下,我想,之前的那道诏书,正式布应该还是正式布了,诏书这样东西,如果未经确认,驻华公使馆再糊涂,也不能拿来给我们用吧?就是不晓得为了什么,中国人后来又改了主意了。” “改了主意?” 拉格朗迪埃尔沉吟片刻,断然的摇了摇头,“不!中国皇帝特使离开北京的时候,诏书必定就是带在身上的,绝不可能走到一半,甚或到了越南之后,再‘改注意’什么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凝重,“打一开始,中国人就准备了两道口径大异的诏书!一道在皇帝特使离京的时候颁布,另一道,到了越南,越南国王‘恭请圣安’的时候颁布!” 本沙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您是中国人……挖了一个陷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陷阱,是给谁挖的呢? 这个,似乎就无需总督大人寻训谕了——不言自明啊。 拉格朗迪埃尔从藤编沙中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踱了十几步,方才站定了,道: “我想,中国人的这一手,有两个目的,第一,先拿‘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一类的话,唬住越南人,等到真见了面,却放软了身段,着意抚慰,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越南人自然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也不定!” 微微一顿,“如果倒转了过来,先软、再硬,效果就必定没有那么好了,产生什么反效果,也不定!” 果不愧为总督大人,分析得十分深刻、到位,本沙明、阮景祥都不由佩服,一起点头。 “总督阁下,”本沙明用赞叹的口气道,“您的分析,一针见血,可谓抓住了人心的弱点!”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苦笑,“真正抓住了人心的弱点的,不是我,是草拟这两道诏书——想出这个点子的那个人!” 顿了一顿,“第二,就是你方才的‘陷阱’了——现在看来,还真的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再顿一顿,“难道,中国人真的要在越南对法兰西帝国起挑战?这也太……嘿,不可思议了!” 本沙明轻轻咳嗽了一声,“总督阁下,现在想一想,太和殿颁读诏书之后,越南国王和中国‘钦使’的互动,似乎……在‘陷阱’一事上,为我们提供了更加确凿的证据。” “哦,之后?之后又生了什么?” “还是阮先生来回总督阁下的话吧。” 阮景祥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是这样——‘钦使’颁读诏书、国王率百官‘跪聆’之后,本该大摆宴席、为‘钦使’接风的,不过,因为时间太赶了,大规模的筵席,来不及妥善预备,就推到了第二——此刻,这个筵席,应该是已经举办过了。” 顿了顿,“不过,当还是办了一个较型的宴会,地点在‘紫禁城’的乾成殿——‘紫禁城’是‘皇城’的‘内廷’,乾成殿是越南国王本人的住所,是‘紫禁城’中最大、地位最高的宫殿。” “出席宴会的,除了国王和‘钦使’,还有瑞国公等几位最重要的宗室,以及四柱大学士和机密院大臣。” “筵席上,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钦使’了一句,‘如此盛宴,怎么一件银器都见不着?’” “一时之间,满座俱静。” “过了片刻,越南国王突然放声大哭。” “什么?”拉格朗迪埃尔愕然,“国王……大哭?” “是。” “大哭?在这种场合?”拉格朗迪埃尔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为了什么?‘钦使’的那句话,有什么……古怪吗?” “总督阁下,”阮景祥缓缓道,“《西贡条约》规定,越南向法国赔偿军费四百万银元,越南国银少,虽然条约规定了,这笔赔款,分十年清还,可是,仅仅是第一年的四十万元,就已经叫越南的重负,犹如泰山压顶了。” 顿了顿,“为凑够这笔钱,除了搬空了‘部库’和‘内库’外,再清点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库存,得黄金七百二十两、白银二千二百二十两及价值一万零五百银元的铜钱,可是,缺口还是很大,无可奈何之下,国王下令,集拢宫中所有银器销熔,得银七万二千两,这才勉强补足了四十万银元。” 原来如此。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的张了张嘴,没出什么来。 脑子中转过一个念头:你这个家伙的数字,还真是清爽的很啊。 阮景祥继续道,“国王边哭边,壬戌之痛,锥心刻骨,尤其是南圻为本朝龙兴之地,一朝尽弃,他做了祖宗的不肖子孙,神明内疚,清夜扪心,泪尽泣血!” 当年越、法两国谈判的时候,越南试图收回南圻,反复折冲,理由之一,就是“南圻为本朝龙兴之地”,因此,“壬戌”是哪一年,“龙兴”又是什么意思,拉格朗迪埃尔是清清楚楚的。 他没有话,只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国王还,”阮景祥道,“《壬戌条约》,是越南的‘靖康之耻’、‘九世之仇’,他是一日、一时不敢或忘的,总想着卧薪尝胆、生聚教训,有朝一日,可以修大怨、雪奇耻,可是,百官惫懒,意气消沉,只知道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全不知赴君父之难,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好了,‘钦使’来了,一切都要请‘钦使’主持!” 拉格朗迪埃尔一声冷笑,“‘一切都要请‘钦使’主持’?” “是,”阮景祥道,“国王的原话,就是这么的。” 拉格朗迪埃尔又轻轻的“哼”了一声,“什么‘百官惫懒,意气消沉,只知道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全不知赴君父之难’——在座的什么四柱大学士、机密大臣听了,怕不会怎么高兴吧?” 阮景祥笑了一笑,“确实——国王激动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了。” “对了,”拉格朗迪埃尔问道,“什么‘靖康之耻’、‘九世之仇’——是什么意思?” * 第三十九章 九世之仇 阮景祥略略犹豫了一下,道:“‘靖康之耻’是中国的事情——公元十二世纪的事情,彼时,北方的蛮族大举南下,攻破了都的外城,向皇帝索要巨额的赎金,政府库藏不足,皇帝只好将宫廷以及民间的金银,搜掠一空,送往敌营,这个……和越南国王为履行《西贡条约》不得不销熔宫廷内的所有银器,约略相似。 WwWCOM” 拉格朗迪埃尔“哼”了一声,“这是将法兰西帝国比作野蛮人了!” 事实上,这绝不仅仅是将法兰西帝国比作野蛮人。 阮景祥不宜也不必做进一步的解释,默然不语。 “‘九世之仇’呢?” “这个……”阮景祥略略有些尴尬,“呃,也是中国的事情,不过,典出何处,我就不是十分清楚了,大致的意思是,彼此的仇很太深、太大了,就算过了九代人,也不能忘记,也要……复仇。” 拉格朗迪埃尔轻轻的“嘿”了一声。 过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那么,阮先生,麻烦你查一下这个‘九世之仇’的出处,查到了,跟我一声。”, “是,”阮景祥道,“总督阁下。” 顿了顿,“呃,总督阁下,我想起来了,阮朝的第一任国王——嘉隆王阮福映,曾经使用过一次‘九世之仇’的法——” “哦?” “嘉隆王击败西山朝,”阮景祥道,“杀掉了西山朝最后一任国王阮光缵,并下令掘出西山朝之前的两任国王阮岳、阮惠的尸体,捣毁之后,将阮岳、阮惠和阮光缵的级‘永禁监狱室’——就是永远关在监狱里。” 微微一顿,“对此行为,阮福映的解释是‘朕为九世而复仇’。” 拉格朗迪埃尔大大的“哈”了一声。 法国人深度介入了嘉隆王的复国以及其后一统越南的全过程,因此,拉格朗迪埃尔对阮朝和西山朝之间的深仇大恨,是很清楚的——包括嘉隆王如何对待他那些可怜的失败的仇人,只是不晓得他还过一句“朕为九世而复仇”的话。 “就是,”拉格朗迪埃尔的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因为一纸《西贡条约》,目下住在顺化‘紫禁城’里的那位国王,已经把我们——帮助他的曾祖父复国并统一越南的法兰西帝国,等同于西山朝——那个推翻了阮主、杀掉了他的一大堆曾曾叔祖、曾叔祖的……‘九世之仇’喽?” 不晓得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话的时候,拉格朗迪埃尔的鼻孔和嘴巴里,“丝丝”作响,好像在漏着气似的。 阮景祥和本沙明都没有接话。 总督大人又开始踱步了。 踱了两个来回,停了下来,问道:“中国皇帝特使怎么?” “唐特使,”阮景祥道,“‘藩服但凡悉心向化,朝皆目为赤子,本来,子女有难,做父母的,岂能坐视不理?就怕做子女的,疏于晨昏定省,同父母生出了隔阂,给外人乘隙而入,如是,朝就有力气,也使不上了。’” 顿了顿,“一听这话,国王即离席而起,对着‘钦使’,一揖到底,道,‘下藩无状,辱荷上使责以大义,如今已尽知昨日之非,这就负荆上表,明示越南世世代代永为朝藩服,效顺不渝。’” 拉格朗迪埃尔冷冷一笑,“这个戏,做的好!” 阮景祥先附和的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唐特使还了这么一句话——‘汉武帝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愿国王勉之。’” 拉格朗迪埃尔一怔,“汉武帝是什么人?‘春秋’又是什么?” 您的问题真多。 “汉武帝是中国古代一位著名的皇帝,”阮景祥道,“大约……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前一世纪在位;《春秋》,是孔子编著的一本史书。” 孔子,总督大人是晓得哪一位的,不必另作解释。 “汉武帝之前,”阮景祥继续道,“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苦于北方蛮族的侵扰,却无力反击,汉武帝登基之后,开始大举反击,中国和北方蛮族之间,终于攻守易位。” “来去,”拉格朗迪埃尔道,“还是在法兰西帝国是野蛮人嘛!” 微微一顿,“同时,也是在做强烈的暗示——法兰西帝国是越南的……‘九世之仇’嘛!” 原来,本想在越南和中国之间挑拨离间;现在,他娘的,倒转过来了! 阮景祥没有接话。 “那个齐襄公,”拉格朗迪埃尔问道,“又是做什么的?” “呃,齐襄公……”阮景祥又有点儿尴尬了,“这个,是公元前……呃,他生活的年代,比汉武帝还要早好几百年,那个时候,中国处于事实上的分裂——分裂成许多个诸侯国,齐襄公,是其中一个诸侯国的君主——” 顿了顿,“至于他的事迹——包括如何‘复九世之仇’,呃,十分抱歉,总督阁下,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事实上,“九世之仇”的典,就出在这位齐襄公身上。 齐襄公出兵吞并纪国,理由是为先祖齐哀公报仇——夷王三年,因为纪侯进谗,齐侯被周夷王烹杀,齐人哀之,谥为哀公,自哀公始,传九世而至襄公,因此,齐襄公便把灭纪称作“复九世之仇”。 不过,《春秋》是否“大之”,却是很有争议的。 齐襄公灭纪,真正的原因,是纪国不听他的话,挡了他的路,“九世之仇”神马的,根本就是个幌子。 抛开这一层不,彼时的“潜规则”,是家仇只论五世,过了五世,即过了“追溯期”——“复九世之仇”,合乎规矩吗? 《春秋》本是鲁国的“鲁史稿”,原就言简,经过孔子的“春秋笔法”,许多地方,更加晦涩难明,不加注释,基本无法阅读,于是,就出现了专门注释《春秋》的书,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即所谓“春秋三传”,亦即《左转》、《公羊传》、《谷梁传》。 其中,《公羊传》认为,齐哀公的仇,是“国仇”,不是“家仇”,不受世代限制;《左传》反对,认为九世之仇若可复,则九十世之仇、九百世之仇,亦可复,如是,两国之间,只要有了龃龉,便冤冤相报,永世不解——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关于这个“九世之仇”,好问的总督大人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阮买办虽然也读过书,不过,他的身份,先是个生意人,没考过秀才,更没中过进士,不能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有些事情,就不好过于苛求了——这一层,总督大人还是通情达理的。 “嗯,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本沙明和阮景祥对视一眼,“没有了,总督阁下,暂时就这么多了。” “好,”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你们的工作,很有效率——阮先生的情报工作,尤其出色。” 本沙明、阮景祥一起微微躬身,对总督大人的揄扬,表示感谢。 “保护好你们的线人,”拉格朗迪埃尔继续道,“不要吝于支付合理的报酬。” “是,总督阁下,谨遵您的指示。” “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拉格朗迪埃尔缓缓的道,“中国皇帝特使和他带来的数量众多的‘护卫’,确实是冲着咱们来的——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丝讥笑的神情,“我是,我没有想到,中国人竟然如此的不自量力!” 本沙明犹豫了一下,还是了出来,“总督阁下,我以前没有和中国人直接打过交道,也不晓得的对不对——嗯,不过,在沱灢登6的这支中**队,和我想象中的……呃,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这支中**队,”本沙明道,“军容严肃,队列整齐,我原本以为……” “我晓得你要什么,”拉格朗迪埃尔一笑,“不过,本,我要提醒你,八里桥战役的时候,开打之前,摆开阵势的中**队,看上去,也挺赏心悦目的。” “这……倒也是。” “花拳绣腿!”总督大人冷笑着道,“现代化的武器,必在现代人的手中,才能挥出应有的作用,中国人嘛——嘿,我不晓得他们到底生活在哪一个世纪?十九世纪?还是九世纪?” 总督阁下对中国人的定性,和本沙明的观感,并不相符,不过,本沙明对自己的直觉,也没有多么自信,毕竟,他确实没有直接和中国人打过交道,而尊敬的总督阁下,虽然也没有和中国人直接打过交道,可是,他是海军和殖民部长黎峨将军的密友,而黎峨将军,可是参加过“亚罗号”战争的人,中国人的底细,再没有人比黎峨将军更加清楚的了。 于是,本沙明附和道,“您得对极了,总督阁下——‘现代化的武器,必在现代人的手中,才能挥出应有的作用’。”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当然,巴斯蒂安上校的慎重是对的——我们不必立即对中国人的冒犯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行动之前,要做周密的部署,谋定而后动!” “是。” “另外,”拉格朗迪埃尔道,“中国毕竟是一个大国,法、中两国,目前也处在和平状态之中,如果我们真要做什么大的动作,也得先经过巴黎的批准。” “是。” “这样吧,下个礼拜,穆勒将军就从高棉回来了,等我和他商量妥当了,再定进止。” “是。” 穆勒是西贡海军司令,法国派驻在印度支那的最高军事长官,同拉格朗迪埃尔一文一武搭伙计。不过,所谓“一文一武”,是就分工来的,拉格朗迪埃尔其实也是军人,其“底衔”是海军中将,单论军衔,比穆勒还高——穆勒是海军少将。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的脸上,浮起了阴冷的笑容,“有一点,现在就可以确定下来了——目下在位的这位越南国王,实在不适合再呆在那座‘紫禁城’里头了。” 本沙明、阮景祥,心头都是一跳。 “是!”本沙明道,“我们需要的……呃,越南人需要的,是瑞国公这种开明的……顾全大局的国王。” “开明、顾全大局……你的不错。” “很可惜,”本沙明试探着道,“前年的政变——‘丁导之乱’,功亏一篑。” “是啊,”拉格朗迪埃尔微微颔,“非常可惜!” 顿了顿,“你们认为,有没有可能,在较短的时间之内,再动一次类似的政变呢?” 本沙明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实话实,总督阁下,非常困难——” 顿了顿,“我们能够找到对国王不满的宗室,可是,他们都不掌握兵权——‘丁导之乱’后,军队中有可能对国王造成潜在威胁的宗室,大都被赶出了军队,少数留在军队的,也被剥夺了兵权。” “嗯……”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然后看向阮景祥,“阮先生,在这上面,你的线人,能不能挥一些作用呢?” “总督阁下,具体……是什么作用呢?请您明示。” 拉格朗迪埃尔抬起手来,在半空中平平的虚划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加阴冷了: “利用你的线人的特殊的身份,请国王陛下早一些……嗯,去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会面。” 啊,俺明白了。 阮景祥踌躇了一下,“总督阁下,这件事情,我……没有足够的把握。” 顿了一顿,“您晓得的,我和这个线人,并不直接见面——我的身份,他的身份,都过于敏感了,如果我们两个被人现了……必然引起严重的怀疑,这条宝贵的渠道,还能不能保持住,就不好了。” 再顿一顿,“事实上,中间人从来没有明确的对他过,他出售的情报,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都拿去派了什么用场——当然,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是!”阮景祥道,“其实,他未必猜不出来,这些情报,最后都汇总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可是,只要不挑明了,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从我们这里拿钱。” 顿了顿,“出售情报——装作不晓得这些情报是出售给敌人的,对于他来,不算太过困难,可是,弑君’,呃,就全然不同了……”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不必勉强。” 阮景祥松了口气,“是!总督阁下,感谢您的理解!” 顿了顿,“还有,总督阁下,即便国王……呃,驾崩了,瑞国公也不一定就能登上越南国王的宝座。” 拉格朗迪埃尔眉头一挑,“哦?为什么?瑞国公不是国王唯一的养子吗?” “是养子,”阮景祥道,“可是,不是太子——国王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要立瑞国公为储君,因此,如果国王突然驾崩了,瑞国公并没有法定的继承权,‘大宝’谁属,还是得宗室、重臣‘公推’——” 顿了顿,“宗室不,重臣——总督阁下,您晓得的,目下越南用事的重臣,譬如,张庭桂、阮知方,都是保守派,都不喜欢瑞国公,很难想象,他们会拥戴瑞国公继位。” “啊……” 拉格朗迪埃尔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好吧,先不这个了——这样,你们两位,和我的秘书一起,尽快将顺化、沱灢的情形,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报告来,然后,一份给巴黎,一份给北京的驻华公使馆——他娘的,别的不,总得叫博罗内搞搞清楚,这班中国人,到底是怎么从而降的吧!” * 第四十章 公使阁下开始怀疑人生了 北京,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 WwWCOM 拆开电报,得知“中国皇帝特使”不但已经到了顺化,而且还带去了一支由十五条大舰只、三千三百名士兵组成的庞大“护卫”队伍时,署理公使脸上之表情,直非一旁的一等秘书可用语言描述者—— 别的不,克莱芒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眼睛,居然可以瞪的这么大? 博罗内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震惊程度,过了嗣德王、张庭桂、阮知方、何佐臣、胡威、杨义、拉格朗迪埃尔、本沙明、阮景祥、巴斯蒂安……一切相关此事之人等。 简直到了一个……嗯,“怀疑人生”的高度啦。 因为,博罗内一直都以为——直到拆开电报——“中国皇帝特使”唐景崧还呆在广州呢。 一得知中国政府布了斥责越南、派遣特使的诏书后,法国驻华公使馆就盯上了唐景崧:唐某人领旨、“陛辞”、出京,之后,一行十余人,先到了津,在津上了轮船招商局的客船,目的地——广州。 驻华公使馆在津是有人的,亲眼看着专程从保定赶到津的直隶总督曾国藩,率领一众直隶、津地方官员,在大沽口码头为钦差送行,亲眼看着唐钦差和他的十个随从登上了轮船招商局的“朝霞号”。 博罗内打给拉格朗迪埃尔的电报中,中国皇帝特使“一行十余人”、“乘坐商船”——都是事实,至少,在唐某人到达广州之前,是事实。 既然乘坐的是商船,目的地又是广州,博罗内就很合乎逻辑的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唐景崧一行,要在广州换乘法国船公司的“丹枫白露号”,前往越南。 彼时,中、越之间,只有一条商业航线——始港广州,到达港西贡,中途停靠土伦——沱灢,由法国船公司专营。 “中国皇帝特使”自然不会到西贡去,一定是在土伦下船,然后掉头走6路北上,最终抵达顺化。 于是,博罗内打电报给广州的船公司,训令他们密切关注“中国皇帝特使”的一举一动,随时向北京的驻华公使馆报告。 一切安排妥当,博罗内又是得意,又是鄙视。 得意和鄙视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你们中国不是越南的什么“宗主国”吗?怎么,派特使去越南“查问一切”,却不能不乘坐我们法国的船?——你们不是要在越南跟俺们掰手腕吗? 哈哈哈!太讽刺了吧? 就这么点儿能耐,还想跟法兰西帝国一较短长? 做梦吧! 博罗内对自己离间越南和中国的计划,信心大增。 他甚至还设想过,广州到沱灢,中国皇帝特使坐的是法国的船;到达沱灢之后,当地有法国的驻军,是法国的势力范围,既如此,要不要玩点儿什么花样,叫这个“中国皇帝特使”……嘿嘿! 后来一想,算了,操作的不好,漏出了马脚,必然引起重大的外交纠纷,影响法国的国际形象,既没有滴水不漏的把握,就不必行得不偿失之险了。 再者了,不放特使大人去顺化骂越南君臣“颟顸糊涂”,中、越两国,怎么吵成一团呢?中、越两国不吵成一团,俺又怎么上下其手呢? 嘿嘿! 围观吵架,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嘛。 好吧,就先放你们一马。 不过,署理公使阁下的脑洞,并没有就此关闭—— 在船上和沱灢下手,法国难免嫌疑,可是,到了顺化之后呢? 如果中国皇帝特使在越南都出了什么状况—— 嘿嘿,这个账,就怎么都算不到俺们法兰西的头上了吧? 要算,就得算到越南人的头上了吧? 到时候,越南人水洗不清,欲不同中国反目亦不可得了! 哈哈哈! 对,就这么办! 不过,顺化不比沱灢,更不比西贡,如何下手,可得好好儿的筹划、筹划…… 博罗内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克莱芒,一等秘书大不以为然。 克莱芒认为,以法国的力量,堂堂正正之师,不论对越南还是对中国,都足以碾压,根本不需要搞这种暗杀的把戏;再者了,这也不是正经外交官该干的事儿啊! 不过,博罗内到底是顶头上司,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克莱芒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委婉的道,越南事务,毕竟不是驻华公使馆该管,咱们只好向交趾支那总督府提出一个大概齐的“激化越、中矛盾”的建议,具体的行动,就不好过多插手了,不然,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怕会不高兴—— 不高兴? 是啊,您想啊,海军那头儿,跟咱们外交部,本来就因为越南的事儿吵过架,如果咱们的建议太具体了,西贡那头儿,不定就会误会驻华公使馆有意干涉他的“内政”,如是,呃,不就—— 署理公使愣了一愣,想了一下,道,嗯,你的也有道理,这个事儿,且容我再想一想。 暗杀的计划暂时放下了,不过,盯唐特使的稍的活儿,可没有放松,除了广州的船公司做好了布置,博罗内还给上海的领事馆下达了指示,叫他们密切留意“朝霞号”的动静——“朝霞号”中途是要停靠上海的。 “朝霞号”停靠上海期间,上海道、上海县令,登船拜访了钦差大人。 “朝霞号”终于到埠广州,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丁世杰,亲至码头迎接,“恭请圣安”之后,三位大人言谈甚欢,随后,钦差大人上轿,前往总督大人为他准备的公馆。 唐钦差且要在广州呆上一段日子,第一,是要和当地官员,酬酢往还——这是中国官场惯例;第二,就是船期的问题了。 跑广州、西贡航线的,只有两条船,一条曰“丹枫白露号”,一条曰“路易十四号”,“路易十四号”虽然扯了“太阳王”的虎皮做自己的大旗,吨位其实并不大,未设俗称“大餐舱”的一等舱,以钦差之尊,自然不能和生意人们局促一室,因此,唐特使只能坐“丹枫白露号”。 可是,彼时,“丹枫白露号”刚刚出去了越南,还有好些日子才能返航,所以,只好等。 不过,票是提前定下来了——唐钦差一到广州,总督衙门的一个戈什哈,就跑到船公司,定下了十三张下一班“丹枫白露号”一等舱的票。 这个戈什哈跑惯“外场”的,船公司的经理和他很熟,问,这十三张一等票,是不是给钦差大人买的呀? 是啊,不然还能给谁买? 哎,钦差大人一行,算上钦差大人本人,好像……一共是十一个人吧?怎么要买十三张票呢? 有一张是专门拿来摆行李的。 哇,好尊贵的行李!——不能摆到行李舱去? 那可是钦差大人的行礼,不是随从的行李——不能! 那,还有一张呢? 嘿,你就不给钦差大人再带个人上船么? 再带个人?——在广州这儿? 是啊! 奇了——什么人啊? 嗐,什么人也不关你们船公司的事儿,瞎打听什么呀? 又何妨?喏,这里二十个银元,你老哥买杯茶喝。 嘿嘿,这个……哎,我跟你了,你可别跟别人嘴啊! 放心!你还不晓得我?我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吗?再者了,我们船公司,可是有为客人保密的义务的。 那,好吧,跟你了——是一个女人。 女人? 这是我们制台大人的盛情——旅途中,钦差大人清冷寂寞,得有人替他“暖床”,你的……明白? 啊?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收到报告的博罗内,那种既得意、又鄙视的感觉,愈的强烈了:得意的是,一切尽在俺的算中!鄙视的是,中国的官员,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酒色之徒——就靠这种货色,还想和我们法兰西一争短长? 不过,他娘的,这个姓唐的……倒是艳福不浅啊! * 第四十一章 从天而降的舰队 目下,“丹枫白露号”已经回到了广州,算一算日期,这只船……后——对,后,解缆起航,开往西贡,就是,此时、此刻,这个混蛋唐景崧,应该还呆在他的公馆里才对的啊! 怎么会—— 博罗内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 WwWCOM 他努力回想着广州的船公司给他拍的最近一份电报,那是三前……抑或四前的事儿?上面……他娘的,上面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子想不去来了?呃,对,想起来了,上面,“经过了最初几日的频繁的酬酢往还,钦差大人开始深居简出了……” 深居简出?——深居简出到越南去了?! 混蛋! 唐景崧混蛋,船公司混蛋——干什么吃的! 收到这份电报的时候,博罗内还对克莱芒嘲笑着道,“这个唐景崧,一定是躺在娘儿们的肚皮上,不肯起来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温柔乡嘛!” 孰知——人家是“躺”到越南去了! 可是,偷偷的—— 不可能啊! 他还带着那么大的一支船队呢! 这支船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上掉下来的吗? 博罗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克莱芒眼瞅着署理公使的脸色不大对头儿,不由担心起来,试探着问道,“公使阁下,您要不要……休息休息?或者……呃,喝杯水?” 博罗内并没有听清楚克莱芒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摆了摆手。 克莱芒只好闭嘴。 过了好一会儿,博罗内才勉强叫自己略略平静了一些,拿起电报,继续看了下去。 这一看,又没有法子平静了。 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奉迎中国皇帝特使进入顺化“京城”……大旗台前,越南国王三跪九叩,什么“臣阮某某恭请圣安”,中国皇帝特使答“朕安”,然后问“卿安?”越南君臣,喜出望外…… 他娘的! 博罗内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了,他眯起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透了口气,过了片刻,睁开眼睛,咬咬牙,继续看了下去。 越南国王请中国皇帝特使“升舆”……太和殿,中国皇帝特使开读诏书,越南国王率百官“跪聆”—— “一十七年,越裳鸿鹄不至,国王无恙乎?三圻子民,安居乐业乎?朕甚念之!乃遣翰林院庶吉士、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景崧,浮海南下,代朕存问,钦此!” 这个口气……不对呀! 跟中国政府先头布的那道诏书……对不上号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 博罗内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是,还是得看下去。 越南国王设宴款待中国皇帝特使……筵席之上,中国皇帝特使言语相激,越南国王放声大哭,什么,“壬戌之痛”是他的“靖康之耻”、“九世之仇”——这两个词儿,是怎么个意思,请驻华公使馆自行百度,啊,不对,自行查阅…… 你妹的! 还没完——还有沱灢那边的事儿。 九条大船只进泊沱灢港,其中有五条军舰……船上下来了三千名士兵、五十门大炮,两千进驻山茶半岛,一千北上顺化…… 不止太阳穴,博罗内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开始针扎样的作痛了。 最后,交趾支那总督大人表示,俺们不晓得您们之前关于中国皇帝特使“乘坐商船”、“一行十余人”的消息是咋来的,反正,俺们这儿看出去,中国皇帝特使乘坐的,显然不是商船,他那“一行”,也不止“十余人”,请驻华公使馆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呗,在线等,挺急的…… 魂淡! 博罗内搁下电报,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 “给广州打电报!”博罗内咬牙切齿的,“船公司不把事情搞清楚,老子宰了他们的经理——” 呃,不能真宰啊。 抽了抽鼻子,署理公使改了口,“老子赶他回国!” 这个倒是做的到的,这个时代,驻外公使的权力极大,在驻在国讨生活的本国公民,不论是做什么的,都在公使馆管辖之下。 经过密集的电报往还,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大致搞清楚了。 事情的重点,倒不是唐景崧的行踪。 事实上,总督衙门定了船票之后,船公司就理所当然的放松了对钦差大人的关注——还有什么好关注的?到了时候,上船、开船就是了。 另外,船公司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也没有不错眼盯人的能力,钦差大人无需易容改装,只要在夜色掩映之下,打开公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船公司都未必现的了。 事情的重点,是那只庞大的船队。 事实上,这支船队,第一,就呆在船公司的眼皮子底下——广州;第二,就是从广州出,前往越南的。 这支船队是过了年初五南下广州的,彼时,派唐景崧出使越南的上谕,还没有布,因此,没有一个人将这支船队和“越南”二字联系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支船队不是一块儿过来的,是分批的: 伏波号带着“海晏”、“河清”两只“浅水重炮艇”以及两条较大的军舰一批;另两条较大的军舰和两条运兵船一批;“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条“浅水炮艇”一批;运煤船和工程船,则去年年底就到了广州。 没有什么人想过,这些“批次”,相互之间,有什么关联。 她们甚至不是从同一个母港出来的:“伏波号”那一批,是从威海卫军港出来的;运兵船那一批,是从津港出来的;四条“浅水炮艇”那一批,是从福建马尾港出来的。 还有,中国海军的两大母港——旅顺、威海卫,都偏北,因此,到了冬,舰队南下训练,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莫广州,就香港也是常去的,广州既是海军军舰常来常往之地,这些个单独来规模都不算大的“批次”,便引不起任何特别的关注。 运兵船也是类似的情况——现在,通过“海、河联运”,调动、部署军队,已经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了。 这种做法,是从前年的川藏之乱开始的。 西藏内乱,波及四川藏边的瞻对、理塘,朝廷宣布,一等子爵、安徽提督、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伊克桑,为“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率松江军团第三师入川,清剿叛逆;瞻对、理塘靖定之后,该部随即进藏,“梳理政务”。 轩军的进军路线如下: 走海路,由津至沪,然后溯江西上,直至四川叙州府宜宾;再北入岷江,至嘉定府乐山,弃舟登6,西进理塘。 全程海、江水路,由轮船招商局负责运送。 近年来,轩军不断有南调的布署,不晓得内情的人,以为这只是轩军对原来的北重南轻的格局的调整,很少人将轩军不断南下同“越南”联系在一起,这一次也是如此。 况且,两只运兵船,不过一个团多一点的规模,也实在不算什么大动作。 以上所有“批次”的到港,广州的法国船公司,其实都是晓得的——毕竟是船公司嘛,不过,第一,没有一个“批次”,真正引起过他们的注意;第二,再也没有想到,这些不同的“批次”,其实都是一个“批次”;第三,更加没有想到,这些个“批次”,其实都是使越的钦差大人的“护卫”。 最绝的是,这些“批次”,进港,是分批的;出港,也是分批的——到了外海之后,再汇合起来,向越南驶去。 因此,由头至尾,法国人都被瞒的死死的。 至于钦差大人嘛,不错,就是前文的,夜半之时,换了一身打扮,从公馆的后门溜了出来,悄悄的到了码头,上了“伏波号”。 之后,法国船公司便以为钦差大人“深居简出”了。 对照交趾支那总督府提供的“钦使船队”的详情,仔细回想这段时间港口船只的进进出出,船公司终于恍然了。 实在前后衔接不上的,就加一点推理和想象,反复推演下来,事实基本浮出水面,至少,**不离十了。 看过了报告的博罗内,整个人都被怒火烧灼着——我居然被中国人像耍猴一样的欺骗、戏弄、侮辱! 我—— 我要报仇! * 第四十二章 这是对法兰西帝国红果果的藐视! 法国驻华公使馆一等秘书克莱芒,亲至外务部呈文,要求安排博罗内署理公使会见辅政王。 Ww W COM 外务部回复,俺们辅政王太忙了,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是抽不出空儿来,您看看,博公使能不能等些日子呢? 等,些,日,子? 不能! 哦,那—— 哎,那我去看看钱尚书有没有空儿吧! 还好,还好,钱尚书有空儿—— 这样,如果博公使真的有急事儿的话,就请他明上午九点钟到外务部来吧!——钱尚书了,他恭候大驾。 克莱芒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回报博罗内。 “托词不见?”博罗内咆哮,“岂有此理!这……这是对法兰西帝国**裸的藐视!” “呃,也许,”克莱芒试图替署理公使的怒火降点儿温,“关亲王真的忙呢,他的工作……” “他的工作什么?”博罗内的声音更大了,“他不是什么外务部的‘总理王大臣’吗?接见驻华公使,难道不是他的工作?” 克莱芒不话了,心想,可是,接见驻华公使,也是外务部尚书的工作啊。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还是博公使的对了——关卓凡此举,就是故意“晾”法国人来着,上纲上线成“对法兰西帝国**裸的藐视”,亦无不可。 博罗内的牙,咬的“格格”直响,姓关的王八蛋!你真当我猴耍?你等着——有你哭的一! 你和你的国家,都会为你的自作聪明、为你的无礼——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不过,不管怎么狠,第二上午,博罗内还是如约来到了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 一见面,钱鼎铭便满面堆笑的伸出手来,博罗内面如寒霜,只略略一拉,便放开了手,那个动作,几乎是将钱鼎铭的手甩了出去。 钱鼎铭眼中,波光一闪。 分宾主坐下,茶水还没有端上来,也没有做任何寒暄,博罗内便峻声道:“尚书阁下,我非常遗憾——我原本的要求,是面见贵国的辅政王,我想知道,到底出于何种考虑,中国辅政王拒绝和法兰西驻华公使会面?” 钱鼎铭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过,声音还是平静的,“公使阁下,辅政王不能拨冗的原因,我的司官已经向您的一秘的很清楚了。” “我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博罗内傲然道,“你们辅政王‘忙’,他在‘忙’些什么?难道,他不是外务部的‘总理王大臣’吗?和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会面,不正是他应该‘忙’的事情吗?” 一丝寒霜挂上了钱鼎铭的脸,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冷了,“公使阁下,我想你应该清楚,除了外务部总理王大臣,辅政王还是军机处领班,即内阁总理——” 微微一顿,话里带出了一丝讥嘲,“还有,在中国设置公使馆的,并不止法兰西一国——难道,别的国家的公使,辅政王都不用见了?” 博罗内的怒火升了上来,“你的意思是,和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的会面,在辅政王的日程表上,排在最后?” “我的意思是,”钱鼎铭冷冷的道,“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法兰西帝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咦,“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那个……不是英吉利吗?啥时候变成法兰西了?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钱鼎铭道,“国家不分大,一律平等!” 博罗内几乎就要拍案而起,忍了又忍,一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这个时候,刚好茶水端了上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原要藉此平复心情,孰知呼吸不对,水岔进了气管,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钱鼎铭不话,悠悠闲闲的看着博罗内咳得满脸通红。 待法国人咳的差不多了,钱鼎铭才向上茶的苏拉使了个颜色,苏拉会意,绞了一条热毛巾来,递给了博罗内。 博罗内咳得涕泗交流,这份好意,不能不受,待他胡撸过了脸,气息大致恢复正常了,钱鼎铭才淡淡的道: “公使阁下看不起我这个外务部尚书,我并不介意……” “不,不,”博罗内打断了钱鼎铭的话,“我……咳咳,并不是看不起尚书阁下,可是,你我都要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咳咳,中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并不在尚书阁下的手里……咳咳咳!” “公使阁下的不错,”钱鼎铭淡淡一笑,“不过,法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也未必都在莱昂内尔外交部长手里吧?怎么,难道中国欲对法国有所交涉,我们的曾纪泽公使,都得绕过莱昂内尔部长,直接和鲁埃副皇会面?甚至……直接觐见拿破仑三世陛下?” 所谓“副皇”,就是内阁总理,因为拿破仑三世称帝,法国的内阁总理,就有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彼时,法国的“副皇”,叫做欧仁鲁埃。 至于曾纪泽,他的本衔是驻英公使,不过,因为中国暂时未在欧洲其他国家设置公使馆,因此,曾纪泽这个驻英公使,实际上就是中国的“驻欧公使”,对法交涉,也是他的工作。 博罗内语塞,滞了一滞,“我要交涉的事项,咳咳,非常重大……” “晓得,晓得,”钱鼎铭点了点头,“不过,到底有多么重大,何妨一看呢?我这个外务部尚书,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主的嘛!如果……我果然做不了主,也会第一时间,如实向辅政王汇报,请求指示的——这个传话的权力,我总是有的吧?” 博罗内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既如此——请问,中国为什么向越南派驻了军队?” “啊?”钱鼎铭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情,“这个事情,你们知道啦?哎,你们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灵通”二字,近乎反讽,博罗内的血,又涌上了脸,刚要开口,钱鼎铭继续了下去,“其实,也不算什么‘派驻军队’啦——那些士兵,都是使越的钦差的护卫。” “护卫?”博罗内一声冷笑,“三千三百人的护卫?五条,不,加起来,大十一条兵舰的护卫?” “越南的治安不好,”钱鼎铭缓缓道,“想来公使阁下也是晓得的——三圻都不平静,北圻有吴鲲骚扰地方;中圻,‘丁导之乱’过去没过久,人心惶惶;南圻嘛……嘿嘿。” 博罗内目光一跳——不是因为“北圻有吴鲲骚扰地方”,也不是因为“丁导之乱”,而是——“南圻嘛……嘿嘿”。 “吴鲲乃洪杨余孽,”钱鼎铭继续道,“钦使入越,十有**,将对钦使有所不利,怎么可以不严加防备?” 微微一顿,“还有,越南沿海,海匪猖獗,非止一日——他们甚至敢围攻中国南部沿海的官军哨所!带几条兵舰,也是不得已啊!” 的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尚书阁下,”博罗内冷冷道,“据我所知,吴鲲只在高平、谅山等接近中国边境的地区活动,他的手,伸不到顺化吧?还有,海匪——我认为,海匪可能敢攻击普通的官军哨所,可是,恐怕没有哪支海匪,敢直接攻击钦差的——这必然会引起中、越两国的大规模的围剿。”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钱鼎铭摇了摇头,“吴鲲的大部队,自然是到不了顺化的,可是,派几个杀手潜入顺化,有什么难的?至于海匪——嗯,道理是公使阁下的道理,可是,怎么能指望每个海匪都像公使阁下这么理性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匪一定认为,钦差携带了大量皇上赏赐给国王的金银珠宝,咳咳,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不管不顾的疯子啊!” 微微一顿,“等出了事儿,再派出海军围剿,可不就晚了吗?再者了,海不比6,如何‘围剿’?果然可以‘围剿’的话,越南沿海的海匪,早就绝迹了,哪里会有今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啊!” 听着钱鼎铭东拉西扯,博罗内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尤其是那句“怎么能指望每个海匪都像公使阁下这么理性呢”——这句话,同前头的那个“灵通”一样,都近乎反讽。 “尚书阁下,你这是强词夺理!” “公使阁下,”钱鼎铭冷冷道,“我认为是合情合理——三千三百人、十一条兵舰的‘护卫’,不多不少,刚刚好。” “无论如何,”博罗内厉声道,“我不能把这三千三百人、十一条兵舰,当作什么‘护卫’!法兰西帝国政府,只能将之视为中国政府向越南正式派驻了军队!” “随便贵使怎么理解吧,”钱鼎铭道,“该做的解释,我都已经做了——我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了。” “那好——那我就也不废话了!” 博罗内高高的昂着头,一字一顿,“现在,我正式照会中国政府——立即撤回派驻越南的军队!” 博罗内的个子,高了钱鼎铭一个头不止,此时,他坐的笔直,头高高昂起,这个姿势看人,眼球就一定是下翻的——那是一种极轻蔑的眼神。 钱鼎铭也是一字一顿,“我正式回复你——不行!” * 第四十三章 试看今日之越南,竟是谁家之天下? 博罗内的左手在身旁的案几上一按——这是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并非要借力站起——他的身子并没有动。Ww WCOM 事实上,博罗内是要拍桌子,只是手掌虽已落了下去,最后一刻,还是守住了最基本的外交礼仪,于是,“拍案”变成了“按案”。 “尚书阁下,”博罗内透了口气,语不快,但语气犹如结了冰,“我劝你想清楚了再‘正式回复’——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我想的很清楚——”钱鼎铭平静的道,“啊,不对,这个事情,本就一清二楚,根本不必多想!” 着,抬起左臂,用右手轻轻的掸了掸左袖,“你看,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主的嘛!” 话的时候,面带笑容,语气异常轻松,完了,端起案几上的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神态悠然。 博罗内恨不得一巴掌扇了过去,将这个混蛋手上的茶碗,连碗带盖,打翻在地。 他咬着牙,“尚书阁下,你最好还是‘多想’一下——不然,你将承受你无法承受的后果!” “哦?”钱鼎铭道,“‘无法承受的后果’?——我很好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博罗内滞了一滞,“冒犯法兰西帝国的后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冒犯法兰西帝国!” 钱鼎铭放下茶碗,“纳尔逊、威灵顿、库图佐夫……也不可以?” 博罗内怔了一怔,随即满脸涨的通红,“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啊,”钱鼎铭闲闲的道,“我不过是就着你的话头话罢了——怎么,不能请教一下吗?” 博罗内终究不能就此离去,他恶狠狠的瞪了钱鼎铭片刻,“腾”的一下,又坐了下来,动作既猛,他又是一米九的个头,力道太大了,一张极结实的红木椅子,“吱格”一声,晃了一晃。 恼火归恼火,却也不由得有些意外:这个钱尚书,倒也晓得纳尔逊、威灵顿、库图佐夫?我还以为,偌大一个中国,只有那个关亲王熟知欧洲史事呢! “好罢,不纳尔逊、威灵顿、库图佐夫了——”钱鼎铭道,“就越南好了,请教——我们的钦使,不过带多了几个护卫罢了,怎么就成了‘冒犯’贵国了呢?” “中**队登6沱灢,并安营扎寨——尚书阁下,你不能否认吧?” “沱灢?哦,你的是土伦吧?嗯,确实有部分钦使护卫进驻了土伦——又如何? “又如何?”博罗内道,“尚书阁下,我提醒你注意——沱灢驻扎有我们法兰西帝国的军队!” “哦?公使阁下的意思,难道是——”钱鼎铭道,“因为法**队已经进去了土伦,其他国家的军队,就不能再进去了,是吗?” 博罗内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错!” “奇怪了——土伦什么时候割给了法国了?别的国家的士兵,再也不能进去了?我怎么没有听过啊?” “土伦……”话一出口,博罗内晓得不对,连忙改口,“沱灢确实是****可是,我们法兰西在彼,有特殊的利益!” 在这个时代的外交语境中,“特殊利益”即“势力范围”之意,你如果承认某国在某地拥有“特殊利益”,你就不能在政治和军事上介入这个地方了。 “‘特殊利益’?”钱鼎铭微微冷笑,“我不晓得法兰西在土伦有什么‘特殊利益’,我只晓得,中国在土伦——不,不止于土伦——中国在整个越南,都拥有无可置疑的‘特殊利益’!” 博罗内眼中,倏然精光大盛。 “中国在沱灢——在越南,有特殊利益?——哪儿来的什么特殊利益?!” “哪儿来的?”钱鼎铭朗声道,“自古以来!” 顿了顿,“自古以来,越南即为中国藩服,垂两千年而不替!中国犹如父母,越南犹如子女,底下,有比父母子女更加‘特殊’的‘特殊利益’吗?” “越南是独立的国家!”博罗内大声道,“越南和中国的关系,是对等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公使阁下!”钱鼎铭的声音,立即高了起来,“我也要提醒你注意——越南国王对中国皇帝称‘臣’!越南国王‘恭请圣安’的时候,要三跪九叩!——这个‘圣’,是中国皇帝!越南国王领受中国皇帝的诏书时,同样要三跪九叩!——请问,底下,有这样子‘对等’的关系?” 微微一顿,“贵使给贵国皇帝行礼,贵国皇帝应该是不必还礼的吧?怎么,原来博罗内驻华公使和拿破仑三世陛下的关系,竟是‘对等’的?” “越南是独立的国家”一出口,博罗内就后悔了——越南“独立”,自然是法国政府以及他本人的“越南攻略”的大方向,可是,正因为这是“大方向”,是最重要的底牌,所以不宜过早掀开,不然,除了在外交上失去回旋的余地之外,也会过早对越南和中国造成过大的刺激。 最重要的是,这一类重大的外交宣示,并不是公使馆可以自专的事情,本应先得到外交部乃至更高层面的批准,才好正式对外公布的。 不过,话已出口,收既收不回来,更不可以示弱或者后退。 “你的这些,”博罗内道,“不过是越南、中国的私相授受!法兰西帝国政府,不能予以承认!” 这个“不能予以承认”,也是相当冒失的法——迄今为止,法国政府从来没有公开否认过中国、越南的宗藩关系。 “真正叫奇谈怪论!”钱鼎铭大声道,“中国、越南何如,倒要万里之外的法兰西认了才能做数?越南始为中国屏藩之时,法国还不晓得在哪里呢!” 微微一顿,“照贵使的法,阿尔及利亚、法兰西之间种种,自然也叫‘私相授受’了?抱歉,对此,中国政府,也不能予以承认!” 博罗内“呼”的一下,又站了起来,厉声道:“阿尔及利亚云云,可是中国政府的正式政策吗?” “‘越南独立’云云,”钱鼎铭毫不示弱,“可是法国政府的正式政策?如果是的话——‘阿尔及利亚云云’,就是中国政府的正式政策!” “你!……” “中国古代典籍《礼记》中有一句话,我送给贵使——”钱鼎铭冷然道,“‘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博罗内憋的满脸通红,可是,一个“是”字,终究还是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沉声道,“如此来,中国政府是不打算从越南撤军的了?” “不打算!”钱鼎铭道,“不但不打算撤军——嗐,哪儿来的什么‘军’?就是几个‘护卫’嘛!我的意思是,如果到了时候,越南的治安,实在太差了,三千三百人不够用了,再派多几个‘护卫’,也不定!” 博罗内的鼻子,神经质的抽动了两下,微微的咬着牙,“这也是贵国辅政王的……‘意思’?” “这是中国政府的‘意思’!”钱鼎铭道,“我是外务部尚书,外交上头,我的‘意思’,哼哼,就是中国政府的‘意思’!——我得再向贵使强调一遍,我这个外务部尚书,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主的!” 你这个混蛋,抓住了我那句“中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并不在尚书阁下的手里”,死活不放手啊。 “当然了,”钱鼎铭继续道,“公使阁下的也对,中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确实不在我的手里,所以……嗯,贵使如果直接打上朝内北街辅政王府,我也拦不住——要不,贵使试一试?辅政王不定会否定我的‘意思’呢!” 博罗内死死的盯着钱鼎铭,蓝眼睛中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过了好一会儿,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来,“告辞!” * 第四十四章 老大的身子,老二的命 博罗内一“告辞”,钱鼎铭即吩咐套车进宫。 WwWCOM 先到军机处,一问,辅政王已经下值了。 那——王爷目下就应该在乾清宫了。 钱鼎铭向值班的军机章京确认——不错,辅政王今日留宿宫中。 辅政王每在哪里过夜,是在自个儿家里,还是哪个老婆的家里,都得提前“公示”,不然,他一下了值,若有紧要公务,下边儿的人就不晓得去哪里请示汇报了——紫禁城、苏州胡同、抑或朝内北街? 按照“公示”,今儿个,辅政王留宿宫中。 不过,目下,辅政王却并不在乾清宫。 “回钱大人的话,”乾清宫总管黄玉敬满脸堆笑,“王爷陪着皇上,去了御花园。” 钱鼎铭一愣:一下值就去逛园子?这两口,倒是好兴致呀。 黄玉敬看钱鼎铭的神色,晓得他误会了,赶紧补充道:“皇上这不是要上书房了么?这个书房,就定在御花园的绛雪轩和养性斋,王爷这是陪着皇上,去看一看里外的环境,瞅一瞅,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再拾掇、拾掇的?” 钱鼎铭大奇,皇帝的书房,设在御花园里? 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还有,绛雪轩?养性斋?这是两处不同的地方吧?为什么会有两个“书房”呢? 当然,同治、洪绪两朝,“未之有也”的事情多了,甭什么本朝了,二十四史不载者亦不在少数,和别的更重大的“未之有也”的事情比起来,皇帝的书房摆在哪里,原也算不得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他还是好奇的问道,“皇上的书房……不在弘德殿?” “呃,”黄玉敬犹豫了一下,“也不能不在……只是,呃,暂时先摆在绛雪轩和养性斋,以后的事儿……嘿嘿,再吧。” 顿了顿,陪着笑,“不过,皇上上书房,那是国家大事,这个,我一个太监……嘿嘿,是什么都不懂的。” 钱鼎铭是没有去过御花园的,绛雪轩、养性斋两处,合不合适做皇帝的书房,无从置评,黄玉敬既然已经了“不懂”,这个事情,也就不适合再追问下去了,不过,他是分极高的人,心想,皇上的书房设在御花园,外臣进出,多有不便,那么,婉贵妃做皇上的老师的法,看来,竟不是空穴来风了! 再想一想前几轰动四九城的“妃嫔劳军”,其始作俑者,好像就是婉贵妃—— 钱鼎铭心中,跳了一跳,这位索绰络氏,有些不得了啊…… 他点了点头,“我有要紧公务,要回给辅政王,你看——” “我这就去禀告王爷,”黄玉敬道,“请钱大人在月华门朝房稍坐片刻。” “好,麻烦黄总管了!” 过不多时,黄玉敬就回来了,,王爷了,请钱大人军机处话。 黄玉敬陪着钱鼎铭,来到军机处,传了辅政王的均谕,军机处的值班章京,便请钱鼎铭“进东屋坐”。 军机处不比普通朝房,即便以亲王之尊,亦不能擅入,因此,如果没有黄玉敬传辅政王的均谕,钱鼎铭虽以一品大员、尚书之尊,也得在外头“立候”。 “坐候”了大约半个钟头,外头响起了“辅政王到”的唱名,钱鼎铭刚刚站起,门帘就挑起来了。 关卓凡一进门,便含笑道,“定舫,看样子,必是唇枪舌剑,奏凯而归了!” 钱鼎铭行了礼,起身之后,笑着道,“奏凯不敢,不过,未辱王命——应该没有叫法国人占了什么便宜。” “好,好!哦,对了,时已近午,定舫,你大约也饿了,咱们就在这儿随便吃一点东西吧——边吃边聊。” 辅政王虽是好意,可钱鼎铭晓得,辅政王若在军机处用了午膳,乾清宫那头儿,皇帝就得一个人传膳了,自己可不能这么没有眼力价儿啊。 “王爷赏饭,原不敢辞,”钱鼎铭道,“可是我昨儿个吃滞了,今儿个只好消消滞,这个……王爷的赏,只好敬谢不敏了。” 关卓凡一笑,“好罢,随你,坐!” 落座之后,钱鼎铭将上午同博罗内的折冲,从头到尾,细细的了一遍。 关卓凡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微微颔。 钱鼎铭汇报完了,过了片刻,关卓凡自失的一笑,“这个博罗内的脾性,其实不合适做外交官,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到了驻大国的公使?嘿嘿,法国人还真是有意思——据,此人来中国之前,是被视作外交部的什么‘明日之星’的。” “我想,”钱鼎铭道,“法国人当我们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因此,在我们面前,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如果换到一个泰西的国家做‘署理公使’,这个博罗内,未必会嚣张跋扈至此吧!” “不一定,”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摇头,“李福思跟我过不止一次了,法国给他们的外交文书,每每语气傲慢,若有所需索,一定逾格过分,有时候,那个话的口吻,简直是如对藩属——普鲁士到底是欧6一等一的强国,法国人对之,尤颐指气使,咱们……嘿嘿,就更不必了!” “那就奇怪了,”钱鼎铭微微皱眉,“法国人这副模样,到底做给谁看呢?” “到底,”关卓凡道,“自拿破仑一世一来,法国人便以为,老大、他老二,哪个也没有放在他的眼里——就是英吉利,大约也不在他的话下!况乎普鲁士,又况乎咱们中国?滑铁卢他虽然输了,可是,从上到下,都以为不过是反法联盟的运气好,实在非战之罪,一口气憋着,总想找回这个场子来——” 顿了顿,“加上撞上了拿破仑三世这个皇帝——既顶了‘波拿巴’这个姓氏,他便以为,自己跟乃叔是一模一样的了,凡在他叔叔手下吃过瘪的,统统都算成是他自个儿的手下败将——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大约就是这样一个心态。” “王爷睿见!”钱鼎铭道,“法国人既然是这样一个风气,拿破仑三世,又以为自己承继了乃叔的谟烈,自然是……嗯,‘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于是,整个法国政府,包括他的外交部,都是一副眼高于顶、趾高气扬的模样了!” “不错!” “王爷,”钱鼎铭笑着道,“你方才的那句‘老大、他老二’,形容入神!我想,法国人只怕是‘老大的身子、老二的命’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定舫,你这话有趣!” 笑过了,道:“其实,法国人连‘老大的身子’,也未必能算得上,只是他自以为自己是‘老大的身子’——所以,他是注定‘老二的命’了!” “正是!” “不过,”关卓凡道,“正是要法国人自以为‘老大、他老二’!正是要他眼高于顶、趾高气扬!正是要他嚣张跋扈!” “是!”钱鼎铭道,“这个……骄兵必败!” “不错,骄兵必败!”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道,“不过,仅仅‘骄兵必败’,还是浅乎言之——法国人不是赤壁之战的曹操,他们不仅仅是骄傲、不仅仅是大意,他们是瞎了!睁眼瞎!” 钱鼎铭心头微微一震,“请王爷训谕!” 关卓凡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法国人只活在他自个儿的这个地方,他这个地方没有的,对于他来,就都是假的!咱们就算把‘冠军号’摆在他眼前,他也会,这是纸糊的!就算不是纸糊的,也是……嗯,孩子舞大锤,哪儿能玩儿得转呢?” 顿了顿,“就算请他来看轩军的演习,咱们的兵,枪枪中鹄,他也会,‘花拳绣腿——真上了战场,就全然是另外一码事儿啦!’总之,只要你那粒子弹,射中的不是他这个‘老大的身子’,他就当你是假的!” * 第四十五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红河之水升龙来 “是,”钱鼎铭笑道,“这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不错!”关卓凡道,“这个博罗内,大约只见过塞纳河、莱茵河的波平如镜,何尝见过黄河的波澜壮阔?定舫,咱们就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他好好儿的看一看,‘黄河之水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是何等样景象!” 钱鼎铭豪气顿生,“王爷的是!这个‘地主之谊’,咱们是一定要‘尽’的!起这个‘黄河之水’——” 微微一顿,“我想起了王爷常那句话,‘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黄河之水上来’,哪个也挡不住!法国人想逆而行,只好请他东流入海了!” 关卓凡双手轻轻一拍,“定舫,痛快!就是这个话!” 痛快归痛快。WwW COM “王爷,”钱鼎铭道,“照您看,这个博罗内回去了,将会如何动作呢?咱们又该如何早作绸缪呢?” 关卓凡笑了一笑,“他自然恨不得明他的政府就对咱们宣战——” 顿了一顿,“宣战嘛,那是迟早的——不然,咱们岂不是白折腾了?——不过,不会是明。” “嗯。” “我想,”关卓凡道,“博罗内要做的,第一,摘他自己的责任——三千三百士兵、十五条大船只,神不知、鬼不觉,就在法国人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他这个署理驻华公使的‘失察’的责任,可不算!” “第二,咱们玩弄其于股掌之上于前,不餍其‘撤军’之所求于后,他一定是恨毒了咱们,他那个脾性,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自然是要报复的!” “第一要摘责任,第二要报复——拢在一起,就要大肆渲染咱们‘包藏祸心’——譬如,对越南有‘领土要求’,要将法国人的势力,逐出越南,要独霸越南,云云。” “一分要成两分,两分要成四分,这样,咱们的‘大阴谋’既暴露了,他的‘失察’,就‘坏事变成了好事’,他的责任,也就轻了;同时,法国对咱们遂行报复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 “不过,他大约想不到,他以为的‘一分’,其实就是‘两分’;他以为的‘两分’,其实就是‘四分’——还不止,其实是‘八分’、‘十分’,哈哈!” “对!”钱鼎铭也笑了,“他要做的,其实就是咱们要他做的,哈哈!” “嗯,一步一步,入我之毂中矣!”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其实,就算博罗内不煽风点火,越南的法国人——那个‘交趾支那总督府’,也不会干坐着,毕竟,咱们的兵和船,不是在驻华公使馆眼皮子底下冒出来的,是在他交趾支那总督府的眼皮子底下冒出来的。” “王爷,”钱鼎铭略略犹豫了一下,“您,法国人会攻击咱们进驻土伦的部队吗?” “暂时还不至于,”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法国人再怎么嚣张,再怎么轻视咱们,真到了见仗的时候,还是要先算账的——要算一算双方的兵力、武备,看一看,有几成取胜的把握?” “目下在土伦,法国人的兵力,不过咱们的十分之一;舰只,不过咱们的五分之一,这个仗,没法儿打——” “如果对手是越南人,法国人或许会行险——面对法国人,越南人的心气儿,已经完全散掉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几支洋枪洋炮,法国人以一当十,是有可能的。” “可是,咱们不同!就算在法国人的眼里,咱们和越南人也不完全是一回事儿——越南人没有几支洋枪洋炮,咱们可是一水儿的洋枪洋炮啊。” “是。” “再者了,咱们几千里海路杀了过来,摆出来的,是一副主动开衅的架势,法国人虽然一般的把咱们视作‘败军之将’,不过,这个‘败军之将’,毕竟不同越南人的‘败军之将’——法国人再狂妄,也不至于认为,中国人跑了几千里的海路,就是专门过来对着他瑟瑟抖的?因此,法国人对咱们的‘心理优势’,没有对越南人的那么大。” “王爷的意思是,”钱鼎铭道,“法国人如果要在土伦动手,一定要从西贡调兵。” “不错!”关卓凡道,“其实,就是加上了西贡的兵,法国人的兵力,还是比不上咱们——” 顿了顿,“海军,法国人在土伦两条兵舰,西贡那头儿,大约四、五条兵舰——总要有一条半条,溯澜沧江到高棉转一转的;吨位呢,有大有,正经的大船,也就两、三条罢了。咱们呢,土伦五条,顺化还有几条,加在一起,彼此约略相当,法国人并没有任何实在的优势。” “6军,连海军6战队都算上,整个驻越的法军,不过两千人,不过咱们的三分之二左右。” “而且,南圻初定,他的后头,并不如何稳定,也不可能把这六、七条船,两千兵,都摆到土伦来。” “所以,如果真要对土伦动手的话,我认为,他必须要先向巴黎求援——厚集兵力之后,才会大动干戈。” ““是,王爷擘画明白!” “当然,”关卓凡道,“也不能完全排除他行险的可能性——不管不顾,打了再!不过,这种可能性,毕竟不算太大。” 顿了一顿,“还有,两军之间,擦枪走火、规模冲突,并不稀奇,可如果他要‘灭此朝食’,那还是得先经过巴黎的批准——” 再顿一顿,“法国自然不怵和中国打一场大战,他的政府里头,不定还有人想特意找个理由,打这么一仗呢!不过,他的预算、议会什么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定得下来的,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大的仗,应该还是打不起来的。” “那——”钱鼎铭道,“王爷方才了,他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并不会干坐着?” “是,”关卓凡道,“我以为,他很有可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者,‘围魏救赵’——” 钱鼎铭想了一想,“王爷的意思,是不是,他不在土伦动手,而是换一个地方动手——力量较弱的地方?” “不错!他既不在土伦下手,也不会去打顺化——第一,难打;第二,打了顺化,就是和越南完全撕破脸了,既如此,定舫,以你之见,法国人会在哪里下手?” “这……” “你等一下。” 关卓凡站起身来,打开墙角的一个大柜,取出一张大纸——越南的舆图。 舆图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钱鼎铭凝神看了一会儿,“即不打土伦,也不打顺化,就是,不打中圻了,南圻又在法国人自己的手里……既如此,就应该……打北圻了?” “中!你再看看,如果法国人打北圻,该在哪里下手?又该如何下手?” “呃,这个……” “定舫,你想一想,北圻最紧要的地方,是哪里?” “北圻最紧要的地方,”钱鼎铭沉吟着道,“自然是升龙,其次就是广安了……” “《壬戌条约》已经将广安辟为商港了。” “啊,对!”钱鼎铭点头,“打广安,没有什么意义……” 顿了顿,迟疑的道,“那……升龙?” 关卓凡没有答话。 钱鼎铭思索片刻,眼睛放出光来,“溯红河而上,可抵升龙!王爷的意思,是不是——” “对了!”关卓凡欣慰的道,“我要是法国人,我就溯红河而上,直薄升龙——拿升龙开刀!” 顿了顿,“《壬戌条约》之中,只有‘开放湄公河及其支流’一条,并不及于红河,法国人占了南圻之后,这一条,意义其实就不大了——反正,越南境内的湄公河,基本都在南圻,法国人现在不错眼盯着的,是红河!” “对于法国人来,红河有两大功用,第一,自然是经略北圻,不可或缺;第二,法国人一直认为,溯红河而上,最终可以进入咱们的云南,从而打开咱们的6上西南门户!——这是他念兹在兹的事情!” “法国人攻略越南,锲而不舍,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要拿越南作为跳板,北进咱们中国!” “对!”钱鼎铭想起来了,“前些日子,那个交趾支那总督府,不是叫土伦的法将,派了一条兵舰,护送一支勘探队北上吗?——这支勘探队,最主要的差使,就是勘探红河航道什么的。” “是啊!”“关卓凡道,“如果这一回红河航道的‘勘探’,有了眉目,那么,接下来,溯河而上,直薄升龙,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顿了顿,“定舫,你方才要‘早作绸缪’——我以为,这个‘绸缪’,主要放在升龙方向——且看一看,我判断的准还是不准?” “王爷睿见!” “还有,”关卓凡缓缓道,“咱们固然希望法国人先动手,可是,如果是‘大动’的话,最好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咱们在越南,有一件事情,刚刚开始做,等这件事情做成了,咱们才算有十足必胜之把握。” “请王爷的示,是什么事情呢? “电报。” “啊!……” * 第四十六章 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 “唐维卿的折子,”关卓凡道,“和法国交趾支那总督府给他们驻华公使馆的电报,是同一到北京的——拿时效来,咱们一点儿便宜也占不着。WwW COM” 顿了顿,“其实,‘一点儿便宜也占不着’,已经是句便宜话了——毕竟,唐维卿的折子,是从顺化直接向北京拜的;法国人那边儿,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必须先收到土伦的报告,才能够向北京的驻华公使馆报。” 钱鼎铭点了点头,“是,整个越南,只有西贡通了电报,唐维卿拜奏折,自然不能南下西贡,用法国人的电报;只能派人快马或快船北上,到咱们自己的镇南关,或者钦州的防城,才能将电报了出去。” 到这儿,看了看舆图,“不过,王爷,越南的地理,北、南狭长,顺化居其中,土伦密迩顺化,因此,土伦到西贡,走6路,和顺化到镇南关差不多,走海路,和顺化到防城差不多,咱们和法国人,其实是……嗯,‘既共山川之险,亦共电报之’——不算吃亏!” 关卓凡微微一笑,“仅仅不吃亏,是不够的,咱们还得真正赚到法国人的便宜才行——如此,这场仗,才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 “真正赚到法国人的便宜……”钱鼎铭沉吟了一下,“王爷的意思,是……在电报上头?” “是啊!”关卓凡道,“‘山川之险’,只好敌我与共;‘电报之’,咱们却要抢在他们的前头!” 顿了顿,“咱们国内,电报线已经架到了镇南关和防城,如果有一条电报线,自顺化北上,直抵镇南关或者防城,定舫,你道如何?” 钱定舫目光一跳,忍不住轻轻一拍大腿,“如是——顺化到中越边境的这段路,可就省下来了!咱们就赚了法国人至少……两的便宜了!” “战机转瞬即逝,”关卓凡道,“莫赚两的便宜,就是赚两个时辰的便宜,都足够翻覆胜负了!——正所谓,‘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 钱鼎铭兴奋的搓了搓手,“是!” “定舫,”关卓凡道,“你再看一看,打顺化北上的这条电报线,是该接到镇南关呢?还是该接到防城呢?” 钱鼎铭凝视舆图片刻,试探着道,“该接到防城吧?如果接到镇南关,就得走‘旱线’,这个工程,未免……太大了些吧?似乎……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办下来的。” “旱线”即6路。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不错!” 微微一顿,“‘海线’的成本,并不比‘旱线’更低,不过,施工的度,却要快得多,顺化到防城的‘海线’,有把握在中法开衅之前竣工。” 钱鼎铭心中一动,“王爷,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钦使船队’里头的那条‘工程船’,就是为了这条‘海线’而去的吧?” 关卓凡再次翘了翘大拇指,“不错!” “王爷……策无遗算!”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随即正容道,“‘旱线’的为难,不止于工程的为难,更在于——” 到这儿,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的为难!” “王爷的意思是……” “越南国内,”关卓凡道,“上至王公,下至黎庶——那个嗣德王,就更加不必了——对待电报的态度,较之咱们当年,其实是如出一辙的,也目电报为破坏风水、夺人魂魄之物,服他们接受电报,可不是一日之功。” 顿了一顿,“对那些剪电报线、挖电线杆子的越南老百姓,咱们又不好在这个点儿上大开杀戒。” 再顿一顿,“‘海线’就没有这些麻烦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是!”钱鼎铭道,“咱们的电报局,就设在海边,他们越南人连一根电报线杆子,也看不着!” 顿了顿,“不过,王爷,我以为,这场仗打过了,越南人的这儿——” 到这儿,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含笑道,“就该变过来了!不变,也得变!——形势比人强!” 关卓凡一笑,“也是。” “王爷,”钱鼎铭的语气中,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抚今追昔,我真正是不出的感慨!” 顿了顿,“别的不,就电报——有电报之前,咱们和越南,通传一次音讯,非累月不能办——不,‘累月’二字,不足以状其况,应该‘经年累月’——不然,又岂容越南一十六年‘不贡不使’?现在,奏折往返,不过数日之功,较之国内的一些地方,还要快!” 微微一顿,“顺化至防城的‘海线’接通之后,就更加不得了了!王爷,这,真正是如你所言——‘换了人间’!”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当初,从南宁扯了两条支线出来,一条通镇南关,一条通防城,有人就不明白了,镇南关也好,防城也罢,都是荒蛮僻远之地,架通电报,所为何来?——尤其是那个‘防城’,简直听都没有听过,电报局哪里有生意可做呢?” “他们不晓得,”钱鼎铭笑道,“法国人就是咱们最大的‘客户’!” 微微一顿,“其实,莫电报线架到镇南关和防城了,就是南宁通电报,都有人在下头嘀咕呢——‘南宁又不是广西的治所,有这个必要吗?而且,先通南宁,再通桂林,这不是将颠倒了次序了吗?’” 彼时广西的治所为桂林。 “桂林在北,镇南关、防城在南,南宁居中,”关卓凡道,“广西的电报线,是从广东扯过来的,如果先通桂林,镇南关、防城两条支线,一般的要经过南宁,因此,不如先通南宁,再北上桂林,南下镇南关、防城,这样,就不必走冤枉路了。” “是!”钱鼎铭道,“王爷擘画,高瞻远瞩,实非常人可及!” “其实,”关卓凡道,“只要将电报线架到镇南关、防城的道理明白了,大伙儿自然就没那么多嘀咕了——” 到这儿,自失的一笑,“可是,这个‘道理’,又没有法子‘明白’。” “王爷,”钱鼎铭道,“我想,只要中、法之战的枪声一响——其实,不必等到真正开衅,只要风声紧了,这个道理,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定舫,你这个譬喻有趣!”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不过,退一万步,就算中法打不起来,这些电报线路,也不会浪费——三、五年之内,整个中国,所有行省——包括西藏、蒙古在内,都要架通电报!较之直隶、两江、广东这些地方,广西固然偏僻了些,可是,八桂大地,总比西藏、蒙古要繁庶些吧?‘先行一步’,并不为过!” “是!”钱鼎铭道,“唐维卿就,电报进入广西,连通南北,他们广西人,可是赚了大便宜呢!” “哦?” “唐维卿离京之前,”钱鼎铭道,“我和他长谈过一次,他,王爷决计对法开战,广西是最受益的的省份之一——战端未开,已蒙其利!而且,所获远不止于电报!” 关卓凡倒是来了兴趣,“怎么呢?” “唐维卿,”钱鼎铭道,“刘子默‘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做种种战备功夫——整肃地方,修葺城池,铺设道路,囤积粮草,储藏子药……等等,其中,‘整肃地方、修葺城池、铺设道路’几项,广西受惠极深!” 关卓凡又轻轻的“哦”了一声,微微颔,“我明白了。” * 第四十七章 王爷擘画,策无遗算! “第一是治安——”钱鼎铭道,“唐维卿,广西的治安,今非昔比了!” 顿了顿,“刘子默这位‘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的钦差大臣履新之后,‘军务’上最着力者,倒不是他的本衔云贵总督所辖之云、黔,而是广西——刘子默呆在广西的时间,较之呆在他云贵总督治所昆明的时间,还要多! 到这儿,笑了一笑,“唐维卿开玩笑,,他们广西籍的京官、士子都,广西巡抚替云贵总督办的差,比替自己正经上司两广总督办的差,还要多——多的多!” 关卓凡微微一笑,“刘子默也是不得不为之——中法开战,6上一线,咱们的军队,一定是从广西进入越北的——广西,是咱们的大后方。 WwWCOM” 钱鼎铭应了声“是!” 顿了顿,道,“唐维卿,广西本是多匪多盗的省份,可是,两、三年下来,先有刘子默铁腕剿治,后有轩军大部入桂,多少宵,慑于声威,一时绝迹?有的地方,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也不算过分了!” “好!”关卓凡欣慰的道,“地方安静,这个‘大后方’,就巩固了!我军进入越南作战,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是!”钱鼎铭道,“就是不晓得——嗯,这是唐维卿转述桂籍京官、士子的话——刘子默的‘钦差’一衔,总有交卸的一,他总不能一直‘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吧?到时候,广西就不归他这个云贵总督管了,广西的治安,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好呢?那班雌伏待机的盗匪,会不会重新冒出头来,兴风作浪?”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打过了法国,刘子默的‘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大臣’的关防,自然是要缴回朝廷的——” 顿了顿,“不过,到那时候,坐在两广总督位子上的,也许就不是瑞澄泉了——瑞澄泉也到了该致仕的年纪啦!” 到这儿,意义不明的笑了一笑。 钱鼎铭的念头转的极快:瑞麟若去职,谁来接两广总督的位子?那自然是—— 广东巡抚丁世杰啊! 不过,瑞麟可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瑞麟“致仕”,圣母皇太后的脸上,会不会……有些不大好看? 还有,为继统承嗣而召开的“王大臣会议”上,彼时的轩亲王为彼时的醇郡王所逼,不得不“退归藩邸”,地方督抚之中,瑞麟可几乎是第一个跳出来上折要求朝廷“慰留”轩亲王的,这份“拥立之功”,实在不能算,动他的两广总督,辅政王好意思吗?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道,“王爷,我想,以丁重黎的出身,剿匪治盗之能,较之刘子默,只会……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不过,丁重黎云云,默喻就好。” 丁世杰字“重黎”。 钱鼎铭心中一跳,俯一俯身,“是!” “还有,”关卓凡道,“广西的多匪多盗,和越北的多匪多盗,情形相似,一定程度上,亦互为因果——” 顿了一顿,“界分两国,北圻的匪盗呆不住脚,就往广西跑,广西的匪盗呆不住脚,就往北圻跑,如此反复,北圻也好,广西也好,不但本地的匪盗总也剿不干净,还总有外头的匪盗掺和进来——” 再顿一顿,“咱们和法国的这一架打过了,中、越之间的‘界分两国’,就没有那么……嘿嘿,明显了!北圻、广西的匪盗,大可以拢在一起穷治,我想,到时候,非但广西的治安不会变坏,就是北圻的治安,也会跟着变好的!” 钱鼎铭心中,又是一跳,辅政王的这个话,明显是暗示战后要拿越南——至少是北圻——做“属土”看待了! 他朗声道:“王爷睿见!” 顿了顿,试探着,“王爷的这番训谕,我是否可以转告唐维卿?” “可以!”关卓凡点了点头,“其实,我的意思,唐维卿都是明白的,不过,你在私信里再替他加加码——也好。” “是!” “第一是治安,”关卓凡含笑道,“第二呢?” “回王爷的话,”钱鼎铭道,“第二,就是城池、道路了!” 顿了顿,“唐维卿,将来,刘子默去职之后,广西的治安,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好,且不去他,不过,修葺好的城池、铺设好的道路,一时半会儿的,是坏不了、丢不掉的——这个便宜,广西无论如何是落下了! 到这儿,兴致勃勃的,“尤其是道路!刘子默修的路,都是照着轩军定的标准修的,都是能走炮车和辎重车的,拿轩军自己的话,就是‘高标准、严要求’!——都是通衢大道!到时候了,军事了了,转交民用,就是真正的八桂通衢了!” 顿了顿,“唐维卿还,王爷跟他过一句话,叫做‘要想富,先修路’,他认真体味,觉得真正是至理名言!我,这句话,王爷也跟我过——一语既了,两个人相对而笑,都有莫逆于心之乐!” 关卓凡微微一笑,“军事乃是底下第一花钱之事,每一两银子军费,都是取之于民,都是民脂民膏,该如何物尽其用,乃至物所值,为政者不能不殚精竭虑——” 略略一顿,“如果某些军事设施,战后可以转为民用——或是军民两用,则一两银子,就花成了二两、三两银子——这,才是生意经啊!” 钱鼎铭肃然道:“是!王爷高瞻远瞩——谨遵王爷教诲!” “广西修路,”关卓凡道,“是这个道理,越南的那条‘海线’,其实也是这个道理——战事一了,南起顺化,北至谅山,每一地,扯一条电报线‘下海’,连接‘海线’,则整个越南的北半边儿,就等于都通了电报了!” 钱鼎铭眼中放出光来,“对呀!越南地理,南北狭长,如此连接‘海线’,南北两地之间,就不需要再连接‘旱线’了!这省了多少工夫?——不但省了无数工程的费用,咱们也不必花什么气力,去服越南上上下下,嗯,‘电报这样物事,不会破坏风水,也不会夺人魂魄——你们放心好了!’” 到这儿,用衷心敬服的口吻道,“王爷的擘画,真正叫策无遗算!” 这是他第二次吹捧辅政王“策无遗算”了。 “‘旱线’还是要的,”关卓凡笑了一笑,“至少北圻是要的——北圻的地理,由西而东,远较中圻开阔,单靠‘海线’,未免不敷使用。” 顿了顿,“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中圻一带,确实是只要‘海线’便够用了。” “是!” “还有,定舫,”关卓凡道,“这条‘海线’,接的可是咱们的防城的‘旱线’——” 到这儿,打住了,微笑着看着钱鼎铭。 钱鼎铭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妙!如此一来,越南、中国之间电报往来,便不必经过香港的中转了!——别的不,这个电报费,可就全落到咱们自己的口袋里了,不干英国人的事儿了!” “不错!” 钱鼎铭兴奋的道,“那,请王爷的示,战后,顺化以南——越南的南半边儿,是否也可以照此办理呢?” 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这个恐怕就不能照猫画虎了。” 顿了一顿,“西贡已经通了电报,他那一条‘海线’,直通到了新加坡,这里头,既有法国人的事儿,也有英国人的事儿,法国人也罢了,英国人,到底不能不叫他分一杯羹。” “哦,是……” “还有,”关卓凡道,“即便是法国人——” 微微一顿,“咱们要把法国的官儿和兵赶出越南,不过,并不要把他的商人和法郎也赶出越南啊!” 到这儿,狡黠的一笑,“其实,莫越南了,就是中国,咱们也是欢迎他的法郎留下来的!这个……打架归打架,生意归生意,两不相干!” * 第四十八章 天下第一书 宝廷自文华门入,绕过正殿文华殿,转过后殿主敬殿,一抬头,不由一怔。 咦,眼前的文渊阁,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呃……哪儿不对劲儿呢? 略略一想,明白了。 前,他第一次来文渊阁的时候,看到地面上、桥面上,以及墙根、墙角,自砖石的缝隙中,长出了许多的杂草,有的已深没脚踝——草长的这么高,可不是一、两的功夫啊! 当时,他心里还犯嘀咕:内务府这班人,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吧?文渊阁是什么地方?就不能花点儿功夫,时不时的清理一番? 现在呢? 整个院子,杂草几乎一根也看不见了,阁前水池边的一圈草坪,也修剪的齐齐整整,池面上,一片落叶也没有,一池澄碧,清清亮亮,站在石桥上看下去,自己的倒影,清清楚楚。 前的这个时候,这个水池,可是浮满了枯枝败叶呢。 还有,看得出来,院子里的两株大树,也明显是精心的修剪过了。 文渊阁里头,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变化?反正,打外头这么看过去,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股不出的舒服劲儿。 这时,一个戴着砗磲顶子的官员,快步走下阁前的台阶,对着宝廷,远远的便满面堆出笑来,“爷,您来啦?” 宝廷目下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吉士,既没有“散馆”,未授实职,就什么品级也没有,等同“未入流”——一个六品的官儿,喊一个“未入流”的做“爷”? 不奇怪。 除了庶吉士之外,宝廷还有一个身份——“闲散宗室”,而且,他不是普通的闲散宗室,他是郑亲王的直系苗裔,正经的龙子凤孙、潢贵胄。 这位六品的官员,叫做乌赫,是内务府负责管理文渊阁的主事,出身镶蓝旗包衣,而郑亲王,正是镶蓝旗的旗主。 所以,乌赫喊宝廷做“爷”。 不过,这个年头,“龙子凤孙、潢贵胄”神马的,满大街都是,如果既不掌权,身上又没有像样的爵位,就算你是旗主他们家的,人混得好的、有头有脸的包衣,也不见得要搭理你。 乌赫见到宝廷,之所以点头哈腰,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可不仅仅因为宝廷是他的“爷”,更重要的是——宝竹坡可是正经的“新贵”! 今上继统承嗣,立下“拥立”首功的,是哪一位呀?嘿嘿,就是瞎子也看的出来,一“散馆”,宝竹坡就要“大用”了!有朝一日,宝某人入阁拜相,也不稀奇!咱不从现在就开始讨好巴结,更待何时呀? “老乌,”宝廷道,“这才像个样子嘛!——文渊阁是何等清华贵重之地?打扫的干净些,才对得住文渊阁的地位嘛!” “是,是,是!”乌赫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爷,您瞧,您前儿个一,我昨儿个就叫人——连我自个儿在内,挽起袖子,‘洒扫庭除’!您瞧,您的吩咐——” “得,得!”宝廷摆了摆手,截住了乌赫的话头,“你这碗米汤,我可不敢喝!我也不晓得你们为啥忽然来了劲儿,反正,不可能是因为我!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有,你方才那几句话,可别跟第二个人——我承受不起!” 乌赫一笑,不再就这个话头继续纠缠了,将手一让,“爷,请吧!茶水、点心,我都替您备好了——您可以一气看到宫门下钥!” “谢了!”宝廷拱了拱手,“老乌,这么着,我可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爷,您太客气了,您是我的……嘿嘿,您可是‘奉旨入阁看书’!我怎么能不好好待承呢?” “我到文渊阁看书,请过了旨是真的,不过,‘奉旨入阁看书’六字,可不敢当,你就别再给我戴大帽子了!” 文渊阁是紫禁城最大的藏书楼,这座“最大的藏书楼”,所藏之书,只有一种,即号称“下第一书”的《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是文苑宝山,但凡是个读书人,就没有不想入宝山一窥堂奥的,不过,虽然理论上来,文渊阁并不是皇帝私人的图书馆,可是,朝廷大臣之中,除了兼充文渊阁提举阁事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以及兼充文渊阁领阁事、直阁事、校理、检阅的大臣之外,其余欲入文渊阁看书者,一律要事先请旨。 一般来,有资格“入阁看书”的大臣,不是为皇帝所信用,就是“资望夙著”者,宝廷的“望”,勉强算有,“资”,一个庶吉士,就完全谈不上了,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过庶吉士“入阁看书”的先例,因此,他的“入阁看书”,可以算是“殊恩”,本身便被人视为宝某人将要“大用”的一个征兆了。 “上头”给宝廷的“恩典”,是“三月之内,每月入阁看书三”,前,是宝廷有生以来,头一回入文渊阁,今,是他的“二进宫”。 虽然已经是“二进宫”了,但宝廷跨过殿门门槛的一霎,想到阁中的书山学海,还是不由自主的嗓子眼儿发干,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他收摄心神,向居中的御座躬身行礼,还没有直起身,便听到殿外脚步急促,有人从文华殿的方向,一路跑着过来,边跑边喊,“老乌,老乌!” 来者是内务府的一个笔帖式,跟着乌赫照料文渊阁的,算是他的副手,彼此极熟的人,平日里“老乌、张”的喊,也没有什么,不过,当着外人,也不叫一声“乌主事”,乌赫就有些不高兴了,正要把脸子放了下来,那个“张”已经到了台阶下,仰着头,气喘吁吁的道,“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 乌赫、宝廷,一起睁大了眼睛。 “怪不得昨儿个上边儿叫我们里里外外的赶紧拾掇呢!”乌赫的模样,很有些瞠目结舌,“再想不到——” 想得到会有大人物过文渊阁来,可是,再也想不到是皇上啊!原先还以为,多半是辅政王要来“视察工作”呢! 还有,皇上驾临文渊阁,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连銮驾的“吃——吃——”的喝道声都听不到? “别‘再想不到’了!”张急得跺脚,“銮驾方才已经到了文华门,这会子,大约已经进来了!赶紧接驾吧!” 文渊阁紧挨着文华殿,和文华殿其实属同一个宫区,入文渊阁,如果不走后门,就得自文华门入。 “是,是!接驾,接驾!” 乌赫刚要迈步,突然想起,这儿还有个宝廷呢!皇上进来了,宝某人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他转过身来,扎煞着手,“宝……爷,您……看?” 宝廷反应很快,“我也该接驾的,一块儿去吧!” “啊?啊……” 三个人刚刚走过阁前方池上的石桥,便看见主敬殿的方向,转过来一行人,宝廷第一眼就看见了辅政王,第二眼才看到辅政王身旁的皇帝——没法子,辅政王的戎装和大氅实在太扎眼了。 辅政王出现,并不稀奇,这个……妇唱夫随嘛!稀奇的是,皇帝的另一边,是一位宫装丽人,匆匆一眼,便觉得端仪万千——目其服饰、妆容、仪态、行止,便晓得,伊绝非嬷嬷、宫女一类之人。 别的不,如果是嬷嬷、宫女,不可能和皇帝并肩而行啊! 宝廷闪过一个念头:是慈丽皇太后吗? 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是慈丽皇太后的话,一定是走在皇帝和皇夫的中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皇帝居中,她和辅政王,走在两边。 再者了,慈丽皇太后跑到文渊阁来做什么? 那么……她是谁呢? * 第四十九章 文渊丽影 无论如何,这里是外朝,不是内廷,女子出现在外朝,是比皇帝驾临文渊阁更加震撼的事情——皇帝自然也是女人,不过,性质不同,既为皇帝,就没有什么“外朝、内廷”之分;皇帝既是女子,随侍的人员之中,出现宫女、嬷嬷一类人,也不算稀奇,可是,这位宫装丽人,明显不是下人,甚至也不像是普通的王公眷属。 奇了! 宝廷急速的转着念头,一时之间,却转不出什么名堂来,皇帝一行愈行愈近,乌、张二人已在路边跪了下去,其势已不容多想,宝廷亦撩袍跪下。 “内务府执事臣乌赫——” “臣张海——” “恭迎圣驾!” 乌赫、张海的声音,微微打颤,听上去,颇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宝廷却是清清朗朗的,“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恭请圣安!” 皇帝、皇夫,还有那位丽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们都没有想到,文渊阁这儿,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皇帝的眼中,更是波光一闪——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对她的继统承嗣起到了重要作用的臣子。 “都起来吧!” 皇帝微笑着道,同时,虚抬了抬手。 这个动作,叫乌赫、张海大觉受宠若惊,不过,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皇帝的这个动作,不是对他们两个做的。 “竹坡,”关卓凡含笑道,“巧啊!” “回王爷,”宝廷微微躬身,“我蒙皇上逾格之恩,特许文渊阁看书,三月之内,每月三,今儿个,是我第二回进阁看书。” “哦……” 关卓凡点了点头,转向皇帝,“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儿。” “我也想起来了,”皇帝道,“宝廷的文章好,诗写的也好,多看些书,就愈发进益了!” 宝廷赶紧躬一躬身,道:“皇上金口奖谕,臣感奋之至!” 微微一顿,“皇上‘多看些书’的训诲,臣铭记于心!” 皇帝、皇夫都笑了,那位宫装丽人,也是抿嘴儿一笑。 换一个人,对于皇帝的“金口奖谕”,多半接一句“臣惶愧”之类的谦语,宝廷的,却是“臣感奋之至”——这即是,您的“金口奖谕”,俺不仅照单全收,还要进一步敲砖钉脚呢。 接下来的“皇上的训诲,臣铭记于心”神马的,也很有点儿顺杆儿往上爬的意思。 “既如此,”皇帝转头看着皇夫,含笑道,“咱们就叫宝廷多看些书吧?” “好啊!” 皇帝转向宝廷,“原本的三个月,就延长到半年吧!——许你六月之内,每月三,入阁看书——如何?” 宝廷大喜,立即撩袍跪倒,磕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起来吧!” 宝廷站起身来。 “文渊阁真是个好地方,”皇帝道,“也真是巧——今儿个,我和两位师傅,也是到文渊阁来看书呢!” 两位师傅? 宝廷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向那位丽人偷觑了一眼,恰好,伊人秋水流波般的目光向这边转了过来,宝廷浑身一震,赶紧收回视线,垂下眼皮,心中怦怦直跳。 我晓得她是谁了! “竹坡,”关卓凡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撞上了,就一块儿走一走吧!也免得皇上有什么垂询,我答不上来,出丑露乖——到时候,你可替我兜着点儿!” 宝廷还没有话,皇帝“咯咯”一笑,竖起一根纤纤葱指,轻轻的戳了丈夫的胳膊一下,“哟,你还有不晓得的事情?新闻了!” 这是一个十分自然、亦十分亲密的举动,宝廷、乌赫、张海三个,都不由瞪大了眼睛,心头都跟着大大一跳,呃,这可是……皇帝啊!这儿可是……外朝啊!呃,这个可是……大庭广众啊! 皇帝对皇夫来这么一下,辅政王之前的“邀约”,宝廷就不好接了,正在踌躇,皇帝又话了,“对了,宝廷,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另一位师傅——” 着,将手向那位丽人一让,“这位是婉贵妃。” 果不其然! 宝廷微微吸了口气,对着婉贵妃,恭恭敬敬的请了一个“双安”,“给贵太妃请安!” 婉贵妃含笑颔首致意。 宝廷起身之后,对关卓凡道:“王爷所命,某何敢辞?只是,呃,我突然想起来了,翰林院那头儿,我还有一份功课没有做,明如果不能按时缴了上去,掌院学士非得跳脚不可!这个……平日里的功课,我喜欢别出心裁,万藕翁本就看我不大顺眼了,可不敢再得罪他了!嘿嘿,王爷的钧命,只好——” 关卓凡一笑,“万藕舲跳脚是副什么模样,我倒是想不出来——也罢,不勉强你了,你这就去罢!” “功课”云云,自然只是宝廷的托辞。 宝廷虽然恃才傲物,狷介狂放,但绝非不识眉眼高低之人,他晓得辅政王“一块儿走一走”之,只不过是句客气话,如果皇帝真的需要词臣随侍,难道不会从上书房、南书房带人过来吗?到了文渊阁才就地抓差?焉有是理? 如果到文渊阁来的,仅仅是皇帝、皇夫两公婆也就罢了,自己不识眉眼高低的留下来,顶多是忍人生厌,关键是,还有一位婉贵妃!——这是一个什么阵势,他还看不大明白,既然看不明白,就不可以在一旁多嘴多舌,一句话错了,抢了不该抢的话头,出了不该出的风头,所获者,就不止于“惹人生厌”了! 因此,宁肯拿一个谁都不可能当真的“功课”打马虎眼,脱身求去。 事实上,方才辅政王的“邀约”出口之后,皇帝拿手指戳了皇夫那么一下,就是在有意无意的“打岔”了——这是一个不希望宝廷留下来“一块儿走一走”的委婉的暗示。 “是!”宝廷道,“谢王爷体恤!” 顿了顿,“不过,嘿嘿,今我虽已进了文渊阁,可以,一眼书也没有来得及看——请王爷的示,这个‘每月三’,今的这一,应该……不做数吧?” 关卓凡大笑,看向皇帝,“皇上呢?” 皇帝也笑,“宝廷的账,算的倒是清爽——好吧,‘今的这一’,就不做数了。” “谢皇上!” 言罢,跪下行礼,“臣告退!” 起身之后,极想再偷偷的觑一眼婉贵妃,可是,到底不敢,只是垂着手,躬着身子,退后数步,然后转过身来,匆匆而去。 转过了主敬殿,才放慢了脚步,又走了几步,终于驻足,回过头去。 不过,殿阁障目,什么都看不见了。 婉贵妃的丽影,始终在眼前若隐若现,宝廷的心头,一片惆怅。 * * 文渊阁这边儿,一直到宝廷看不见人影了,皇帝才开口道:“这个宝廷,倒是有趣——嗯,都本朝纳兰性德之后,诗词上头,就得数他了,还有人,他和纳兰性德,‘前后辉映’,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这个话,是对着关卓凡的,关卓凡微笑道:“诗词一道,我是一窍不通的——这得请教婉贵妃。” “王爷太谦了,”婉贵妃道,“宝廷虽然早享大名,不过,我进宫进的早,他的诗作,我并没有读过多少,其实无从置评。” “好嘛,两位老师都这么谦虚——”皇帝又拿手指戳了一下丈夫,“还是你吧!” “呃,好吧——”关卓凡道,“错了,婉贵妃可别笑话我。” “不敢。” “我以为,”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纳兰性德之性灵,直追李后主,几可‘得之于’,莫本朝,就是算上前明,亦无出其右者,宝廷虽然才气纵横,不过,单论诗词,较之纳兰,还是远远不及的。” “哟!”皇帝很意外,“我倒没有想到,你对纳兰性德,评价竟如此之高的?” 婉贵妃没有话,可是,一双妙目,亮晶晶的。 “我这算拍马屁——”关卓凡笑道,“不是拍纳兰,是拍你们二位——晓得你们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喜欢纳兰性德的。” “好吧,”皇帝笑道,“这样的马屁,你以后多拍一拍。” “臣遵旨!” 婉贵妃拿手绢儿掩住了口,嫣然一笑。 “不过,”关卓凡正容道,“诗词一道,纳兰性德虽负纵之才,诗词之外,他就碌碌无为了;宝廷的才力,却不止于诗词,这一层,请皇上留意。” 皇帝收起笑容,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文渊阁,“这座文渊阁,真正是特别!别的不,怎么屋顶的瓦,是黑色的呢?宫里头的屋瓦,大都是黄色的,也有青色的——咱们过来,路过的南三所,屋瓦就是青色的——黑色的屋瓦,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这得请‘地主’来话——” 罢,关卓凡转向一旁的乌赫,“你叫乌赫?” 乌赫赶紧走上一步,哈哈腰,道,“是,卑职乌赫!” “你替皇上回吧!” “是!” 顿了顿,乌赫心翼翼的道,“回皇上的话,黑色主水——藏书楼第一怕火,文渊阁用黑色屋瓦,寓‘以水克火’之意。” * 第五十章 以水克火,渊源泓窈,统绪不坠 “以水克火……” 皇帝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前面的方池,道:“门前挖一个池子,除了文渊阁,宫里头似乎没有第二处所在这样做了——这是不是也是‘以水克火’之义呢?” “是!皇上圣明!”乌赫道,“这个池子,和金水河连通,既寓‘以水克火’之义,也有实在的灭火的功用,万一——臣的是‘万一’——万一文渊阁失火,可以就近取水灭火,且水量充足,不虞……呃,这个‘杯水车薪’。” 皇帝笑了,“‘杯水车薪’?——这个成语用的有趣。” “有趣”二字,乌赫不晓得皇帝是夸奖他还是讥刺他,也就不晓得该怎么答话,只好“嘿嘿”的赔着笑。 “对了,”皇帝道,“‘文渊阁’之‘渊’,从水,这……是否也是‘以水克火’之义呢?” “文渊阁”的名字,承继前明——当然,此文渊阁非彼文渊阁,前明的文渊阁,早就在李闯之乱中烧成了白地——彼文渊阁的功用,比较复杂,藏书只是其中之一,以从水的“渊”字命名,本意是否即寓“以水克火”之义,乌赫也不好。 不过,皇上金口玉言,她是,自然就是,于是,乌赫道:“是!皇上圣明!” 这时,婉贵妃开口了,“乌主事。” 婉贵妃称呼自己,居然带上了官衔! 乌赫受宠若惊,赶紧转向婉贵妃,哈一哈腰,“是!贵太妃吩咐!” “我听,”婉贵妃道,“《四库全书》成书之后,奉高宗纯皇帝的钦命,一共抄录了七套,分储七阁,文渊阁只是其中一阁,所藏也只是其中的一套,是吗?” “是!贵太妃渊博!” “哦!原来还有六个‘孪生兄弟’啊!”皇帝好奇了,“都在哪儿呢?——都在紫禁城吗?” “呃,回皇上,”乌赫道,“都不在紫禁城——文源阁在圆明园,文津阁在热河行宫,文溯阁在盛京大内,此三阁加上文渊阁,谓之‘北四阁’。” 顿了顿,“还有‘南三阁’——文汇阁在扬州宁寺,文宗阁在镇江金山寺,文澜阁在杭州西湖孤山。” “哦……” 顿了顿,皇帝缓缓道,“圆明园的那一套,现在应该不在了吧?” “呃……不在了。” 圆明园不在了,文源阁不在了,所藏的《四库全书》,自然也就不在了。 皇帝没有再什么。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了。 婉贵妃看向关卓凡——她的神情,亦十分复杂。 圆明园是皇帝的家,也是她的家。 关卓凡则微微颔首。 于是,婉贵妃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请皇上留意,‘北四阁’,文渊、文源、文津、文溯,这‘渊’、‘源’、‘津’、‘溯’,都是从水的。” 皇帝回过神儿来,想了一想,果然。 “都是……‘以水克火’?” “是,”婉贵妃道,“不过,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以水喻文’。” 着,向着关卓凡微微一笑,意思是,“我要开始卖弄啦”。 关卓凡也是微微一笑,意思是,“我洗耳恭听”。 皇帝沉吟了一下,“‘以水……喻文’?” “是,”婉贵妃道,“这是高宗纯皇帝的圣训。” 顿了一顿,“高宗纯皇帝,‘文之时义大矣哉!以经世,以载道,以立言,以牖民,自开辟以至于今,所谓之未丧斯文也——’” 再顿一顿,“‘以水喻之,则经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派也、支也、流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经而出。故吾于贮四库之书,首重者经。而以水喻文,愿溯其源。’” 皇帝仔细的听着。 “《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婉贵妃继续道,“即高宗纯皇帝‘经源’、‘史流’、‘子支’、‘集派’之谓,《四库全书》之得名‘四库’,亦由此而来。” 顿了顿,“高宗纯皇帝还,‘盖渊即源也,有源必有流,支派于是乎分焉。欲从支派寻流以溯其源,必先在乎知其津。弗知津,则蹑迷途而失正路,断港之讥有弗免矣!’” “哦……文渊、文源、文津、文溯,原来是这么来的……” 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皇帝深深颔首,“我明白了,高宗纯皇帝的意思,是读书治学,要沿流溯源,这样,才能不失途径,才能找到办法,不至于无所适从。” “是!”婉贵妃很欣慰的道,“皇上圣明!” 顿了顿,“高宗纯皇帝的圣训,还有这样的一层意思——渊源即根基,读书治学,若不像皇上的,‘沿流溯源’,则渊源不深,根基不牢,终究是走不远、长不高的——终究难有所成。” “嗯!” “晋葛洪《抱朴子》中有一句话,”婉贵妃道,“可做参照——‘夫根荄不洞地,而求柯条干云;渊源不泓窈,而求汤流万里者,未之有也。’” “泓窈”是什么意思,皇帝并不了然,不过,结合上下文,大致猜的出来,于是再次深深点头,“是!” 这其实就是在上课了,辅政王一直微笑倾听,乌赫、张海两个,听着听着,却不自禁的有些瞠目结舌了。 婉贵妃做皇帝老师的消息传了出来,许多人都大不以为然: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后宫妃嫔,学问能够好到哪里去?顶多识得几个字,作得几首诗,画得几笔画,这就做得皇帝的老师了? 现在亲眼看着,亲耳听着,这位婉贵妃的学问,还真不是盖的!别的不,高宗的那些“圣训”,就连俺们,也是不晓得的呀! 俺们还是“地主”——文渊阁的“执事”呢! “不过,”婉贵妃道,“也要请皇上留意,‘沿流溯源’,并非墨守成规,胶柱鼓瑟,不晓变通。” 顿了顿,“本朝恽敬有一句话,也是的极好的,‘若夫守陈腐之言,循迂僻之行,耳不闻先儒千百年之统绪,目不见士大夫四海之渊源。’” “统绪……渊源……” 皇帝心中微动,“是!——特别是目下!目下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嘛!更加是不可以‘墨守成规,胶柱鼓瑟,不晓变通’了!” 这一回,非但婉贵妃,连辅政王也一起“颂圣”了:“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几个字,如果只有丈夫在场,就是夫妻间调笑的话,现在在场的,还有不止一个“外人”,丈夫的模样、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皇帝不好意思了,很想再拿手指戳他一下,忍了忍,忍住了。 既粉面微赫,就要转移话头;同时,皇帝也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这个文渊阁,”皇帝道,“到底是几间的呢?怎么瞅着……像六间的呢?” 这个问题,自然该“地主”来回答。 “皇上圣明,”乌赫道,“文渊阁就是六间。” “啊?”皇帝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中国的房子的开间数,几乎都是单数的——中间一间是明间,接着是次间、梢间、尽间,左右对称排列,因此,总开间数一定是单数。 “回皇上,”乌赫道,“文渊阁的规制,仿浙江宁波的一阁,呃,一阁,就是六间的。” “一阁?”皇帝道,“也是藏书楼吗?” “是!”乌赫道,“江南那一带,一阁算是最大的藏书楼了。” “那,这个一阁,为什么是六间的规制呢?” 这个问题,乌赫可就答不上来了,额上不由微微见汗,“呃,这个,回皇上,臣惭愧,这个,不是十分清楚……” 婉贵妃话了,“皇上,‘一阁’之‘一’,乃‘一生水’之‘一’,所谓‘一生水,地六平之’,因此,一阁取了个六间的规制——到底,还是寓‘以水克火’之义。” * 第五十一章 瑶版玉弢,御榻横陈 “啊,”皇帝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一生水”什么意思,大致可以理解,“地六平之”,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本来,皇帝还想再问一问的,转念一想,这样子一路问将下去,必然没完没了,忍了忍,也就打住了。 幸好您没问,不然,这些《易经》、《河图》、《洛书》上的花样,就是咱们的才女婉贵妃,也未必几句话就能的清楚呢。 不过,乌赫已经对婉贵妃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声道:“是,是!贵太妃的极是,极是!” 皇帝、皇夫,包括婉贵妃自己,都想:你既然不晓得一阁六间的规制典出何处,又怎么晓得“的极是,极是”? 当然,没有人去“戳”他。 “请皇上留意,”乌赫陪着笑,继续道,“文渊阁的开间,除了是双数之外,开间本身,亦与众不同——其中的西尽间,要特别的一些——那里是楼梯间。” 皇帝看时,果然。 她想了想,道:“明间是西边儿数过来的第四间、东边儿数过来的第三间,本来是不居中的——西尽间特别些,不打眼,一眼看过去,明间便还是居中的了。” 乌赫颇为佩服,由衷的道,“皇上圣明!” 虽然皇帝的“明间”,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明间”——总间数既为双,就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明间”了——不过,她的观察和判断,还是十分准确的。 西尽间拢的特别窄些,专门用来做楼梯间,其设计的原意,确实是为了突出“明间”,使“明间”在视觉上居于殿阁中心的位置——“明间”是安置宝座的地方,如果不居中,就很尴尬了。 “嗯,”皇帝自言自语的道,“这个文渊阁,还真是特别!” 文渊阁的特别,不止于黑瓦和双数的开间,还在于多用绿色——屋顶的主体,是黑色的琉璃瓦,却用绿色的琉璃瓦“剪边”,余者如檐下的倒挂楣子,前廊的回纹栏杆,以及所有的柱子,皆为绿色,所以,虽然门窗是红色的,但红不压绿,一眼看过去,整座文渊阁,绿盈盈的一片。 加上阁前有水池,池边有草地,院子里还有好几株极高大的松柏,所以,一转过主敬殿,便觉得绿意盎然,清新悦目。 紫禁城两大特点,第一金碧辉煌,第二少绿植,偌大的大内,除了御花园,再没有第二处所在能给人这样子的感觉了。 乌赫前引,一行人过了石桥,拾阶而上,进入明间。 迎面便是宝座,宝座之前,设置御案。 紫禁城内,宝座无数,前设御案的却并不多——文渊阁的这张御案,自然是给皇帝吮毫命简用的。 到文渊阁来看书的臣子,入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宝座鞠躬行礼;皇帝自然不必自己给自己行礼,她的注意力,也不在宝座,而在宝座两旁及上方的楹联上。 上联:荟萃得殊观,象阐先生一。 下联:静深知有本,理赅太极函三。 横批:汇流澄鉴。 楹联之中,又出现了“一”的字眼;横批的“汇流”,也在呼应“文渊”的阁名。 皇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问乌赫,“这是高宗纯皇帝的御笔吗?” “是,是!”乌赫赶紧道,“皇上的眼力真正是好!” 皇帝歪过头,对着关卓凡,挤了一下眼睛。 关卓凡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皇帝、皇夫两公婆自己才能够意会的动作。 关卓凡对高宗的法书,一向不以为然,在外头,相关看法,只好“腹诽”,不能宣之于口;回到乾清宫,关上门来,就不瞒着皇帝了,乾清宫明殿丹陛两边悬挂的两副楹联,尤其为关卓凡所讥刺,近墨者黑也好,夫唱妇随也罢,反正,弄得皇帝也看不大上曾曾祖父的字儿了。 看罢楹联,四处观瞻,这才发现,文渊阁的外观,重檐两层,但内里其实一共三层,这是“明二暗三”,所谓“偷工造”之法,即利用上层楼板之下的腰部空间,多造一夹层,便于多贮书籍,既节省工料,又十分实用,同时,也不影响美观。 二层中三间与一层上下相通,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仙楼”,只是光线甚弱,只能藏书,不利阅读。 拾阶上到三楼,眼前大大一亮。 整个三层,除了的西尽间为楼梯间外,其余五大间,完全打通,每间依前后柱位列书橱间隔;书橱林立,但所有书橱,皆不靠墙;同时,前后皆开窗,因此,既十分敞亮,亦十分之通风透气。 瑶版玉弢,千卷万帙,关卓凡也罢了,皇帝、婉贵妃师弟二人,却是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也从来没有在紫禁城内见过这么亮堂的房子,立时都喜欢上了这处所在。 五大间的中央,即“明间”的位置,有一架大大的四方形的书橱,状若一根四方大柱,两侧摆书,前后封板,封板之前,分设御榻,封板即相当于御榻的靠背。 一前一后,两个御榻,一朝南,一向北,这种设计,从所未见。 仔细一想,明白其中道理了:早、午、晚,乃至春、夏、秋、冬,光线照射角度都不同,有时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设置两个不同朝向的御榻,就可确保,皇帝不论啥时候看书,都有充足的光线可用。 不过—— “御榻边沿儿,”皇帝好奇的问道,“怎么有一圈儿围栏?难道……要跨了过去,才能坐到御榻上吗?” “呃……奴才疏忽了!疏忽了!”乌赫大为狼狈,“这个是‘活板’——” 着,赶紧上前,拿住正面的那块围栏,轻轻一提,取了下来。 咦,果然是块“活板”。 “回皇上,”乌赫提着围栏,哈着腰,满脸惶惑,“平日里,呃,除了文渊阁自个儿的提举阁事、领阁事、直阁事、校理、检阅之外,有时候,呃,也会有请了旨的大臣,到这儿来看书的——那个,宝廷就是啊……” 顿了一顿,“因此,平日里,两个御榻,都要围了起来,以防……呃,哪个大臣,看书看累了,一不心,坐了下去,那可就……呃,僭越了……” 到这儿,愈发陪着心,“如果是御驾亲临,就要将围板提前撤了去;今儿个,不晓得御驾……呃,所以,没来得及将围板撤掉……” 皇帝一笑,“原来如此——这个不怪你,我们过来之前,原没有和你们打招呼嘛!” “呃……谢皇上体恤!” “不过——” 不过?乌赫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 “大臣过来看书,没有坐的地儿吗?” “回皇上,”乌赫道,“这个……没有。” 皇帝沉吟了一下,道:“朕的两位师傅——辅政王、婉贵妃,为了替朕备课,也要常到文渊阁来看书的,他们两位,得有个坐的地儿——以后,辅政王、婉贵妃来文渊阁,这个围栏,提前撤掉!” 皇帝突然将“我”换成了“朕”,是郑重其事的表示,乌赫一愣,赶紧放下围栏,倚着自己的腿,垂手道:“是,奴才遵旨!” 关卓凡没有什么,婉贵妃却颇为不安,低声道:“皇上如果赐座,另设一桌一椅就是了,这是御榻,未免——” 皇帝看了丈夫一眼,道:“御榻虽是御榻,不过不是宝座,不必那许多忌讳——”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不然,乾清宫那么多的‘御榻’、‘御椅’,我如果坐过了,别人就不能坐了,你叫他坐哪儿呀?” 婉贵妃一想也是,这时,恰好“他”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一碰,婉贵妃的脸上,莫名的一红,也就不什么了。 * 第五十二章 拿三同学和他的御前会议 法国,巴黎,塞纳河右岸,杜伊勒里宫。 皇帝陛下落座之后,御前会议正式开始。 与会者:“副皇”——总理鲁埃,外交部长莱昂内尔,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军事部长郎东元帅,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以及回国述职的驻普鲁士大使贝内代蒂——以贝某的官衔,本无参加御前会议的资格,他是“奉特旨”与会的。 第一个发言的是郎东元帅,不过,他的话,和今的会议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陛下,”须发皆白的老元帅,用一种孩子般欢快的语调道,“如果没有侍从带路,我一定会在杜伊勒里宫中迷路的!” 别的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附和的微笑,唯有鲁埃眉头微皱,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又来这一套——这个老马屁精! “哦?”拿破仑三世微微诧异,“怎么回事儿呢?元帅?” “每一次入宫,”郎东元帅道,“都有十足的惊喜!或者,某殿、某阁面目一新,差一点儿就认不出来这是哪儿了——有时候,是真的认不出来了!或者,这儿、那儿,添多了许多珍贵的收藏——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最伟大的艺术品!陛下,我年纪大了,目迷五色,一不心,就迷路了!” 拿破仑三世“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元帅,杜伊勒里宫的翻新、扩建工程,总还要持续些年头的,没法子,我只好为此对你表示歉意了。” 郎东元帅微微俯一俯身,以回应皇帝陛下的“歉意”,然后道:“我曾经想过,御前会议如果放在卢浮宫召开,我也许就不至于迷路了?再一想,没有用!卢浮宫一样在做翻新、扩建的工程啊!” “另外,”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凑趣接口,“卢浮宫里的艺术品,可比杜伊勒里宫还要多——多得多呢!” “是啊!”郎东元帅道,“那真正是叫人眼花缭乱!——何况,我年纪大了,目力不济,更加是花多眼乱了!” 顿了顿,“不过,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的翻新、扩建工程,于我个人,虽然有不便,可是,一想到这些工程——还有那些伟大的艺术品,代表和象征着伟大的法兰西帝国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代表和象征着陛下君临四海、威行下——嘿嘿,我就释然了!” “那,”福尔德用一种戏谑的口吻道,“元帅,咱们就叫这‘有不便’,来的更加猛烈些吧!” “啊?”郎东元帅一怔,随即连连点头,“是,是!叫这个……来的更加猛烈些吧!” 拿破仑三世不由“哈哈”大笑。 杜伊勒里宫于十七世纪初完工,由一条“花廊”与卢浮宫相连,某种意义上,两座宫殿,可以算是一个建筑群。自亨利三世至路易十三,历代法王,皆往来居住于杜伊勒里宫与卢浮宫两宫之中。 直至一六八二年,奢华无伦、冠绝欧陆的凡尔赛宫建成,路易十四乃移跸凡尔赛宫,杜伊勒里宫便“失宠”了。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内,除了里头的王家剧场启用过几次之外,杜伊勒里宫基本处在一个闲置的状态中。 一七九九年,雾月政变,拿破仑称“第一执政”,宣布以杜伊勒里宫为其官邸,杜伊勒里宫再次“受宠”,重新回到了法国的政治中心。 一八零四年,拿破仑称帝,杜伊勒里宫顺理成章的升格为皇宫。 拿破仑一世之所以不以凡尔赛宫而以杜伊勒里宫为自己的皇宫,两个原因: 第一,法国大革命时期,暴民入凡尔赛宫大肆抢掠、破坏,家具、壁画、挂毯、吊灯以及各种陈设,洗劫一空,许多门窗也被砸毁、拆除。一七九三年,宫内残存的艺术品和家具均转运卢浮宫,凡尔赛宫变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宫”,外表虽然大致完好,内里却几同废墟。 凡尔赛宫的规制极其庞大,若要恢复其往昔之壮丽——至少达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晓得要花多少钱?算了。 第二,凡尔赛宫已与波旁王朝的穷奢极欲、横征暴敛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不然,也不会在大革命中成为民众抢掠和发泄的对象,搬入凡尔赛宫,弄不好会引起民众的反感,有损拿皇陛下的英明形象。 这么着,才叫杜伊勒里宫捡了便宜。 不过,翻修凡尔赛宫的钱虽然没有,但翻修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的钱,就不好省了,不然,可就配不上法国皇帝君临欧陆的威啦。 拿破仑一世对杜伊勒里宫—卢浮宫建筑群进行了扩建,杜伊勒里宫内部,也得到了大规模的翻修,踵事增华,添置了许多新的家具、陈设、油画和壁画,尤其是精心的布置了皇后约瑟芬博阿尔内的大卧室。 这一时期的杜伊勒里宫,成为了拿破仑时期“帝国式”装饰风格的典范。 拿破仑一世退位之后,波旁王朝复辟,杜伊勒里宫为路易十八的王宫——出于与拿破仑一世相同的考虑,路易十八也没有恢复凡尔赛的王宫地位。 一八四八年革命中,杜伊勒里宫遭到了大革命时期的凡尔赛宫的相同命运;革命后建立起的第二共和国,转而将爱丽舍宫定为总统府。 一八五一年,路易波拿巴加冕称帝,爱丽舍宫虽然也做过他的总统府,可如今既然升格成了皇帝,爱丽舍宫就看不上眼了,再者了,拿三同学处处追摹乃叔之谟烈,俺叔住哪儿,俺也要住哪儿,于是,杜伊勒里宫再度成为皇宫。 杜伊勒里宫曾经遭受洗劫和破坏,以此为由,拿破仑三世对杜伊勒里宫进行了大规模的翻修、扩建,杜伊勒里宫不但恢复了拿破仑一世时期的面目,其豪华壮观,更犹有过之,杜伊勒里宫进入了她的黄金时期。 至于郎东元帅的什么“那些伟大的艺术品,代表和象征着陛下君临四海、威行下”,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里的艺术品,大部分都是抢回来的,抢非洲的,抢美洲的,抢亚洲的,最后,抢欧洲自己的。 这方面之成就最卓越者,自是拿三同学最尊崇的那位叔上大人。 拿一同学认为,所有才的作品都必须属于法兰西,他每征服一个国家,就把这个国家的最好的艺术品往法国搬,该同学横行欧陆的十二年间,数以千吨计的艺术品,从欧洲各国的宫殿、苑囿、图书馆、大教堂运到了巴黎。 大部分这种性质的战利品,都塞进了卢浮宫内,为此,拿破仑一世将卢浮宫易名为拿破仑博物馆。 拿破仑一世的这个“爱好”,到了一个异常夸张的程度:譬如,卢浮宫名为“竞技场”的院子里,修建了一座拱门,拱门上的第一批雕刻——马群,是从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上取下来的;杜伊勒里宫的正门,一座古罗马风格的骑兵凯旋门,其上的铜驷马车,是从柏林的勃兰登堡门上拆下来的。 拿破仑一世退位之后,德意志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还有荷兰人,纷纷前来索取失物,大约五千件艺术品物归原主——包括普鲁士人的铜驷马车。可是,这并不是“失物”的全部,还是有相当数量的来自欧洲国家的“失物”被法国人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为了不过分打法国新政府的脸,失主们只好不为己甚,悻悻而回。 “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的翻新、扩建工程,”福尔德道,“除了如郎东元帅所言,代表和象征着伟大的法兰西帝国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代表和象征着陛下君临四海、威行下,还另有意义——” 微微一顿,“在奥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改建、扩建工程中,杜伊勒里宫的立面形状,已经成为巴黎主要干道旁新建的公共建筑、饭店、公寓模仿的对象,人们热情而尊崇的将这种建筑风格,称为‘第二帝国式’。” 奥斯曼是彼时的塞纳区的行政长官,负责巴黎城区的改建、扩建工程。 不过,他这个“男爵”,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彼时,拿三皇帝陛下敕令,所有参议院成员都拥有男爵身分,奥斯曼身为参议员之一,也戴上了“男爵”的帽子。不过,因为大伙儿都是“男爵”,因此,这个男爵,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平日里,人们是不会随便拎过一个参议员,就喊爵爷的,奥斯曼之所以被称为“男爵”,是因为他的外公是一位真正的男爵,而他又是他外公的唯一男性后裔,别人给面子,才这么称呼他——他的外公的男爵的称号,并没有正式的过到他的身上。 反正,法国不比英国,大革命,一个接着一个,王朝更替频繁,贵族和爵位这些东东,早就稀里糊涂,大伙儿高兴,随便叫就是了。 “不错!”莱昂内尔桴鼓相应,“‘第二帝国’的建筑风格,甚至传到了英国和美洲!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在跟着我们的风潮走呢!”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手不由自主的就摸到了自己上唇那丛形状异常别致、修剪异常精致的胡子上。 这时,总理鲁埃话了,声音冷冷的,“绅士们,我们好像跑题了——可以正式开始会议了吗?” * 第五十三章 狮子张开了吊诡的大口 大伙儿一愣,连皇帝陛下在内,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拿破仑三世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莱昂内尔,“伊莎贝拉二世母子,都安置好了吗?” 好了,吹牛拍马结束,御前会议开始。 “回陛下,”莱昂内尔道,“都安置好了——安置在比亚里兹。” 顿了顿,“本来是要请她到巴黎来的,可是她不肯,一定要住在距离西班牙比较近的西南部省份。” 拿破仑三世“哼”了一声,“她还是想着复位是吧?——一有‘好消息’,立即启程回国,朝发夕至?” “呃……是,”莱昂内尔道,“伊莎贝拉二世应该是这么一个心思。” 拿破仑又“哼”了一声,“别做梦了!她最好还是早点儿宣布传位给儿子阿方索亲王!这样,我们反倒可以主动些——阿方索亲王的民望,总比她这个做娘的要好一些。” “陛下睿见!”莱昂内尔道,“我也是这么劝她的——如果传位给阿方索亲王,反叛者——摄政团的压力,就大了许多,可是,她死活不肯。” 拿破仑厌恶的抽了抽鼻子,“这个贪婪的老女人!我在巴黎这里,都好像都闻得到她的——” 下面的话不雅,打住了。 “根据情报,”莱昂内尔道,“伊莎贝拉二世还派人和卡洛斯那边儿的人联系,游他们起兵,讨伐叛逆,自己愿意提供财政支持。” “咦,奇了!”拿破仑三世微微骇笑,“卡洛斯那边儿?” “是!” 卡洛斯是伊莎贝拉二世的叔叔,就是当年扯旗放炮和侄女争夺王位的那一位,“卡洛斯战争”前后打了两次,断断续续,连绵数十年,西班牙今这副谁都收拾不来的烂摊子,和这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很有关系。 卡洛斯本人早已去世,但支持他的势力,依旧存在。 “这叔侄俩可是死敌啊!”拿破仑三世道,“卡洛斯的人,能搭理她?” “自然不会搭理她,”莱昂内尔道,“卡洛斯一派,宁肯王位落到外国人手里,也不愿意看见伊莎贝拉二世复位的。” “这就是了嘛——” 顿了顿,拿破仑三世道,“你方才,伊莎贝拉二世对卡洛斯的人,如果他们起兵,,她可以提供财政支持?” “是。” “这个老女人——她倒还有钱?” “有!” 莱昂内尔很肯定的道,“第一,叛军攻陷马德里王宫的时候,不为己甚,替伊莎贝拉二世的逃亡,留下了非常充裕的时间,她带了大量的行李到比亚里兹,其中,应该包括不少金银。” 顿了顿,“除此之外,还有银行存款嘛!她的许多钱,都存在国外的银行——主要是咱们法国的银行里头。” 到这儿,看向福尔德,意味深长的道:“是吧?福尔德先生?”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的另一个身份是——银行家。 福尔德从容的点了点头,“是的。” 事实上,伊莎贝拉二世的相当一大部分财产,就存放在福尔德先生的银行里。 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了,拿破仑三世了句“她如果不把这么多钱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也未必会被推翻”,然后就转移了话头,“西班牙那边儿——我是,摄政团——他们怎么?” “摄政团——”莱昂内尔道,“塞拉诺也好,普里姆也好,都十分滑头,都他们很后悔选择利奥波德王子作为西班牙的新国王,可是,话既然已经出口了,无论如何,不能由他们自个儿改口收回——那就太难看了,可就是把德意志人往死里得罪了!” 拿破仑三世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他们,”莱昂内尔觑了觑皇帝陛下的脸色,多少加了点儿心,“最好的法子,自然是釜底抽薪——巴伐利亚那边儿,自己主动宣布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这样,彼此的脸面,都好看些。” 顿了顿,“实在不行的话——普里姆,他认为,利奥波德王子一定过不了西班牙议会的那一关的——他们会事先在下头做游的功夫,请议员们‘知所进止’的。议会通不过,虽然也不大好看,可是,按程序办事,谁也不出什么来。” “不!”拿破仑三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不能够走到议会那一步——投票的事儿,哪个敢打包票?万一通过了呢?再者了,咱们和这个普里姆,渊源也不深,谁晓得他是不是两面三刀?” “这……也是。” “所以,”拿破仑三世加重了语气,“必须釜底抽薪!——叫巴伐利亚那边儿,知难而退!” “是!”莱昂内尔道,“巴伐利亚的后台是普鲁士,西班牙的新政府之所以会选择利奥波德王子为新国王的人选,自然也是普鲁士在后头搞的鬼——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巴伐利亚绝不可能自把自为,一切都要看普鲁士的眼色行事的。” 到这儿,转向贝内代蒂,“你来向陛下回吧!” “是!” 驻普鲁士大使应了一声,道,“回陛下,我已经非正式的向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提出了要求——且不止一次——要求巴伐利亚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可是——” 顿了顿,“俾斯麦坚持,这不关普鲁士的事情——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亚之间的事情,普鲁士不能插手。” 拿破仑三世的怒火升了上来,“就是——他坚持用德意志人来做西班牙的国王?” “呃,陛下,”贝内代蒂心翼翼的道,“虽然没有明——可是,我认为,俾斯麦就是这个意思。” 拿破仑三世的指尖,敲了一下桌面,脸上的怒色,遮掩不住了。 “俾斯麦太不像话了!”郎东元帅义愤填膺的道,“想当初,他在陛下面前,是何等样的毕恭毕敬?不过就打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胜仗,一转身,就换了一副嘴脸!真正是……人得志!” “毕恭毕敬”,指的是普奥战争之前,俾斯麦三赴巴黎,觐见拿破仑三世,争取法国在即将到来的普奥之争保持中立;“打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胜仗”,自然就是指其后的“七周战争”中,普鲁士大败奥地利。 “再者了,”郎东元帅继续道,“如果没有陛下的宽容大度,普鲁士能够打得赢奥地利?哼,别打得赢、打不赢了,如果没有陛下的首肯,这个仗,根本就打不起来!陛下的宽恩厚典,他不思报答,反而……要恩将仇报了!咱们这可不是养了一条白眼儿狼吗?” “宽容大度”、“宽恩厚典”云云,指的是拿破仑三世和俾斯麦口头上达成的一系列关普奥之争的交易。 不过,交易虽然达成了,可是,坏就坏在了“口头”上,打败了奥地利之后,俾斯麦一抹脸:什么什么呀?这些话,俺啥时候过呀! 这个事儿,拿破仑三世一想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俾斯麦也好,拿破仑三世也好,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普鲁士是否可以顺利发动对奥地利的战争,法国的态度,至关重要。 法国是欧陆第一强国,助普普赢,助奥奥赢;而且,法国位于普鲁士的西方,奥地利位于普鲁士的东南方,如果不能得到法国的默许,并在未来的普奥战争中保持“善意中立”,那么,普鲁士除了会在外交上陷入被动之外,更重要的是,若法国出兵干涉,普军将会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窘境。 彼时的普鲁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时应对法国和奥地利的双面夹击。 所以,让法国保持“善意中立”,就成了普鲁士和俾斯麦本人的外交攻略的重中之重。 一八四六年十月,一八六五年十月、十一月,俾斯麦三赴巴黎,觐见拿破仑三世,态度十分谦卑、诚恳,如郎东元帅之言,“毕恭毕敬”。 拿破仑三世当然不希望普鲁士打败奥地利,问题是,他根本不认为普鲁士打得过奥地利;而且,他认为,不论最后的胜负谁属,普、奥之战,一定是一场消耗惨烈的长期战争,德意志人自相残杀,彼此削弱,这不正是法兰西至为乐见之事吗?除了叫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的统一,愈加遥遥无期之外,自己还可乘机上下其手,大捞好处呀! 加上觐见的时候,俾斯麦长吁短叹,什么“普奥战争必将是残酷的、长期的”,普鲁士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唉!现在打,总比没完没了的拖下去要好些吧?”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非常担忧普奥两家两败俱伤的前景啊!” 这番做作,极大的解除了拿破仑三世的戒心。 于是,拿破仑三世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卢森堡,比利时,以及莱茵河左岸的土地——包括巴伐利亚、黑森—达姆施塔特的部分领土。 这个条件,不但狮子大开口,而且十足吊诡—— 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虽然不是普鲁士的领土,但既是德意志的地头,就算是普鲁士的地头,普鲁士勉强可以做这个主;可是,卢森堡、比利时,无论如何,就不关普鲁士的事儿了。 * 第五十四章 法国遭受了四百年来最大的灾难! 先卢森堡,情况那是相当之复杂。 一八五一年,维也纳会议升卢森堡为大公国,奉尼德兰国王为大公,同时加入德意志邦联,由普鲁士军队驻防。 一八三零年,尼德兰一分为二为荷兰、比利时;一八三九年,伦敦条约对卢森堡的归属做出了裁定——西半部划归比利时,东半部继承原有地位——即奉荷兰国王为大公的大公国。 所以,虽然卢森堡和普鲁士颇有渊源,可是,目下的卢森堡,在法律上,是属于荷兰滴。 比利时呢,“永久中立国”。 这个地位,同样是由一八三九年的伦敦条约确定的。 拿破仑三世的要求是,法国若对卢森堡、比利时提出主权要求,普鲁士必须提供外交支持;必要的时候,还要提供“军事支持”,即协同法国,一道出兵。 拿破仑三世的要求是非常过分的: 卢森堡也罢了,比利时的“永久中立国”的地位,根据一八三九年伦敦会议的约定,可是由与会的英国、法国、俄国、奥地利、普鲁士五强共同保证的——就是,拿破仑三世不仅自己要背约,还要逼着普鲁士和他一起背约。 可是,俾斯麦慨然应诺,,只要陛下让普鲁士“在德意志放手去干”,那么,对于法国在“讲法语的地区”一切扩充疆界的行为,普鲁士都予以承认——卢森堡法语、德语并行,绝大多数居民同时熟练使用两种语言;比利时则部分地区为法语区。 “讲法语的地区”,虽是个比较含混的表达,但拿破仑三世对之还是基本满意的。 不过,到了签条约时候,俾斯麦就表示为难了——前边儿可是有一个伦敦会议呀,咱们两家,明目张胆的背约,陛下您看,这合适吗? 拿破仑三世一想也是,便,那好吧,默喻,默喻。 他没有坚持普鲁士提供“书面保证”,并不仅仅出于对国际舆论的顾忌,更重要的原因有二: 第一,拿破仑三世认为,普、奥之战,普鲁士的赢面,奥地利的赢面大,这场仗,普鲁士十有八九要输,如果普鲁士战败了,自然就要匍匐在俺这个金光闪闪的欧陆共主面前,一切仰俺鼻息,则俺于普鲁士,还不是予取予求? 因此,这个约,在拿破仑三世看来,签不签,都是那么回事儿。 第二,在拿破仑三世心目中,德意志人自相残杀,彼此削弱,比卢森堡、比利时以及莱茵河左岸的土地更加重要,因此,为了叫普、奥两家赶紧打起来,签约神马的,也就不为己甚了。 拿卢森堡、比利时以及黑森—达姆施塔特出来讨价还价,在拿破仑三世的算盘中,其实也是引诱普鲁士“入彀”——把戏唱的更加像那么回事儿嘛! 当然,普奥之争的胜利,应该、也必须属于奥地利,因为,如果奥地利赢了,德意志会维持目前一盘散沙的状态——奥地利人没有任何一统德意志的心气儿和计划;普鲁士赢了,幺蛾子可就多了——俾斯麦那一伙人想一统德意志的那点儿心思,并不是什么秘密。 法兰西绝不能容忍一个统一的德意志的出现! 德意志一旦统一,法兰西便将直接面对一个强大的德国,则非但长期以来的欧洲大陆的霸权可能无法维持,就是自身的安全都可能不保。维持一个一盘散沙的德意志,不但可确保法兰西的霸权和安全无虞,而且,也有利于俺干涉德意志内部事务,上下其手,从中渔利嘛! 中国发出支持普鲁士、谴责奥地利的声明后,法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找到关卓凡,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拍桌子,拿慈禧的话,“上跳下窜,不成体统”,原因就在这里了—— 第一,不能允许有人替普鲁士增加取胜的筹码!——哪怕这个筹码在法国人眼里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第二,法兰西皇帝陛下视摆弄普奥之争为自己的“专利”,你中国算老几,居然敢插这么一脚? 最后,拿破仑三世假惺惺的道,“对于普鲁士的扩张,我们没有反对意见。”并自以为风趣的道,“我是不会自己去紧靠着一个靶子站着的,哈哈哈!” 总之,明确表示,法国在普奥之争中,将保持“善意中立”。 靠,哪个想的到,仅仅七周,普鲁士就彻底打败了奥地利呢! 奥地利战败的消息传到巴黎,上上下下,一地的碎眼镜片。 郎东元帅悲愤不已:“我们,伟大的法兰西帝国,也在萨多瓦吃了败仗!” 萨多瓦——普奥最后决战之地。 反对派领袖梯也尔更是危言耸听,“奥地利的失败,意味着法国遭受了四百年来最大的灾难!一张阻止德国统一的王牌,永久的失去了!” 娘的,“法国遭受了四百年来最大的灾难”——有这么夸张吗?你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我这个皇帝失职了吗? 不过,失去了“一张阻止德国统一的王牌”云云,却不能不承认他的是对的。 彼时,柏林那边儿,一片叫嚣,要“兵临维也纳”——这是决不能容许的! 拿破仑三世正要宣布,法国将出面“调停普奥之争”,一个远在万里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国亲王,抢先一步,跳了出来,发表了一番“和平倡议”。 又是中国?什么鬼! 皇帝陛下可是被恶心坏了! 您哪根儿葱啊?轮得到您话吗?这个事儿,就连英国人都还没出声呢! 可是,那个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即发表声明,赞成中国政府的提议——喂,你忘了当初也是这个中国政府,发表了支持普鲁士、谴责你们奥地利的声明呀! 嘿,您还真是“不计前嫌”! 幸好,约瑟夫同学还是有眼力价儿的,主动提出,请法国皇帝陛下拿破仑三世和中国首相关逸轩亲王一起,共为普奥之争的调停人。 可是,把俺和那个关逸轩摆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中国人可是俺的手下败将!俺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他们? 这……着实不爽! 不过,拿破仑三世不能不接受奥地利的请求,不然,就会坐失影响战后局势的机会,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做这个“调停人”。 调停的结果,倒还是满意的:普鲁士获得的利益,主要限于奥地利之外的德意志内部,对奥地利本身,并没有提出任何领土要求,战争赔款,也只是象征性的。 拿破仑三世并不清楚俾斯麦对奥地利的真实想法,更不晓得关逸轩曾经致信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以为普鲁士对奥地利的不为己甚,完全是因为他拿三的面子,颇受鼓舞之下,要求俾斯麦履行之前的约定——首先是卢森堡。 “王牌”丢掉了,别的大牌牌,总要拿回几张来,多少弥补些损失嘛。 拿破仑建议,法、普两国结盟,在法国以武力吞并卢森堡的时候,普鲁士便可以盟友的身份,出兵相助。 可是,此时的俾斯麦,已经不是巴黎之行时那个“毕恭毕敬”的俾斯麦了,拿破仑三世结盟的草约,犹如投石入海,连个涟漪都没有打起来——俾斯麦根本置之不理,不做任何答复。 拿破仑三世气得发昏廿一章,索性撕下面具,以武力威胁荷兰,要求荷兰将卢森堡卖给法国。 荷兰国王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但同时,却偷偷的把这个消息通知了柏林。 俾斯麦当即将之公之于众,并大肆渲染。刚刚打赢了奥地利,信心正在爆棚中,普鲁士和兄弟们,上上下下,立即一片舆论舆论鼎沸——毕竟,卢森堡曾经是德意志邦联的一份子嘛! 俾首相乃严正表示:普鲁士政府无法违背德意志人民的民族感情,不能支持法、荷之间的卑劣交易。 拿破仑三世瞠目结舌,一口气儿还没有倒顺,英国人便闻风而动了。 卢森堡一个公国,本身并不是十分重要,不过,她是比利时的屏障,拿破仑取卢森堡的醉翁之意,其实在于比利时——卢森堡谁属无所谓,可是,比利时绝对不能为法国人所吞并! 如果放纵拿破仑三世吞并比利时,就是拿破仑一世故事重演——这是英国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何况,前文交代过了,比利时国王和维多利亚女王,彼此乃是至亲。 所以,一定要在卢森堡这儿,就将法国人拦死了。 于是,英国高调倡议召开“卢森堡危机”国际会议,一八六七年五月,会议在伦敦召开,东道主英国之外,法国、普鲁士、俄罗斯、奥地利、意大利以及卢森堡的“母国”荷兰与会。 俄罗斯、奥地利、意大利在卢森堡没有什么实质利益,都保持中立;普、法双方,都没有压倒对方的能力,只好各退一步,最后,会议做出了最为英国乐见的安排:仿比利时例,卢森堡成为“永久中立国”,与会各国,共同担保卢的独立与安全。 最倒霉的,自然是荷兰,白白被人割掉了一块肥肉,而且,一个银元的补偿也没有拿到。 其次就是拿破仑三世了——机关算尽,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追本溯源,自然都是那个可恶的俾斯麦在搞鬼! * 第五十五章 红线!红线! “本来,”贝内代蒂道,“我们一旦进入了卢森堡,就等于踏上了去比利时的道路,谁成想……” 鲁埃摆了摆手,打断了驻普鲁士大使的话头,“卢森堡的事情,已经既成事实,在欧洲大陆的局势——主要是我们和普鲁士之间的关系——不发生重大变动的情况下,再去讨论卢森堡如何如何,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咱们还是把讨论的重点,放在如何应对普鲁士上头吧!” “副皇”的这几句话,及时挡住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群嘲”。 “我以为,”鲁埃继续道,“德意志只有分成三块——北德意志一块、南德意志一块,奥地利一块——才是对法兰西最有利的局面,诸君以为如何?” 这不是鲁埃第一次这个话了,一八六七年三月——普奥战争结束不过半年,鲁埃就发表了类似的观点,且是公开的。 “奥地利还算是德意志的吗?”福尔德带着一点点讥讽的语气道:“布拉格和约规定,奥地利退出德意志邦联,并‘永远不得干预德意志一切事务’——奥地利对原德意志邦联成员,还有影响力吗?” 鲁埃皱了皱眉,“那就两块!——德意志必须南北分治,北德意志是北德意志,南德意志是南德意志,不能够往一起凑!” 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们法兰西帝国,必须对德意志事务划定一条红线,如果有人越过了这条红线——” 到这儿,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偏转头,看着拿破仑三世,“陛下,您看——” 拿破仑三世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有俾斯麦尊重现状,我才能保证和平。如果他把南德意志诸邦拉入北德意志联邦,我们的大炮,就会自动发射!” 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明确表示,可能对普鲁士采取军事行动,与会人等,无不心头为之一震,紧接着,不论文臣,还是武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的神色。 只有鲁埃相对平静——“副皇”可是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所谓“宰相风度”是也。 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的神色,则比较复杂:兴奋的同时,带着那么一丝儿怨艾——法、德接壤,如果对普开战,基本上都是陆战,不干海军多少事儿,此所谓“羡慕嫉妒恨”是也。 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和郎东元帅对视一眼,第一次开口了,“陛下,我向您保证,从现在开始,之后的每一、每一个时、乃至每一分钟,您的军队都处在一切就绪的状态中——一直到最后一个士兵的鞋套上的最后一个纽扣!” 这种浮夸而生动的话,最对拿破仑三世的胃口,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好!” 顿了一顿,“我们并不会放弃和平的努力,不过,和平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也得对方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再顿一顿,“对方才鲁埃先生的‘红线’——除了不能将南德意志拉进北德意志联邦之外,我要再补充一点,普鲁士的手,不允许伸到德意志之外!更不允许,伸到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里来!——不然,亦视为越过了红线!如是,勒伯夫将军,你的大炮,就可以将炮弹填进炮膛里了!” 勒伯夫意气风发,“是!臣谨遵钦命!” “陛下,”莱昂内尔试探着问道,“如果普鲁士不肯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是不是就算是……踩过了红线?” “一点不错!”拿破仑三世微微的狞笑着,“如果普鲁士不肯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就等于选择了战争!我重复一遍——到时候,我们的大炮,自动发射!” 莱昂内尔深深点头,“我明白了,陛下!” “不要再去找那个俾斯麦了——”拿破仑三世道,“别再和他废话了!越过他,直接去找威廉一世!” 莱昂内尔转向贝内代蒂,“你听到陛下的吩咐了?” 贝内代蒂赶紧对着皇帝陛下哈一哈腰,“是!” “见到威廉一世之后,”拿破仑三世继续发布指示,“措辞要严厉!要叫普鲁士人晓得局势的严重性!” “是!” “除了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外,”拿破仑三世道,“普鲁士国王还必须保证,普鲁士永远不支持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登上西班牙王位——永远!” “啊?啊,是!” “我再强调一遍——措辞要严厉!”拿破仑三世道,“你要选择某些特殊的、带有……嗯,侮辱性的字眼——” 侮辱性的字眼? 不止一人,脑中都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皇帝陛下是不是生怕这个仗打不起来?要故意激怒普鲁士人? “呃……是……” “我的再明白些——”拿破仑三世道,“求见威廉一世,就当是给普鲁士的最后通牒!——最后通牒,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 “好了,”拿破仑三世道,“西班牙的事情,原则上就这么定下来了——各位还有什么高见吗?” 郎东元帅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堆满谀笑,“陛下算无遗策!” 靠,你老人家这么,我如果还有“高见”,岂非陛下不是“算无遗策”了? 见再没有人话了,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那好,亚洲的事情吧!——越南是怎么回事儿啊?” 微微一顿,“交趾支那总督府、驻华公使馆,都提交了报告,不过,实话实话,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啊。” 交趾支那总督归海军及殖民地部管,驻华公使馆归外交部管,不过,拿破仑三世的话,主要是对着黎峨将军的。 黎峨将军不晓得皇帝陛下哪里“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只好将拉格朗迪埃尔的报告,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然后,按着自己的思路,用兴奋的语调道: “陛下,我认为,这是一个扩大法兰西帝国在越南乃至在中国的利益的绝好机会!——我们除了要求中国人退出越南之外,还可以‘沱灢事件’为由,要求中国为对法兰西帝国的无礼冒犯,进行赔偿!如果中国人冥顽不灵——我的意思是,如果中国人拒绝支付合理、必要的赔偿,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发动第二次‘亚罗号战争’!” 好,连“沱灢事件”的法都出来了。 “我想,”黎峨看了莱昂内尔一眼,继续道,“在这个问题上,外交部和海军及殖民地部的意见,应该是一致的。” 外交部和海军及殖民地部素有心结,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两家的意见,确实是一致的。 “是的,”莱昂内尔点了点头,“陛下,我同意黎峨将军的看法。” 莱昂内尔和黎峨都晓得,普奥之争,皇帝陛下先后两次,被中国人恶心到了,耿耿于怀,迄于今日,他们两个本以为,借着方才的讨论的热度,可以轻易的激起皇帝陛下对中国的可恶行径的愤懑,进而大张威,没想到,皇帝陛下的脸上,不见愤怒,而是一种奇怪的困惑的神色。 “两位的很有道理,”拿破仑三世道,“可是,我们在行动之前,总要把中国人的意图搞搞清楚——我是想不大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顿了一顿,“这不就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非要舞弄一根……六、七十斤重的铁棍吗?” 呃,原来您是这里“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啊。 “难道——”拿破仑三世继续道,“中国人这么快就又失去理性了?距离一八六零年的‘亚罗号’战争,也没有几年嘛!” 黎峨和莱昂内尔对视了一眼,嗫嚅了一下,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皇帝陛下的疑问——事实上,对于中国人的行为,他自己也颇为困惑。 “会不会是——”拿破仑三世微微皱眉,“海外官员出于某种目的,有意无意的……夸大了事实?” 啊? * 第五十六章 呵呵,划时代的大杀器 皇帝陛下虽未确指,但两位部长都听的明白,这个“某种目的”,的委婉些呢,就是“增加本部门资源”,的不大好听些呢,就是“擅开边衅”——不打仗,怎么立大功、受上赏?怎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啊? 皇帝陛下的疑问,可是把海军及殖民地部和外交部一并扫进去了,黎峨和莱昂内尔都颇为尴尬。 “这个……”黎峨赔笑道,“呃,陛下,我想,倒是不至于的……” 顿了顿,“拉格朗迪埃尔总督的为人,我是很清楚的,他一向……呃,老成持重……” 着,看了莱昂内尔一眼,“我想,驻华公使馆那边儿,也是——” 莱昂内尔赶紧道,“是,是,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可是,两个人的语气,都不是十分踏实笃定的样子。 黎峨晓得,西贡的军界,很有几个激进的人物,恨不得一口就将越南整个吞了下去,对巴黎“步步为营”的越南攻略,早就心怀不满了,别的人不,西贡海军司令穆勒——法兰西帝国派驻印度支那的最高军事长官,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拉格朗迪埃尔是老朋友,大致是信得过的,可是,难保他周围的人,不会“暴走”。 莱昂内尔呢,对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一向不大感冒,总觉得此君轻浮躁进,言大而夸,呐,前不久,他还莫名其妙的打了份报告,要求对驻华公使馆“进行全面的改造”——驻华公使馆一八六一年正式启用,这才几年光景,就要“全面改造”?感情不是花他自个儿的钱! 莱昂内尔不止一次生出“换马”的念头,可是,一来,博罗内是在前任外交部长手上提拔上来的,莱昂内尔不想给大伙儿一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任人唯亲”的印象;二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只好先这么拖着了。 另外,他和黎峨一样,对于中国人在越南的不合常理的行动,也是颇为困惑的。 拿破仑三世微微一笑,那个神情,是洞悉了下属的把戏、秘密,却宽宏大量、点到为止、不予指责的样子,“两位绅士,我没有任何指责——对任何人——的意思,事实上,锐意进取,为帝国开疆拓土,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嘛!” “是!” “是!” “只不过,”拿破仑三世道,“凡事须谋定而后动——是吧?” “是!” “是!” “因此,我认为,”拿破仑三世道,“越南的事情,还是先调查清楚了,然后再定进止——你们呢?” 啊?调查? 黎峨和莱昂内尔对视一眼,迟疑的道,“是,不过……” 顿了顿,“请陛下的示,该如何调查呢?这个……从巴黎派人过去吗?” “啊,不,”拿破仑三世摇了摇头,“那就太郑重其事了!好像……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的报告,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似的!不,我再一遍,我没有任何指责——对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为了把情况搞搞清楚罢了!” “呃,那……” 难道叫他们“自查”? 当然不是。 “就近派人吧!”拿破仑三世道,“嗯,就从本地治里派个人过越南看一眼吧!” “印度?” 黎峨微微一怔,随即回道,“是!” 印度?印度不是英国的吗?法国人从印度派人过越南,几个意思啊? 事实上,英国人并没有百分百霸占印度,法国人在印度,也有自己的殖民地。 印度是一块殖民的“热土”,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第一个建立了自己的“东印度公司”;之后,荷兰人蹑踪而至,并后来居上;再往后,英国、法国、丹麦、瑞典、奥地利……一大堆“东印度公司”建立起来。 汰弱留强,到了十八世纪,印度次大陆基本上就是英、法两家争雄了。 一六七三年,法国人抢下了丹麦的位于“本地治里”的据点,法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就此发端。 之后,法国人先后拿下了雅南、马埃、卡来卡三个据点。 不过,法国的四个殖民地分散在印度沿海,互不相连,加起来拢共还不到五百平方公里,人口亦不足百万,实在不能令人满意。 一七四一年开始,法国人在印度大举扩张,一度成功控制了自印度中部的海德拉巴到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之间的广大地区。 对于法国的膨胀,英国自然不能坐视,两家开始开片,一架又一架的打下来,法国人的“建立由法国主宰的印度”的美梦破灭了。 其后数十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法国在印度的势力范围,愈缩愈,最后,终于“回到解放前”——即本地治里、马埃、雅南、卡来卡四个“老根据地”,以及孟加拉湾附近的金德讷格尔。 一八五零年后,英国取得了几乎整个印度的控制权,不过,约翰牛的政治手腕高人一筹,并未对法国赶尽杀绝,允许法国保留本地治里、马埃、雅南、卡来卡等地的治权。 法国的“印度总督府”,就设在本地治里。 “印度距越南不算远,”拿破仑三世道,“从本地治里派人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至于耽误什么正经事儿——” 顿了顿,“还有,印度总督府、交趾支那总督府,都属海军及殖民地管辖,同时,彼此又是平行的,由印度总督府出人,这个,也算比较合适的。” “是,”黎峨道,“陛下。” “不过,”拿破仑三世道,“本地治里的这趟公务,不要用‘调查’的名义,你去想一个更加合适的名目出来——我过了,我并无意指责任何人。” “是,”黎峨道,“陛下对于臣下,真的是太体贴了。” 拿破仑三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语重心长的道,“我的意思是,目下咱们要集中精力对付普鲁士,越南那边儿,如果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故,暂时就不必多事了。” “呃……是!臣谨遵钦命!” “当然了,”拿破仑三世道,“如果经过调查,果然如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所,那咱们就不必对中国人客气了!” “是!” “没有人可以挑战法兰西帝国!”拿破仑三世冷冷的道,“普鲁士人不可以,中国人更加不可以!伸手进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于普鲁士言,是红线,于中国人言,更加是红线!” * * 御前会议之后,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被单独留了下来。 “利飞上校也到了吧?”拿破仑三世问道。 “是,陛下,”陆军部长道,“他正在殿外候旨。” “传吧!” 侍从刚要出去,拿破仑三世吩咐道,“一会儿换一间一点儿的屋子——好话。” 咦,大屋子有什么“不好话”的地方呢? 利飞上校进来了,右臂挟着一支细长的皮筒——是那种专门用来装建筑或机械图纸的皮筒,立定,刚想敬礼,发觉不对,赶紧将皮筒交到左臂,拿右手替皇帝陛下敬礼。 他是第一次近距离瞻仰颜,颇为紧张,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拿破仑三世倒是十分温和,抚慰了两句,然后叫侍从退下,并且吩咐,“门口也不要站人。” 这是“摒退左右”的意思了。 屋子里,就剩下皇帝、勒伯夫将军和利飞上校三人了。 利飞上校不由自主的又紧张了起来。 “上校,”拿破仑三世道,“让我们来欣赏一下你的秘密武器吧!” “是,陛下!” 利飞上校取出图纸,在桌子上平摊开来,勒伯夫将军帮着,用镇纸压平四角。 “请陛下御览!” 图纸上,是一门形状奇特的“炮”,包括正面图、侧面图、后面图、结构图、剖面图,以及如何操作的示意图。 拿破仑三世未及细看,先赞了一句,“好,非常详尽!” 利飞上校受宠若惊,“谢陛下奖谕!” “炮”的形状,仿佛以皇帝陛下的叔上大人的御名命名的那种著名的火炮——拿破仑炮,身管一般的是架在两轮炮车之上,不同的是“炮口”——二十五个洞,横五、竖五,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排列着。 “陛下,”利飞上校道,“请容我向您介绍——这二十五个洞,其实是二十五个枪口——身管里头是二十五根枪管;炮车上面,身管两旁摆着的,是弹药箱,使用的是夏赛波步枪子弹。” “夏赛波步枪子弹?” “是的,陛下。” “好!非常好!”拿破仑三世目光炯炯,“子弹可以通用——这非常重要!这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专门替这种武器开发一种新的弹药,这就大大的减轻了后勤的压力——战场之上,不虞弹药供应不及了!” “陛下睿见!” “子弹的装填……似乎很有特色啊!” “是的,陛下,”利飞上校道,“不仅很有特色,而且十分方便!您看,装填工具是一块带有二十五个圆孔的钢板,每个圆孔内,插入一颗子弹,每颗子弹的位置,对应一根枪管——” 顿了顿,“只要将钢板往‘炮膛’里一插,就装填到位了!——根据实验,一个操作熟练的士兵,一分钟之内,可以完成十二次装填。” “十二次装填?”拿破仑三世略略的计算了一下,道,“就是——拢共三百发子弹?” “是的,陛下。” “那么,”拿破仑三世眼睛发光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意味着,这种武器,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发射出三百发子弹?” “您的完全正确,陛下!” 拿破仑三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陛下,”利飞上校继续道,“您看,武器的尾部,有一个手柄——击发机构即由这个手柄驱动,只要顺时针转动手柄一周,钢板上的二十五发子弹,就全部击发射出!” 顿了顿,“射速取决于转动手柄的速度——这完全由射手自己控制,他可以一秒钟之内,就转动手柄一周;也可以放慢速度,让每根枪管以任意速度依次击发。” “好,好!” 拿破仑三世一边搓着手,一边连连点头。 顿了顿,“这种武器叫什么名字呢?——你替它起了名字了吗?” “是的,陛下,”利飞上校道,“我称之为‘葡萄弹发射器’。” “‘葡萄弹发射器’?”拿破仑三世笑道,“这个名字有趣!为什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呢?” “陛下,”利飞上校道,“您晓得的,最近十几年来,葡萄弹在战争中得到了愈来愈广泛的运用,尤其是在美国内战中,南北双方,都用葡萄弹给敌人的步兵造成了重大的杀伤,如今,发射葡萄弹,已经成为防守方的炮兵近距离打击进攻方的步兵的标准程序了。” “不错。” “不过,”利飞道,“葡萄弹有其重大缺点——第一,火炮射手无法准确控制炮弹的落点;第二,弹体爆开来之后,葡萄弹的抛射范围过大。我研究过,如果一发炮弹中含有五十枚铁弹,由于炮弹落点过于分散,其杀伤效果仅相当于十五到二十枚铁弹,至少有三十枚铁弹被白白的浪费掉了——” 顿了顿,“如果能够采用密集而精确的射击方式,那么,使用同样数量的葡萄弹情况下,火炮的杀伤力,就会大大增强!” “我明白了!”拿破仑三世道,“这种武器——‘葡萄弹发射器’,就相当于把‘母弹’内的‘子弹’,聚拢到一起,从而达到密集而精确的射击效果?” “陛下睿见!”利飞道,“这种武器发射的,自然不是葡萄弹,不过,我想强调‘密集而精确’这个概念,就借用了‘葡萄弹’这个法,因此,称其为‘葡萄弹发生器’。” 顿了顿,“当然,如果觉得不合适,就请陛下另行赐名。” “不!”拿破仑三世摆了摆手,“上校,就叫‘葡萄弹发射器’好了!你应该拥有这种神奇的武器的命名权!——而且,这个名字,确实叫人印象深刻!” “谢陛下!” 利飞俯一俯身,感激的道。 顿了顿,“不过,陛下,必须明的是,我不能算是这种武器的发明者,我只是替它做了必要的改造——” “哦?” “这种武器的最早的发明者,”利飞上校道,“是比利时的法肯姆普斯上校——当然,他的‘葡萄弹发射器’,还比较简单、粗糙。后来,法肯姆普斯上校把样枪和设计图提供给了著名的工程师和军械设计师约瑟夫?蒙蒂格尼,经过蒙蒂格尼先生的改进,这种武器,才算基本定型。” 拿破仑三世沉吟了一下,“这个‘葡萄弹发射器’,量产过吗?” “谈不上量产,”利飞上校道,“蒙蒂格尼制造了少量的‘葡萄弹发射器’给比利时军队试用——主要用作要塞防御。” 顿了顿,“蒙蒂格尼的产品,一直没有得到实战的机会,也就没有引起比利时军方的进一步的重视,他一直没有获得后续的订单,失望之下,就将‘葡萄弹发射器’的专利,以一个很合适的价格,让给了我。” “很合适的价格”就是“很低的价格”的意思。 拿破仑三世微微冷笑,“比利时人真正是鼠目寸光!不过——正好!” “是!”利飞上校道,“我庆幸自己身为法国军人,有陛下慧眼识珠!” 顿了顿,“我接手之后,发现蒙蒂格尼的‘葡萄弹发射器’,有它的严重的缺陷——主要是枪管太多,太累赘了,乃致影响了击发的效率和精度。” “蒙蒂格尼的‘葡萄弹发射器’,由三十七根枪管组成,按每分钟十二次齐射计,一分钟可以发射四百四十四发子弹。” “不过,这只是理论射速,实际上,因为枪管太多,手柄转动的过程中,击针很难对每一发子弹都准确击发,总有‘漏网之鱼’——事实上,大多数情形下,手柄转动一圈之后,三十七发子弹中,总有几发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过多的枪管,还会时不时造成卡壳。” “经过反复试验,我发现,枪管数量,以二十四至二十六这个范围为最宜——这是击发效率和击发数量的一个平衡点,超过二十六或少于二十四,单位时间内的击发数量,都会降下来。” “横五、竖五的排列,是最美观的,稳定性也是最高的——最有利于枪管的捆扎和叠放,因此,我选择了二十五根枪管为‘葡萄弹发射器’的最后定型。” “好,好,好!” 一叠声称赞之后,拿破仑三世皮笑肉不笑的,“利飞上校,你对这种武器,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你手上,‘葡萄弹发射器’才真正具备了实战的价值,所以,你才是‘葡萄弹发射器’的真正的发明者!” 皇帝陛下的话,很有些奇怪,利飞上校愣了一愣,正在揣摩圣意,拿破仑三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太过强调法肯姆普斯上校、蒙蒂格尼先生什么的了——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利飞上校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勒伯夫将军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这件划时代的武器的发明人,应该是伟大的法兰西帝国的公民。” “啊?呃,是,陛下,我明白了……” * 第五十七章 嘘……保密!保密! “陛下,”勒伯夫将军道,“利飞上校的‘葡萄弹发射器’,所有的——设计、改进、试验的工作——都已完成,随时可以投入量产,不过,总得陛下亲自校阅之后,经过了御准,才好开始正式生产——” 顿了顿,“什么时候校阅,请陛下赏下日子来,我们好预备。” 拿破仑三世沉吟了一下,“事不宜迟——就明吧!” 勒伯夫将军和利飞上校都是微微一怔:这么赶? “怎么?”拿破仑三世留意到了两个臣子的神色,“来不及预备吗?” “啊,不!”勒伯夫将军赶紧道,“来得及!一离开杜伊勒里宫,我和利飞上校,就去预备!” “你们可能觉得我太心急了些,”拿破仑三世神色郑重,“可是,不抓紧些不行啊!” 顿了一顿,“如果普鲁士人不肯回绝西班牙人的关于王位的邀请,法兰西和普鲁士,立时就要兵戎相见!就算这一回,普鲁士人最终缩回去了,也总有再冒出头来的时候——形势已经愈来愈明白了,普鲁士人欲壑难填,迟早是要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来的——总之,法兰西、普鲁士,迟早一战!” 勒伯夫和利飞,都是微微一凛,勒伯夫应了一声,“是!” “普鲁士已经成为法兰西帝国在欧洲大陆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了!”拿破仑三世沉声道,“只有将这块绊脚石搬开了——将普鲁士彻底的打服了——法兰西欧洲领袖的地位,才能真正的巩固下来!” 勒伯夫再次应了一声“是!”然后,“陛下睿见!” 至于利飞上校,晓得这一类国之大政,不是自己的位份可以置喙的,很懂事的在一旁垂手静听。 “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必须如期出现在讨伐普鲁士的法兰西大军的炮兵队伍中——这是我军取胜的一个重要保证!” 在皇帝陛下眼中,我的“秘密武器”,居然是法兰西战胜普鲁士的“重要保证”? 利飞上校不由有些飘飘然了。 “陛下,”勒伯夫上校沉吟了一下,道,“法兰西军队,南征北战,纵横下,拥有最优秀的指挥官和最勇敢的士兵,我相信,普鲁士军队,虽然不能是乌合之众,但无论如何,是不能跟您的军队相提并论的。” 拿破仑三世微微一笑,“将军,我晓得你的意思——即便没有‘葡萄弹发射器’,我军也有必胜的把握——我同意你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是我们的胜利的一道额外的保险——保险这样东西,是没有人会嫌多的。” “呃……是!” “我们必须承认,”拿破仑三世道,“有的时候,先进的武器,对战争的胜败,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顿了顿,“实话实,普鲁士打败奥地利,颇出乎我们的意料——可是,普鲁士为什么能够打败奥地利?普军的素质,难道比奥军高明?其实,其中缘故,不就是普军装备了后膛击针式步枪——德莱塞步枪,与此同时,奥地利还在使用前膛枪吗?” “是,陛下睿见!” “普奥战争之后,”拿破仑三世道,“我军也大规模换装了后膛枪——夏赛波步枪,论性能,夏赛波步枪较之德莱塞步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再加上了利飞上校的‘葡萄弹发射器’,这个,嗯,不就是……嗯,锦上添花了吗?” “这个……是!” “有一件事情,”拿破仑三世道,“你们二位,要特别留意。” “请陛下吩咐!” 拿破仑三世竖起一根手指,“保密!” “保密?” “不错!”拿破仑三世沉声道,“决不能叫普鲁士晓得,我们在开发和制造这样一件秘密武器!” “啊……是!” “勒伯夫将军,”拿破仑三世道,“‘葡萄弹发射器’的制造、存储、管理,由你一人主责,一切事项,直接对我报告,其余人等——连鲁埃‘副皇’、郎东元帅在内,一律不得与闻!” 勒伯夫将军心头微微一震,这才算真正明白“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同时,又不自禁的得意:自己这是越过了总理和军事部长,被皇帝陛下“托以心腹”了! 于是精神抖擞的答道,“是!臣谨遵钦命!” “鲁埃‘副皇’和郎东元帅,”拿破仑三世道,“都是帝国政府最杰出、最忠诚、最重要的官员,这个安排,并不是对他们有任何的不信任,只是……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可能——明白吗?” “明白!” 拿破仑看了利飞上校一眼,道:“在‘葡萄弹发射器’的生产、制造阶段,利飞上校的角色,是勒伯夫将军的副手;‘葡萄弹发射器’出厂了,其后的存储、管理,利飞上校就不参与了——明白吗?” 利飞上校心中一凛,赶紧脚跟一碰,“是!”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生产‘葡萄弹发射器’的兵工厂,勒伯夫将军,你打算交给哪一家呀?”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道,“是缪斯顿兵工厂。” “可以,”拿破仑三世予以首肯,“关于‘葡萄弹发射器’的保安问题,我再啰嗦几句——” “请陛下训谕!” “第一,缪斯顿兵工厂,须严密关防,无关人等,不许出入;第二,生产‘葡萄弹发射器’的车间,要制定特别的保密措施——要完全戒严!第三,‘葡萄弹发射器’一下生产线——出车间之前,就必须用油布严密包裹起来——一个指头也不能露出来!第四,武装卫兵押送至武库存储——武库的关防,尤需严密,没有你的手令,谁也不许随意出入!” 哇,“关防”到这种程度? 还有,皇帝陛下的心思,真是细致呢! 勒伯夫将军响亮的答道:“是!” “这个‘葡萄弹发射器’,”拿破仑三世道,“自然算是炮兵的一部分,是否有需要组建专门的‘葡萄弹发射器连’,你们抓紧时间研究!” “是!” “还有,”拿破仑三世道,“记住——要编写、印制‘葡萄弹发射器’的操作手册——” “是!” “不过,要特别留意——不能在编写、印制的过程中,将我们拥有‘葡萄弹发射器’的消息泄露出去!——手册印刷好之后,要严密封存!” “是!” 一连串的“是”之后,皇帝陛下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好,两位,我期待着明的大开眼界!” * 第五十八章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关卓凡下值,回到乾清宫的时候,皇帝午困方醒。 人还懒在床上,侧蜷着身子,晓得丈夫进来了,略略的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接着又伏回了枕上,那副香腮带赤、星眸微饧、带一点儿撒娇的模样儿,皇夫看了,立时就有些把持不住,坐在床边,低下头,在皇帝面珠上轻轻一吻,笑道: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的丽丽更美的人儿了!——看到我的丽丽,就晓得,即将春色满园了!” 皇帝面上的红云,愈加浓重了,两只手却从丝被下伸了出来,绕上了丈夫的脖子,一只睡衣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藕臂。 皓腕之上,一只玻璃翠的镯子,犹如一汪春水,带着芗泽和体温,轻轻的摩擦着关卓凡的脖颈。 “什么春色满园?”皇帝吃吃的笑着,“我竟不晓得,春已经来了!啊,对了,‘春江水暖鸭先知’——难不成,你竟是一只……鸭子?” 皇帝自然不晓得,皇夫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鸭子”是另有一种特殊含义滴——关卓凡听得心头一滞,嘴上却笑道,“鸭子就鸭子!不过,不能就我一个人是鸭子——我是公鸭子,还得有一只母鸭子陪着才行啊!——你,哪个是母鸭子呀?” 同时,心里暗自嘀咕:近来,皇帝动不动就“出口成章”啊——这才上了几学? 皇帝扑哧一笑,很想一句,“那一定是敦妹妹了”,不过,咬了咬嘴唇,憋住了。 “怎么?”关卓凡道,“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母鸭子?哎,做母鸭子好得很呐,有道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最后两句,他是哼唱出来的,哼到“醉”字,猛然惊觉,赶紧打住——靠,差一点儿就把“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也漏出来了! 好险! “鸳鸯?”皇帝脸上的笑容没去了,默默品味了片刻,笑容重新荡漾开来,而且,很快的,浓的化不开了。 “好,”她低声道,“我就做这只母鸭子!” 关卓凡心中,大大一跳,再也耐不住,整个人压了下去,“公鸭子来了!” 皇帝嘤咛一声,两只玉臂,将丈夫揽紧了,另一只睡衣的袖子,也滑落了下来。 …… 不晓得过了过久,男人不加掩饰的粗重呼吸、女人难以压抑的娇喘细细,终于都平息下去了。 雨过晴,一屋春意。 …… “哎,”皇帝的一根葱指,轻轻的摩挲着丈夫的胸膛,“你方才哼的那支歌子,好听的很呐!——下边儿是什么词儿?你从头到尾唱一遍,好不好?” 啊?这可不行啊! “呃……不记得了——也就是的时候,不晓得从哪里听了几句过来——也就记得这两句了。” “可惜了——到底从哪儿听来的呀?听着不大像咱们北边儿的调子呢……” “呃,好像是,好像是……教我洋文的那位先生?他是南方人……” “哦,这就是了……” 关卓凡微微松了口气,心,今后,自己可要分外留意——绝不能染上动不动就将原时空的歌曲和诗词拿出来炫的坏毛病啊! “嗯,歌名叫做什么呢?” 啊?还是不放过我? “呃,实在是不记得了——哎,也不是不记得,其实,当初听到的时候,就不晓得是什么歌子,也没有问过先生——就那么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 皇帝又了一句“可惜了”,然后,轻轻的哼唱道:“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哎,调子一点儿也不错啊! 皇夫再次警告自己:吸取教训呐!吸取教训呐! 皇帝哼到第二遍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是翠儿的声音:“皇上,王爷,长春宫的玉儿来了。” 皇帝止声,夫妻俩都是微微一怔,既是玉儿,自然就是来传圣母皇太后的宣的——啥事儿呢? 关卓凡转过一个念头:不会要我到长春宫……那啥啥啥吧? 本来,就算那啥啥啥,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可是,自己刚刚“交过公粮”啊!再那啥啥啥,一时半会儿的,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啦! 尴尬了。 他的脑子中,不由的跳出一个词儿来——“鸭子”。 我靠,这不是……一语成谶了嘛! 头大了。 皇帝轻轻的推了丈夫一把,“起来吧!” 夫妻倆穿上中衣之后,皇帝喊了声,“进来!” 翠儿进来了,脸儿红红的。 脸儿红红的,并不稀奇——皇帝、皇夫欢好之后,如果是翠儿进来“收拾首尾”的话,妮子基本上都是这个表情,问题是,翠儿今儿个的脸儿,似乎比平日里的这个时候,要更加的红一些,整个人,要更加的忸怩一些——这是咋回事儿呢? 这个时代,贵人敦伦,并不如何避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有时候,贴身侍女还要在一旁“伺帐”,甚至“伺床”,更何况,翠儿这位“试婚格格”,“大婚”之前,固然已经和皇夫“试”过了“婚”,大婚之后,作为皇帝的通房丫头、皇夫事实上的庶福晋,也和皇夫“合体”过不止一次了。 皇帝、翠儿主仆,虽然还未如敦柔、熙主仆那样,发展到同辅政王“双飞”的程度,不过,皇帝、皇夫云雨之后,替他们二位“收拾首尾”的差使,早就十分之熟练了,早就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忸怩了。 今是怎么回事儿呢?——又有些“刚开始的时候”的样子啦。 关卓凡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等着翠儿服侍皇帝穿衣、梳洗,一切都拾掇妥当了,开门,来到西暖阁的“前室”。 一出“后室”,就看见了玉儿——脸儿也是红红的,那个神情,和翠儿极像,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 关卓凡始而诧异,继之恍然。 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自己和皇帝“办事”之前,玉儿就已经进了西暖阁,翠儿刚想进“后室”通报,在门口听到了里头开始“动静”起来,就不好打搅了——虽然是皇太后的宣,可是,毕竟不是“八百里加紧”,不好中途打断皇上和王爷的“雅兴”啊! 于是,只好和玉儿一起,在“前室”等着——就是,“后室”里的云雨之声,两个女孩子,从头到尾,听在耳中。 翠儿不了,玉儿虽还是黄花处子,却也不是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其中的那位男子,就是“后室”里正在大动作的那一位,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与之一起共赴巫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过,翠儿也好,玉儿也好,在此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听主子的“壁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尴尬,现在,两个人一块儿——玉儿于乾清宫了,还是“外人”,这可就太尴尬了!都是花信年华的女孩子,这种情形下,脸儿岂能不红,人儿岂能不忸怩? 皇帝的反应,较皇夫慢了半拍,不过,终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不由自主的,脸上也红了。 “前室”里的三个女人,都是红云在面,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咱们的辅政王。 脸儿红归脸儿红,玉儿还是规规矩矩的替皇帝和皇夫请了安,然后道,“圣母皇太后现在母后皇太后那儿——两位皇太后,王爷如果得闲了,就请过一趟钟粹宫。” 顿了顿,“两位皇太后请王爷过去,大约是为了商量移跸颐和园的事儿。” 罢,脸儿莫名的更红了——哎,哪儿不对劲儿呢? 啊,是“得闲”二字,呃,这个…… “王爷”倒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去钟粹宫,不是去长春宫啊!那就无论如何,不是招俺去那啥啥啥了! 不过,怪了——既然是去钟粹宫,怎么会是玉儿过来传懿旨呢?这不是钟粹宫的人——喜儿或者孟敬忠的事儿吗? “王爷这就过去,”皇帝已经恢复了常态,微笑着替关卓凡回答,“玉儿姐姐——辛苦你跑这一趟。” 玉儿赶紧福了一福,“奴婢不敢当!” 直起身来,赔笑道,“钟粹宫的孟敬忠去了内务府办事儿,喜儿——昨儿个晚上着了风,目下稀里哗啦的,传了太医,吃了药,母后皇太后就叫她回屋躺着了——这么着,我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到这儿,满脸堆笑,“我也有日子没见着皇上了,心里头怪挂着的,走这一趟,既传了两位皇太后的宣,也能顺道儿瞻仰御颜——哎,算是我假公济私了!” 皇帝微微一笑,了句,“你有心了”,然后,转向关卓凡,“你赶紧过去吧,别叫两位皇额娘等久了!” 话音一落,亦如方才的玉儿一般,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呃,两位皇额娘为什么“等久了”呢? 一念及此,脸儿又红了。 关卓凡和玉儿,出了乾清宫,转过殿侧穿堂,走到殿后平台的时候,关卓凡发现,玉儿不仅脸红,眼睛的周围,粉光融滑的——也是红的。 他心中微微一动,觑着四下无人,低声问道:“怎么?你哭过了?” “啊?呃……” “她给你委屈受了?” “她”是谁,不言自明。 “不,不!”玉儿也压低了声音,“是……呃,是这么回事儿——主子念诗,我在一旁听着,莫名其妙的就……感伤了,回到自己屋子里,不由自己,糊里糊涂的,就哭了一场,唉,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可是叫王爷见笑了!” 啊? 慈禧念诗? 呃,好奇怪的……画风。 * 第五十九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慈禧之好学,是殆无异议的。 去年津之行之前,李莲英向关卓凡汇报的慈禧的“好学”,甚至叫他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一个极具分的女人,像海绵般从“亲如姊妹”的楠本稻那里吸收着“洋学问”,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知识之外,还学会了不少英语和德语……哎呀,失控了,失控了! 我送您到津,可不是请您“留学”来着! 慈禧的“求学”进程,被关卓凡的津之行打断了,不然的话,他很难判断,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女人的眼界,会开阔到一个什么地步?到时候,自己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的形象,在她面前,还会不会像以前那么伟光正、高大全? 别的不,德语——靠,老子也是不懂的啊! 不过,慈禧的“好学”,似乎从来跟诗词曲赋不沾边儿,这个女人是生的政治动物,她的身上,从来没有显露出任何“女文青”的迹象。 圣母皇太后念诗?——哈,好违和啊! “伤春悲秋,”关卓凡脑子里转着念头,脸上带着微笑着,“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顿了顿,“不过,圣母皇太后念诗?嗯,倒是有趣——她念的是哪首诗呀?” “奴婢是什么也不懂的,”玉儿想了一想,道,“嗯,似乎是什么……‘望极春愁,暗暗生际’什么的……” 这应该是词,不是诗,不过,不必历史、政治,关卓凡在诗词上的功夫,实在马马虎虎——他的“出口成章”,都是事先做足了准备功夫的,譬如,和郭嵩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句“人生都是可怜虫,苦把蹉跎笑乃公”,叫郭筠仙惊喜不置——郭想,这不过是自己的游戏之作,关贝子如何晓得的? 如果事先没有打抄,就像目下的这句“望极春愁,暗暗生际”,出自何处,关亲王就不晓得了。 “暗——哪个暗?暗中之暗?黯然之黯?” “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 “哦,”关卓凡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还念了什么吗?” “嗯……还有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一句,可就熟悉的很了! 不过,熟归熟,却犹如出入区大门,和门口的保安,彼此看得脸儿熟了,却依旧不晓得,您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关卓凡是既不晓得,这著名的两句,是诗?还是词?更不晓得,出自何处?作者谁何? 不由暗骂,早知如此,老子穿越之前,就找《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什么的来临急抱一抱佛脚了! “还念了什么吗?” “似乎还有些……”玉儿歉然道,“不过,奴婢记住的,也就这几句了。” 玉儿不过识得几个字,并没有正经读过书,诗词这样东西,不比别样,没有正经读过书的,不知其所以然,记心再好,也是记不住的。 “已经很不容易了,”关卓凡温言道,“难为你了。” 奇怪了,慈禧怎么会突然对诗词感起兴趣来呢?是她自己找书来看?还是,如去年的楠本稻一般,另有“师承”? 玉儿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四周瞄了一眼,然后低声道:“这些诗,似乎是……敦柔公主入觐的时候,念给主子听的,主子就记住了。” 哦…… 这么解释,就比较合理了。 嘿,这娘儿俩…… 这时,两个人到了景和门前,守门的轩军近卫团卫兵,向关卓凡敬礼,关卓凡举手回礼,暂时停止了交谈。 出景和门,入东一长街。 “哦,还有,”玉儿道,“我瞅着,两位皇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想早一些搬进颐和园里去。” 关卓凡微微一怔。 原定的计划,是开春之后,再请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目下,虽然早就过了立春,但尚未至惊蛰,只好是有了一、两分“春意”,距离他和皇帝的“春光满园”,且早着呢。 “早一些?”关卓凡问道,“早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就搬进去,”玉儿道,“也是可以的。” “现在?”关卓凡有些诧异了,“这是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的意思,还是——” 现在的儿,还是挺冷的呀。 “母后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玉儿道,“倒不像是主子……撺掇她的。” 颐和园水面开阔,万寿山植被葱郁,不论冬还是夏,气温都比紫禁城要低上几度,因此,适合避暑,不宜过冬,这个情形,早就跟慈安、慈禧过不止一次了,现在还没到百花吐艳的时节,昆明湖的水,也不晓得,有没有全部解冻?这个时候的颐和园,春寒料峭,两宫皇太后想提前搬了进去,所为何来? “她们二位,”关卓凡问道,“有过为什么想现在就移跸颐和园吗?” “这倒没有——没在我们下头的人面前过。” “嗯……” 关卓凡低下头,沉吟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钟粹宫已经在望了。 “还有什么吗?” “嗯……暂时没有了。” “好吧,咱们走快两步吧!” “是!呃,王爷……” “什么?” “如果,如果……” “如果”了两声,本已恢复常态的玉儿,脸儿又红了,可是,大成左门就在眼前,一转进去就是钟粹门了,下面的话,不能不了。 “呃,”玉儿抿了下口唇,艰难的道,“如果主子问起,今儿个,王爷怎么来迟了?我,我怎么呢?” 关卓凡微微一怔,看了玉儿一眼,笑了一笑,道:“你就照实呗。” “啊?啊,是……” 玉儿垂下了眼帘,从关卓凡的角度看过去,好像今日的斜阳,提前晚照了,女孩儿的面上,一片红云。 * * 一看见慈禧,关卓凡就晓得,她确实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了。 “哟!”圣母皇太后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讥笑,“总算是过来了!我还以为,辅政王出远差去了呢!” 关卓凡好生尴尬,嗫嚅了一下,正要话,慈安已用微带责备的语气喊了一声,“妹妹!”止住了慈禧的进一步的讥讽,然后道,“他忙,皇帝那儿,也未必就没有事儿,哪儿就能召之即来呢?你未免太苛刻了些!” 关卓凡定了定神,替两宫皇太后行了礼,道:“臣奉诏来迟,实在不恭,不敢自辨,只好请两宫皇太后责罚。” 慈禧似笑非笑的,“好啊,该怎么责罚呢?要不然——” 到这儿,看向慈安。 不晓得这里头有什么“梗”,慈安脸上,微微一红,道:“责罚什么呀?你就别再揶揄他了!” 转向关卓凡,“妹妹是在笑呢,你别放在心上——坐吧!” “是,谢两位皇太后赐坐!” “嗯,”慈安微微扬了扬头,“你们都下去吧!” 这句话,是对着玉儿等一众宫女、太监的。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君臣三人,屋子外头——明间、廊下的下人,也“退下去了”。 “请你过来,”慈安道,“是想问一问,颐和园那头,预备的怎么样了?” 微微一顿,“不是催你——就是问一声儿。” “回两位皇太后,”关卓凡从容道,“去年年底,就什么都预备好了,只等气回暖,便恭请两位皇太后的凤驾,移跸名园。” “好啊,”慈安面现喜色,“难为你了——嗯,如果不论气,你估量着,我们姐儿俩,大约什么时候可以搬这个家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就是明移跸,亦不嫌仓促。” “好啊!”慈禧插话,“那就明吧!” “啊?”关卓凡装出一副愕然的样子,“这个……” 慈禧“哼”了一声,“怎么?又不行了?你方才不是,‘就是明移跸,亦不嫌仓促’吗?——我没有听错吧?”” “呃……臣……” 关卓凡尴尬狼狈的样子,做作的极像。 “哎,”慈安赶紧打圆场,“你别当真——没那么赶!” 转向慈禧,埋怨道:“你也是——干嘛总是挤兑他?” 慈禧心中痛快,脸上就显出了笑容,“我这是给他一个教训——话别的太满!不然,往回找,可就难了!” “是,是!”关卓凡俯一俯身子,“臣谨遵懿训!” “嗐!”慈安笑着向慈禧摆了摆手,“教训什么呀?人家‘就是明移跸,亦不嫌仓促’,意思不过是,颐和园那头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咱们自个儿这头儿呢?——单是捆扎梯己物件,打包、装箱,就不是三、五的事儿,哪儿能走就走呢?” 微微一顿,“真请咱们明儿就搬——咱们也走不成啊!” “得,姐姐,”慈禧道,“你就宠他吧!他这个人,就算时不时的敲打敲打,还顺着杆儿往上爬呢!——架得住你这么宽弘大度的?” 慈安又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对关卓凡道,“是这样子的——我们姐儿俩都觉得,今年的地气儿,比往年暖和不少,你看,往年的这个时候,还得穿大毛的,眼下,大毛的衣裳,可是穿不住了!” 顿了顿,“因此,我们姐儿俩就想着,如果,颐和园那头儿已经预备好了,索性,就提前些搬进去吧!” * 第六十章 你好,我好,她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是!”关卓凡先应了一声,然后沉吟了一下,道:“回两位皇太后的话,今年的地气儿,暖和是暖和些,不过,眼下,颐和园那儿,还是挺冷的——” 顿了顿,“颐和园有山有水,水域尤其广大,目下,昆明湖正在解冻,湖面上的浮冰,只怕还没有完全消融,臣担心……” “颐和园的房子,”慈禧再次插话,“不是都装了暖气吗?——就像官港行宫那样?” “是!”关卓凡道,“臣的是户外——平日里,两位皇太后,总要出来透透气儿、溜溜弯儿、看看风景的。” “颐和园的冷,”慈禧道,“比官港行宫,如何呀?” “差不多,”关卓凡想了一想,“或许,官港行宫还要冷一点点——” 顿了顿,“官港行宫也是水域甚广,而且,不比颐和园有一座万寿山——昆明湖在南,万寿山在北,颐和园的房子,大多数是在万寿山南麓,冬的时候,北京这儿,绝大多数时候,是吹西北风的,一座万寿山,挡住了不少的风——官港行宫,却基本上是无遮无拦的。” “这就是了!”慈禧道,“起来,颐和园较之官港行宫,大约还要暖和一点——就是官港行宫,也没有把我给冻着了嘛!” 着,看了看慈安,“我的体气,大约比姐姐要壮一点儿,不过,目下毕竟不是隆冬季节了,早就过了立春,是‘开春’,也未尝不可,所以,你放心——冻不着我们姐儿俩!” “呃……是!”关卓凡道,“既如此,臣谨遵懿旨,跪安之后,就去安排两位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事体。” 慈安话了,“提早些搬到颐和园去,也不尽是冷不冷的事儿,我们姐儿俩有些想头,和你透了,也免得你们两口,心里头犯嘀咕。” 关卓凡一愣,“啊?不会,不会!”随即赔笑道,“有何训谕,请两位皇太后明示。” “目下,”慈安道,“紫禁城里,住了三位皇太后,不能不是……稍稍的挤了一点儿,有些事情,也确实不大方便——” 到这儿,见关卓凡要张嘴话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先听我。” 关卓凡只好把嘴闭回去了。 “我‘不大方便’,”慈安道,“不是我们姐儿俩不方便,是——皇帝不方便。” 顿了顿,“别的不,就‘视膳’吧,三位皇太后,一个钟粹宫,一个长春宫,一个永和宫,皇帝‘视膳’,三头儿跑,哪一位皇太后,都不能落下!——唉,寻常人家,做女儿的‘视膳’,只伺候一个娘就好了,哪儿有个伺候三个娘的?谁也没有分身法,这么着过日子,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看关卓凡又是个想话的样子,慈安竖起一根葱指,指着他,笑着嗔道:“你把嘴给我闭上!——先听我把话完!” 关卓凡尴尬的笑了笑,再次闭上了嘴巴。 “‘视膳’一事,”慈安道,“在我看来——” 看了看慈禧,“妹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姐儿俩都以为,实在是多此一举!皇帝疲于奔命,我们姐儿俩呢——皇帝站在一边儿,我们自个儿,其实也吃不好饭的——真是何苦来哉?” 到这儿,叹了口气,秀眉微蹙,“可是,没有法子!规矩摆在那儿,但凡有一点儿疏忽了,外头就会生出一大堆的闲话——哪怕是明着拿懿旨蠲免了,也不行!——反正,不论咱们怎么做,都会有人犯嘀咕,指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头,皇帝不孝顺什么的——” 顿了一顿,“我们姐儿俩搬了出去,这个闹心事儿,不就自然而然的没了吗?——皇帝能喘口气儿,我们姐儿俩也自在的多了——多好!” “呃……” 关卓凡的样子,是在“意有所询”,您完了吗? “没有!”慈安笑着道,“我还有话呢!” 好吧。 “皇帝现在开始上书房了,”慈安道,“‘上书房’是个什么味道,大约我们这两个做娘的,比你这位做师傅的,还要清楚些,当年穆宗皇帝上书房,那个辛苦劲儿——” 摇了摇头,“皇帝读书,已经够辛苦的了,就别再叫她在别的事体上,这个……‘雪上加霜’了!” 嘿嘿,俺老婆的“上书房”,跟您的嫡子的“上书房”,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儿,不过,这个我就不多了,您们二位误会,那是最好不过。 “还有,”慈安继续道,“我们姐儿俩搬出去,对丽妹妹也好。” 慈丽皇太后? “这个话,”慈安道,“关起门来,就咱们三个人好了——” 顿了顿,“我们姐儿俩呆在宫里头,不论什么场合——但凡得三位皇太后一块儿露面儿的,丽妹妹都得摆在第三位,只要我们姐儿俩一呆在宫里头,丽妹妹的这个‘老三’,就得做一!唉,这是何苦呢?毕竟,皇帝已经登基了,我们姐儿俩,也已经撤帘了,名义上,是‘三宫并尊’嘛!” 关卓凡心中一动,有一个事情,如果慈安不这番话,他还没有认真去想。 不是关于慈丽的,是关于慈禧的—— 三位皇太后都住在紫禁城里,慈丽既是“老三”,那慈禧就是“老二”,“段位”虽然高过慈丽,却低过慈安,可是,慈丽没做皇太后的时候,慈安、慈禧,可是正经的“两宫并尊”,并没有什么“老大”、“老二”的分别! 这大约是慈禧也想尽早搬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进了颐和园,就又是“两宫并尊”了! “总之,”慈安道,“‘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这个世上的事情,你好、我好、她好,大伙儿都好,才真正算好——你呢?” 顿了顿,含笑道,“我的话完了——你可以话啦!” 嘿,该给慈安姐姐发一大笔广告费才对,原来,在本时空,某广告语的发明者,是咱们慈安姐姐啊! “是!”关卓凡道,“母后皇太后的训谕,臣谨记于心!” 顿了顿,“不过,若皇上和慈丽皇太后有什么更多的想头,那是绝不会有的事儿——这一层,臣敢打包票。” “那是,”慈安微微一笑,“这上头,其实也是我们姐儿俩想的略多了些。” 慈禧开口了,“我们姐儿俩打算着早些搬进颐和园,还有一层考量,就不关皇帝和丽妹妹的事儿了——关你的事儿。” “啊?是!请圣母皇太后训谕!” “普鲁士的‘访华代表团’,就快要到了吧?” “是,快了。” “如果我们姐儿俩照原计划移跸颐和园,”慈禧道,“这两件事儿,一定会撞到一起,到时候,你难免会有些顾此失彼。” “呃,这……” “别的不,”慈禧道,“如果我们姐儿俩没有搬过去,你请人家过去逛一逛都不方便——是吧?” “这……是!” 这确实是的,目下,颐和园是中国皇家在北京的最好的园林,是一定要请普鲁士代表团里的贵客“过去逛一逛”的,可是,如果两宫皇太后没有移跸颐和园,就未免尴尬了——没有个主人自个儿还没有住进去,就请客人先进去“逛一逛”的道理呀? 颐和园的正主儿,是两宫皇太后,请客人去逛园子,须用两宫皇太后之名义。 “我们姐儿俩搬进去了,”慈禧道,“话就好了——‘代表团’里头,既有普鲁士的王妃,又有英吉利的公主,由我们姐儿俩出面,请她们姐儿俩过来坐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是吧?” 嗯,“普鲁士的王妃”和“英吉利的公主”,还真的是“姐儿俩”。 “是!”关卓凡道,“圣母皇太后的考量,十分之周详!” “这些都是外交上头的事儿,”慈禧道,“本来,我们姐儿俩已经‘撤帘’了,不该在这些事情上嚼舌头了,可是,是你自个儿的,要我们姐儿俩,见一见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人——至少,见一见‘代表团’中的女眷——” 顿了顿,“所以,没法子,只好替你多想一想了。” “上烦两位皇太后的厪虑,”关卓凡道,“臣……既惶恐,又感激。” 慈禧微微一笑,面色随即变得郑重起来,“还有一层,我想,也很紧要——” 顿了顿,“我也不晓得,咱们现在和法国人那边儿,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了?万一——我是万一,可没有一丁点儿‘干政’的意思啊!——万一,我们姐儿俩往颐和园搬的时候,咱们和法国人正好打了起来,那么,煞风景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到时候,你的忙头,可就不止于‘手忙脚乱’了!” 到这儿,看了看慈安,“所以,我们姐儿俩商量了,还是早些搬过去的好,免得到时候给你添乱。”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震。 慈禧确实不晓得,“咱们现在和法国人那边儿,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了”,可是,她对于中法之争的判断,却几乎和自己的计划严丝合缝——自己所谋者,就是要在普鲁士代表团访华期间,和法国冲突起来! 虽已“撤帘”,但是,御姐的政治敏感度,并没有任何消减的迹象,这一层,既不能不佩服,也不能不警惕! * 第六十一章 一入名园深似海,从此故人是路人 “一切都按两位皇太后的懿训办理!”关卓凡从容道,“既如此,就请两位皇太后吩咐下人,将相关物件,打包装箱——” 微微一顿,“请两位皇太后的示,打包装箱——一个星期,赶得及吗?” “星期”的法,尚未流行于目下之中国,不过,在关卓凡和两宫皇太后之间,如此法,并不违和。 慈安、慈禧对视了一眼,慈安点了点头,“足够了。” “那好,”关卓凡道,“臣关照钦监,大致就照这个安排,择定黄道吉日。” 顿了顿,“臣啰嗦一句——颐和园那边儿,一切都是预备好的,包括各种陈设——一切都请两位皇太后放心!臣的意思是,不甚紧要的东西,就不一定打包装箱了,不然,到了颐和园,若没有十分合适的地方摆放,就只好暂时入库了。” “好,”慈安微笑道,“晓得你办事周到,这上头,我们姐儿俩,断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到这儿,转向慈禧,“妹妹,是吧?” “这倒是,”慈禧点了点头,“别的事情上,这个家伙,未必不跟咱们耍滑头,不过,这种事情上,有一一——还是信得过的。” 微微一顿,对着关卓凡,“你放心——我们姐儿俩,不会把整个……嗯,钟粹宫和长春宫都搬过颐和园的。” “别的事情上,”慈安赶紧道,“也没耍过什么滑头!没有哪个事儿是信不过的——都信得过!” 关卓凡尴尬赔笑。 慈禧倒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沉吟了一下,道:“你看——你要不要兼多一个内务府大臣的衔头?” 关卓凡微微一怔,“请圣母皇太后的示——这却是为何?” 慈禧没有答话,微微垂下了眼帘。 慈安觑了慈禧一眼,斟酌着替她回答,“妹妹的意思……呃,我们姐儿俩的意思是,你如果兼了内务府大臣,出入颐和园,不就……方便些了吗?” 哦,我明白了。 不过,这是不可以的——这等于把颐和园交给内务府管理了。 “臣以为不必,”关卓凡率直道,“如此一来,等于将颐和园交给内务府管理了!臣既能以内务府大臣之名义入颐和园,则其余几位内务府大臣,乃至内务府的司官佐吏,自然也能以相同的名义入颐和园——人来人往,自此多事,反而不妥。” 慈安轻轻的“啊”了一声,“这个……我们倒没有想过。” 颐和园里,一定要“干净”。 原因呢,辅政王和这位皇太后、那位皇太后幽会的方便,还在其次——毕竟,关某人在养心殿、长春宫都能干出“推倒”的事情,颐和园山长水阔,更加不在话下——到时候,“你们都下去吧”就是了。 关键是,官儿也是要养在颐和园的,如果“人来人往”,且来往的都是“外人”,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将以往,终究有“多事”的一。 所以,关卓凡兼内务府大臣,确实是“不妥”的。 还有,关卓凡一直以来做的,都是从内务府“夺权”,决不能倒转了过来,将已经吞了下去的唐僧肉,又吐了出来,还给内务府。 慈安看向慈禧,见她依旧臻首微垂,只好继续替她话,“那……怎么办才好呢?” “臣想过了,”关卓凡道,“也好办——在‘顾委会’里头,设立一个‘颐和园管理局’,同时,为示对两宫皇太后的尊崇,由臣兼‘颐和园管理局’的‘总理王大臣’——如是,臣出入颐和园,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啊,好主意……” “再者,”关卓凡道,“颐和园之修建,既有‘颐和园工程局’;颐和园之管理,便有‘颐和园管理局’——这都是一脉相承的事情。” “对,对!”慈安连连点头。 然后转向慈禧,“我看,就这么办吧?他兼这个‘总理王大臣’,其实自然的很,并没有什么突兀的——颐和园本来就是他修的嘛!另外,就连上驷院、武备院,都有‘兼管大臣’呢!奉宸院,也设‘总理大臣’呢!” 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都是内务府下设之机构。 慈禧微微的点了点头,同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然后,抬起头来,目光清亮。 “我们姐儿俩往颐和园搬,”她微笑着道,“我这头儿,玉儿自然也要一块儿跟了过去——” 微微一顿,“唉,玉儿不比别个,她是已经许了人的,我还把她留在身边,实在不大好!可是——” 到这儿,打住了。 关卓凡赶忙道,“无妨,无妨!这个,呃——” 他本来想,“玉儿受恩深重,留在圣母皇太后身边,是心甘情愿的”,又或者,“玉儿年纪还轻,再服侍圣母皇太后两年,也不会耽误什么”,转念一想,玉儿的准老公,虽然是自己的人,但玉儿本人,可不能是自己的人啊——自己哪儿有资格,替她什么“无妨”一类的话呢? 只好也打住了。 慈禧叹了口气,“晓得你也是为难的。不过,一时半会儿的,我实在是离不开玉儿,瞧目下的情形,总还要再耽搁她一年半载的——嗯,麻烦你替我给姜德抱声歉吧!” 关卓凡赶紧站了起来,“圣母皇太后哪里话来?姜德如何当得起?这个……恕臣不能奉诏!”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慈禧道,“你还是替我把话转给他吧!至于怎么措辞,你自己斟酌好了——别叫我做这个丑人。” 嘿嘿,姐姐,您的意思是——您既不肯做什么“丑人”,那么,这个“丑人”,就只好由我来做喽? 玉儿的事情,关卓凡一直是头痛的,他既需要玉儿留在慈禧身边,替自己通风报信,同时,也不能过久的耽搁姜德的终身大事——打指婚的懿旨明发算起,到现在,这都多久啦?——快两年了吧? 两宫皇太后“撤帘”之后,玉儿通风报信的作用,相对来,没有之前那么重要了,可以考虑她和姜德成婚的事情了,可是,目下,慈禧明显没有放玉儿走人的意思,不论慈禧的出发点是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关卓凡都不可能勉强慈禧,姜德和玉儿的婚事,只好先这么拖着了。 “对了,”慈禧闲闲的问道,“楠本稻现在怎么样了?我可是怪想她的。” 楠本稻? “回太后,挺好的,”关卓凡道,“目下,她正在上海筹办妇科医院,我估量着,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顿了顿,“到时候,这个妇科医院,还要请两位皇太后锡赐佳名。” “好啊!” 两宫皇太后异口同声的道。 话音一落,两个女人都笑了,慈安将手向慈禧让了一让,“你。” “楠本稻也跟我提起过妇科医院的事儿,”慈禧道,“我想,嗯,这样物事,上海固然需要,北京也是需要的,上海办好了,就请她到北京来,办多一间,你看如何?” 关卓凡心中微动,先应了一声“是”,然后道,“不过,回太后的话,这个事情,也不敢操之过急了——” 顿了一顿,“西洋医学的妇科,同咱们中国的妇科,大不相同,上海风气已开,勉强能够接受,北京这儿——叫女子宽衣解带,请男大夫触摸、检视,只怕……” 再顿一顿,“毕竟,楠本稻那样的女医生,目下还是太少了——即便在洋人里头,也是凤毛麟角的。” “西洋医学的妇科”是怎么回事儿,圣母皇太后是“身体力行”过的,清清楚楚;母后皇太后可就不了然了,听到“叫女子宽衣解带,请男大夫触摸、检视”,慈安姐姐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 哎哟,我滴个爷哎! “也是,”慈禧道,“不过,得空儿了,叫楠本稻到北京来,嗯,看看环境,试试水,也无妨嘛!反正,现在有了蒸汽船,上海到北京,也方便——坐轮船招商局的船,来往一趟,也用不了几的时间嘛!” 关卓凡听出来了,“妇科医院”云云,并不是慈禧最关心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见楠本稻。 他只好再应了声“是,”然后道:“太后的训谕,臣会转给楠本稻的,合适的时候,会安排她到北京来的。” 慈禧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楠本稻还有个女儿,叫做高子的,是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是。” “听生的很俊——很可人意的一个姑娘呢!”慈禧道,“下一回,楠本稻到北京来,你叫她把女儿也带上,我见一见,好不好?” 关卓凡自然不能不好,可是—— 慈禧晓得楠本稻有一个女儿,并不稀奇——她会问,楠本稻会;可是,楠本稻自个儿,是绝不会跟圣母皇太后自己的女儿“很俊”、“很可人意”这一类的话的——换一个人可能会,但楠本稻绝对不会。 那么,楠本高子“很俊”、“很可人意”云云,是哪个给慈禧听的呢? 难道,是敦柔? 可是,敦柔是怎么知道楠本高子的呢? 呃—— 看来,玉儿还真得继续留在圣母皇太后身边啊! * 第六十二章 谁的心思玲珑七窍,谁的身影夕阳斜照 慈安话了,“起来,你也很有些时日没回过上海了,扈氏、杨氏那头儿,一定十分挂念——嗯,还有孩子们——哎,你有没有打算过,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看啊?” 顿了顿,“或者,像上一回美利坚代表团那样,你陪着普鲁士代表团,到上海转一转,顺便回一趟家?”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道,“普鲁士代表团要不要参访上海,还没有定下来,这一回不比美利坚的那一回,未必能如此从容——” 这句话,慈安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慈禧却是心中微动——所谓“未必能如此从容”,十有八九,是在此期间,中法之间,将要“生事”了! “不过,”关卓凡道,“普鲁士代表团走后,臣打算着,顺着海边儿由北往南的走一趟,目的主要是为了检查沿海的战备——” 顿了顿,“先到旅顺,然后南下,威海卫、上海、杭州、福州,最后是广州——既到了上海,就可以回清雅街看一眼了。” “好啊,慈安笑道,“难得回去一趟,无论如何,多呆几!” 看了看慈禧,道,“到时候,我们姐儿俩这里,也有几件梯己,你带回去给扈氏、杨氏和两个孩子。” 关卓凡再次站起身来,“臣谢过两位皇太后的赏赐!”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家长里短上头,她想的是——“战备检查”之后,必定就要大打出手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忍了忍,没有忍住,问了出来,“杭州也要去?” “是,”关卓凡道,“江南为我财富渊薮,拿地理位置来,亦如我之腹部,仗大打了,不能排除法国人进袭江南的可能——” 略略一顿,“不过,法国人直接进攻上海的可能性并不算大——毕竟,上海为列强共有之势力范围,列强不能允许上海陷于战火,则如果法国人进攻江南,沿杭州湾登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慈安“啊”了一声,满脸关心的神色,“这么来,杭州湾的防务,十分紧要了!那还真是要盯紧了——可不能叫法国人上了岸!” “是!”关卓凡道,“请太后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法国人上岸的——” 顿了顿,“其实,战事既开,不论中、法,都会先寻求舰队决战——在没有打败咱们的舰队之前,法国人是不敢轻易遂行登陆作战的;舰队决战之后,臣想,法国人也没有遂行登陆作战的可能性了。” 这自然是,“舰队决战”,我胜敌败——法国人连舰队都没有了,何以登陆作战? 可是,如果输的是咱们呢? 兵凶战危,慈安的心,不由也跳的快了。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福州——自然是因为咱们的船厂和海军学堂在那里喽?” 关卓凡先应了声“是!”然后道,“不过,法国人倒未必因为这个,就跑去打福州,毕竟,咱们的舰队,并不在福州,加强相关战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嗯。” 余者就不必问了:旅顺和威海卫,是“咱们的舰队”的母港;广州呢,为我南大门,和洋人的两次战事,皆自广州而起。 没有更多的话可问了,慈禧也好,慈安也好,自然都是极关心对法战备的,可是,她们俩目下已经“撤帘”,不能再干预政事,话问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限了。 关卓凡辞去之后,慈安用微带埋怨的口气道,“以后,你对他,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别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他看!今时不同往日!——我是,你看,他有多少事情要照料?他也实在是不容易!” 慈禧没有话。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你以为我真糊涂了?你的不错——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我还当目下是黜他出弘德殿那个时节?” 慈安心头微微一震,“那你——” “姐姐,”慈禧微微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大明白他这个人——” 顿了顿,“我对他,一路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高兴了就夸,不高兴了就骂,给他几句刻薄话,在他那儿,表示我对他——不见外、没变过!如果,我对他突然客气起来了,他那个七窍玲珑的心思,一定就会想,嗯,怎么回事儿呀?长春宫那儿,是不是在背地里打着我的什么主意啊?” 慈安怔住了。 “我也不愿意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慈禧缓缓道,“可是,目下,咱们姐儿俩的位子,不尴不尬的——” 顿了顿,“所以,要叫他不起那样子的心思,就只好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 慈安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 * 出了钟粹门,关卓凡想起慈禧念的那几句诗词来,嗯,一句是什么“望极春愁,黯黯生际”,另一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哎,总要搞清楚它们的来路才好呀。 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到上书房、南书房,找个翰林,请教一番,不过,辅政王从来不在这种浓词艳赋上下功夫的,突然巴巴的拿了这三几句来问,实在是——不但突兀,而且可疑,弄不好,会被人当做一件新闻来嘴,最后辗转传到圣母皇太后的耳朵里去。 那就只好自己去查了,可是,怎么查呢? “望极春愁,黯黯生际”,自然是词,去《宋名家词》里寻?可是,如果不是宋词呢?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则是诗是词都搞不清楚,难道要去《全唐诗》里寻? 我靠,《全唐诗》全书共九百卷,诗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诗作四万二千八百六十三首——怎么找?大海捞针啊! 唉,现在想一想,谷歌、百度,还真是伟大的发明啊! 还是得找人来问——只是要找合适的人。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景和门就在前头了。 后三宫和东六宫之间,夹一条东一长街,景和门是后三宫开向东一长街的侧门,景和门的对面,东六宫那边儿,是广生左门——进去就是祺妃的承乾宫;再往前,是咸和右门——进去就是婉妃的景仁宫。 这时,关卓凡看见,咸和左门前,一个身形娇俏的宫女,正在同门口的卫兵着什么,远远的看着,只见她指手画脚,是一副又又笑的样子。 这不是婉妃的那个贴身的侍女,叫什么银锁的吗? 关卓凡心中一动,哎,对了,这几句诗词,拿去向婉妃请教,是最合适不过了吧? 不过,自然不能就这么过景仁宫去,如果皇帝、皇夫一起拜访婉贵妃,考虑到婉贵妃的“帝师”身份,勉强还的过去;如果皇夫一个人,那就不行了——皇夫一个人造访“皇考妃嫔”,是个神马道理? 不过,既然同为“帝师”,单独话的机会一定是有的,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进景和门的时候,关卓凡想,这个银锁,性子还真是活泼,在自家外头,这般笑笑,甚至手舞足蹈的——在紫禁城里,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啊! 由此可见,咱们的军民关系,还真是不坏,特别是在“妃嫔劳军”之后,嗯,很有点儿……“鱼水情”的意思啦。 回到乾清宫,一进西暖阁,有惊喜—— 婉贵妃居然在! 夕阳斜照,师弟二人站在巨大的书架前,全身上下,遍洒金晖,萝莉也好,御姐也罢,都显得凹凸玲珑,更见窈窕。 婉贵妃的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曹操,曹操——提前到了呢! 关卓凡满脸堆笑,拱了拱手,“稀客,稀客!” 心里有点儿奇怪——婉贵妃过乾清宫,银锁应该随侍啊,怎么在咸和左门那儿和人聊闲儿呢? 婉贵妃含笑颔首致意,皇帝在一旁解释,“咱们这儿,圣祖爷留下了好多的书,你没时间看,我更加看不过来,搁着也是搁着,我就请婉姨过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带回景仁宫去——也算是替我‘备课’了。” 哦? 关卓凡转着念头:果如皇帝所,是她去“请”婉贵妃的,则必是自己离开乾清宫之后的事儿,可是,皇帝并不晓得丈夫在钟粹宫要呆多久,如果只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如是,彼此未免尴尬,婉贵妃还能够从容挑书、看书吗? 或者,其实是婉贵妃主动“登门拜访”?——打听到辅政王离开了乾清宫,觑着空儿,“见缝插针”? 可是,一样可能撞上相同的问题——如果皇夫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王爷既回来了,”婉贵妃道,“我就不打搅了——也到了传晚膳的时辰了,皇上、王爷,我告辞了。” 微微一顿,“这本书,我就带回去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既到了晚饭时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主人家都一定要客气一番的,“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呗”,云云,不过,宫里头可没有这样子的规矩。 皇帝了声“好”,然后对关卓凡道,“你替我送一送婉姨吧!” “啊?好!” 皇帝虽然是弟子,但皇帝终究是皇帝,除了皇太后,底下再没有人有被皇帝“送”的资格了。 “至少送到景和门——”皇帝笑着道,“可别学银锁,钻沙偷懒啊!” “是!”关卓凡也笑着道,“臣谨遵圣谕!” * 第六十三章 吞吐大荒,经营八表 出了殿门,斜阳晚照,耀目生辉,婉贵妃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脚步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她既驻足,关卓凡也就跟着站住了。 过了片刻,婉贵妃自失的一笑,“王爷请。” “贵太妃请。” “贵太妃?——王爷还是换个称呼吧,听到这三个字,我就觉得,真的要‘只是近黄昏’了。” 关卓凡尴尬了,“呃,是——婉贵妃请。” 婉贵妃嫣然一笑,重新拾步。 过了穿堂,到了殿后的平台,关卓凡想起皇帝方才的那句“别学银锁”,有些好奇的问道:“银锁是怎么回事儿啊?” “银锁?——哦,我叫她回去取件东西,这个蹄子,不晓得跑到哪里去钻沙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算了,不去理她了,这不晓得是个什么托生的,我也理不来。” 关卓凡微微张了张嘴,不过,到底忍住了向婉贵妃“告密”的冲动。 正想点儿别的,婉贵妃轻轻的“啊”了一声,“王爷快看!” 婉贵妃嫩白的手指,指着平台边黄、绿两色瓷砖砌成的栏杆的根脚处,关卓凡看时,只见几株嫩绿的草,从地上的灰砖的缝隙中探出头来,晚风中,微微摇曳着。 “王爷你看,”婉贵妃悠悠的道,“春是真的来了!” 言罢,怅然的叹口了气,抬起头来。 视线穿过坤宁宫的穿堂,红墙之外,隐约可见御花园翠绿的松柏。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个神情,这个模样,不正正是“望极春愁”吗? “还真是——”他笑着道,“眼见就要万物复苏了!” 顿了顿,“既如此,不揣冒昧,要向婉贵妃请教——婉贵妃可别笑话我。” “不敢,”婉贵妃妙目流转,“王爷请。” “今儿个听了几句诗词,”关卓凡道,“有的句子,本是极熟的,可是,惭愧的很,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竟记不得——唉,不是记不得,是原本就不晓得出处——所以,要请婉老师指点迷津。” “婉老师”三字入耳,婉贵妃的妙目,倏然亮了起来,随即含笑道:“不敢当——请关老师明示。” 关卓凡“哈哈”一笑,道:“一句是‘望极春愁,黯黯生际’,一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请教,都是出自哪里的呢?” 婉贵妃偏过了头,秀美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神情。 关卓凡心里有点儿发毛,正要进一步有所譬解,婉贵妃道:“王爷,这几句,其实是同一个出处,都是出自柳耆卿——柳永的《凤栖梧》。” 啊? 我还以为,是不同的两首诗词呢! 关卓凡脸上一红,“果然闹笑话了——幸好是向婉贵妃请教,不然——嘿嘿!” 婉贵妃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王爷的雄才大略,原在吞吐大荒,经营八表,诗词,道耳,何足大人挂齿?左不过几句伤春悲秋的秾词艳赋罢了,王爷之汲汲,实在是不必要的。” 这几句马屁,拍的极其到位,关卓凡浑身上下的毛孔,好像都张开了。 而且,“吞吐大荒”、“经营八表”云云,气象过于宏大,一般都是用在君主且是开国君主身上,用于臣子,其实是有僭越之嫌的。 关卓凡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真正不简单啊! “是这么,”他笑着道,“可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闹笑话就是闹笑话了——望婉老师有以教我!” 罢,拱了拱手。 婉贵妃一笑,“好罢,整阙词是这样子的——” 顿了顿,“上阙——伫立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下阙——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 “也有记载,”婉贵妃继续道,“这阙词是欧阳永叔——欧阳修写的,词牌是‘蝶恋花’,不过,‘凤栖梧’、‘蝶恋花’互为别名,一码事儿。只是,欧阳永叔的版本,较之柳耆卿的版本,有几个字的出入。” “哦?还要请教。” “上阙——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下阙——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衣带渐宽都不悔,况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慈禧念的,自然是柳永的版本。 “似乎……柳耆卿的,略胜一筹?” “王爷高见!”婉贵妃道,“前头的,彼此差不了什么,不过,最后两句,画龙点睛,却明显是柳耆卿胜过欧阳永叔了,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大伙儿都拿‘柳版’当做‘正版’来用的原因。” “受教!”关卓凡叹道,“薛宝钗以一‘腊’字而为贾宝玉之师,婉贵妃教我的,何止一字?——实在受益良多!” 婉贵妃轻声一笑。 过了一会儿,“嗯,我想起了文宗皇帝——” 了半句,打住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听众,自然是要“捧哏”的,关卓凡很凑趣的,“怎么?” “我想,”婉贵妃道,“如果文宗皇帝如王爷一般,在我面前,闹了所谓的‘笑话’,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关卓凡可回答不了,这个“捧哏”,不好“捧”了。 不过,婉贵妃本也没要他回答。 “我估摸着,”她轻声道,“我就要搬去冷宫住了吧?” 关卓凡心头一震,不能再不接话了,“这个……不至于吧?” 婉贵妃没有话。 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也不晓得至不至于——毕竟,他一向是在诗词曲赋上用功夫的,这上头,从没有在我面前露过什么怯——” 顿了一顿,“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还不懂事儿,倒是很在他跟前卖弄过几次——之后,他基本上就绝足景仁宫了——” 再顿一顿,“那个日子,实话实,跟进了冷宫,区别也不是很大了。” 一瞬之间,关卓凡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张了张嘴,却不出什么来。 “后来我想,”婉贵妃淡淡的道,“做皇帝的,当然要多读书,不过,最好不要在诗词曲赋上下太多的功夫——” 顿了顿,“不然——倒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想一想李后主、宋徽宗吧——” 打住了。 半空中,一群晚归的宿鸟,喧嚣着飞了过去,颤音袅绕,良久不绝。 两个人都没有再话,一直默默的走到了景和门前。 “好了,”婉贵妃微微颔首,“王爷请留步吧。” 看着她高挑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景和门后,关卓凡心想,一个“皇考妃嫔”,独自一人,走在东一长街上,这个,也算是紫禁城里少见的一道景致了吧? 哎,第二就成了新闻也不定。 于是,明明“夕阳无限好”,他却自动脑补出这样的一副画面: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好吧,这几句诗的出处是哪里,俺倒是晓得的。 * * 北京紫禁城里,婉老师给关老师上中国古典文学课的时候,万里之外,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里,也有人在兴高采烈的谈诗论词。 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正在向总督拉格朗迪埃尔大肆吹嘘自己的新诗作。 在法兰西帝国的军界中,穆勒是一个很另类的人物——明明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性格又十分之暴躁,却对文学艺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出版过诗集,写过剧本——还实打实的在一个剧场公演过。 拿中国人的话,穆勒将军可是一位“儒将”呢。 不过,穆勒将军的“处女剧”公演没多久,就成了被告——原告指责他“赤裸裸的抄袭”。 穆勒最终打输了官司,赔了不大不的一笔钱;同时,他那本自费出版的诗集,也被人讥为“脱帽诗集”——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听某友人演奏新作品之时,不停的脱帽、戴帽,友人问,你很热吗?罗西尼,不,这是我的习惯——遇到老相识,我总要脱下帽子打招呼的。 当然,些许的挫折,以及一班不识货的家伙的冷嘲热讽,是不会浇灭穆勒将军追求缪斯之神的热情滴。 此刻,穆勒将军正在神情并茂的朗诵: “……请你记住,当惶惑的黎明 迎着阳光打开了它迷人的宫殿; 请你记住,当沉思的黑夜 在它银色的纱幕下悄然流逝; 当你的心跳着回答欢乐的召唤, 当阴影请你沉入黄昏的梦幻, 你听,在森林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悄声低语: 请你记住……” 拉格朗迪埃尔对于文学艺术的兴趣,远没有穆勒那么大,不过,出于礼貌,不能不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心头里却是厌烦的很——老子又没有欠你的钱,凭什么总逼着我听你的这些歪诗! 还有,这个诗,听着怎么有点儿耳熟?不会又是什么“脱帽诗”吧? 穆勒将军继续声情并茂: “……请你记住,当各种命运 逼得我与你终生永别, 当痛苦、流亡和无穷的岁月 迫使这颗绝望的心枯萎……” 靠,还没完了! 幸好,秘书进来救驾了,“打搅了——总督阁下,沱灢那边儿来了一位信使,似乎颇为紧急的样子——您要现在就见吗?” “啊?见!见!” 穆勒只好悻悻打住。 信使进来了,满面通红、汗水淋漓——即便是越南这种热带季风气候,冬末初春的气,也热不到哪里去,信使这幅样子,必是马不停蹄、拼命赶路所致。 拆开信件,看着看着,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就变了: “咱们和中国人,打起来了!” * 第六十四章 以直报怨,以牙还牙 “什么?!” 穆勒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屁股几乎离开了座位,褐色的瞳仁,倏然放大了,射出了刀子般凌厉的光芒,那个样子,犹如觑见了猎物的豹子,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似乎下一秒钟,就要一跃而出。 拉格朗迪埃尔摆了摆手,“倒没有动枪动炮,只是发生了……‘肢体冲突’,嗯,你看一看吧——” 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他刚刚伸出手,穆勒的手,已经猛的探了过来,那个动作,几乎就是一把将总督大人手中的信件抢了过去,然后,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穆勒的嘴角、鼻翼,都微微的抽动起来,脸色也愈涨愈红,不晓得是愤怒还是兴奋,眼睛里的光芒,愈发明亮了。 看过了,紧紧捏着信件的一角,将纸张都揉皱了。 “好!”他咬着牙,“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拉格朗迪埃尔眼中,穆勒将军满头满脸,热气腾腾——不但鼻孔,连眼睛、耳朵,都好像正在往外喷着热气。 他正要话,穆勒提高了声音,“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中国人疯狂了!很好!我将以中国人的鲜血,向缪斯女神献祭,缪斯女神必许我亦文思泉涌,创作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诗篇!” 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 嗯,整件事情,是这个样子滴: 土伦港内,有专门向往来船只供应粮油鱼肉菜蔬的商行,法国在土伦的驻军,因为人数不多,后勤供应,并未设立专门的渠道,火头军日常采买,靠这些商行,已足敷所需了,未曾想,中国的“钦使护卫”进驻茶山半岛之后,“平衡”被打破了。 进驻茶山半岛的中国“钦使护卫”,足有两千人之众,自然是有自己的独立的后勤供应渠道的,可是,时不时的,也得拿这些商行以为补充。 越南盛产大米,相对来,渔业也算发达,可是,畜牧业十分贫弱,因此,中国人这一脚插进来之后,米、菜、鱼受到的影响不大,可是,“红肉”的供应,立马就紧张了。 猪肉还稍好一点,但是,牛肉却成了地地道道的“紧俏物资”——偏偏法国人的口味,更偏爱牛肉。 这特么就尴尬了。 这个时代的大头兵,自然是没有每吃肉的待遇的,不过,隔三差五的,也得给人家吃上一顿半顿,反正,吃肉的那一,就得“抢”了——要尽早到专门供应猪、牛的“荣盛商行”去“霸位”,动作若不够快,牛栏里那些哞哞叫的牛们,不定就被茶山半岛的中国蛮子抢光了。 明一下,因为气炎热,这个时代又没有冷库一类的东东,因此,法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是买的活牛、活猪,然后由“荣盛商行”当场宰杀、分割,之后,装车拉回军营。 法军的“买手”,是一个叫做尤里达的中士,他出门采买的时间,愈提愈早,但是,还是发生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情况了:赶到“荣盛商行”的时候,后院的牛栏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本来以为有“加餐”的大头兵们,期望落空,自然对着火头军破口大骂,尤里达等人声辩几句,骂的更狠,“无能!”“蠢猪!”“没有手?没有脚?还是把脑子忘在了女人的裤裆里?怎么就抢不过中国蛮子?” 真是火大呀。 这一,尤里达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打杂的越南人,赶了一架大车,望“荣盛商行”而来。 一进前院,便听到后院传来隐约的“哞哞”声,他不由大大舒了口气:总算抢在中国人的前头了! 孰料—— “您老见谅,”商行的主事陪着笑,“这几只牛,已经叫茶山半岛那边儿定下来了——钱呢,前就给了,且是全额的。” 什么? 尤里达睁大了眼睛——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没有这样子的规矩!”他大声咆哮起来,“先来后到!我先来的,牛就是我的!” “是啊,是啊,您老得对——先来后到!可是,茶山半岛那边儿,前就来了呀……” “什么前?我还前年呢!——我前年就到越南来了!” “呃……可是,那个时候,您老没给钱啊……” “我不管!——今的牛,必须是我的!” 罢,尤里达径自往后院闯去。 一踏进后院,便大声吼道:“来人!——把牛给我牵回去!” 他带来的两个打杂的越南人,吆吆喝喝的上前牵牛。 “荣盛商行”的伙计欲上前阻止,尤里达怒喝道:“我看哪个敢拦着?——我一枪崩了他!” 真没有人敢动了。 主事扎煞着手,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法国人将两只牛牵出了商行,却又不死心,一路跟着,不断的赔好话。 “您老大人大量!这一回,就别跟店计较了,下一回,我……我替您留着!谁来了也不卖!——这一回,您老把牛拉走了,‘钦使护卫’那头儿来人了,我们可怎么交代啊?——要出事儿的!不得了的呀!”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尤里达烦了,从大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主事猛力一推,“去你妈的!” 主事站不住脚,噗通一声,跌坐在路边的一个水洼里。 “住手!——不许打人!” 抬头看时,迎面过来一架大车,车上三个穿着蓝色军服的军人——好,“钦使护卫”的人来了。 主事爬起身来,顾不得浑身泥水淋漓,哭丧着脸,“哎哟,刘爷!您来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不许打人”的就是“刘爷”,他叫刘先达,驻茶山半岛“钦使护卫”之“炊事采购员”是也。 听主事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刘先达火了,戟指喝道:“我们既然已经付了钱,这两头牛,就是我们的,只是暂时寄养在‘荣盛商行’而已,你们这么干,光化日的,不成了公然抢劫了吗?——给我把牛放开!” 牵牛的越南人哆哆嗦嗦的看向洋主子,尤里达大声道,“不许放!” “放开!——不然,就办你们一个‘抢掠军用物资’之罪!” 这个罪名,听起来是要杀头的,两个越南人吓到了,赶紧松开了缰绳。 尤里达大怒,冲上前去,一边儿对着两个手下拳打脚踢,一边儿自己去扯缰绳,刘先达上前拦阻,两个人互相推搡起来。 二达相争,刘先达的两个同伴自然不能坐视,尤里达一方,虽然也是三个人,但那两个越南夫役,怎么敢跟穿着军服的“钦使护卫”动手?结果,三对一,只一个回合,尤里达就重蹈“荣盛商行”主事的覆辙,跌到路边的那个水洼里去了。 所谓“肢体冲突”,就这样发生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不提刘先达和“荣盛商行”主事等人,将两只牛赶回商行,宰杀、分割,尤里达这边儿—— 他虽然在水洼子里滚成了个泥人,却没有受什么伤,连油皮也没有蹭破一块,但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回到军营,连哭带,对中国人的蛮横凶暴,大事渲染。 法国军人群情激奋,一个叫做图尼森的副连长,带了十几个兵,由尤里达领着,出来找场子,他们赶到“荣盛商行”的时候,刚刚好碰上刘先达三人,赶着满载鲜牛肉的大车,驶出商行大门,于是一拥而上,将刘先达三人扯下车来,一顿暴打。 打的很厉害,最轻的一个脑震荡、耳膜穿孔;次之的一个断了四根肋骨;刘先达最惨,脾脏破裂,几乎就抢救不过来了,最终虽然保住了命,但三、五个月下不了床,而且,从今往后,都不敢做什么剧烈的运动,下半辈子,只好算是半个废人了。 中方派了一个联络官过来,找到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逞凶和赔偿,巴斯蒂安上校断然拒绝,认为是中国军人挑衅于先,法国军人的“反应”,是“合理”且“适度”的。 一个法国军官在一旁讥笑,“没动枪,没动炮,连刀子、棍棒也没有使,不过就是‘肢体冲突’罢了——军人之间,较量拳脚,不是极平常的事情吗?怎么,中国军人都是纸糊的?碰一下就整个的塌掉了?” 另一个法国军官的话,的更加刻薄,“只有孩子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告状!怎么,中国军人都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吗?” 一众法国军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中方的联络官冷笑一声,不再什么了,掉头而去。 第二,一队中国士兵,突然围住了土伦当地最大的妓院“春红楼”,将五个正在里头寻欢作乐的法国士兵,赤条条的从床上拖了下来,一直拖到大门之外,然后按在地上,拳脚相加。 本来,按照最初的设想,这五个法国士兵,每一个都得接受刘先达的“待遇”,后来军医进言,脾脏破裂这种伤,实在没法子控制轻重,下手稍重,就得出人命——如果打死了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就改成了——统统打折一手一脚,然后,挑一个倒霉蛋,照着下体招呼。 于是,挣扎的最厉害的那一个,此役过后,就再也不能人道了。 * 第六十五章 报复!大规模的报复! 看到五位赤条条的同袍浑身血污、骨断筋折、呻吟呼痛的惨状,海军陆战队们炸了锅,跺脚的跺脚,挥拳的挥拳,怒吼的怒吼,然后,纷纷跑去向巴斯蒂安上校请战,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 “必须报复!大规模的报复!” “开战!——法兰西帝国的尊严不容玷污!” “把中国蛮子从山茶半岛赶进沱灢湾里去!——把他们的头按进水里,喂他们吃沙子、喝海水!” “抓到中国蛮子,剥光了,吊起来,用藤条狠狠的抽!” “抓到中国人,都要打折手脚!——两只手、两只脚,统统打折!” “还不够!要将所有的中国俘虏——至少,二抽一——割掉蛋蛋!然后,卖到土耳其去做太监!” “卖回给中国皇帝也行!——不定,中国人的出价更高些呢?” “对!” 巴斯蒂安上校也很愤怒,不过,头皮却隐隐发麻:岸上,他只有三百人,中国蛮子有两千人;水里,他只有一条军舰,另一条——就是奉派护送勘探队北上勘测红河航道和北圻矿产的那一条,还没有回来,中国蛮子却有五条军舰——这个仗,怎么打? 可是,众怒难犯,如果自己什么动作也不做,难保不会有人自个儿跑去跟中国人动刀动枪——甚至,动刀动枪的对象,就是他巴斯蒂安上校本人也不定。 于是,巴斯蒂安上校下令,停泊在沱灢湾的“蝮蛇号”,除下炮衣,调转炮口,对准山茶半岛的中国军营。 “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认为这根本是“乱命”—— 您想干嘛?姑且不管山茶半岛的那五十门大炮——舰炮的射程较远,我可以退到中国陆军火炮射程之外再开炮,可是,“蝮蛇号”旁边儿还有五条中国军舰啊!——您没看见啊?这五位,可不是越南人的那种吨位风帆舰啊!都是大吨位的蒸汽动力战舰啊! 几乎每一条都比“蝮蛇号”大——论数量是一比五,论吨位,几乎是一比七!——您看没看见啊? 还有几句话,丹尼斯少校没有出来:海军陆战队虽然也属于海军序列,可是,到底占了一个“陆”字,陆战队的人,打架吃了亏,俺们正经的海军,内心其实并没有那么激动滴。 “看见了,看见了!”巴斯蒂安上校不耐烦的道,“我就是叫你摆个姿态——姿态,你懂吗?” 丹尼斯少校一怔,“姿态?” “是啊!” “哦……” 丹尼斯少校想了一想,道,“好吧,不过,话可在前头,‘梅林号’回来之前,‘蝮蛇号’是无论如何不能‘衅自我开’的——我的看法,您一定是同意的吧?” “好,好,”巴斯蒂安上校皱着眉头,“我同意你的看法——就这么着吧!” 于是,“蝮蛇号”除下炮衣,调转主炮炮口,对准山茶半岛的中国军营方向。 对面的中国舰队,立即作出反应,也除下了炮衣,并展开战斗队形,所有主炮的炮口,都对准了“蝮蛇号”。 “蝮蛇号”上,大副以下,人人头皮发麻,纷纷向舰长提出异议,丹尼斯少校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姿态!姿态!——你们懂吗?” 回到岸上,巴斯蒂安上校对部下,一方面,他已行文西贡,要求支援,请求开战——潜台词是,如果西贡方面不提供支援、不批准开战,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另一方面,我们作为职业军人,该走的程序要走完——不能放弃最后的和平的努力啊。 于是,他派了自己的副官阿兰上尉,找到中国“钦使护卫团”打头儿的那位郑将军,要求“逞凶”和“赔偿”。 郑将军冷冷道:我认为,是次的冲突,是法国国军人挑衅于先,中国军人的“反应”,是“合理”且“适度”的。 几乎就是把巴斯蒂安上校当初的话,拿“中国”、“法国”调转一下,便原封不动的扔了回来。 一个中国军官在一旁讥笑,“没动枪,没动炮,连刀子、棍棒也没有使,不过就是‘肢体冲突’罢了——军人之间,较量拳脚,不是极平常的事情吗?怎么,法国军人都是纸糊的?碰一下就整个的塌掉了?” 另一个中国军官“接力”:“只有孩子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告状!怎么,法国军人都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吗?” 跟着,一众中国军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好熟悉的话呀。 阿兰上尉气得浑身发抖,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笑?有你们哭的时候!” 听了阿兰上尉的回报,巴斯蒂安上校颇为后悔自取其辱——中国人的反应,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他告诫阿兰上尉,不要将交涉的具体情形透露出去,有人问起,只“正在交涉中”就好了,反正,无论如何,拖到西贡回复为止。 在给西贡的报告中,巴斯蒂安上校提出了严重的警告:如果不对中国人的挑衅做出“根本性的反应”,终究有一,驻沱灢的法国军人的愤怒,会超出他的能力约束之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法兰西帝国在沱灢、乃至在整个越南的利益,都会遭受重大的挑战:北圻、中圻的攻略,会遭受严重挫折;南圻的尚未稳固的统治,可能发生动摇。 可是,如果开战,他的兵力,远远不敷所需,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陆地上的兵力,至少要增加到一千人;海面上的舰只,即便“梅林号”回来,亦嫌不足,至少还得再给他配备一到两只军舰。 这个时候,巴斯蒂安上校依旧是信心满满的,他认为,自己是可以以少胜多的——一千兵力,三到四条军舰,足够用了。 驻沱灢的“土著事务监督员”本沙明,基本同意巴斯蒂安上校的看法,只是认为,兵力方面,若再多一些,把握会更大一些,报告是两人联署的。 * * 实话实,对于法、中两国军人在沱灢发生的“肢体冲突”,穆勒将军的兴奋,远远大于愤怒。 前几,他和拉格朗迪埃尔两个,联名向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递交了一份报告: “职等以为”,中国军队进驻沱灢,是一个扩大法兰西帝国在越南乃至在中国的利益的绝好机会——除了要求中国人退出越南之外,我方还可以“沱灢事件”为由,要求中国为对法兰西帝国的无礼冒犯,进行“合理、必要”的赔偿。 如果中国人冥顽不灵——职等的意思是,如果中国人拒绝支付“合理、必要”的赔偿,法国就可顺理成章的发动第二次“亚罗号战争”。 金光闪闪的战争赔款,可就不是“合理、必要”那么简单了! 这几年,中国人好像挺有钱的,修这个,修那个,嘿嘿,不狠狠的宰他几个亿的法郎,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难得的是,不但交趾支那总督府是这个打算,驻华公使馆那边儿,也打着相同的算盘,就是,海军及殖民地部系统和外交部系统,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在越南问题上,外交部对海军及殖民地部素有心结,这一回,两家可以同仇敌忾,是很令人鼓舞的。 巴黎的反馈,更加令人鼓舞:黎峨将军支持他们的建议,并且,外交部长莱昂内尔也持同样的态度。 最后的一关,就是皇帝陛下了。 不过,穆勒也好,拉格朗迪埃尔也好,都很有把握——他们都晓得,之前的普奥之争,皇帝陛下先后两次,被中国人恶心到了,耿耿于怀,迄于今日,激起皇帝陛下对中国的可恶行径的愤懑,进而大张威,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毕竟,俺们的皇帝陛下,一向是以好大喜功著称的呀,嘿嘿。 就算上头还有点儿犹豫,刚刚发生的这个……嗯,姑且称之为“春红楼事件”?呃,不妥,不妥!——“春红楼”是一家妓院,观瞻不雅,还是称之为……“荣盛商行事件”吧!嗯,这个“荣盛商行事件”,足够“火上浇油”,促使“上头”下定最后的决心了! 还有,穆勒和拉格朗迪埃尔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打仗是要花钱的,这个军费呢,得议会来拨款,“法兰西帝国的勇士被东方土著侮辱和伤害”——嘿嘿,这个话头,应该可以很轻易的激起尊贵的议员老爷们的愤懑吧? 还有,这个事件,对于激励士气,也是很有好处的呀!——君不见,沱灢的军人们,无论官兵,都是一片激愤请战的声音吗? 算算日子,巴黎正式的回复,这一、两也该到了。 算得不错,第二一早,黎峨将军的回电就到了,一封公函,一封私信——私信是给老朋友拉格朗迪埃尔的。 公函中了两件事—— 第一,因为西班牙王位继承的纠纷,欧洲的形势,十分紧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 第二,本地治里的印度总督府,将派员前往交趾支那“考察”——除了西贡以及南圻,还有沱灢,请予以热情接待。 如何解决“沱灢事件”,一个字儿也没有提。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愣住了。 啥意思啊? * 第六十六章 欧洲、亚洲,同时开战! 略一细品,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两个,都觉出味道不对了。 “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这岂非,“相关事务”——即“西班牙王位继承纠纷”之外的事务,帝国政府暂时都不能旁骛了吗? 至不至于啊? 先不管至不至于,关键是——“沱灢事件”自然也在“相关事务”之外,属于“暂时不能旁骛”的范畴的—— 靠,不妙! 还有,本地治里的人过来干嘛? “考察”?有什么好“考察”的?印度和越南,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印度总督府的管治,两百年下来,已经非常“成熟”了,“熟”到了基本上已经烂掉了的程度——白了,就是靠着英国人的宽宏大度,捡人家的一点儿残羹剩饭填肚子,苟延残喘罢了。 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成功经验”,本地治里那边儿根本学不来,“考察”个鸟啊? 另外,这两件事情——“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和本地治里派员赴越南“考察”——摆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黎峨将军不是还有一私封给你吗?”穆勒催促道,“赶快拆开来看一看——不定有进一步的解释呢!” 拉格朗迪埃尔心中暗骂:你都晓得是“私信”了——请问,能不能回避一下,尊重一下我的隐私呢? 不过,穆勒非但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还向这边儿探过了身子,伸长了脖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拉总督只好当着穆将军的面儿拆开了“私信”。 果然有“进一步的解释”。 既然是给老朋友的“私信”,黎峨将军就不藏着掖着了,他很坦诚的道: 杜伊勒里宫的御前会议上,皇帝陛下话的虽然委婉,但是,言下之意十分明确——他怀疑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出于“某种目的”,夸大了“沱灢事件”带来的“危机”。遗憾的是,出席会议的人员——包括我和莱昂内尔部长在内,谁都无法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中国人何以会有此不合情理之举动? 另外,你们在亚洲,对欧洲的局势,难免有所隔阂,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正在持续发酵中,法、普两国,相持不下,整个欧洲大陆的气氛,愈来愈紧张,如果普鲁士始终不肯拒绝西班牙人的邀请,则战争就是必然的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陛下确实不希望亚洲方向出现什么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至于本地治里所派人员,名为“考察”,实为“调查”,“考察”的结果,虽然是向我报告,但这是“上达听”的事情,如果报告中有对交趾支那总督府不利之处,我很难从中转圜,因此,对印度方面来人,你们要心应付。 看过了,即便黎峨将军口中“老成持重”如拉格朗迪埃尔者,都不由微微的瞠目结舌了,穆勒更加不必,满脸涨红,一跃而起,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咆哮道,“混蛋!” 真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太特么憋屈了! 尤其是——就算要“考察”,难道不会从巴黎派人吗?由本地治里派人过来?——那帮子垃圾,有什么资格“考察”我们?! 不过,“混蛋”——您骂谁呢? 穆勒也意识到了自己话的欠妥。 他再怎么张狂暴躁,也不能在同僚面前对皇帝陛下“大不敬”;同时,攻讦黎峨将军也是不妥的——黎峨将军不仅仅是他和拉格朗迪埃尔的顶头上司,更重要的,黎峨将军还是他穆勒将军的老上司。 “亚罗号战争”时,黎峨将军率领的进攻广州的舰队中,有一舰曰“益士弼号”——舰长正是穆勒;还有,穆勒之所以能够出任西贡海军司令,也是得力于黎峨将军的举荐和提拔。 穆勒脾气虽然坏,人可不傻,改口改的很溜,“我是——皇帝陛下的身边,有人!” 人?谁啊? “一定是陆军的人在搞鬼!”穆勒大声道,“勒伯夫将军一定是想把所有的资源都搂到他们陆军那边儿去!” 前文有过交代,勒伯夫将军,法兰西帝国陆军部长是也。 嗯,这么,话就圆回来了——再者了,还真不能排出这种可能性呢。 穆勒见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点头,更加来劲儿了,“郎东元帅已经老糊涂了,他这个军事部长,根本不能一碗水端平!至于黎峨将军——御前会议的排名,本来就在勒伯夫将军之后,争不过他们陆军的!” “可是——”拉格朗迪埃尔皱着眉头,“现在,欧洲那边儿确实‘有事’啊!如果——我是如果——如果咱们真的和普鲁士人打起来了,这个仗,基本上都是陆军的事儿,海军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陆军当时得令,也叫没有法子。” 这个话,穆勒可就不爱听了,心里暗骂——怎么话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这个交趾支那总督的本衔,难道不是海军中将? “总督阁下,”他冷冷的道,“你这个话,怕是只对了一半!” “哦?只对了一半?请教!” “我以为,”穆勒道,“欧洲的战事,亚洲的战事,根本不冲突!就像你的,对普鲁士的战事,主要靠陆军来打——这一点,我也是承认的;可是,对中国呢?自然就是靠我们海军了!海军和陆军,人既不是同一拨人,武器也不是同一拨武器,陆军打陆军的,海军打海军的,根本不矛盾嘛!有什么理由,陆军上了战场,海军就必得闲搁在一旁?” 拉格朗迪埃尔干笑了两声,道,“对普鲁士的战争,基本上用不着海军——这个没有异议;可是,对中国的战争,如果往大里打,还是用得着陆军的。” 穆勒一声冷笑,“能用他们几个人?打中国,即便战事发展到进攻中国的首都,一万五千人,也基本就够用了吧?海军一半,陆军一半——能使陆军几个人?” 微微一顿,“左不过是对普作战兵力的十几分之一、甚至是几十分之一罢了!” 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是——‘通商战争’,英国人投入的总兵力,大约是一万九千人;‘亚罗号战争’,咱们和英国人加在一起,投入的总兵力,较之‘通商战争’,还略少了一点儿,大约……一万七、八千的样子吧!” “可不是?”穆勒道,“我再满打满算些——拢共两万人,顶了!还是使不了陆军几个人嘛!”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道,“人不多,钱不少!——欧洲战场、亚洲战场,军费和兵员,未必是成正比的,一来,远东远离欧洲本土,后勤补给的压力,要大许多;二来,海军,到底要比陆军花钱些……” 没容拉格朗迪埃尔完,穆勒又是重重的一声冷笑,“快别这个‘钱’字了!——我就不相信了,以法兰西帝国的体量,在对普鲁士作战的同时,掏不出一个‘亚罗号战争’的钱!” “这个嘛……” “可以去查一查——”穆勒道,“‘亚罗号战争’,咱们和英国人加在一起,拢共花了多少钱?——没几个钱嘛!虽远东远些,海军比陆军花钱些,可是,打中国,战争的规模,到底和打普鲁士不能比!我想,这个军费支出,打中国,大约只有打普鲁士的……十分之一吧?” 顿了顿,“怎么,再多掏十分之一的钱,就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打中国的军费,是打普鲁士的几分之一,孰难预料,不过,前者远远不及后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于是,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还有,”穆勒冷笑着道,“就算手头上的钱不够——但可以借啊!” “借?” “是啊!”穆勒道,“向银行借!又或者,发行战争债劵什么的——咱们那位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兼大银行家,难道是白吃饭的?政府向银行借钱,发行战争债劵——这些,不都是福尔德先生最爱做的事情吗?嘿嘿,‘高利贷帝国’,难道是浪得虚名的吗?” 咦,拉格朗迪埃尔对穆勒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家伙,并不是只会打仗和抄袭几句歪诗——居然还有这样的一番见识呢! 福尔德既是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又是法国最大银行之一的动产信贷银行的掌门人,如果政府向银行借款,动产信贷银行一定会扮演银团“领衔”一类的角色;如果发行战争债劵,亦须各大银行承销,则动产信贷银行近水楼台,一定会吃进最大的一块,其中的油水,非常可观。 所以,政府向银行借款也好,发行战争债劵也好,确实都是“福尔德先生最爱做的事情”。 事实上,福尔德之所以能够国务部长、财政部长兼于一身,他的大银行家的身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拿破仑三世的政权,相当程度上是依靠金融资本的支持才得以维系的,“高利贷帝国”,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总之,”穆勒摆出一副总结性发言的姿态,傲然道,“我以为,以法兰西帝国的体量,完全有能力同时应对两场战争!——一场较大规模的,一场较规模的——不论是兵力还是财力,都没有问题! * 第六十七章 噼里啪啦,法国佬打的算盘,听起来很响啊 “就是,”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我们要做的,不是要不要‘节外生枝’,而是……促使巴黎下定‘节外生枝’的决心?” “是啊!”穆勒道,“给巴黎一个充足的‘节外生枝’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充足到可以叫勒伯夫之流闭上他们的大嘴巴!” “你觉得,”拉格朗迪埃尔道,“如果我们把‘春红楼事件’汇报上去,这个‘节外生枝’的理由,够充分了吗?” “‘春红楼事件’?总督阁下,咱们还是称之为‘荣盛商行事件’吧!” 拉格朗迪埃尔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好吧,就叫‘荣盛商行事件’吧!” 穆勒来回踱了几步,站定了,摇了摇头,道:“这个理由,恐怕……还不够充分。” “我想也是,”拉格朗迪埃尔道,“毕竟,没出人命,事件的性质,只好算是两国军人打架斗殴——其实,中国军人在春红楼殴打法国军人,和之前的法国军人在荣盛商行殴打中国军人,性质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过,”穆勒皱了皱眉,“春红楼的这场架,咱们的人,都是赤条条的,这个,让我来想一想,是否可将之上升到对法国军队乃至对法兰西帝国的侮辱的层面呢……” 拉格朗迪埃尔一笑,“将军,果然可将之上升到对法国军队乃至对法兰西帝国的侮辱的层面,性质自然不一样,可是,你别忘了,斗殴发生之前,咱们的人,就是光着身子的,他们的衣服,不是中国人剥下来的——在妓女的床上,又是越南的这种鬼气,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穿着衣服的。” 穆勒不满的看了拉格朗迪埃尔一眼,心里:我不晓得啊?用你来?我的意思是——这个法国军人的衣服,咱们可以成是被中国军人剥下来的嘛!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拉格朗迪埃尔。 这个假,并不好做,事情发生的时候,妓院里外的人,多了去了,三言两语,就能问出真像来。 如果巴黎那边儿本来就想找中国人的麻烦,还好办些,睁着眼睛瞎话,上头、下头,彼此还可以“默喻”,可是,目下的情形,正好相反——呶,印度那边儿,还要派人过来“考察”呢! 见穆勒没话,拉格朗迪埃尔道:“我想,我们倒是可以‘亚罗号战争’为鉴——‘亚罗号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咱们这边儿,是因为马赖神父被中国政府非法杀害;英国人那边儿,是因为中国士兵违反条约,登上‘亚罗号’抓捕人犯,并侮辱了英国国旗——” 道光二十四年,即一八四四年签署的《中法黄埔条约》,只允许法国在中国的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五个通商口岸设立主教堂,马赖私入广西内地传教,违反了条约,照该条约第二十三款,“佛兰西无论何人,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远入内地,听凭中国官查拿”——中国政府逮捕马赖本身,是没有什么可争议的。 问题是,同样是第二十三款,“佛兰西人”被捕之后,“但应解送近口佛兰西领事官收管;中国官民均不得殴打、伤害、虐待所获佛兰西人,以伤两国和好”,可是,中国政府不但“殴打、伤害、虐待”了马赖——有一种法,马赖是瘐毙狱中的——还砍了马赖的头,这就是拉格朗迪埃尔之“马赖神父被中国政府非法杀害”之谓了。 至于中国士兵登上“亚罗号”抓捕人犯,是否“违反条约”,却是有争议的。 道光二十三年,即一八四三年中英签订的《虎门条约》,有这么一段: “倘有不法华民,因犯法逃在香港,或潜住英国官船、货船避匿者,一经英官查出,即应交与华官按法处治;倘华官或探闻在先,或查出形迹可疑,而英官尚未查出,则华官当为照会英官,以便访查严拿,若已经罪人供认,或查有证据知其人实系犯罪逃匿者,英官必即交出,断无异言。” 就是,不论什么情形下,“华官”都不能登上英国船查拿人犯。 “亚罗号”船主是香港人,船员是内地人,但在香港注册,挂英国国旗,理论上,就算是英国船,不过,中国士兵登船抓人的时候,其注册已经过期——问题是,彼时,中方并不晓得这个情况。 中国士兵登船抓人,还不是英方最在意的,英方最在意的是,混乱之中,英国国旗被中国士兵扯了下来——英方认为,这是对英国的严重侮辱,中方既不能满足道歉、放人的要求,便终于引发了英法称之为“亚罗号战争”的第二次鸦片战争。 “由此可见,”拉格朗迪埃尔继续道,“发动战争的理由——正当的理由,第一,杀害人命——还得是政府行为;第二,所谓的‘侮辱和损害’,必须是针对国家层面的——嗯,这一层,你的倒是对的。” “你的倒是对的”的另一层意思,其实刚好倒了过来——“你的其实不对”,“春红楼事件”中,法国军人光身子的问题,难以作为发动战争的藉口。 至于“杀害人命”云云,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人,较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人,到底更像个文明人一些,也更有底线一些,还想不出自己人杀自己人然后嫁祸中国政府这种下作法子的。 穆勒又开始踱步了。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慢吞吞的道:“也许,我们该换一个思路。” “换一个思路?” “若对中国有所行动,”穆勒道,“必须先取得巴黎的授权;可是,如果我们只是对越南有所行动的话,则提前跟巴黎打个招呼都是不必要的——这本来就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嘛!” 拉格朗迪埃尔心中一动,“你是——” “打狗给主人看!”穆勒狞笑着道,“中国人巴巴的跑到越南来,想来,无非是要宣示他对越南的宗主权什么的——那么,咱们就在他这个主人面前,狠狠的抽打越南的这条狗,看一看,他这个‘宗主’,到底能不能庇护越南这个‘藩属’!” “哦……” “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不作出任何反应,”穆勒冷笑道,“那么,中国人于越南人,便威信扫地,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好意思做越南的‘宗主’?他在越南,还怎么呆的下去?” 顿了顿,“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反应,那么——嘿嘿,这个反应,不能仅限于外交抗议吧?不然,屁用也没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拉格朗迪埃尔的眼睛亮了,“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做出了……嗯,‘激烈的反应’,那么,就不是‘衅自我开’,而是‘衅自彼开’了!巴黎那边儿,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正是!” 穆勒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一晃,道,“此其一也!还有其二——” 着,伸出第二根手指头,比出一个“V”字的手势,又晃了一晃。 “其二?请教!” “我们应该、也必须加快越南攻略的步伐!——在‘沱灢事件’、‘荣盛商行事件’的背景下,这是可以得到巴黎的理解的——别的不,不如此,如何才能转移我们的军人们的愤怒?得给他们一个合适的发泄渠道嘛!” “嗯……是。” “之前的越南攻略,”穆勒道,“实在是太保守了!什么‘步步为营’?根本是坐失良机!譬如,前年的‘丁导之乱’,如果以保护教堂、教士的名义,出兵顺化,则现在整个越南,都在我们手里了!哪里还有中国人的什么事儿?” 这个看法,拉格朗迪埃尔可不能苟同。 “趁乱占领顺化,”他道,“在军事上,只要投入足够的兵力,是做得到的,可是,占领之后呢?” 微微一顿,“实话实话,即便目下,交趾支那总督府也不具备管理整个越南的能力,遑论一八六六年之时?那个时候,连南圻的西三省都还没有搞定呢!若真的占领了越南的首都……” “不,不!”穆勒打断了拉格朗迪埃尔的话,“总督阁下,我的意思,并不是直接统治越南,而是——扶植一个亲法的、听话的越南国王!别的不——叫他宣布‘独立’,同中国‘脱离藩属关系’,这个,总是做的到的吧?” 顿了顿,“驻华公使馆那边儿,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博罗内那个人,一向咋咋呼呼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倒还是有眼光的。” 咋咋呼呼?您二位大哥别二哥,彼此彼此吧! 不过,穆勒的话,并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不再和他争论了。 “我以为,”受到鼓励的穆勒,不由就提高了声音,“接下来的越南攻略,寻求越南政府的变更,应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将军,”拉格朗迪埃尔道,“我不反对你的‘寻求越南政府的变更’,不过,你的‘打狗给主人看’,不是指的这个吧?——这不是一日之功的事情。” “当然!”穆勒道,“我的‘打狗给主人看’,是指北圻——我们要占领升龙!” 这和拉格朗迪埃尔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理由—能够摆在台面上的理由。” “理由好找,”穆勒道,“我们可以指责越南政府违反了条约——” 顿了顿,“一八六二年的《西贡条约》规定,允许在越南全境内自由传教,南圻不必了,中圻地区,这个规定,勉强得到了执行,可是,北圻地区,地方官阳奉阴违的情形很多,教堂的设立,处处受限,许多教团的活动,不能名正言顺,只能假本地社团之名进行——既然越南中央政府无力保证条约的完整执行,只好我们自己来主张权利了。” “好吧,”拉格朗迪埃尔表示同意,“就用这个名义。” 顿了顿,“那么,兵力呢?” “越南人的孱弱,”穆勒道,“你我都是很清楚的——根据之前的情报,升龙的防卫,亦非常的空虚和朽败,我以为,两条军舰、三百陆战队足矣!” “两条军舰、三百陆战队?”拉格朗迪埃尔一笑,“这不就是驻沱灢的兵力吗?” “总督阁下高见!”穆勒难得有捧人的时候,“我就是打算派巴斯蒂安上校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 顿了顿,“就像我方才的,沱灢的伙子们,亟需一个发泄的渠道——就让他们把怒火发泄到越南人身上吧!如此,也避免了中、法双方在沱灢的进一步的‘肢体冲突’——也算是给巴黎的老爷们一个交代了。” “三百陆战队、两条军舰,”拉格朗迪埃尔道,“拿来攻占升龙,大约是够的,不过,之后,如果进一步攻略北圻,这点子兵力,就不敷所需了。” 经略北圻的兵力不敷所需,可是,西贡方面却没有进一步增援的能力。 沱灢那里,原来的兵和船调走了,不能唱空城计,得从西贡调兵、调船过去“换防”——兵,至少也得三百兵;船呢,至少得一条船。 这三百兵、一条船调到了沱灢,西贡这里的兵、船就紧张了,毕竟,西贡的驻军,不是只负责西贡一个城市的防务的——得负责整个南圻地区的防务——整六个省呢。 越南之外,穆勒这个“西贡海军司令”,还得照应新征服的高棉,高棉如果“有事”,本地的兵力不够用了,还得从越南调兵过去帮忙。 就是,西贡剩余的兵力,管好南圻的事情就不错了——南圻的“乱民”可还没有彻底的消停呢——进一步增援北圻,力有不逮了。 不过,穆勒从容而狡黠的一笑,“总督阁下,您的不错——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怕巴黎不给我们增加必要的援助吗?” “这个……也是。” 沉吟片刻,拉格朗迪埃尔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好,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来好好儿的筹划一下!” “好!” 穆勒应了一声,然后道:“我想,首先,咱们要和沱灢的中国人达成‘谅解’——至少,达成一个口头上的君子协定,各自约束士兵,不再向对方生事——这个,嘿嘿,和平共处!”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一怔,随即会心的一笑,“不错——慢敌之心!” “如此一来,”穆勒道,“‘蝮蛇号’和‘梅林号’搭载陆战队以‘换防’的名义离开沱灢的时候,就不会引起中国人的警觉,就可以达成对升龙的突袭。”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好!——嗯,这个所谓的‘君子协定’,要不要加入‘相互放弃惩凶和赔偿的要求?’” 穆勒断然摇头,“不要!——我们不能主动放弃惩凶和赔偿的要求!时机合适的时候,关于惩凶和赔偿,一定要重新提了出来!——这个世界上,不论是谁,只要伤害和侮辱了法兰西军人,就不能不付出代价!” “也是,”拉格朗迪埃尔道,“这五位士兵身上的伤势,战后,可以折算为相当可观的一笔战争赔款呢!” 穆勒“哈哈”一笑,“正是!”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如果中国人提出相关要求呢?——我们若不答应,他们可能会认为,所谓‘谅解’,我方并没有诚意,如此,可能会影响‘慢敌之心’的效果。” 穆勒想了想,“那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他——反正是个口头的约定,到时候,我们概不承认就是了!” 这就不像是什么“君子协定”了,不过,拉格朗迪埃尔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表示什么异议。 穆勒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微微狞笑着道,“等升龙城头飘扬起法兰西三色旗的时候,咱们来看一看,中国人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 第六十八章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 今,两宫皇太后正式移跸颐和园。 所谓“正式”,是钟粹宫、长春宫两宫的箱笼,前儿个就运过颐和园去了,今儿个过去的,是两宫的銮驾。 关于銮驾的随扈人员,关卓凡曾给过两个方案,请两宫皇太后自择:一个是全男班——王公亲贵随扈;一个是全女班——宫眷及王公亲贵眷属。 当然,男女混班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安排起来稍稍麻烦些了。 一大堆人前呼后拥,自然风光,不过—— 慈禧还在犹豫,慈安已经干净利落的将这两个——或者三个方案都否决掉了: “都不必!——我们姐儿俩还没有安顿下来,带着这大几十号人,算怎么一回事儿?——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一块儿逛园子吗?——我们两个‘地主’,还摸不清东南西北,还得靠你带路呢!我看,就你和皇帝——就你们两口跟着就好了!” 顿了顿,“其余的人,即便宫眷,我看,竟也不必跟着,等我们姐儿俩安顿好了,再请大伙儿过去逛逛——反正,逢年过节的,大伙儿总要聚一聚的——机会多得是。” 到这儿,转向慈禧,“妹妹,你呢?” 姐姐您都这么了,妹妹我还能什么? “姐姐的是,”慈禧淡然一笑,“就这么办吧——他们两口子跟着就好了。” 慈安抢在慈禧之前,用这种斩钉截铁的口吻下决断,是很少见的情形,不过,慈禧承认,慈安的看法,是对的。 不比奉安、谒陵之类的国家重典,“移跸”,就是皇太后自个儿搬一个家,尤其目下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叫一大班王公亲贵“随扈”,并不是十分妥当。 全女班——宫眷及王公亲贵眷属随扈,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得考虑到另一位皇太后的处境——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将后宫妃嫔全带走了,留下慈丽皇太后一个人“独守空闺”,是不是一件很奇怪、很别扭的事情? 你又不能叫慈丽也“随扈”——“三宫并尊”,哪有一位皇太后“随扈”另一位皇太后的道理? 若是慈安的,“逢年过节的,大伙儿总要聚一聚”,就不同了。 所谓“逢年过节”,乃泛泛言之,倒不必汲汲于那个“年”字——这主要指的是两宫皇太后的万寿,以及春、夏、秋三季的大节——如端午、中秋等,彼时,慈丽皇太后率领一班后宫妃嫔,到颐和园来,或者替两位姐姐贺寿,或者“阖家团聚”,其性质,相当于妹妹到姐姐家串门儿,既十分自然,也很符合慈丽皇太后的身份。 至于冬至、除夕、元宵等冬季的大节——颐和园冬较冷,入冬之后,两宫皇太后会回銮紫禁城,这几个节日,自然是在紫禁城过,并不存在“聚一聚”的问题。 过了随扈的问题,再来移跸的路线—— 两条路,一条旱路,一条水路。 旱路没什么可的,水路的风光,关卓凡可是一早就向两宫皇太后大肆渲染过了。 严格起来,颐和园、圆明园一带的水系,由西而东,同西苑的三海、乃至紫禁城的护城河,都是连在一起的,同属于北京中央水系的一部分,不过,所谓“水路”,自然不是出紫禁城就上船,而是出西直门,至万寿寺,方才弃车就船,然后一路西北,过麦钟桥、长春桥、长河湾、金水河,最后达到颐和园,由南如意门入昆明湖。 关卓凡,万寿寺至昆明湖的这段水路,俺不但下了大气力疏浚河道,还将两岸种种都精心修整过了,起阁筑亭,遍植绿柳,一路过去,远山如黛,绿波如鉴,端的是人在船上,船在画中,所谓“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嘿嘿,不为虚誉呀。 两位御姐,当时就听得心旌荡漾了。 嗯,还有,入颐和园即入昆明湖,入昆明湖即入颐和园——入园之后,不必马上弃舟登岸,御舟一路行去,经蓬莱三岛,过西堤六桥,这个,嗯,长河泛舟,烟波浩渺,绣漪画境,玉峰塔影,长虹引练……最后,船抵两位皇太后寝宫码头——一上岸,就到家! 是不是很赞涅? 当然,如果两位皇太后半路上想在哪儿下船逛一逛,也没有问题,很方便的啦,譬如,经过“蓬莱三岛”之一的“蓬莱岛”时,可以下船登岛,到岛上的龙王庙里上柱香,然后再次登船,继续行程。 至于岛上的“涵虚楼”,臣是奉两宫皇太后临幸过的,就不必多什么啦。 话到这里的时候,两宫皇太后的脸,都不由红了一红——她们两位,都在那个什么“涵虚楼”里,同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做过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还有,”关卓凡继续道,“请两位皇太后留意,寝宫的位置,在万寿山南麓,这一段水路,却是在万寿寺上船——起于万寿寺,止于万寿山,‘万寿’到‘万寿’,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这么一,两位御姐的眼睛就更亮了,慈安笑着道:“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真的太巧了!” 慈禧心想,未必是“真的太巧了”,选择万寿寺为水路的起点,十有八九,是关卓凡的精心算计。 不过,算计虽是算计,却是顶好的算计。 “那么,”慈禧道,“这一回,咱们是坐船进颐和园吗?” “回圣母皇太后,”关卓凡歉然道,“这一回怕是不成了——时还冷,一来,河里、湖里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二来,眼下的时,也是一年之中,水位最浅的时候——总之,不甚宜行船。” “嗐!”慈安嗔笑道,“你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又——嗐!” 慈禧亦颇觉遗憾,微微一笑,“既如此,只好下一回了。” 顿了顿,“下一回,可就是明年的事儿了。” 入冬之后回銮紫禁城,开春之后再次“移跸”颐和园,可不就是明年的事儿了么?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道,“两位皇太后入园之后,想来时不时的,也要出来透透气儿、溜溜弯儿的——譬如,两位皇太后如至万寿寺进香,不就可以坐了船,倒过来走一遍这条水道了么?” 慈禧心中大大一跳——这可是没有想到! 这个“透透气儿、溜溜弯儿”,可不是传过了膳,在廊下院子里打转儿!——这一“溜”,直是远远的“溜”出了颐和园! 如是,岂非比住在紫禁城的时候,还要自在? 住在紫禁城的时候,除了奉安、谒陵——哦,还有阅兵——几种极特殊的情形之外,莫出宫了,就是外朝,都去不了,是“垂帘听政”、大柄在握,是“太后以下养”,其实,不过是金丝笼里的一只雀儿罢了! 她的心,抑制不住的“怦怦”的跳了起来,看关卓凡的眼神,就变得异样的复杂了。 这个男人啊…… 慈安没有慈禧想头那么多,不过,也很高兴,笑道:“好罢,算你把话圆了回来!——我虽然懒,可也很想走一次这条水道呢!” “是!”关卓凡道,“都归臣办差——待气一转暖,臣便着手安排。” “好啊!”慈安道,“我们姐儿俩等着!” 关卓凡再应了一声,“是!” 顿了顿,“其实,两位皇太后第一回入园,走旱路也好——旱路自大宫门入园,进去之后就是正殿——第一回入园,按照次序,也该先到正殿,再到寝宫的。” 听到“正殿”二字,慈禧本已平复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正殿—— 皇太后正殿! * 第六十九章 女中尧舜,拟于帝王 皇帝、皇夫奉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 皇夫前引,三架“黄金马车”迤逦而入东宫门。 还在车里,三个尊贵的女人便觉得外头浓荫蔽日了,下得车来,一抬头,哎哟,果然,青石御道两旁,松柏成阵,风过处,涛声隐隐。 这个位置,若拿紫禁城来比,大致相当于午门和太和门之间——即太和门广场的位置吧?那儿,可是连一株草也没有的! 感叹之余,就不免就有些恍惚了,我听到的“涛声”——是“松涛”之“涛声”,还是远处昆明湖水拍岸的声音? 皇夫在一旁指点:两边儿的房子,是“九卿朝房”。 两宫皇太后目下是“撤帘”了,不过,修颐和园的时候,她们二位,可还在“垂帘”,因此,“正殿”或者“外朝”的部分,是有朝房的规制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二宫门”——仁寿门。 “哎,”慈安道,“这个门……好生别致啊!” 确实别致,这明明是宫门,属仪门的性质,却采用了牌楼门的样式,但又不是寻常的牌楼门——上部是庑殿顶,下部是棂星门样式,可以是……嗯,仪门、牌楼门、棂星门的“混合体”了。 门口的“陈设”,亦十分之特别——不是狮子、貔貅,一左一右,各是一块“皱、漏、瘦、透”兼具的太湖石。 门两侧的宫墙,也很别致——一左一右,各嵌了一座既十分恢弘、又极其精致的砖雕影壁,这两座砖雕影壁,构成宫墙的主体,红色的墙体本身,反而退居其次了。 皇夫介绍:影壁的两面儿——也就是墙内墙外——雕花的样式,是一模一样的,曰“苍龙教子”,乃取皇帝仰荷慈怀、孺慕膝下之义。 两宫皇太后都微笑颔首。 哦,对了,皇夫,这个“苍龙教子”,是用“金砖”镂雕的。 “金砖?”慈禧问道,“就是太和殿地面儿用的那种‘金砖’吗?” “是——太后圣明。” “有趣!” 不晓得门里头什么光景,不过,单是这道门,就前所未见了。 不过,已经在门口了,如何“不晓得门里头什么光景”?门关着吗? 自然不是。 仁寿门是洞开的,可是,向门内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块极高大的太湖石——门口的那两块太湖石与之相比,就是巫了,后头的殿阁,都叫这块大石给遮住了。 慈安还在奇怪,“咦,门里头怎么摆了一块大石头……” 慈禧已经反应过来了,“哎,这块石头,不就相当于照壁吗?” 御姐的敏慧,关卓凡不得不佩服,“是!太后圣明!这块石头的用处,确实等同照壁——此谓‘障景’,如果没有这块石头,门外看进去,便一目了然,那就少了许多的意趣了。” “我明白了,”慈禧点了点头,“这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 到这儿,打住了。 话没全,是因为“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听上去,似乎略嫌……不大庄重。 关卓凡却没有任何避忌,“确实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修颐和园,本就是为两位皇太后‘颐养冲和’之用的,一切兴作,皆不可偏离这个宗旨——即便正殿。若墨守成规,必失之呆板,如是,何能叫两位皇太后赏心悦目?‘颐养冲和’云云,又从何谈起呢?” 慈禧、慈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极欣慰的笑容。 “你有心了!” “谢太后奖谕——这都是臣的本分。” 这时,慈安的目光,落在了“仁寿门”的匾额上,“仁寿门、仁寿殿——嗯,‘仁寿’,这个名字起得好!” 听了慈安的话,关卓凡看向皇帝。 皇帝会意,“回皇额娘的话,《论语》曰‘仁者寿’,《礼记》亦曰,‘大德必得其寿’,‘仁寿’的名字,典出于此——” 微微一顿,“两位皇额娘‘垂帘’七载,广施仁政,有大德于万民,‘女中尧舜’之誉,不为虚谀!——其必获佑也!嗯,尧活了一百一十八岁,舜活了一百岁,我想,两位皇额娘的福寿,一定不会比他们短!” 这个马屁,实在是拍的太舒爽了,慈禧平日里见了皇帝,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这一回,真正是“笑容满面”了。 慈安也是笑容满面,不过,她的关注点,和慈禧不同,“可不敢跟尧舜比!——那都是大圣人!” 不过,母后皇太后接下来的语气,却是又惊又喜,“不过,皇帝倒真是进益了!又晓得《论语》,又晓得《礼记》——这许多典故,随口就能搬了出来——好,好!” 转向关卓凡,“你这个老师,称职的很呐!” 皇夫赶紧再次表示,“这都是臣的本分”,云云。 事实上,皇帝进益是进益了,可是,《论语》、《礼记》的典故,“随口就能搬了出来”的本事,可还没有——这都是皇夫提前打了招呼,皇帝提前做了功课滴。 好,了这许多,进门吧。 进了仁寿门,绕过“照壁石”,仁寿殿的全貌,便展现于眼前了。 慈安:“哎哟,院子里头,摆了这许多的东西!”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许多的东西”上头,她关注的,是殿阁本身—— 面阔九间? 我看错了吗? 她定了定神,又在心里默默数了一遍。 不错,确确实实,面阔九间。 怎么可能?皇太后正殿的规制,不是七间吗? 九间——这是子的规制啊! 这不是……僭越了吗?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 她看向关卓凡,低声道,“九间?” 御姐的声音,有些发涩。 声音虽低,慈安也是听到了的,她愣了一愣,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目光也立即转向了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是一副微微错愕的样子了。 “是,”关卓凡清清楚楚的道,“九间。” 顿了顿,“本来,皇太后正殿,按规制,面阔七间,可是,两位皇太后的功绩,非寻常皇太后可比——如皇上所言,‘女中尧舜’之誉,不为虚谀!因此,臣等公议,皇太后正殿之面阔,由七间加到九间——不如此,不能尽‘崇功报德’之大义。”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出什么来。 “可是,”慈安压低了声音,“九间,不是皇帝的……呃……这不是那个什么了吗……” “僭越”二字,无论如何,不出口来。 关卓凡却是异常坦然,“两位皇太后放心,再没有僭越之嫌的!” 顿了一顿,“请两位皇太后留意,仁寿殿虽是九间,却是单檐;太和殿——‘子正殿’,十一间,重檐,同为正殿,仁寿殿较之太和殿——即‘皇太后正殿’较之‘子正殿’,分际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僭越’?” “哦……” “还有,”关卓凡道,“再请两位皇太后想一想乾清宫的规制——九间、重檐,乾清宫为‘子正寝’,规制是低于‘子正殿’的,则皇太后的‘正殿’的规制,尚不如子的‘正寝’的规制——分际如此,何来‘僭越’?” “这……” “另外,”关卓凡继续道,“慈宁宫亦为‘皇太后正殿’——慈宁宫虽是七间,却是重檐,两位皇太后想啊,一个七间、重檐,一个九间、单檐,这不就基本上扯平了吗?——仁寿殿、慈宁宫,其实差不了多少嘛!所以,莫‘僭越’了,就是‘逾格’,也是谈不上的。” “这个……好像……是的……” 慈安犹犹豫豫的,不晓得该怎么表态——听起来,关卓凡的头头是道,可是,又总觉得哪儿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儿? 于是,求援似的看向慈禧。 “姐姐,”慈禧平静的道,“到朝章典制,自然是他们做大臣的比较明白些,既然已经过了公议,他们怎么,就怎么办吧!——咱们姐儿俩,既然已经‘撤帘’了,也不好再多啰嗦些什么了。” “这……呃……好吧……” 慈禧的话风,慈安自然是听出来了,什么“他们比较明白些”,什么“已经过了公议”——慈禧是想要这个“九间”的“皇太后正殿”的。 可是,慈安不晓得的是,慈禧的声音虽然平静,内里却是心潮澎湃,整个人,犹如御风凌虚一般,飘飘然,不出的满足、得意、痛快! 她清楚的很,九间之于七间,重檐之于单檐,其间差距,如何可比? 九间之于七间的差距,是“质”的,重檐之于单檐的差距,是“量”的,仁寿殿的“九间、单檐”的分量,远远的超过了慈宁宫的“七间、重檐”的分量,较之乾清宫的“九间、重檐”,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了! 从津回銮北京的时候,不过就是把“皇太后仪仗”陈设到外朝,再加了一、两件皇帝专用的“法驾卤簿”如仪象之类,慈禧便激动异常了,亦不能不表示,此为“非分逾格之荣”,对皇帝什么“今儿个的仪仗,似乎不是皇太后应当应份的,赶紧撤了吧”,云云。 何况眼前的“九间”的“皇太后正殿”?! 这是摆明车马,将她——啊,还得加上慈安——拟之于帝王了! 这座九间的大殿,将她——还有慈安——“超擢”于二十四史所有的“贤后”之上,“女中尧舜”四字,这会儿想起来,竟真的不似“虚谀”了! 这是对她的过往功绩的最高、最大的肯定,或者,用二十一世纪的法,是对她的“人生价值”的最高、最大的肯定。 她也不打算作态谦让了——这一来,大殿已成事实,再怎么也不可能“赶紧撤了吧”?二来,这里不比回銮之时乾清门前的万众瞩目,身边没有“外人”嘛! 要理解慈禧的惊喜,还得明白:她的惊喜,是“喜上加喜”。 在此之前,虽然已经做了整七年的皇太后,但是,她也好,慈安也好,都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后正殿”,她的“皇太后正殿”,不过就是长春宫的前殿;慈安的“皇太后正殿”,不过就是钟粹宫的前殿——左不过一座面阔五间的房子罢了! 紫禁城里唯一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后正殿”,是慈宁宫,不过,即便慈宁宫,也是前殿后寝的格局——正殿为“慈宁宫”,寝宫为“大佛堂”,都在一个院子里,彼此面面相觑。 只有皇帝才拥有独立于寝宫的“正殿”。 或许再加上一个太上皇——太上皇正殿是皇极殿,寝宫是乐寿堂,虽然同属宁寿宫区,但可以是“不在同一个院子里”。 现在,要再加上“我们姐儿俩”了。 颐和园里,自己的寝宫乐寿堂——不好意思,和高宗纯皇帝的乐寿堂重名了;“东边儿”的寝宫玉澜堂,同仁寿殿,都是彼此独立的。 片刻之间,慈禧的心态,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对“他”的多少怨恨、“他”给自己的多少委屈,似乎,都在这座面阔九间的“皇太后正殿”前,烟消云散了。 * 第七十章 我变幻了时空,我改变了历史 慈禧固然心潮彭拜,关卓凡在一旁,也是颇为感慨的,不过,两个人的“点”,并不一样。 关卓凡感慨的是,原时空的仁寿殿,其实是面阔七间的,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仁寿殿才在本时空变成了面阔九间。 原时空,仁寿殿局促于七间的规制,并不是因为什么“僭越”的问题。 虽然,为了讨慈禧的欢心,起了一个“仁寿”的殿名,但仁寿殿作为处理政务的场所,主要的使用者,是德宗,不是慈禧——彼时的慈禧,名义上已经“撤帘”了。 就是,仁寿殿其实是“子正殿”,不是“皇太后正殿”。 堂堂的“子正殿”,面阔只有区区的七间,是因为——钱不够了。 颐和园是清漪园的复建,但是,限于财力,原时空的颐和园,只恢复了清漪园三分之二的规模,而且,其中不少的殿阁,都是原版的“简化版”——仁寿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清漪园时期,仁寿殿曰勤政殿,听这个名字,便晓得它是皇帝在园内的“正殿”——并不是什么“皇太后正殿”——因此,正正经经,面阔九间。 清漪园重建,易名颐和园,勤政殿易名仁寿殿,面阔九间变成了面阔七间。 如今,它又变回来了。 关卓凡想,仁寿殿的变化,算是历史的变化的一个缩影吧——不论是原时空,还是本时空。 这个变化,不仅仅是财力的变化。 事实上,即便考虑到通货膨胀等各种物价变动因素,原时空的颐和园——简化版的清漪园——的造价,也远远超过了原版清漪园,最重要的原因,无他,两个字:“腐败”。 修建清漪园的时候,“大工”的工程款,八、九成“到工”,落到经手人腰包里的,大约一到两成;修建颐和园的时候,倒转了过来,“大工”的工程款,只得两成“到工”,落到经手人腰包里的,有八成之多。 这么搞法,钱怎么可能够用? 这是关卓凡为何一定要“另起炉灶”,坚决不许内务府染指“大工”的原因。 另外,组织、动员的能力,清末也比不上清朝中期了。 穿越七年,较之原时空,不能整个中国已经发生了根本的、系统性的变化,但是,就某些局部来,确实已经发生了根本的、系统性的变化。 我应该为自己骄傲。 好吧,回那位心潮澎湃的御姐。 此时的慈禧,看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开始留意慈安的“哎哟,院子里头,摆了这许多的东西”了。 慈禧很快发现,院子里的太湖石,并不止于门口的那块“照壁石”——除了居中的“照壁石”之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摆了一块形态各异的太湖石。 皇夫介绍,这四块太湖石,寓春华、秋实、夏荣、冬枯之义,称“四季石”,连同“照壁石”,可比拟庐山的“五老峰”,称“峰虚五老”。 两位皇太后都连连点头,“有意思,有意思!” 关卓凡又,这个“四季石”,其实是圆明园的旧物——自圆明园“水木明瑟”移来,上头还有高宗纯皇帝的御笔。 两位御姐都是一怔,细看时,果然,那块“春华”的下半部,刻着高宗的题诗: 林瑟瑟,水泠泠,溪风群动,山鸟一声鸣,斯时斯景谁图得,非色非空吟不成。 再细看,连印章都刻了上去,一方是“惟精惟一”,一方是“乾隆宸翰”。 慈安嘀咕,“怪不得有点儿眼熟呢。” 既知这是圆明园的旧物,两个女人的心境,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慈禧注目片刻,轻轻的了声,“也好。” 什么“也好”呢? 当然,没有人追问。 慈禧的目光,从“春华”移到院子中央的两只巨大的铜麒麟上面。 似乎……也有点儿眼熟? 不错,皇夫道,这两只铜麒麟,是从长春园二宫门移过来的。 长春园? 两位皇太后,愈发的感慨了! 这一回,轮到慈安了——“也好。” 慈安的意思是,三山五园,火焚之后,尽成废墟,现在,清漪园恢复了,将其余四园残留的精华,汇聚于颐和园,“也好”。 不过,这个“也好”,和慈禧的“也好”,是一个意思吗? 铜麒麟之后,就是殿前露台了,上面的“陈设”,还真是不少。 最前面的一排,是四尊铜鼎,一字摆开,这个不稀奇;铜鼎之后,是一对铜龙,一对铜凤,龙在中间,凤在两边——这个就比较稀奇了。 另一处“皇太后正殿”——慈宁宫,殿前摆了什么,两位皇太后都不上来——她们很少去慈宁宫,慈禧更是绝足不去;能够拿来做参照的,只有乾清宫和皇极殿,那两处,殿前摆的,都是铜龟、铜鹤,眼前的这种摆法儿——铜龙、铜凤,还从来没有见过。 慈安笑着问道,“铜龙、铜凤——这是什么讲究呢?” 这也是慈禧想问的问题。 “回太后,”关卓凡微笑道,“自然是‘龙凤呈祥’。” 微微一顿,“这两对龙凤,均为空腹,可在其中燃点檀香,请太后想一想,彼时,龙、凤口中,香烟袅绕而出,龙、凤皆如在云中,这个,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啊?啊,是,是,好,好!” 慈安连连点头,慈禧的脑海中,却一连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这个“龙凤呈祥”,一定还有花样的,不过,到底是什么花样,一时之间,她还无法确定。 不过,一定不是坏事儿——别的不,龙、凤,总比龟、鹤的“档次”要高吧?乾清宫还是“子正寝”、皇极殿还是“太上皇正殿”呢! 在这儿,狮子替关卓凡啰嗦几句。 “原时空”,仁寿殿前的铜龙、铜凤,是凤在中间,龙在两边,原因呢,并不难想:慈禧以为,她这只“凤”,该凌驾于德宗那条“龙”上头的。 还要,前头提到的铜麒麟,“原时空”,仁寿殿前,只有一只。 铜麒麟是一九三七年才从长春园移过颐和园的,彼时,两只铜麒麟,只剩下一只了,还是跛了脚的——另一只,已毁于辛丑之乱了。 原时空的辛丑之乱,绝不可能现于本时空,这两只铜麒麟,必会无灾无病的留诸后世,这,就是历史的改变吧! 还有一个的改变,也要提一下: 原时空,铜龙、铜凤,以及殿前储水用的铜缸上面,都铸有“地一家春”字样;本时空,这个字样,欠奉了。 “地一家春”是圆明园“九洲清宴”的一组殿阁,慈禧就是在“地一家春”幸于文宗的,打那儿以后,便开启了“上升模式”,因此,她视“地一家春”为她的“福地”,终生念念不忘。 本时空嘛,嘿嘿。 此时,仁寿殿的大门,是洞开的,从外头看进去,丹陛之上,摆着特制的宝座——较之一般的宝座,要更长一些,适合两宫皇太后并坐受礼。 宝座上头,悬着“寿协仁符”的匾额。 “这四个字儿好!”慈安道,“意思好,也扣住了‘仁寿’的殿名。”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正要了下去,慈禧开口了,闲闲的,“这殿门的上头,要不要也挂一块匾额呢?” 御姐问这个话,真的是“闲闲的”,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是,关卓凡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意”? 目下,仁寿殿殿门上是没有匾额的,不过,原时空的仁寿殿殿门上,有一块慈禧手书的“大圆宝镜”的匾额——当然,所谓“手书”,其实也是翰林或“女清客”代笔,然后盖上一方“慈禧皇太后之宝”罢了。 谁的手书,不是重点,重点是,正殿——不管它是“子正殿”还是“皇太后正殿”——殿门上头,悬“大圆宝镜”,根本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嘛!——哎,这儿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尼姑庵、和尚庙不成? 唯一的解释,是“辟邪”——这四个字,相当于一块“照妖镜”。 可是,为什么要辟邪?又是避谁的邪? 时人、后人的大多数解释,都指向珍妃,可是,如果“大圆宝镜”的匾额是在辛丑之乱两宫西狩前就挂上去了,这个解释,就不通了。 那么,避德宗的邪? 嘿,也不定。 反正,晚年的慈禧,有许多事情,确实是在乱来了。 “回太后,”关卓凡道,“殿门上头,这个匾额,可以挂,也可以不挂,并无一定之规,如果太后以为该挂,就请锡赐宸翰,臣着人办理。” 倒要看一看,您会不会整一个“大圆宝镜”出来? 慈禧还没有答话,慈安先“嗐”了一声,笑道,“什么‘宸翰’不‘宸翰’的,我们姐儿俩的字儿,哪里拿得出手?匾额什么的,更加是不懂的——你看着办吧!” 慈禧本来并没有什么“锡赐宸翰”的意思,给关卓凡一,反倒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她在津一年,跟着楠本稻,是很练了点儿字儿的,此时的圣母皇太后的法书,较之去津生产之前,已颇不一样了。 可是,给慈安这么一,只好打消了念头,“姐姐的是——你看着办吧!” 关卓凡还未答话,慈安又抢在里头了,“哎,你看这样子好不好?叫皇帝来写吧!这些日子,皇帝的功课,颇有进益,这几个字儿,应该写的来的吧?” 啊? 皇帝颇出意外,不敢就接口,迟疑了一下,看向关卓凡。 “关老师,”慈安微笑道,“你看怎么样啊?——女儿替娘写几个字儿,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吧?” “是!”关卓凡赶紧俯一俯身,“皇上虽然圣学未成,不过……颐和园本为孝养两宫皇太后而建,皇上题匾,状其况,志其事,既为两宫皇太后寿,又剀切宣谕本朝‘以孝治下’之至意,嗯,确实是十分合适的。”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不过,没有什么。 “哟,”慈安笑道,“你的道理真大!那好,就这么定了!” 罢,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皇帝,“我们两个皇额娘,可就等着你的字儿喽?” 皇帝欠一欠身,轻声道:“是,女儿谨遵懿训。” “那——”慈安道,“咱们现在进殿?” 关卓凡刚要话,又被慈禧抢了先,“姐姐,咱们最好看着点儿钟点儿——这么细细的逛下去,到了传午膳的时候,只怕,连你的玉澜堂也看不完呢!” 慈安一怔,想一想也是,点点头,“那好,先过玉澜堂、乐寿堂那边儿,得空了,再回仁寿殿这边儿——行吗?” 最后一句,是对着关卓凡的。 “没有问题——”关卓凡道,“一切都照两位皇太后的吩咐。” 不过,慈禧暂时不欲进仁寿殿,真正的原因,并非怕耽搁了传午膳。 * 请假一天,下周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紫气东来 慈安向殿内望了一眼,“哎,宝座后头的屏风,怎么是亮闪闪的?” “回太后,”关卓凡道,“那面屏风,其实是几面大镜子接在一起,上面绘有山水花鸟福寿等等图案——所以,看起来是亮闪闪的。” 慈安“哎哟”了一声,“真有意思!” 又向殿内望了一眼,颇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转过身来了。 关卓凡前引,玉儿、喜儿一边儿一个搀着,两宫皇太后走下露台,慈安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满足的口吻感叹道:“哎,好多的树啊!” “不止树,还有花儿!”慈禧指点着,“姐姐你看,那几株,其实是海棠树,只是还没有开花儿罢了。” 慈安仔细一看,“哟,真是的海棠——西府海棠!” 确实很多树——槐树,柏树,楸树,龙爪树,以及海棠树,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数十株之多。 “石头、树、花儿,”慈安对关卓凡道,“哎,你还真的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呢!” “回太后,”关卓凡微笑道,“其实还不止——两位皇太后这边儿请。” “这边儿”——仁寿殿的右手边儿。 慈禧突然站住了,“我有点儿糊涂了,这边儿——咱们这是往哪个方向走呢?” “回太后,”关卓凡道,“咱们这是往南走——正南。” “呃……”慈禧真的糊涂了,“仁寿殿坐北朝南,右手边儿——应该是往西呀!可是,地上的影子——” 地上的树影显示,关卓凡的是对的——一行人确实正在往南走。 她这么一,李莲英等反应机敏的,也觉出古怪了,仔细一想,也跟着糊涂了。 当然,也有对方向、方位生无感的,譬如俺们的慈安姐姐,听了慈禧姐姐的话,依旧一片茫然。 “回太后,”关卓凡歉然道,“怪臣没有明白——仁寿殿不是坐北朝南,是坐西朝东。” 啊? 慈禧不必,连慈安、皇帝在内,众人皆不禁愕然。 都晓得仁寿殿的前身,是清漪园时候的勤政殿——“子正殿”哎,居然不是坐北朝南? 这是什么道理? 关卓凡看着大伙儿疑惑的目光,心里,好吧,其实,俺也很疑惑。 表面上非常从容,“回两位皇太后,是这样子的——” 微微一顿,“清漪园——颐和园在四九城之西,为兑位——兑位的房子,在风水里头,规矩是要坐西朝东的,不过,园子里成千上百的房子,自然不能统统坐西朝东,于是就挑一间最大的,以为……代表,这间最大的,自然就是勤政殿——仁寿殿了。” “哦,”两位御姐释然了,“原来是风水……” “同时,”关卓凡继续忽悠,“坐西朝东,也是取‘紫气东来’之义。” “对呀!”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房子朝东,东边儿来的‘紫气’,不就直接进房子来了么?如果坐北朝南,这个‘紫气’,还得打个转儿,绕个路,才进的来!” 慈禧也连连点头。 关卓凡敲砖钉脚,“颐和园里,有一座城关——东城关,就叫做‘紫气东来’。” 这一回,两位御姐,一起连连点头。 事实上,什么“兑位”,什么“风水”,什么“紫气东来”,统统是关卓凡自己脑补出来的。 穿越之前也好,穿越之后也好,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关卓凡一个合理的解释——“子正殿”的勤政殿,为什么坐西朝东? 最大的可能,大约只是为了方便——紫禁城在东,皇帝临幸清漪园,都是打东边儿过来的,自东宫门入,不必拐弯儿,一路就进了勤政殿;还有,清漪园内,万寿山在北,昆明湖在南,南门是水路,因此,只能把东门设为正门,不能把南门设为正门——如果南门可以设为正门的话,自南门入,勤政殿大约就是坐北朝南了。 可是,如此解释,两位皇太后一定若有所憾,尤其是慈禧,不定就会因为这个坐西朝东,觉得自己的“皇太后正殿”被“降格”了,所以,关卓凡才想了“兑位”、“风水”、“紫气东来”一套辞出来。 果然,这一类风水气运的辞,对于两位御姐,尤其是对于慈禧,端的是“一帖见效”。 所以,没有好广告,哪儿来的好疗效? 嘿嘿。 话间,已经接近仁寿殿的右缘了,关卓凡示意右转,众人跟上,便转到了仁寿殿右侧的空地,看时,左手边是一座上覆松柏的高台,迎面的,却是一大片高低错落的叠石假山,观其“山势”,应该是一直绵延到殿后头去的。 大多数人都不禁一怔:前头没有路了呀? 难道,要“爬山”不成? 再者了,一直走下去,不就到了仁寿殿后头了吗?这个……怎么回事儿呢? 少数心水清的,如慈禧,却晓得关卓凡的路并没有带错——慈禧是看过颐和园的“总图”的,记得玉澜堂位于仁寿殿的西边,既然仁寿殿是坐西朝东,那么,由仁寿殿而玉澜堂,自然就应该往殿后、也即正西的方向走——想来,前面的这一大片假山,并没有把路封死,其中应该另有乾坤。 她没有猜错。 关卓凡感觉到了大伙儿的迟疑,主动停了下来,加以解释: 回两位皇太后,这座上覆松柏的高台,曰“国花台”,仁寿殿的另一侧,即左侧、北侧,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即是,仁寿殿左、右亦即南、北两侧,各有一座“国花台”。此台分上下两层,这上层,两位皇太后看到了,种的是松柏,下层呢,种的是牡丹,现在还没有开花,到了阳春三月,便竞芳吐艳啦。 大伙儿看时,松柏之下,果然是牡丹。 关卓凡继续道:大殿后头,是一大片假山,一直延展至大殿的左、右两侧,此为“倚山”之势也,其中有多条曲径,北通德和园大戏楼的正门,西通玉澜堂东配殿霞芬室的后门——不过,咱们现在虽是去玉澜堂,走的却不是这条路——咱们要去的,是玉澜堂的正门,因此,走西南向的一条曲径。 “哦,”慈安点头,“原来如此……” 母后皇太后虽然“原来如此”,其实早已听的晕头转向,圣母皇太后就不同了,一副清清楚楚的“舆图”,已浮现在脑海中了。 “这个,”慈禧沉吟了一下,“大约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这位姐姐,端的是聪明! 而且,真的有点儿……“出口成章”的架势了。 “咱们中国人造园子,”关卓凡继续道,“讲究的是‘抑景’,先扬后抑,欲扬先抑,若由此而彼,直捅捅的一览无余,就不够味道了——这片假山,就是‘抑景’,可谓之‘山抑’。” 慈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 微微一顿,“洋人造园子,似乎不讲究这个。”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 他晓得,御姐一定是想起官港行宫的园林了。 话间,已经转过了“南国花台”,假山和“南国花台”相夹的一条“曲径”——也即关卓凡的“西南向”的曲径,露了出来。 于是上路。 怪石嶙峋,兜兜转转,正在纳闷,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所有人都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人群之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咦”的惊叹声——就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忍住“失仪”。 光水色,无边无际,耀目生辉。 啊,昆明湖。 原来,一穿过仁寿殿后的这片假山,就是昆明湖了! 这个“抑景”,还真是—— 哎,不晓得该怎么形状了! 不过,眼前的昆明湖,怎么同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两宫皇太后都是临幸过颐和园的,所以,对于她们两位来,算是“记忆”——大不相同呢? 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都是“澄碧”的,可是,眼前的昆明湖,却是蓝白相间——地道的蓝,地道的白——初春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蓝若晴空,白似瑞雪,蔚为奇观。 蓝也罢了,白是什么? 定睛细看,终于明白了——白的是冰。 此时的昆明湖,正在融冰之中,绝大部分的湖面,都已解冻了,但浮冰并未消融,被湖水一路推向岸边,近处的——即东岸的——不觉得什么,但远处的——即北岸的、西岸的——连绵一线,反射阳光,由北而南,形成了一条细细的、雪白的、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冰带”。 融冰,北京人都是见过的,可是,昆明湖这般的大湖的融冰,在场之人,除了关卓凡,却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再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一副奇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才第一个开口了。 “唉,”她叹了口气,“你的这个‘抑景’,真正是有道理!真的就是妹妹的……嗯,‘山重水复没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把人……揉搓的一怔一怔的!” 微微一顿,“我还算是来过颐和园,见过昆明湖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没有去纠正她的“山重水复没有路”,只道:“太后圣明!” 顿了顿,将手向右前方一让,“两位皇太后请看——这就是玉澜堂了。” * 第七十二章 贝阙珠宫,八面来风,人心骀荡 众人看时,果然,右前方三开间的大门上,悬着“玉澜门”的匾额。 别的不,这三开间的大门本身,就很不寻常。 虽然巧,但三开间是正经的“仪门”或者“府门”的格局,这意味着,玉澜堂是一组独立的、自成一格的宫殿;紫禁城里,东、西六宫,乃至养心殿,都没有这样子的格局——东、西六宫宫门以及养心门,都是一开间的。 玉澜堂的格局,仿佛三大殿、后三宫、宁寿宫以及文华殿、武英殿,是真正的“宫中之宫”了。 不同于普通仪门的是,玉澜门前,摆的不是狮子、貔貅,而是两件太湖石——同仁寿门一样。 关导游继续介绍,“玉澜堂倚山临水,山是万寿山,一出后门,即可登山;水是昆明湖,玉澜堂坐北朝南,整个西墙——包括‘随墙’的榭、楼、轩以及抱厦,全部临水。” “哟,”慈安满脸笑容的道,“榭、楼、轩……还有抱厦,怎么这么多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道,“玉澜堂前后四进,第一进,正殿曰‘玉澜堂’,西配殿曰‘藕香榭’——这是‘榭’了;第二进是一个庭院,别名‘狮子林’,不设正殿,只有东、西两厢的规制,西厢曰‘夕佳楼’——这是‘楼’了;第三进,正殿曰‘宜芸馆’,西配殿曰‘近西轩’——这是‘轩’了,第四进也是一个庭院,西连圣母皇太后的寝宫乐寿堂,北通万寿山,不过尚未命名。” 关卓凡还没有完,慈安已经“哎哟”不止了,“这么多!——我单是听着,就……眼花缭乱了!” 关卓凡笑了一笑,“还有,藕香榭和夕佳楼之间,有一抱厦——西向,可谓之‘侧抱厦’,也是临水的,因此——一榭、一楼、一轩,再加上一抱厦,全部临水。” “你方才——‘随墙’?” “是,”关卓凡道,“玉澜堂两厢的殿庑,全部是‘随墙’的。” 所谓“随墙”,是指围墙和殿庑左右相连,殿庑前后开门,出殿庑的后门,就到了“墙外”了。 “这么,”慈安笑着道,“一推开什么……嗯,‘藕香榭’、‘夕佳楼’、‘近西轩’的后门——西门,就是个无边无际的大湖了?” “无边无际”略嫌夸张,不过,“大湖”确实是“大湖”。 “是!” “哎哟,那可真是惬意!” “呃……是的。”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还有,码头——玉澜堂的‘专属码头’,就在藕香榭的西门,母后皇太后若乘船游湖,出藕香榭即可上船,十分方便。” “哟,那还真是方便!——太方便了!” 母后皇太后啧啧赞叹了一轮,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方才第二进是个庭院,叫什么……哦,‘狮子林’——庭院摆在中间,这可真是别致!” “是,”关卓凡道,“此谓之‘中庭’。” 顿了顿,“庭院木石、起居寝卧,相互间隔,既多了许多意趣,也有很实在的功用——盛夏之时,前头的玉澜堂也好,后头的宜芸馆也好,都会十分的凉爽。” “对,对!” 讲了好大的一篇儿,一直是慈安和关卓凡你来我往,别人根本插不进嘴,到了这里,总算叫慈禧寻到个空隙了,含笑道:“姐姐,我听的都心动了——咱们这就进去吧?” “啊?好,好!” 进了玉澜门,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还不是贝阙珠宫,而是草木葱茏。 院子的四个角落,各有一块修剪的极精致的草坪,其中各植一株大树,西北、东北的,是西府海棠——较之仁寿殿的那几株海棠树,可粗壮高大的多了;西南、东南的,是白皮松——此树干短冠茂,十分适合植于“内廷”。 关导游,玉澜堂的东配殿,曰霞芬室,一出后门,便有一条路,可通仁寿殿…… 话音未落,慈安“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方才在仁寿殿那边儿,你过的,仁寿殿后头的假山,有几条‘曲径’穿行其中,其中的一条,直通霞芬室后门——就是这一条了吧?” “太后圣明!” “哟,”慈安道,“东边儿通仁寿殿,西边儿通昆明湖,那真是……四通八达了!”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还有,宜芸馆的东配殿,曰道存斋,其后门几乎对正德和园大戏楼的西门,彼此不过一巷之隔——玉澜堂的格局,确实算得上‘四通八达’。” “就是,”慈安道,“去正殿也好,去听戏也好,去坐船也好,抬一抬脚就到了,根本用不着轿辇什么的了?” “是!” “这可真正是方便了!”慈安笑着道,“对我这种懒人来,真正是太合适了!” 这句话关卓凡就不好“是”了,不然,岂非同意母后皇太后是个“懒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玉澜堂‘四通八达’,这种格局,算是‘穿堂殿’——” 顿了顿,“除了方便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八面来风’——盛夏之时,分外凉爽!当然,太后若在颐和园过冬的话,也不会更冷——关上门就是了。” “对,对!” “另外,”关卓凡道,“请两位皇太后留意——” 一边儿着,一边儿示意两位皇太后看向正殿,“玉澜堂面阔五间,边儿上的两间,都是前后开门的,儿热的时候,前边儿、后边儿的门都打开了,南北对流,玉澜门进来的风,能一直吹到宜芸馆去!” 这话的,不仅玉澜堂的主人母后皇太后,就连圣母皇太后和皇帝,甚至随侍的宫女、太监,听在耳中,都觉得浑身舒爽——虽然眼下还是初春,却真好像身处炎炎夏日,湖风浩荡,穿堂而过,遍体生凉了! 这个时代的贵人,都是怕热不怕冷的。冬,有地龙、火盆、薰笼,外头再怎么大雪纷飞,屋里头也是暖洋洋的;出门儿呢,有大毛的衣裳,毛料的斗篷,以及手炉、暖手筒什么的,车轿里再摆上脚炉,怎么也冻不着。 到了夏,贵人们的优势,可就没那么大了,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老百姓热了,男人可以光了膀子,只穿一条大裤衩;女人呢,在自己家里,也可以只穿一件褂。 贵人们可就不行了,什么时候,都得“衣冠整齐”,男人们不去了,出一次门,上一次朝,个个汗湿袍褂;女人们呢,就算在自己的闺房里,也不能露胳膊露腿,就是领口的纽子,也不能随意解开。 所以,关卓凡吹嘘的“八面来风”,简直就吹进了女听众们的心坎儿里了。 进入正殿,慈安轻轻的“咦”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意外,“好轩敞啊!” 玉澜堂面阔五间,关卓凡方才了,边儿上的两间,前后开门,如此一来,这两间其实就变成了连接东、西耳房的“过道房”,则玉澜堂的主体,便只剩下了三间——不过三间的面阔,怎么会感觉如此轩敞呢? 关卓凡晓得慈安疑惑什么,“回太后,玉澜堂前、后皆出抱厦,面阔皆为三间,相当于将玉澜堂向前、向后各扩了一倍,因此,也就比较轩敞了。” 慈安仔细一想,果然如此,笑着道,“原来如此!其实在外头的时候,都看见抱厦了——我还真是不会想事儿!” 明间设宝座,宝座后头的屏风,和仁寿殿宝座后的屏风一样,也是“亮闪闪”的——虽不是镜子,却也是玻璃,且是双层的玻璃,上绘山水湖石花鸟,玻璃反光,观赏之时,波光流动,屏风上的云、水,好像也在流动,花儿、鸟儿,更加是像活过来了似的,慈安很是啧啧赞叹了一番。 宝座两旁的柱子,悬着一对楹联:曙色渐分双阙下,漏声遥在百花中。 慈安默念了一遍,转过头,对关卓凡道:“这两句话,我不大晓得是什么意思——可是,嗯,感觉这个意思……挺好的!” 关卓凡尬笑了一下,“是!” 心里却:老子疏忽了——这两句话,其实不适合挂在这里,得寻个由头,换过一对楹联才好。 玉澜堂的楹联,大都是照着清漪园留下来的资料“复刻”的,包括这个“曙色渐分双阙下,漏声遥在百花中”——这两句诗,其实是拿来吹捧皇帝勤政的:曙色渐分,色还早,皇帝就上早朝啦。 清漪园时期,玉澜堂是高宗的书房,挂这样的一副楹联,自然是合适的,现在的玉澜堂,可是撤帘之后的皇太后的寝宫,再挂这个,就不合适了。 再往两边儿看。 西次间——西暖阁为寝室,东次间——东暖阁为起居室;穿过“过道房”,西耳房为浴室,东耳房为餐室。 虽然皇后、皇太后一路做了过来,但是,慈安还从来没有住过功能区分如此分明的房子,尤其是浴室—— 全瓷浴缸,抽水马桶,水磨青石的盥洗台,黄铜起花的水龙头,同她在津官港住过的“行宫”,一模一样。 如果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官港“行宫”的浴室,四白落地——墙上的瓷砖是纯白的,玉澜堂的浴室,墙上的瓷砖却都是有图案的,清新之中,亦见富丽。 “这个‘水龙头’,”慈安指了指,“都已经通了水吗?” “回太后,”关卓凡道,“已经通水了——不然,怎么敢请两位皇太后移跸呢?” 罢,走上前去,握住龙颈上竖起的八瓣铜盘,“太后请看。” 缓缓旋动,龙口中汨汨有声,一股细细的清流,自龙口涓涓入池。 继续旋动铜盘,水流愈来愈大,直至飞珠溅玉。 慈安转过头来,笑着对喜儿道:“好,咱们也算是用上洋玩意儿了!” 者无心,听者有意,慈禧心中微微一动:“也算是”——什么意思? 听这个口气,你不会是,我在津一年……“偏”了你吧? 回到正殿,慈安发现,玉澜堂除了前、后门,后抱厦的两侧,还各开了一个门。 “哎哟,这里的门儿可真多!”慈安笑着皱眉,“掐着指头算一算——” 一边儿,一边儿真的一根根的屈起了玉指:“单玉澜堂的正殿,岂不就开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门!整整八个门——是吧?” 大伙儿仔细一想,还真是呢—— 玉澜堂前后左右开门——四个门;两梢间位置的“过道房”,前后开门——又是四个门。 “是,”关卓凡道,“不然,也不能算‘穿堂殿’啊。” 罢,有意无意的,瞄了慈禧一眼。 动作虽然轻微,但恰好慈禧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个人目光一对,又迅速的分开了。 这个人,眼神儿怎么怪怪的?莫不是想到了—— 慈禧心头一跳,突然之间,脸上就发热了。 不过,这一次,聪明的御姐,却完完全全的表错情了。 * 第七十三章 天子监狱里的皇帝,食言而自肥的皇帝 关卓凡偷觑慈禧的这一眼,其实亦算是“历史的感慨”。 原时空,颐和园初初落成的时候,玉澜堂的正殿,也是八个门,可是,到了后来,只剩下一个门了,其余的,或者加了重锁——两间“过道房”的前、后门;或者干脆拿砖砌死了——玉澜堂的后门和两个侧门,整间玉澜堂,只留下了一个正门。 锁门、封门,皆是出于慈禧的指示。 何以如此? 这是因为,彼时的玉澜堂,已经成为德宗的囹圄了。 原时空,玉澜堂是德宗的寝宫,戊戌政变之后,德宗虽然沦为事实上的囚犯,不过,玉澜堂依旧是他的“寝宫”——慈禧若临幸颐和园,一定是把德宗带在身边的,到了颐和园,还是把他安置在玉澜堂。 至于为什么必得是“两宫临幸颐和园”——若留德宗在紫禁城或西苑,看不见、摸不着,哪个晓得,会不会又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德宗是一个被严加看管的囚犯,玉澜堂是一个四通八达的“穿堂殿”,为防德宗“胡乱走动”,或里外沟通消息,慈禧下令:封门。 于是,德宗非但不能出玉澜堂大门一步,就连后边儿第二进别名“狮子林”的庭院,也不能去;昆明湖的湖光,万寿山的山色,就更加不关他的事儿了,他能做的,只是在玉澜堂的院子里,看四方。 所谓“子监狱”是也。 母子相残的悲剧,国家民族的悲剧。 好了,回到“本时空”来。 一出玉澜堂后抱厦西侧门,便觉得眼前微微一暗——这个“中庭”的光景,较之玉澜堂的前院,可“荫凉”的多了。 转下台阶,一抬头,慈安不由“哟”了一声:“怪道叫‘狮子林’呢!——这许多的假山!” “中庭”的假山,分为东、西两大片,东高西矮,两山夹池,池上架桥,通向第三进宜芸馆的正门。 假山上,藤萝交蔓;假山旁,香樟、侧柏之属高耸。 除此之外,庭院的四角,皆植大片修竹。 抄手游廊宛转连绵,掩映于凤尾森森之中。 慈安悠悠的叹了口气,“好舒服!” 东庑是面阔三间的“静憩轩”,西边儿—— “咦,”慈安有些糊涂了,“‘狮子林’这里,西边儿不是有一座‘夕佳楼’么?怎么见不着?呃……是我记错了吗?” “母后皇太后记心极好!”关卓凡道,“其实是西边儿的假山太高了,遮住了夕佳楼——臣带路,两位皇太后这边儿请。” 转过假山,果然,一座卷棚硬山顶的二层楼矗立眼前。 “这兜来转去的!”慈安笑道,“这也算……‘山抑’了吧?” “母后皇太后圣明,”关卓凡道,“确实是‘山抑’。” 抬头看去,“夕佳楼”的匾额,悬在二楼;一楼的柱子上,挂着这样的一副楹联: 锦绣春明花富贵,琅玕画静竹平安。 “嗯,”慈安点头,“这两句好!我看得懂!意思好,也应景——这个院子里,竹子就是多嘛!” 姐姐,就晓得您会喜欢这两句,关卓凡微微一笑:“是。” 慈禧插口:“‘夕佳楼’的名字也好,恰如其分!——姐姐你想啊,面向正西,又是正对着昆明湖,这个‘夕佳楼’,上了二楼,真正是看夕阳最佳的去处了!” “对,对!”慈安连连点头。 “登上夕佳楼,”关卓凡道,“傍晚观赏夕阳,固然‘夕佳’;别的时辰,拿来看风景,也是极好的——” 顿了一顿,“请两位皇太后留意,咱们方才没看见夕佳楼,是因为站在地面儿上,仰着头;若登楼东望,假山其实是遮不住的——假山虽高,到底高不过夕佳楼,则南边儿的玉澜堂,北边儿的宜芸馆,以及东边儿的仁寿殿、德和园大戏楼,都在眼前。” 再顿一顿,“如果站在西侧,凭栏远眺,就更不必了!往左看——即往南看,由近而远,知春亭、廓如亭、十七孔桥、蓬莱岛,皆清晰历历——整个昆明湖,尽收眼底!往右看——即往北看,万寿山满目苍翠,佛香阁、智慧海,巍然高耸!往前看——即往西看,西山如黛,西堤如带——” 话没完,两宫皇太后和皇帝都笑了,玉儿、喜儿等也忍不住掩嘴儿葫芦。 “你这张嘴,”慈安拿一根手指虚点着他,“不去书,真正是屈了才了!” 关卓凡“嘿嘿”一笑,道:“臣的意思是,这座‘夕佳楼’,就叫‘朝佳楼’、‘午佳楼’,也是极好的。” “好,好!”慈安笑道,“不如这样吧——将这块‘夕佳楼’的匾额,挂到西侧去,这儿呢,挂一块‘朝佳楼’,你看如何?” 大伙儿不由得又笑了。 母后皇太后……难得这么诙谐呀! “姐姐这个话,”慈禧道,“虽然是玩笑,不过,我想,高宗皇帝的想头,倒和他的差不多呢!” 不但慈安、皇帝,连关卓凡也是一怔:什么意思? “这座‘夕佳楼’,”慈禧道,“清漪园的时候,就有了吧?——也是差不多的二层楼吧?” 关卓凡答道,“是!” “姐姐,”慈禧转向慈安,“你晓不晓得,高宗皇帝这一辈子,从未在清漪园过夜?总是早上到了这儿,过了中午,就回紫禁城了?” “哦?”慈安愕然,“这却是为何?” “什么缘故,我倒不晓得,”慈禧道,“不过,高宗皇帝既然一过中午就回宫,那么,自然是从来没有在这儿看过夕阳的,不定,高宗皇帝觉得,‘朝佳’、‘午佳’也很好,就不‘夕佳’,也无妨的——这不是和他的,差不了多少么?” 罢,抿嘴儿一笑。 慈安也是一笑,不过,到底疑惑难释,“高宗皇帝为什么不在清漪园过夜呢?早上来,过午就走,这么大的一个园子,不是挺……呃,挺可惜的吗?” 差点儿出“挺浪费材料”什么的了。 转向关卓凡,“你晓得什么缘故吗?”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道:“回两位皇太后,是这样子的——” 顿了顿,“乾隆九年,‘圆明园四十景’定型之后,整个圆明园工程——历经康、雍、乾三朝——至此就算基本告竣了,高宗纯皇帝御制《圆明园后记》,以志其事。” “文中,高宗纯皇帝,‘予子敬奉先帝宮室苑囿,常恐贻羞,敢有所增益?是以践祚后所司以建园请,却之。’又,‘既释服,爰仍皇考之旧园而居焉’——总之,言下之意,是圆明园之外,不会再修建其他的苑囿了——到此为止了。’ “高宗纯皇帝还,‘然后世子孙必不舍此而重費民力,以创建苑囿,斯则深契朕法皇考勤俭之心以为心矣。’又,‘藉曰祖考所居不忍居也,則宮禁又当何如?’——意思是,不但自己不再修建新的苑囿,后世子孙也不应该再修建新的苑囿了。” “高宗纯皇帝做出上述承诺,大致是两个原因:一来,高宗纯皇帝眼中,圆明园‘规模之宏敞,邱壑之幽深,风土草木之清佳,高楼邃室之具备’,‘可称观止’,‘实宝地灵之区’,‘帝王豫游之地,无以踰此’——就是,既然圆明园已尽餍所求,自然就不必再做他求了。” “其二,自然是圆明园耗费人力、财力极钜,为恤养民力,也不宜再修园子了。 到这儿,慈安、慈禧都听出了问题,姐儿俩对视了一眼,慈禧问道:“清漪园是哪一年修的?” “回太后,”关卓凡道,“乾隆十五年。” 乾隆九年……乾隆十五年,这特么就尴尬了。 “两位皇太后明鉴,”关卓凡微微苦笑,“不过六年,便食言而……呃,这个……自食其言,朝野上下,自然不免议论纷纷,高宗纯皇帝不能不有所譬解,于是,又写了《万寿山清漪园记》。” 顿了顿,“文中,高宗纯皇帝,修清漪园,‘与我初言有所背’,‘不能不愧于心’,又,‘吾过,而终不能不言者’,‘予虽不言,能免下之言乎?’” 慈安、慈禧、皇帝,以及李莲英、玉儿等太监、宫女的头脑,心中都不禁暗自嘀咕:这不成“罪己诏”了么? 关卓凡继续道,“高宗纯皇帝如此自譬:‘盖湖之成以治水,山之名以临湖,既具湖山之胜,概能无亭台之点缀?’意思是,疏浚昆明湖,是为治水;瓮山更名万寿山,是为皇太后寿,‘亭台之点缀’,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这个理由,可是有点儿勉强啊。 “高宗纯皇帝也晓得,”关卓凡道,“这个理由,有些勉强,又补充,修清漪园,是‘出内帑给雇直’——花的不是政府的钱,是皇家自己的钱。” 可是,皇家自己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呢? 嘿嘿。 “文中,”关卓凡继续道,“高宗纯皇帝还提到了‘圆明园后记有云,不肯舍此重费民力建园囿’,自嘲‘今之清漪园非重建乎?非食言乎?以临湖而易山名,以近山而创园囿,虽云治水谁其信之?’” 慈安、慈禧对视了一眼,心里头都在想:这位太爷爷写文章,还真是啥话都敢啊,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 “总之,”关卓凡道,“高宗纯皇帝自知,不论他如何譬解,也难免背信之讥,于是,‘自失园虽成,过辰而往逮午而返,未尝度宵,犹初志也,或亦有以谅予矣’——意思是,我临幸清漪园,一向是早上去中午回,从不过夜——这总可以证明,我修这个园子,真不是为了自己的享受吧?哎,大伙儿可以原谅我了吧?” 原来,早去午回,是这么来的呀。 * 请假一天,月内还账 如题,实在不得已,见谅,见谅! 又,明的更新放在上午11:00,谢谢! * 第七十四章 百鸟朝凤,太后……圣明 两宫皇太后都很有些尴尬,她们的身份,无法臧否高宗的《圆明园后记》、《万寿山清漪园记》以及“过辰而往逮午而返”、“未尝度宵”的行为——自不能高宗写的不好、做的不对,可是,也不能写的好、做的对,不然,岂非是高宗修清漪园,确实是“背信”了吗? 连“虚怀纳谏”什么的,也不能胡乱吹捧,一来,高宗并没有真的“纳谏”,清漪园到底还是修了起来——且也不晓得,是否真有人“谏”过?二来,还是那个道理——“纳谏”的前提是做错了,而她们不能指责高宗做错了。 她们姐儿俩,作为皇家的媳妇、撤帘的太后,在这一类的问题上,“言论自由”的尺度,还比不上普通的大臣。 慈禧尤其尴尬,原来,高宗临幸清漪园,晨往午返,原因并不是什么“朝佳”、“午佳”和“夕佳”一般赏心悦目呀! 痛感——这个亏,还是吃在了“书读的少”上头! 就在这一刻,慈禧下定了决心——我要读书!多读书! 两宫皇太后的尴尬,还在于,颐和园既是清漪园的“复建”,如果清漪园之肇建,是“背信”之举,颐和园又该怎么? 特别是,修建颐和园的缘由,和修建清漪园的缘由,高度相似——都是为了孝养“以下养”的皇太后。 当然,在这个问题,她们两个,并没有责任,可颐和园到底是为了她们“颐养冲和”而建的呀,这个—— 唉,反正就是尴尬。 另外,两宫皇太后都听出来了,关卓凡这一番长篇大论,隐约有“橘谏”的味道——除了这个颐和园,您二位,就不要再想着修别的园子了。 算是“借古讽今”吧。 慈安是绝对没有再修别的什么园子的心思的;慈禧呢,也没有——面对颐和园的湖光山色、桂殿兰宫,“心满意足”四字,尚不能描状她此时的心境,哪里会想到再修别的什么园子? 不过,她是有“前科”的——她想过重修圆明园的。 因此,不论从哪方面来,她都比慈安更加尴尬些。 不过,又不能怪关卓凡,因为,这个话头,是她自个儿挑起来的,关卓凡只是被动的“回太后的话”。 至于他“长篇大论”什么的——这个事儿,你不“长篇大论”,不把《圆明园后记》、《万寿山清漪园记》都搬出来,还真不明白。 无论如何,气氛已经受到了影响,大伙儿都有些讪讪的,话的声调也降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了。 不过,这个插曲对于好心情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吸引眼球、转移注意力的物事,一件接着一件。 首先是宜芸馆正门宜芸门——居然是垂花门的样式。 垂花门不稀奇,但垂花门出现在宫里,可就稀奇了。 垂花门是外宅、内宅的分际,进入垂花门,即意味着进入了内宅,不过,宫里头是不需要垂花门的——如紫禁城,外朝、内廷,以乾清门为分际,进入乾清门,即进入了皇帝的“内宅”;如颐和园,因为其为皇太后专享的苑囿,因此,整个园子,皆可理解为“内宅”,不存在什么内、外分际的问题。 宜芸门设计成垂花门的样式,两个作用:一是增强装饰性,使之更显温婉秀美;一个是通过垂花门这种区隔内、外的标志性建筑,强调玉阑堂的“进深”,也即强调玉澜堂独立的、自成系统的“组团”地位——和玉澜堂正门三开间“仪门”的作用,异曲同工。 反正,在母后皇太后眼中就是,“这个园子的门,花样可真多!” 原时空,宜芸门也是垂花门的样式,不过,彼时,宜芸门勉强可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垂花门——玉澜堂是德宗的寝宫,宜芸馆是皇后的寝宫,某种意义上,宜芸馆可以算是玉澜堂的“内宅”。 宜芸门的“花样”,还不止于此。 宜芸门是一座双卷棚式垂花门,正常情况下,这种格局的垂花门,该有两道门,进入大门之后,里头的“卷棚”,由两根檐柱支撑,檐柱之间,还应该有一道门,曰“屏门”,起“障景”的功用。 宜芸门呢,檐柱是有的,不过,“屏门”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砖雕照壁——同仁寿门两侧宫墙的砖雕影壁仿佛。 当然,仁寿门宫墙的砖雕影壁是和宫墙连在一起的,宜芸门内的砖雕照壁是独立的,上头的图案也不一样:仁寿门宫墙的砖雕影壁,里外两面,都是“苍龙教子”——强调皇太后和皇帝的关系;眼前的这座砖雕照壁,正面雕着“百鸟朝凤”——非常符合主人家的身份;背面则雕着喜鹊和梅花。 “回太后,”关卓凡道,“这叫做‘喜上眉梢’。” 慈安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啊,对,‘梅’和‘眉’是谐音的!” 顿了顿,果然“喜上眉梢”了,“好,好,这个‘意头’好!” 至此,因为“太爷爷”食言而肥引起的尴尬,烟消云散了。 在这里,狮子再替关卓凡啰嗦一句:“原时空”,宜芸门内,就是一道普通的四扇绿漆木屏门,并没有这座“百鸟朝凤”加“喜上眉梢”的砖雕照壁——这亦属于关卓凡对历史的改变的“成果”。 正殿宜芸馆、东配殿道存宅、西配殿近西轩,皆面阔五间,雕梁绣户,画栋飞甍,不过,慈安的注意力,却在连接正殿和配殿的转角抄手游廊上。 “每边儿都开了两个角门?” “是——一个朝北开,另一个,东北角的,朝东开;西北角的,朝西开。” “我就玉澜堂里门多!”慈安笑道,“真真的叫‘四通八达’了!” 顿了顿,“用得着这么多门么?” “回太后,”关卓凡道,“还是要方便些的——譬如西北角的两个角门,出北角门就到了‘后庭’,也即玉澜堂的第四进——最后一进;出西角门,即入‘后庭’西边儿沿墙的抄手游廊。” 顿了顿,“玉澜堂‘后庭’之西墙,即为乐寿堂东跨院之东墙,两位皇太后的寝宫共用一墙,嗯,可以之示下两宫皇太后二位一体、亲密无间。” “两宫皇太后”都微笑点头,对“二位一体、亲密无间”的法,表示赞同。 没有人留意到,皇帝的面上,似乎略现异样。 “到这条抄手游廊,”关卓凡继续道,“确实可谓‘四通’——” 微微一顿,“第一通——乐寿堂东跨院南墙抄手游廊的尽头——也即东墙的尽头,开了一个角门,既然玉澜堂、乐寿堂共用一墙,这个角门,自然就开在了玉澜堂‘后庭’西墙的抄手游廊里头,所以,经此抄手游廊,可直通乐寿堂——此谓第一通。” “第二通——还是通乐寿堂——既然是西墙的回廊,自然连接玉澜堂‘后庭’西门、亦即乐寿堂东跨院东门——此门亦为垂花门。” “第三通——通万寿山——此回廊一直绵延至‘后庭’的北门、亦即整个玉澜堂的北门——此门为三开间回廊门,出门即可上山。” 到这儿,慈安“哎哟哟”的笑了起来,“这左通、右通、前通、后通的,我已经听糊涂了!还有,‘三开间回廊门’——那是什么门?” “等一会儿母后皇太后一看就明白了——”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道,“还有第四通——通昆明湖边——沿回廊左行、亦即南行,出一道角门,即到湖边——大致就是近西轩西门的位置。” “还通湖边儿?”母后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好,咱们这就去看一眼!” 于是,也不进什么正殿、配殿了,一行人斜穿过院子,到了西北转角抄手游廊,一出西侧门,果然,又是抄手游廊:沿近西轩的北墙向西,然后折而北去,顺着“后庭”的西墙,一直延展到“北墙”——关卓凡的“三开间回廊门”的封闭式回廊。 后庭中的假山水池草木什么的,就不细表了,眼前光景,最为慈安以及慈禧注意的,还是这个“三开间回廊门”——从所未见。 首先,这是后门,不是前门,即便规制宏大如恭亲王府者,也未将后门造成三开间的格局,不论玉澜堂怎么“自成一格”,到底不过一个四进的院子,怎么会弄出一个格局如此宏大的后门呢? 不过,玉澜堂不是王府啊,是皇太后的寝宫啊,格局神马的,岂是王府可以比拟? 嘿嘿。 其次,大门两侧,不是耳房,不是墙壁,是极罕见的封闭式的回廊的设计——西接西墙的抄手游廊,东—— 咦,这条大回廊,一路向东,好像……越过了东墙? 这是跑到哪儿去啦? 莫不成—— “这条回廊——”看着东墙外高耸的殿阁,慈安试探着道,“是不是伸到德和园大戏楼那头儿去啦?” “太后圣明!”关卓凡道,“正是如此!” 在方位、方向的问题上,慈安难得清楚一回,心下不由得意,笑道:“哟,这么来,就算是下大雨,也不必撑伞,顺着这些个游廊、回廊,就可以一直走到德和园那边儿了,是吧?” 关卓凡再次颂圣,“太后圣明!” * 关于请假和“注水” 这几心力交瘁,原本是无心打口舌官司的,可是—— 请假是因为家里老人病危,接下来,狮子也不能保证就不请假了,能够保证的是,只要请假,一定还账。 请问某些书友,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狮子没有分身术,也没有三头六臂,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永动机,就是机器人,也是会出故障的。 还想在这个问题上吐槽的书友,请留口德吧。 至于“注水”—— 为了准确描写紫禁城和颐和园,除了查阅资料,狮子三赴北京,期间四入故宫、三入颐和园,不论故宫还是颐和园,每一“入”,就是从早到晚的一整,拍照拍到手机没有内存。 狮子居住的城市,飞北京要三个多钟头。 请教一下某些书友:您是这么“注水”的吗? 您不喜欢狮子写的某些内容,是您经地义的权利,不过,攻讦这些内容的时候,可不可以换一个词儿,不用这个“水”字呢? 毕竟,咱们的汉语,是那样的博大精深,狮子相信,除了“水”字,一定还有别的词儿可以用的。 心乱如麻,且这么多吧。 * 第七十五章 粉墙锦窗出画廊……出事了 “玉澜堂、德和园大戏楼之间,”慈禧插话,“是有一条夹道的,对吧?” “是!” “这条回廊,似乎是一直往上走的,那岂不是——” 慈禧的这个方位感,就不是慈安可比的了,关卓凡也不由心下佩服,道:“太后圣明!——这条回廊,出了玉澜堂的东墙,就是凌空而架的了——下头就是玉澜堂和德和园之间的夹道,这一段,可称之为‘廊桥’。” “啊……”两宫皇太后都点头,“真是有趣。” 转过头,往南看,抄手游廊的尽头,阳光灿烂,果真是通到湖边儿的。 慈安兴致勃勃的,“咱们过去看看?” “是,”关卓凡道,“臣带路,两位皇太后请。” 一出抄手游廊,蓝水碧,湖风扑面,人人心胸大畅。 “我还以为,”慈安笑道,“一推开藕香榭、夕佳楼、近西轩的西门,就是水了——我以为,它们的边缘,是架在水上的呢!还想着,到时候,可得叮嘱大伙儿心着点儿,别一不留意,就掉到……呃,就把什么东西掉到水里头去了!” 微微一顿,“原来,湖边是有路的!还有汉白玉的石头栏杆——这个好!不仅安安稳稳的,还可以沿着湖边儿遛弯儿!” 关卓凡一笑,心,原来,姐姐您也是会开脑洞的呀。 “是——还有,请两位皇太后留意,这条路——即玉澜堂西面沿湖过道,和乐寿堂前面——南面的沿湖过道,是相连的,母后皇太后如果兴致好,可以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长廊’里头去——” 一边,一边指点,“这条路——打这儿算起,一直到乐寿堂的西宫墙根儿,也算是一条游廊,西端接‘长廊’东端,母后皇太后自玉澜堂而‘长廊’,一直走到‘长廊’最西端的石丈亭,两里多的路,皆不受雨雪之侵。” “啊……好,好,真是好!” 关卓凡请两位皇太后留意,狮子也要请各位书友留意:关卓凡口中的这条“游廊”,是本时空的颐和园,较原时空的颐和园,在外观上的最大的一个不同点。 原时空的颐和园,是没有这条游廊的。 多了这条游廊,玉澜堂的外观,并未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目下,两宫皇太后、关卓凡等驻足之处,是宜芸馆西配殿近西轩的西门,就整组玉澜堂建筑而言,已是后半部了,还有,这儿是玉澜堂的侧面,有所增减,视觉上,影响不大。 发生重大变化的,是乐寿堂。 乐寿堂的南墙,是“粉墙”,也就是白墙,墙上开了一溜儿“什锦灯窗”——南北两面各有一层玻璃,内置烛台,犹如一个大号的“气死风灯”——每一个“灯窗”的形状,都不相同,远远看去,粉墙锦窗,十分养眼。 夜晚的时候,点燃蜡烛,“灯窗”的作用,便仿佛宫灯了。 乐寿堂坐北朝南,南面是正面,而且,不同于玉澜堂的南北长、东西窄,整个乐寿堂“组团”,基本是一个东西略长、南北略窄的接近正方形的格局,因此,乐寿堂的“门面”——正门加上两侧宫墙——远比玉澜堂来的宽阔,粉墙如带,锦窗星罗,是颐和园重要的标志性景观之一。 本时空,粉墙、灯窗,一如原时空;区别在于,墙外亦如墙内——墙内是抄手游廊,墙外,也是“抄手游廊”。 这样一来,乐寿堂的外观,就不是单纯的粉墙锦窗了,而是一条“画廊”,白墙、灯窗,成为了“画廊”的一部分。 关卓凡之所以要做这样子的改动,是他发现,对玉澜堂的居住者来,原时空颐和园的设计,有一个重大的缺陷。 玉澜堂、乐寿堂位于昆明湖的东北角,皆坐北朝南,其中,玉澜堂位于昆明湖东岸,西面临水,乐寿堂位于昆明湖北岸,南面临水,二者相连,形成的夹角,就是昆明湖的“东北角”了,因此,如果不坐船,由玉澜堂西去,乐寿堂为必经之路;反过来也一样——由乐寿堂东去,玉澜堂为必经之路。 问题在于,颐和园的殿阁,集中于万寿山南麓,其中,东部,即玉澜堂、乐寿堂所在的区域,算是“起居区”——生活区;“游观区”,却是在中部和西部,譬如,万寿山乃至整个颐和园最重要的中轴建筑——也是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排云殿、佛香阁、智慧海,等等,都在中部。 还有,“游观”的最重要的路径——长廊,其东端“邀月门”,就是乐寿堂西跨院的西门——也即是整个乐寿堂“组团”的西门。 玉澜堂往东是仁寿殿;仁寿殿再往东,就出了颐和园,因此,慈禧如果“借道”玉澜堂东去,主要就是去仁寿殿,但仁寿殿为“皇太后”正殿,一年之中,只有万寿及极少数最重大的节日,才会启用,其中,冬的节日,还多半不会在颐和园过,因此,慈禧“借道”玉澜堂去仁寿殿的机会,是很少的。 当然,“借道”玉澜堂,亦可沿昆明湖东岸南下,不过,如前所述,颐和园的殿阁,集中于万寿山南麓,昆明湖东岸,重要的殿阁,只有文昌阁一处,而这肯定不是慈禧感兴趣的地方。 如果慈禧想去蓬莱岛什么的,坐船比传轿更加方便、舒爽,根本用不着兜个圈子,“借道”玉澜堂,沿东岸南下的。 同玉澜堂一样,乐寿堂也有自己的“私家码头”——一出正门就是了,码头还有个名目,叫做“水木自亲”。 就是,慈禧“借道”玉澜堂的时候很少,慈安“借道”乐寿堂的时候,却是很多的——主要的“游观区”,在乐寿堂西边儿嘛。 “借道”,有两种“借”法。 一种是自玉澜堂和乐寿堂共有的那道垂花门——即玉澜堂“后庭”的西门、乐寿堂东跨院的东门——入乐寿堂,横穿过整个乐寿堂,自其西跨院西门“邀月门”进入“长廊”。 当然,自连通玉澜堂“后庭”西墙抄手游廊和乐寿堂东跨院南墙抄手游廊的角门,亦可入乐寿堂,不过,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一般来,不会走这个门。 另一种“借”法,不入乐寿堂,沿着湖边,靠着乐寿堂的南宫墙,一直走到乐寿堂西跨院的西墙根儿,然后右转,拾阶进入“长廊”。 第一种“借”法,如果两宫皇太后一起行动,自然没有什么,可是,不可能总是“一起行动”啊,大多数的时候,大约还是自个儿玩儿自个儿的,这种情形下,母后皇太后“借道”乐寿堂,是不是有点儿尴尬呢? 那就第二种“借”法吧——气好的时候,沿着湖边儿“遛弯儿”,也是一件很舒爽的事情呀! 可是,如果气不好呢?下雨、下雪、大毒日头呢? 呃…… 所以,关卓凡决定,要替这条路加一个“棚子”。 于是,乐寿堂的南宫墙外,就多了一条“抄手游廊”。 慈禧自然不晓得,这条“抄手游廊”,其实是专为慈安修的,在她眼里,游廊的主体,既然在她的乐寿堂的地头上,就是为她修的。 她是这样子理解的:乐寿堂虽也临水,不过是正面临水,人在院内,视线为南宫墙所阻,比不得玉澜堂那般“亲水”,这条游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个缺憾——站在廊内,无惧雨雪之侵,极目水,不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吗? 正想发表自己的意见,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听着还还不止一个人,大伙儿不由回过头去,只见沿湖过道上,一个轩军近卫团的军官,领着一个蓝宝石顶子的官员,快步走来。 这个官员,两宫皇太后和皇帝都认得,军机处的“达拉密”——军机章京领班之一的徐用仪,他的本衔是太仆寺少卿,正四品,但赏戴三品顶戴,因此,顶子不是四品的青金石,而是三品的蓝宝石。 三个女人都转过了一个念头:一定是有紧要公务了,不然,不至于在皇帝、皇夫奉两宫皇太后移跸的时候,军机章京领班亲自“追杀”到颐和园来。 轩军近卫团的军官举手行礼:“报告——军机处有紧要公务呈禀!” 罢,让过一边。 徐用仪打下千儿去:“太仆寺少卿、领班军机章京臣徐用仪恭请两位皇太后和皇上圣安!” 慈安、慈禧和皇帝都留意到,徐用仪的手里,还捏着一封“禀帖”。 慈安点了点头,“起来吧。” 然后,转向慈禧和皇帝,“湖边儿风大,妹妹,皇帝,咱们进院子里话吧。” 慈禧和皇帝自然明白,这是“回避”的意思——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皇帝名义上虽然“亲政”了,但奉懿旨“读书”,都不宜与闻政务。 慈禧很想看一眼关卓凡看过禀帖之后的表情的变化,不过,慈安既这么了,自然不能不答应,“好,咱们过去吧。” 关卓凡和徐用仪微微欠身,以示相送。 待两宫皇太后一行人转进了玉澜堂“后庭”的抄手游廊,徐用仪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这是外务部送过来的——普鲁士那头儿,出状况了!” 罢,将“禀帖”递了过来。 * 第七十六章 过气儿的皇太后?错!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接过禀帖,拆了开来,取出内文,只看了两眼,目光又是微微一跳。 看过了,抬起头来,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乐寿堂宫门前的“水木自亲”码头上,那儿,高大的“探海灯杆”巍然伫立。 徐用仪不敢话,屏息以待。 过了片刻,关卓凡收回目光,将内文折好,欲塞进封套,可是,湖边起了风,纸张单薄,为风所迫,容易塞不进去,关卓凡试了两次,皆不成功,无可奈何的一笑,将禀帖递给了徐用仪,“筱云,帮个忙吧。” 徐用仪赶紧接过,背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将禀帖的内文心翼翼的塞进了封套。 不够,这个插曲,倒是消解了些许沉重紧张的气氛。 “这样——”关卓凡道,“今儿个呢,我回城,一定是比较晚些的,李福思想戌初就过朝内北街,我这儿未必赶得及,你叫外务部跟普鲁士公使馆,这个时间……定在晚上九点钟吧!” “是!” “在此之前,”关卓凡道,“你叫钱鼎铭到我府上一趟——戌正吧!” “是!” 徐用仪走后,关卓凡又在湖边站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这才转过身,走回玉澜堂“后庭”。 他一出现,女人们的目光立即转了过来。 慈安、慈禧和皇帝,都想在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皇夫面带微笑,从容闲适,一如之前。 “如果有紧要公务,”慈安道,“你就去办好了,我们姐儿俩这儿,有皇帝陪着,尽够了。” “陪侍两位皇太后,”关卓凡道,“也是臣的责任——再没有比这个更加紧要的‘公务’了。” 慈安一笑,“好吧,随你。” 但是,三个女人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因为,如果徐用仪送来的是好消息的话,关卓凡一定会有所透露的——就像大年初二宁寿宫“曲宴”的那一次,“心泉贝子”奕谟正将一套《凤鸾俦》唱的百转千回,也是军机章京过来送信儿,打断了奕谟的“子弟书”,关卓凡抱歉之余,有所譬解,“欧洲那边儿有些子热闹,并不关咱们的事儿,不过,对咱们来,倒是件好事儿。” “不过呢,”关卓凡道,“倒是要请两位皇太后的示,眼见快到传午膳的点儿了,咱们是先在玉澜堂传了午膳,再过乐寿堂那边儿呢,还是……嗯,一鼓作气的逛下去呢?” 慈安踌躇了一下,转向慈禧,“妹妹,你呢?” “我倒是不饿,”慈禧道,“姐姐你呢?” “我也不饿。” “那就让他定吧!” 慈禧转向关卓凡,“今儿个你是‘导游’,怎么个安排法儿,都听你的好了。” 大伙儿都以为,既然两位皇太后都“不饿”,辅政王一定会“那就一鼓作气”什么的,孰知—— “不饿归不饿,”关卓凡笑道,“不过,错过了饭点儿,对肠胃可不大好——两位皇太后的凤体要紧!嗯,既然两位皇太后‘授权’了,臣就大胆,先安排传午膳了——这一歇了下来,不定就觉出饿了呢!” 两位皇太后都有些意外,慈禧更是眼中波光一闪。 事实上,慈禧“授权”关卓凡,是想试探一下,徐用仪呈禀的“紧要公务”,到底“紧要”到一个什么地步? 如果真的十分紧要,关卓凡自然会选择“一鼓作气”——“陪侍”过了两宫皇太后,他好回去办事儿嘛! 现在,居然好整以暇的安排传午膳,难道,方才的“紧要公务”,并不如何紧要? 慈安却念不及此,只是笑着道,“你的也对——一直提着兴头,看这儿也新鲜,看那儿也新鲜,也就不觉得累,不觉得饿了!等歇了下来了,不定,真就觉出饿来了呢!” * * 在两宫皇太后、主要是母后皇太后的一再催促之下,大约申正——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皇帝拜辞两位皇额娘,由皇夫“陪侍”,离开了颐和园。 申正——这就算很晚的了,宫里传膳早,回到紫禁城,肯定过了饭点儿了。 不过,皇帝的饭,回紫禁城吃;皇夫的饭,却是回朝内北街吃——皇夫今晚上要见人。 上了自己的马车,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维持了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关卓凡的脸上,现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徐用仪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不过,总得见了李福思,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确定进止,现在,暂时不去多想它了。 目下,关卓凡的脑子里,转的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如果——如果哈——如果原时空的人,晓得了我今做的这些事情,会如何加以品评呢? 会不会有人,嗯,“下这么大的气力,来讨好俩过气儿的太后,用得着吗?”又或者,嗯,“以关三现在的地位,用的着这样低三下四的吗?” 关卓凡微微苦笑。 窗外,远处,是广袤的农田——一八六八年,本时空的颐和园也好,原时空的清漪园也好,都是没有围墙的。 原本,关卓凡是动过修围墙的念头的,可是,修了围墙,一定会引起争议甚至疑虑:清漪园没有修围墙,颐和园为什么要修围墙? 关某人该不是想…… 哼哼。 快春耕了,关卓凡想,我在自己的庄子推行的“农业改革试点”,成功还是失败,今年应该就可以见分晓了。 他转回头来,微微的合上了眼睛。 “过气儿”? 嘿嘿,这两位皇太后,可没有“过气儿”! 原时空,穆宗一亲政,就着手重修圆明园,用的名义,自然是“感戴慈恩”,“上娱两宫皇太后之圣心,下可尽朕之微忱”,实际上,他自己的“游观之兴”,才是最根本、最主要的原因。 圆明园的规模,不是清漪园园可比,以彼时的库藏,真重修,国家的财政,是一定要破产的。 恭王带头反对,穆宗对他六叔拍桌子,大吼:“我把这个皇帝让给你做好不好?” 重臣们见拦不住皇帝,转而上折已经撤帘的两宫皇太后。 当着两宫皇太后的面儿,穆宗唯唯,转过身去,怒火爆发,亲笔朱谕,斥责恭王“每逢诏对”,“辙无人臣之礼”,“且把持政事,离间母子,种种不法情事,殊难缕述”,宣布将恭王“撤出军机,开去一切差使”——这还不够,居然“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入不入八分辅国公”。 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惊愤交谏,穆宗被彻底激怒了,火遮了眼,再次亲自拟旨,指五军机、五御前“朋比为奸,谋为不轨”,要将十位重臣,一起革职。 如本书之前所述,穆宗根本不明白:清朝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脱胎于满洲贵族共和,满洲亲贵,是政权的“股东”。就算经过康、雍、乾三朝,“股东”的“表决权”,就比例而言,相对于皇帝这个“董事长”降低了,但依然还是“董事”。 穆宗这么干,等于要把所有的“表决权”,收到“董事长”一人手里。这种行径,真正叫“动摇国本”,即以圣祖、世宗、高宗之盛年,也绝不敢干。他一个刚刚亲政,没有任何真正权力基础的毛头子,就这么乱来,不但是“倒行逆施”,就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也不过分了。 两宫皇太后得报,不跟皇帝打任何招呼,御弘德殿,召见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然后把皇帝叫了过来,当着他的面儿,恢复了恭王的爵位、差使,皇帝亲拟的那道撤军机和御前的旨意,自然作废,连明发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实是一场“柔性政变”,皇帝权威大损,之后,心灰意冷的穆宗,更加纵迹于花街柳巷,直接导致了他的早崩和两宫皇太后的再次垂帘。 请留意,穆宗的继统、亲政,在宗法上、法律上,没有任何争议的地方,穆宗拥有的皇权,在宪法上,是完整无缺的。 两宫皇太后呢,既已撤帘,就再也没有过问政务的权力和义务,不能召见军机,也不能接受臣下的奏折。 又如何? 重臣们在皇帝那里,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难,还是第一时间给两宫皇太后上折;两宫皇太后一个招呼,五军机、五御前,立即颠颠儿的跑到弘德殿来,跪满一地,“遵旨”、“承旨”。 皇帝呢,对于两宫皇太后这种严重侵犯皇权的行为,由头到尾,不出一个“不”字。 事实上,了也没有用,因为,不会有人“遵旨”、“承旨”。 俗话,“人走茶凉”,可是,在两宫皇太后那儿,人走了,茶不凉。 为什么? 还有,穆宗驾崩,继统的人选,有“立长”、“立幼”之争,“立长”皇帝亲政,“立幼”两宫垂帘。 慈禧当然希望“立幼”,但这个问题,绝非慈禧或者两宫皇太后可以自专的——彼时,两宫皇太后依旧是一个“撤帘”的状态,同时,同治又为雍正以来亲贵势力最强大的一朝, “国赖长君”的道理,哪个都懂,可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立幼”,而且,人选就是慈禧或者两宫皇太后“圣心默定”的那一位。 这又为的什么? * 请假一天,下月第一周之内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破口大骂的皇太后?是…… 两宫皇太后的“帘”是“撤”了——她们如期交出了最高统治权,但是,她们拥有的巨大的威望,无论她们本人愿意如何,却是怎么也“撤”不掉的。 威望意味着权力,威望愈重,权力愈大,不论集权社会还是民主社会,概莫例外,只是集权制度之下,威望和权力的关系,尤其密切,“撤帘”的两宫皇太后拥有的威望,相当于她们“垂帘”时的权力——最高统治权的延续,区别只在于,她们是否有意愿、有必要行使这个隐形的权力。 相反,权力若无威望加持,不过无本之木,无根之萍,无足以恃。 最高统治权传承的过程中,在继任者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望之前,某种意义上,大柄等同虚悬——前任虽然放了手,但是,并没有自动掉到后任的手里,只要前任愿意,随时可以将之重新握在手里。 如果,继任者是“负威望”的的话,那就更加不必了。 威望是一种有着巨大惯性的物事,只要不发生特别的破坏性的事件,这个惯性,几乎相伴拥有者之终生——威望愈重,惯性愈大,愈难以将之同拥有者本人分割开来。 原时空,穆宗下旨修圆明园,距其正式亲政,不过九个月;驾崩,距其正式亲政,尚不到两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群臣目“撤帘”的两宫皇太后,其实和“垂帘”的两宫皇太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两宫皇太后“人走了,茶不凉”;为什么亲贵们宁肯“立幼”,也不“立长”——穆宗殷鉴在前,那些已经成年的“爷”,看来看去,没有一个靠谱的,为不重蹈穆宗的覆辙,还是“立幼”吧——请善尽职责的两宫皇太后继续执政。 那么,两宫皇太后巨大的威望自何而来? 自然是因为她们“善尽职责”,可是,她们俩的威望之钜,并不仅仅是“善尽职责”就可以一言蔽之的。 未免“注水”之讥,狮子就不替关卓凡展开论述了,挑两件事、三个人一吧,希望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一个是丁宝桢。 安德海被杀,是多种强大势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不过,始作俑者,是丁宝桢,最后下手砍安子脑袋的,也是丁宝桢,按照常理来,安德海之被刑,既然是慈禧在其“上升期”遇到的最大打击和最大危机,那么,她本应该对“凶手”恨之入骨才对,但事实上,丁宝桢帘眷不衰,慈安逝世、慈禧独裁之后亦如是。 杀安德海的时候,丁宝桢是山东巡抚,出缺的时候,是四川总督,身上还有头品顶戴、太子少保等一大堆荣衔,身后,朝廷追赠太子太保,谥“文诚”,入祀贤良祠,并在山东、四川、贵州建祠祭祀。 一个文臣能够得到的恤典,丁宝桢都得到了,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慈禧的御笔——“国之宝桢”。 赞誉之隆,无以蔑加了。 第二件事,是“午门护军殴打太监案”。 长春宫一个叫做李三顺的太监,奉懿旨给醇王福晋送太后姐姐的中秋节赏赐——一盒月饼,出午门的时候,被护军拦住了,双方由言语冲突而肢体冲突,结果是——月饼打翻在地。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如果要派责任,自然首先要派到李三顺头上——太监是没有出入午门的资格的,若有特殊情况,一定要走午门的,得“上头”特批,取得敬事房的“照门”——李三顺并没有这个“照门”。 不过,护军也不能没有责任——无论如何,你们没有控制住场面,御赐的食品被打翻了,不能不是严重的失职,上纲上线成“大不敬”,也不算过分。 可以想见,听了李三顺添油加醋的哭诉的慈禧,恼火到了什么程度,彼时,她正在重病之中,甚至嚷嚷出了“不想活了”一类的话。 慈禧坚持要杀护军。 这就过分了——护军固然有责任,但不论怎么,不放太监出午门,是忠于职守,真杀了守午门的护军,就不仅是“枉法”,简直是颠倒黑白了。 亲贵和重臣都反对,可是,彼时的慈禧,病怒交集,已经失却常度,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最后,连慈安都屈服了,主张按照慈禧的意思办——她是真怕慈禧的病情,因此加重甚至激化。 她本人也好,国家也好,实在是少不得慈禧其人。 但是,办不了——刑部不奉诏。 刑部的“八大圣人”,一致认为,护军罪不至死,而且,板子不能打只一边儿,要办,就应该连太监一起办。 慈禧召见刑部尚书潘祖荫,没几句话,就开始破口大骂。 慈禧的骂法儿,不是君主和皇太后的骂法儿,基本上就是失去理智的村妇骂街的那一套,从“你的良心都叫狗子给吃了”到“我要和你妈进行不可描述的行为”,云云,骂过了,甩手而去,留下潘祖荫一个人跪在那里,狗血淋头,昏黑地。 接下来的事儿,比较有趣。 因为慈禧病重,无法视事,于是两宫皇太后商量,找几个亲贵重臣“帮着看折子”,名单出来之后,其中一人,大跌吃瓜群众的眼镜——潘祖荫。 所谓“亲贵重臣”,指的是恭王、醇王这个级别的亲贵以及几位军机大臣,潘祖荫不过一个刑部尚书,正常情况下,并没有“与闻机密”的资格。 潘祖荫是以南书房代表的名义,出现在这份名单中的。 不管怎么,被狗血淋头之后,潘伯寅的“帘眷”,非但没“衰”,反倒还上去了? 嘿。 不过,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 刑部坚持己见——“八大圣人”扔出话来,太后要杀护军,自己下懿旨好了,俺们只能维持原议,无法枉法改判;慈禧呢,坚决不肯“自己下懿旨”,一定要走刑部的程序,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事情迁延数月,最后,在慈禧病情好转、听得进话的情形下,“清流”发力,陈宝琛、张之洞上折,婉转进言,替圣母皇太后剖析利弊,慈禧最终回心转意,同意了刑部的判决,“不必加重”。 嗯,有的时候,“清流”还是能起到些正面作用的。 哦,对了,办理“午门护军殴打太监”一案的刑部“八大圣人”,为首的一位,叫做刚毅。 这个名字,想来各位书友都很熟悉的了,对,就是在慈禧晚年,备受信用,不遗余力替义和拳“转正”,终于惹出辛丑大乱的那个刚毅。 历史之吊诡和讽刺,令人尴尬而感慨。 不这个了。 从丁宝桢、潘祖荫、刚毅的际遇,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到以下事实的原因:何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以下无数人杰,皆对慈安、慈禧这两个女人——尤其是慈禧,俯首帖耳,死心塌地? 让我们来简单的数一数这两个女人取得的成绩: 第一,敉平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的农民起义——还不止,过后,国势非但没有如之前的历朝历代那样,一跌到底,反而掉头向上,出现了实实在在的“中兴”。 考诸二十四史,将中国的大一统王朝都扒拉出来,我们会发现,这是唯一的一次。 第二,不管您承认还是不承认,以下都是事实——中国这艘体量无比巨大的三千年航船,在这两个女人手里,开始了无比艰难的掉头转向,中国这艘大船,能够走到今,乘风破浪,高歌猛进,伊始于一百五十年前那四只芊芊素手的吃力的转舵。 再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两个女人,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取得以上的成绩的? 第一,慈安、慈禧拥有的“最高统治权”,其实是打了很大折扣的“最高统治权”,其中只有决策权,没有办事权,而且,这个决策权,也是打了很大折扣的——她们的决策权是被动的,不是主动的——就是,必得拥有办事权的人将折子递了上来,她们才能够决定取舍增减,她们自己,是很难主动推行自己心仪的政策的。 还有,她们也很难主动和外界接触、沟通。 这种情况下,上位者如果要做出正确的决策,就必须拥有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判断力。 幸运的是,这两个女人——至少其中的一个女人——居然拥有这样子的能力。 第二,和关卓凡、恭王不同,无论原时空,还是本时空,慈安、慈禧两个,都是没有自己的“班底”的,她们的“最高统治权”的行使,主要依靠两点:—,不偏不倚,公正无私;二,极其高超的平衡技巧。 原时空,“班底”这个事儿,直到执政的中后期,慈禧才开始改弦更张,才开始有意识的培养诸如荣禄之类的“自己人”。 总之,这两个女人,以法律基础非常不牢靠、还打了很大折扣的“最高统治权”,做到了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拥有完整皇权的男性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们的威望从何而来?就是从此而来——勤勉、明断、公正、无私,以及超迈前人的巨大功绩。 以上,基本是原时空的情形,本时空呢? 原时空、本时空,具体的情形,有很大的差异,但单就两宫皇太后的威望而言,却并无本质不同。 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 * 请假一天,下月第二周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悬首燃脐,殷鉴远乎? 原时空,穆宗于同治十二年——即一八七三年亲政,本时空,穆宗于同治六年——即一八六七年驾崩,同年,洪绪皇帝继位,就是,较之原时空,本时空的两宫皇太后,提前六年“撤帘”。 原时空,两宫皇太后“垂帘”十二年,本时空,“垂帘”六年——基本上是原时空的一半。 然而,在这六年的时间内,中国取得的成就,却远远超过了原时空的十二年。 这自然是因为穿越者关卓凡的关系。 不过,没有人晓得,关某人是穿越过来的,也没有人晓得,“原时空”、“本时空”,孰优孰劣? 一个集体,不论大——到一个十来号人的公司、大到一个拥有上千万平方公里国土的国家,不论其取得了多少、多大的成就,不论具体到某件成就来,主意是哪个出的,活儿是哪个干的,这些成就,最终都要归美于这个集体的最高领导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最高领导人负责最后的拍板,承担最终也是最大的责任。 “决策权”、“办事权”的分际,就在这里了。 洪绪皇帝登基之前,关卓凡的角色,约略仿佛原时空的恭王,不论他拥有多大的势力,他都只有“办事权”,没有“决策权”——“决策权”在两宫皇太后手里,所有重大的政策,都经过了两宫皇太后的御准,方才得以实行。 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的支持——不遗余力的支持,关卓凡本人,不可能登上目下“一览众山”的位置,一八六八的年的中国,也不可能取得目下的骄人成就。 总之,这六年——两宫皇太后“垂帘”的六年,“很办成了几件事情”,其中,是关卓凡办的,得归美两宫皇太后;不是关卓凡办的,更得归美两宫皇太后。 以原时空种种为参照,可以想见,本时空,两宫皇太后“撤帘”之时,在群臣和国人的心目中,会是何等样的金光闪闪——前头了,本时空六年办成的事情,比原时空的十二年,还要多——多得多呀! 这就是前面的:单就两宫皇太后的威望而论,原时空、本时空,并无本质不同,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 不过,最高统治权的传承,本时空较之原时空,到底还是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同样是“亲政”,洪绪、穆宗两姊弟的情形,有本质的不同,穆宗手中的大柄,是“上悬”,两宫皇太后可以轻易将之抽走;洪绪手中的大柄,却是“下替”——握在皇夫手里,两宫皇太后想将之抽走,可就难了。 原因呢,明摆着的——不同于穆宗那个光杆司令的舅子,关姐夫拥兵十万,门下遍布要津,内结督抚,外连洋夷,宗室们瞅他呢,还很顺眼——“威望”这样东西,两宫皇太后有,他也有。 另外,京城防务、皇宫宿卫,皆在其掌握之中。 所以,嗯,难,难,确实是难。 可是,这支“大柄”,抽走诚然不易,但两宫皇太后如果只是想摇晃它几下,却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呃,这个…… 第一,我们要明白,两宫皇太后的“威望”,关卓凡的“威望”,不是同一个性质的东西,两宫皇太后的“威望”,是君主的威望,关卓凡的“威望”,不论分量如何之重,也只是一个臣子的威望。 两种“威望”,然是不对等的。 因为“质”的差异,臣子的威望,欲抗衡君主的威望,前者必须在“量”上远远压过后者,可是,这一点,关卓凡还办不到。 前头已经了,两宫皇太后“垂帘”的六年,“很办成了几件事情”,其中,是关卓凡办的,得归美两宫皇太后;不是关卓凡办的,更得归美两宫皇太的——所以,虽然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一般的“金光闪闪”,可是,此“金光”并压不住彼“金光”。 关卓凡要培养出类似于君主的威望,首先要取得类似于君主的权力——目下,关卓凡已经取得了这个权力,可是,他握住这支“大柄”,不过两、三个月的事情,而权力——尤其是最高统治权——的巩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手中的“大柄”,距“巩固”二字,且远着呢。 待“类似于君主的权力”巩固了,才谈得上“类似于君主的威望”的养成。 在此之前,若有什么两宫皇太后对皇夫辅政王不满的话头传了出来,则以两宫皇太后的威望,一定会对皇夫辅政王的威望,造成打击——虽然,我们很难准确估计这个打击的力度。 第二,关卓凡把自己的老婆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自己以皇夫的身份代行皇权,由此取得了“类似于君主的权力”,可是,在可预见的将来,老婆皇帝继统承嗣的合法性,注定会被质疑乃至挑战——千万不要以为质疑者只会腹诽,更加不要以为,奕譞一定就是最后一个付诸行动的挑战者。 在自己的“类似于君主的权力”彻底巩固之前,关卓凡必得保证,老婆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为此,两宫皇太后的支持,便绝不可少了。 事实上,两宫皇太后的背书,本就是洪绪皇帝孱弱的合法性的最主要来源。 三代以上,下为下人之下;三代以下,下为一家一姓之下,皇权的传承,前任的授受,永远是后任的合法性的最关键因素,穆宗驾崩,拥有崇高威望的两宫皇太后即为皇权之代表,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的支持和背书,关卓凡是绝无可能将自己老婆送上皇帝宝座的。 如果有朝一日两宫皇太后后悔了,即便她们没有明确撤回当初的支持,但只消露出一丁半点儿“悔不当初”的意思,一句、半句的透到外头来,就不晓得生出多大的风波,给关卓凡和皇帝惹来多大的麻烦了! 还是那句话,在“类似于君主的权力”巩固之前,“类似于君主的威望”养成之前,关卓凡必须确保,两宫皇太后不会“悔不当初”。 第三,“大义名分”四字,在任何时代,都具有压倒性的意义,人类社会文明程度愈高,这四个字的意义愈重大,忽视、蔑视这四个字的人,一定自速其败,乃至自取灭亡,绝无例外。 一定要记住,关卓凡目下所处,为一八六八年之中国,此时空之一八六八年中国,自然已有大不同于彼时空之一八六八年中国,但是,“忠君”的观念,此时此刻,两个时空的中国,并无任何本质不同。 “忠君”,就是一八六八年中国的“大义名分”。 虽然前有洪杨的挑战,但太平国既已覆灭,在大多数中国人——包括士绅阶级和普通百姓——的心目中,爱新觉罗氏高据金銮宝座的合法性,便依旧是不容置疑的。 关卓凡穿越过来,不过短短八年时间,还没有能力对这个“大义名分”做任何实质性的变易,非但如此,他还要拿这个“大义名分”以为己用,一面高举“忠君”的大旗,以“旗手”自居,另一面,对一切质疑他的“旗手”地位的人,予以打压——总之,都要承认我的老大的地位! 关卓凡所获得的广泛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这个“旗手”的身份,他也一直大力维护和强调自己的这个身份,绝不授人以柄。 譬如,洪绪皇帝以皇女继统承嗣,固然匪夷所思,然而,关卓凡绸缪经年,这次史无前例的皇权传承,在程序上,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 事实上,朝野上下,庙堂江湖,非公开场合下,对关某人的“弄权”之讥,并不鲜见;甚至,也不是没有人目关某人为曹操、董卓的,可是,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上头”的你来我往,就可以当做“爱新觉罗闹家务”,不关俺们的事儿。 如果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本就对关卓凡心怀不满、伺机而动的,不必了;本来保持中立、隔岸观火的,必有立场动摇、转而站到关卓凡对立面者,且不会只是一个、两个;甚至,就是关卓凡的嫡系里,也未必没有舍他而去的。 或许会有人:不怕,有轩军呢! 呵呵。 这里,关卓凡想起了原时空溥仪老爸载沣的一句话。 那是宣统元年的事情,庆王奕劻保徐世昌兼津浦路总办,摄政王载沣同意了,可是,张之洞反对,徐世昌“舆情不属”,怕“激出变故”。 载沣回答,“不怕,有兵在!” 张大军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病情就此急转直下,终于不治。 两年半之后,清帝逊位。 历史上,相信暴力可以摆平一切的,可不止于载沣一人,他们的下场—— 嘿嘿。 譬如,有位叫做董卓的。 董先生就是一位视“大义名分”如浮云的,听,他老先生最后不但“悬首”,而且“燃脐”,为彼时中国的照明事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关卓凡心,董卓俺就不学了,俺还是循其他途径为祖国做贡献吧。 * 请假一天,下月第三周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哎哟,误伤,误伤! 最后,关卓凡承认,自己必须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在国人的心目中,他和两宫皇太后是“二位一体”或者“三位一体”的。 他们三人之间,如果彼此龃龉冲突,则施于两宫皇太后之力,很有可能反作用于他自己的身上。 不论关卓凡愿不愿意,这个诡异的情形,都不因两宫皇太后“撤帘”而自动消失,在可预见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要心翼翼的避免“以我之道,还施我身”。 这个“二位一体”或者“三位一体”,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慈安、慈禧和关卓凡,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的政治联盟,中国以及关卓凡本人之所以有今日之成就,端赖于这个联盟的稳固而高效的运作,不过,时移势易,合作基础如果发生了变化,旧有政治联盟破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政治联盟可以破局,但有一样东西,却不以关卓凡的意志为转移,轻易破不得局;破局,便可能“以我之道,还施我身”。 这就是他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 在坊间,关某人和“西边儿”的“绯闻”,是一件被半公开谈论的事情,场合愈私密,参与“交流”的人士关系愈亲近,愈没有忌讳;衍生的版本无数,每一个版本,都有活灵活现的细节,好像讲述者自己就站在床帏之旁,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似的。 有的版本,还把慈安也扫了进去,讲述者指誓日,声称“两个寡妇”和关某人“连床大战”,谁上谁下,谁左谁右,谁前谁后,谁纵谁送,都有若亲睹。 对于朝臣们来,“上头”的这些“轶闻”,也不算什么真正的秘密,当然,有官身的人,不会轻易论及“有玷圣德”的事情,身份愈高,愈是“谨饬”,实在避不开这个话头了,也只在最亲近的朋友之间,用较为隐晦的方式,点到即止。 对于这些“绯闻”,当事者什么态度呢? 先女方。 “揭帖案”之前,慈安对此,确实是一无所知的;而聪敏的慈禧,却已不无所感。 “揭帖案”发作的时候,慈安惶怒交迫,失声痛哭,“风雨大作”。 虽然,“***传单”诽谤的,是“西边儿”的“圣德”,并没有旁及母后皇太后。 彼时,人在津的慈禧呢? 这个女人的反应,关卓凡终身难忘。 他原本以为,圣母皇太后不但会“风雨大作”,更会“雷霆大作”。 关卓凡见过慈禧震怒的样子:脸色倏然变得青白,凤眼圆睁,嘴角微微抽动,太阳穴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 他以为,深更半夜,慈禧被侍女从床上叫起,知晓了“揭贴案”的时候,自己又会看到这样一副被怒火扭曲了的面容。 阅读“揭帖”的时候,慈禧的面容确实发生了变化,不过,不是关卓凡预料中的变化:潮红涌上白皙的面庞,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变得异常清晰,但是——既未颤抖,更未扭曲;凤眼中光芒大盛,明亮异常,但是——不是愤怒。 那个形容,关卓凡从所未见。 女人放下电文,抬起头来,点漆般的双瞳,和关卓凡的视线对上了,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含义,几不可喻,关卓凡心头大大一跳,莫名其妙的,突然间全身都发热了,几乎不能自持。 接着,女人用轻轻柔柔的声音,了一段叫男人终其一生刻骨铭心的话: “终究是来了。” 终究是来了——什么意思? “卓凡,自从你在如意洲花海的那顶帐子里……要了我,我就知道,这一,终究是会来的。” 这几句话,关卓凡至今思之,依旧会气血翻腾。 那是他们俩的最好的时代。 现在呢? 一切都变了。 可是,仅仅是为了这几句话,他也不应该再继续伤害她了吧! 好吧,过了“女方”,再来“男方”。 由头至尾,对于自己和慈禧乃至慈安的“绯闻”,关卓凡都是清清楚楚的——他甚至掌握“绯闻”的几乎所有的版本。 可是,吊诡的是,不论关卓凡的势力有多大,他都没有对流言的传播,做过任何形式的禁绝,相反,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呢? 当然,嘴巴长在人家头上,在技术上,“禁绝”神马的,基本没有什么可行性,像世宗那样,同政治流言较真儿,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不过,“推波助澜”又是神马意思呢? 事实上,对于关卓凡来,这些“绯闻”给他带来的好处,远远的多过了坏处,“禁绝”?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绯闻”让人们相信,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确实是“二位一体”乃至“三位一体”的,他们三位关系之密,外人难以离间,关某人的“帘眷”,牢不可破,两宫皇太后对关某人的支持,永不动摇,关某人的意思,就是两宫皇太后的意思,关某人的话,等同两宫皇太后的面谕。 关卓凡能够取得满汉各种势力的支持,办成一件又一件的大事,人们对他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的笃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所以,关卓凡不但不会去做什么“禁绝”的事情,必要的时候,还会“推波助澜”。 譬如,安德海一案之时,他就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成功的让人们相信,关某人被黜出弘德殿,不过是因为吕氏的关系,某位皇太后“醋海生波”,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并没有生出任何政治上的龃龉,关某人的“帘眷”,根本不受影响,这个,嗯,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将“第三者”送走了,自然就一切雨过晴啦! 而且,经过一番风波,彼此的情分,只怕还会更加密切些呢! 吃瓜群众皆以为很有道理,即便恭王一系,亦以为大抵应如是。 安德海一案,恭王之所以掺和进去,助了关卓凡一臂之力,原因就在这儿——恭王认为,自己干站在一旁看热闹,关卓凡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既如此,不如以雪中送炭之名,行锦上添花之实,既叫关卓凡不能不见情,也可以顺便拔掉安德海这根眼中钉——他素来厌恶这个飞扬跋扈的太监,而且,恭、安二人,彼此早有过节。 事实证明,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滴。 确实“雨过晴”,“二位一体”或“三位一体”的情分,也确实“更加密切”了,可是,没有人晓得,关某人自此生出异心,穆宗驾崩、公主继位、太后撤帘,皆种因于此。 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给关卓凡带来的好处,多不胜数,可是,也不是一点儿坏处都没有——安德海之所以可以寻隙进谗,就是源于“特殊男女关系”的副作用。 除此之外,就是前头的,“以我之道,还施我身”的反作用力了。 譬如,关卓凡昧着良心,以“杨梅”厚诬慈禧,逼其“撤帘”,并最终达到了目的,可是,“反作用力”巨大——外头的人都在想,“西边儿”和关某人既然有那么一层关系,那么,“西边儿”不干净,关某人能干净吗?关某人不干净,关某人的老婆——咱们的新皇上,能干净吗?他们夫妻俩不干净,生的孩子——大清将来的皇上,能干净吗? 我……靠。 对于人民群众的质疑,关卓凡是有预案的:第一,慈禧的“杨梅”,是“遗传性”的,只会在怀孕的时候过给子女,不会在交合的时候过给男人;第二,“杨梅”会过人,但并不是一定要过人,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吗?我的女人,也都是好好儿的,这不就证明了,我没被“西边儿”传染上吗? 可是,他很快发现,这两个理由,拿来忽悠慈安可以,对普罗大众来,却并没有什么服力。 “遗传性”神马的,太虚玄了,一般的老百姓,根本搞不明白;至于你和你的女人都“好好儿的”——切,你又没有脱了裤子给我看,我哪儿晓得是真是假? 关卓凡发现,流言的生成、传播、变形,有其独特的路径——一定是奔着最奇诡、最耸动的方向去的,这一层,根本不是他和军调处可以控制的。 他将穆宗的“杨梅”,嫁祸给那个叫做严三儿的太监,以此替慈禧“洗白”,并不仅仅是为了慈禧,也是为了他自己——不能不这么做啊! 因此,为了不再次被“以我之道,还施我身”的反作用力误伤,关卓凡必得尽心竭力,善待两宫皇太后。 须知,这种反作用力,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收发由心,譬如“杨梅”的事情,若洗不白慈禧,就等于洗不白自己——靠,那还得了?! 以上种种,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基本的伦理道德的问题。 本朝也好,前朝也罢,都是号称“以孝治下”的,单单为了这个“孝”字,关卓凡也不能不一如其旧的尊崇两宫皇太后。 这就好比,一大家子,原本是寡母持家,女儿长大了,招了个能干的上门女婿,由女婿接手家业,如果这个女婿一招权在手,便把脸来变,对丈母娘由毕恭毕敬而恶形恶状,如何得过去? 国人将如何目彼时之关女婿涅? 好吧,该的道理,都过了,希望两位姐姐,就此在颐和园安生荣养,咱们都不要再给对方出难题了。 俺呢,要开始办正事儿啦。 * 第八十章 普鲁士变卦了? 朝内北街,辅政王府。 钱鼎铭刚刚辞去,门上就来报,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到了。 书房一角的大自鸣钟“当”的响了一声,看时,正正好晚八点半,和李福思约定的时间,却是晚九点正——普鲁士人早到了整半个时。 对于最讲究按时按点的外交官来,这是很少见的情形,则客人的心急如焚,可以想见。 关卓凡倒也没叫李福思等到九点正,他叫侍女绞了一条热毛巾,擦了把脸,便吩咐传见。 普鲁士人进来了,那张狰狞的面孔上,满是大写的沮丧。 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本是外交官的基本功,李公使脾气虽然火爆,这份基本功,还是有的,只不过,有的时候,“真情实感”的流露,是一种盟友之间相互信任的表示,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强调了己方对将要论及的事情,秉持何种态度? 李福思的语气,亦是一般的沮丧,“国王陛下接受了法国人的要求——同意施加影响力,促使巴伐利亚方面,拒绝西班牙人的邀请——” 到这儿,手抬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往自己的大腿上拍,在半空中滞了一滞,到底还是忍住了——毕竟不是私人聚会,对方的身份地位,又高出自己甚多,彼此之间,个人关系再好,基本的外交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于是,由掌变拳,轻轻落到大腿上,接近一个“捶”的动作,同时拉长了腔调,长长的、重重的叹了口大气,“唉!——” 所谓“同意施加影响力”,是一种委婉的法,巴伐利亚一切进止,皆目普鲁士之眼色,威廉一世作如是,即是承诺,德意志人——包括普鲁士不再掺和西班牙的王位继承了。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中、普之间,已有默契,只要普鲁士在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上不松口——“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亚的事儿,不关俺们普鲁士的事儿”,拿破仑三世就一定会对普鲁士诉诸武力,则既挑起了普法之战、又将发动战争的责任推到法国人头上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现在,威廉一世来这么一出,是几个意思呢? 事实上,关卓凡也好,俾斯麦也好,都没有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原本以为,十有八九,西班牙人会顶不住法国人的压力,主动撤回对利奥波德王子的邀请,如是,想达到彻底激怒拿破仑三世的目的,就得另想辙“加码”。 不过,只要普鲁士没有主动后退,普、法之间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之后的进一步“加码”,就有所凭藉。 没想到,西班牙方面,普里姆和塞拉诺为首的摄政团手腕高明,两不得罪,成功的将球踢回给法、普二国,法国人呢,也深知关窍所在,没有过度纠缠西班牙,而是“主攻”普鲁士,终于,釜底抽薪了。 确实尴尬——当事人西班牙还没有退让,普鲁士这个幕后BSS,倒先缩回去了。 因为事先已经得到了消息,关卓凡虽然眉头微蹙,但声音十分平静,“同意法国人要求的,是国王陛下,不是俾斯麦首相?” “当然不是!”李福思道,“事实上,法国驻普鲁士大使贝内代蒂,先后三次拜访俾斯麦首相,要求普鲁士回绝西班牙的邀请,每一次,俾斯麦首相的回复都是斩钉截铁的——‘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亚之间的事情,普鲁士作为第三者,无从置喙,法国若不以自己亦为第三者,就请直接去找西班牙和巴伐利亚办交涉。’” 顿了一顿,“贝内代蒂在俾斯麦首相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晓得再纠缠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于是,转而求见国王陛下——” 再顿一顿,“再没有想到,国王陛下会……唉!” 关卓凡没有话。 李福思看了关卓凡一眼,“对国王陛下的……呃,俾斯麦首相也觉得……非常意外,非常……呃,遗憾。” 关卓凡不好不话了,“国王陛下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李福思微微苦笑,“来也……唉,国王陛下实在是受不得这个贝内代蒂的聒噪了!” 顿了顿,“初初之时,国王陛下亦秉持既定的立场,给贝某的答复,和俾斯麦首相的,并无二致——当然,意思虽然一样,措辞要婉转许多。唉,也许,就因为国王陛下太客气了,贝内代蒂以为有隙可乘,于是,一次又一次,纠缠不休。” “贝内代蒂,巴伐利亚为普鲁士附庸,举世皆知,绝非俾斯麦首相的,普鲁士于巴伐利亚,‘无从置喙’;国王陛下,普鲁士尊重每一个德意志邦国的主权和独立,素来不干涉他们的内政;贝内代蒂,巴伐利亚既为德意志邦国,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便代表了整个德意志的利益和意志,这绝非巴伐利亚一邦一国之内政……” “贝内代蒂甚至,他愿意代表国王陛下去和巴伐利亚办交涉,只要国王陛下亲笔书信一封、表明相关态度即可。” 关卓凡不由笑了,“法国驻普鲁士大使,跑到和普鲁士同为德意志邦国的巴伐利亚,代表普鲁士国王办交涉?这位贝内代蒂先生,还真是……敢想敢啊!” “可不是?”李福思道,“如此荒唐的话,法国人都了出来,国王陛下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以‘疗养’的名义,离开柏林,去到了科布伦兹东郊的埃姆斯温泉——” 微微一顿,“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嗯,确实是难为了国王陛下。” 李福思苦笑,“难不难为的,倒也没有什么,可是——” 顿了一顿,“国王陛下原以为,躲到了埃姆斯温泉,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孰知,惹,固然惹不起,躲,也是躲不起的!” 再顿一顿,“贝内代蒂又一次求见国王陛下,不想吃了闭门羹,回过神儿来之后,立即跳上马车,一路追到了埃姆斯温泉!” “哦?”关卓凡脸上的笑容犹在,眉头却再一次皱了起来,“好家伙,还真是契而不舍啊!” “是啊!”李福思道,“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的事情,怕是殿下您再也想不到的呢!” 顿了一顿,“贝内代蒂到了埃姆斯温泉,求见国王陛下,陛下吩咐值星副官挡驾,御体不适,不宜会客,殿下您猜,贝内代蒂怎么?” “怎么?” “他,国王陛下的御体,一向强健,虽有微恙,想来很快就可以痊愈,我就在门厅这里坐等,等到陛下御体康复为止!” 关卓凡眉毛一挑,“嘿”了一声,过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心里,这个贝内代蒂,和咱们的阎丹初,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阎敬铭做湖北按察使的时候,湖广总督官文,极宠爱一个姓张的**,一路替他“积功”保到了副将,张某仗着官文的势力,为非作歹,有一次,带人闯入一户民居,奸杀了人家的女儿。 此案首府武昌府、首县江夏县都不敢接,阎敬铭得报大怒,带了臬司衙门的人,满武昌城搜拿张某,张某亦自知闯了大祸,逃入总督府,求官文庇护。 阎敬铭追杀而至,指名索要凶手,官文的招数,仿佛威廉一世,“制台病了,不能会客,大人请回”,云云。 阎敬铭的应对,则较贝内代蒂更进一步,他对随从:“拿我的铺盖来!我就在总督府的花厅住下了,侍候大帅的贵恙!” 然后,到做到,真就在总督府打起了地铺。 李福思自然不晓得关亲王在想些什么,继续道:“国王陛下被逼无奈,只好再次接见了贝内代蒂——” 顿了顿,“国王陛下被贝内代蒂缠的昏头涨脑,终于出了‘就我本人而言,其实并不赞成由利奥波德王子接任西班牙国王’的话,贝内代蒂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将国王陛下的意思,转致巴伐利亚方面?’国王陛下只好,‘还是我自己同利奥波德父子罢!’” “嗯,原来如此。” 关卓凡心里,这一招,看来还真是有些用处呢,当年,官文也是拿阎敬铭无如其何,僵持到第四,双方终于各退一步,阎敬铭承诺留张某一命,官文呢,喊“张出来”,“谢过阎臬司不杀之恩”。 结果,张某被当场“剥去衣裤,重杖四十”,然后,“即时发遣,远流边疆”。 不过嘛—— “贝内代蒂还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李福思道,“据他,是拿破仑三世本人的‘面谕’——‘希望陛下能够保证,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这个要求,不但过分,而且……无礼啊!” “亲王殿下的是!”李福思道,“国王陛下也很不高兴,不过,并未发作,只是婉言道,‘作为普鲁士国王,我不适合发表类似的言论’,贝内代蒂呢,既然得到了利奥波德王子放弃西班牙王位的承诺,经已心满意足,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 第八十一章 我家国王无足为虑,辅政王殿下一言九鼎 “可惜了——”关卓凡淡淡的道,“我倒是希望,这个贝内代蒂,能够坚持不懈的纠缠下去呢。” 李福思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 做出“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的保证,不但自缚手脚,而且犹如签署城下之盟,十分屈辱,再怎么着,威廉一世也不会应承的,则如果贝内代蒂“坚持不懈”,双方的会谈,一定破局,之前威廉一世关于“施加影响力,促使巴伐利亚方面,拒绝西班牙人的邀请”的承诺,也将随之作废。 看来,作为资深的外交官,“这个贝内代蒂”,还是很晓得拿捏分寸的。 “是,辅政王殿下的是,”李福思尴尬的笑了一笑,“是挺……呃,可惜的。” “不过,恕我直言,”关卓凡道,“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贵我两国,都已拟定了相关的对策,国王陛下素来英断果决,似乎……不至于因为不耐一个法国大使的聒噪,就变易既定的国计吧!” 李福思压力山大了。 关卓凡如是,即是含蓄的指出,在对法作战一事上,威廉一世并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和自信心——如果不是原本就徘徊犹豫、踌躇不决,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法国大使的聒噪”,就怂了呢? 嘿嘿,您可是“素来英断果决”啊! 还有,“贵我两国”四字,也若有若无的点出了,你家国王陛下此举,简直有“背盟”之嫌啊。 埃姆斯事件出来之后,俾斯麦和李福思最扼腕者,还不是放过了一个可以激怒法国人的良机——毕竟,以拿破仑三世的脾性,总是找的到别的法子,叫他再次跳起来的——威廉一世“不耐”法国大使的“聒噪”,在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上屈志,最大的副作用,是背信于盟友中国。 人家中国,可是已经把兵都派到越南去了,并且,已经和法国人面对面的怼过了——中法两军,甚至都发生了“伤亡”,咱普鲁士现在来这么一出,人家会怎么想? 哎,这个仗,你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了? 中国人如果信心动摇,从越南后撤,普鲁士就失去了一个在亚洲方向牵制法国人的绝好助力,则于颠覆法国欧陆霸权、统一全德意志之宏图大业,大有妨碍,所关者,匪细,匪细! 俾斯麦电训李福思,无论如何,要挽回中国人的信心,并且指出其中关窍——不遮不掩,坦诚相见,包括:不为国王陛下的“失信”,做无谓的辩解。 李福思深以为然。 关亲王分之高,生平所识,唯有俾斯麦首相可以比拟,任何的遮掩,在他那里,大约都是无所遁其形的;“无畏的辩解”,也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坦诚相见”,确实是最好的对应之策。 于是,他用极其诚恳的语气道: “辅政王殿下的不错!不同于俾斯麦首相和毛奇总参谋长,国王陛下对于战胜法国,确实还没有百分百的信心;另外,虽然,国王陛下之圣谟,诚如殿下‘英断果决’之谓,不过,多少年来,最重大的国策,皆由俾斯麦首相强力推动,国王陛下……更多的时候,是扮演一个被动接受的角色。” 关卓凡脸上,微现意外神色,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过,国王陛下从善如流,总是能够在最后关头做出最正确的决策,‘英断果决’之谓,实无一字虚设。” “是,是!” 李福思连连点头,同时,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譬如,‘七周战争’,萨多瓦一役,我军大胜,奥军大败,普鲁士上上下下,一片欢声雷动,以毛奇总参谋长为首的主流意见,是乘胜追击,进军维也纳,彻底打垮奥地利;甚至还有人鼓吹,应该趁着这个赐良机,一统德意志,将包括奥地利在内的所有德意志邦国,统统纳入版图。” 顿了一顿,“国王陛下是否以为彼时就可一统全德,不好,可是,他是明确支持继续扩大对奥战果的。” 再顿一顿,“彼时,全国上下,俾斯麦首相大约是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他,统一德意志,吞并奥地利,现在的普鲁士,还没有这个能力,贪多嚼不烂,反倒撑坏了自己!战争打到现在这个程度,火候刚刚好,应该适可而止了——可是,国王陛下以下,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就没有人肯听他的!俾斯麦首相激愤之下,声称,如果圣衷不纳忠谏,他就要挂冠求去了!” 到这儿,看了关卓凡一眼,道,“如果不是辅政王殿下致信国王陛下,剖析利弊,国王陛下最终回心转意,事情还不晓得如何收场呢!” 关卓凡的这封信,大致从以下方面对威廉一世进行劝谏: 其一,奥军主力尚在,实力未可轻侮,普军深入奥地利境内之后,奥对普做战,就有了“保家卫国”的色彩,奥军士气可能不同萨瓦多战役。 还有,亦不能排除奥地利人以游击战对付普军的可能。 如是,战争是否能够如普鲁士之愿,速战速决,就难的很了。 其二,若奥地利被彻底击溃,普鲁士兵临维亚纳,奥地利人民必对哈布斯堡王朝极度愤懑,奥国境内,可能爆发大规模革命,进而连锁反应,波及德意志全境,甚至整个欧洲大陆。 法国大革命殷鉴不远,智者不可不虑! 其三,即便以上情况统统没有发生,可若普鲁士凌辱奥地利过甚,德意志其余诸邦,尤其是南部同情奥地利的邦国,看在眼中,必然心寒,对普鲁士收拢人心,统一全德,大有关碍。 其四,关卓凡的看法,和俾斯麦如出一辙:奥地利体量之钜,以普鲁士目下之胃口,是消化不来的。若真的硬生生吞了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内,除了“消化”奥地利,普鲁士什么别的事情也别想做了。 关卓凡提醒威廉一世:奥地利虽然也算德意志一脉,但帝国成分十分复杂,并不“纯粹”,普鲁士吞并奥地利,弄不好是背上了一个大包袱,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最好的法子,是将奥地利踢出德意志联邦,德意志其余诸邦,聚于普鲁士麾下,统一为一个较为“纯粹”的“德意志帝国”。 其五,法、英、俄三家在旁虎视眈眈已久,尤其是法国,若形势继续发展下去,绝不会袖手不理,只怕普军未至维也纳,法军便开入奥地利境内了,普鲁士同时对阵法、奥两军,难有胜算。 其六,若国王陛下宽宏大量,不为己甚,奥地利君臣上下,必感恩戴德,异日欧陆若有大变,奥地利必会坚定地站在普鲁士一边,至不济,也会保持中立。 云云,云云。 李福思旧事重提,表面上,似乎多着墨于批评某些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真正的目的,其实是—— 第一,吹捧关卓凡,并强调中、普两国的“盟谊”; 第二,委婉表明,就算国王陛下暂时被什么东东“冲昏了头脑”,但最后关头,总是能够如关卓凡方才所言,“从善如流”,“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因此,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上,他屈志于法国人的“聒噪”,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很快,国王陛下就会醒过神儿来的啦! 辅政王殿下,无足为虑,无足为虑! 关卓凡微微一笑,“‘七周战争’之进止,国王陛下最终从善如流,我的刍荛之见,其实无足轻重,到底,还是……嗯,一来,国王陛下纵英明;二来,国王陛下对俾斯麦首相,信用不替——这份君臣际遇,实为千古难遇,令人歆慕不已啊!” 李福思赶忙道,“辅政王殿下的意见,一言九鼎,一言九鼎!” 顿了顿,“不过,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确如亲王殿下所,‘君臣际遇,千古难遇’!这个,嗯,如同贵国两宫皇太后之于辅政王殿下——一样的,一样的!” 这个……好像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吧? 嘿嘿。 经过一番相互吹捧,会谈的气氛大为改观,“互信”神马的,又回来了,可以心平气和的讨论下一步的对策了。 “倒是可是设身易地,”关卓凡道,“替巴黎方面想一想——如果我们是法国人,接下来,如何进止?” 这是一个有趣的思路。 李福思很认真的想了一想,道:“国王陛下既替巴伐利亚做了放弃西班牙王位的承诺,贝内代蒂心满意足,未再进一步纠缠下去;不过,巴黎方面,尤其是拿破仑三世本人,未得国王陛下‘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之保证,只怕心犹不甘——毕竟,这是他的‘面谕’嘛!” “不错!”关卓凡道,“这个问题上,法国人只怕还要生事。” 微微一顿,“除此之外,依我之见,法国人还会有更多、更过分的需索——普鲁士在西班牙王位继承上屈志于其压力,法国人必然大受鼓舞,胃口一定会撑的更大,国王陛下即便做出了满足拿破仑三世‘面谕’的保证,怕是也不能餍其所欲啊!” 李福思浓眉一挑,“辅政王殿下的意思是——” “‘七周战争’刚刚打完,”关卓凡道,“普、奥两国刚刚签署了《布拉格条约》,巴黎方面,就有人声称,普奥之争,法国的保持中立,是普鲁士能够取胜的最重要原因,普鲁士很应该对法国感恩戴德,很应该对法国有所报答——这些言论,政府里、国会里,都不乏市场,对此,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 第八十二章 法国人的欲壑,普鲁士人的坑 李福思迅速的回想了一下,“不错!法国国会里的‘国权主义’一派,尤其热衷鼓吹这种观点,他们把中立分为‘保守中立’和‘积极中立’,什么,普奥之争,法国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言下之意,若法国采取‘积极中立’,就是名为中立、实为支持奥地利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持‘国权主义’者,政治立场大多保守,也大多为拿破仑三世的支持者,近年来,法国国内弊端丛生,拿破仑三世施政的阻力愈来愈大,不能不对反对派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国权主义’一派便以为,很应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微微一顿,“贵使是晓得这句中国俗语的意思的,具体于‘国权主义’者来,便是‘失之国内,收之国外’——国内丢给泥腿子的东西,要在普鲁士那里拿回来呢!” 李福思呵呵大笑,“做他们的清秋大梦!” 顿了顿,“辅政王殿下的意思是,法国人会借着……嗯,得志于西班牙王位继承的‘东风’,重提‘普鲁士很应该对法国感恩戴德,很应该对法国有所报答’一事?” “是的。” “那……请教辅政王殿下,”李福思道,“果如是,法国人会从何处着力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设身易地,我若是法国人,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向普鲁士人要‘赔款’什么的啊。” 要不了钱,那就是要—— “是的,”李福思点点头,“无论如何,法国人找不到要钱的名目。” 顿了顿,“那就是在领土上头打主意了!” 关卓凡再次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是默认了李福思的判断。 李福思迅速的转着念头,“我若是法国人……嗯,摆在第一位的,自然要先彻底解决阿尔萨斯—洛林问题——要普鲁士做出承诺,永不染指上述两地。” 阿尔萨斯—洛林地处法、普边界,目下为法国领土,但同德意志渊源极深:土著为德意志一脉,德语,信奉新教。不过,虽语言、宗教都倾向于德意志,阿尔萨斯—洛林人却并不怎么以德意志人自居,文化上、风俗上,更加倾向于法兰西。 总之,各种古怪纠葛在一起,情形极其复杂。 历史上,阿尔萨斯—洛林在法兰西、德意志之间反复易手,本就为兵家必争之地,工业革命以来,因为丰富的煤、铁矿藏,地位更加举足轻重,法国人深知,普鲁士南窥阿尔萨斯—洛林之执念,无时或息,因此,如何彻底打消普鲁士的野望,是多少年来法国人的一大心病。 关卓凡心想,法国人真没有冤枉普鲁士人,不然,“设身易地”的李福思,不能第一时间就想到阿尔萨斯—洛林呀。 “是的,”他微微颔首,“将普鲁士的影响力,彻底逐出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是法国人念兹在兹的事情,除此之外呢?” 李福思微愕,“法国人有了阿尔萨斯—洛林还不够?” 关卓凡“哈哈”一笑,“什么叫‘有了’?目下,阿尔萨斯—洛林本就为法国领土,即便普鲁士做出了‘永不染指’的承诺,法国人也没有从普鲁士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何谈起?” 李福思尴尬的笑了一下,“是,我的思路,可还算不上真正的……呃,‘设身易地’。” 顿了一顿,“阿尔萨斯—洛林之外,就出了法国的国境了——可是,法国人再怎么嚣张狂妄,也不至于……要普鲁士裂土相赠吧?这是普鲁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呀!法国人不至于一厢情愿到这种程度吧?除非,他们想以此挑起普法之间的战争——真是那样的话,嘿嘿,倒省了咱们多少事情!” 再顿一顿,“可是……” 李福思的语气,颇为迟疑。 “你的不错,”关卓凡道,“法国确实不至于狂妄到要普鲁士‘裂土相赠’,可是,普鲁士以外呢?” 李福思目光一跳,“普鲁士以外?” “阿尔萨斯—洛林以北,”关卓凡道,“是普鲁士的莱茵省;以东呢?” “黑森!”李福思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巴伐利亚!” 到这儿,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啊……” 顿了顿,“即是,法国人的‘桑榆’,不是普鲁士,而是……其他的与其接壤的德意志邦国!” “不错!”关卓凡道,“‘七周战争’,普胜奥败,普鲁士的势力,及于奥利地之外的德意志全境,法国人看在眼里,既心急,也眼红,他既然认为,普胜奥败之关键,在他的‘保守中立’,自然会想,你普鲁士占了偌大便宜,凭什么不分给我一些?” 顿了顿,“还有,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中,巴伐利亚是‘当事人’之一,法国如果成功分割巴伐利亚领土,自肥之余,也起到了‘膺惩’的作用,并为后来欲侵犯法兰西帝国利益者戒!” “对,对!”李福思连连点头,神色兴奋,“法国人最好这么想,最好这么干!他这么干了,正正好替我们激起南德意志诸邦的同仇敌忾之心!” “不错,果如是,倒应了你方才的那句话——‘倒省了咱们的多少事情’?” 李福思哈哈大笑。 笑声歇落,道,“让我来想一想,法国人会怎么提要求?嗯,莱茵河自北而南,穿过黑森—巴伐利亚,十有八九,这个拿破仑三世,会要求普鲁士‘施加影响力’,将莱茵河西岸的德意志土地,割了给他!” “是,”关卓凡赞道,“这真正叫‘设身易地’了——我亦以贵使之为然!” 李福思不由得意,谦道:“某愚钝,全靠辅政王殿下指点!就盼着法国人如我之愿、入我之毂了!” 顿了顿,“到时候,不论俾斯麦首相还是国王陛下,对于法国人的非分之求,自然都是一口回绝的——请教辅政王殿下,到了这一步,法国人便会终于按耐不住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即为‘非分之求’——法国人自己,对这个‘非分’,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则普鲁士的回绝,就在情理之内、意料之中——” 顿了顿,“所以,单是回绝,未必能够彻底激怒拿破仑三世——关键是,如何回绝?我是,得看回绝的具体方式何如?” “回绝的具体方式?” “是!” “这个……”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主意,”关卓凡缓缓道,“可为‘后手’,不过,也许会对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有所冒犯,不晓得——” 打住了。 李福思赶忙道,“真正的朋友,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里有什么‘冒犯’可言?就请辅政王殿下赐教!” “好吧,”关卓凡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揣冒昧了。” 顿了顿,“拿破仑三世的脾性,最重面子——其实,非独拿破仑三世本人为然,目下的法国,上上下下,一片虚骄之气,都差不多——我是,如果回绝的方式,叫法国人感觉受到了侮辱,这个仗,就非打不可了。” 李福思的目光,跳了一跳,过了片刻,迟疑的道:“辅政王殿下所言甚是!只不过……” 顿了一顿,“俾斯麦首相之强硬,早在法国人心理预期之中,再,他毕竟只是首相,不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他的回绝,就算……呃,也未必能够真正激怒法人。” 到这儿,微微苦笑,“至于国王陛下——回绝法国人的相关要求,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在面子上,以他的为人,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失礼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也是——不然,也不会有‘埃姆斯事件’了。” 这句话,略带讽刺,李福思尴尬的笑了一笑,没有什么。 “不过,”关卓凡慢吞吞的道,“如果国王陛下的原话,为人篡改了呢?” 啊? * 第八十三章 辅政王殿下出奇计 李福思愕然,“篡改国王陛下的原话?如何篡改?谁来篡改?” 关卓凡微微一笑,“自然是俾斯麦首相——别的人,一来,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二来,做出了擅自篡改圣谕的事情,恐怕亦难以见谅于国王陛下,唯有俾斯麦首相,以千古不遇的君臣际遇,可以百无禁忌。” 顿了顿,“不管怎么,俾斯麦首相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普鲁士、为了德意志嘛!” “呃,辅政王殿下,您的话,我还是不大明白……” “埃姆斯温泉会谈,”关卓凡道,“法国方面,只有贝内代蒂一人与会吧?” “是的。” “很好——没有第三者可为之佐证。” 李福思又是一愕:啥意思? 正要开口相询,关卓凡已经继续了下去: “会谈之后,相关情形,国王陛下一定已经详电柏林的俾斯麦首相吧?” “是的。” “法国人的非分之求——‘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关卓凡道,“已为国王陛下婉拒了,不过,国王陛下有没有过‘未尽事宜,贵我双方,可从长计议’一类的话呢?” 李福思迟疑了一下,道:“国王陛下致俾斯麦首相的埃姆斯温泉会谈纪要的电报原文,我是没有看过的,不过,以国王陛下一贯的彬彬有礼,呃……他是很有可能过这一类的话的。” “好,”关卓凡道,“既如此,我以为,这份电文,很可以拿来做一点文章。” 李福思心念电转,“您是……呃,您方才的‘篡改国王陛下的原话’,指的是……改动这份电文?” “不错!” 我靠。 李福思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呃……请教,以辅政王殿下之意,该……如何改动呢?” “第一,”关卓凡道,“‘未尽事宜,贵我双方,尽可从长计议’一类的客气话,就不要保留了——” 顿了顿,略略加重了语气,“第二,加入几句……嗯,感情色彩更加浓烈些的话。” “感情色彩……更加浓烈?” “是,”关卓凡道,“譬如……” 顿了顿,“嗯,‘对于法国人的无理要求,国王陛下断然回绝,拂袖而去;嗣后,派值星武官通知法国大使:贵国的要求,非但逾格非分,根本痴人梦,国王陛下再也没有什么好和贵使谈的了!以后,贵使再有求见,国王陛下一律予以拒绝——贵使如果愿意在门厅‘坐等’,尽请自便!’” 李福思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不出话来。 “我的这条拙计,”关卓凡含笑道,“公使阁下以为何如?” 过了好一会儿,李福思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吞咽的动作,然后,涩声道:“拿破仑三世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是一定要跳起来的,不定,第二就会对普鲁士宣战——” 顿了顿,“不过——咳咳,辅政王殿下此计,真正叫做……呃,恕我冒昧,真正叫做……惊世骇俗。” “冒昧的是我,”关卓凡道,“不过,到‘惊世骇俗’——普鲁士君臣上下、一心一德、挑战法兰西欧陆霸权、混一德意志各邦,才叫‘惊世骇俗’呢!” 顿了顿,“与之相较,我的这个主意,巫耳!——君不闻,成大事者,不拘细节?” 李福思雄心顿起,他轻轻的攥了下拳头,亢声道:“辅政王殿下责以大义,某受教!” 微微一顿,“不错!成大事者,不拘细节!我相信,俾斯麦首相——” 话没完,自觉不妥,滞了一滞,很吃力的打住了话头,改口道,“呃,不过,相信归相信,殿下,您一定也是理解的,这件事情,我没有替俾斯麦首相代言的资格,必得向他如实汇报之后,方才有以复殿下。” “这是自然的,”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完全理解。” 李福思微微垂首,“感谢殿下的理解!” 顿了顿,“呃……请教殿下,若果然依此计而行,那么,相关的‘改动’,该通过一种什么途径叫法国人知晓呢?” “问得好——”关卓凡道,“我以为,最好的途径是——记者、报纸。” “啊……” “这份电文,”关卓凡道,“属于政府内部通讯,正常情况下,并没有对外公布的理由,如果由普鲁士政府自行公布,挑事的痕迹未免太重,很可能为国际舆论所讥嘲,便普法之战,法国首先宣战,普鲁士亦难以获得第三国的足够的同情。” 顿了顿,“可是,如果某报纸声称通过‘某特殊渠道’、‘某秘密渠道’得到了这份电文,又或者,‘某匿名官员’提供了这份电文,那,性质就不一样喽!” “对,对!”李福思兴奋的道,“政府的保密工作,没有做到家,被人钻了空子,出了一、两个拿政府内部电文去换酒钱的宵,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嘛!” 关卓凡微微一笑,“埃姆斯会谈‘纪要’通过这种方式‘外泄’,还有一个好处——对于相关报道,政府可以默认,也可以否认,收发由心。” 顿了一顿,“虽然,默认也好,否认也好,对于拿破仑三世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不错!”李福思笑道,“我们就算否认,他也得跳起来——不跳不行!彼时,法国上上下下,大约都跳起来了,皇帝陛下怎么好不跳呢?” “对!”关卓凡道,“这就是报纸的好处了——既已公之于众,想装傻,便装不了了!只好一个赛着一个义愤填膺,一个赛着一个慷慨激昂,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最终,滚雪球似的,将整个国家,推上战争的不归路。” “辅政王殿下此议,”李福思大赞,“着实深刻!” “即便有持重者,亦无从着力——”关卓凡道,“所谓‘持重者’,未必就不愿意和普鲁士打这场仗,但他们会有清醒的认识,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可是,民众等不及了!” 顿了一顿,“届时,法兰西举国上下,必一片激昂狂热,缙绅也好,黔首也罢,都恨不得明一早,帝国军队就开入普鲁士境内!‘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十有八九,会被视为怯战——” 再顿一顿,“我相信,法国政府无法抵抗民众和舆论的压力,就算战备还没有做好,也只能手忙脚乱,仓促上阵,因此,法国人名为首先宣战,实则被动应战,战争之主动权,实实在在,操之于我!” 李福思忍不住双掌一拍,“殿下之伟论,某醍醐灌顶!俾斯麦首相若在座,亦必为之欢喜赞叹!” “过誉了。” “不,”李福思热情洋溢的道,“我以为,就算本世纪最擅秘密外交的克莱门斯梅特涅,也想不出辅政王殿下的这一条奇计!” 话刚出口,想到晚年的梅特涅,声望、口碑大不如其壮年,还出过“男扮女装”的洋相,与之相比,不晓得辅政王殿下是否介意? “我这条计,”关卓凡道,“虽然也称的一个‘奇’字,不过,所恃者,乃是普鲁士后来居于法国之上的强大国力,以及多年来的上下同欲、内外同心;克莱门斯梅特涅的奥地利呢,拿他自己的话,‘我的国家像一所虫蛀的房子,如果移动一部份,谁也不晓得会倒塌多少。’” 辅政王殿下果然不欲与梅特涅为伍呀,不过,他对普鲁士的吹捧,听着可真是叫人舒服!相信俾斯麦首相若在座的话,嘿嘿,“亦必为之欢喜赞叹”啊。 * 第八十四章 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辅政王殿下一言之褒,”李福思道,“普鲁士上下,皆荣于华衮!” 顿了顿,“其实,到国力和军力,俾斯麦首相也好,毛奇总参谋长也好,还有罗恩陆军大臣,都把各种数字一一的摆过给国王陛下看的,只是,数字虽然无可置疑,可是,未经实战检验,国王陛下对自己的实力,总是有些……嘿嘿,将信将疑。” “也怪不得国王陛下,”关卓凡道,“毕竟,拿破仑一世余威犹在;这些年来,拿破仑三世对外用兵,开疆拓土,亦颇有斩获,法兰西到底是不是一只纸老虎,还真得拿根手指,狠狠戳他一戳,才晓得究竟。” “是!”李福思道,“还有,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罗恩陆军大臣,到底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替自家拍胸脯,国王陛下听着,到底有些……嘿嘿,自吹自擂的意味,这个,好比夜半独行,大声吹口哨,自个儿替自个儿壮胆似的!” 微微一顿,“如果,同样的话,出于第三者之口——譬如,辅政王殿下若肯如普奥之争那次一样,替国王陛下剖析利弊——嗯,我想,国王陛下听在耳中,意味就很不一样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好,果有能效微劳之处,自然责无旁贷。” “愚以为,”李福思道,“除了信件往还,接下来,腓特烈王储访华,也是辅政王殿下对此有所垂谕的极好机会。” “‘垂谕’二字,”关卓凡道,“万不敢当,不过——” 微微一笑,“我自然要向王储殿下多多请益的。” 彼此默喻,李福思舒心畅意,笑着道:“其实,就算国王陛下对普、法实力比较,尚有所疑虑,亦无碍大局!——譬如,普、奥开战之前,国王陛下的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事实上,他担心普、奥决裂,并不热衷对奥地利大打出手,可是,萨多瓦战役之后呢?嘿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顿了一顿,“有一件事情,外人都不知晓——不过,辅政王殿下自然不是普鲁士的‘外人’!——萨多瓦战役之后,第一个声称要‘挂冠求去’的,不是俾斯麦首相,而是国王陛下!” “啊?”关卓凡露出意外的表情,眉头微蹙,含笑道,“怎么回事儿呢?” “彼时,”李福思道,“普鲁士上下,包括国王陛下在内,都是一片狂热,国王陛下威胁俾斯麦首相,‘如果不能按照普鲁士的习惯并吞同她目前的力量相适应的土地和人口,我宁肯退位!’俾斯麦首相大怒,道,‘这个话,很该由我来!——这个首相,我也不干了!’” 关卓凡不由“哈哈”一笑,随即正容,用感慨的口吻道,“果真是‘君臣际遇’——令人歆慕啊!” “起‘君臣际遇’,”李福思道,“实在非止一端,譬如,拿利奥波德王子去继承西班牙虚悬的王位,俾斯麦首相就是先斩后奏的,国王陛下知道了之后,对俾斯麦首相,‘此事于我,犹如晴霹雳!又是一个霍亨索伦家族的人做王位候补人——而且是西班牙王位的候补人!唉!’” 微微一顿,“惶惑之情,现于颜色——不过,到底也没有出‘反对’二字。” 关卓凡心想,这件事情上,威廉一世原本就不情不愿,怪不得被法国人“聒噪”了几句,就举手投降了呢。 他点了点头,“国王陛下于俾斯麦首相,确实是信用不替。” 顿了顿,“关于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有一件轶闻,流传甚广,不晓得真假,可否求证于公使阁下?” “当然——请辅政王殿下赐告。” “是俾斯麦首相在议会发表‘铁血政策’的演后,”关卓凡道,“国王陛下对俾斯麦首相,‘我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歌剧广场的窗前砍下你的头,过些时候,再砍下我的头。’” 微微一顿,“俾斯麦首相回道,‘人固有一死,既然迟早要死,大丈夫之死,必要轰轰烈烈!——这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就算最后失败了,上了断头台,也相当于捐躯于战火之中了!’” 李福思颇为诧异,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确实有过类似的一段对话,不过,知晓这桩“轶闻”的人,并不算多,非如辅政王殿下所言,“流传甚广”,呃,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只好他的“花旗洋行欧洲司”,触角广布,消息灵通了。 “辅政王殿下是自己人,”李福思道,“我不敢相瞒,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确实有过类似的一段对话,国王陛下的原话无误,不过,俾斯麦首相的原话,略有出入,嗯,是这样子的——” 顿了顿,“‘这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就算最后失败赴死,也要像查理一世那样,有尊严的死去;切不可像路易十六那样,窝窝囊囊的死掉!’” “哦……” “那是一八六二年的事情,”李福思道,“彼时,俾斯麦首相刚刚接任首相一职,所谓的‘铁血政策’演,其实是他在议会的就职演。” 顿了一顿,“国王陛下之所以选择俾斯麦首相出任首相,是因为他自己主张的军事改革,在议会遭受了重大挫折——国王陛下的军事改革,将大幅度增强普鲁士的军事力量,可是,改革之后的军队的控制权,将由议会转至政府,因此,不为议会所乐见,于是,议会拒绝为国王陛下的军事改革拨款。” 再顿一顿,“国王陛下遍顾群臣,再没有第二人,能够如俾斯麦首相般,可以抵抗住议会的压力,坚定不移的推行他的军事改革了,因此,乃任命彼时的驻法大使俾斯麦为首相,并有了上述的一番对话——其中,国王陛下的‘他们’,指的就是那些自由派的议员老爷们。” 关卓凡感叹的道,“既有了这番对话,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便何止于‘君臣际遇’?简直就是‘生死相许’了!——既如此,普鲁士何愁不能成就一统德意志的大业?——君臣同心,其利断金!” 李福思目光大大一跳,“听到辅政王殿下这几句话,不论国王陛下,还是俾斯麦首相,都必引殿下为一生之知己!” 微微一顿,“殿下的对!——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不错——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顿了顿,关卓凡微笑道,“我略有些好奇——以俾斯麦首相之刚硬,抵抗住议会的压力,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叫议会同意为军事改革拨款的呢?” 李福思大笑,“他哪里‘用了什么手段’?——军事改革的拨款,根本就没有通过议会!俾斯麦首相直接给财政部下令,财政部奉命唯谨,一块儿把议会给晾起来了!” 好家伙! “俾斯麦首相之气魄、之手笔,”关卓凡赞叹着道,“真正阔大!既非庸者可以想象,亦非庸者可以局限——我佩服之至!” “因此——”李福思道,“我虽然不能替俾斯麦首相代言,却可以用人格担保,辅政王殿下的奇计,他一定会嘉纳的!” 顿了顿,“我都能够想象的出俾斯麦首相听到辅政王殿下这条奇计时的反应了——必定双眼放光,‘好,这对于高卢牛来,就是一块大大的红布!’” 关卓凡“哈哈”一笑,“俾斯麦首相那儿,我是没有任何不放心的,不过——” 到这儿,沉吟了一下,打住了。 李福思赶忙道,“辅政王殿下尚有何疑虑,尽请明言!” “‘疑虑’是谈不上的,”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就是……嗯,请教公使阁下,腓特烈王储,大致是一个什么脾性呢?” 哦,原来你不放心的是他。 “腓特烈王储的性格,”李福思道,“颇肖乃父,有时候,不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呃,妇人之仁。” 顿了顿,“至于政治观点——王储殿下较之国王陛下,颇有不同,国王陛下是保守主义的信奉者,腓特烈王储呢,却颇受自由主义观点的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福思见关卓凡眉头微蹙,晓得他的担心,继续道:“不过,腓特烈王储性格温和,虽有些自由主义的倾向,但在政治上并没有十分明确的表现,而且,他的身份、地位比较敏感,从来没有挑战过乃父和首相的国策,看事情,话,也很客观——因此,请辅政王殿下放心。” 顿了顿,“还有,和辅政王殿下一样,王储殿下也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在军事上头,你们二位,一定有非常多的共同语言。” 关卓凡想,这倒是,俺既占了“穿越”的便宜,在军事上,普鲁士该怎么排兵布阵,我这个中国人,大约比腓特烈王储这个普鲁士的“优秀统帅”,还要明白些,大可以拿这个来折服王储殿下呀。 于是,微笑点头,“好,我期待着腓特烈王储的到访!” * 第八十五章 告密 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 桌面上,一张硕大的越南地图平摊开来,博罗内两手箕张,按在桌子的边缘上,同时,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放射出贼亮的目光,在地图上不断的逡巡着。 克莱芒进来了,“公使阁下,‘南堂’的‘司铎’庄汤尼来了,指名要见你,有要事相报——你要接见他么?” 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位处宣武门的一座,曰“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主教堂。 不过,利玛窦手创的主堂,只是一座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庄汤尼“司铎”的这座“南堂”,却是规制宏伟,地道的巴洛克风格,由顺治朝掌钦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终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主教,中国的主教堂,统统被收归朝廷,也包括“南堂”;辛酉之变后,按照条约予以发还。 罗马教廷派来接收“南堂”的“司铎”,叫做艾布纳,庄汤尼是他的继任者。 到这儿,记心好的书友都该想起来了,庄汤尼也好,艾布纳也好,其实都是俺们的老朋友呢。 不错,这个庄汤尼,就是“法源寺镇国夫人义救孤女”那出戏里头的庄汤尼;艾布纳呢,也算在本书出过场——不过只是通过狮子的旁白。 关卓凡的贴身侍女、中国第一批两位女留学生之一的林蕊,当年,一门十余口尽殁于洪杨之乱,只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侥幸逃出生,随着大队难民,一路向北,颠沛流离,最后奇迹般的走到了北京。 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冻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林蕊,终于昏倒在路边。 她瘫倒的地方,正正在“南堂”门前马路对过,当时的“司铎”艾布纳,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 林蕊就此留在“南堂”帮佣。 艾布纳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时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还有简单的科学文化知识。几年下来,林蕊熟练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余的“西学”,亦颇有所得。 艾布纳被梵蒂冈调往其他教区,庄汤尼接任“南堂”司铎,一到任,便发现这个叫做“蕊”的女佣,居然还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怎么可以? 教会对你有活命之恩,你却不肯皈依主,真正是岂有此理! 冲突就此展开,矛盾愈演愈烈,最后,庄汤尼发了狠,声称林蕊若还继续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她关了起来,向上帝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辈子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关着! 此言一出,林蕊扭头就跑,直冲出教堂;庄汤尼勃然大怒,不顾仪态,拔足便追,一前一后,一路追到了法源寺山门前,撞上了来此进香的白氏、明氏,叫镇国夫人演了一出“义救孤女”的好戏。 * * 博罗内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 心里,老子正在这儿纵横捭阖呢,你个二货,过来打岔! 对庄汤尼,博罗内素无好感,此人虽为同胞,但性格偏执激切,和哪个都处不来,偏偏又最喜生事,见儿的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央烦公使馆——其实,博罗内也是个喜生事的,可是,署理公使阁下喜的是生“大事”,庄汤尼拿过来的,却都是些什么鬼? 什么买落花生的时候被中国贩骗了秤,什么袍子送到外头去浆洗,洗破了一条大口子,洗衣妇却只肯缝补、不肯赔偿,诸如此类——你妹的,这些个鸡毛蒜皮,关俺这个“保教”的公使大人毛事儿啊? 因此,“南堂”的事情,博罗内能往下头推,就往下头推,这一回,庄汤尼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看来是推不下去的了——哎,谁叫俺们法兰西帝国,负有“保教”的重任呢? 在华主教会,直辖于罗马教廷,不归西洋各国政府管理。不过,因为梵蒂冈在中国未设“机枢主教”,也没有“办事处”一类的机构,所以,在华教会和中国政府、民众的一切纠纷,皆委托法国公使馆代管。 “他倒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克莱芒道,“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还不肯——是见到了公使大人,才能。” 煞有介事呢。 博罗内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请吧。” 庄汤尼进来了,一部红褐色的大胡子,直垂至腹,异常惹眼。 主人虽然不喜客人,但礼数不失,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然后请教客人,“咖啡还是茶?” 客人,“我是侍奉主的人,清茶一杯即可。” 侍者奉上“清茶一杯”,庄汤尼抿了一口,看了看“坐陪”的克莱芒,脸现犹豫之色。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看出来了:庄司铎是以自己向公使大人汇报之事由重大,不晓得该不该请一等秘书大人回避一下? 博、克二人都没打算在这上头搭理庄汤尼,庄汤尼自己呢,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出“请公使阁下摒退左右”一类的话。 “是这样子的,”庄汤尼清了清喉咙,“昨,有一位兄弟,到教堂来做忏悔,他了一件事情,实在是……呃,紧要之至!紧要之至!” 所谓“兄弟”,是男性信徒的俗称。 “照规矩,”庄汤尼继续道,“我是不该将信众忏悔的内容外泄的,可是,他的这件事情,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拿这件事情,来告知公使阁下。” 顿了一顿,“我既是主的仆人,也是法兰西的子民,这个……呃,责无旁贷,责无旁贷!想来,呃,我的这个决定,亦为主所赞许的。” 好家伙,“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 不过,庄汤尼素来言大而夸,在他那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纲上线为“攸关传教大业”,博罗内不以为意,道:“是,主是一定赞许神父的决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请见告。” 庄汤尼左右看了一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位兄弟……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这可真正是石破惊了! 博罗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神父,我可以请你重复一遍你的话吗?” “呃,这位兄弟,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位兄弟话……博罗内沉吟了一下,“可靠吗?” “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主的崇信者,”庄汤尼道,“我想,他是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我的。” “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一个旗人,名叫桂俊——不是‘汉军旗’的,是真正的满人。” “旗人?还是满人?”博罗内奇道,“原来,旗人也有‘在教’的?” 庄汤尼笑了,“当然有,还很不少呢!事实上,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有旗人‘在教’了,而且,有的‘旗下’的信众,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顿了顿,“譬如,雍、乾年间的和硕简亲王德沛,就受洗成为主的羔羊,圣名‘约瑟’;他的夫人——福晋,也一同受洗,圣名‘玛利亚’。” 啊? 这可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博罗内看了克莱芒一眼,一等秘书虽然比署理公使更加熟悉中国些,可是,此刻脸上之表情,亦为“俺也是不晓得滴”。 “神父,”博罗内道,“恕我孤陋寡闻,雍、乾年间,主教在中国,似乎还没有取得合法的地位吧?” “是的,”庄汤尼道,“公使阁下,简亲王德沛和福晋‘在教’,自然是不公开的。” 顿了顿,“不过,在皇帝那里,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到底是亲王,只要不大张旗鼓,皇帝也只好不为己甚了。” “神父,”一旁的克莱芒话了,“这位桂俊兄弟,是贵族么?” “不是,”庄汤尼道,“不过,他的祖上是贵族。” 克莱芒是晓得“减等袭封”这回事儿的,“这么,他是‘闲散宗室’了。” “不,”庄汤尼道,“他连‘闲散宗室’也不是,他的祖上,因为获罪,整个家族,都被剥夺了贵族的身份,拿中国人自己的话,就是……嗯,‘黜出玉牒’——如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旗人。” 博罗内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神父,你方才,这位桂俊兄弟,‘非常虔诚’,‘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所本为何呢?” “所本者,”庄汤尼道,“就是他的家族的获罪的经过——公使阁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一定也会同意我对他的看法的。” * 第八十六章 信仰,罹罪,噩运,悲剧 博罗内倒是来了兴趣,“这么,这个桂俊,是因为对中国政府心怀不满,所以——” “对中国政府心怀不满,”庄汤尼道,“是一定的,不过,尚不止于此!——他的家族的情形,非常特殊。” “好,好,”博罗内道,“请道其详!” “桂俊的六世祖,”庄汤尼道,“叫做苏努,是清朝的‘太祖’——第一任领袖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曾孙——” 顿了顿,“苏努生活在康、雍年间,立过许多功劳,做过‘议政大臣’,爵位一直封到了多罗贝勒——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晓得,在中国,‘贝勒’是仅次于王爵的封爵。” 博罗内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努尔哈赤我是知道的,他的长子是哪个,我就不晓得了,这位庄司铎,却一副“门儿清”的样子,一个传教士,对中国的情形,竟比我这个驻华公使,还要明白些,呃—— 当然,也可能都是那个叫桂俊的给他听的。 “苏努生了十三个儿子,”庄汤尼道,“其中,至少有九个信奉了主,成为了‘神的子民’……” 啊?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没能掩饰住自己意外的神情。 庄汤尼很满意自己的话造成的效果,语气中就有了些得意洋洋,“主在中国的羔羊,苏努家族,还不是地位最高、身份最显赫的呢!——我方才了,简亲王德沛也是信奉主的,他和苏努,是同时代的人。” 顿了顿,“只是,德沛的信仰,及身而止,没有对家族其他人以及后代子孙造成什么影响,苏努家族的信仰,却真正是‘家族的信仰’,绵延六世,迄今不渝。” “神父,我记得,”克莱芒插嘴道,“你方才,德沛的夫人——福晋,也是受洗的?” “啊,是,是,”庄汤尼道,“我要略略修正一下方才的法,应该是‘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 顿了顿,“德沛亲王和苏努贝勒的情形,刚刚好倒转了过来——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苏努呢,他的子孙和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是主的羔羊,可是,他本人,倒没有入教。” 博罗内和克莱芒不由对视了一眼,又意外了——俺们两个,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苏努本人也是“在教”的。 “这么来,”博罗内道,“这位苏努贝勒,还真是开明啊!” “是!不过——” 庄汤尼微微摇了摇头,“遗憾的是,开明并没有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好运,也许就是因为太开明了,他和他的家族——唉!” 顿了顿,“德沛和苏努的时代,主教在中国,并没有传布福音的权力,中国皇帝欢迎主教士以自身的科学、艺术技能为皇室服务,但不允许他们把中国人教化成主的羔羊,因此,德沛夫妻、苏努家族的信仰,在当时,都是非法的。” “按理来,同为显赫的贵族,较之苏努家族,德沛以亲王之尊受洗,情形要更加严重些,可是,我前头过了,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德沛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处分;苏努和他的子孙,却遭受了截然不同的悲惨命运。” “雍正皇帝上台之后,大幅度收紧了宗教政策,可是,苏努的儿子们,却无法抑制住自己崇信主的热情,不顾父亲的严重警告,引人瞩目的修建教堂、传播教义,终于彻底激怒了皇帝。” “苏努被剥夺了一切官职、荣衔、爵位,贵族的身份,也从‘宗室’降为‘觉罗’,换一种法,就是由‘黄带子’降为‘红带子’——哦,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你们一定晓得,‘宗室’和‘觉罗’、‘黄带子’和‘红带子’,有什么区别吧?” 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都略微尴尬的点了点头,“宗室”、“觉罗”、“黄带子”、“红带子”,到底不同在哪里,他们两个,其实并不大明白,不过,“觉罗”、“红带子”比“宗室”、“黄带子”低一级,还是晓得的。 “苏努本人,保留了低等贵族的身份,”庄汤尼继续道,“但是,他的子孙,被彻底赶出了了贵族的队伍,黜为‘庶人’——就是平民百姓。”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苏努还被‘查看家产’——即抄家,没收所有财产;之后,他本人,十三个儿子——不管是否‘在教’,以及家族其他所有成员,全部被流放到偏远的荒漠地区。”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在流放地,五年之内,苏努父子七人,相继死去。” 博罗内和克莱芒又对视了一眼,这一回,两个人所思所想,就不完全一样了,克莱芒的脸上,多少露出了感叹和悲悯的神情,博罗内想的却是:好啊,如此一来,苏努家族,和中国的皇帝,岂非就成了“世仇”了? “事实上,”庄汤尼道,“苏努家族之罹罪,固然是因为他们传播主福音,奋不顾身,做事情太过高调,不比德沛夫妻,不声不响,韬光养晦,但是,造成他们的噩运的最根本原因,却不是宗教——某种意义上,宗教只是皇帝打击苏努家族的一个藉口。” 顿了一顿,“政治上,苏努属于反对派——他是廉亲王胤禩一派的——这才是苏努家族获罪的最重要的原因。 再顿一顿,“这位廉亲王,是雍正皇帝的胞弟,也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他的事迹,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一定也是晓得的了?” 您怎么总爱这么问问题啊? 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只好再次点头,虽然,两个人对什么廉亲王的事迹,其实根本是一塌糊涂。 “一直到乾隆皇帝上台,”庄汤尼继续道,“苏努家族的处境,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这位乾隆皇帝,‘政尚宽大’,对不少乃父办过的过于严苛的案件,做了平反或者一定程度的平反——包括苏努一案。” 顿了顿,“苏努家族的罪名,并没有撤销——在不允许传教这一点上,乾隆皇帝和他的父亲,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区别。不过,他允许苏努家族的剩余成员从流放地返回北京,并‘赏给红带子为记’——就是,苏努的后人,又回到了贵族的行列,当然,是较低等级的贵族,他们家,原先是‘宗室’,是‘黄带子’。” “既然已经……呃,‘赏给红带子为记’了,”博罗内问道,“那位桂俊兄弟,为什么只是一介平民呢?” “苏努家族的噩运并没有结束,”庄汤尼微微苦笑,“从流放地回到北京,他们的悲惨的旅程,只走到了一半。” “啊?哦……” “乾隆皇帝之后,”庄汤尼道,“嘉庆皇帝继位,在他的任上,出了一件重大的教案——德赐案,公使阁下、克莱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是晓得的了?” 这一回,“二位”都面无表情。 妈的,这根本就是句口头禅嘛!再搭理你,只好算我们俩傻缺! 哎,又不是第一认识你,怎么之前没觉出你有这个毛病啊? 事实上,神马“德赐”、“德地赐”的,“二位”也是不晓得的。 没得到“二位”的回应,庄汤尼有点儿讪讪的,只好自顾自了下去: “有一位叫做陈若望的中国教徒,自北京去澳门,走到江西的时候,被官府抓住了,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批信件,是彼时的钦监监正索德超——也是一位欧洲传教士——送给澳门主教的。” 顿了顿,“北京的传教士,是可以和外界通信的,可是,一定要通过官方的渠道,不得私相授受,索德超此举,是违规的,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陈若望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张地图——直隶广平府至山东登州府海口地图——这可是绝对禁止外流的物件!” “案子就这样闹大发了。” “经过审问,地图倒不是索德超的首尾,而是另一位传教士德赐——一位服务皇室的画家——托陈若望带给澳门主教的,因此,德赐成为案件的主角,这件案子,便称作‘德赐案’。” “德赐制作、寄送地图,其实并无恶意,他的供词如下,‘我是意达里亚国人,在西堂当家,此图内所开地方俱有民人在我们各堂习教,因各堂规矩不同,恐到京时争论,所以分别标记……我要寄图与传教正管,使他知道某处住有某堂习教的人,以便来京的人到堂不至争论。’” “中国政府虽然接受了德赐的辩解,但这并不能改变他违法的事实,德赐最终被驱逐出境。” “案件并未到此结束,嘉庆皇帝最震怒者,并非欧洲传教士违归夹带书信,甚至,地图也不是他最关注的,他最在意的,是德赐的那句话,‘此图内所开地方俱有民人在我们各堂习教’。” “前头了,这是一张直隶广平府至山东登州府海口地图,也就是,直隶、山东的这一大片地区,都有中国人‘奉教’。” “雍正皇帝一登基,就开始大规模的禁教,迄德赐案案发之时,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怎么,经过三代帝王、八十余年的严禁,还有这么多信教的?!” “嘉庆皇帝下令进行大规模的排查,于是,悲剧再一次降临到苏努家族的头上。” * 第八十七章 奉教在左,叛国在右 “就是,”博罗内问道,“彼时,苏努的后人,并没有放弃对主的信仰?” “是的,”庄汤尼道,“这个事实令嘉庆皇帝异常愤怒,他认为苏努家族辜负了他的父亲——乾隆皇帝的宽大和仁慈,下令逮捕苏努家族的两位族长——图钦、图敏,他们都是苏努的曾孙。” 顿了一顿,“皇帝发布诏书,严厉斥责图钦、图敏,‘雍正年间,苏努因犯罪革黜宗室,降为红带子,是该二犯本属罪人子孙,理宜安分守法,乃敢私习洋教,经该部再三开导,犹复始终执迷不悔,情殊可恶!’” 再顿一顿,“所谓‘该部’,是指审讯图钦、图敏的刑部。” 这个我们倒是晓得的,就不劳神父您啰嗦了。 “对图钦、图敏的处罚,”庄汤尼道,“异常严酷——‘著革去红带子,并于玉牒内除名,发往伊犁,枷号六个月,再行充当折磨差使,永远不准释回。’” 顿了顿,“同时,嘉庆皇帝下旨给伊犁将军,‘不时稽查,如二人在伊犁脱逃或有别项滋事之处,即行恭请王命正法。’” 博罗内“嘿”了一声,“这就是无期徒刑了——” 微微一顿,“不安分守己,还要加刑——死刑。” “是的,”庄汤尼道,“不过,所谓‘无期徒刑’,其实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法,图钦、图敏兄弟,不论是否‘安分守己’,都没有享受‘无期’的幸运,流放地的自然环境异常严酷,他们从事的,又是最辛苦的劳作——不然也不能称作‘折磨差使’,结果,不过几年时间,兄弟俩便先后病故了。” “他们的遭遇,”克莱芒叹了口气,“简直就是他们的曾祖父、祖父的翻版了。” “令人悲哀的是,”庄汤尼道,“这样的‘翻版’,还将在他们的后人身上,反复出现。” 博罗内的眉毛微微一挑,“后面还有?” “是的,”庄汤尼道,“更大的风波,更大的打击。” 博罗内皱了皱眉,“也是——德赐一案,苏努家族受到迫害的,只有两位族长,家族的其他成员,似乎暂时没有受到波及?” 庄汤尼点了点头,“是的,拿嘉庆皇帝的话,就是‘以儆效尤’、‘以为后来者戒’。” “有用么?” 庄汤尼轻蔑的一笑,“自然没有用!” 顿了顿,“事实上,打雍正皇帝那里,就希望苏努家族‘幡然悔悟’,他甚至派人去到流放地,告诉苏努的儿子们,只要放弃自己的信仰,就可以返回北京——那个时候,皇帝的政敌,已经全部被打倒了,苏努家族已经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可言了,若他们果然‘洗心革面’,对皇帝的声望,将是一个加持。” 顿了顿,“可是,苏努的儿子们断然拒绝,称‘主尊大,不敢违背’,雍正皇帝的使者,只好悻悻而归。” “不容易,不容易!”克莱芒赞叹着道,“如此坚贞不屈,可以算是‘殉教’了!” “英雄所见略同!”庄汤尼很起劲的道,“我认为,梵蒂冈很应该替苏努家族‘封圣’!只不过,苏努家族的成员太多了,彼此的分量,又都差不太多,不晓得该挑哪一个人‘封圣’?——偏偏苏努本人并不奉教!” 博罗内心中一动,道:“‘封圣’嘛,未必就不可行,不过……从长计议吧!嗯,这个事儿,先放一放——后来呢?” 庄汤尼颇受鼓舞,脸上放光,“嘉庆皇帝之后,道光皇帝继位,道光十八年,即公元一八三八年,苏努家族再次遭受打击,图敏之子图兴阿、图明阿,图兴阿之子文广,因‘传习夷教’,均被革去红带子,流放伊犁。” 顿了一顿,“彼时,图明阿因瘫痪在床,不良于行,免于‘发遣’,算是逃过一劫——啊,只好算是‘逃过半劫’——毕竟,‘红带子’没了。” 再顿一顿,“桂俊,就是图明阿的孙子。”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不由的“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克莱芒道,“怪不得,桂俊兄弟是一个‘白身’。” 博罗内却问道:“神父,你方才……一八三八年?” “是的。” “一八三八年……”博罗内沉吟了一下,“那个时候,拿中国人的话,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不错!”庄汤尼道,“两年之后——一八四零年,风雨大作!” 一八四零年的“风雨大作”,博罗内和克莱芒都是非常清楚的: 中国、泰西交恶,中国全面禁教,没收教会财产,“南堂”就是那一次被充公的;英国则以中国断绝贸易,发动了“通商战争”。 “一八四零年的全面禁教中,”庄汤尼继续道,“苏努家族遭受了最沉重的打击,除了图明阿瘫痪在床,无法发谴,同时,为了照顾他的起居,不能不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桂俊的父亲,其余家族成员,无分男女老少,统统流放伊犁。” “有的女眷,政府亦承认‘均系初犯’,而且,‘讯俱情愿改悔’,本该‘例准免罪’的,可是,‘惟该氏等举家世习主教,未便仍留京城,致滋萌孽’,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发谴,叫做什么……嗯,对了,‘比照迁徙人家口随行例’!” “其中,甚至包括没有奉教的女眷——甚至还有幼女!” “至于‘红带子’什么的,自然革的一干二净,这也不必多了。” “‘通商战争’之后,欧美国家获得了在中国‘五口’传教的权力,所谓‘洋教’,终于初步合法了。不过,套在苏努家族脖子上的枷锁,并没有马上解除;直到‘亚罗号战争’之后,欧美国家获得了进入中国内地传教的权力,禁教的国策正式寿终正寝,远在伊犁的苏努家族,才得到了赦免。” “可是,经过二十余年漫长的流放,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已亡故,最终回到北京的,不过零零落落的几个。” 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唉,如果欧美国家政府,能够早一些介入苏努家族的冤案就好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想起这件事情来?” 顿了顿,“禁教期间,苏努家族五世奉教,历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四朝,迭被横逆而不渝,真正叫一门壮烈!上个世纪,欧洲还上演过许多有关苏努家族的戏剧呢!不晓得为什么,到了本世纪,晓得苏努家族事迹的人,反倒愈来愈少?就连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这样出色的外交官,都——唉!” 公使阁下和克莱芒先生都有些尴尬,不过,看在“出色”二字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还有,俺们耐着性子,听你扯这么一大篇儿,可不是为了和你一起长吁短叹苏努家族的“坚贞不渝”、“一门壮烈”神马的。 “如此来,”博罗内道,“桂俊兄弟之为人,一定是可靠的——不过,为人可靠,和的话可靠,并不能全然划上等号——” 微微一顿,“桂俊兄弟的身份,并没有直接接触国家机密的可能性,嗯,请教神父,关于‘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他还了些什么?特别是——他有没有提到消息的来源?” 庄汤尼踌躇了一下,道:“他并没有提供更多的细节,只是,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中国政府正在筹划这样的一场战争——呃,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不,不仅仅是筹划——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很有可能,年内——今年之内,就会挑起这场战争!’” 顿了顿,“至于消息来源,我也问过他的,他,这个消息,来源于非常高的层级——他的原话,一连使用了两个‘非常高’——反复强调,这个来源,绝对可靠,请我放心。不过,他以主的名义发过誓,不能够泄露对方的身份,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够向我透露,请我见谅。”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了一眼,这一回,是克莱芒发问:“这个消息,是对方主动向他透露的吧?” “当然,”庄汤尼道,“而且,对方明确指导他如何将这个消息转知法兰西政府——到南堂‘告解’,请庄司铎转告法国驻华公使馆。” 很高明啊,桂俊是教徒,见儿的到教堂做礼拜、做忏悔,庄汤尼呢,是法国人,通过“告解”将相关消息辗转传给法国驻华公使馆,真正叫滴水不漏。 “对方有没有提到……”克莱芒沉吟了一下,“向法国政府提供这个……惊人的消息,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问题。 “我也问过桂俊这个问题,”庄汤尼道,“他,对方并没有明确告知相关缘由,因为身份的悬殊,他也不能主动发问,不过,他认为,对方的行为,有非常合理的解释——对方并不反对中国政府发动这场战争,可是,绝不希望中国政府赢得这场战争。” “哦?有趣了!”博罗内目光一跳,“为什么呢?” “桂俊,”庄汤尼道,“如果中国政府赢得这场战争,执政者——即辅政王关逸轩——的势力,将‘不复可制’——” 微微一顿,“‘不复可制’,是桂俊的原话,另外,他了,这也是‘对方’的原话。” 博罗内目光炯炯,“就是,这个‘对方’,是关逸轩的政敌喽?” “是的!” * 第八十八章 关逸轩发疯了! 博罗内、克莱芒再次对视,都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博罗内的脑海中,更加一连冒出了几个名字,关逸轩的政敌,会是谁呢?难道是……嘿嘿,如是,就妙了! 署理公使和一等秘书的神情、动作,表示他们不但接受了桂俊为人的“可靠”,也接受了他的话的“可靠”,庄汤尼大受鼓舞,眉飞色舞的道:“关逸轩的敌人很多!桂俊,就是旗人里头,也有很多对他不满,盼着他早点儿下台的!” 旗人里头?这倒是有些意外。 “旗人里头?”博罗内问道,“关逸轩在旗人中的声望,不是一向很高的吗?嗯,桂俊指的,是不是神机营?可是,神机营已经‘出旗’了,还算是‘旗人’吗?” 庄汤尼愣了一下,道:“他倒没有提过神机营,他的是内务府。” “哦?内务府?” “是!”庄汤尼道,“桂俊,本来,在中央政府各部门中,内务府是最富有的一个,可是,关逸轩上台之后,不断的削减内务府的开支和权限,如今的内务府,大不如前了,内务府的人,在背地里,一提起关逸轩,就骂不绝口。” 顿了顿,“特别是,内务府那些被削减的开支和权限,绝大部分,都转到了关逸轩本人以及他的亲信的手里——这就叫人尤其不服气了。” 这是以前没有留意到的、却又非常重要的信息! 博罗内沉吟了一下,“神父,依你看,那位‘对方’——会是内务府的人吗?我是,桂俊兄弟特别提到内务府,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呢?” 庄汤尼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我不好,不过,我感觉,不大像——我方才了,桂俊提到‘对方’层级的时候,用了‘非常高、非常高’的法,内务府的官员……似乎还达不到这种层级。” 博罗内不话了,快速的转着念头。 克莱芒看了顶头上司一眼,道:“内务府的首席大臣是宝佩蘅,他的衔级,是‘从一品’,这个,似乎也可算作‘非常高、非常高’吧?还有,他应该算是关逸轩的政敌——至少,之前,他被黜出军机处并大幅度降级,和关逸轩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宝佩蘅……哦,对了,”庄汤尼道,“谈及内务府对关逸轩的不满的时候,我还专门提到了宝佩蘅——我问桂俊,宝大人对内务府的现状,持什么态度呢?桂俊,宝大人的态度,非常暧昧,从来没在内务府的下属面前明确的表过态。” 这就不大像了。 博罗内开口了,“桂俊兄弟还了别的什么吗?” 庄汤尼仔细的想了想,“没有了,就这么多了。” “好的,”博罗内点了点头,“神父,非常感谢你提供的宝贵的信息!同时,你对祖国的忠诚,我亦代表帝国政府,表示深深的敬意!嗯,请你继续和桂俊兄弟保持联系——不过,不必主动联系他。” 意思是,等着他来“告解”就好了。 庄汤尼满脸放光,红褐色的大胡子,似乎也一根根的也翘了起来,“这是我分所当为的!哎,下一回,桂俊来告解,呃,公使馆这边儿,要不要……见一见他呢?” 博罗内踌躇了一下,看向克莱芒,“你呢?” 克莱芒想了想,道:“我以为不必了,可以看的出来,桂俊和他的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都非常之心谨慎,他们愿意向我们提供机密的情报,但是,未必愿意和我们直接打交道,不然,也不会选择‘告解’……这个非常特别的方式了。” 微微一顿,“当然,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 “是的,”博罗内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方式,一来,可以确保无泄密之虞;二来嘛——” 笑了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毕竟,‘告解’,是对着主和主的仆人话;可如果和公使馆的人见了面……嘿嘿,性质就不一样了。” “对,对!”庄汤尼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倒是有一点——”博罗内道,“嗯,神父你看,我们要不要给桂俊兄弟一些经济上的……补偿呢?” “不要!”庄汤尼断然摇头,“桂俊是一位异常虔诚的信徒,我十分肯定,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钱!” 话出口之后,自觉口气略重了些,于是补充道:“桂俊兄弟的经济状况,确实不算好,不过,我想,他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会对他乃至整个苏努家族,都有所照应的。” 这倒也是。 博罗内微微一笑,“好罢,神父,我承认你的更有道理——这样吧,下次桂俊兄弟来‘告解’的时候,请你转告他,最好能弄清楚中国政府调兵遣将的具体情形,只有这样,法国政府才好予以具体的因应。” * * 庄汤尼一告辞,博罗内和克莱芒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问题一——其实还是那个老问题:桂俊本人,应该是可靠的;可是,他的话,到底可不可靠? 就是,会不会有人借他做一个局,诳法兰西入毂?也即是,桂俊本人,也是被诳进这个局里来的? “有人”——无非是两种人: 第一种,唯恐下不乱,挑拨中、法邦谊,进而浑水摸鱼,从中取利。 确实可能有人存在类似的动机,譬如,普鲁士。 不过,这种动作,不会起到什么大作用,中、法都是大国,掌国者都不是孩子,不可能因为你藏头露尾、云山雾罩的挑拨几句,彼此就翻脸的,若中国本无意对法开衅,则谎言迟迟不得验证,时间稍长,自然烟消云散,中法的邦谊,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普鲁士人虽然没啥节操,也未必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第二种,就是中国政府自己在搞鬼了。 近来,中、法两国颇有龃龉,中国人搞点儿什么鬼,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搞这个鬼,所为何来? 实在想不出,自己造自己的谣——“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对中国政府自己,有什么好处? 除非,这不是造谣! “我觉得,”博罗内微微的咬着牙,“这件事情,恐怕是真的——中国人是真的打算铤而走险了!” 微微一顿,“想一想越南的事情!——中国人果真准备发动对法兰西的大规模战争,越南的事情,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了!” “这……似乎……确实如此啊……” 顿了顿,克莱芒困惑的道:“可是,所为何来呢?——我是,中国人发这个疯,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应该问,”博罗内冷笑道,“关逸轩发这个疯,所为何来?” “对!”克莱芒点了点头,“果真有此事,则必定是关逸轩的首尾!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博罗内再次冷笑一声,“为了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力!” 克莱芒目光一跳,过了片刻,若有所悟,“啊……” “我们原先想问题,”博罗内道,“有一个思维的盲点——忽略了中国的内政!所以,对中国近来的强硬和冒险,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只要把目光投向中国目下的内政,就什么都明白了!” 微微一顿,“庄汤尼这家伙,还真有他的——有意无意的,给我们提了一个醒!” “内政?公使阁下,你是——内务府?” “不止于内务府——”博罗内道,“不过,我们就先内务府好了!” 顿了顿,“内务府是北京政府最庞大的一个机构,也是旗人势力最为集中的一个机构,同时,还是跟皇室最为接近的一个机构——它是皇室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嘛!” “关逸轩对内务府的侵夺和削弱,为自己培养了一支庞大的反对派队伍——而且,这不是一群普通的、无力主张自己权利的反对派,而是一支拥有巨大能量的反对派!这一点,相信关逸轩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对!”克莱芒道,“中国人有一句俗语——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不是!”博罗内微微的狞笑着,“关逸轩杀掉了一大堆的‘父母’,那些做‘儿子’的,怎么能够不视他为仇雠?” 微微一顿,“庄汤尼的这个醒——当然,原话是桂俊的——不管出于谁人之口,总之,这个醒,提的好!” “嗯!”“克莱芒深深颔首,”到反对派,关逸轩的反对派,还真就是公使阁下的——不止于内务府!不然,那个被剥夺了爵位的爱新觉罗奕譞,怎么会试图起兵‘清君侧’呢?” “不错!”博罗内目光灼灼,“内务府、醇郡王……这明,中国的统治集团的各个层面——包括最高层,尽有关逸轩的反对者!” 顿了顿,“想一想西班牙吧!伊莎贝拉二世登基的情形,跟中国目下这位洪绪皇帝,何其之相像?为了个女皇帝,西班牙可是打了几十年的内战!中国呢?嘿嘿!” “就是,”克莱芒的眼睛,也开始发亮了,“国内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关逸轩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 没等克莱芒完,博罗内就抢着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发动对外战争,从来就是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的不二法门!” “是啊,”克莱芒道,“不别的,就咱们法兰西,国内的麻烦事儿,其实也是一大堆,不过,皇帝陛下依旧拥有相当的支持率,为的什么?不就是……嘿嘿!” “不错!现在,嘿嘿,关逸轩也要走上这条路了!” * 第八十九章 中必输?嘿嘿! 既确定了关逸轩发了疯,也找到了关逸轩何以要发疯的原因,就来到了问题二——关逸轩为什么要挑强大的法兰西帝国发疯? “我以为,”署理公使阁下侃侃而谈,“原因如下,第一,中国没有海军——” 只了两句,便打住了,改口道,“啊,似乎也不能这么——他们从英国人那儿,还是买了几条船的——” 微微一顿,口气异常轻蔑,“不过,那几条船,从未派过正经的用场,只好拿来摆摆样子——顶多拿来做做运兵船,根本算不得一支现代化的海军!” 见克莱芒似乎有不同意见,博罗内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的意思是,中国的海军,既然非常孱弱,根本没有外洋作战的能力,欲发动对外战争,就只好挑同她陆地接壤的国家了——” 顿了顿,“如果向东打,朝鲜、日本两个国家,欧美诸强的势力,倒是并未深入——可是,中国没有打这两个国家的理由啊!朝鲜是他的属国,一向很恭顺的;日本呢,之前已经打过一次了,目下的日本政府,对他的恭顺的程度,大约并不在朝鲜之下。” “如果向北、向西打——除了要和俄国人发生冲突,中国和洪福汗国的战争,也证明了中国军队的投送能力的极限——军队都送不过去,还打个什么劲儿?” “那就只好向南了!——向南,不是和英国人发生冲突,就是和我们法国人发生冲突,中国人刚刚在英国人那儿买了船,总不成一转头就和卖家翻脸?别的不,他和英国人打了起来,哪个替他开船啊?嘿嘿!” 干笑了几声,继续了下去,“所以,他挑来挑去,就挑上了越南,正好,越南也给了他口实——‘一十七年,不贡不使’嘛!” 署理公使的伟论,似是而非之处甚多,硬伤也不少,克莱芒并不皆以为然。 譬如,中国的海军,并非“从未派过正经的用场”,打日本的时候,是开过炮的;日本也并非和中国“陆地接壤”;还有,如何能够从“中国和洪福汗国的战争”,看出“中国军队的投送能力的极限”? 克莱芒觉得,事实好像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中国政府如果愿意,未必不能够继续西进,侵入浩罕国境内? 当然,到时候,补给线会拉的更长,孰胜孰败,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至于越南——虽然中国政府曾用斥责的口吻发布过一道对越诏书,可是,中国钦使抵越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中越两国的热乎劲儿,似乎不能证明,中国人跑到越南去,是为了找越南人的麻烦的吧? 不过,博罗内接下来的话,倒是颇有道理: “关键是,不论向哪个方向打,不论打的是哪个邻国,如果不和欧洲诸强发生冲突,即便完胜,胜利的含金量,也是有限的,并不足以达到‘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的目的;反过来,如果和欧洲诸强发生了冲突,并且获胜呢?” 微微一顿,“嘿嘿,到时候,别女皇帝了——就是关逸轩自己做皇帝,都未必行不通啊!” 博罗内的这句话,主要是拿来反讽用的,可是,者无心,听者有意,克莱芒心中一动,道:“可不是?如果关逸轩真的打败了法兰西——嘿嘿,那还得了?他不就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英雄了吗?到时候,其声望之隆,如日中,真取其妻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博罗内倒是愣了一愣,“你是?” 克莱芒也是一愣,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什么我?不是你吗? 博罗内随即明白了:克莱芒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 然而,他也是心中一动—— 哎,也许,拿中国人的话,真的那个什么……“一语成谶”了呢? 就算是假的—— 博罗内微微的抬起头,眼珠子不住转动,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克莱芒静候片刻,试探着问道:“公使阁下,你……” “我想,”博罗内慢吞吞的道,“你的有道理——关逸轩不定真有取其妻而代之的企图呢!” “啊?” “就算他没有这个企图——”博罗内“格格”一笑,“咱们也可以……把他成是有的嘛!” 克莱芒明白了,“公使阁下,你是——散布谣言,挑拨离间?” “不错!”博罗内道,“桂俊和庄汤尼提醒我们了,外交不止于外交,我们还要想法子,介入中国的内政,影响中国的舆论!——打击我们的敌人,支持我们的朋友,进而为法兰西在中国谋取最大化的利益!” 署理公使的这番话,倒是很有点儿水平的样子。 “公使阁下高屋建瓴!”克莱芒赞道,“‘外交不止于外交……介入中国的内政,影响中国的舆论’——这应该成为我们今后工作的重要的指导方针!” 博罗内大为得意,“花花轿子人抬人”,道:“这个嘛,其实,我也是受到了你的话的启发呀。” 克莱芒又一愣:什么叫“受到了我的话的启发”?关逸轩做皇帝云云,我的话不是顺着你的话的吗? 好吧,你的也好,我的也罢,先放一放吧。 “不过,”克莱芒笑着道,“我们大约没有造关逸轩企图篡位的谣的机会了——中国怎么可能是法兰西帝国的对手呢?” 博罗内暗暗的骂了一句:榆木疙瘩脑袋!哪个必须等中国打赢了法国才能够造这样的谣? 还有,什么造谣不造谣的——难听! 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这样的舆论战了;战争结束之后,依旧可以延续这样的舆论战——替那个关逸轩……‘雪上加霜’嘛!” 所谓“雪上加霜”,是认定了法中之战,法胜中败。 “对,对!”克莱芒连忙附和。 顿了顿,“我能够理解关逸轩何以要挑战法兰西帝国,可是,还是不能够理解他——哎,他难道不晓得,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吗?关逸轩看起来,还是挺聪明的——并不是一个笨人嘛!” 博罗内冷笑道,“也不见得真有多么聪明!” 顿了顿,“关逸轩似乎从未打过败仗,既如此,自然是打过一仗,就自我膨胀一轮,终于,膨胀到不晓得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最关键的是,他既没有直接领教过法兰西帝国军人的厉害,又自以为了解西方军队的底细,甚至,还打败过‘西方的军队’——他不是参加过美国人的内战吗?最后,还站在了胜利者的那一方!” 到这儿,博罗内从鼻孔中喷出冷气来,“可是,美国的内战,根本算不得什么现代化的战争!到底,不过是两支民兵相互冲突罢了!尤其是南方的那班土佬,一群乌合之众,也能够算是‘军队’?” “就是北边儿的联邦军队——算是稍稍正规点儿了,也不过是法兰西帝国的学生——还是没有毕业的那种!” 博罗内此,倒不全是吹牛——美国军队的建设,确实基本上是师法法国军队的。 “和这种低水平的军队为伍,”博罗内继续喷冷气,“打败了一支更低水平的民兵,关逸轩就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嘿,何其可笑!” 署理公使的这一篇宏论,听在耳中,像是颇有道理的样子,克莱芒点头道:“是!有的人,本来也算聪明,可是,眼界有限,将他拿到更高的层面上,就变傻了!” “哎,你这个话,到点子上了!”博罗内道,“关逸轩就譬如一个乡下人,种田、养牛,或许是把好手,可是,你把他拿到大城市里,拿到工厂里,他就手足无措了!就只好乱来了!” “他乱来——”克莱芒笑了笑,“对我们,可是件好事儿啊!” “正是!”博罗内道,“我们着力经营越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从越南方向,打开中国的南大门,嘿嘿,这场战争过后,‘南大门’又算得什么?到时候,整个中国都是——” 到这儿,想起诸强尤其是英国,必不许法国独占中国,于是改口道:“到时候,法兰西帝国的触角,可及于中国之全境,中国之东西南北,于法兰西帝国,尽是坦途,再无关隘!” 这一仗能打到什么程度,是否一战之后,便可如博罗内所的一劳永逸,克莱芒倒是有些保留的,不过嘛—— “无论如何,”克莱芒道,“一大笔战争赔款,是跑不掉的!” “是啊!”博罗内道,“这几年,中国办工厂、修铁路,倒像是有点儿钱似的,这一回,可得叫他们多出点儿血才成!” 这个观点,倒是和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不谋而合啊。 “我想,”克莱芒道,“这次战争的收益,得超过‘亚罗号战争”才行!” “何止于‘超过’?”博罗内微微的狞笑着,“我看,不叫中国赔个几亿法郎,都对不住他关逸轩!” 克莱芒暗暗咂舌,您的胃口,还真是不啊! “不过,”他斟酌着道,“这么大的一个数字,中国人未必拿得出来——拿不出来的话,这个和约,岂不是白签了?” “怎么会白签?”博罗内道,“拿不出现金,可以拿他的铁路、工厂抵债嘛!还有矿产——中国这么大,总会有些矿产的,咱们派工程师,慢慢儿的勘探就是了!” “对!”克莱芒眼睛一亮,“和约可以这么签——中国某省、某省的矿产,已探明的、未探明的,全部归法兰西帝国所有!” “这个主意不错!”博罗内大拇指一翘,“我要记了下来,签和约的时候,用得着!哈哈!” “哈哈哈!” “我还有个主意,”博罗内得意洋洋的,“中国人如果没钱,可以向我们借——‘高利贷帝国’,难道是浪得虚名?” 这个法,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似的? “中国借法国的钱赔给法国?”克莱芒大笑,“好主意!想来,中国人下辈子也是还不清的!” “就是,下辈子,中国人还得做法国人的奴……啊不,殖民地!” “对,对!哈哈哈哈!” 两个人“哈哈”了一大轮,终于转入了第三个问题——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个问题:桂俊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会是谁呢? 到关逸轩的政敌,排第一位的,自然是恭亲王爱新觉罗奕?,他也有足够的能量做这件事情,至于他有没有足够的意愿做这件事情,就不大好了。 次之是他的弟弟、那个倒霉的爱新觉罗奕譞。 不过,奕譞实际上处在一个受到严密监视的软禁的状态中,既没有行动的自由,对外交往,也受到事实上的严格限制,是否有能力做这种事情,值得怀疑。 再者了,奕譞既然已经被剥夺了爵位,其“层级”,还能不能算“非常高、非常高”呢? 当然,奕譞的爵位虽然没有了,但他的皇子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在桂俊这种旗人眼中,奕譞的“层级”,还是“非常高、非常高”的,也不出奇。 再次,就是前边已经提到过的:宝佩蘅。 这三人之外,博罗内和克莱芒,就想不大出第四个人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对中国的“内政”,了解的真是不多。 这一课,看来真的是要恶补啊。 不过,他们两人,形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尊贵的人士”,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反倒明了他传递的消息的真实性:如果是中国人设局的话,一定不会这么藏头露尾,台前幕后,都会编的更像那么回事儿,以便取信于法国人。 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向巴黎汇报? 讨论的结果是:等一等再。 原因还是上面的那个原因:对方面目模糊,也没有提供任何调兵遣将的细节,巴黎方面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普通奉教旗人的几句话,就接受“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法,并做出相关因应。 “还是先看一看,”博罗内道,“对方接下来会提供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反正,想来对方多少都会把事情的更加严重些,以便引起我们的足够的重视,我的意思是,他的时间线——‘今年之内’,只能理解为‘最快今年之内’,咱们尽来得及。” “好吧,”克莱芒表示同意,“那就等一等!” * 第九十章 圣母皇太后的脑洞呢,可说是十分之清奇了 颐和园,玉澜堂。 一顶青绸软轿在玉澜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掀开,熙上前,将轿厢内的丽人——敦柔公主搀了出来。 直起身子,敦柔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阳光灿烂,湖面上无数金鳞跃动,耀目生花。 本来,母后皇太后交代过的,敦柔公主的轿子,一直抬进玉澜门,但敦柔以为“僭越”——如果这是在紫禁城,不就相当于把轿子直接抬进了钟粹宫吗?所以,坚持要在玉澜门前落轿。 其实,即便把轿子直接抬进玉澜堂,也未必就能是“僭越”。 玉澜堂的格局,远远大过钟粹宫,可以算是一组独立的建筑——如果玉澜堂这样的宅子,是建在北京的哪条胡同里的,敦柔公主作为一位身份尊贵的女眷,轿子是一定要直接抬进门里去的——区别只在于,是从大门进去?还是从侧门或角门进去? 敦柔公主抬起头,看着“玉澜门”的匾额,心中暗道:晋陆机有诗云,“芳兰振蕙叶,玉泉涌微澜”——昆明湖水正正来自玉泉山,玉澜堂又临水而居,随时随地,可观湖水生澜,取“玉泉涌微澜”之意,名之“玉澜堂”,真的是贴切异常呢! 各位看官,敦柔公主“玉泉涌微澜”之谓,实为“玉澜堂”得名之正解,此“玉澜”非彼“玉兰”,同玉兰树神马的,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呀! 母后皇太后已在正殿檐下相候,见了面,行过了礼,彼此嘘寒问暖,热情异常,不过,主人倒没有留客人坐太久——敦柔公主给母后皇太后请过了安,还要过乐寿堂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敦柔公主每一次入宫替两宫皇太后请安,总是先到“东边儿”,再到“西边儿”,但在“西边儿”盘桓的时间,总要多过“东边儿”——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母后皇太后携了敦柔公主的手,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后庭”——即宜芸馆的后院。 一出宜芸馆西角门,敦柔公主即再次逊谢,请皇额娘留步——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请皇额娘留步”了:第一次是在玉澜堂内,第二次是入宜芸门前,第三次是方才出宜芸馆西角门前。 “得,”慈安含笑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墙那边儿,就是你‘西边儿’皇额娘的乐寿堂了——” 着,抬起手,指了一指,“喏,一过那道垂花门,就是乐寿堂的东跨院了。” “原来,两位皇额娘的寝宫,”敦柔公主道,“是共用一道墙、一道门的?这可真正是亲密无间了!” “是啊!”慈安道,“抬抬脚,我就过去了,她就过来了——方便的很!” 微微一顿,“可不比在宫里的时候,想串个门儿,东六宫、西六宫,西六宫、东六宫,传轿、喝道,得折腾上好大的一大篇儿!” “垂花门——这个别致!”敦柔公主用一种略有些好奇的语气道,“垂花门摆在这种地方,女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都是你那口子整出来的花样!”慈安笑道,“这个园子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多了去了,你且慢慢儿的逛吧!” “是!” 顿了顿,敦柔公主继续道,“皇额娘若觉得哪儿不妥当的,可得明白告诉他,就他赶紧改了过来。” “哪儿能有什么不妥当?”慈安抿嘴儿一笑,“只有太过妥当了!” 微微一顿,“我‘花样’,是在夸他呢!——这些个话,你回去就原原本本的给他听吧!” 敦柔公主赶忙再应了声“是”,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放在以前,“东边儿”可是不会这么笑的呀! 进了垂花门,玉儿已经在候着了,替敦柔公主请过了安,满脸堆笑的道:“有日子没见着公主了,心里头别提多挂念了!” 虽然是“片儿汤话”,但从玉儿嘴里出来,却十分之诚恳、真挚,敦柔公主微笑道:“玉儿姐姐,我也很挂着你——哦,对了,熙!” 熙走上一步,双手捏着一个红封包,递了过来。 敦柔公主接过,道:“你升了待诏,这是我恭喜你的。”着,将红包递了过去。 玉儿赶紧再请了一个安,然后双手接过,“谢公主的赏!” 顿了一顿,“奴婢惭愧,这都是皇太后、皇上还有王爷的恩典!” 这个“王爷”,自然是指您家里的那位王爷。 敦柔公主眼中,不易觉察的波光一闪:谢恩的时候,将“王爷”附于“皇太后、皇上”之后,可是少见! 可是,玉儿脱口而出,的极其自然。 所谓“待诏”,指的是“待诏女官”,为宫中女官之最高衔级,不过,这是个很奇葩的名目。 清朝的太监,是有明确的等级的,但宫女,却不比隋、唐、宋、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等级,国初顺治、康熙朝的时候,倒是制定过相关的等级制度,但从来没有认真的执行过,到了道、咸,宫女的所谓等级,早就变成了一锅粥,哪个也搅不明白了。 宫女之间的权力、薪酬,自然是有很大的差异的,但是,这个差异,基本上来自于资历、分工和不成文的规矩,和她们头上的“衔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事实上,她们的头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衔级”。 后世网上流传的各种清朝宫女的等级,都是拿隋、唐、宋、明的制度东拼西凑,以讹传讹,没有哪一个是靠谱的。 既如此,玉儿的“待诏女官”,是怎么来的呢? 嗯,来自于圣母皇太后的脑洞。 玉儿早就指了婚,却迟迟不能放出宫去,现在,两宫皇太后搬了家,圣母皇太后还带着一个“的”,更加是“一年半载”的离不开玉儿,对玉儿和她的未婚夫姜德,不能不心怀歉疚,于是,便想有所补偿,以为笼络。 姜德那里,关卓凡自有主张,慈禧是插不进手的,她的“补偿”,只能加之于玉儿的身上。 赏银子、赏衣裳,等而下之,意思不大,亦不可以一次过赏的太多,慈禧便往“荣衔”上头打主意了。 可是,玉儿虽然指了婚,却未出阁,因此,不能仿楠本稻的例,封她“恭人”、“宜人”、“孺人”什么的;另外,玉儿出身低微,和勋贵拉不上关系,也没法子仿白芸的例,封她“六品格格”什么的。 玉儿的身份,其实就是“女官”,既如此,就在“女官”上头打打主意吧! 圣母皇太后从故纸堆中,翻出一个“待诏女官、正三品”来,谋之于辅政轩亲王。 关卓凡觉得,御姐的脑洞,着实清奇,不过,去掉“正三品”,“待诏女官”四字,就不涉等级,仅仅是一个“荣衔”,拿来忽悠忽悠一众丫头们,又有何不可? 于是,玉儿就以“恭慎事主,心夙秉,体德善行,良顺久睦”,“恩锡待诏女官衔”了。 玉儿前引,敦柔公主主仆在后,一路行去。 虽然,“西边儿”那位皇额娘现正在乐寿堂正殿候着,不好费时流连,但一路之上,亦不必目不斜视,周边景致,都在敦柔公主眼中,她发现,这个乐寿堂,单单一个东跨院,规制便十分可观—— 往右首边看,可以看出,所谓东跨院,其实是一个“套院”——北边儿还连着一个院子,六边形的月洞门,门上的牌匾——“永寿斋”。 这个“永寿斋”,不晓得又是一个什么格局? 目下,月洞门上的木门,是虚掩着的。 往左首边看,雪白的南宫墙上,开了一排形状各异、描红画绿的“窗户”——当然,目下,这些“窗户”都是关着的。 这个有趣——还从未在其他的地方见过呢! 往前看,是东配殿。 咦,这个东配殿的格局,颇有意思,既是“殿”,也是“门”—— 方才在玉澜堂,慈安介绍,玉澜堂是“穿堂殿”——确实,重门叠户,四通八达,不过,玉澜堂再怎么“穿堂”,到底也只是门多些,而眼前的乐寿堂的东配殿,面阔五间,中间的一间,不是前后开门的屋子,而是直接辟为门洞,可谓“以殿为门”——这才是真正的“穿堂殿”呢! 门洞上方悬匾——“润壁怀山”。 敦柔公主暗道:气象阔大呀! 穿过门洞,一眼便看见,圣母皇太后正站在正殿檐下的台阶上,向东配殿的方向张望着。 这个待遇,仿佛方才玉澜堂的母后皇太后,不过,更进一步——圣母皇太后一看见玉儿身后的敦柔公主,立即满面笑容,然后,拾阶而下,迎了过来。 敦柔吓一跳,随即又是不安,又是感动,赶紧加快了步伐,不过,慈禧的步伐的频率,虽然比敦柔些,速度却不比她慢多少——敦柔公主穿的是“花盆底”,慈禧穿的,却是便鞋。 非但如此,走得近了,敦柔公主看的清楚:皇额娘没有像她一般,梳“旗头”,戴“大拉翅”,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只松松的绾着,垂在脑后。 这个形象,竟是前所未见! 敦柔心中大大一跳,也不及细想,暗暗吸了口气,袅袅娜娜的请下安去:“皇额娘万福金安!” * 第九十一章 我本逡巡天下,蹑踪庙堂;如今点破银花,轻解霓裳 “起来,起来!” 慈禧一边儿伸出手来,一边儿用微带埋怨的口吻道,“我掐着指头算日子,你是早就该来看我的,怎么今儿个才过来?” 敦柔公主站起身来,跨上一步,极自然的搀住了慈禧伸出来的手,含笑道: “皇额娘移跸颐和园的第二,我就想过来请安的,可是,他跟我,两位皇太后刚刚搬进园子,不得先四周逛一逛?你现在打上门去,两位皇额娘四周的门儿还没有认清呢,就得来招呼你——你可别这么没有眼力价儿!” “好罢,他总有道理,还总是一套一套的——不过,的倒也不算错,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刚搬进来的那两,不管走到哪儿,不管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跟两个‘大乡里’似的!” 敦柔公主一笑,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细细的觑了觑慈禧的面色,一边儿微微点头,一边儿用赞叹的口吻道:“皇额娘的气色真好!比在宫里头的时候还好!这也没几功夫,就好像……年轻了三、五岁似的!” “哎哟!”慈禧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哪儿有你的这么夸张?这不是……活回去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 微微一顿,敦柔公主继续道,“女儿句掌嘴的话,如果女儿和皇额娘穿一样的衣裳,走到外头去,人见了,别什么额娘、女儿了,只怕还认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呢!” 慈禧笑的花枝乱颤,“哎哟!真这样子的话,就不是活回去了,是活成妖精了!哎,我看,你嫁了给他,真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的不去了,这油嘴滑舌的本事,见涨!” 者无意,听者有心,敦柔心中一动:什么“油嘴滑舌”?他在皇太后面前,难道会“油嘴滑舌”? 慈禧并不晓得敦柔公主在想些什么,拢了拢自己的鬓角,“我晓得你什么意思!你不过是在笑话我,不打扮、不修饰——不梳‘旗头’,不戴‘大拉翅’,就没那么庄重,这人瞅上去,不就显得年轻点儿吗?” 微微一顿,“可是,这个园子这么大,也没有什么外头的人进来,我打扮、修饰,给哪个看啊?” 这个话,就叫“其词若憾,其实深喜”了。 事实上,慈禧并非“不打扮、不修饰”,只是换了一种“打扮、修饰”的风格罢了。 仔细看,便可看出,圣母皇太后其实是画了很精致的淡妆的;另外,虽然不梳“旗头”,不戴“大拉翅”,但一头秀发,光可鉴人,犹如黑缎子一般——显然是仔细的梳拢过的,那支在颈后将头发拢住的“发卡”,造型别致,上面镶满了“火油钻”,圣母皇太后的臻首略一转动,便晶光闪烁,耀目生辉。 最叫敦柔公主意有所动的是,慈禧浑身上下、从里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浓郁的慵懒、闲适。 她多年的印象中,“西边儿”皇额娘,为人处事,一直都保持着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浑身上下都是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所反应,就像一只雌豹,即便伏在地上,也是高昂着头,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不晓得哪一瞬,就会一跃而起,或者攻击,或者远遁。 而目下,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上,这种原本无时无刻不在的戒备,敦柔公主几乎感受不到了。 这不是错觉,敦柔也是一个感觉异常敏锐的女人,而且,某种意义上,她的敏锐,和之前的慈禧,相差仿佛,因此,对慈禧这方面的变化,尤其敏感。 圣母皇太后的变化,不止于是敦柔吹捧的年轻,她的身段,她的脸庞的线条,都变得柔软了。 敦柔按耐住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道:“清水出芙蓉,然去雕饰!我觉得,皇额娘不打扮、不修饰,比打扮了、修饰了,还要好看!要不然,怎么能叫……‘生丽质’呢?” “我女儿到底是读过书的,”慈禧脸上的笑意,浓的化不开了,“出来的话,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顿了一顿,摆了摆手,“不过,可不敢再下去了!不然,下头的人在背后,不定怎么取笑咱们娘儿俩呢!” 敦柔公主的眼风,略扫了扫“下头的人”,玉儿、熙,都陪着尬笑,身份较低的宫女,则站得远一些,一个个垂首敛手,低眉顺眼。 她微微一笑,“其实呢,也不能不打扮、不修饰——这满庭的玉兰树,不就是皇额娘最好的打扮、最好的修饰吗?” 庭院里,种植着十余株高大的玉兰树,玉兰早发,此时,正是玉兰树一年之内的第一次花期,霓裳片片,束素亭亭,阳光照耀之下,灼灼其华,香溢满庭。 “你这个法有趣儿!” 慈禧一边儿笑,一边儿把目光转到了玉兰树上,“嗯,今年的地气,较之往年,要更加暖和些,玉兰花儿开的早——也开的好!” “最好的,”敦柔公主含笑道,“是玉兰合了皇额娘的名儿——这可不是人花交映、相得益彰了吗?” 圣母皇太后的名儿,换一个人,那是提也提不得的,不过,以慈禧、敦柔母女之亲密,娘儿俩之间,在这上头,自然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 “你这个法,倒和他差不多!” 和他差不多?什么意思? “移跸的那,”慈禧道,“他引着我们姐儿俩逛园子,也是拿这个来拍我的马屁——哎,我‘拍马屁’,是他,可不是你啊。” 敦柔公主一笑,嘴上没什么,心里头却是“咯噔”一下—— 他拿皇额娘的名儿事儿? 慈禧的名“兰儿”,宫里宫外,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关卓凡是男人、是外臣,怎么可以随意语及呢? 特别是,不是在私下底,是在公开场合,且当着两宫皇太后的面儿! “我问他,”慈禧继续道,“‘老人儿们都,北京本是没有玉兰树的,北京的玉兰树,是乾隆爷修清漪园的时候,打南边儿引进来的——请问,清漪园的时候,乐寿堂这儿,栽的是什么树呢?” “他愣了一愣,有些尴尬了,,‘似乎……也是玉兰树。’” “我,那不就是了?这些玉兰树,不过恢复旧观,关我的名儿什么事儿?” “他倒也能往回圆——‘回太后,当然是有关系的,玉兰寓意报恩,颐和园为皇上感戴慈恩、孝养两宫皇太后而建,玉兰树栽在这儿,可不是……这个,既适得其所,也……相得益彰吗?’” 到这儿,抿嘴儿一笑,“巧的很——他也用了一个‘相得益彰’!” 敦柔公主心中的感觉,愈加的异样了:丈夫用皇额娘的名儿事儿,皇额娘非但丝毫不以为忤,还将话头接了过来,敷衍开去,这—— 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女儿以为,他的,倒没有什么错,玉兰既寓意感戴慈恩,也契合了皇额娘的名儿——这个‘巧’字,最是难得的!” “‘巧’——唉,还是我的女儿会话!” 慈禧慈爱的看着敦柔公主,“其实,我也晓得的,在庭院里栽种玉兰树,主要是取‘玉堂富贵’之意——栽了玉兰树,便一定也要栽海棠树,就像乐寿堂的这个院子,一边儿是玉兰,另一边儿,就是西府海棠——” 顿了顿,“不过,你们两口子的头,都是顶好的意思,都是你们的孝心——我呢,也都受了!” 敦柔公主连忙俯一俯身,“是!” 直起身来,“到西府海棠呢——” 一边儿着,一边儿转过身子,去找“另一边儿”的西府海棠,触目所及,不由轻轻失声:“咦!” 乐寿堂前殿的院子里,北边儿一排玉兰树,南边儿一排西府海棠,不过,叫敦柔吃惊的,不是这一排西府海棠,而是海棠树和宫门之间的那块“障景石”。 这块“障景石”——太大了! 巨石横卧,目测,其长,几达三丈,其高,几近丈半——敦柔公主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可是,宫廷苑囿、王公府邸,不论在哪儿,她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奇石”! 敦柔吃惊的表情,自然都在慈禧眼中,御姐不由得意了,“你没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吧?——我也是第一次见!” “是——真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太湖石!” 慈禧更加得意了,“世上也许真没有这么大的太湖石呢!——这块石头,不是太湖石,是房山石。” 她很少能够在这一类事情上头,纠正敦柔公主的错误,因此,有了机会,一定就要抓住了。 “哦!女儿孤陋寡闻,请皇额娘训谕!” “其实都是他的——”慈禧道,“本来呢,我也以为是太湖石。” 顿了顿,“据他,太湖石讲究的是‘透、漏、皱、瘦’,房山石呢,有道是,‘有孔不透也不漏,有形不皱也不瘦’,你看,这块‘青芝岫’,有孔,但不透。” 敦柔公主看时,果然。 “跟着皇额娘,女儿可是涨了见识!——这块奇石,叫做‘青芝岫’?” “是啊!” 慈禧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骄傲,“他,‘山有穴曰岫’,这块石头之大,整个中国,成千上万的园子,统统都算上,大约也是头一份儿的!石头上还有这么些个洞,叫做‘岫’,既贴切,也算是当之无愧了!” * 第九十二章 心有灵犀?其实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敦柔公主脑中,不由生出了一个异样的念头:既是全下的“头一份儿”,怎么放在了圣母皇太后的寝宫,没放在母后皇太后的寝宫? 当然,这块“青芝岫”实在是太大了,若硬挤进母后皇太后的玉澜堂,怕是过于逼仄了。 慈禧不晓得敦柔公主在想什么,继续道,“给你件有趣儿的事儿——” 顿了顿,“听到这块石头是‘房山石’,不是‘太湖石’,你‘东边儿’皇额娘拿手摸了摸胸口,大大松了口气,道:哎哟,幸好是‘房山石’!如果是太湖石,那还得了?翁同龢进讲《治平宝鉴》的时候,就过北宋道君皇帝的荒唐事儿,不就是折腾什么‘花石纲’,把家给败了,把国给亡了吗?咱们可不敢学他!” “又,‘江南到开封,到底比到北京要近一些,这么大的一块石头,如果一路运到北京,那就更加不得了!——咱们可不敢学他!’” 慈安的没有错——“青芝岫”体量如此之巨,开采固然不易,运输尤其困难,江南到北京两、三千里的路程,真要将它从产地运到北京,不晓得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敦柔公主并不觉得,“东边儿”皇额娘的话,哪里“有趣儿”了?反倒有些替“西边儿”皇额娘尴尬——毕竟,这块“字第一号”的奇石,是搁在乐寿堂,不是玉澜堂。 慈禧却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我,‘姐姐的很是——不过,如果‘青芝岫’是太湖石,就一定还在太湖边儿呆着,不会出现在这儿——咱们怎么会做徽宗皇帝的那种荒唐事儿呢?’” “你‘东边儿’皇额娘正点着头呢,他话了,‘两位皇太后时时刻刻,以国用民疾为念,臣感佩莫名,不过呢,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定就不能做——’” 啊? “话还没有完,我们姐儿俩就一起瞪他,他赶紧道,‘臣失言——两位皇太后误会臣的意思了!臣是,若没有轮船、火车,将‘青芝岫’由江南运到北京,自然虚耗无数人力、物力,确实为贤君所不为;不过,有了轮船、火车,将‘青芝岫’北运,虽然依旧耗费甚多,但毕竟不是不可想象了。’”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该多造轮船,多修铁路呗?’” “他就笑了,‘太后圣明’,云云。” 哦,您的“有趣儿”,是这个意思啊。 “其实,”慈禧继续道,“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都已撤了帘,他爱造多少轮船、修多少铁路,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不必给我们听的,只是,他一到晚的想着这一类的事情,得个空儿,就要提一提——这都成了他的习惯了。” 敦柔公主对这个问题,不好表示任何具体的意见,只是答了声:“是。” 心里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愈发的浓重了——他的所谓“习惯”,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大了然,皇额娘反倒清楚?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抬高了视线,越过“青芝岫”,落到宫门外高高的探出头来的“探海灯杆”,“皇额娘,那个就是‘龙灯杆’吗?” “是!”慈禧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去瞅瞅!” 转过“青芝岫”,便是乐寿堂的宫门,穿堂殿,面阔五间,敦柔公主心中暗道:比玉澜门大呀! 走出宫门,便是码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不是什么“探海灯杆”,而是碧波浩淼,鸢飞鱼跃;极目远眺,水相交处,东堤、十七孔桥、蓬莱岛,犹如一幅山水画卷,自东而西,次第展开。 湖风浩荡,敦柔公主心胸大畅,笑着道:“皇额娘,此处大佳!叫人不能不做濠濮间想!” 话一出口,敦柔就后悔了——不该在皇额娘面前掉文的。正准备有所譬解,慈禧眼中已是波光一闪——不过,并无任何不豫。 “这个码头——”慈禧指了指宫门上头的匾额,“叫做‘水木自亲’,他譬解的时候,就提过‘濠濮间想’四字——你们两口,倒是心有灵犀呢!” 如果“两口”是“他”和皇帝的话,所谓“心有灵犀”,十有八九,是事先打好了抄,不过,敦柔公主自然没有做这个弊的必要。 她顺着慈禧的手势,看了眼宫门上的牌匾——“水木自亲”。 “女儿想,这四个字的来历,大约如下:昔梁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山水,便有濠濮之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不晓得对不对?” “不错!”慈禧点头,“他就是这么的!” 微微一顿,“不过,‘濠濮间想’是什么意思?——这个他倒没过。” “回皇额娘,濠水、濮水是两条河流,庄子、惠子在濠水观鱼,在濮水垂钓,所谓‘濠濮间想’,就是寄情山水、逍遥自在的意思了。” 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依我看,到学问,你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个婉妃,皇帝的老师,还不如请你来做呢!——妹妹做姐姐的老师,姐儿俩一块儿切磋学问,不也是佳话一段?” 微微一顿,“唉,可惜了!” 敦柔公主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不可抑制的猛的抽动了一下,引起了一股痉挛般的疼痛,她偏转头,做出注意力被高大的“探海灯杆”吸引过去的样子,以此掩饰和压抑内心的涌起的狂潮。 话出了口,慈禧也有些后悔,不过,她怎么想不到,自己这几句“吐槽”,在敦柔心里,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见敦柔的目光转向“探海灯杆”,便也顺势转移了话头: “这就是‘龙灯杆’了——现在是白,看不出好处,到了晚上,拿滑轮将一盏大汽灯升上去,乐寿堂南边儿、玉澜堂西边儿这一片湖面,亮的跟白似的,下头的人都,上出了两个月亮呢!” 微微一顿,“于是,都拿这盏大汽灯叫做什么‘水月灯’。” 敦柔公主附和的笑了一笑,“这个名字好——贴切的很!” 然后,抬起头来,向上看去。 这个“探海灯杆”,乃是两根粗大的绿漆木柱,各自立于汉白玉底座之上,间宽丈半,高四丈有多,上托一架半圆形透雕龙纹的镀金铜梁,一眼看过去,整个形制,犹如一座气势恢宏的拱门。 再细看,铜梁上,两条龙纹,中奉一颗红色铜珠,铜珠下有滑轮——想来,那盏所谓“水月灯”,就是悬挂在这个地方了。 “女儿又开了眼界!”敦柔公主道,“这个‘龙灯杆’,大约又是全北京的独一份儿了——不定,还是全中国独一份儿呢!” “算是吧!”慈禧并不掩饰语气中的得意,“要灯杆,万寿山后山苏州街那边儿,也有——苏州街两岸夹河,岸边儿的路又窄,因此,岸上也要有汽灯照明;不过,苏州街的灯杆,都是单柱的形制,像这种双柱的形制,还真是独一份儿——” 顿了顿,划重点:“而且,清漪园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探海灯杆’,只在修颐和园的时候,才折腾出这个花样来。” “是啊,”敦柔公主道,“乾隆爷那会儿,哪儿有‘水月灯’这回事儿呢?” 完,微微透了口气,向两旁看去。 画廊宛转,粉墙如带,向东、西两个方向,远远的延展开去。 敦柔公主默默地目测了一下距离,又回想了一下从玉澜堂走到这里的路径,心里头有谱了。 “乐寿堂的规制,似乎……比玉澜堂要大一些?” 慈禧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大不少呢!” 顿了一顿,“玉澜堂前后四进,不过,只有一路;乐寿堂虽然前后两进,却一共三路——这就比玉澜堂大了。” 再顿一顿,“还有,乐寿堂的进深,超过玉澜堂,乐寿堂的两进,抵得上玉澜堂的三进,譬如‘永寿斋’,南通东跨院,西连乐寿堂后殿——哦,过来的路上,你见到了吧?” “是,女儿见到了。” “永寿斋本身,”慈禧道,“其实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因此,乐寿堂到底算是两进抑或三进,还不大好呢。” 顿了顿,“永寿斋在东边儿,西边儿,就是‘扬仁风’——清漪园的时候,‘扬仁风’也是两进的,一进是乾隆爷的寝宫‘乐安和’,二进是花园;修颐和园嘛,‘乐安和’就不必恢复了,花园的规制,便扩大了一倍,目下,整个‘扬仁风’,就是一个花园——迟一点儿,我带你去逛一逛。” “谢皇额娘。” “唉,其实呢,”慈禧道,“当初我的意思,是你‘东边儿’皇额娘住乐寿堂,我去住玉澜堂,可是,她死活不肯,她喜欢看水,住玉澜堂,站在窗户边儿,望出去,就是好大一片水,住乐寿堂,还得走出大门,才看得见水,所以,一定要住玉澜堂。” 顿了顿,“她也许是客气,可是,态度坚决的很,我没有法子,拗不过她,只好照她的意思办了。” 慈禧的口是心非,敦柔当然听的出来,不过,她只是以为,“东边儿”为人谦和,乃将颐和园里最好、最大的居停让给了“西边儿”,绝对想不到的是,两宫皇太后如此分配寝宫,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慈禧带着一个“的”,因此,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间。 * 第九十三章 人生如戏——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回到院内,慈禧一边儿指点,一边儿对敦柔公主道:“你是从东边儿进乐寿堂的,其实,颐和园游观的精粹,大多在乐寿堂西边儿,西配殿那边儿是西跨院,一出西跨院,就进了长廊——” 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敦柔公主随着慈禧的指点,透过西配殿的门洞,向西望去,不由就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西跨院的西门——“邀月门”洞开,门内,长廊无止无尽的延展开去,直至视线的尽头。 “请问皇额娘,这条长廊,到底有多长啊?怎么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打邀月门算起——这是长廊的东头儿,”慈禧的话中,有不加掩饰的得意,“到石丈亭——那是长廊的西头儿,拢共一里半的路。” 顿了顿,“如果算上乐寿堂南宫墙的那一段,拢共就超过两里了。” “哟!”敦柔又轻轻的惊叹了一声,“这一定是全中国头一份儿了!” “不仅仅是全中国头一份儿——”慈禧纠正,“他了,这条长廊,万国之中,也是头一份儿的!” 又是什么“他”——敦柔发现,“东边儿”皇额娘还好,这位“西边儿”皇额娘,凡提及自己的丈夫,极少指名道姓,基本上都拿一个“他”来指代——听多了,真是不出的怪异! 慈禧可不晓得敦柔在想什么,继续划重点:“还有,清漪园的时候,是没有这条长廊的——所以,它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儿,大约也是不错的!” “是!”敦柔点头,“皇额娘的不错——实在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儿!” 顿了顿,“一里半——许是女儿眼花,怎么瞅着,好像……还不止似的?” 慈禧笑了,“初初我也有你这样子的错觉呢!——其实,这条长廊,并不是一条直线,咱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长廊的东半边儿,也就大半里的样子吧!” “之所以咱们会有这样子的错觉,照他的法,大约是这么回事儿——西配殿的门洞、西跨院的邀月门、以及长廊的东半边儿,这三样,都在一条直线上,站在这儿朝西看,这个‘透视’的感觉,特别之强烈,因此,咱们才会生出这种无止无尽的感觉来。” “透……视?” “是,‘透视’——这是洋人的法,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我也不大好。” 敦柔公主看了眼西配殿门洞上悬着的“仁以山悦”的牌匾,点了点头,“哦。” “待会儿,”慈禧道,“传过了午膳,咱们就从邀月门出去,沿着长廊‘遛弯儿’——一路之上,一边儿是山,一边儿是湖,风景好得很!” “啊……是!” “还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儿,”慈禧指点着,“西跨院院子里头,有一株老玉兰树——看到了没有?左边儿——漏出个头儿的那一株?” “嗯……是,女儿看到了。” “这株玉兰树,”慈禧道,“是乾隆爷留下来的,本来呢,道光爷撤三山陈设之后,这株老玉兰树,慢慢儿就枯死了,谁成想,一修颐和园,它竟又活转了过来——看,满树的花儿!哎,你,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呢?” “这都是两位皇额娘的慈德,”敦柔公主道,“上感和,才有枯木逢春的祥瑞!女儿要替皇额娘贺喜呢!” 着,福了一福。 心里头却,十有八九,这棵老玉兰树,原本就没有死透,不过是无人打理,奄奄一息,待有人浇水施肥,自然“枯木逢春”。 慈禧却是满面笑容,一副“这个话我爱听”的样子——哎,终于听到“祥瑞”两个字了! 想那个“他”,吹牛拍马,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祥瑞”二字,却是从来不肯出口的——也不奇怪,他是讲究西学的,素来视“祥瑞”为“妄诞”,可是,这样东东,俺是相信的呀! 再者了,是“两位皇额娘”,可是,又是玉兰树——扣着我的名儿,又是在我乐寿堂的地头,这个“祥瑞”,其实是应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吧? “唉,这几年,”慈禧感叹着道,“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两个,到底还是为国家做了些事情的,想来,老爷也看见了,所以呢,嗯,就给了这个面子!——我……我们姐儿俩,到底也不算白操劳这几年了!” 当然不算白操劳——这么大的一个园子,且都归了两位呢! “是!”敦柔公主庄容道,“没有两位皇额娘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哪里有国家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 慈禧的兴致愈发的高了,“走,咱们到后罩殿瞅瞅!” 后罩殿? 或者“后殿”,或者“后罩楼”,“后罩殿”是个什么花样? 到了后院,一眼看过去,便发现,果然是有“花样”的。 这个后殿,居然是面阔九间。 本来,皇太后的寝宫,后殿的规制,无论如何,不可以有九间之多——九间是子的规制了;不过,这个“九间”,不是明间、次间、梢间、尽间的格局,而是“后罩楼”的格局。 拢共开三个门,每个都是一明两次,无分轩轾,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将三个同等的面阔三间的屋子连在了一起,既扩大了建筑面积,又巧妙的规避了“违制”,且十分之实用——既可以将九间屋子由西而东完全打通,也可以彼此相对隔离开来——而且,有多种不同的隔离方式。 怪不得叫“后罩殿”呢。 “得,”慈禧道,“看的看了,没看的,迟一些再看,咱们进正殿吧!” 一进乐寿堂的正殿,敦柔公主便觉得——明晃晃的。 乐寿堂前后都加了抱厦,进深达七、八丈之多,本该有些幽暗的感觉才对的,怎么会—— 敦柔公主有些恍惚。 定下神来,发现原因有两个:第一,乐寿堂的窗户,都是玻璃,采光之佳,远非窗纸可比;第二,宝座后头的大围屏,细细数去,拢共十五折,却镶了十二面的大镜子——镜面反射阳光,能不“明晃晃”的吗? 整个明间,都亮堂堂的。 殿内陈设,除了这个镜面围屏,最惹眼的,要数四个鎏金的大铜炉——不是普通的铜鼎,整个铜炉的造型,就是一只大大的桃子,上头枝连蔓绕,生出九个大不一的寿桃,以及停驻着五只振翅欲飞的蝙蝠。 铜炉内外,檀香袅袅。 “这几只铜炉,好生别致——这个形状,女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叫‘五福捧寿’——” 顿了顿,慈禧继续道,“‘五福捧寿’咱们见得多了,不过,在一只大铜炉上,做出这些花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四只大桃子,四九三十六只桃子——这许多的桃子,女儿倒觉得,像开了一个蟠桃会呢!” 既然是“蟠桃会”,主人家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哎哟,这个马屁拍的好! 慈禧满面笑容,“既如此,不如把御花园里的那只猴子——叫‘咬儿’什么的,养在这里,跳上跳下的,这个‘蟠桃会’,就更加像那么回事儿了!” 明殿之内,案、几、鼎、缸、盘、盒、盆、架之属,琳琅满目,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母女俩又笑了几句,相延入西暖阁落座。 坐,不是像以往那样,坐在南窗下的炕榻上,而是围着一张“八仙鱼桌”,各自落座于“梳化椅”上。 这是张金星紫檀木的“八仙鱼桌”,四边镶嵌螺钿,桌面则用一整幅玻璃制成,透过玻璃桌面,清水微澜,水草摇曳,几条金鱼,正在优哉游哉。 “水底世界”并非只有几条水草,更有用象牙、鸡翅木雕镂的亭台楼阁、假山树木、仕女童稚。 敦柔公主赞叹,“女儿又开了眼界了!” 慈禧指指点点,这一条金鱼曰“凤尾龙睛”,那一条金鱼曰“乌云盖雪”,“哎,我最喜欢的是这一条——‘五花兰寿’!好不好看?” 敦柔公主自然好看,心里却暗道:“凤尾龙睛”、“乌云盖雪”都是金鱼名种,“五花兰寿”什么的,可是第一次听,十有八九,是他编了出来,哄皇额娘开心的——又是“兰”,又是“寿”,能不“最喜欢”吗? 一边儿饮茶进点心,一边儿观赏“五花兰寿”,这个日子,过的还真是惬意啊! 抿了口茶,慈禧道,“有一件事儿,你要帮一帮我。” 敦柔公主赶忙道,“皇额娘哪里话来?——有何训谕,就请明示!” 慈禧笑了一笑,“乐寿堂东边儿,是玉澜堂的‘后庭’,再过去,就是德和园大戏楼了——修的比宁寿宫的大戏楼还好!等歇过午觉了,咱们就过去瞅一瞅!” “是。” “如果逛下来,时辰太晚了,今儿个,你就住在我这儿,不用赶着回城——今儿个,他应该不过苏州胡同吧?” “是。” “那就好,我这儿,什么都是现成的,你打发人回去,给家里一声就成。” 敦柔公主再应了一声“是”。 还没正题——帮什么忙呢? “既撤了帘,”慈禧闲闲的道,“搬进了这个园子,从外头传个戏什么的,想来,大约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人明里暗里的嚼舌头了——” 敦柔公主心中一动,“其实,就是以前,那么些年了,两位皇额娘拢共才传过几次戏?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不论怎么着,左右都是要拿这种事情出风头的,皇额娘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也没有这些闲气可生了。” “也是,”慈禧点了点头,“我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顿了一顿,“不过,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难处——” “以前传戏,都是内务府办差,现在呢,颐和园的事儿,都归‘颐和园管理局’管,传戏的差使,就该‘颐和园管理局’办了——” 到这儿,笑了笑,“可是,‘颐和园管理局’的那位‘总理王大臣’,什么都懂,什么都干的来,唯独这个‘戏’字,一窍不通,这个差使,交给他办,我还真是不大放心——” 敦柔公主隐约猜到慈禧的用意了,“皇额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慈禧含笑道,“请‘颐和园管理局总理王大臣’的福晋,来帮我的忙,替我办这个差!” “皇额娘有谕,”敦柔公主道,“女儿何敢辞?” 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只是……” “你的身份,自然不能抛头露面,直接见戏班子,总还得另外找个人,替你在外头跑,不过,由你来抓总儿——传哪些个班子、哪些个角儿,戏单子又该怎么拟,都由你最后审定——好不好?” “是——女儿谨遵懿旨。” 慈禧满意的点点头,“我在外头呆了一整年,北京这边儿,梨园的情形,都很隔膜了,上一回——就是去年除夕宁寿宫传戏的那一回,有些个角儿,我竟然都没怎么听过,什么孙菊仙、筱紫云——不过,唱的是真好!” * 第九十四章 房帷之私,国鼎之重 柔公主眼中,似有波光闪过,“皇额娘的眼界,真的是没的——孙菊仙的铜锤、筱紫云的旦,都是一时之选!北京的梨园行,论后起之秀,就数这两个人呢!女儿记住了,今后传戏,这两个,自然都在戏单子上头。” “我就是随口一,”慈禧道,“还是那句话——传哪些个班子、哪些个角儿,戏单子又该怎么拟,都归你做主——你的眼界,才真正是好,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顿了顿,“当然,这个事儿,你回去,要先跟他一声儿,不要叫他觉得,咱们娘儿俩,好像在背后算计他什么似的。” 罢,抿嘴儿一笑。 敦柔公主也陪笑,“哪儿能呢?皇额娘想辙替他分劳,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好吧,”慈禧道,“这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顿了顿,“是这样,如今,撤了帘,闲了下来,有空儿了,我很想多读一点子的书……” 敦柔公主不由一怔。 “可是,”慈禧继续道,“既撤了帘,‘进讲’什么的,自然就停了;我也不能够要朝廷派翰林过颐和园来,替我上课什么的——” 自然是不能够的,不然,朝野上下,一定生出无数疑惑乃至谣言——这个,圣母皇太后是不是有“恋栈之意”啊? “于是,”慈禧含笑道,“我就只好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了。” 敦柔公主明白慈禧的意思了,却是颇出意外,“这——” “也不会占用你太多的辰光,”慈禧道,“一个星期……一到两吧!当然,要避开他到苏州胡同的日子,不给你们两口添乱——如何?” 星期?——听着略违和啊…… 可是,敦柔公主无论如何不能不好,“是!——只是,女儿才疏学浅……” 慈禧摆了摆手,“这就是你谦虚了!咱们旗下的女子,论学问,你是数一数二的——反正,不管怎么,教我,是绰绰有余了!” 敦柔公主只好答应了,“是——女儿谨遵懿旨。” “当然,”慈禧道,“这件事情,你也要先跟他一声。” 顿了顿,“不过,我想,皇太后‘向学’,怎么都得算是一件好事儿吧?他派女留学生出洋,将来,还要兴办‘女学’,到时候,我这个‘向学’的皇太后,不正可以拿来做‘型范’用吗?” 他要兴办“女学”,我怎么不晓得? 还有,先不将来如何如何,这位皇太后,现在已经开始会“掉文”了。 “皇额娘母仪下,本就为下型范。” “此‘型范’非彼‘型范’,”慈禧笑着摇了摇手,“不是一码事儿,不是一码事儿!” 顿了顿,“好了,暂且不这个了——” 转头对玉儿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女们都退了出去,慈禧道:“另有一个事儿,我要问一问你——你别不好意思,要认认真真的答我。” 见皇额娘摒退左右,便晓得有极梯己、极私密的话要,不过,“不好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敦柔公主答了声“是”,静候慈禧开口。 可是,等了一会儿,慈禧还是没有话,敦柔公主觑了一眼,皇额娘看上去……好像颇为难的样子? 这样的情状,甚少见于圣母皇太后的身上,敦柔公主倒有些奇怪了。 慈禧终于开口了,“你们姐儿俩嫁给他,也有一年半的辰光了,可是,姐儿俩都还没有喜……” 啊? 敦柔公主的脸儿,“刷”一下,红了。 慈禧看了敦柔公主一眼,温言道:“咱们娘儿俩,母女连心,我呢,是有一句一句,你呢,可别怪我‘干涉房帷’什么的呀!” 敦柔公主臻首低垂,声音也低了:“女儿不敢。” “那么——那件事情上头,你们两口,到底怎么样呢?” 那件事情?! 又“刷”一下,敦柔公主的脸儿,红的更厉害了,头也垂的更低了——皇额娘这问的什么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就是……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啊?” “就……那样呀。” “嗐!”慈禧有点儿急了,“这儿就咱们娘儿俩,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敦柔公主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话。 “好吧,”慈禧略略放缓了口气,“我换个问法儿——他回苏州胡同,十里头,你们两个,几同床?——我的‘同床’,可不是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就算了——你别跟我装傻!” 敦柔公主的脸,红的好像着了火,揉弄了半衣角,方才道:“十里头……大致……三、四吧……” “三停里头有一停,”慈禧微微皱眉,“也不算少了,怎么一年半了,还没有——” 顿了顿,叹了口气,“当然了,他忙,一月之中,回苏州胡同的日子,本来也没有几——” 敦柔公主不吭声。 “有一句话,”慈禧道,“我算是白嘱咐,可还是得——这两口子过日子,吵个架,拌个嘴,磕磕绊绊,那是难免的,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女人万不能和男人闹别扭!什么时候都不能!你……晓得吗?” 怎么,您怀疑我和他在“那件事情”上……不和睦? “女儿……晓得。” “他想怎么着,你都要——唉,能顺着他,就顺着他!晓得吗?” “……是,女儿晓得……” “这也奇了怪了,”慈禧道,“一年半了,你也好,皇帝也好,还有熙、翠儿两个‘试婚格格’,哪个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哎,‘那件事情’上头,他不是挺——” 差一点错话,幸好及时改口:“我的意思是,他那几个女人——扈氏、杨氏,还有美国那俩——雅氏、米氏,不都……挺顺当的吗?有就有了,生就生了吗?” 一转念,自己给自己纠错,“啊,不对,也不尽是那么回事儿——雅氏、米氏两个,确实是挺顺当的,扈氏、杨氏两个,还是很过了些时日,才怀上的——尤其是扈氏。” 事实上,杨氏——杨婉儿之孕、产,也是“挺顺当的”,不过,慈禧以为,杨婉儿的身份,仿佛扈晴晴的通房丫头,关卓凡娶扈晴晴的时候,就替杨婉儿圆房了,如此算过来,杨婉儿之有喜,就“还是很过了些时日”的。 敦柔公主只能垂首无言。 “起‘试婚格格’——他和熙呢?”慈禧问道,“会不会回到苏州胡同,到了晚上,就往熙房里钻啊?” “不,不!他极少单独和熙——” 一句话没全,便晓得“单独”两个字错了!敦柔公主登时羞的手足无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让自己钻进去! 慈禧怔了一怔,才想明白这半句话的言下之意,脸儿不由也红了! 没想到,你们几个……挺会玩儿的呀!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看敦柔公主窘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伸过手,在敦柔公主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笑了笑,“嗐!大户人家,夫妻‘办事儿’,叫通房丫头……侍寝,那不是极寻常的事情?值得你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不论他怎么折腾,最后那几下子,你可不能……让给熙!不然,就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而且,是主子替奴才‘做嫁衣裳’!别提多冤枉了!晓得吗?” 爷,连什么“最后那几下子”都了出来! 眼前虽然没有镜子,敦柔公主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面庞,必定红的热气蒸腾,可是,不能不回答,“……是,女儿都……记住了。” “唉,”慈禧道,“我的意思是——你得赶紧怀上!还得赶在皇帝前头怀上!这样,咱们才能放下心来!” 赶在皇帝前头怀上—— 敦柔公主脑海中,乱成一团,有些“嗡嗡”的了。 “唉,接下来,”慈禧道,“他只会更忙,更加不得闲——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就要到埠了;弄得不好,法国人那头儿也——到时候,他就跟更加没空儿着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轻声道:“是,皇额娘的教训,女儿都记住了。” * 第九十五章 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到啦 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终于到埠了。 不过,虽同名为“访华代表团”,但此“访华代表团”之规模,较另一个“访华代表团”——“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却不可同日而语。 一八六五年三月四日,亚伯拉罕林肯就任第十七届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当,他便向中国第一任驻美公使郑藻如提出,要派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访华代表团”。 代表团“成团”之后,却未能在预定时间内成行,这是因为,彼时,中国政府正忙于“内务”——因为人进谗,两宫皇太后和主持政务的关贝子生了龃龉,关贝子被“黜出弘德殿”,风波未靖之前,实在不便接待友邦使团。 风波终于过去,不过,代表团依旧不能成行——铁路、国债、联合舰队……中美合作的“大案子”出来一单,“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就被向后挤上一挤。 一直到关贝子从日本凯旋回国,“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才终于首途中国。 此时,林肯口中的“有一定规模”,已经变成了“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史无前例”。 代表团星光熠熠,副总统兼参议长安德鲁约翰逊领衔,最重要的成员如下: 国务卿威廉西沃德;财政部长赛门切斯;商业部长戴维戴维斯;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军械部长乔治拉姆齐;联邦军队总司令尤利西斯格兰特;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威廉谢尔曼。 以上是政府大员,代表团中,也有议会的要角,包括: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约翰谢尔曼——威廉谢尔曼的亲兄弟;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西蒙卡梅隆。 除了林肯总统本人,美国政府要员,几乎倾巢而出,许多人——包括不止一家的新闻媒体,都半真半假的开玩笑:“如果‘访华代表团’的坐船不幸遇上海难,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可就要停止运转了。” 显宦之外,代表团中,还有数十位工商巨头,譬如,威利希尔,JP摩根,约翰洛克菲勒,等等。 算上文书、随从,整个访华代表团,超过两百之数。 为了接待这支庞大的队伍,顾问委员会专门订购了一百架西式马车,以为代表团的坐驾,加上护卫的轩军,津至北京的路上,这一条车水马龙,由首至尾,迤逦数里,蔚为壮观,轰动一时。 这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那么,“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呢? 腓特烈王储、王储妃姊妹——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之外,重要的人物,只有两位:一位是腓特王储的表兄腓特烈卡尔亲王,一位是克虏伯公司的掌门人阿尔弗雷德克虏伯。 其中,露易丝公主还不能是代表团的正式成员,名义上,只是跟着姐姐、姐夫出来“透透气、散散心”的。 呃……这个规模,是不是……略微的了些? 不大像一个政府代表团啊,倒像是……王储殿下的私人访问? 有点儿尴尬。 事实上,初初的时候,“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规模,并不止于此,虽比不上“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不过,显宦巨贾,也有二、三十号,整个代表团的人数,接近百人,是个正经的政府代表团的样子。 可是,亦如同“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一般,行程初定之后,便遇上了中国人忙于“内务”,而且,中国人这一次的“内务”,非上一次可比—— 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居然是个女皇帝! 轩亲王先辞职、后复职——一复职就遭遇暗杀! 北京发生了两次政变:第一次成功了——轩亲王的嫡系部队接管了京城和皇宫的防务;第二次失败了——醇郡王变成了阶下之囚。 哎哟,这个热闹啊! 中国人管这个叫做“闹家务”——不管叫什么,反正,左右是不得空儿接待友邦使团的啦。 既不晓得“家务”啥时候闹完,“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就只好向后一推再推。 好,“家务”终于闹完了,觑到了空儿,赶紧请代表团上路——再不上路,大约也就也不必上路了,接下来,恐怕更没空儿——如果真和法国人打了起来,中国没空儿,普鲁士更没空儿。 行程既变过了,代表团的成员也就跟着变过了,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规模,是愈变愈大,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规模,却是愈变愈,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代表团的成员都是要角,各有各的安排,仓促之间,大多数人无法配合新的行程——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美、普两国的“访华代表团”,目的、性质都大不相同。 美国的“访华代表团”,首先是对中国出兵协助平叛的“答礼”,因此,必须隆而重之;其次,美国派出如此庞大的一个代表团,林肯总统以下之当国者,确为着眼长久,敦睦邦谊,巩固血盟。 美国内战,联邦“废奴”,邦联“蓄奴”,正、邪之辨,清清楚楚,然而,逆料之所不及的是,英、法为首的欧洲诸强,一律秉持“中立”,不仅不对联邦提供援助,有的国家,还暗中和邦联眉来眼去。 究其竟,英、法并不愿意看到美洲大陆上出现一个强大的美利坚,南北分治乃至四分五裂的美国,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尤其是英国,美国南方的棉花,为英国纺织业的重要原材料,如果主张“废奴”的北方赢得内战,南方以奴隶为劳力的种植园何去何从? 英国的原材料进口,还能得到保证吗? 前殖民地嘛,还是老老实实扮演原材料供应者的角色比较好些。 在这种情形下,中国的援助,便是真正的雪中送炭,而且,中国拿出来的,不是钱,而是命——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这就更加令人心感了。 最重要的是,中国的援助,不是可有可无的,战后,美国朝野、学界、新闻界,一致认为,关亲王和他带领的军队,对联邦政府取得内战的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事实上,没有“关逸轩和他带领的军队”,联邦政府也是能够“取得内战的胜利”的,可是,没有人晓得呀——除了关逸轩之外,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啊。 不过,较原时空,关卓凡的介入,大幅度缩短了美国内战的时间,还救了林肯一命,即便站在上帝视角,“至关重要”,亦不为过。 中国、欧洲的强烈对比,使孤悬海外的美利坚,深刻的体认到盟友的重要性——此时的美国,可还谈不上什么“光荣孤立”,因此—— 朋友啊,请让我紧握你的手! 再次,美国重新统一之后,工业化的最大障碍奴隶制被搬开了,有识者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美国将进入一个较长期的和平发展的阶段,大伙儿当打叠心思,国内国外,开拓市场——中国,那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市场啊! 普鲁士就不同了。 普鲁士和中国之间,没有中、美那样的渊源,更谈不上什么“血盟”,结盟中国,普鲁士最重要的目的,是对付法国——在亚洲为法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敌人,在将来的战争中,起到牵制高卢牛的作用。 仅此而已。 在普鲁士眼里,中国大致就是普奥之争中的意大利的角色。 至于市场——中国的市场当然重要,不过,目前为止,两国之间的贸易,主要局限于军火,而且,基本是克虏伯一家的生意——所以,这一回,克虏伯公司的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就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 其余的嘛——唉,德意志自个儿还没有统一,德意志自个儿的大市场,还没有最后成形,自家的一亩三分田还顾不过来,别人家的,暂时先放一放吧! 因此,虽然也有“敦睦邦谊”的必要,但是,代表团的大部分成员,之所以加入代表团,仅仅是被动的接受普鲁士政府的安排,而政府如此安排,主要是出于礼貌——人数太少,不大像“政府代表团”嘛! 到底,大部分都是“片汤儿话”,可有可无。 更重要的是,代表团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敦睦邦谊”,而是“考察”。 考察什么呢? 两个:第一,中国到底有多大的对法作战的决心?第二,中国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扮演好“牵制者”的角色? 毕竟,意大利殷鉴在前啊。 意、奥之战,意大利海、陆两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海军的实力,甚至还超过了奥地利,可是,一经接战,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中国不会是个“东方意大利”吧? 还有,人意大利虽然被奥地利打的屁滚尿流,但好歹吸引了十多万的奥军,可是,不论中国怎么折腾,法国也不可能在亚洲投入这么大数量的军力的。 事实上,中国人“闹家务”期间,普鲁士政府内,有人甚至怀疑,以中国目前的情状,是否还能够履行之前的密约?这个“访华代表团”,是否还有成行的必要? 总之,折腾来,折腾去,普鲁士代表团就缩水成现在这个规模了。 不过,缩水归缩水,缩掉的,都是“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剩下的,却都是精华呢!——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出发之前,李福思努力向关卓凡灌输上述观点。 李公使滔滔不绝: “代表团的规模,确实是缩了,不过,缩掉的那些,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嘿嘿,还替贵国省下了一笔接待的费用!” “代表团真正重要的,原本就只有王储殿下、卡尔亲王以及克虏伯先生啊!” “我不讳言,代表团负有考察中国军力的任务,这上头,王储殿下自然是抓总的,不过,更加重要的,其实还是卡尔亲王!” * 第九十六章 血王子,鹰视狼顾,气吞万里如虎 “哦,”关卓凡点了点头,“血王子。” “啊?”李福思微愕。 关卓凡心念电转:坏了——老子秃噜嘴了! 原时空,腓特烈?卡尔荣膺“血王子”的雅号,是普法战争的事儿,现在,普、法两国,可还没有开打呢! “抱歉,”关卓凡做出歉然的样子,“我走神儿了——卡尔亲王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普、奥的‘七周战争’,他和腓特烈王储并为普军三大军团长之一,是吧?” “是!”李福思道,“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 “贵使方才,”关卓凡道,“‘考察中国军力,卡尔亲王的角色,更加重要’——怎么,卡尔亲王……另衔专命吗?” “这倒不是,”李福思道,“事实上,代表团原定的名单中,并没有卡尔亲王,来中国,是他自己的要求。” 关卓凡颇出意外,微笑道:“看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成员,并不是一味‘缩水’——‘缩水’的同时,也在添加精华——而且,是真正的精华呢!” 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略有不妥,“哦,我并不是,未能成行的诸君,就不是‘真正的精华’了。” 李福思一笑,“未能成行的那班人,是不是‘真正的精华’,我不好,可是,我可以肯定,卡尔亲王担得起亲王殿下‘真正的精华’之誉——” 顿了顿,“普鲁士军界有一种法:毛奇总参谋长为普鲁士军队的大脑,卡尔亲王为普鲁士军队的右拳,其他的将军加在一起,算是普鲁士军队的左拳。” 咦,还有这个法?我怎么不晓得? 关卓凡不禁微微动容,“‘其他的将军’——难道,其中,也包括王储殿下?” “是的,”李福思颔首,“也包括王储殿下。” 顿了顿,“至于普鲁士军队的双腿——那是陆军大臣阿尔布雷希特冯罗恩。” 关卓凡心中一动:罗恩?德意志“开国三杰”之一啊! “罗恩将军?双腿?怎么呢?” “罗恩将军改变了普鲁士的旧军制!”李福思道,“普鲁士原先的军制,是一种防御性的军制,改革后的军制,是进攻性……嗯,是进攻、防御兼备的军制!其改革的具体措施,包括:现役从两年延长至三年,大幅度增加征兵额,等等。” 顿了顿,“军制的改革,是普鲁士军队之所以成为普鲁士军队的基石,因此,罗恩将军算是普鲁士军队的双腿。” 关卓凡心中暗道:俾斯麦、老毛奇、罗恩这德意志“开国三杰”之中,无论当世还是后世,罗恩都是最不显眼的一个,但是,人家普鲁士,心水清的很哪。 “大脑、右拳、左拳、双腿——”关卓凡道,“这个譬喻,形象而深刻,令人印象深刻!” “是!”李福思微微一笑,“亲王殿下,请允许我把话头转回‘右拳’——” 顿了顿,“卡尔亲王十岁时授近卫军少尉军衔,十六岁授中尉军衔——这些,自然只是‘荣衔’,可是,也有人,其实,卡尔亲王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指挥作战的能力。” “卡尔亲王二十岁大学毕业,随即便有了归自己指挥的第一个步兵团——这就不是‘荣衔了’;而且,当年便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一八四八年革命,二十岁的卡尔亲王,指挥骠骑兵卫队,干净利落的敉平了巴登的暴动。” 嗯,换一个法,就是“残酷镇压巴登革命”。 “卡尔亲王二十四岁授上校,二十六岁授少将,二十九岁任近卫第一师师长,三十一岁任第三军军长——这样的晋升速度,我的印象中,普鲁士军队中,除了国王和王储,再没有第二人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而且,卡尔亲王担任的,都是实打实的军事主官。” 言下之意,国王和王储身上的高阶军衔,更多时候,是一种前头提到的“荣衔”。 “正是!”李福思道,“亲王殿下‘实打实’之,恰如其分!卡尔亲王这个军事主官——不管师长还是军长,不管有没有战事,每一,都在‘实打实’!” “怎么呢?” “训练!——如果,罗恩将军改革了普鲁士军队的军制,那么,卡尔亲王便改革了普鲁士军队的训练方式——不如此,仅有军制的改变,普鲁士军队还是不能成为一支现代化的军队!” “上任近卫第一师师长之后,卡尔亲王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军队——大约这么几个要素:严苛、精准、纪律、实战,以及‘最大的训练量’——接近极限、无休无止。” “他的训练方式引起了重大的争议,大部分部下都吃不消,不少容克军官向‘上头’诉苦,‘上头’也颇有疑虑,希望卡尔亲王‘有所节制’,结果,卡尔亲王愤然挂冠,若不能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管理和训练军队,他做这个师长,便毫无意义。” “卡尔亲王被任命为第三军军长,代表‘上头’终于认可了他的训练方式,‘下头’也终于接受了他的训练方式,不久,他的第三军,便被公认超越了近卫军,成为普鲁士战斗力最强悍的一支部队。” “卡尔亲王过,‘严格的训练,比什么都管用,甚至比实战还管用——两支军队,一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新兵,一支是虽然打了十年的仗、却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老兵,在双方数量相同的情形下,前者将轻松击败后者。’” “卡尔亲王的训练成果,在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中得到了检验——第三军成为德意志联军的陆军主力,在奥地利海军的协助下,第三军突破了丹麦人设在在易北河上的防线,先克迪佩尔要塞,再克阿尔斯岛,丹军损失惨重,只好求和。” “比对第一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丹麦人、奥地利人、乃至普鲁士人自己,都很难相信,十余年间,普鲁士军队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第一次石勒苏益格战争,普鲁士可是大败于丹麦,丢掉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啊!” “‘七周战争’更见颜色——我是,更能体现卡尔亲王治军、作战的特点!” “北线——即波希米亚战场: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毕典菲尔特将军指挥第三军团——即易北河军团。毛奇总参谋长的计划,是‘分进合击’——每支军团都被赋予最大的行动自由权,在宽广的战线上分路推进,然后合兵作战。” “攻占德累斯顿之后,实施第一阶段的‘合兵’——第三军团合并于第一军团,全军分成两路进攻,之后事实第二阶段的‘合兵’,以钳形攻势,歼灭奥军主力北方军团。” “奥军北方军团在奥尔米茨附近集结,向前开进,迎击普军。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以比奥军更高的行军速度,通过山隘,先敌展开,并击败了奥军的前锋部队。” “奥军为第一军团的兵锋所慑,主力未曾接战,便主动后退至萨多瓦。” “第一军团蹑踪而至。” “本来,按照计划,第一、第二军团应该在萨多瓦实施第二阶段的‘合兵’,但王储的第二军团为地形所阻,未能及时赶到,卡尔亲王不待友军,便独自以十二万的兵力,向拥兵二十二万的奥军发动攻击——如果迟滞行动,奥军可能脱离接触,失去歼敌主力的机会。” “面对只有自己一半兵力的第一军团,奥地利人却连连后退,战至午后,第二军团终于出现在奥军侧后,胜败就此定局。” “这真是一个划时代的胜利,”关卓凡感叹着道,“整个欧洲都睁大了眼睛呢!” “观战的法国军官的眼睛睁的最大,”李福思一笑,“他过一句话,‘从今以后,法国军队再也不能号称欧陆最强大的军队了。’” 顿了顿,“可是,这个话,除了他自己,法国国内,没有几个相信的。” “他们还不晓得,”关卓凡道,“时代已经变过了。” 微微一顿,“不过,这是好事儿——对于我们来。” 李福思哈哈一笑,“是!” “现在,”关卓凡道,“我能够理解,卡尔亲王何以被被称为普鲁士军队的‘右拳’了——名副其实!” “亲王殿下,”李福思道,“恕我冒昧,我以为,无论个人经历,还是治军作战,您和卡尔亲王两位,这个,嘿嘿,都相像的很,可谓……异曲同工啊!” 屁,老子坐到今这个位置,那是白手起家打出来的,这个腓特烈卡尔,含着金钥匙出生,咋比啊? 不过,到“治军”,还真是有点儿像呢—— 于是点头,“贵使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其实,”李福思道,“两位亲王虽未谋面,已算神交!卡尔亲王对亲王殿下您,也是很景仰的,他十分好奇,古老的东方,居然存在一支‘轩军’这样子的部队?——所以,不惜万里海途,也一定要亲眼一睹。” 你了这么一大篇儿,到这里才开始“划重点”—— “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关卓凡微笑道,“卡尔亲王对轩军种种,大约并不是十分相信——嗯,十有八九,是那个驻华公使夸大其词!。” 李福思“哈哈”一笑,“眼见为实,也是人之常情,亲王殿下勿怪为幸!就如法国于普鲁士,亲眼目睹普胜奥败的法国军事观察员,相信普鲁士已今非昔比,可是,没有亲眼目睹的,还是觉得,‘七周战争’之胜利,不过是普鲁士侥幸罢了!” * 第九十七章 十万虎弁枕金戈 “对卡尔亲王的心存疑惑,”关卓凡道,“我是完全理解的,易地而处,我也会要求‘眼见为实’——事实上,卡尔亲王不远万里,飘洋过海,到中国来‘眼见为实’,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对中国和轩军的重视,对此,我是要表示感谢的。” 李福思喜道:“果然是英雄相惜!对亲王殿下的广阔胸怀,我也要代表卡尔亲王——当然,还有腓特烈王储——表示由衷的敬意!”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贵使不必客气——嗯,要如何‘眼见为实’,卡尔亲王——哦,还有腓特烈王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这就有一个不情之请了——”李福思道,“卡尔亲王亲口过……呃,委婉表示,希望亲王殿下能够为腓特烈王储,安排一次阅兵。”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随即沉吟不语。 进军营、看训练、看打靶、甚至看演习,都没有问题,不过,阅兵就不同了,除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的消耗,更重要的是,阅兵有着非常浓重的政治意味。 中、普两国的关系的亲密,到了请对方领袖阅兵的地步了吗? 还有,如果是威廉一世还好些,腓特烈王储——毕竟还只是个王储。 “这确实是一个不请之情——”李福思用很诚挚的语气道,“我晓得,贵国的领导人,除了慈禧皇太后,就连慈安皇太后和皇帝陛下,也没有检阅过轩军。” 顿了一顿,“至于外宾——据我所知,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规模,远超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可是,中国方面,也没有替安德鲁约翰逊副总统安排阅兵——何况,美利坚还是中国的‘血盟’。” 到这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慢吞吞的道,“不过,如果中、普两国共同对敌,那么,中、普两国,也可以算是‘血盟’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贵使这个法,我完全赞同。” 李福思松一口气,“是!另外,也是最关键的,卡尔亲王认为,阅兵能够最直观、最迅速、最全面的展现一支军队的真实水准——” 微微一顿,“目下,距亲王殿下设定的对法战争的日期,已不剩多少辰光了,普鲁士代表团不比美利坚代表团,没有从容……考察的时间,因此,卡尔亲王认为,阅兵,是最理想的考察的手段——且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替代。” “哦?”关卓凡眉毛,微微一扬,“卡尔亲王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 心里,“亲王殿下设定的对法战争的日期”——照你的逻辑,我才是卡尔亲王关于阅兵的要求的始作俑者了? 好吧,算你把球踢回给我了。 “是!”李福思道,“卡尔亲王有这样子的一个观点——队列不齐整的军队,如果精神饱满,未必一定不能打仗;可是,如果队列既不齐整、精神又松垮懈怠,这样的军队,百分百不能打仗——绝无例外。” 顿了顿,“反过来也一样——队列齐整、精神饱满的军队,百分百是能够打仗的——亦绝无例外。” 咦,这个话观点,和俺的倒是很像啊——俺一向认为,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把齐步、正步走好了,几乎就可以和“战斗力”划上等号了。 关卓凡下定了决心,“好,既如此,我就替王储殿下安排一次阅兵!” 李福思眉开眼笑,“好,好!亲王殿下盛意拳拳,敝国君臣,心感之至!” 微微一顿,“呃,请问亲王殿下,这个阅兵的规模——” “万人以上。” 李福思惊喜交加,“好,好!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啊,我的意思是,阅兵的宏大规模,充分彰示中国、普鲁士两国携手对敌的决心!——敝国上下,包括卡尔亲王,再不能对中国从法国手里收复自身合法权益的决心,抱有任何疑虑了!” 你这么嘛……嗯,倒也是。 “还有,”李福思继续道,“将来,亲王殿下回访普鲁士,敝国将以同等、甚至更大规模的阅兵,迎接殿下的莅临!” 回访普鲁士?咦,我还没有想过这茬呢! 不过,检阅检阅欧洲强国的军队,倒也不坏。 “好,”关卓凡微笑道,“战事既了,只要我走得开,必第一时间造访贵国——不过,到时候,大约就不是简单的‘回访’了,而是作为中国政府的代表,恭贺德意志统一、国王陛下加冕德意志皇帝了!” 这真是善颂善祷! 李福思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好!承亲王殿下的吉言!” 一时之间,宾主之间,气氛极其融洽。 “有些话,”李福思笑道,“原先觉得不大方便,不过,亲王殿下的气度,恢弘如此,我想,就一,也不妨了。” “贵使请。” “其实,”李福思道,“卡尔亲王对亲王殿下,原本是多少有些……嘿嘿,这个……心结的。” 关卓凡颇出意外,“哦,还有这样的事儿?请教。” 啥心结?既生瑜、何生亮吗?不至于吧。 当然不至于。 “是这样子的,”李福思道,“‘七周战争’,萨多瓦战役大胜之后,普鲁士高级将领,毛奇总参谋长以下,皆主张乘胜追击,进军维也纳,其中,卡尔亲王是最积极的一位。” 顿了顿,“俾斯麦首相和国王陛下争执不下,前线的卡尔亲王不耐烦了,下令他的第一军团,厉兵秣马——再等不到柏林的命令,就自行进军维也纳!” 好家伙,你要暴走啊? “我明白了,”关卓凡含笑道,“国王陛下最终改弦更张,多少关区区在下的一点儿事儿,卡尔亲王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怪上了我——这一回,到中国来,大约还存着一层找关逸轩算一算账的意思——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胆鬼,坏了普鲁士和本亲王的好事儿?” 李福思大笑,“亲王殿下太诙谐了!” 顿了顿,“‘怪’是一定谈不上,卡尔亲王也决计不敢轻视亲王殿下的胆气,还是之前我过的——‘好奇’!卡尔亲王既好奇于古老的东方,出现了轩军这样一支现代化的军队,也好奇于——一个外国人,如何能够服他的满心火热的国王叔叔,止戈息争?” “嗯,”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道,“不晓得我这样子理解对不对?卡尔亲王为普鲁士前敌将领第一人,在军界的分量,其实过于王储殿下,军事上,‘上头’很可能更重视他的意见——” 顿了顿,“再加上他对我,多少有过这点子的‘心结’,于是,就是贵使方才的,考察中国军力,‘王储殿下自然是抓总的,不过,更加重要的,其实还是卡尔亲王’?” “亲王殿下明鉴!”李福思欣慰的道,“正是如此!” 顿了顿,“还有,以我对腓特烈王储的了解——他性格温和,又身处王储这个特殊的位置,不会轻易臧否父亲和首相的国策;不过,卡尔亲王就不同了,他是无所顾虑的,以为是、则是之,以为非、则非之——” 到这儿,笑了一笑,“另外,卡尔亲王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人,不过,在政治上嘛——” 打住了。 “好的,”关卓凡微笑道,“我都明白了!我相信,腓特烈王储也好,卡尔亲王也好,中国之行,都会适得其所——嗯,他们两位,都会不虚此行的。” “是,是!”李福思道,“我也坚信,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的中国之行,一定会大开眼界……满载而归!” * 第九十八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本章以及下一章的大部分内容,选自路德维希冯奥托伯爵的回忆录《黄昏和清晨》中的“一八六八年:新时代”一章,主要涉及一八六八年初腓特烈王储访问中国的内容——是年,尚未继承祖上爵位的奥托,时任腓特烈王储副官,军衔上校,王储伉俪乘“腓特烈大帝号”护卫舰访问中国,未来的奥托伯爵全程随侍。 凡选自《黄昏和清晨》的内容,皆加双引号注明;非选自《黄昏和清晨》的内容,则不加双引号,不会叫书友弄混的——譬如,彼时中国的辅政轩亲王的某些心理活动。 好了,言归正传。 “‘腓特烈大帝号’在香港停泊期间,补充了煤、水和米肉果蔬等物资,不过,我们没有上岸,严格起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留在香港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晚上,还不足十二个时。” “这让代表团中的两位女士——尤其是较年轻的那一位,感到了失望,毕竟,香港是我们经过长途旅行后抵达的第一个中国城市,不能够亲身领略其风情,露易丝公主并不掩饰她的遗憾。” “当然,在法律上,香港已经是英国的属土了,不过,在习惯上,我们依旧视它为一座中国的城市。” “王储殿下微笑着对姨子的遗憾表示歉意——没有法子啊,船一进港,我们就收到了两条消息,使我们不得不抓紧时间,继续行程,毕竟,香港不是‘腓特烈大帝号’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津才是。” “第一条消息,国王陛下接受了法国人关于利奥波德王子退出西班牙王位竞争的要求,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都深感遗憾——我想,罗恩陆军大臣又该忙着在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做耐心细致的调解的工作了。” “这条消息对代表团的影响是,我们的任务,不止于考察中国人结盟的诚意、以及军队的实力了,任务单上,还得加上这么一条——我们必须让中国人相信,国王陛下的退让,只是权宜之计,普鲁士结盟的诚意,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动摇。” “事实上,对这条消息,较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更加失望的,应该是卡尔亲王——对于战胜法国人,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两位,只能是‘有把握’;卡尔亲王呢,却是百分百的坚信,他率领的军队,必将在对法战争中大获全胜。” “我似乎听见……卡尔亲王骂了句粗口?” “当然,卡尔亲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国王叔叔口出任何不敬的言语的——一定是香港的蚊子太多了,惹得亲王殿下心烦意乱,才有所发泄。” “第二条消息,中国政府向越南派出了一支海、陆混编的远征军,进驻土伦和顺化,并且,中、法两国的土伦驻军,发生了‘较为激烈’的‘肢体冲突’。” “对于普鲁士来,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可是,另一方面——相形之下,国王陛下对法国人的退让,就愈加显得的……嗯,不合时宜了。” “因此,我们不能在香港耽搁下去了。” “几之后,‘腓特烈大帝号’到达上海。” “较之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香港只能算是一个渔村,不过,我们在上海停留的时间,较香港更短——江苏和上海的地方官员的礼节性拜访之后,王储殿下接见了驻上海领事,听取了他的工作汇报,然后,便下令开船——加上补充物资,前后拢共亦不超过六个时。” “我们可以想见露易丝公主的失望,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把遗憾形诸于色,她从姐姐那里了解到我们不能浪费时间的苦衷,另外,毕竟,再过几,‘腓特烈大帝号’就要到达她最终的目的地——津了。” “自香港北上,愈往北,纬度愈高,气温愈低——这很有趣,这个季节,气明明是逐渐转暖的。” “仅此一点,我就对中国的幅员广大,有了直观的、深刻的感受。” “津港在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的插曲——一只奥地利商船,和‘腓特烈大帝号’擦肩而过,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二十五米。” “当然,如果发生碰撞,倒霉的是那只奥地利商船,‘腓特烈大帝号’的吨位,比对方大的多,船体也坚固的多,而且,船头还有一只巨大的冲角。” “不过,卡尔亲王依旧很恼火,骂奥地利人走路不长眼睛,并且半开玩笑的,很可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不是处在战争状态,不然,‘腓特烈大帝号’该冲了过去,就算不撞沉他,也要将之俘虏,作为战利品,或者在中国就地拍卖,或者带回普鲁士去。” “我们都晓得,对于普鲁士‘七周战争’未能进军维也纳、进一步扩大战果,卡尔亲王迄今悻悻,不过,他这个玩笑,其实并不好笑,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类似的事情,驻华公使李福思就干过一回?而结果,是令人非常尴尬的?” “一八六四年,李福思履新中国,船行至津港外,发现了三只丹麦商船,彼时,正值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期间——卡尔亲王正率领他的第三军,作为德意志联军陆军主力,攻打丹麦的易北河防线——李福思一见三只商船悬挂丹麦国旗,二话不,立即冲了过去,将三只商船统统捉住了。” “丹麦商人诉之于中国政府,彼时的中国首相恭亲王大为恼火,传告李福思,指丹麦商船已入中国内海,非在公海,贵使此举,有违万国公法,‘显夺中国之权’,若不妥善解决,请你打道回府,敝国恕不接待。” “李福思自知理亏,不但释放了三只丹麦商船,还主动赔偿了丹麦商人一千五百银元。” “如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还处在战争状态,如果卡尔亲王一时头脑发热,捉了奥地利人的船,那么,接下来,面对中国政府‘妥善解决’的要求,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审时度势,像李福思那样,做委曲求全的事情呢?中、普两国的结盟,又会不会受到这个事件的影响呢?” “好吧,也许我想的太多了。” “‘腓特烈大帝号’终于进港了。” “停泊在津港的军舰——所有国家的军舰,也包括法国人的,都鸣放礼炮,对王储殿下伉俪的到来,表示敬意。” “中国政府在大沽口码头,举行盛大了欢迎仪式。” “前来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辅政王关逸轩之下,有钟郡王爱新觉罗奕诒、直隶总督曾国藩、军机大臣文祥、外务部尚书钱鼎铭,他们乘坐火车,一前便自北京到达津——北京至津的铁路,是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半年前竣工。” 在这里纠个错:奥拓伯爵搞错了,京津线可不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是津唐线——两年前就竣工啦。 还有,曾国藩也不是自北京过津的,直隶总督的治所在保定,他是自保定过津的,同关卓凡他们,走的不是一路。 好吧,继续《黄昏与清晨》: “排名呢,自然是辅政王关逸轩领衔,他的后面,依次为奕诒、曾国藩、文祥、钱鼎铭。” “钟郡王算不上政府要员,他的职务是‘散秩大臣’,这似乎是个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的职位——至少,我搞不清楚他具体负责什么事务。钟郡王参加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排名仅次于辅政王,是因为他是皇室的代表——他是皇帝陛下的亲叔叔,在‘在职’的皇室成员中,他的血缘,和皇帝陛下是最接近的。” “辅政王自然也是皇室成员,不过,他是皇帝的丈夫,和皇帝并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我对这位年轻的郡王颇感兴趣,他清秀、白皙、温文尔雅,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这份临时的工作,非常紧张,目光闪烁,瑟瑟缩缩——总之,很不自信。”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钟郡王的排名,居于最末,而非仅次于辅政王,并排在功勋卓著的曾侯爵之前,他会自在的多。” “考虑到他的三个哥哥——皇帝的三位亲叔叔的遭遇,钟郡王的这个表现,也许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的五哥,前惇亲王爱新觉罗奕誴,因事涉谋反以及谋杀另一位亲王,被剥夺爵位,终生圈禁——无期徒刑。” “他的六哥,前首相恭亲王爱新觉罗奕?,在三十三岁的盛年,被迫退休。” “他的七哥,前醇郡王爱新觉罗奕譞,因涉嫌刺杀辅政王,并策划大规模的兵变,被剥夺爵位,软禁起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前醇郡王的命运,要比他的五哥好多了。” “以上种种,辅政王都在其中扮演了最关键的那个角色。” “钟郡王在兄弟之中行八,就是,醇郡王之后,就是他了。” “所以,他不晓得,这突如其来的‘重用’,是祸、是福?” “不过,据,他和辅政王的个人关系,还是比较好的。” * 第九十九章 铁血皮相,骷髅红颜 “站在钟郡王右侧的曾侯爵,形貌和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材瘦,三角眼,吊梢眉,还有一点驼背。” “我颇为意外——相信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也有类似的感觉——这位敉平大乱、声名远播的勋臣,居然如此的……貌不惊人?” “不过,曾侯爵的气质,亦和左手边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容、沉静,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感觉到这位老人的情绪发生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 “曾侯爵的行政职务是直隶总督,他作为地方官员的代表,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排名却在中央政府官员文大臣和钱尚书之前,一个自然是因为他的爵位——文、钱都没有爵位;另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曾侯爵还有一个‘大学士’的兼职。” “这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职位,欧洲国家的政治、行政体系中,我找不到可以与之对应的职位——它似乎只是一个荣衔,可是,不同于钟郡王的‘散秩大臣’,有时候,‘大学士’是能够对政务施加实质性的影响的。” “文大臣是辅政王在中央政府中的最重要的助手之一,不过,他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是以‘外务部会办大臣’的身份——就是,名义上,他是中国政府外交工作排名仅次于辅政王的领导者,钱尚书还得算是他的下属。” “不过,我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名义’——李福思曾经过,他几乎没有和这位‘外务部会办大臣’打过什么正经的交道,事务性的工作,他和钱尚书接洽;涉及重大的决策,从来是直接谋之于辅政王的。” “我想,这也不奇怪——不同于钱尚书,文大臣不是辅政王的嫡系,他和被迫退休的前首相恭亲王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一些。” “钱尚书在外交界有很好的名声,原因之一——他是一位真正的语言才,除了英语流利之外,还能够用法语、德语甚至俄语和他的欧洲同事进行直接的交流。” “同时精擅几门语言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得考虑到汉语和拉丁语系、日耳曼语系以及斯拉夫语系的巨大差异,以及——也是最重要的——钱尚书大约四、五年前才开始学习欧洲各国的语言。” “最后,我把目光转回最重要的那位人物——辅政王的身上。” “我们早就晓得辅政王的年纪很轻,之前论及之时,难免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居然掌握在一个不过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手里?——特别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皇族的血统,八年之前,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士兵。” 哼哼,在这里,再替奥托伯爵纠一次错,八年前,俺可不是普通士兵——俺是“外委蓝翎长”。 当然,这个从九品的“外委蓝翎长”,和普通的士兵,区别也不是太大。 啊,也不对——八年前,老子还没有穿越呢!“俺”——也不晓得是哪个“俺”? 好吧,这种叫人精神分裂的念头,先放一放,回到奥拓伯爵的回忆录里吧。 “真见了面,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迅速的褪去了。” “辅政王相貌英俊,目光温和而明亮——是那种叫人信赖却不能轻易冒犯的目光。” “在亚洲人中,辅政王属于中等偏上的身材,应该不比身后的钟郡王更高,然而,一眼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类似的错觉:辅政王比钟郡王高了半个头——或许还不止。” “这是因为,辅政王站立、行走,都是标准的军人姿势,迥异于其他的中国官员——尤其是文官。” “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其他的中国官员的那种特殊的姿态——尤其是走路的时候——中国人自己,将之称为‘四方步’。” “还有,辅政王穿的是军服,而不是中国官员的标准制服——‘朝服’。” “这真是令人惊喜!”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这是辅政王为了迎接王储殿下而特意变更了自己的着装——我们都晓得,在这种场合,欧洲王室的男性成员,一律是着军装的。后来,李福思,事实上,辅政王很早就开始穿着军装出席正式场合了,皇帝陛下登基之后,这一点,更加是以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了下来。”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辅政王的军装——也即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怎么会选用法军的款式呢?” “不久,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是我搞错了。” “事实上,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是和美军同款,不是和法军同款,之所以会有上面的错觉,是因为美军的军装,除了颜色,基本上就是法军的复制。” “确实——法军的帽子和裤子,是红色的,中国国防军的军装,从上到下,都是藏蓝色的——两者还是有不同的。” “考虑到辅政王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中国国防军——‘轩军’同美国人的特殊渊源,‘轩军’军服采用美军的款式,也不算一件多么出奇的事情。” “主人的着装,给了客人意外的惊喜;反过来——客人的着装,也给了主人意外——不过,只好叫做‘惊异’了。” “‘异’在了卡尔亲王的身上——他穿了一身火红的骠骑兵制服,在代表团诸成员中,异常扎眼。” “首途中国之前,王储殿下曾派我请问卡尔亲王,‘是否需要代表团提供服装’——这是一个委婉的法,言下之意,您是否和我们穿同样的藏青色军装呢?” “卡尔亲王很明确的回答‘不必’——这就没有法子了,只好由得他特立独行了。” “红色的骠骑兵制服本身问题还不大,只不过显得亲王殿下与众不同罢了,问题在于帽子——一顶巨大的狼皮帽子,帽徽的位置,是一只拳头大的骷髅头。” “这不是普通骠骑兵的制服,是第五骠骑兵团的制服——在欧洲,这支部队,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第五骷髅骑兵团’,或者,‘第五死亡骑兵团’。” “我们都晓得,卡尔亲王初出茅庐第一战,是镇压巴登的暴乱——那场战斗中,他指挥的,就是第五骠骑兵团。” “打那儿之后,卡尔亲王就以‘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红色的上装、下装,骷髅标志的大狼皮帽子——为自己的‘官方制服’,不论指挥步兵还是骑兵,不论做师长还是军长,乃至军团长,亦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统统这一套打扮。” “在欧洲,如前所述,这套装束至多被视为‘特立独行’;在中国,因为文化的差异——在中国的文化中,骷髅没有任何正面的含义,没有什么‘勇气’、‘力量’、‘威慑’一类的象征意义——卡尔亲王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不仅会被视作奇装异服,而且可能被视作对主人的冒犯——” “在主人的眼里,这个古怪的客人,大约于野蛮人无异——不是野蛮人,谁会在头上顶一个骷髅呢?” “卡尔亲王出现之时,预料之中的,主人们的眼色变得怪异了,包括最沉静的曾侯爵,三角眼中,似乎也是波光一闪。” “辅政王的神色亦有变化,不过,不能是‘怪异’,嗯……怎么呢?好像……颇有兴趣的样子?” 当然有兴趣啦。 当时,关卓凡在心里“哎呀”了一声:这不就是“骷髅骑兵团”吗? 嘿,可算看到活物了! 党卫军军帽上的骷髅头,不就是打这儿来的吗? 还有,关卓凡看过威廉二世的女儿——最的一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女儿——维多利亚?路易丝公主的戎装照,穿的就是“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 巨大的狼皮帽子下,一张的瓜子脸;合体的军服,紧紧的箍在苗条的身体上,勾勒出美妙的曲线。 骷髅红颜,丰乳蜂腰,那真正叫……帅的一逼啊! 现在,这位公主……呃,好吧,她爹现在亦不过九岁多一点儿,就别那么多想头啦。 她爹——威廉二世也玩儿过“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的SPLAY,不过,那个效果,比女儿可差的远喽。 对了,还有一位“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SPLAY玩儿的很溜的——奥古斯特冯马肯森,我大G总司令许之为“当代机动战大师”、“世界名将排名第一”者。 马氏后来一路做到了元帅,是一战德国五位大铁十字勋章获得者之一——确实很牛,现在嘛,似乎还在读书……还没有入伍吧? 这位马元帅,亦如卡尔亲王一般,终身以“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为自己的“官方制服”,俺记得,一九四一年,时已退位多年的威廉二世在荷兰去世,出席葬礼的马元帅,从头到脚,便是一身“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一众孙子辈的高级军官众星捧月,环伺左右,十分惹眼。 唉,彼时,年已九十有二高龄的马帅,可算是他那个时代的唯一一个仅存的硕果了。 呃……其实,也不能人是在玩儿什么SPLAY——拿着调侃威廉二世父可以,放到马肯森哪儿,可就不对了。 马肯森就是在“骷髅骠骑兵”入的伍,从一个大头兵干起,辗转多支部队、多个岗位,多年之后,混成了将军,又回过头来,做了已经扩编为旅的“骷髅骠骑兵”的主官——马帅同“骷髅骠骑兵”的渊源之深,无人可比,他终生不去的“骷髅骠骑兵”情结,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嗯,对了,马肯森运气很好,一入伍,就撞上了普法战争,得以崭露头角,可是,那是原时空的事儿,本时空,普法战争眼见是要提前开打的,等不及马了,那么,本时空,还会有奥古斯特冯马肯森元帅吗? * 第一百章 奇异的礼物,神秘的女士,公然的挑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定也包括卡尔亲王本人——他的被视为唐突和冒犯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会有如下的峰回路转:当的欢迎晚宴上,卡尔亲王向辅政王赠送了两套‘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包括两顶巨大的、带着骷髅标志的狼皮帽子,而主人——愉快的接受了这份古怪的礼物。” “不是现场赠送——卡尔亲王根本没有带备这样的礼物——是客人在晚宴上向主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这真是……不可索解啊!” “两位亲王关于‘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的交流,没有当着其他与宴士人的面儿——两位亲王都能操流利的英语,无需翻译,便可直接进行无障碍的交流——因此,时迄笔者撰述本回忆录至此之际,那个著名的疑问依旧没有答案:哪一位亲王先开的口?——这件奇异的礼物,到底是辅政王主动相索,还是卡尔亲王主动相赠?” “有人认为,是卡尔亲王主动相赠,主人出于礼貌,只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份荒唐的礼物。” “对这种看法,我表示怀疑。” “持这种看法的人,因为卡尔亲王治军、作战的独特风格,就以为他是一个粗鲁、冒失的人——这是错误的;事实上,卡尔亲王只不过是‘固执’——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并坚定不移。” “他绝不会幼稚到这种程度:因为自己喜爱‘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就认为别的人——还是和欧洲人有着巨大文化差异的中国人——必然也喜爱这套特立独行的制服。” “我倾向于一个较众的观点——这份礼物,是辅政王先开的口——主动相索。” “没有和辅政王直接打过交道的人,很难认同上述观点——中国人怎么可能对这种‘奇装异服’感兴趣呢?——不当面表示他们的诧异,已经算是很有礼貌的了!” “可是,如果你和辅政王直接打过交道,你就会发现,他和我们印象中的中国人——或者,和其他的中国人,有太多的不同——拿李福思的法,某种意义上,辅政王殿下‘比欧洲人还像欧洲人’。” “因此,他对‘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发生兴趣,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如果真的是辅政王先开的口,那么,也有这样一种可能——辅政王的要求,只是一种高超的外交手腕,和‘兴趣’无关;可是,我也有我的证据——第一,前头已经提过了——见到卡尔亲王的‘奇装异服’的第一眼,辅政王脸上的表情,和他的下属们大异其趣——分明就是‘感兴趣’。” “您可以我看花了眼,不过,我还有更加有力的证据——卡尔亲王致送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为什么是两套呢?” “其中一套,是辅政王的尺寸;另一套——非常奇怪,尺寸不仅要许多,而且,胸部、腰部、臀部,都有微妙的、特别的变动——实在不大像一位成年男性的尺寸。” “写到这里,我似乎听到了尊贵的读者的讥笑:‘总不会是成年女性吧’?” “呃……我认为,这套尺寸奇异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就是为一位成年——或者青年女性准备的。” “我听见,读者们的讥笑声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匪夷所思!请问,这套制服,辅政王是为哪位女士准备的?——难道是皇帝陛下?’” “‘中国的皇帝和皇夫,穿着普鲁士的军服——还是那样古怪的一套军服——焉有是理?’” “我不晓得,这套尺寸奇异的制服,是否是为皇帝陛下准备的,不过,我敢肯定,这个尺寸,一定是辅政王自己提供的——你能够想象,如此奇异的尺寸,是出于卡尔亲王的意思吗?” “还有,我们都晓得,辅政王并非只有皇帝陛下一位妻子——他一共拥有四位法律承认的妻子;我们还晓得,他至少拥有两位半公开的情妇——都是美国人;除此之外,以他的权势、学识、风度,您怎么可以肯定,他没有更多的未公开的情人呢?” 哼哼,这班没见识的欧洲人,别“未公开”的了,就是“半公开”和“法律承认”的,都给俺算少了——俺还有翠儿和熙两位“试婚格格”呢! “多年来,许多人都好奇的问过卡尔亲王关于这两套制服的问题——包括王储殿下,可是,不论提问者是谁,卡尔亲王都含笑不答,既不肯明,到底是谁先开的口——是辅政王主动相索?还是他自己主动相赠?更不肯明,那套较尺寸的制服,是为哪一位神秘的女士准备的?” “问多了,卡尔亲王就如中国人的,‘王顾左右而言他’。” “辅政王从未在公开场合穿过‘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这是自然的;就是私下底——也不晓得他穿过没有?反正,既没有人看过,也没有任何相关的照片流传于外。” “至于另一套——‘神秘尺寸’的那一套,就更加不必了。” “所以,这件事请,迄今还是一个悬案,而且,我估计,永远都是一个悬案了。” “能够肯定的是,这件特殊的礼物,对两位亲王的个人友谊,以及中、普两国的‘敦睦邦谊’,都起到了非常正面、非常积极的作用。” “在花了偌许篇幅讲述这件有趣和有意义的事情之后,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回推一些——从晚宴回推到码头的欢迎仪式上。” “辅政王殿下和王储殿下先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辅政王表示,王储殿下伉俪不远万里,到访中国,充分反映了普鲁士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他深为感动,亦深感荣幸。” “王储殿下代表国王陛下对皇帝陛下的登基,表示最衷心的祝贺,对主人热情而隆重的接待,致以深深的谢意,并表示,到访伟大的中国,是他和妻子少年时就有的愿望,如今终于踏进这个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国度,夙愿得偿,不胜欣慰。” “好吧,我得,作为王储殿下的副官,我并不晓得,原来,王储伉俪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就对中国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辅政王殿下和王储殿下不约而同的提到了普、中两国的‘传统友谊’,并且,都表示要尽其所能,‘深化和巩固’这份‘传统友谊’——笔者私以为,普、中两国,‘友谊’是一定有的,不过,‘传统友谊’嘛——” “辅政王,在中国人民支持美国人民追求国家统一、反对奴隶制暴政的斗争中,普鲁士人民伸出了宝贵的援手;王储殿下,在普鲁士为德意志民族‘主张权利’、努力达成德意志‘民族和解’的过程中,中国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这的是,中国参与美国内战时,普鲁士向‘轩军’提供军火,以及,普奥相争时,中国发表支持普鲁士的声明于先,呼吁止戈息争于后,最后,辅政王充当普奥两国的调停人,促成了《布拉格和约》的签署。” “哦,原来,所谓的‘传统友谊’,在这里呀。” “辅政王殿下和王储殿下都含蓄的对目前欧洲和亚州的局势表达了忧虑,强调了‘传统和均衡’的重要性。” “王储殿下,普鲁士支持中国主张和恢复自己的合理、合法的‘传统权益’。” “辅政王殿下,中国政府认为,德意志民族的进一步‘融合’,是欧洲大陆达致‘平衡’的关键因素——中国政府支持德意志民族走自己选择的发展道路,反对一切外来势力对德意志民族内部事务的干涉。” “两位殿下的讲话,有着明确的指向性,也使普、中之间之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的结盟首次半公开于世——普、中两国都认为,时已至此,低调和保密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给第三方足够的刺激,以达到尽快挑起战争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都晓得,‘码头讲话’发表不久,巴黎政府就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讲话之后,在辅政王殿下的陪同下,王储殿下检阅了‘轩军’的仪仗队。” “所有的客人——包括两位女士,都对这支仪仗队给出了最高分的评价,咸以为,无论动作之齐整、精神之饱满,都不在普鲁士近卫军仪仗队之下。” “卡尔亲王尤其惊喜,我看见,他眉头微蹙,两眼放光,那个神情,很难用语言准确描述,既好像……一只凶猛的猎豹觑到了猎物,又好像……嗯,一个孩子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心仪的礼物。” “我们都晓得,步操在卡尔亲王治军中的重要地位,虽然,仪仗队的人数有限,未必能够反应一支军队的全貌,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晚宴的时候,卡尔亲王主动对辅政王表示,他‘惊艳’于轩军仪仗队的表现,希望明的阅兵,能够带来更大的惊喜。” “王储殿下虽负有觐见皇帝陛下、对她的登基当面致贺之责,不过,考虑到时间的紧凑,中、普双方还是决定,先阅兵,再进京。” “据我所知,卡尔亲王‘惊艳’一论发表之后,他和辅政王就达成了赠送‘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的约定。” * 第一零一章 风云变色,我武惟扬 欢迎“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晚宴,宾主尽欢而散。 腓特烈王储伉俪携露易丝公主,下榻“官港行宫”——据,这座行宫,是专门为巡幸津的皇太后陛下修建的。 代表团其他成员,包括卡尔亲王、克虏伯先生等,下榻行宫的附属建筑——“配殿”。 客人对主人的安排十分满意,女客人尤其惊喜——本来,到访中国,两位公主已经做好了生活起居不便的心理准备,但这座“官港行宫”,建筑、园林、陈设基本“欧化”之外,各种现代化的生活设施——如抽水马桶、自来水、煤气灯、暖气,亦是一应俱全,入住之后,真正叫“宾至如归”了。 前半夜休息的很好,后半夜,气似乎变过了,有半梦半醒的客人,听到了窗外呼啸的风声。 一大早起床,拉开窗帘,不由一怔。 彤云密布啊! 推开长窗,寒风扑面,不由就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透一口气,抬起头,半空中疏疏落落、飘飘洒洒、在北风中打着转儿的,竟然是——雪花? 伸出手去,过了一会儿,终于接到了一片儿。 入手即化——果然是雪花。 气不是已转暖了吗?昨儿个还春光明媚呢! 中国的气,还真是古怪。 也罢了,关键是——今儿个的阅兵,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当然不会。 别一场的“倒春寒”,不过飘了几片雪花儿,就是下了雹子,既定的军事行动,也不会改变。 过“官港行宫”接代表团去站军营大校场的钱尚书,很贴心的提醒:大校场的阅兵台,是没有阳篷的,看今儿个的气,不定会有些雨雪——要不要替各位准备雨伞、雨衣什么的呀? 客人微愕:阅兵台……没有阳篷? 钱尚书:是啊,打一开始修大校场的时候,阅兵台就是没有阳篷的——这是辅政王的明确要求,取一个“寒暑雨雪共之”的意思——如果下雨下雪,那么,台上、台下,当官的、当兵的,都一块儿淋着。 这是普鲁士人到达中国之后,受到的第一次真正的冲击——超过了昨欢迎仪式上那只得到“最高分”的仪仗队。 彼时,欧洲各国军队,等级森严,阶级分野也很明显——军官,特别是中、高级军官,基本由贵族和富家子弟担任,官兵待遇,差异极大,而且,不论什么等级、什么阶级,不论是官、是兵,皆视这种差异为经地义,官也好、兵也好,都没有什么“同甘共苦”的概念。 “寒暑雨雪共之”?如果是排长、班长一类的低级军官也就罢了,可是,高级军官——哎,即便是在前线、在战斗中,高级军官和普通士兵也不可能“寒暑雨雪共之”啊?何况,现在是在后方、是在阅兵? 更何况,站在阅兵台上的,是辅政王、是王太子? 有些……不可思议啊! 钱尚书之“贴心”,颇有点儿“激将”的意思,在中国人面前,普鲁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示弱的,腓特烈王储以下——包括两位女士,皆婉言谢绝了主人的“好意”,表示“一切入境随俗”。 再者了,看这儿,大约只会下雪,不会下雨,就是下雪,也未必能下的多大——毕竟已经是春了嘛,男士的大氅、女士的斗篷,都是有一定的“防雪”的功能的。 还有,俺们自己的行李里头,雨伞、雨衣什么的,也是带了的——真到了不能不用的时候,其实也不必你钱尚书费心。 出发。 北风愈紧,不过,雪花儿总是疏疏落落的几片儿,这个雪,始终没有正经下起来,客人们的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 大校场在望,在铅云四垂的背景下,在隐约的金鼓军号声中,远远的便觉得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主人——辅政王携钟郡王、曾侯爵、文大臣在大校场西门前相迎。 对辅政王邀请自己参与检阅名闻下的“轩军”,腓特烈王储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并特别代表身边的妻子以及妻子的妹妹表示感谢——普鲁士人晓得,在中国,女子的地位远不及欧洲,除了身份最特殊的皇太后和皇帝,别的女子,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阅兵台上的。 关卓凡先对维多利亚公主姊妹颔首致意,然后对腓特烈王储道,“王储殿下伉俪莅临,是本人和轩军的荣幸。” 一进大门,连卡尔亲王在内,都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大校场”,果然是大!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场地,目测——东西长……至少二百五十米左右,南北宽……至少一百五十米左右吧! 阅兵台位于大校场北部中央,坐北朝南。 嗯,果然是没有阳篷的。 不过,目下,阅兵台上,倒也不是光秃秃的——搭起了一座大大的彩坊,顶端拉起了一条长长的横幅,几同阅兵台同宽。 距离尚远,风又大,横幅绷的虽紧,却也为风所鼓,不住颤动,一时之间,倒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 只是看的出来,上面的文字,是用“德、中双语”书就的。 不过,普鲁士人注意力,都不在阅兵台——校场之东,密密齐齐,是一个又一个受阅方队—— 这才是焦点所在! 一眼看过去,受阅部队分成了三大块:北边儿的一大块,是步兵方队;中间的一大块,是骑兵方队,南边儿的一大块,是炮兵方队。 不知纵深,不好判断准确的人数,不过,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两位,都是带老了兵的人,直觉上——受阅部队的总人数,总在一万上下吧! 金鼓已歇,阔大的校场上,虽然摆了上万的军人,却不闻一丝人声,除了战马偶尔的嘶鸣,只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关卓凡介绍:此次受阅部队,共有一个礼兵方队、三十个步兵方队、十一个骑兵方队、八个炮兵方队——合五十个方队。 其中,礼兵方队,横十三人,纵十二人,旗手一人,护旗二人,共一百五十九人——其实就是昨儿个您检阅的那支仪仗队啦! 步兵方队,横二十五人,纵十四人,领队二人——每个方队三百五十二人,共一万零五百六十人。 骑兵方队,横十二骑,纵十骑,领队二骑——每个方队一百二十二骑,共一千三百二十骑。 炮兵方队,横四门大炮,纵四门大炮,每门大炮前连弹药车,由一匹骏马牵引,马上骑一位驭手;每个方队领队一骑——每个方队十七骑、十六门大炮,共一百三十六骑、一百二十八门大炮。 “嗯,对了,这一百二十八门大炮,全部是贵国生产的克虏伯后膛钢炮。” 客人们个个脸上放光,尤其是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先生,一张脸亮的好像一盏煤气灯似的。 “总计——”关卓凡继续道,“官兵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人,马一千四百五十六匹,大炮一百二十八门。” 果然上了万! 普鲁士人既满意,又得意,如卡尔亲王者,更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眼睛中又射出了那种光芒——“既好像一只凶猛的猎豹觑到了猎物,又好像一个孩子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心仪的礼物。” 不过,今日的阅兵,只行分列式,不行阅兵式。 阅兵式,即诸军列队而立,检阅者在队列前徐行而过,阅看军容;分列式,即诸军列队步操,依次通过阅兵台,接受检阅。 分列式是一种对检阅者的“致意”,阅兵式却代表上位对治下的检视,过于敏感,即便是盟国的领袖,也没有这个资格,这一点,普鲁士人充分理解,事实上,较之阅兵式,他们更想看分列式——队伍在行进中,才能够真正体现步操的水准。 走近阅兵台了,才看清楚,横幅上“德、中合璧”的是什么字: “热烈欢迎普鲁士王国腓特烈王储殿下伉俪一行莅临指导!” 字不是写上去的,是用金线绣上去的。 咦,这种行文、措辞,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这个花样,有点儿意思啊。 * 第一零二章 天地回响,一发千钧 登上阅兵台,各就各位——关卓凡、腓特烈王储居中,关左、腓右,关卓凡的左手边,依次为钟郡王、曾国藩、文祥、钱鼎铭,腓特烈王储的右手边,依次为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卡尔亲王和阿尔弗雷德克虏伯。 一名骑士自受阅部队处疾驰而至,定睛一看,却是金发碧眼——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军团长华尔是也。 华尔勒转马头,正对阅兵台,举手行礼,高声道:“报告首长!受阅诸军准备完毕,恭请检阅!阅兵总指挥华尔!” 华尔的中国话,早已字正腔圆,普鲁士人自然是听不懂的——当然啦,的不标准,一样是听不懂滴——不过,主人事先早做了细致的交代,因此,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两位,并未冒失回礼,只关卓凡一人,举手回礼,朗声道:“开始!” “是!” 华尔调转马头,疾驰而回,在受阅方队正面中央停下,取出一面的“轩”字令旗,高高举起,拉长了调子,大声吼道:“全体都有——” 微微一顿,令旗向下,猛力一挥。 只听“刷”一声闷响,不晓得军士们做了个什么举动,幅度极微——以卡尔亲王目光之锐,都没有看清楚——但动作虽,动静却大!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人齐齐动作,犹如打了一个闷雷,整个大校场,似乎都微微的摇动了一下。 接着,四周树林里的飞鸟,惊觉感应,呼啦啦飞起了一大片,盘旋翔舞,久久不肯回落。 这么的一下子,便直有地回响之威!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动容了! 看阅兵,如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者,只能看个热闹,方才这一下子,不过叫她们心头大大一跳,腓特烈王储兄弟,却是当世名将,深知关窍,晓得这一简简单单的动作,其实是一等一之高难—— 华尔不是站在高处,他和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名受阅官兵,同在一个平面上,他虽然骑着马,但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这点儿高度,几乎是可以忽略的,受阅部队有相当的纵深,后面的军士,未必看得清、甚至未必看得见总指挥挥动令旗的动作,那么,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名官兵,是如何同时接受到了这个命令,不差一丝一毫呢? 密集的鼓点响了起来。 普鲁士人都以为,鼓声一停,受阅方队就将开动,不过——还要略等一等。 鼓声歇止,远远传来吼声:“标兵就位——” 不是华总指挥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皮靴砸地的声音——听上去不过一人一靴,但一入耳便觉有异,普鲁士人不由齐刷刷向右——即向东——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 一队着军礼服、短披风、长筒靴的军士,以一纵线,列队于阅兵台右侧不远之处,为首的军士,双手持枪,右臂曲肘于后,左臂伸直于前,枪托下,枪口上,昂然前指。 同时,脚尖绷直,腿高高抬起,超过了膝盖的位置,然后用力踏下——整个过程,整条腿,伸得笔直,大腿至脚尖,不稍弯曲。 如此一步一步,踏地而来。 客人们都是心头一跳,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两位,更是惊喜莫名:这不是“正步”吗? 彼时欧洲各国军队之步操,行“正步”者,唯普鲁士一家耳。 第一个军士走出五米左右,第二个军士起步,第二个军士走出五米左右,第三个军士起步,此时,第一个军士已走出了十米左右。 如此依次起步,每一步,皆为“正步”。 这一队军士,一共十五人,在阔大的校场内,在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名受阅同袍的庞大背景下,本来无足轻重,可是,大校场虽大,人数虽多,但除了这一十五名军士,余者别无动作,不发一声,于是,他们每一步踏地的声音,皆清清楚楚,前一步、后一步的间隔,又不差分毫,同时,还伴有隐约的回响,于是,这一的一支队伍,便隐隐然有千军万马之威了!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心跳之余,都转着相同的念头:轩军师法美军,但美军步操,绝对没有“正步”一,则此“正步”,岂非……只能是师法我普鲁士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嗯……中国的海军,倒不是师法美军,而是师法英军,可是,参加受阅的部队,应该都是陆军,没有海军—— 再者了,即便英军,也没有“正步”一啊! 难道——以美为师的中国国防军,改为了……以普为师? 如是,这个结盟的诚意,可就……“诚”的不能再“诚”了! 可是,俺们一个军事顾问也没有向中国派过啊? 中国……也从来没有向俺们提过类似的要求啊? 又或者,这个“正步”,仅仅是主人对客人的“致意”? 不对!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何等眼力?这一队军士的“正步”的水准,实不在普鲁士近卫军仪仗队之下,绝非三几个月功夫就可以练的出来,非经年累月不能为的——怪了! 另有一样物事,也吸引了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的注意力:这一队军士手中的步枪,都上了刺刀,不过,刺刀的形状,颇异于欧洲军队,还有,刺刀居然是装在枪口正下方的——这可就又奇怪了! 彼时,欧洲军队使用的刺刀,处于主流地位的,依旧是“套管式刺刀”——这种刺刀,其实不能算“刀”,而是一支有着锐利尖端的细长的铁棒,铁棒的另一端,有一个套管,可以将“刺刀”紧紧的套在枪口上。 这种刺刀,叫做“枪刺”,更加合适些。 为了不影响瞄准以及装药,“套管式刺刀”一般是装在枪口的一侧或者斜上方,从没有装在枪口正上方的——后世的许多人,都有彼时的刺刀居于枪口上方的错觉,不好意思——您纯属看花眼了。 这种刺刀,更没有装在枪口正下方的——枪口下要插通条,通条的长度,长于枪管,插进枪身之后,留在外面的部分,几同枪口平齐,根本没有“套管”的位置。 前膛枪让位于后膛枪,不再从枪口填装弹药了,但通条并没有跟着前膛枪一起退休,彼时的弹药之药,还是黑火药,燃烧并不如何充分,还不能跟后来的无烟火药相提并论,因此,对后膛枪来,通条虽然已经没有了填装弹药的功能,但是,还得靠它舒筋活络、清肠通便什么的。 “套管式刺刀”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多少技术含量,其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发明,要知道,在此之前,所谓“刺刀”,可是直接插在枪管里的呢——就是一支两边开刃的矛头,以一支长长的锥形木柄,插入枪口,谓之“插塞式刺刀”。 “插塞式刺刀”之弊端,是一目了然的——插上刺刀之后,就不要指望再次开枪了。 而且,这个“插塞式刺刀”,或者不大牢靠——格斗的时候,“刺刀”松松垮垮、摇摇晃晃、甚至自顾自的从枪口中掉了出来,都不要太常见;或者太过牢靠——打完了仗,怎么使劲儿,都拔不出来。 “套管式”刺刀的发明,不但大大提升了作战效率,更彻底的将长矛从兵备中淘汰出去,将长矛兵变成了一个“消失的兵种”。 时至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今日,出现了一种新式的刺刀——其实是一把真正的军刀,只是刀格——即护手——以及刀柄,都经过了特殊的设计:刀格的一边做成一个铁环,可以套在枪口之上;同时,刀柄上开一细槽,可以卡在枪口一侧的金属凸起上。 这种刺刀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第一,安装、拆卸,都十分方便;第二,装了上去是刺刀,拆了下来是军刀,可谓“一刀多用”。 不过,迄今为止,真正开始大规模换装这种刺刀的,欧洲诸国,只有法国一家。 原因呢,如前所述,这种刺刀是要卡在枪口的金属凸起上的,在设计上,它和步枪,必须一体,因此,并不适用原本使用“套管式刺刀”的步枪。 欧洲诸强之中,近一、两年来大规模换装新式步枪的,只有法兰西一家——就是拿破仑三世吹嘘过的“夏赛波步枪”,因此,大规模换装新式“军刀式刺刀”的,也只有法兰西一家。 当然了,平心而论,“夏赛波步枪”也确实是一种好枪。 普鲁士军队目下使用的步枪,还是以普奥战争期间的“德莱赛步枪”为主,因此,普军的刺刀,还是以“套筒式刺刀”为主。 好了,了这么大一篇儿,该转回到两位普鲁士军人的讶异上了。 这一队军士所持步枪上的刺刀,毫无疑问,是“军刀式刺刀”,不过,法国人的“夏赛波步枪”刺刀,长达二十英寸,而且有一定的弧度——便于做军刀时劈砍之用,可是,中国人的刺刀,明显更短一些,而且,没有弧度。 最关键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怎么会把刺刀装在枪口正下方呢? “夏赛波步枪”刺刀,和“套筒式刺刀”一样,都是装在枪口一侧,刀面平行于地面——中国人的刺刀,装在枪口正下方,刀面是垂直于地面的。 难道,中国人的步枪,不需要通条了吗? 还有,这一队军士,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呢? * 第一零三章 龙行于野,挟雷裹电,天玄地黄 一十五名军士在阅兵台前企定,左转,背向阅兵台,下枪,拄枪于地,紧贴右腿外侧,立正,每名军士之间,相隔五米——同他们行进中的距离,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距离近了,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看得清楚:中国人的步枪,也是有通条的,之所以没有同安装在枪口正下方的刺刀产生冲突,原因也很简单——刺刀的刀格即护手较长,套住枪口的铁环和刀身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个空间,就让给了通条。 就是,刺刀的位置,不但在通条之下,甚至还在枪身之下——当然,紧贴枪身。 感觉……好违和啊!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想不出来:中国人为什么要对刺刀进行这样子的“改革”? 这是一个武器创新、换代异常频繁、甚至可是“日新月异”的大时代,欧洲诸强,你追我赶,谁也不肯后人,在这上头,尤以法、普两国起劲儿。 不过,从一开始,欧洲人就是一个重火力的思路,普鲁士尤其如此,于是,对于普鲁士人来,刺刀就成了武器创新、换代的一个例外——在普鲁士人心目中,刺刀属于“冷兵器”、“附属品”,并不值得如何上心,随大流就好。 普鲁士的军事训练中,也没有专门的“拼刺刀”一类的科目。 所以,实在想不明白——刺刀何以转到了枪口正下方? 至于这一十五位军士是做什么用的,卡尔亲王倒是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发现,每一个军士的脚下,都有一个白粉划就的圆圈,里面是一个十字交叉。 这十五位军士,都分毫不差的踩住了这个圆圈。 鼓点再起。 这一次,不会错了——鼓停之后,“分列式”便要正式开始。 鼓声骤停,紧接着,军乐奏响。 受阅方队那边儿有了动静,礼兵方队第一个“开动”了。 很快,阅兵台上的客人们,便隐约觉得,脚底微微颤动。 其实,五十个方队,依次开出,此时“在路上”的,不过一个礼兵方队和一个步兵方队,礼兵方队一百五十九人,步兵方队三百五十二人,加起来不过五百一十一人,距阅兵台,也还有一段距离,但步子实在太过齐整,五百一十一只军靴齐齐落地,遥遥传导过来,阅兵台上的人,便隐隐有地动之感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听门道,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两位,并没有马上如两位公主一般,向左——受阅部队开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而是齐齐竖起了耳朵—— 第三个方队也开出来了,那么,“在路上”的,就是八百六十三人了—— 一百五十九人也好,五百一十一人也好,八百六十三人也好,竟都好像一个人一般,每一步,都合着军乐,踏在了点儿上,不差分毫! 两位将军都不由心跳加快,卡尔亲王更是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终于,表兄弟二人也向东扭过头去。 受阅方队愈来愈近。 礼兵方队打头,后面,是一个又一个的步兵方队,连绵不绝,一层尘雾,贴着大校场夯得极结实的黄土地面升了起来,尘雾之上,受阅部队犹如一条气势磅礴的巨龙,在雄壮激昂的军乐声中,翻翻滚滚,呼啸而来。 唔,“呼啸”二字,似乎用的不对,受阅部队无一人出一语,可是,就是有这种感觉——龙行不语,若闻吟啸! 最前头的礼兵方队终于逼近了阅兵台。 除了旗手,方队其余士兵,皆右手持枪托,左手握枪身,斯潘塞连珠枪紧贴胸腹,枪口斜指左上方向,一百五十九名军士,好像一个模子浇出来的一样。 这时,只听一声高呼“敬礼——”,接着,“哗啦啦”一声大响,持枪的动作齐齐变过:双手端枪前指,右手后,左手前,枪托下,枪口上,雪亮的刺刀几乎抵至前面士兵的后脑勺了。 几乎同时,步伐亦跟着变过:腿高高抬起,超过了膝盖的位置,然后用力踏下—— 嗯,正步! 第一步踏下,阅兵台上诸人,便觉得整个阅兵台微微一颤,紧跟着,除最边儿上的一列外,其余军士,齐刷刷向右转头,然后,整个方队的军士,一齐大吼:“乌拉!——” 好一声暴喝! 好像——一百五十九名军士,每一个人的肚子里,都装了一门炮,都点着了火,一张嘴,炮弹就齐齐飞了出来! 这个精气神儿——嘿,不得了! “乌拉!——” “乌拉!——” 如是者三,响遏行云。 关卓凡、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皆以军礼还礼。 其余的人,两位公主,举手示意;男人们——不论中国人还是普鲁士人,都做一个相同的动作——右手按在左胸之上。 这是一个新花样。 轩军规定,文职人员参加阅兵,应以右手按左胸的姿势对受阅官兵还礼;另外,文职人员参加“升旗礼”,军旗升起的时候,也应以这种姿势对军旗致礼。 回礼的时候,依旧不错眼的盯着—— 横排纵列,每一排、每一列,都好像拿刀切出来的一般,甚至,就连对角线,也几乎是一条直线! 这是队形,动作亦然——一举手,一投足,一张嘴,也都像刀切的一样! 每踏一步,阅兵台上诸君,便和阅兵台一起,颤上一颤。 卡尔亲王手心微汗:他的第三军也好,国王陛下的近卫军也好——普鲁士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也未必能百分百做到这些啊! 当然,礼兵个个精中选精,必定是全军步操最好的一拨,且看一看接下来的几十个方队吧! 礼兵方队之后,第一个步兵方队即将到达阅兵台。 走在方队前头的两个领队,不同于另外三百五十人手持步枪,而是腰带上扣皮套,里面装一支左轮手枪,近阅兵台了,举手至额,高声吼道:“敬礼——!” “啪”一声大响,后头三百五十名军士,端枪前指,腿高高抬起,踢出正步,紧接着,齐声大吼:“乌拉——!” 没有区别。 队形、动作、精气神儿,皆不逊礼兵方队! 还是那个感觉——横看、纵看,都像刀切出来的一般!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区别,就是平均起来,步兵方队的个头,较之礼兵队,矮了一些,而且,也有些参差,不比礼兵方队,个个高矮平齐,几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 队形、动作的水准,则几无任何差异。 而且,人数既比礼兵方队多了一倍有多,气势便来的更加猛烈一些。 “乌拉!——” “乌拉!——” 一个又一个的方队,一声又一声的“乌拉——”,犹如怒雷滚滚,连绵不绝,回响地,无始无终。校场四周,惊鸟回翔,一群又是一群,在飘洒的雪花中,在低垂的云层下,盘旋往复,忽起忽落,始终不肯着地。 真正叫地变色! 阅兵台上的每一个人,包括最冷静的关卓凡,都觉得自己好像行进在汹涌澎湃的滚滚波涛之中,百脉贲张,心旌摇动。 普鲁士人相信了:高水准的步操,对轩军来,不止于仪仗,更不是点缀,不是奢侈品,而是和水、米一般,是地地道道的“必需品”。 掌心出汗的,不止卡尔亲王一人——这个步操的水准,较之普鲁士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尤其是这个精气神儿,真的是……咳咳,有过之而无不及! 卡尔亲王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原本是——“既好像一只凶猛的猎豹觑到了猎物,又好像一个孩子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心仪的礼物。” 现在呢? “猎物固然美味,可是,体型过于庞大,我……捉得住吗?” “这件礼物,固然心仪已久,可是,我原先想要的,只是一个‘简装版’,现在摆在面前的,却是一个‘精装版’——” 惊喜过逾,难免患得患失——“这件礼物,还能是我的吗?” 步兵方队走过了,到了骑兵方队,普鲁士人的震撼,才算告一段落。 军士们左手控缰,右手持刀,抬肘曲臂,马刀的刀背靠在右肩上面,领队一发出“敬礼——”的号令,“刷”的一声,方队所有官兵,直臂举刀,斜向上指,大吼,“乌拉!——” 吼声如雷,刀光胜雪。 嗯,水准也很不错,不过,到底超不过普鲁士的骠骑兵,别的不,单论战马,就和俺们的颇有差距了。 欧洲的战马,高大矫捷,神骏非凡,中国的战马,个头既矮,也不比欧洲战马那般肌肉虬结,看起来,嗯,要“低调”不少嘛。 最后是炮兵方队。 每一个炮兵方队,有十六门大炮、十六个驭手和一个领队,人数是少了一点,但有大炮的“加持”,气势上并不输步兵方队和骑兵方队。 不过,炮兵方队就谈不上什么“步操”了,队形虽然齐整,却怎么也超不过骑兵方队——大炮都是马拉的嘛。 关键是,这一百二十八门大炮,统统都是俺们普鲁士的出品啊! 客人的心理,终于平衡了。 可是,心潮依旧汹涌澎湃、甚至几乎不能自己的,大有人在,不过,不是客人,是主人——关卓凡左手边的那三位“主人”。 钟王、曾国藩、文祥。 * 第一零四章 髡发明志,无顾无惜 阅兵台为万众瞩目,不过,“万众”所瞩目者,只是最中间的两位——辅政王和普鲁士王太子,这是“注目礼”的要求。余者,两位美丽的“洋公主”,多少能够吸引血气方刚的军士的一部分眼角余光。这四位之外,别的人,就真的是“视而不见”了。 因此,没有什么人留意辅政王左手边的几位大人的神情。 如果有,该人士一定会觉得,“咦,有点儿意思啊……” 最有意思的是最年轻的那一位——钟郡王。 一张俊秀的面庞,忽红,忽白,忽青,眼睛忽而睁大,眉头忽而紧蹙,嘴巴忽而微张,如果靠近了,还能看见,钟王爷额头上亮晶晶的——那是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 虽然,钟王爷头上戴着暖帽,可是,今儿个是“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倒春寒气,您又没有如校场上的军士们一般,抡胳膊伸腿,扯着嗓子吼,您那汗,不能是热出来的吧? 钟王爷旁边儿的曾中堂,整个“分列式”,由头至尾,几乎都是眯着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儿。可是,今儿的这个儿,一丝儿阳光也没有,您眯着眼睛,是啥意思呢?当然啦,曾中堂的三角眼本来就不大,别人也闹不清楚,他老人家是故意眯着眼睛呢,还是本来眼睛就介么涅? 哦,也许,曾中堂的眼疾又犯了? 事实上,犯的不是眼疾,是“心疾”。 曾国藩是理学大家,最重“持志养气”的,可是,面儿上看着平静,心头却是狂潮汹涌,这个“志”,怎么也持他不定,这个“气”,怎么也养他不住,于是,只好拿一个“挺”字诀来硬撑——曾中堂之所以眯着眼睛,那是在施展“挺功”呢! 不如此,就会泄了气儿,在脸上挂出幌子来。 各位明白了? 至于曾中堂的心头,何以“狂潮汹涌”,狮子不是他老先生肚子里的蛔虫,这个,咳咳,不大清楚,不大清楚。 文祥是兴奋的——甚至,可以是“亢奋”。 不过,他的亢奋,夹杂着莫名的惆怅和不安,五味杂陈,异常复杂。 在来津的火车上,文祥就难掩兴奋之情。 两个原因:第一,这是生平第一次做火车;第二,就像他对关卓凡的那样:“王爷,以前,轩军的步操,我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了一斑;明儿个,这‘窥’的,可就是‘堂奥’了!——哈哈,大慰平生,大慰平生!” 文祥到过丰台大营,走马观花的看过些吴建瀛部的操练,此即“管中窥豹”之谓。 文祥是练过兵、打过仗的人——神机营就是他的手创,醇王之前,亦一直由他管带,表现的也不错——曾经出关剿马贼,奏凯而归;只是醇王接手之后,路数大变,才急转直下,终于烂的不可收拾。 文祥不带兵了,眼光不失,虽然“只见了一斑”,却已得出“神机营和‘御三营’拢在一起,也不是吴建瀛一部的对手”的结论。 “御三营”,即前锋营、骁骑营、护军营。 “管中窥豹”得出了上述结论,“进窥堂奥”之后呢?又得出了什么结论? 文祥的结论是: 雪耻在望!中兴可期! 将来盛世之隆,过于康、乾,也是有把握的! 一念及此,浑身血热,何能不亢奋? 不过,他还有第二个结论: 某些人心底的那丝儿“拨乱反正”、“恢复乾纲”的念想,赶紧彻底打消了吧!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现在,除了祈祷轩邸到此为止、不再进窥神器之外,无可为者了! 退一万步,就算有可为者,亦不能为啊! 中国,断乎少不得此人呀! 唉! 这就是文祥的“莫名的惆怅和不安”。 * * “分列式”行过,阅兵并未结束。 鼓点再起。 接下来?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阅兵台上诸君,除关卓凡之外,不论客人、主人,都睁大了眼睛。 数百名精壮的军士,由东而西,跑步进入场内—— 咦,怎么?居然都是赤裸着上身? 上帝!这个儿……正飘着雪花儿呢! 不过,眼睛睁的最大的,还不是客人——尤其两位女客人,而是上面提到的三位主人——钟王、曾国藩、文祥。 其中,一直在“养气”的曾国藩,眯着的三角眼,一下子睁大了,灼灼的闪着异样的光芒。 曾中堂带老了兵的,军营之中,战阵之上,男人打赤膊,寻常之事也,反应这么大,至于吗? 呃,是这样子的—— 这数百名军士,“打赤膊”的,不仅仅上身,还有——头。 啥意思啊? 意思是——几百颗脑袋,全部都是光秃秃的。 三千烦恼丝,统统无寻踪,一根儿也没剩下。 呃,这么,也不是很准确,目下,这几百名军士的头皮上,有一层极薄的发茬,长不过一、两分的样子,不过,这明显不是刻意剃的这么短——大约也没有哪个剃头师傅有这么好的手艺——而是原先的头发剃光了,刚刚新长出来一点儿的样子。 一分——十分之一寸也。 文祥心念电转:之前,隐约听过,轩军之中,有一个“髡发营”——原来,竟然是真的?! 入场之后,六百名军士迅速企定,分成十五排,每排四十人,左右、前后间隔,皆三米左右,每一个军士,都是双脚分开,不丁不八,双手反背于身后,昂首挺胸。 他们的袒裸的身上,似乎涂了什么膏油,本来一个个就都是一身的腱子肉,这下子,愈发显得条儿是条儿,块儿是块儿。 在铅云低垂、雪花飘舞的大背景下,这六百半裸的健壮青年男体,好生……咳咳,火辣啊。 阅兵台上,某公主的脸儿,莫名其妙的微微有些发热了。 男人、女人的关注点不同,主人、客人的关注点更加不同,文祥快速的转着念头—— 传言之中,轩军“髡发营”之“髡发”,并不是东胡、契丹、蒙古的那种“髡发”——头顶的头发剃光,只在两鬓或前额留少量余发,以为装饰——或者在额前蓄留一排短发;或者在耳边披散鬓发;或者将左右两绺头发编成辫子,下垂至肩。 轩军“髡发营”之“髡发”,就是剃光头——跟和尚一样。 传言,轩军的“髡发营”,其实相当于“选锋”——亦即敢死之士,之所以要“髡发”,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光了头发,即意味着斩断牵绊,无顾无惜,乃可一往无前,断胫决腹,赴死疆场。 这一点,同和尚剃光头,倒是“异曲同工”。 只是“选锋”都是临时招募、组建,战事结束,或者遣散,或者各回各的本来建制,而轩军的“髡发营”,却是自成一营,为常设建制。 传言隐约,并不如何确实,文祥也从来没有拿这个去向关卓凡求证过——如果根本没有其事呢? 那不是太尴尬了吗? 毕竟,头发的事儿……咳咳。 未曾想——竟然是真的! 正在思潮起伏,华总指挥已再次来到阅兵台前,勒定坐骑,举手敬礼。 “报告首长!特种合成营军武演练准备完毕!请指示!” 关卓凡还礼,“开始吧!” “是!” “特种合成营”? 哦,这个“髡发营”,原来叫做“特种合成营”? 啥意思呢? 念头还未转定,只见华尔取出一面红旗——不是之前的那面“轩”字令旗——用力一挥,阵前一个领队模样的,本来面对阅兵台,立即转过身去,大声吼道:“全体都有——预备!” “刷”一声大响,六百名军士本来背在身后的双手,分了开来,握拳贴腰。 “军武演练第一项——军武拳——走!” * 第一零五章 血肉砸地,生死相搏 “轰”的一声,大校场中,暴诺如雷,紧接着又是“刷”的一下,六百名“特种合成兵”右腿横跨,张开马步,拳出如风,开练了! 招式的好处,第一回见识“军武拳”的,仓促之间,不好评断,但是,场内的光头兵们,精气神儿太足,动作太过齐整,闪着光泽的头颅和肌肉又太过炫目,六百人齐齐施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挟风带雷之势;加上做的是“分解动作”,每一发力,必暴吼一声,声震四野,就更叫人有魂摇魄动之感了! 观者——客人也好,主人也罢,莫女士,就是男士,也不禁血涌上头了! 但是,等等—— 怎么这么……眼熟? “弓步冲拳”、“穿喉弹踢”、“马步横打”、“内拨上钩”、“交叉侧踹”、“外拨横钩”…… 靠! 《乱清》见多识广的读者们,不由大喝:呔!什么“军武拳”?此非我大G之“军体拳”哉?关卓凡你个贼,光化日,朗朗乾坤,公然行盗版之事……还什么辅政王呢! 喂,话回来,给了版权费没有啊? 呃—— 好吧,这个“军武拳”,实实在在,就是原时空G的“军体拳”,这个版,关卓凡盗的干净彻底,不但动作,就是招式的名称,亦不易一字,唯一的变动,就是把“军体拳”改成了“军武拳”。 或有人:此处应有BUG!——想那关某人,就一学历史的,又没有入过伍、参过军,为什么会啥“军体拳”呢? 关某人确实没入过伍、参过军,可是——军过训啊! 这套“军体拳”,就是关卓凡的军训成果之一。 “军武拳”是和轩军的“标准化建设”一并推行的,刚开始的时候,下头的人,多有疑惑,但不久之后,轩军上下,便众口交誉——包括打就习武的练家子: 吾们的爵帅,真正是纵英才!非但用兵如神,还是一位武术大神!这个“军武拳”,看似洗练无华,其实出神入化,一招一式,皆不可易! 嗯,彼时的辅政王,还是“爵帅”。 自然是“一招一式,皆不可易”的。 “军武拳”——“军体拳”,乃经过G无数大能,千锤百炼,始入操典,本身虽不能克敌制胜——不过实是克敌制胜之基础——但勤加习练,一招一式皆做到位了,既能强壮体魄,更能培养坚韧不拔、勇敢顽强的作风,这在原时空的军事实践中,是已经被反复证明了的事情。 个中曲折,普鲁士人自然是不晓得的,不过,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看得出来,这套体操似的花样,包含着强烈的技击元素——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后世的中国武术是否具有足够技击功效的争议,两位普鲁士将军,也根本不会有什么“花哨”的感觉——若“花哨”,走正步,难道就不“花哨”了? 表兄弟俩,都转着相同的念头:融体操和技击于一体而为步操之一种,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中国军队的步操,实在是—— 哎,走到全世界的最前列了! 一套“军武拳”演毕,腓特烈王储打头,几位普鲁士客人,不论男女,皆轻轻鼓掌——这不是“指定动作”,毕竟,这不是在观赏歌剧,可是,这却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非如此,不足以宣示心头满涨的激越之气。 客人既开了头儿,主人便含笑跟随,关卓凡先“动手”,钟、曾、文、钱诸人,皆轻轻鼓掌。 六百军士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军武拳”后,是“倒功”,一共五项:前倒、后倒、侧倒、前扑、大后倒。 若不加注解的给普鲁士人听,客人一定云山雾罩——“倒功”?什么东东? 马上就晓得什么东东了。 第一排兵先行动作,从右首边第一个兵开始——对于阅兵台而言,就是左首边第一个——四十个兵,双臂屈肘于胸前,一个接一个,像骨牌一般,直挺挺地向下扑倒在坚硬的地面——连膝盖都不稍弯曲! 阅兵台上,两位女士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哎呦! 这摔的……多疼啊! 关卓凡的左手边,也不可抑制的出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没完呢! 第一排扑倒在地之后,轮到第二排了,不过,不是一个一个来,而是四十个兵一齐动作,齐齐扑向地面—— “轰”一下,那个肉体砸地的声音,听着都觉得疼啊! 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一排又一排,犹如汹涌的巨浪,一次又一次砸在坚硬的礁石上,直到第十五排。 至此,整个“特种合成营”全部扑倒在地,只听齐齐一声大吼,六百人一撑而起,然后,轰然大响,六百人一齐再次扑倒在地! 大校场上,激起了一层淡淡的尘雾。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两位,也不能不动容了! 这六百名军士,个个不过血肉之躯,就那么硬生生地摔到夯得极实的黄土地上—— 唔! 不过,这项“步操”的好处,是不消的了! 第一,极大的增强了军士的抗摔打能力;第二,极大了增强了军士坚忍果决、不怕牺牲的精神! “前倒”只是“倒功”的基础,后边儿还有“后倒”、“侧倒”、“前扑”、“大后倒”,难度愈来愈高,看起来,也愈来愈“疼”。 程序都一样:六百军士,从第一个到第六百个,依次施为;最后,六百人再同时一“倒”。 其中,最“疼”的,当数“前扑”和“大后倒”—— “前扑”是高高跃起,从半空中平平地摔将下来;“大后倒”则是一跃而起,半空中扭身向后,扑倒在地—— 看到这两项的时候,客人们就不止目眩神摇,简直张口结舌了! 露易丝公主甚至讶异出声——清清楚楚的“哎呀”了一声。 声音既出,自知失礼,赶忙用戴着白蕾丝手套的柔夷,捂住了自己的檀口。 捂嘴巴的动作嘛,嘿嘿,也是“失礼”的哟。 “大后倒”之后,六百军士恢复了最早的姿势——双脚分开,不丁不八,双手背于身后,然后,齐齐高呼一声:“乌拉——” 这表示,“倒功”的表演,结束了。 喘息未定,六百精壮的胸膛微微起伏,袒裸的躯体沾满了黄土,却愈发的光亮——上面不仅仅是膏油,还有遍体流淌的汗水。 大校场内,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腓特烈王储第一个鼓起掌来——不比“军武拳”结束时的“轻轻鼓掌”,这一回,王储殿下之击节,节奏甚缓,用力却重,掌声清清楚楚的回荡在大校场内。 卡尔亲王第二个鼓起掌来,节奏更快,也更加用力。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姐妹,好像如梦初醒,也跟着轻轻的鼓起掌来。 当辅政王也“应和”起来的时候,场内军士再次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倒功”之后,六百军士,两两结对,分成三百对,进行“格斗术”演练。 这个环节,其实是“军武演练”之精华,但前面种种“倒功”,震撼过甚,到了这里,阅兵台上的观者——客人也好,主人也好,注意力反倒有些分散了。 不过,“专业人士”——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依旧全神贯注。 “格斗术”,不仅是一整套的东西,还是一套“标准化”的东西。 本书前文交代过,关卓凡组织了一个高级别的组,自己亲任组长,第一副组长为副军团长张勇,第二副组长为参谋长施罗德,召集相关人士,按照爵帅的“直、准、狠”三字要求,设计出了一套“标准化”的“格斗术”招数。 所谓“直、准、狠”,即一招一式,不带任何花巧,务求“一击即中”,“一招制敌”。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的眼光,都极敏锐,一套“格斗术”没有看完,便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这些招数,虽狠辣凌厉,其中部分动作——什么撩阴锁喉、分筋错骨之类,亦会对敌人造成相当伤害—— 可是,呃,似乎,这些招数,并非以致敌人死命为第一目的?甚至,亦非以对敌人造成重伤害为第一目的? 这些招数,似乎不大像是……用于两军生死肉搏? 只除了那个扭脖子的招数——他娘的,看那一招的时候,俺自己的脖子,似乎都“咔嚓”的响了一声。 不过,这一招,两军生死肉搏之时,不易施展吧?而且,这一招,对使用者的力量、技巧要求太高,能真正练成的,十个士兵中,顶多只有一、两个吧! 咳咳,您们想得对,当然不是“用于两军生死肉搏”的,您们想啊,都“两军生死肉搏”了,几百人、几千人的裹在一起,什么招数也不好用啊!彼时,如果手上没有什么器械,最好用的招数,无非三种—— 第一,掐脖子;第二,抠眼珠子;第三,上牙——咬! 可是,如果用于警察逮捕疑犯,又未免过于狠辣了吧? 也是,也是,未经审判,就扭折了人家的骨头筋,甚至伤了人家的子孙根,确实不大人道。 那么,这套东东,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呢? 反正,不同于之前单人演练的“军武拳”,这套二人对战的花样,一定不会是什么“步操”了! 虽然没有完全看明白,军士们收势之后,客人们依旧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的一项表演,则毫无疑义——一招一式,皆要取人性命。 拼刺刀。 * 第一零六章 寒光闪烁的划时代军事革新 六百名上身袒裸的军士流水价般退场,同时,六百名衣冠整齐的军士流水价般上场,一下一上,“无缝衔接”。 新上场的,摆出了相同的阵势——十五排,每排四十人,只是前后两排的距离,略略拉宽了一些,原因呢,自然是他们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枪。 寒光耀目,枪刺如林。 阅兵台上,不止一人,定睛细觑,只见这新上场的六百名军士,虽然都戴了军帽,但鬓角脑后,皆是趣青趣青的——毫无疑问,也都是剃了光头的。 这个“髡发营”……啊,不,这个“特种合成营”,较之普通营级建制,兵员要多出不少啊! 正在转着念头,只听令官高喊:“预备!” “哗”一声大响,六百军士齐齐动作:单手拄枪变双手持枪,平端枪身,枪口前指,略略上斜,枪托贴于右腰;双脚分开——右脚不动,左脚斜斜跨上半步,同时,微微俯首、躬身,目光聚于刺刀刀尖。 那个样子,就如六百只觑到了猎物的豹子,一瞬之间,便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下一秒,便要一跃而出。 观者的心,不由自主,都微微的提了起来。 令官大吼:“走!” 只见六百军士,先将手中步枪,“刷”一个后摆,然后,左腿向前,猛跨一大步,随着这一冲之势,含胸弓背,手中步枪,平平送出,至于极限——左臂伸的笔直,同时,暴喝一声:“杀!” 这个“杀”字,不懂中国话的,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莫两位公主,就是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二位,都是心头一震,不过,两位将军的震动,不仅仅因为场内摄人的气势,更是因为—— 好吧,且看下去。 没过多久,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确定了:这个“拼刺刀”,虽然也有格、挡、砸的动作,但主要的进攻手段,其实只有一种——就是左腿跨前成弓步,随着一冲之势,身体前倾,双手平端步枪,用力送出。 这个—— 不仅违和,简直叫人……凌乱了啊! 违和?凌乱? 这不就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突刺”的动作吗?怎么会叫两位普鲁士将军——嗯,“当世名将”呢!——“凌乱”了呢? 寻常不过——那是二十世纪的事情了,目下,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规范的、科学的、可载入操典的拼刺技术,大多数国家的军队,连专门的拼刺刀的训练都没有——包括以“魔鬼训练”著称的普鲁士军队。 短兵相接,基本靠士兵自己的发挥。 这不奇怪,这是前膛枪向后膛枪转化的时代,连刺刀的安装位置都五花八门,况乎拼刺技术乎? 实战中,类似于“突刺”的动作,自然是有的,不过,不是主流。 原因呢,也并不复杂。 自一六八八年法国的沃邦元帅发明了“套管式刺刀”,迄今两百年,刺刀就一直呆在枪口的侧上方——大伙儿可以想一想,端着这种刺刀装在枪口侧上方的步枪,平平刺出,是一个什么感觉? 呃……不太好发力啊! 是吧?别扭吧? 因此,在实战中,出于本能,士兵们会有意无意的避免“刺”这个动作,更多的采取更顺手的动作——“扎”。 长矛兵时代的最基本的攻击动作——“刺”,慢慢儿的退居次席了。 那么,“扎”较之于“刺”,有什么不同或者优劣呢? 都是双手持枪,“刺”是虎口朝前——朝枪口方向,“扎”是虎口朝后——朝枪托方向,同时,还要保证装刺刀的一侧向外。不过,因为刺刀一般是装在枪口右侧,所以,这一点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除非你是一个左撇子。 问题在于发力。 “刺”,主要是沿水平方向发力;自下而上,亦很得力;自上而下,相对来没那么顺手,不过,大致也过得去。 就是——“刺”这个动作,可以沿各种方向发力。 “扎”呢? 基本上,只有沿一个方向——自上而下。 水平方向发力,已经很别扭了——而且,不仅别扭,攻击的时候,自身还门户大开——大伙儿略加想象,就明白了。 自下而上,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就是,“扎”之发力,较之“刺”,局促了许多。 “扎”的问题,还不止于发力。 射击、冲锋的时候,都是平端步枪的——虎口朝前,格、挡的时候亦然;只有“最后一击”之时,为便于发力,才改“端”为“攥”——虎口朝后。 那么,问题就来了—— 动作转换,是要花时间的,短兵相接,瞬息可决生死,有的时候,这个“枪花”一耍,就那么微微一顿,“发球权”就交回到敌人手里了,形势顿时逆转,弄得不好,连命都转了进去。 因此,总的来,“扎”较之“刺”,几乎没有“优”,只有“劣”。 既然如此,怎么还拿这个“扎”……啊,对了,前头过了,刺刀装在枪口的侧上方,“刺”——不顺手。 怎么样才顺手呢? 像中国人这样,将刺刀转到枪口的正下方,“刺”,就好发力了——就顺手了! 卡尔亲王的身上,隐隐的起了一层寒栗。 而且——卡尔亲王看出来了,中国军人演练的“突刺”的动作,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沿水平方向攻击的动作,还包含着一个顺势上挑的动作,如此,刺刀装在枪口的正下方,就愈加之顺手了! 他进一步想明白了—— 为什么同为“军刀式”刺刀,中国人的比法国人的要短一些?而且,中国人的刺刀,是平直的,没有法国刺刀那种微微的弧度? 法国人的设计思路,是“刺刀”、“军刀”两用,因此,刺刀较长,还有一定的弧度——以做劈砍之用。 “夏赛波步枪”刺刀的长度,几近一柄正经的军刀,装上之后,整支步枪的重心,前移过甚,不宜把握,会大幅降低“突刺”的效率。 如果刺刀还有弧度,“突刺”的效率就更加之低了。 因此,中国人的刺刀,短,平直。 中国人的刺刀,拆卸下来后,自然也可以做军刀使用,不过,是“短刀”,或者——一把较长的匕首。 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后,卡尔亲王身上生出来的,就不止于“寒栗”了,还有——“冷汗”。 他想:如果普鲁士军队——包括我的第三军,同场内这六百名中国军士短兵相接,胜负如何? 卡尔亲王微微的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暗暗的吐出一口长气。 我得承认:不是对手。 呃,您的判断……嗯,是对的。 近现代军队拼刺刀的突刺动作,是人类自有战争以来,在平地上,步兵一对一肉搏战中,最有效率和杀伤力的动作——没有之一;步枪加刺刀的长度,亦是这种肉搏战中,长器械最合适的长度——更长或更短,都会影响威力的发挥。 就人类遭受攻击的响应时间而言,成功闪避或格挡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概率是很低的——除非事先就晓得对方要发动这样的攻击,并全力防范。 不夸张的,一个完全到位的突刺动作,足以干掉任何一个对手——包括所谓的“武林高手”。 “突刺”,真正叫做“一击即中”,“一招制敌”。 虽然,在普鲁士人看来,刺刀属于“冷兵器”,而使“冷兵器”发挥最大的作战效能,并非普鲁士人军事建设之着力点,可是—— 还是很感慨啊! 卡尔亲王敏锐的意识到,刺刀的位置,自枪口侧上及一侧下移至枪口正下方,貌似并不如何起眼,其实却是一项重大的军事革新,不久的将来,世界各国军队,必纷纷跟进—— 万万没有想到啊,这项划时代的军事革新,居然出自中国人之手! 哎,你,我怎么就从来没往这上头想呢? 明明已经出现了“军刀式刺刀”,为什么还是照着“套筒式刺刀”的路数,将之置于枪口一侧呢? 根本就没有去想过,可不可以想个法子,将刺刀装在枪口正下方? 好像,刺刀装在枪口一侧,是自古以来……呃,经地义的? 唉,两百年过去了,我们都忘记了,刺刀是怎么来的?它最原始、最基本的功能又是什么? 惯性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惯性的力量确实强大,卡尔亲王不晓得,在另一个时空,在“军刀式刺刀”出现了半个世纪后,“套筒式刺刀”依旧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在某些国家的军队中——譬如沙俄,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套筒式刺刀”都大行其道。 至于“突刺”这个动作,出现的更晚,一直到二十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才由日本人发明出来,并加以定型,日本的“皇军”也成了全世界最注重拼刺刀的一支军队。 原因呢,并不是日本人特别喜爱冷兵器什么的,而是日本太穷了,工业能力有限,不比欧美强国,没那么多钢铁、火药可砸,不得不在冷兵器上下功夫。 至于普鲁士——一完成工业革命,军队就走上了火力至上的“重金属”道路,直到希特勒挂掉了,德国军队也没有真正重视过拼刺刀这回事。 相对于二十世纪的日本,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更加是穷逼一枚,所以,关公卓凡要大力发展拼刺技术。 于是,本时空,这套玩意儿,就提前面世了——提前了整整七十年。 这个时代的战争,火力投送的距离和密度,都还有限,因此,拼刺刀具有极高的实战价值,甚至扮演着“最后一击”的角色——许多战斗,哪怕对阵双方实力悬殊,优劣之势已十分明显了,但不决以白刃,亦不能言最后之胜利。 两次鸦片战争,许多时候,英、法军队,攻入中国军队的阵地、炮台之后,都是靠刺刀,驱散和消灭顽抗的守军。 农业社会的军队,最爱幻想“洋夷徒恃火器之利,不善肉搏,若短兵相接,吾必痛灭之”,等到真的和受过严格训练的近现代军队的刺刀碰上了,才知道自个儿的长矛大刀片子根本不好用,要么被人家一个个捅倒,要么一哄而散。 “拼刺演练”的最后一个动作,在实战中是绝不会出现的——耍枪花。 这个旋转枪身的花式动作,一般只会出现在礼兵表演里面,不过,“特种合成营”耍枪花,可不仅是为了增加演练的观赏性,而是用来训练士兵掌控枪支的能力——白刃格斗的时候,敌我枪支彼此剧烈碰撞,难免把握不定,甚至脱手,经过这种训练,就能够迅速重新掌握枪支,抢得先手。 这个动作看起来花哨,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协调能力过得去,略略花些功夫,就能大致掌握,并不会挤占其他更重要的科目的训练时间。 大校场内,六百支步枪风车般转动,六百把刺刀在空中划出六百个飞速旋转的闪亮圆孤,异常壮观。 最后,六百名士兵齐齐一声大喝,满场飞速旋转的弧光,倏然消散,止于胸前,恢复了最开始的“起手式”—— 单手拄枪变双手持枪,平端枪身,枪口前指,略略上斜,枪托贴于右腰;双脚分开——右脚不动,左脚斜斜跨上半步,同时,微微俯首、躬身,目光聚于刺刀刀尖。 好! 还有更好的,可惜,不大能够在这个场合演练。 这就是“三人组”拼刺技术。 按照轩军操典,一旦开始白刃相交,士兵们立即三三成组;每个“三人组”,都是以下的格局:两人在前,一人在后,成一个倒“品”字形,前面的两个士兵,负责包抄向前,后面的士兵,主要负责保护组的两翼和后方。 当然,需要的时候,后面的士兵也可突然插上,出其不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三人组”的组织基础,是轩军的连、排、班建制改革——一个班九到十二人,刚好组成三到四个“三人组”。 “阵势”的灵感,则来自关卓凡的偶像——戚继光的“鸳鸯阵”;同时,也参考了原时空二战早期的日本鬼子的玩儿法。 有意思的是,这个战术的第一次大规模施为,亦是用在日本人头上——长州征伐,郡城木渎谷之战,轩军就是靠拼刺刀,把大村益次郎苦心集结起来的攻击部队,压回了木渎谷内。 事实证明,在这种肉搏战中,敌我数量基本对等的情况下,轩军的“突刺”和“三人组”战术,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日本武士,个个凶悍异常,对砍的经验也十分丰富——按中国的标准,得算“练家子”,甚至是“武林高手”了吧?但常常是刚把太刀举过头顶,正要大吼一声,轩军士兵的刺刀就捅进了他的肚子——妈的,哪来这么多废话! 在战斗中,“三人组”能够迅速形成局部优势;过不多久,一组组的局部优势,就会滚雪球般转化为全军的整体优势,优势愈扩愈大,直至取得战斗的胜利。 木渎谷一役,给大村益次郎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降顺关卓凡,归化中国,改名田永敏,并出掌陆军军事学校之后,对“三人组”拼刺战术做了进一步的研究和改进。 新的操典,要求白刃战之时,不但同组之内,三人互相照应,不同组之间,也要相互照应,互为犄角。 新战术还未得到实战的机会,不过,在多次的演习中,都表现出了强大的攻击力,甚至可以以少打多。 不过,“三人组”的牛逼,是不好在“军武演练”中吹的,因为,“演练”不同“演习”,“三人组”的胜利,缺乏足够的服力—— 哎,哪个晓得,你们是不是在演戏啊? 好吧,我先拿去演给法国人看吧。 * 第一零七章 开战! “武技演练”的最后一个环节——“硬功”。 “硬功”即“硬气功”,对于这样东西,作为个人,关卓凡原本是没有太大的兴趣的,关某人虽然文科出身,可也知道“硬气功”云云,其实质不过是一种肌肉紧绷及发力技巧的训练,和“气”神马的,并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不过,创建他的“特种合成营”的时候,关卓凡还是将“硬功”列入了训练项目——虽然,在实际的格斗中,“硬功”直接作用不彰,不过,无论如何,练习“硬功”,可以增加士兵忍受疼痛及抗打击的能力;击打能力,也多少能够得到一定的增强。 当然,“硬功”不是“特种合成营”的重点训练项目,基本上,能够徒手劈砖就可以了,并不要求每一个士兵都去“胸口碎大石”。 “硬功”成为“特种合成营”的训练项目,还有一个原因:在“军武演练”中,“硬功”非常好看。 叫观者看的兴高采烈乃至目瞪口呆,以此鼓舞民心士气,并达到其他的可以告人以及不可以告人之种种目的,也是“军武演练”的重要任务之一嘛。 不然,为什么后世那么多国家的军队都有类似的表演涅? 当然,俺们大G已经取消了“类似的表演”,可是,这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不是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啊! 还有,关某人穿越的时候,G军队中“类似的表演”,还是没有取消的吧! 不过,无论如何,“硬气功”之“气”字,被关卓凡拿掉了——装神弄鬼这件事,俺是不干的。 好啦,闲话少,书归正传。 演练拼刺的六百名军士已经全部撤场,目下,场内,是二十名袒裸上身的士兵,个个一身油亮的腱子肉,一眼看过去,寒风凛冽之中,隐约热气蒸腾。 不晓得,这二十位,在不在之前演练“军武拳”及“倒功”那六百位之列? 现在,“返场”了? 嘿嘿。 二十名军士一字排开,每个人面前垒两摞红砖,每摞四块,一共四十摞——这个做什么用的呢? 念头还没有转定,场中军士已扎好马步,一声断喝,挥掌劈下,二十摞红砖,齐齐应声而碎!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都忍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 好吓人的手劲儿! 可是,这个手……不疼吗? 芳心未定,场上相同的动作,再来一次:又是一声断喝,余下二十摞红砖,亦应声而碎! 细觑,一百六十块红砖,已尽数碎裂,再无一块整齐的。 挢舌难下啊。 碎砖之后,二十名军士,两两成对,一人扎好马步,另一人手执一根木棍,转到同袍的身后。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 只听“嗨”一声,微微一顿,紧接着,手执木棍的军士便高高挥棍,猛力砸向扎马步的军士的后背,“啪”一声大响,十根木棍,已断成了二十节! 断棍打着转儿,飞出了老远。 真打呀! 阅兵台上,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都是花容失色,都不自禁的低低的“哎呀”了一声。 受击的十个军士,身子微微一晃,吐一口气,面色不改,马步不变,只是挺了挺胸膛。 腹肌隆起,或者六块,或者八块,清晰可见。 “打人”的军士转回到同袍的前面,手中已换上了一根完好的木棍。 这是—— 还要打?! 是滴。 “打手”大喝一声,微顿一下,然后横向挥棍,猛砸同袍的腹部,“啪”一大响,手中木棍,再次断为两节。 不过,这一次,出了一点儿的意外——十根木棍,断了九根,剩了一根。 好吧,那就再打一次。 “啪!”——终于断了。 这种意外,在这种表演中,乃是寻常之事——有那赋异禀的木棍,狠砸了四、五次也不肯断,最终表演者只好放弃的事情也是有的呢!——大伙儿就不必介意啦。 当然,客人们正在目眩神摇,是没有人介意这个插曲的。 接下来,第三项,“腿功”。 二十名军士,依旧两两成对,一人双手持握一块尺余见方的木板,高举于距颜面两尺之处,另一人飞腿踢去,木板应声碎裂。 接着,增加难度,木板换成陶罐——一手抓紧罐口,一手握紧罐底,依旧高举于距颜面两尺之处。 这一次,是“回旋踢”。 纵身跃起,向后飞踢,陶罐四分五裂,尘屑飞扬,比一脚将木板断成两片,好看的多了。 第四项,也是最后一项,“胸口碎大石”。 二十名士兵,分成五组,每一组都是这么个格局:一人躺在条凳上,胸口压上一块长方形的青条石,大约二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的光景;一人手执长柄大铁锤,在一旁虎视眈眈;另两人,一左一右,单腿跪地,扶住了青条石。 两位公主的心儿,提了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拿个大铁锤砸大石头吗? 我的上帝,下头的人,受得了吗? 方才拿木棍砸人,已经够可怕的了,这一次—— 哎,到底是血肉之躯啊! 令官一声“走!”右手边第一组,执锤者抡起大铁锤,大喝一声,猛力砸下,一大块青条石顿时四分五裂!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两位公主,还是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条凳上的那位,一跃而起,面朝阅兵台,抱拳行礼,气定神完。 连卡尔亲王在内,都不由低低地了声:“好!” 惭愧,惭愧。 接着,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 五块大条石,尽数碎裂,大石下、条凳上的军士,个个一跃而起,个个神完气足。 整个阅兵,最后的这个“硬功”,给两位女性客人留下了最深的印象,男性客人嘛,看的是门道,并没有两位公主那么大惊怪,不过,对于“硬功”演示中表现出来的那股凌厉狠辣的精气神儿,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十分欣赏,因此,亦如两位公主一般,报以“热烈的掌声”。 至此,“军武演练”结束,今的阅兵,也就算圆满结束了。 华尔正要上前报告相关事宜,只听蹄声急骤,一骑自西门疾驰而入。 阅兵之时,大校场内外都是戒了严的,能够在这个时候进入大校场,并纵马狂奔的,只有一种情形——紧急军报。 顿时万众瞩目。 骑手在阅兵台侧跳下马来,匆匆拾阶而上,图林迎上,骑手立正行礼,“报告,八百里加紧!” 罢,双手将一封电报递了过来。 图林还礼,将电报接了过来。 目下,不仅沿海,内陆不少较大的城市,也通了电报,“八百里加紧”什么的,在通了电报的地方,其实早已有名无实,不过,“八百里加紧”、“六百里加紧”、“六百里”、“五百里”、“四百里”的名目,并没有取消。 这一来,毕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通了电报,许多地方还是要靠驿马传递消息的;二来,“八百里加紧”、“六百里加紧”、“六百里”、“五百里”、“四百里”云云,作为一种紧急程度的表示,不但形象,而且,目前正处于新旧过渡的阶段,沿用旧名目表示“急度”,不至于发生误会和混乱。 关卓凡接过电报,就在阅兵台上,当着客人和一万两千余名部下的面儿,拆开了这封“八百里加紧”的急电。 是紧急军报吗? 哪儿出事儿啦? 左手边的钟王,很想斜一斜目光,偷觑上一眼,可是——到底不敢。 他刻意做出目不斜视的样子,但矫枉过正,头颈略略向左歪斜,那个样子,颇有点儿滑稽。 过了片刻,关卓凡抬起头来,淡淡的了句什么。 钟王竖起了耳朵,可是,听不懂——“三哥”的,是英吉利话。 腓特烈王储可是听懂了—— “法军进攻升龙,我军奋起还击——这一次,可不是‘肢体冲突’了。” 另一边厢的卡尔亲王,耳朵极尖,虽然和关卓凡隔了腓特烈王储、维多利公主、露易丝公主,却依旧是听清楚了。 兄弟俩心头,同时大大一跳。 当然,关卓凡的这句话,既然是用英语的,自然就是给客人听的;另外,语气虽然“淡淡”的,但音量大,却控制的恰到好处——刚刚够传到卡尔亲王那里。 “升龙?”腓特烈王储略微吃力的问道,“越南?” “是的,”关卓凡道,“也叫做‘东京’,或者‘河内’。” “我军?——贵国军队?” “是,”关卓凡微微一笑,“不过,参与保卫升龙的,自然也包括越南的军队。” 一瞬间,腓特烈王储兄弟俩都转过了许多念头。 到达香港之后,晓得中国向越南派出了一支远征军,并和法国人发生了“肢体冲突”,他们立即找来了越南的地图,仔细查看,因此,都晓得升龙的具体位置——这是越南北部最大的城市,即所谓“北圻”的中心。 可是—— 中国军队进驻的,不是顺化和土伦吗? 这两个城市,都在越南的中部啊! 呃,这个—— 没听中国军队进入了越南的北部啊! 腓特烈王储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请问辅政王殿下——战况如何?” 关卓凡摇了摇头,“还不晓得——这封军报,只是报告法人开衅的消息。” 顿了一顿,“我想,咱们到了北京之后,进一步的战况,大约就会送过来了。” 到这儿,笑了一笑,“不定,彼时,胜负谁属,也已经分出来了。” * 请假一天,明天大章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零八章 降龙行动 袭占升龙,被开宗明义的命名为“降龙行动”。 为筹划、准备“降龙行动”,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和土伦的沱灢驻军司令部,都很花了些心思力气。 首先是人手的问题。 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经过商议,为安抚沱灢驻军的“群情激奋”,“给伙子们一个发泄的渠道”,“降龙行动”就由沱灢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主责,兵员亦以沱灢驻军为主。 巴斯蒂安上校,我很乐意负责“降龙行动”,不过,我的人手不足——船够了,兵不够,得给我加人。 前文过,沱灢常川停泊着两条军舰,较大的一条叫做“蝮蛇号”,较的一条叫做“梅林号”,前些日子,巴黎派了一支勘测队到越南来,探测红河航道以及北圻矿产分布,交趾支那总督府奉命保护,拉格朗迪埃尔便叫巴斯蒂安上校抽调一条军舰护送勘测队北上,“梅林号”接了这个差使,于是,两条军舰二去其一,“蝮蛇号”形单影只——这是巴斯蒂安上校无法更加强硬的对待进驻沱灢的中国人的重要原因。 如今,勘测队初步完成了任务,“梅林号”已经回到了沱灢,因此,巴斯蒂安上校认为“船够了”。 人呢? 除了两条军舰,巴斯蒂安上校手下,只有三百名海军陆战队。 这个……不够。 为此,巴斯蒂安上校专程来到西贡,面谋于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 “有人以为,”拉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道,“南圻脱幅之后,越南人心气已散,不堪我之一击,升龙的城防,亦非常之朽败,三百名海军陆战队,尽够用了——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 一家之言?谁家的啊? “您的不错,总督阁下,”巴斯蒂安上校道,“如果不考虑中国人的因素,三百名海军陆战队,确实尽够用了。” 微微一顿,“也许还用不着——在法兰西积威之下,面对坚船利炮,升龙的越南人很可能不会做任何实质性的抵抗。 “中国人的因素?” “是的——现在的越南,可是多了一大帮子的不速之客,三百人还够不够用,就难的很了。” 穆勒眉毛一挑,“什么意思?你是,中国人可能介入……‘升龙事件’?” “我以为,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巴斯蒂安的话没有完,就被穆勒打断了: “介入?怎么介入?只要我们的行动足够迅速,在中国人做出反应之前拿下升龙,就不怕他们任何形式的‘介入’!——难道,中国人还会大张旗鼓动用武力替越南人夺回升龙不成?这不成了中国主动向法兰西宣战?——这是没有办法想象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巴斯蒂安微微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因为中国人的存在,越南人的心态,可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拉格朗迪埃尔明白巴斯蒂安的意思了,“你是,越南人可能受到鼓舞,抵抗的意志,可能因之发生变化,可能——嗯,会比我们预期的……更加坚定一些?” “是!”巴斯蒂安微微透了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如果战事胶着——哪怕只是拖多两、三,都可能给中国人的介入,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对视一眼,“怎么,有什么这方面的迹象吗?——我是,有什么‘越南人的心态,可能已经发生变化’的迹象吗?” 巴斯蒂安沉吟了一下,“我也不能有非常确凿的证据,不过,荣盛商行和春红楼的冲突,已经能够明些问题了:在这两起事件中,越南人——官方也好,民间也好,甚至当事人——荣盛商行和春红楼的经营者——的态度,都很暧昧。”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沱灢还算是我们法兰西的势力范围。” 他的言下之意,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听了出来:升龙可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沱灢尤如此,何况升龙? “还有,”巴斯蒂安继续道,“我的这个判断,本参办和阮先生,都是赞同的。” “本参办”是驻沱灢的“土著事务监督员”——通称“参办”——本沙明,“阮先生”是“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这两个人掌握舆情的能力,在驻军之上,他们的意见,交趾支那总督府一向重视,尤其是阮景祥,此人下牵会社,上通皇城,极具手眼,是交趾支那总督府经略中圻、北圻的极得力的“带路党”。 沉吟片刻,拉格朗迪埃尔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上校,你的有道理——大多数的越南人,都是冥顽不灵的,都容易受到幻像的鼓舞和挑动,对形势做出错误的判断。” “是!”巴斯蒂安松了口气,道,“除此之外,我们也要考虑到,拿下升龙之后,维持当地治安的问题。” 起治安,南圻的治安,迄今未完全靖定,颇叫人头痛。 拉格朗迪埃尔再次点了点头,“也是。” 然后,转向穆勒,“将军,你呢?” 穆勒皱着眉,没有直接回答拉格朗迪埃尔的问话,过了片刻,道:“你要增加多少兵力?” 这么,即等于同意了巴斯蒂安的判断了。 “一倍吧!” “一倍?” 穆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穆勒将军的手头,其实很不宽裕。 整个越南的驻军,拢在一起,不过两千余人,目下,其中的大部分,都投在了南圻的治安战中。 南圻六省新附,人心未定,时不时就冒出来一个“大越南南圻招讨使”或者“大南南圻统督”什么的,这班名头唬人的草寇,常常是一排枪放过去,扔下几具尸体,便一哄而散,倏起倏灭,并不能给交趾支那总督府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可是,非常牵扯精力以及兵力——若不在当地驻军的话,“倏起”就未必能够“倏灭”,纤芥之疾可能变成心腹之患,麻烦可能变成“实质性”的麻烦。 留在西贡的兵力,已不足一千。 自个儿都捉襟见肘了,还得照应西边儿的柬埔寨——那边儿也是“新附”,类似南圻的大麻烦事儿也多。虽然,柬埔寨有柬埔寨的驻军,但是,穆勒这个西贡海军司令,是法兰西帝国派驻印度支那的最高军事长官,柬埔寨的驻军,也归他节制,因此,柬埔寨若“有事”,他是有支援的责任的。 还有,沱灢的驻军派出去了,沱灢不能空着呀——那不成将整个沱灢让给中国人了吗?哪怕象征性的,也得摆条船,放一、两百人呀! 不过,穆勒对巴斯蒂安的要求,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紧皱的眉头,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造势”。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最后,达成了这样一个方案: “照如所请”,“升龙行动”的兵力,增加一倍,不过,新增加的三百二十人,并不都是来自本土的部队——正规军只有一个连,一百二十人;其余的,一百名阿尔及利亚轻步兵,一百名安南“狙击手”。 所谓“狙击手”,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呼——这班“伪军”,用的还是前膛枪,只是在后膛枪早期,部分精工制造的前膛来复枪的精准度,确实犹在普通的后膛枪之上,狙击手不要求射击速度,有的就宁肯继续使用前膛枪,因此,不知不觉的,就倒转了过来,把还使用前膛枪的,统统叫做“狙击手”了。 “伪军”的好处是不占用正规军的“编制”,花费也少得多,因此,为弥补兵力的不***趾支那总督府招募、训练了一千多名越南本地人,协助正规军打治安战,不过,不肯把最新式的“夏赛波”步枪交给他们用,配发给“伪军”的,都是库存的前膛枪——统统充作“狙击手”。 拿安南“狙击手”去攻城略地,好不好用,哪个也不晓得,不过,既经过了我大法兰西的训练,无论如何,总比他们的升龙同胞强些吧? 巴斯蒂安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方案,毕竟,安南人之外,还有一个连的正规军和一百名阿尔及利亚轻步兵——这批戴绿头巾、穿大红灯笼裤的北非人打起仗来,悍不畏死,还是颇有战斗力的。 为了迷惑中国人,达致“降龙行动”的突然性,避免中国人的“介入”,西贡和沱灢方面,都煞费苦心。 首先,对中国人抛出“橄榄枝”——当然,法国人自个儿,不能上赶子,不然,莫低不下高傲的高卢头颅,就是中国人那边儿,也未必不会生疑。 出面的是阮景祥。 阮买办以兜揽生意的名目,和中国军队的后勤部门,进行了“友好的接触”,鉴于“法兴商行”的法资背景以及阮买办和法国官方的密切关系,当事者以及旁观者都以为,阮买办此举,“颇有深意”。 其次,“蝮蛇号”和“梅林号”,以“换防”的名义,搭载三百名海军陆战队离开沱灢港,到了外海,汇合了搭载三百二十名援兵的商船“玛丽公主号”后,组成编队,向北驶去。 之后,护送“玛丽公主号”的兵舰“沃邦号”,驶入沱灢港“接防”,船上,有一个一百二十人的连队。 嗯,弄的好像衣无缝似的。 * 第一零九章 英雄所见 带领援兵的,是一位叫做马利安邺的上尉,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不过,别看安上尉年纪不算大,军衔不算高,在西贡军界,却是浑身金光闪闪的,不但被视为“印度支那通”,还被视为“中国通”。 原因呢,他有过一次非常牛掰的“壮行”——自柬埔寨的桔井出发,一路上溯,直至中国的上海。 关于如何由印度支那进入中国,一直有两种意见,主流意见是沿红河上溯,进入中国云南,但也有不少人认为,沿湄公河上溯,亦可以进入中国,安邺便属于“湄公河派”。 为证明自己的观点的正确,前年,在印度支那总督的资助下,安邺参与组建了一支探险队,任副队长,从柬埔寨的桔井出发,溯湄公河北上。 半路上,队长特拉格莱中校染病身亡,安邺没有气馁,接任队长职务,鼓舞士气,继续北上,终于闯进了中国。 进入中国之后,安邺没有止步,由云南而四川,由澜沧江而长江,然后沿着长江,一路东去,最终抵达了上海。 有趣的是,虽然安邺带着他的探险队,成功的由湄公河进入中国,然而,在写给印度支那总督的报告里,他却“打倒昨日之我”,得出了和自己原先所持观点完全相反的结论——湄公河并不适合大规模通航,不论商业还是军事,湄公河都不是一条理想的航道。 唉,这条路,俺走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既如此,红河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安邺的报告,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法国人对越南攻略的加速——不比湄公河流经整个印度支那,红河出中国之后,只流经越南一国,想从红河大举进入中国,就一定先要搞定越南。 因为是次勘察所作之贡献,安邺还被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授予金质奖章——此前文“金光闪闪”之谓也。 对这枚金质奖章,许多人是不服气的:靠证明一条大多数人都认为行不通的路线确实是行不通的而获上赏,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从柬埔寨一路走到上海,确实也不大容易,好吧,好吧,算你啦。 这一次的“降龙行动”,是自红河入海口沿河上溯至升龙,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都认为,安邺沿湄公河一路上溯的探险经验,大有用武之地,因此,就派了安邺管带援兵,加入“降龙行动”。 同行的,还有那支“梅林号”护送的、刚刚“初步完成了任务”的“红河勘探队”的队长弗朗西斯——他是以顾问的身份参加“升龙行动”的。 弗朗西斯并不是军人,而是一位地理学家,水文亦是其专长,他的“红河勘探队”的主要任务,并非确定红河是否可以“大规模”通航至中国,而是勘测红河越南段的水文,以及流域内的矿产分布——其实,就是为了进一步的“北圻攻略”做准备。 所谓“初步完成任务”,是弗朗西斯这一趟,大约只完成了红河越南段二分之一的水文的勘测——由红河口上溯至越池;至于“流域内的矿产分布”的勘探,这一回,就基本欠奉了。 之所以不甚顺利,不是技术原因,而是政治原因。 越南北圻的地方官员,对勘探队的敌意很深,反复申明,《壬戌条约之》中,许富浪沙人通航的,只有湄公河,并不包括红河;更不见有许富浪沙人在北圻自行勘探矿产的条文,因此,请你们赶紧打道回府,以免彼此不便,甚至生出有伤两国和好的事端来。 “梅林号”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一路慢吞吞的驶去,该抛锚就抛锚,该放铅锤就放铅锤,越南人不敢强行阻拦,除了怒目而视,啥也做不了。 一路过了升龙,越南人忍无可忍,开始设置河栅,试图阻止法国人继续前行,火药味儿愈来愈浓。 勉强达到越池,河面愈来愈窄,周围越南兵船出没,也愈来愈频繁了,勘探队评估,再往前去,冲突可能难以避免,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一旦发生了冲突,“勘探”什么的,就谈不上了——此行到底不是来打仗的,于是,只好打住、掉头。 因为越南人的敌意,这一路,除了必要的物资补充之外,“梅林号”即便泊岸,也基本没有什么人上岸——岸上不比船上,安全难以保证,因此,“流域内的矿产分布”的勘探,就付诸阙如了。 就是补充物资之时——哪怕只是买几筐鸡蛋,也必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随行护卫。 不过,对于“降龙行动”来,“红河勘探队”掌握的信息,暂时也够用了——越池在升龙的上游,即是,红河口至升龙的这段水文,已经弄清楚了。 此即弗朗西斯所“顾问”者也。 * * “蝮蛇号”、“梅林号”在沱灢外海和“玛丽公主号”汇和之后,安邺和弗朗西斯就乘坐艇,转到了编队旗舰“蝮蛇号”上。 巴斯蒂安上校对弗朗西斯教授和安邺上尉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弗朗西斯不是军人,参加“降龙行动”,并非其义务,可谓是次行动唯一的客人,作为行动的负责人,巴斯蒂安自然要对之表示欢迎和感谢;安邺呢,虽然军衔比巴斯蒂安低许多,是次行动亦归巴斯蒂安节制,不过,到底是“西贡来人”,并非自己的直接下属,作为行动的主官,对之也应该有个“态度”的。 客气话过了,随即进行职责划分: “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统一指挥“蝮蛇号”、“梅林号”和“玛丽公主号”组成的编队,并负责对陆上的炮火攻击和支援。 六百二十名登陆部队,包括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一个连的轻步兵、一百名阿尔及利亚轻步兵、一百名安南“狙击手”,由安邺上尉指挥,图尼森中尉副之。 巴斯蒂安上校抓总。 这位图尼森中尉,在本书中,也是出过场的: “荣盛商行事件”中,就是他带了十几个兵,出来找场子,赶到“荣盛商行”之时,刚刚好碰上三个中国兵赶着满载鲜牛肉的大车,驶出商行大门,于是一拥而上,将三人扯下车来,一顿暴打。 三个中国兵都受伤甚重,其中一个脾脏破裂,几乎性命不保。 “荣盛商行事件”引发了“春红楼事件”,“春红楼事件”成为“降龙行动”的导火索,某种意义上,今日之种种,皆肇端于这位图尼森中尉了。 沱灢的海军陆战队,一共是两个连,图尼森的本职是副连长,这顶登陆部队副指挥的帽子,本来是落不到他的头上的,不过,架不住图尼森中尉的“运气”好呀! “荣盛商行事件”发生的时候,因为连长染了疫病,送去西贡就医,图尼森正署理连长;“降龙行动”,沱灢驻军倾巢而出,可是,总得留个人看家,并管带过来“换防”的那个连呀?这个差使,派给了另一位连长,于是,图尼森就成了参加“降龙行动”的海军陆战队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了。 于是,图中尉做登陆部队的副指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一切安排妥当,巴斯蒂安上校邀请弗朗西斯教授和几位军事主官到“蝮蛇号”的舰长甲板上“酌”。 蓝云白,海风拂面,一群海鸟追逐着舰艉的浪花,飞舞盘旋。 惬意呀! 勤务兵开了一大支白兰地,替几位长官一一斟上了。 “教授,请——”巴斯蒂安对着弗朗西斯举了举杯,“不晓得您在国内,喝开的是哪一种白兰地呢?” “谢谢,上校——”弗朗西斯也举起了杯,“是干邑白兰地。” “这是阿尔玛涅克白兰地,”巴斯蒂安道,“也许和干邑白兰地的口味略有不同,不晓得您能不能喝的惯?” 弗朗西斯点点头,“阿尔玛涅克白兰地和干邑白兰地的口味,确实略有不同——二者除了蒸馏方式有别之外,贮酒用的木桶,也是不同的。” 微微一顿,“干邑白兰地用的是白橡木桶,阿尔玛涅克白兰地用的是黑橡木桶——阿尔玛涅克当地产的黑橡木,酒桶的质材,会对酒的味道产生一定影响——黑橡木所含的丹宁酸成分较多。” 几个军人都不由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教授,”巴斯蒂安赞道,“您真是博学!——啊,我的意思是,在您的专业之外,您也是如此的渊博!” 弗朗西斯笑了一笑,“我是地理学家,某种意义上,这些也算是我的专业——” 着,抿了一口酒,微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道,“按照产地划分,阿尔玛涅克白兰地可分为上阿尔玛涅克、特那勒兹、下阿尔玛涅克三种,我想,这应该是上阿尔玛涅克白兰地。” 巴斯蒂安不由大笑,“好!教授!您真正了不起!——我不敢再班门弄斧了!” “上阿尔玛涅克是阿尔玛涅克白兰地最好的产区,”弗朗西斯道,“上校,能够在去国万里之遥的东南亚喝到如此佳酿,我很感慨。” “您的欣赏,我的荣幸!” 顿了顿,巴斯蒂安继续道,“话回来,教授,您是第一次到越南来吗?” “是的,上校。” “还习惯吗?” “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热。” “目下是越南最好的季节!”巴斯蒂安兴致勃勃的道,“教授,您晓得的,越南一年分成旱、雨两季,现在是旱季,如果是雨季——” 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建议你雨季来越南旅行。” “热?” “不但热,交通也非常不便,”巴斯蒂安道,“有些地方,旱季是有路的,到了雨季,所谓的‘路’,可就不见了。” “这么,”弗朗西斯道,“在这块新的海外属土上,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尤其是基础设施方面。” “是的,”巴斯蒂安道,“任重道远啊!” 顿了顿,“就是旱季,也分凉季和热季,现在还处于凉季,但是,下个月,就将进入热季了——旱季的热季,热起来,较之雨季,不遑多让呢!” 这时,安邺插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升龙,稍好一点,越南以海云岭分南北,北越地区,相对来,四季更加分明一些,不像南越,一年之中,几乎只分成旱季、雨季两个季节。” “这么,”弗朗西斯道,“越南的河流,汛期、枯期的分野,也是十分分明的喽?” “是的,教授,”安邺道,“不过,即便是在枯期,越南河流的水量,依旧是丰沛的;到了汛期,水量就过于丰沛了——不少河段,反倒不宜通航了。”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我明白——洪水。” “是的,”安邺道,“在越南,几乎每一条河流——较大的河流,每一年,都要发生洪水,只是规模大不同罢了。” 到这儿,看向巴斯蒂安,“所以,我认为,还应该再组织一次对汛期红河水文的探测。” 巴斯蒂安一笑,“这是印度支那总督府的事情,不过,我个人当然支持——事实上,安邺上尉,只要这一次顺顺当当的将升龙拿了下来,咱们对红河做多少次的探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着,看向弗朗西斯,“还有教授,到时候,您可以继续您的北圻矿产分布勘探的工作——至少,在红河三角洲一带,您将畅行无阻。” 弗兰西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潡河!”安邺来劲儿了,“我认为,应该搞搞清楚,潡河的航运价值——大吨位的船只,是否可以沿潡河上溯至升龙?” “潡河?” “是啊!”安邺道,“潡河在广安入海,在升龙和红河交汇,如果大吨位的船只,可以沿潡河上溯至升龙,则红河三角洲的航运——海运、河运,就真的连成一体、四通八达了!” 广安北距红河入海口约一百公里左右。 “起广安——”丹尼斯少校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了,“我不晓得《西贡条约》为什么要将之列为通商口岸?实话实,我以为,即便大吨位的船只可以沿潡河上溯至升龙,广安也不算一个理想的口岸——” 微微一顿,“广安在潡河入海口的北侧,我以为,还不如在潡河入海口的另一侧——南侧,另觅新址,从无到有的建立一个新口岸呢!” 安邺眼中倏然放出光来,猛一拍大腿,“不错!——英雄所见略同!” * 请假一天,明后天大章还账,另外再啰嗦几句 请假一,明或后大章还账,谢谢。 另外,接着这个机会,啰嗦几句。 有书友批评狮子:“连也能删?我了几句实话就这样子?你这书我看了几年了?作者就这心胸?” 呃—— 首先,衷心感谢这位书友长期的支持,也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您能够继续给予狮子支持和鞭策。 其次,删帖不是因为“实话”——类似的“实话”,本章也好,书评区也好,随处可见,都好好儿的呆着,没有人去动它们。 书评区有批评狮子的帖子还被加了精——这个“心胸”,狮子自认,还是有的。 删帖,是因为其中包含了疑似某种人体器官的字眼。 我明白,您这句话的时候,本身并无任何恶意——那个字眼,只不过相当于一个语气助词,不过,很遗憾,狮子还是认为它不适合留在本章里。 狮子以为,对彼此人格的尊重,是读者和作者交流的基础。 您呢? 另一位书友的帖子,就不一样了:“这不是水,人与自然的事,能叫水吗?”——这种吐槽,着实有趣,狮子虽然被揶揄了,还是禁不住会心一笑。 您看,如果咱们也拿这种方式交流,多好呢? 好吧,又到“水”了。 一零九章《英雄所见》发布之前,狮子就预料到会有书友喊“水”,可是—— 唉,如果在进行到一场战斗、大到一场战争之前,关卓凡不去仔细了解敌军领兵将领的经历、脾性、习惯,不去仔细了解预设战场的地理、气候、水文,我想,这个仗,他打不赢。 《英雄所见》,只是换一个方式——通过法国人的嘴,将这些内容交代清楚。 事实上,这一章提到的越南的地理、气候、水文,对轩军接下来的作战,有着重大的影响。 这些,真的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吗? 拿今后的情节出来讨论,近乎“剧透”,实在是狮子很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可是—— 无可奈何。 * 第一一零章 龙蛇撩乱入大泽 “北圻的海岸线虽长,”巴斯蒂安上校道,“略微像样些的海港,却只有广安一家,《西贡条约》的宗旨,是北圻、中圻、南圻三处,都要辟有商港,所以,不选广安,也没有第二家好选了。” 顿了顿,“不过——广安到底哪里不合适呢?在潡河入海口南侧,另行择地,从无到有,建立商港?——你们这个主意,倒是新鲜!” 安邺、丹尼斯对视一眼,同时张嘴,又同时意识到了这是“抢话”,不由同时一笑,安邺随之对丹尼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话头,是丹尼斯挑起来的,安邺只是附和,若有所陈述,自然该请丹尼斯先发,再者了,丹尼斯是少校,安邺是上尉,论尊卑,也该长官先话的。 “潡河入海口的地理,”丹尼斯道,“同红河入海口的地理,全然不同——前者较之后者,不晓得要开阔多少倍?水深——前者亦非后者可比!不然,也不能拿相关地方来做海港——” 顿了顿,“可是,潡河入海口虽然开阔,却被吉婆岛一分为二,吉婆岛的附属岛,都在主岛的北侧,广安居海口北侧,如此一来,出入的航道,不但逼仄了许多,还兜来拐去的,颇为不便。” “是的!”安邺插嘴,“还有,广安的位置,相对来,过于偏入内陆了,从港口到外海,距离过远,也是不便之一——如果没有吉婆岛,自然问题不大,可是,既有了吉婆岛,就不能不先绕了过去,方始南下。” 巴斯蒂安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想象北圻一带沿海地理,过了片刻,不由轻轻失声:“咦!还真是你们的这么回事儿!——潡河入海口南侧,就好的多了!水深不输北侧,航道较之北侧,则开阔的多了!” “是啊!”丹尼斯道,“广安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吉婆岛的附属岛,星罗棋布,已经算是很非常之多了,可是,吉婆岛以北,地理愈发特别,这种岛,愈发之多——整个海湾,大岛屿,怕不有好几百?上千、甚至几千,也不定!相较之下,吉婆岛已经算是最大的一个了!” 顿了顿,“这些岛,自古以来,就是海盗的渊薮!海盗在外海劫了货、杀了人,往里头一躲,根本无从追剿——试想,几百、几千的岛屿,哪里去找人?官军追进去了,自个儿还出不出得来,都是个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巴斯蒂安道,“广安出入外海的航道,距离海盗的巢穴太近,”容易受到骚扰。” “是的!” “茅塞顿开!”巴斯蒂安微笑道,“这些话,很该给印度支那总督府听听!” 这时,军衔最低的图尼森第一次发话了,“奇怪了——既然广安的地理,并不如何理想,距离海盗的巢穴又近,怎么会成为……嗯,北圻唯一像样的海港呢?” 丹尼斯微微一愣,正在转着念头,只听安邺道:“正是因为海盗啊!——海盗不能总是呆在岛上,他们也要上岸的——要销赃,要购买各种必需的物资;还有,许多海盗,其实就是附近的人士,他们的家,其实都在岸上。” 这就大致明白了—— 这个广安,竟是因海盗而兴的? 弗朗西斯的兴趣点,倒不在海盗身上:“吉婆岛以北的这个海湾,我也听过,是叫做‘云屯’或者‘绿水’吧?地理如此特殊,这一回越南之行,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丹尼斯又是一愣,“云屯”、“绿水”这两个名字,他竟是第一次听到,略一迟疑,接话的又是安邺,“是,教授,您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大自然的奇观!” 顿了一顿,“这个海湾的岛,几乎都是岩石岛——依我之见,应该属于喀斯特地貌;岛上草木葱茏——每个岛,都像从头到脚,罩上了一件翠绿的丝袍,明**人;教授,如果人可以像鸟儿一样飞到空中,俯瞰下去,一定会发生这样的错觉:上帝将几百、几千颗绿宝石,一次过撒在了海面上!” “啊……非常美丽。” “美不胜收!”安邺道,“我从没有见过——至少,我认为,这个海湾,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顿了顿,“至于‘云屯’、‘绿水’,是官方——或者,是顺化的法,当地的人,几乎没有这么叫的。” “哦?那叫什么呢?” “‘下龙湾’。” “‘下龙湾’?很有趣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这个海湾,”安邺道,“同海盗一样著名的,是海蛇——当地人言之凿凿,在这个海湾里,生活着一种巨大的海蛇——怕不有十几米长?” “哦?这么大的海蛇?你们见过吗?” “没有,”安邺笑了一笑,“这或许……只是一种传。” 顿了顿,“教授,你晓得的,越南人龙、蛇不分,蛇也叫做‘龙’,海蛇下海——‘下龙湾’,大约就是这样得名的。” 弗朗西斯的脑中,灵光一闪,“这真是一个好名字!——我是,我们这次的行动,叫做‘降龙行动’——你们看,‘降龙’、‘下龙’,多么奇妙的呼应!我想,这一次的行动,一定会圆满成功的!” 几位“主人”都是微微一愣,然后,齐声大笑,“教授,您的对!” * * 第三破晓时分,红河口在望了。 几位军事主官、弗朗西斯教授以及“梅林号”派驻“蝮蛇号”的联络官勒内少尉,都来到了舰桥上。 本来,舰只之间,以旗语联络,并不需要什么“联络官”,不过,之前,负责护送弗朗西斯教授的“红河勘探队”的是“梅林号”,红河口至升龙,一路上的情形,“梅林号”的人,最为熟悉;弗朗西斯教授参加“降龙行动”,只负责水文方面的顾问,并不及其余,因此,要拿“梅林号”的人放在“蝮蛇号”上,以备顾问。 海面上有几个岛,船队须从岛屿间穿过,才能够进入河口。 不过,这几个岛,海拔极低,上面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叫做“沙洲”,也许更加合适些。 “这几个岛屿的海拔,”巴斯蒂安道,“如果足够高的话,在上头设置炮台,拿来扼控河口,倒是不坏。” 勒内微微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在这几个岛上看到任何军事设施和军事人员——一点儿迹象都没有;岛上应该只生活着为数不多的渔民,能不能够算做一个‘渔村’,恐怕都不大好。” “就算这几个岛屿的海拔足够高,”丹尼斯道,“并设置了炮台,我们也可以轻松的将其敲掉——越南人的炮台嘛,沱灢也好,西贡也罢,我们都见得多了。” 巴斯蒂安一笑,“也是。” 岛屿沿岸,零零星星的泊着几条渔船,挂着几张渔网,其间,晃动着早起的渔民的身影。 有渔民停止了手中的劳作,默默的注视着“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鱼贯而过。 海边的渔民,早已经见惯了吞云吐雾的大汽船,不过,这几条船,显然是要进河口的,嗯,对了,前些,就有一条大汽船——听是富浪沙鬼的——钻进了河口,过了好些,才又钻了出来,在那儿之前,几乎从来没有过—— 哎,不对,也有过一次——那是更早一些时候的事儿了,也是差不多的一只汽船——比富浪沙鬼的那一只,多少一些吧,也是钻进了河口,也是过了好几,才又钻了出来—— 就是不晓得,那条船,是哪个国家的? 反正,那条船新崭崭的,不是越南自个儿的。 这一回,拢共三条,第一条、第三条,瞅着都比富浪沙的那条大——这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吗? 唉,这个世道啊。 咦,等等,眼前的这支船队—— 排在第二位、也就是中间的这条,怎么瞅着……介么像前些富浪沙鬼的那条涅? 难道——是同一条? 富浪沙鬼又回来了? 上一回,富浪沙鬼的那条船,好像就整的官老爷很不高兴,这一回,竟一下子过来了三条——瞅着还更大些!爷,这真是要出事儿——出大事儿的节奏啊! 可别打仗!一打起来,第一个倒霉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唉,算了,上头的事情,咱们也搞不明白,外头的事情,更加搞不明白,不去伤那个脑筋了,听由命吧! 船队从两个岛间缓缓驶过,河口近在眼前了。 几条趸船,停泊在岛屿和河口之间的海面上。 “看来,”巴斯蒂安道,“这一带,虽然没有什么合适的港口,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商业活动的?” 红河口不是港口,没有像样的码头,无法停泊大吨位的船只,于是,无动力的趸船就充当了浮动的码头和仓库,外洋的商人将货物卸载到趸船上,岸上的买家,坐船、划艇,到趸船上来选购,并拿自己的船、艇,将选购的货物,运载回去。 “是的,”勒内道,“还是有些商贸活动的。” “好像——”弗朗西斯道,“这些趸船,较之上一回,还多了两、三条?” 勒内数了一数,想了一下,“似乎是的。” 看来,生意不坏嘛。 船入河口,丹尼斯少校下令编队提高戒备。 戒备不是多余的,很快,桅杆上的“望台”就发现状况了。 “前方河面,发现河栅!” * 第一一一章 富浪沙鬼的凶暴之旅 船队减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河道中央,出现了一长溜的“拒马”,一个“拒马”宽约四、五米的样子,两个“拒马”并排设置,彼此相间,亦是四、五米;前后两排,间隔二、三十米。 不过,这些“拒马”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是前后交错,成“S”形分布,像一条体宽十四、五米的长蛇,向着上游的方向,蜿蜒而去。 瞭望台报告,一共三十三排、六十六具“河栅”,前后绵延约半海里。 参加“降龙行动”的,有当年打过嘉定——即后来的西贡的,见识过这种“河栅”:先将木桩一端削尖,夯入河底,然后,将“拒马”固定在木桩露出河面的另一端,即成为阻碍敌军舰只前进的“河栅”了。 眼前的“河栅”,是拿来阻碍哪支敌军的舰只呢? 这似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可是—— 巴斯蒂安微皱眉头,“难道,越南人已经提前知晓我们的行踪了?” 六十六具“河栅”的安置,绝不是叱咤立办的事情,至少也要一整的功夫,这批“河栅”必定是在舰队达到红河口外海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所以,如果这批“河栅”确实是拿来对付“降龙行动”的,则越南人必定是提前知晓了法国人的行踪。 可是……不大过去呀! 除非—— 丹尼斯微微摇头,“除非‘蝮蛇号’、‘梅林号’离开沱灢港的时候,越南人就判断出我们其实是北上跟他们为难来着,然后,不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快马加鞭,通知升龙,如此,才可能勉强赶得及布置这些‘河栅’——可是,不可能啊!我们明明了,这个……我们是‘换防’啊!” “就算越南人真的出人意料的聪明了一回,”安邺上尉道,“可是,从沱灢到升龙,再从升龙到红河口——嗯,我其实少了,十有八九,相关消息,还得先经顺化,才能到得了升龙——越南人的效率,能有这么高?!” “越南人确实颟顸,”巴斯蒂安还是微皱者眉头,“不过……” 他还在沉吟,图尼森插话了,“或许,这些‘河栅’,跟咱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也许……也许是拿来对付海盗用的呢?这儿距海盗的巢穴,不是没多远吗?” “距海盗巢穴不远的是潡河口,不是红河口,”丹尼斯道,“红河口距潡河口,还是有些距离的。” “海盗沿海岸抄掠,”安邺道,“是寻常之事,红河口一带,也不是没有受过海盗的骚扰的,不过,似乎还没有听过,有海盗敢溯红河而上,一路抢向升龙的?——那也未免太嚣张了!” 巴斯蒂安沉吟片刻,断然摇了摇头,“这些‘河栅’,不是拿来对付海盗的!你们看——” 一边指点,一边道,“‘河栅’只在河道中央蜿蜒一线,前后两排‘河栅’的间距,足有二、三十米,排列的十分疏落,因此,船是拦不住的——舢板甚至可以从两具‘河栅’间穿过;稍大一点的船,可以慢慢绕行‘河栅’,或者避开中央的河道,往两边走——” 顿了一顿,“真正的大船,就不可以了!” 大伙儿一看,再一想,果然。 因为“河栅”是“S”形排列,大船绕过第一排“河栅”,因为船体较长,无论如何,避不过第二排“河栅”;另外,河道的水位,中央深,两边浅,现在又是枯期,大船如果不走中央水道,在某些河段,就可能有搁浅的危险。 所以,这个“河栅”的布置,专拦大船,不拦船。 海盗的船,一般都较,因此,这个“河栅”,不会是拿来对付海盗的。 那么,谁的船比较大呢? 嘿嘿。 “也许是这么回事儿——”勒内道,“这些‘河栅’,确实是拿来对付我们法国人的,不过,和‘降龙行动’没有什么关系——‘梅林号’返航之后,越南人为不发生第二次的……嗯,‘梅林号事件’,就拿‘河栅’堵住了红河的河口?” 顿了顿,“反正,‘河栅’如此排列,并不如何影响型船只的通航——即是,在拦住了类似‘梅林号’的大型船只的同时,对越南人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影响还是有的,”弗朗西斯道,“你们看,‘河栅’相当于一道简易的水闸,流经‘河栅’的水量减少,流经‘河栅’之间、‘河栅’旁边的水量,相应增加,水流因之加快,对于型船舶来,阻力大增。” 顿了顿,“还有,流经‘河栅’的水流,流经‘河栅’之间、‘河栅’旁边的水流,彼此流速不一,容易形成漩涡,对型船舶的通行,造成进一步的危险——你们看,事实上,漩涡已经形成了!” 众人细看,果不其然。 嗯,果不愧为专长水文的地理学家。 “如果确如勒内少尉所判断的,”安邺慢吞吞的道,“越南人此举,拿中国人的话,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好吧,”巴斯蒂安道,“咱们不必去理越南人设置这些‘河栅’的初衷是什么了——不论他们的初衷是什么,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先生们,让我们为红河的安全通航做一点贡献——来,移除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吧!” 如果是冷兵器时代,对付这一类“河栅”的办法,一般是举火焚之,不过,现在可是热兵器时代了,哪里还用如此低效率的法子? “蝮蛇号”的二副,指挥水兵,用极粗的缆绳,套住了最前面一排的两具“河栅”,然后,“蝮蛇号”转舵,缆绳绷直了,支撑“河栅”、夯入河底的木桩,便被轻轻松松的“拔”了出来。 所谓“河栅”,便成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排”了。 舵手及轮机部门皆表示,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河底沙土松软,“河栅”的“根基”,本就不见得多么结实,在大功率的蒸汽机面前,更加是不值一提了。 您以为接下来的三十二排“河栅”,“蝮蛇号”都要如法炮制吗? 嘿,哪儿有那么麻烦! “拔桩”只是“试水”——试一试这些“河栅”,到底有多牢固?既有了谱儿,就再不必特意搭理它了——根本不必闪躲,放慢了船速,一路慢慢儿“碾压”过去,便K了! “河栅”和“蝮蛇号”一经接触,立即四分五裂,“梅林号”、“玛丽公主号”跟上,船队就这么一路“趟”了过去,一排又一排的“河栅”,在“吱吱格格”声中分崩离析,河面上到处漂浮着断裂的木板、木桩。 究其竟,这六十六具“河栅”,没能对船队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阻碍,不过就是叫法国人放慢些脚步罢了。 不过,“河栅”只是一个开头,大大的骚扰和麻烦,陆续有来。 刚开始的时候,船队上的人,听到一些奇异的尖锐的破空声,不明所以,后来终于搞明白了——有人在岸上向船队放箭。 呃……向蒸汽兵舰射箭? 要不要这样搞笑? 河面宽阔,飞的最远的一支箭,也在距船队十几米的距离处跌入河中,而且,动能早已衰竭。 这样的“骚扰”,连“搔痒”都算不上,更加算不上什么“麻烦”,巴斯蒂安上校本来不想理会,可图尼森代表士兵们抗议,不管能不能对船队造成实质性的危害,这样的攻击,都是对法兰西帝国赤裸裸的挑衅,如不予以还击,帝国以及帝国军人尊严何在? 放任不管,敌人必以为我等怯懦,其气焰必愈发嚣张,接下来,还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再者了,目下河面宽阔,尚无大碍,再往上游走,总有河面变狭的时候,到时候,即便弓箭,也未必不能威胁到船上人员的安全啊! 巴斯蒂安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下令,“酌情还击”。 当然,仅限于开枪,开炮是无论如何不必要的——拿舰炮去打弓箭,传出去,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命令传达下去,很快便走了样,“酌情还击”变成了“自由射击”。 “玛丽公主号”上的兵,都是西贡过来的,还好一些;“蝮蛇号”和“梅林号”上的,却都是沱灢的兵,同中国人对峙的这些,已经憋足了火气,这一趟出来,从上到下,本就都有“发泄”的意思,一得了“开火”的命令,还不大打特打? 可是,大打特打也得有大打特打的对象,不然,凭空放枪,可算不上什么“发泄”,放箭的贼,一排枪过去,便无影无踪了,接下来,打什么好呢? 管他呢!岸上但有活物,便是射击的目标,人也好,牛也好,统统照打不误! 岸边距离船队甚远,中的不易,因此,一旦命中目标,便引起一片欢呼,到了后来,竟发展成了赌赛,而且,目标愈,赌金愈高。 赌金最高的,就是体型最的儿童了。 这一路,不晓得有多少无辜的越南男女,包括黄发稚童,就这样命丧于富浪沙鬼的枪口之下? * 第一一二章 烈焰飞腾,终为灰烬 这场游戏般的杀戮,一直持续了好几个钟头。 期间,巴斯蒂安上校一度想下令停止射击,副官阿兰少尉婉言劝谏,越南人主动攻击于前,我们被迫反击于后,并没有什么理屈的地方;再者了,士兵们既然“已经进入状态”了,就应该叫他们“发泄”的彻底些,不然,那股子邪火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的,迟早还是要出状况的。 巴斯蒂安皱了皱眉,也就没有再什么了。 事实上,阿兰自个儿都恨不得加入“自由射击”的行列。 “春红楼事件”之后,他受命去中国人那儿办交涉,要求“逞凶”和“赔偿”,结果被“以我之道,还施我身”,中国人将“荣盛商行事件”后法国人对中国人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砸回给了他。 阿兰记得清清楚楚,中国的郑将军冷冷的完那句“是次的冲突,法国军人挑衅于先,中国军人的反应,是合理且适度的”之后,他的一个下属对着自己大声讥笑: “没动枪,没动炮,连刀子、棍棒也没有使,不过就是‘肢体冲突’罢了——军人之间,较量拳脚,不是极平常的事情吗?怎么,法国军人都是纸糊的?碰一下就整个的塌掉了?” 另一个中国军官“接力”:“只有孩子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告状!怎么,法国军人都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吗?” 然后,一众中国军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彼时,阿兰气得浑身发抖,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笑?有你们哭的时候!” 娘的,这辈子,我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事实上,更大的侮辱,阿兰少尉也是受过的——不过,那是法国人之间的事情,中国人——他娘的,凭什么?! 回到军营,向巴斯蒂安上校汇报之后,上校还告诫他,不可将交涉的具体情形透露出去,有人问起,只“正在交涉中”就好了。 阿兰晓得,上校是怕中国人的无礼,激起士兵们更大的怒火,使局面彻底失去控制——可是,我本来就被中国人怼的郁闷无比,又一句瓷实话不能对外,他娘的憋的是真难受啊! 现在,虽然哭的是越南人,不是中国人,可是,中国人不是过来给越南人撑腰的吗?越南人哭,中国人还笑的出来吗? 反正——爽! 总要有那么一,也拿中国人做靶子,一个一个的敲掉,那就更加之爽了! “自由射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钟头,直到瞭望台再次示警,才算告一段落。 彼时,船队已经进入兴安境内——兴安过去,就是升龙了——上上下下,尤其“蝮蛇号”、“梅林号”二舰,一片欢腾笑闹,个个自觉“发泄”的七七八八了。 就在这时,瞭望台发现,前方的河面,有浓烟升起。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来者是蒸汽船,彼此略略接近,望远镜中看清楚了—— “火攻船!” 战斗警报发出,上上下下,都动起来了。 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弗朗西斯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请问上校,这个‘火攻船’,厉害的很么?” 巴斯蒂安给弗教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何为“火攻船”——在船上堆满干柴,遍浇桐油,内藏硫磺等引火之物,择敢死之士,驾驶该船,最大限度接近敌船之后,点起火,弃船入水,留下“火船”自行漂向敌船,是为“火攻船”。 “火攻船”战术的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必须抢在敌船的上游——最好再加上风。 “蒸汽动力舰船出现之前,”巴斯蒂安道,“欧洲殖民亚洲的过程中,‘火攻船’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对手,彼时,欧洲的造船以及火炮技术,都远远超过亚洲,但是,因为无法克服‘火攻船’的威胁,在某些海战中,依旧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顿了顿,“譬如,荷兰人受挫于中国南方沿海的海盗领袖郑芝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郑拥有庞大的‘火攻船’船队。” “郑芝龙?” “是的,”巴斯蒂安道,“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名字——‘郑一官’。” 弗朗西斯轻轻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郑一官’——我晓得。” 此时,不仅瞭望台,舰桥上的人,也能够看见,远方的河面上,浓烟升腾,慢慢逼近。 弗朗西斯尽力保持着镇定,可是,脸上的忧色,难以掩饰,“既如此,那么——” 巴斯蒂安微微一笑,“教授,你不必太过担心,我方才了,‘火攻船’能够给欧洲战舰造成较大的麻烦,是‘蒸汽动力舰船出现之前’的事儿,现在,可是早已经进入蒸汽动力时代了!” 顿了一顿,“蒸汽动力舰船的灵活性,不是风帆动力舰船可以比拟的,就算我们未能在‘火攻船’迫近之前,尽数击毁它们,也可以轻松的避开余下的几条漏网之鱼——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顿一顿,“您看,敌人出现了,我却在这里向您好整以暇的做相关的介绍——这,大约也能明些问题了吧?” 弗朗西斯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也放下了心,“是。” 既放松了心情,头脑就敏锐多了,他目测了一下“火攻船”距编队的距离,“以目下敌人距我们的距离,以及河水的流速——” 沉吟了一下,“待‘火攻船’迫近了,是不是……也烧的差不多了?” 巴斯蒂安抚掌大笑,“教授,您真是目光如炬!您虽然不是军人,可是,您深厚的专业素养却使您和军人……嗯,‘英雄所见略同’!” 顿了顿,“‘火攻船’战术能够取得成功,第一紧要的,就是‘最大限度接近敌船’——” “第一,不给敌人过多的反应的机会。” “第二,火攻船上的柴草,浇了桐油,又以硫磺引火,因此,燃烧异常猛烈——不如此,不能给比它大的多的敌舰造成威胁——可是,一条船,就算满载,又能装多少柴草?因此,‘火攻船’的‘航程’,就如您指出的,其实是很有限的。” 到这儿,巴斯蒂安指了指前方,“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就开始点火,这样子的‘火攻船’,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因此,我赞同您的看法,待这批‘火攻船’迫近了,应该也烧的差不多了!” 顿了顿,“就算我们不加避让,彼此直接相撞,油枯灯尽的‘火攻船’,怕也不能给我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了!” 这时,丹尼斯笑着插嘴,“不消,一定是驾驶‘火攻船’的越南人怕死,在进入我们的有效射程之前,便点火弃船了!” 巴斯蒂安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反正,以越南人的脾性,回去能够给上司有所交代就可以了,到底有没有拦住我们,实在也不关他的事情。” 众人一起点头,不错不错,越南人就是这副尿性! “还有,”丹尼斯道,“正常情况下,如果单独实施‘火攻船’攻击,一定是入夜之后,悄悄迫近敌人,突然发难,以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眼下是大白,河面又宽阔,这种情形下‘火攻船’发动攻击,一定要在其他较大的战船的掩护下才有意义——哪儿能像越南人这样子,零零丁丁,十来条船就自个儿过来了?” 顿了顿,“郑一官的‘火攻船’,那可是上百条一起往上扑呢!”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此时,使用测距仪测定的敌船、我船间的准确距离出来了,被河水的流速一除,嗯,确如领导们睿断的那样,这些“火攻船”,大部分都将在半途油尽灯枯。 俺们呢,无需采取任何行动——一发炮弹也不必浪费的,且停下船,静观其变,就好了。 没过多久,“蝮蛇号”舰桥上的人们就看到了以下的景象:熊熊燃烧的“火攻船”,一只接着一只,缓缓下沉,最终变成了几片漂浮在河面上的焦黑的木板。 十条“火攻船”,只有一条“成功”迫近了“蝮蛇号”,可是,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冒着缕缕青烟的船骸——倒不晓得它为什么没有沉了下去? “蝮蛇号”轻轻一碰,这只“硕果仅存”的“火攻船”,立即四分五裂。 越南人的“火攻船”,实在太过搞笑了些! 之前的“河栅”,无法确定是否针对“降龙行动”;沿途弓箭的袭击,也没有确凿证据为“官方行为”,可是,“火攻船”不是普通草寇可以组织起来的,它的出现,明了这样一个事实—— 第一,目下,升龙的越南人,已经得到了法国舰队溯红河而上、进迫升龙的消息。 第二,越南人的态度非常明显——目法国舰队为敌。 这和上一回越南人对“梅林号”的态度形成了对比——“梅林号”进入红河口,没过多久,就有地方官员过来办交涉,要求“梅林号”中止行程,退出红河,但由始至终,未对“梅林号”采取任何敌对行动。 这一回,倒转过来了——由始至终,没有任何人过来办交涉,但“敌对行动”不断。 巴斯蒂安冷笑道,“待咱们到了升龙城下,看有没有越南官员出来办交涉?还会不会继续对咱们采取‘敌对行动’?” * 第一一三章 枪口怼到脑门儿上了 向晚时分,升龙城在望了。 升龙是北圻最大、最繁庶的城市,但途经的码头,皆空无一人——富浪沙鬼一路以人为靶的恶行大约已经传开了。 水寨皆紧闭寨门,抬枪、鸟铳以及“虎尊炮”等,都架上了堞口;沿河的哨卡,亦同平日里不一样了,士兵们一改或者挺胸凸肚、或者斜倚箕坐的做派,都躲在拒马等障碍物之后,猫低了身子,探头探脑。 “没有一点儿军人的模样!”图尼森冷笑道,“这些兵,一定都在瑟瑟发抖呢!——我敢打赌,只有我们一排枪放过去——哪怕是对空鸣枪,这些所谓的‘军人’,就会跑的一干二净!” “恐怕真是这么回事儿,”丹尼斯笑道,“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景象——一个原本蹲着的士兵,突然间,莫名其妙的往地上一趴,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好像有人在他头上放了一枪似的。” 舰桥上的人,一齐放声大笑。 不过,嘲笑归嘲笑,“一级戒备”的命令,是早已经传达下去了。 岸上如临大敌,船队却通行无阻,既没有人过来办交涉,也没有进一步的“敌对行动”。 当然,不同之前的栅截、箭袭、火攻,在升龙城在望的情况下,船队如果受到了袭击,不管越南人有没有摆明车马,都等同正式向法国人开战了。 船队在祥符门码头前停了下来。 升龙算是越南的“陪都”,格局亦同京都顺化相差无几——分内、外二城,内城由外而内,又分为京城、皇城、禁城,其中,禁城为帝后妃嫔居停,即顺化之“紫禁城”;皇城为朝仪及办公场所;京城环绕皇城,既为皇城拱卫,亦为集市、街坊以及居民区。 至于外城,其实是“城外”,相当于郊区,并无城垣围绕。 升龙的地理,亦同顺化仿佛,都是倚河而建,区别在于,顺化在香河的左岸,升龙在红河的右岸,不过,都算是西岸。 左、右之异,是因为香河顺化段和红河升龙段的流向不同——虽然最终都是东流入海,不过,经过顺化的时候,香河由西南而东北;经过升龙的时候,红河由西北而东南。 升龙四门,东曰祥符,西曰广福,南曰大兴,北曰曜德,其中,一出东城门祥符门,就是码头,这个格局,同顺化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目下,法国人的舰队,就泊在祥符门码头前的河道中央,船身侧对城门,三只船,成“一字长蛇”之势,所有的侧舷炮,都伸了出来,一长溜黑洞洞的炮口,一眼看过去,叫人头皮发麻,浑身起栗。 需要提一提的是,升龙虽贵为“N朝古都”,为北圻第一大城,也已有了“河内”的别名,可是,目下城区之大,其实尚不足后世河内的十分之一,停泊在祥符门对开河面上的法国兵舰,舰炮之射程,几可覆盖升龙全城,把炮弹送进皇城甚至禁城,并不在话下。 船泊半个钟头,巴斯蒂安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正准备下令有所行动,卫兵来报,有人过来“办交涉”了。 来人是河内巡抚的一个幕僚,姓黄,带了一个通译,坐划艇到了河道中央,战战兢兢的上了“蝮蛇号”。 幕僚? 来人不是正经官员,法国人既恼火,又鄙视——不过,巴斯蒂安等人也明白,越南的督、抚、布、按、道、府之流,之所以没有人出面,倒不是蔑视法国人,而是不敢出面——哪个晓得,富浪沙人会不会把我扣了下来?以为人质,予取予求? 哼哼,大清前两广总督叶名琛的殷鉴不远,不可不记取啊! 俺们可不想做“海上苏武”什么的! 好吧,管你是官员还是幕僚,都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打算和你们正经谈判什么的。 原本就没打算对越南人客气,这一来,法国人的脸子,自然更加不好看了,茶没有一杯,椅子没有一张,也懒得请教来人名号,就叫“黄幕僚”站在那儿,听阿兰少尉宣读“法兰西帝国印度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阁下致大越南国河宁总督黄耀阁下、河内巡抚阮林阁下”的信件。 越南的官制,特别是文官制度,基本上是拷贝中国的,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为巡抚,下设布、按、道、府;二、三省设一总督,升龙是一个“督抚同城”的局面,河内省的巡抚,统管河内、广宁二省的河宁总督,皆以升龙为治所。 阿兰念上两、三句,就暂停一下,留给通译时间,翻译给“黄幕僚”听。 听着听着,“黄幕僚”的脸色就变了。 信件大意如下: “《西贡条约》规定,越南全境,自由传教,然而,北圻地方,阳奉阴违,传教士的活动,多受阻碍;本地人的宗教信仰,亦多受打压,本总督多次提出抗议,贵方皆置若罔闻,印度支那总督府负印度支那各国包括大越南国保教之责,不能再坐视了!” “《西贡条约》亦规定,保证法国在越贸易自由,可是,法兰西商人进入北圻,明里暗里,关碍重重,贵方实未为条约的具体实施做任何具体的努力,‘自由贸易’四字,形同虚设,对于这种视煌煌条约如无物之态度,本总督亦不能坐视!” “日前,‘梅林号’溯红河进行正常的科学考察活动,贵方却多方阻挠,甚至危及科考队人身安全,须知,‘梅林号’悬挂法兰西帝国国旗,贵方之行为,乃是对法兰西帝国的严重侮辱,真正是……嗯,婶可忍叔不可忍!” “综上所述,本总督以为,贵方既无诚意、亦无能力遵守和实施《西贡条约》相关约定,与其尸餐素位,何不推位让贤?” “因此,本总督特派巴斯蒂安上校率领相关军事、行政、技术人员,前来接管升龙之治权,黄总督、阮巡抚两位,愿意的话,可以留了下来,受聘为新政府的顾问;不愿意的话,回家抱孩子可也!” “法兰西帝国呢,是最讲道理的,可是,如果贵方听不懂道理,不得,我方只好先礼后兵,自取升龙之治权了!” “上有好生之德,越、法有敦睦之义,本总督既不忍生灵涂炭,亦不愿害损两国邦谊,可是,不予当头棒喝,贵方是不会醒悟过来的!法兰西帝国之合法权益,将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嗯,不用雷霆手段,不显菩萨心肠!” “希望贵方不要执迷不悟,不然,到时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最后一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你们真挚的朋友,法兰西帝国印度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 “黄幕僚”听的目瞪口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到了后来,不晓得是气愤还是惧怕?两只手,不可自控的微微发抖,上下两排牙齿,亦不断“格格”打战。 阿兰少尉念完了,冷冷的问道,“你听清楚了吗?” “黄幕僚”不出话来。 阿兰少尉提高了声音,“你听清楚了吗?” “黄幕僚”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我……我要抗议!” 法国人略出意外,目其人之表情神态,原以为是一个胆鬼,没想到,还是有一、两分胆气的。 阿兰看“黄幕僚”的眼神,就好像看个耍猴的,语气是饶有兴致的那种,“抗议?你抗议什么呀?” “贵国的要求,于理不合!实在是,实在是——” 到这儿,打住了,“荒唐”二字,毕竟还是不敢了出来。 “实在是什么呀?” “实在是,实在是——” 一连了几个“实在是”,“黄幕僚”一片混乱的脑子,慢慢儿的捋顺些了: 传教、通商,千头万绪,无从细辨,再者了,这两件事,己方也确实有理亏的地方,目下,能够拿来反驳法国人的,只有“梅林号”一件事。 打定主意,暗暗吐了口气,略略从容了些: “《壬戌和约》中,许富浪沙人通航的,只有湄公河,并不包括红河;更不见有许富浪沙人在北圻……‘科学考察’的条文!因此,违反《壬戌和约》的,是贵方,不是我方!” 顿了顿,“我方请‘梅林号’回航,以免彼此不便,生出无谓的事端——这不是……呃,这不是为了越、法两国和好的大局着想吗?” “哟!”阿兰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讥笑,“还挺会话的嘛!” 顿了顿,“好,我姑且不同你传教和自由贸易的事儿,就‘梅林号’好了——《西贡条约》里,确实没有许法国通航红河的条文,可是,也没有不许法国通航红河的条文啊?——‘法无禁止即可为’,你懂吗?” “黄幕僚”转不过弯儿来,“‘法无禁止……即可为’?什么意思?” 阿兰一笑,没搭理他,继续自己的,“还有,通航和传教、通商,彼此关联,其实是一码事儿——不通航,如何传教?如何通商?既许了传教、通商,就是许了通航!” “黄幕僚”明白了:“最讲道理”的富浪沙,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讲理”! * 第一一四章 手指扣在扳机上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黄幕僚”便晓得,再做口舌之争,只有自取其辱,于是道:“兹事体大,我自己不能主张,必须回报抚台,再做道理……” 通译将此话译了过去,巴斯蒂安以下,几个法国军官一齐大笑,阿兰亦“呵呵”了几声,道:“你一个幕僚,自然不能‘主张’!我们也没请你‘主张’!这封信,也不是给你的!到底,你不过一个信使罢了!” “黄幕僚”被怼的面红耳赤,咬了咬牙,勉强陪出笑容来,“是——不过,此事抚台亦不能自专,还得请示制台——” “没问题,”阿兰随随便便的道,“尽管请示!事实上,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他们两位的嘛——一位黄总督,一位阮巡抚。” “呃,是——” 顿了顿,“黄幕僚”道,“还有,目下,北圻经略使黄佐炎黄大人正在宣光一带,领兵剿贼,他的身份特别,又是‘钦差’,这件事情,制台、抚台两位,是一定要和黄大人商量过,才能决定进止的。” “哦?”阿兰道,“黄佐炎?身份特别?你是不是……嗯,黄娶了明命帝的公主,论辈分,他这个驸马,得算是嗣德帝的姑父吧?” “黄幕僚”一愣,倒没有想到,法国人原来晓得黄大人的底细的? 只是“明命帝”、“嗣德帝”什么的,听的很有点儿尴尬。 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呃,是,将军到不错,若论辈分,黄大人确是今上的姑父。” 阿兰的军衔,不过一个少尉,居然被越南人称作“将军”,不由的有些飘飘然,点了点头,“好吧,黄经略使、黄总督、阮巡抚——一共三位,嗯,还有吗?” “呃,这个……暂时没有了。” “尽管商量,尽管商量!”阿兰和颜悦色的道,“这三位,都算‘守土有责’嘛!对此,我们也是理解的。” “黄幕僚”心中一喜:咦,富浪沙鬼居然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 好,有转圜余地了! 于是试探着问道:“请问将军,宣化——您晓得在哪里吧?” “当然晓得,”阿兰道,“升龙西北方向嘛!距升龙……一百几十公里吧!” “是,是!” “黄幕僚”心里踏实了,“职责所在,制台、抚台,都不能离开升龙,黄大人呢,也不能离开宣光,他们三位,只能函件往来——” 顿了顿,“待三位大人商量出结果了,合疏上奏朝廷请旨——” 到这儿,停了下来,觑着法国人的神色。 法国人神色如常,“我晓得你们的规矩,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嗯,怎么来着?哦,对了——‘非臣子可以自专’的!” “是,是!” “黄幕僚”心中更喜,“感谢将军的……体谅!” 顿了一顿,“制台、抚台商议过了,送信给黄经略,黄经略回了信儿,三位大人再合疏上奏——哎,他们三位,两位在升龙,一位在宣光,我还不晓得该怎么个‘合疏’法儿?多半升龙这儿拟好了折子,送到宣光,黄大人具了名,再送回升龙——总之,这个折子,必定是由升龙这儿拜发的……” 再顿一顿,“如此来来往往,待朝廷最终的旨意下来了,我想,嗯,至少,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到这儿,再次觑着法国人的神色,“两、三个月,长不长,短不短,贵军一直呆在船上,这个……也怪辛苦的!” 顿了顿,“要不然——呃,这个,贵军先回土伦——或者嘉定,等候消息,岂不……两便?” 这一回,法国人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了,几个法国军官的脸,都微微的涨红了,那个模样,好像在……忍便秘似的? “黄幕僚”正在暗自嘀咕,阿兰已摇了摇头,“不行!没个确实的消息,我们就返航,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顿了顿,“再者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 “黄幕僚”心中微微一沉,“那么——一个半月?” “还是太长!” “呃,那——一个月?”他有些着急了,“将军明鉴,一个月——不能再短了!再短,就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还是太长!” “黄幕僚”无可奈何,“那——以将军之见,多久才合适呢?” 阿兰掏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微笑道: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我给你们十二个时——明早晨六点半,打开城门,交出印绶,办好交接,七点正,我军准时入城。” “黄幕僚”瞠目结舌。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半……辰光?怎么可能?怎么也是……赶不及的啊!” 略略顺了口气儿,“就不考虑宣光那头儿……也赶不及啊!您看,就算我一回去,制台、抚台马上拜折,升龙到顺化,就跑死马……也还是赶不及的呀!何况,这大晚上的……” “跑死马?”阿兰含笑道,“跑什么马?你们可以打电报嘛!” “电报?” “黄幕僚”哭笑不得,“将军笑了——升龙这里,哪儿有什么电报啊?” 阿兰耸耸肩,摊摊手,“那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我记得,印度支那总督府可是郑重表示过,愿意协助贵国,修一条贯穿南北的电报线路的,结果,被贵国政府一口回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若修了电报,今日不就赶得及了?” “这个,这个,呃,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阿兰重重一声冷笑,“从长计议?哪个同你‘从长计议’?你还是赶快回去,同你的‘东翁’‘从长计议’去吧!” 微微一顿,“我重复一遍:我现在不是同你‘计议’,而是代表法兰西帝国印度支那总督麾下沱灢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正式通知你——明早上六点半,贵方若不按时打开城门,交出印绶,我军就炮击升龙!” “什么?!” “炮弹不长眼睛,”阿兰狞笑着道,“打坏了你们的‘行宫’,那也是不得的了!——这叫‘最后通牒’,明白么?” “你,你,你们……” “你什么?带上这封信,请吧!” “黄幕僚”还想话,阿兰已厉声喝道,“送客!” 越南人踉踉跄跄的离开船舱的时候,听到背后的几个法国人,爆发出一阵无可压抑的狂笑声。 * * 法国人替越南人留下了十二个时,并非真心请越南人“从长计议”。 真实的原因,是一路上为栅拦、箭袭、火攻所滞,船队抵达升龙,较原定计划晚了一些,目下,已到了掌灯时分,接下来,既不宜挑灯夜战——作战效率太低;更不宜摸黑进城——太不安全了! 即是,这十二个时,法国人自个儿其实无法充分利用,索性大方点,让给了越南人,也摆足了“先礼后兵”的姿态。 反正,不过半辰光,又是大晚上的,以越南人的尿性,也不怕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搬取援兵什么的,根本是来不及的。 不定,明儿个一早,越南人就举白旗、递降表,兵不血刃的,就叫俺们占了升龙城涅? 至于越南人要求的“两、三个月”、“一个半月”、“一个月”——那是痴人梦,越南人的如意算盘,不过一个“拖字诀”,那点子把戏,俺们不晓得? 越南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爱唠这套嗑,就譬如那个“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叶名琛,结果呢? 哼哼。 当然,这个晚上,要严加戒备,防止敌人夜袭,特别是“火攻船”什么的。 虽然,越南人摆明车马、主动进攻的可能性是很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喜欢花样作死,怎么拦都拦不住,是吧? 如是,伙子们就该高兴了——可找到足够的理由,真真正正、痛痛快快的“发泄”一次了! 之前的打“人靶”,目标实在太远了,好不容易才能射中一个,还是不够痛快呀! “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都绷紧了弦。 不过,看起来,伙子们只能迟一些再寻由头“真真正正、痛痛快快”的“发泄”了—— 一夜无事。 晨曦初露,三条船的烟囱都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升火,准备战斗。 海军陆战队、轻步兵、阿尔及利亚和安南雇佣军,都扎束停当,只要一接到命令,立即强行登陆。 当然,这个所谓“强行登陆”,是既不必搭载艇,亦不必徒步涉水的,祥符门的码头,是拿来停靠“御舟”用的,经过了特别的疏浚,算是整个北圻地区最好的河岸码头,可以停靠“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一类的大型船只,只要舰炮将所有的明的暗的威胁都轰干净了,士兵们便可以踩着舷梯,从从容容的“强行登陆”了。 关于越南人是否会乖乖投降,不少士兵都打起了赌,大多数人都认为,越南人只要脑子没有进水,就不会做无谓的抵抗——之前的南圻西三省,越南人不就是未放一枪,乖乖的双手奉上了么? 六点半钟终于到了。 * 第一一五章 第一炮! 祥符门三个门洞,六扇厚重的铜钉大门,紧闭如故,纹丝未动。 嗯,也不算意外。 城楼上,几个人影晃来晃去,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五分钟之后——六点三十五分,巴斯蒂安上校看了一眼怀表,对丹尼斯少校道,“开炮吧!” 丹尼斯少校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是!” 巴斯蒂安用半玩笑的口吻补充了一句,“尽量瞄的准一些,如果炮弹越过城楼,飞进了越南人的‘皇城’,甚至‘禁城’,真打坏了他们的‘行宫’,就有些难看了——毕竟,咱们暂时还是要和越南中央政府‘合作’的。” “放心,”丹尼斯笑道,“这么近的距离,近乎直瞄,连校弹着点的必要都是没有的——如果不能一炮中的,枪炮长和炮手,都可以请去‘走跳板’了!” 所谓“走跳板”,是风帆时代惩罚犯罪的船员的一种刑罚——拿一块跳板伸出船舷,将被刑者绑住双手,蒙上眼睛,逼其走上跳板,慢慢前行,并最终跳入或掉入海中。 被刑者既双手被绑,则不淹死者几希,就算能够挣扎脱缚,茫茫大海,也难独存,因此,“走跳板”等同死刑。 海盗最喜欢玩儿这种把戏,有的时候,正规的海军,也会这么干,不过,进入蒸汽时代之后,“走跳板”基本绝迹,丹尼斯少校如是,也不过是在开玩笑。 一声巨响,整条“蝮蛇号”的甲板,都微微一颤,舰桥上的人,居高临下,只见左舷外一团白烟中橘红色的火光一闪,紧接着,祥符门城楼西角楼倏然迸裂,断梁、碎砖、破瓦,四面八方的飞迸开来,过了片刻,轰然闷响,两层的西角楼,就像积木一般,一大半坍塌了下来,烟尘弥漫,几乎将整个城楼都笼罩住了。 “不错!”巴斯蒂安上校点了点头,含笑道,“你的枪炮长和侧舷的炮手,都不必去‘走跳板’了。” “哈哈哈!” 烟尘散去之后,一支白旗从堞口伸了出来,拼命舞动。 巴斯蒂安一声冷笑,“就晓得越南人是这副尿性!总是心存侥幸!上尉,那句话怎么来着?嗯,‘不到黄河——’” 这句话是对另一边的安邺上尉的。 “上校——‘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对!”巴斯蒂安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就是越南人的写照!” 微微一顿,“好了,上尉,我觉得,你可以去准备登陆的相关事宜了!” “是!” 城门打开了,不过,开的不是中门,而是左门,而且,只开了一条缝,挤出来三个人之后,便又关上了。 望远镜中看的清楚,其中的两个,正是昨的“黄幕僚”和通译,通译的手里,攥着一块白布,举过头顶,连连挥动。 第三个,圆幞头、蟒袍——咦,这是一个高阶文官呢! 就不晓得是哪个——河宁总督?河内巡抚? 哈,终于有肯露头的了? 三人快步走到空位一人的码头,沿阶下到一只划艇——应该就是昨“黄幕僚”和通译乘坐的那条,不过,今没有划手,圆幞头坐在艇中间,“黄幕僚”和通译两个,一前一后,充作划手。 这三位,来做什么的涅? 递降表、交印绶? 不大像。 “从长计议”? 嘿嘿。 好吧,就多给你们半个钟头的时间。 来人登上了“蝮蛇号”,圆幞头果然是个大官儿——河内巡抚阮林。 考虑到越南一共有三十一个省,每个省都有一个巡抚,每个省的面积,大约只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州甚至一个县,这个河内巡抚的官儿,能大到哪里去,也不大好。 哦,对了,现在只有二十五个省了——南圻六省已经割给俺们法国了嘛。 不过,不管怎么,好歹也是一省的行政长官,法国人的态度,比对昨的“黄幕僚”,客气多了,既“请坐”,也问,“茶还是咖啡?” 法国人对阮林客气,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河内巡抚,一定程度上,也是看在他的老爹——大学士阮知方的份儿上,算是敬其父,及其子;而法国人的尊重阮知方,无关其大学士的身份,原因是打土伦的时候,法国人曾在阮知方手里吃过败仗——本书前文有过介绍,越方称之为“莲池屯大捷”的。 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法国人还是抱有基本的敬意的。 另外,双方在嘉定也交过手,那一仗,阮知方的弟弟阮维身先士卒,中炮身亡,阮氏兄弟的为国不惜身,法国人也是表示敬佩的。 阮林脸色铁青,既不就坐,对于“茶还是咖啡”,也是冷冷一句“不必了”,然后,不再别的什么废话,开门见山: 第一,法兵可以进城,不过,不能自祥符门进。 祥符门是“御门”,圣驾巡幸升龙,都是在祥符门码头下船,自祥符门进城;祥符门左、中、右三门,平日里只开左、右二门,只有銮驾出入的时候,才开中门——就是,祥符门的中门,只有皇帝才能出入。 如果法兵自祥符门入城,将是不可容忍的“僭越”! 第二,印绶绝不能交,只能越、法双方“合署办公”。 “疆臣守土有责,”阮林声音嘶哑,微微颤抖,“我和黄制台若交出了印绶,即为‘弃土’,对于‘弃土’的罪臣,朝廷法度,唯系狱斩决耳!则我和黄制台,除了仰药以殉,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几个法国军官相互看了看,都没有吭声。 第三—— “本抚今日既上了这条船,”阮林青白的面庞上泛起了异样的潮红,“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贵军若要将我扣下,我亦无可抗拒,唯弃绝饮食,一死而已!” 呃,这个—— 你想多了。 你以为我们要拿你当那个什么叶名琛来办?嘿嘿,英国人的那种无聊把戏,俺们法国人,木有啥兴趣。 巴斯蒂安快速的转着念头—— 从哪个门儿入城,在越南人眼中,泼大的一件事,我们法国人,倒是没有什么所谓——换一个门儿入城,不过多走两步路就是了。 祥符门的象征意义,一时半会儿的,在我们这儿还派不上用场——至少,目下,越南既不是法兰西的属土,也不是法兰西的保护国,越、法两国,还在面儿上维持着“敦睦邦谊”,这一类的事情,倒也不必太打越南人的脸。 至于“合署办公”—— 咦,这倒是很有创意的一个想法哦! 我们的兵既进了城,升龙城的一切,就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所谓“合署办公”,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河内巡抚也好,河宁总督也好,不过就是我们的傀儡,我们指东,他们不能往西,他们的印绶,不过就是我们的“橡皮图章”,交不交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这些印绶,收缴之时,即作废之日,再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总督、巡抚都不在了,你法国人拿他们的印绶做什么用呢?你总不能自封大越南国的河宁总督、河内巡抚吧? 把升龙的主要官员和他们的印绶留了下来——“合署办公”,则我们的所有政策、措施,都有越南“官方”的背书,包括占领升龙城的行动本身,都变的理直气壮了!“国际观瞻”既好看的多,想插嘴的——譬如中国人——也没地儿下嘴了! 另外,类似南圻的那种来自于民间的抵抗,也必大大减少——哎,不必去打令人头痛的治安战了! 妙! 待法国在升龙乃至北圻的统治真正稳固下来了,再用不着越南人做“橡皮图章”了,便将他们一脚踢开,然后,仿南圻的例,逼越南中央政府正式割让北圻,到那时候,越南只剩下中圻,我南北夹击,用不了多久,整个越南,就都是法兰西的了! 妙之极矣! 巴斯蒂安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当然,面儿上还是木无表情的。 待阮林慷慨激昂过了,他才皮笑肉不笑的道,“阮巡抚,你放心,我们并没有兴趣,请你做长期的客人——” 顿了顿,将话题从“第三”转到了“第一”,“请问,我军若不从祥符门进城,那该从哪个门儿进城啊?” 阮林冷冷道,“升龙四门,东祥符,西广福,南大兴,北曜德,祥符之外,广福、大兴、曜德——哪个门儿都行,随贵军的便!” 是“随贵军的便”,其实也只能走南门大兴门,西门广福门、北门曜德门,都得绕个大圈儿。 如果自大兴门入城,就得走一段回头路,从渎叻码头上岸。 大兴门距祥符门固然有一段距离,渎叻码头距大兴门,也有一段距离——两公里多一点的样子吧。 巴斯蒂安问“梅林号”派驻“蝮蛇号”的联络官勒内少尉,“咱们的船,能够在渎叻码头泊岸吗?” “汛期应该可以,现在是枯期——”勒内少尉微微皱眉,“还是请教一下弗朗西斯教授吧!” 弗朗西斯不在现场,他是平民,不好参加这种“对外交涉”的。 教授的意见很快传过来了:渎叻码头不宜停泊大型船只,如果在渎叻码头登陆,必须用艇接驳。 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登陆的士兵,拢共不过六百二十人,三条船的救生艇都用上,两个来回,也就运完了。 另外,还可以征用越南人的船嘛。 问题在于,这个过程中,越南人会不会搞什么鬼? 譬如,会不会玩什么“半渡而击之”的把戏? * 第一一六章 有情况!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先派一队士兵上岸,搜索警戒,建立“滩头阵地”,确保码头安全无虞之后,后续的大部队,再从容登陆。 再者了,“蝮蛇号”、“梅林号”在河面上虎视眈眈,随时提供炮火支援,越南人如果敢玩儿什么花样,那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 不过,丑话还是要在前头的。 “阮巡抚,”巴斯蒂安依旧皮笑肉不笑的,“我方对和平和合作,抱有最大的诚意,因此,我勉为其难,接受你的提议和请求——” 顿了顿,“可是,丑话在前头,在我军登陆渎叻码头的过程中,贵方如果有什么不友好的举动,可就是——嗯,拿贵国自己的话,就是‘获罪于,无所祷也’了!我军必给予贵方最严厉的惩罚!还是拿贵国自己的话——‘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到这儿,语气已变得冰冷,那点儿依旧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也没有了,“惩罚的对象,将包括你和你所有的同事——也包括黄总督!” 阮林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脸上的潮红,压倒了青白的底色,胸膛起伏,过了半响,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 巴斯蒂安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又回到了脸上,“好吧,那咱们就这么定了——阮巡抚,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这个……合作愉快啊!” 着,很“大度”的伸出手来。 阮林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踌躇片刻,还是依样伸出了手,极勉强的和巴斯蒂安握了一握。 “好吧!”巴斯蒂安含笑道,“入城及入城之后的种种事宜,请你或者你的幕僚,同我的副官商议吧!” 半个时之后,阮林一行人,离开了“蝮蛇号”。 此时,七点四十分。 船队掉过头来,航向渎叻码头。 法国人的计划是这样子的:到了渎叻码头,安邺、丹尼斯领军登陆,阿兰随军——他的任务,是进城之后,做最基本的行政方面的考察和准备;登陆部队由渎叻码头至大兴门这段路,舰队在河上一路遥遥“伴行”,随时准备提供对岸炮火支援。 登陆部队入城后,舰队继续前行,回到祥符门码头。 这个过程中,巴斯蒂安依旧呆在“蝮蛇号”上,待部队入了城,掌握了衙署、城防之后,他再在祥符门码头下船、入城——当然,走边门,不走皇帝才能走的“中门”。 之后,“玛丽公主号”就算完成了任务,回航西贡;“蝮蛇号”、“梅林号”二舰,就长期停泊在祥符门码头,这儿的硬件设施最好,距升龙的核心——皇城、禁城最近,“蝮蛇号”、“梅林号”的大炮,能够对越南人保持最大的威慑。 二十分钟之后,船队到达渎叻码头。 此时,刚刚好八点钟。 较之祥符门码头,渎叻码头不仅简陋,而且荒凉,不过一块平坦的黄泥地,没有任何附属建筑,不远处便杂草丛生,再远些,就是树木了。 “降龙行动”的几个军事主官都在心里嘀咕,对这么个鬼地方,还真是要心些呢! 五十名海军陆战队,分乘两只艇,先行登陆。 “蝮蛇号”、“梅林号”首尾相衔,一字排开,二舰“望台”上的水兵,睁大了眼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发出信号,轰他娘的。 两只艇顺利靠岸,登陆后,十人一队,五十名士兵分成五队,成扇形散开,搜索前进。 没过多久,五支队先后回报:这个渎叻码头,简陋归简陋,荒凉归荒凉,不过,两百米范围之内,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先遣队打出旗语:安全,已建立警戒。 巴斯蒂安少校舒了口气,下令:登陆。 此时,八点三十五分。 除了一百名安南“狙击手”,其余士兵,都算训练有素,一声令下,立即动作起来。 四十分钟之后,六百二十名登陆部队,已在码头上集结完毕了。 此时,九点一刻。 军事主官们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既已登陆,升龙一带,就再没有可以威胁这支部队的力量了。 本来,登陆部队还配属了两门山炮和十五名炮兵,可是,渎叻码头没有栈桥,船队既不泊岸,大炮就无法运上岸去。 不过,也没有什么所谓,渎叻码头至大兴门,不到三公里的路,总不成,这一段路,就要用到这两门炮了? 退一万步,就算真要用炮,不还有舰炮嘛!舰炮的威力,可比那两门山炮,大得多了! 待船队回到祥符门码头,山炮和炮兵,再从那儿下船、入城吧。 对了,正好充作巴斯蒂安上校的随从——有两门大炮跟着,总指挥之入城,不也气派、威风许多吗? 岸上,安邺、图尼森、阿兰,个个精神焕发。 安邺名声已著,不过,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以“探险家”身份出名的同时,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军事上的成绩,到底有些不是味道—— 哎,从今往后就不同了!从今儿个开始,我就多了一个“征服升龙的登陆部队指挥官”的身份了! 安邺晓得,许多人都对他的那枚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金质奖章不服气——哼,我即将率军进入越北最大的城市,成为越南“陪都”的征服者了!看那些嘲笑我“靠证明一条大多数人都认为行不通的路线确实是行不通的而获奖”的人,还有什么话好? 图尼森呢,在此之前,麾下的兵,从来没有超过一百五十人的,这一回,可是指挥着整整六百二十人,真有“一步登”的感觉——虽然是“副指挥”,可也是“指挥”啊! 想来,行动结束之后,我这个“代理连长”,就该转正了吧?甚至,更进一步,从中尉升上尉,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呀! 阿兰想的是:进据升龙之后,我就是一个“市长”——至少是“副市长”的角色了,而且,我这个“副市长”,可以对着越南人的“省长”,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爽啊! 至于辖下子女玉帛,自然是予取予求——且取之不尽、求之不竭! 爽!爽! 哈哈哈! 因此,个个精神抖擞,意气昂扬。 走着走着,安邺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升龙数朝古都,水路为红河、潡河交汇,陆路为南北要冲,其实比首都顺化还要繁庶,“外城”虽为“城外”,人丁亦相当不少,目下,登陆部队走的这条路,是渎叻码头通往大兴门唯一的道路,应该是一条交通要道,怎么一路上一个行人也见不着呢? 渎叻码头的貌似荒凉,其实只是因为简陋和看不到人的缘故——富浪沙人要在这儿登陆,哪里还有人敢往这儿凑热闹?送上门,叫富浪沙鬼“打人靶”吗? 目下的空无一人,不代表之前也是无人问津的。 安邺留意到,渎叻码头的黄泥地,十分平实;伸向水面的台阶,也没生多少青苔——这都是人来人往的明证。 码头没有人,并不稀奇;码头通向城门的唯一的一条路上也没有人,甚至,连个远远的探头探脑的都没有,可就有些古怪了! 都吓跑了? “效率”这么高? 安邺传令,提高戒备。 图尼森愣了一愣,“干吗?” “情形不大对!——这一路上,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图尼森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大对的,“都吓跑了呗——有什么好奇怪的?” “心没过逾的,”安邺皱了皱眉,“执行命令吧!” 图尼森心中冷笑:抓住鸡毛当令箭!如果你不是西贡派过来的,哪个鸟你啊? 当然,腹诽归腹诽,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没过多久,草木稀疏,地势开阔起来,远远的,大兴门在望了。 再往前走——真不对劲儿了。 “有情况!” 安邺得报,赶到队伍前头,一副诡异的景象在眼前展现开来。 * 第一一七章 那条狰狞的火舌 渎叻码头至大兴门,地势大致平坦,不过,也有起伏,只是坡度平缓,无碍人车通行,拿波浪打个比方,目下,法国人之所在,算是一个“波峰”,前方三百五十米左右,是另一个“波峰”,地势较法国人脚下的“波峰”略高,两个“波峰”之间,地势相对低洼,算是“波谷”。 诡异的景象,就出在对面由“波谷”而“波峰”的这个缓坡上。 十来条长短不一的壕沟,纵横交错,铺满了整个坡面。 通向大兴门的道路,被这些壕沟截断了。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安邺还以为是某种水利设施——越南多雨,这些壕沟是拿来雨季的时候排水入红河用的? 转念一想,不对!渎叻码头至大兴门的道路,被生生截成了三、四段,底下哪儿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水利设施? 再细看,愈发的不对劲儿。 壕沟有长有短,有横有纵,相互交错,最长的三条,都是横向的,即东西向的,彼此基本平行,第一条和第二条,相距大约七、八十米的样子,第二条和第三条嘛……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吧! 这三条壕沟的边沿——南边儿,即朝向法国人的这一边儿——都密密的码堆着沙袋,蜿蜒一线,几乎没留下什么空隙;码堆的方式,十分古怪:上下两只沙袋叠在一起,码的整整齐齐,不过,每隔三、四只沙袋,两只就会变成一只,留下一个缺口,非常之有规律。 还有,安邺留意到,这些壕沟——横向的也好,纵向的也好,并不是笔直的,而是锯齿状的,即是,拐来拐去的。 这些壕沟,做什么用的呢? 某种障碍?用以迟滞敌人的骑兵和车辆? 如是,未免太窄些了吧? 壕沟内里的情形,不知究竟,可是,大致的宽度,还是看得出来,人都几可一跃可过,战马更加不在话下;还有,这么窄的壕沟,填平一段,不过指顾间事,或者叫工兵随便竖根桩子,搭两块板子,车子也就过去了。 起不到多少“迟滞”的作用啊! 正在转着念头,旁边的图尼森一边调校着望远镜的焦距,一边皱着眉头嘟囔,“这些沙袋码的——一会儿两只一摞,一会儿一只一摞,这一个个的缺口,一眼看上去,倒有些像……城堞似的?” 城堞? 安邺心中一动:这些壕沟,莫不是越南人的某种……防御设施? 嗯—— 士兵呆在壕沟里头,从“堞口”——即“缺口”处向外射击? 可是—— 唉,可是什么呀!看到这儿,书友们大约都着急了:还“可是”?这些壕沟做什么用的,根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呀! 堑壕啊! 这法国人,一个两个的,都什么眼神儿? 就这水平,还好意思自称职业军人? 哎,我狮子,你这个逆向金手指,是不是开的太过了点儿? 呃…… 其实,也不算太过。 因为,目下,是一八六八年。 冷兵器时代,只有壕沟,没有堑壕——因为根本用不着;壕沟的作用,不是拿来保护己方的士兵,而是为敌人的前进制造障碍——就像安邺一度猜测的那样。 进入热兵器时代,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堑壕依旧是用不着的。 滑膛枪时期,步枪的射程有限,射速感人,能否中的,也要靠刷人品,攻守双方,都必须排队枪毙,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火力密度,不然,这个仗就打不起来,因此,也不需要堑壕来保护士兵。 火绳枪而燧发枪,滑膛枪而线膛枪,步枪的射程、射速、准绳都大大提升,产生了在敌人距离尚远的情况下、对士兵进行保护的需要,但是,堑壕依旧不是必需品,因为,弹药的装填方式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前装;作战方式也没有发生——还是排队枪毙。 这个时期,保护士兵的防御措施,不是往地下挖堑壕,而是在地上起胸墙。 两者的区别,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前装枪装填弹药的操作,一要站立,二要有足够的空间——想一想那根通条有多长吧!胸墙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个要求,堑壕呢? 第一,堑壕的空间,必定是狭窄的;第二,如果挖的足够深,站立容或许之——可是,那得多大的工程量啊?而且,也会带来其他的一些列技术问题,这个时期,敌人的枪炮没那么大的杀伤力,士兵的性命,也没那么值钱,胸墙大致就够用了,因此,关于防御设施,不大会有人往“地下”动脑筋。 只有进入后装枪时期,射速大大提高,准绳、射程也进一步提升,步枪的杀伤力大幅增加,同时,装填方式的变化,也消除了使用堑壕的技术障碍,真正的近现代意义上的堑壕才应运而生。 本时空,后装枪之大规模应用,始于美国内战,其典型,便是关卓凡率领的“清国义勇军”了——他带到美国的轩军,一水儿的后装枪;大规模的堑壕战,亦始于美国内战,特别是彼得斯堡战役中,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纵横交错的堑壕,曾让关卓凡叹为观止。 堑壕战的始作俑者,是查塔努加战役中颇让轩军吃了苦头的南军悍将朗斯特里特,然后,罗伯特李将之发扬光大。 另一位始作俑者,则是俺们的关爵帅。 南下亚特拉大途中,关卓凡就是靠挖战壕拿下了固若金汤的阿拉图纳——北军的战壕,一路前延,南军枪击、炮轰、夜袭,皆无奈其何,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将战壕挖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当然啦,关爵帅的这一招,到底也是盗版——盗版原时空G惯用的土工作业。 不过,不计关卓凡这个开外挂的,美国内战的堑壕,还非常原始,主要的作用,是自我保护,而非“防守反击”——据壕对敌射击,其实质,是一种“交通壕”;其面世,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大规模的长期对峙,敌我双方的防线,犬牙交错,冷枪不断,为自保,大伙儿本能的做起了缩头乌龟。 回到法国人这儿。 欧洲第一次大规模的后装枪应用,是一八六六年普奥之争的“七星期战争”,迄今不过就是一年半多点儿的事儿,正因为眼见普鲁士的后装枪痛殴奥地利的前装枪,法国人才手忙脚乱的换装后装枪——“夏赛波步枪”。 可是,全员换装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事实上,直到目下,法国军队也没有百分百完成这个工作,安邺带的这六百二十名士兵,亦不过是刚刚拿到了“夏赛波步枪”。 咦,不对,只有五百二十名——那一百名安南“狙击手”,用的还是前装枪呢! 武器的换装,既手忙脚乱,很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适应于新武器的新战术,就跟不上趟了,目下,法国军界对“战斗队形”该如何变化,依旧莫衷一是,印度支那驻军远离本土,什么事儿都慢半拍,安邺、图尼森等奉行的操典中,所谓“战斗队形”,依旧是排队枪毙的那一套。 因此,法国人认不出这纵横交错的壕沟是做什么用的,并不出奇。 安邺能够想到,这些壕沟可能是“某种防御设施”,已经算是悟性高了。 有书友可能会指出,轩军征日之时,高杉晋作、山县有朋领兵攻打轩军设在仓城的后勤基地,可是认出了类似的壕沟是做什么用的呀? 呃,是的,不过,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个,都是人杰,高杉更是才,安邺、图尼森之流,不过普通军人,悟性有所差异,也是正常的吧! 还有,安邺是这么想的:这些壕沟,就算是“某种防御设施”,应该也不关“降龙行动”的事儿吧?——目其工程量,绝非旦夕可成,什么时候竣工的不好,不过,一定早在“降龙行动”之前,就开始施工了。 可惜,身边儿没有本地的越南人,不然,抓过来问一下就明白了。 娘的,那个河内巡抚叫阮林的,也没有提起过,渎叻码头至大兴门的路上,还有这么多的状况啊? 安邺还在犹豫,图尼森催他了,“还等什么?管它是做什么的?咱们只管走咱们的路!反正,那里头也没有人!” 没有人? 似乎是的——整面缓坡,异常安静,望远镜中反复搜索,也看不出任何生人活动的迹象。 安邺踌躇片刻,“好吧。” 队伍继续前进,依旧保持着“行军队形”,没有换成“战斗队形”。 距“波谷”不足五十米的时候,安邺再次止住了队伍。 此时,距第一条横向的壕沟,已不足一百米了。 还是不对劲! 这条壕沟的边沿,有三簇奇怪的灌木,中间的一簇,刚刚好生在被截断的道路边儿上,另两簇灌木,与之间距,都是大约四、五十米的样子。 因为挖掘壕沟,这面缓坡上的树木和灌木,几乎都被伐光了,怎么会单单留下这三簇?远看,尚不觉得什么,距离近了,便显得异常扎眼。 安邺从一个士兵手中,拎过一支步枪,瞄准中间的那簇灌木,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入灌木,只听清清脆脆,“当”的一声,传了出来。 距离虽远,可是,这儿是一个“波谷”的地形,回响非常清晰,大伙儿都听得明白,这粒子弹,一定是打在了某种金属物体之上。 确实不对路! 安邺下令,派出一队士兵,前出搜索,弄清楚壕沟里头的状况后,大部队再继续前进。 同时,为策万全,“展开战斗队形!” 命令刚刚传了下去,尚未及动作,“中弹”的那簇灌木,突然涌出了一团白烟,白烟之中,一条长长的火舌,喷薄而出。 * 第一一八章 火网密布,血花绽放 安邺侧前方的图尼森,好像被一只巨掌猛力一击,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安邺甚至听得见同袍身上发出来的子弹钻进肉体的那种瘆人的“噗噗”声,他刚下意识的微微一矮身,便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捶,一个踉跄,眼角余光之中,一股鲜血,从自己的右胸喷了出来。 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大喊:“快!展开战斗队形!还击!” 然而,安邺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音,也吸不进空气了——一个念头随即冒了出来:肺被打穿了? 血从嘴里涌了出来,视野迅速模糊,身子慢慢软倒下来,可是,脑海中,那簇灌木吐出来的狰狞的火舌,却异样清晰;还有,它连续不断的咆哮声,像无数把大锤,此起彼落,敲打着安邺的耳膜。 怎么跟……放鞭炮似的? 就在这时,另外两簇灌木也冒出了白烟,吐出了一模一样的火舌。 安邺身后的士兵,犹如被无数条无形的鞭子猛力的抽打着,剧烈的、夸张的扭动着身体,然后,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 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这是安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三簇灌木“开火”之后,好像变戏法一般,每一个沙袋的“堞口”,都冒出了一个人、一支枪,紧接着,数百股白烟腾起,数百支斯潘塞连珠枪射出的子弹,加入了三门加特林机关枪编织的死亡弹幕。 法国人的队伍中,无数朵血花绽放开来,混合着碎肉和硝烟,在破裂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团团诡异的血雾。 按照轩军操典,打狙击的时候,必须把敌军放到五十米之内,才可以开火,此时,法国人距第一道堑壕大约八、九十米的距离,对轩军来,并非最佳的射程,如果法国人一被袭击,立即撤退,动作足够快、运气足够好的话,也许尚不至伤筋动骨。 可是,战斗一开始,正、副指挥就中招了,自然没人发布这个“撤退”的命令——哎,谁叫他们二位,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拿着望远镜,指手画脚,醒目如斯呢?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这支队伍最大的两个头目,不先打你们又先打谁呢? 事实上,就算安邺没有成为加特林机枪打击的第一目标,他也不会发布“撤退”的命令——如前文所述,他试图发布的,是如下的命令:“快!展开战斗队形!还击!” 可是,发不出声音,不出话。 法军的操典,遭受袭击之时,第一要务,是保持队形——只有保持住队形,才能维持火力密度,若一散了开来,便形同溃败了。 上一章过,遇袭之前,为策万全,安邺已发布了“展开战斗的队形”的命令,只是未及动作,便已遇袭,不过,这一班法国兵,包括阿尔及利亚轻步兵在内,都算训练有素,既已经接到了命令,虽遽遭打击,依旧努力执行,“展开战斗队形”。 这就悲剧了。 密集的队形,成为加特林机枪最好的靶子,每一门加特林机枪都以一分钟三百至四百发子弹的射速,不间断的喷吐着火舌,三门加特林机枪形成了一道炽热的交叉火网,像死神的巨镰,由前而后,一路割了过去。 巨镰到处,血肉横飞,一个个士兵猝然倒地,很快,缓坡上就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因为队形的密集,有的尸体,甚至彼此叠在了一起。 “战斗队形”始终无法成功展开。 也不断有开枪还击的,可是,或者站姿,或者跪姿,几乎没有趴到地上的,也几乎没有去寻找掩体的——趴到地上,寻找掩护,都不符合操典。 对于堑壕里的加特林机枪和斯潘塞连珠枪来,这些人,依旧可以算是靶子。 法国兵的射击水准,其实相当不坏,可是,却几乎无法对堑壕里的敌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目标既太——斯潘塞连珠枪的射手,只冒出一个脑袋;又有沙袋的保护——子弹飞行的方向,只要不是百分百正对“堞口”,哪怕角度只略略歪斜一点点,也会被两旁的高过头顶的沙袋挡住。 只有那三簇“灌木”,目标足够的大,时不时被法国兵中的,可是,火舌喷吐不绝,丝毫不受影响——哎,里头那件不晓得是枪是炮的玩意儿,明显是装了钢铁挡板的,普通步枪子弹,根本无法穿透。 法国兵的死伤,愈来愈多,整支队伍,已完全不成形状,狂风骤雨般的弹幕中,惨叫声、呻吟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唉,如果没那么“训练有素”,甚至一遇打击,便一哄而散,这班法国兵的命运,或许还会更好一些呢。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登陆部队都是“训练有素”的,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也因此伤亡最的安南“狙击手”们,先顶不住了。 看着前面的同袍一个个割麦子般的倒伏下去,一个正在装填弹药的个子的“狙击手”,如梦初醒般大叫一声,扔掉手里的通条,掉头就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余的数十名安南“狙击手”,有样学样,也纷纷转身“后撤”。 没跑出几步,便看见,来时的那个“波峰”上,一门炮,冒出头来。 事实上,如果觑得仔细些,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一门炮——虽然也有轮子,也有身管,可是,“炮口”里头,十个的圆洞围成了一圈。 底下哪儿有这么奇怪的“炮”? 还有,竖在“炮管”尾部的那个巨大的金属圆筒,又是做什么用的? 当然,逃命紧要,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细节,甚至,这门“炮”,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都没有人去多想。 可是,魔鬼就藏在细节之中啊! 安南“狙击手”们争先恐后的进入了五十米最佳射程内,“加特林机关枪Ⅱ型”猛然咆哮起来。 跑在最前头的那个个子的胸口、脸庞,几乎同时爆开了两个拳头大的血洞,一团不晓得是红是白的物事,从脑后直喷了出去,砸在后面的人的脸上。 个子双手痉挛般挥舞了一下,又向前冲了两三步,才摔倒在地。 他身后的“狙击手”们,包括那个沾了一脸他的脑浆的倒霉鬼,接二连三的,中弹倒地。 “狙击手”们本能的一窝蜂的再次掉头“后撤”,可是,一连串延伸射击的加特林机关枪Ⅱ型的金属定装弹,轻易的就追了上去,无情的撕开他们的后背,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坡上一片血雾弥漫。 某些方面,越南人的反应,可比法国人快的多了,眼见既前不得,也后不得,安南“狙击手”们便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纷纷扔下枪支,跪倒在地,举起双手。 有的人,整个身子匍匐在地面上,两只手竖在耳边,那个姿势,不晓得是抱头呢?还是举手投降呢? 就在这时,河面方向,传来了舰炮的巨响。 意识清醒的,不论哪一边儿的,都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过了片刻—— 咦?并没有炮弹飞了过来? 舰炮的巨响,不绝于耳,可是,始终没有一颗炮弹,落到这一片“波峰”、“波谷”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蝮蛇号”、“梅林号”不是该为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吗? 他们这是往哪儿打炮呢? 最后的希翼破灭了,法国人也终于崩溃了。 弹飞如雨,有的人,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既不躲避,也不射击,脸上一片茫然;还有的,坐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反击愈来愈稀疏。 “停止射击!” 堑壕里,命令传了下去。 枪声停下来了。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有人拿着一个铁皮喇叭,高声喊道。 嗯,这两句法语,虽然不算十分标准,不过,法国人应该也是听得懂的。 大部分幸存的法国士兵木然相向,没有什么反应。 声音严厉起来:“重复一遍:放下武器,举起手来!——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第三遍!” 终于,一个法国士兵松开了手指,“锵啷”一声,手中的步枪,掉到了地上。 声音不大,但有着异乎寻常常的传染力,很快,“锵啷”、“锵啷”声不断,一支又一支步枪,掉到了地上。 接着,有人举起了双手。 这个动作,也是有传染力的,一个又一个人,举起了双手。 好像一线蓝色的潮水,穿着蓝色军装的士兵,从堑壕里慢慢儿的涌了出来,端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一步步的逼了上来。 这个军装—— 乍一看,部分来自西贡的轻步兵甚至产生了错觉:上帝!这不是自己人吗?! 再细看,不对,军装的式样虽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从头到脚,一水儿的蓝;我们呢,只有上衣是蓝色的,帽子、裤子,都是红色的。 来自沱灢的海军陆战队,则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中国人,是中国人。 此刻,河面方向,舰炮巨响,连绵不断,惊动地。 * 第一一九章 客官,辣么大的炮弹,多来几发吧! 登陆部队由渎叻码头出发没过五分钟,“蝮蛇号”上的巴斯蒂安上校就发现,现实和计划出现了偏差。 原定的计划是,渎叻码头至大兴门的这段路,舰队在河面上一路遥遥“伴行”,随时准备为登陆部队提供对岸炮火支援。 可是,没过多久,问题出来了——舰桥上的人,看不见登陆部队了。 原因很简单:升龙城四门之中,临红河的祥符门是东门,登陆部队的目的地大兴门是北门,红河的流向是由西北而东南,则作为升龙城北门的大兴门,距河边其实有相当的一段距离,所以,渎叻码头至大兴门的道路,同红河不是平行的,而是愈往前走,距离河边愈远——也即是,距河面上的舰队愈远。 陆地不同河面的一览无余,有树木遮挡和地势起伏,登陆部队很快就从巴斯蒂安上校的视野里消失了。 此时,舰桥上的人已看不见登陆部队了,不过,瞭望台上的观察手,还是看得见的,可是,再往前走,就算爬上了瞭望台,也看不见登陆部队了。 我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巴斯蒂安不由大为沮丧。 丹尼斯安慰领导,“舰队是否‘伴行’,对于登陆部队来,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安邺和图尼森会遇到什么非‘蝮蛇号’、‘梅林号’炮火支援不能解决的麻烦?” 顿了顿,“越南官方不可能自寻死路——就算退一万步来,他们真的自寻死路,登陆部队也可以轻松将之击溃;如果是少数民间武装——那就更加不必了!上校,你晓得的,那班草寇,只要一排枪放过去,便会一哄而散,连第二排枪都不必放的!” “嗯……” “南圻的治安战,”丹尼斯道,“已经反复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咱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的也是。 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还是隐隐不安呢? 事实证明,领导就是领导,不安是有道理滴。 加特林机枪咆哮起来的时候,巴斯蒂安浑身神经质的一震,立即竖起了耳朵,很快,岸上传来的枪声,犹如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响成了一片。 他的眼中射出寒光,“登陆部队遇袭了!” 似乎确实如此,巴上校、丹少校两个,都听得出“夏赛波步枪”射击的声音——这是登陆部队在还击。 丹尼斯大为愕然:难道,越南人真的跳出来“自寻死路”了?亦或是几个“草寇”不知死活? 他凝神倾听了片刻,脸上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没关系——不是什么大麻烦!” 微微一顿,“上校你听,‘夏赛波步枪’射击的声音,十分疏落,这明,登陆部队连战斗队形都未展开,只不过在随意放枪罢了——敌人的人数,必定很少,对于登陆部队来,并不算正式的战斗。” “可是,对方的—— “上校,对方根本不是在放枪!枪声——不,其实根本不是枪声——如此密集,底下哪儿有这种枪支?” “啊……也是……” 巴斯蒂安想了一想,再仔细的听了一听,脸上的神色,也放轻松了,“确实是!——那么,对方是在——” “放鞭炮!”丹尼斯道,“亚洲人——越南人、柬埔寨人、还有中国人,都爱玩儿这套把戏!这叫‘故布疑阵’!南圻打治安战,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能够唬一唬人,可是,玩儿多了,这套把戏,也就不灵光了!” 放鞭炮? 嗯,好像颇有道理的样子? 巴斯蒂安还在沉吟,丹尼斯又道,“我猜想,敌人大约根本就没有正经现身——登陆部队不过是在向燃放鞭炮的地方开枪,而‘故布疑阵’的人,必定是一点燃了鞭炮,便逃去无踪——只要手脚慢一点点,就会被打成蜂窝了!” 有道理,有道理。 不过,有道理归有道理,没有亲眼目睹,终究是放心不下啊。 “到底是不是我猜的这么回事儿,”丹尼斯继续道,“迟一点儿见到安邺、图尼森他们,一问就都晓得了。” 呃—— 好吧,希望你们能尽快见面。 “这样吧,”巴斯蒂安道,“放一条艇下去,派一支分队上岸,抄近路——” 到这儿,比划了一下,“从这儿穿过去,追上登陆部队,看一看具体情形,再定进止。” 丹尼斯老大不大乐意,登陆部队既都下了船,所谓“分队”,就只能是他的水手了;可是,从分工上来,水兵并没有执行岸上任务的义务——我们又不是海军陆战队! 本来呢,你就不应该把六百二十人都放出去——总该留百来号人做预备队的吧? 好了,现在出状况了,叫我来替你擦屁股? 还有什么“抄近路”——哎,这儿哪有什么“路”啊?“穿过去”——只能从草木葱茏中穿过去,这个,万一真遇到“草寇”呢? “分队”才几个人,是不是“放一排枪”,人家便“逃去无踪”,可就不大好了。 就没有遇到“草寇”,遇到蛇啊、蚂蟥啊、毒蜘蛛啊,也不大好嘛。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巴斯蒂安的语气,十分肯定,并不是同他商量的样子,“我们这儿看不见登陆部队,万一安邺和图尼森他们需要舰炮支援,准确的距离、方位等数据,就只能够由这支分队提供了——不然,就算登陆部队真的遇上了大麻烦,我们也不晓得往哪里打炮。” 到底你还是不放心啊。 可是,命令就是命令,只能遵照执行,不过—— “这样吧,”丹尼斯灵机一动,“我船上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晓得该派哪几个过去?哎,不是还有十五名炮兵吗?派他们过去吧!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顿了顿,“再者了,测距什么的,也是炮兵的强项嘛。” 巴斯蒂安心中暗骂:什么叫“一个萝卜一个坑”?船上的哪个岗位,是没有轮班的?炮兵——哼,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哪个服侍那两门山炮啊? 不过,这个话不好出口——山炮要人服侍,舰炮难道就不要人服侍了吗? “这样吧,”巴斯蒂安道,“炮兵、水兵,各出三人——虽然测距是炮兵的强项,可是,舰炮和山炮,毕竟不是一码事儿。” 领导既然让了半步,丹尼斯也就不为己甚,于是,三名炮兵、三名水兵,共同组成了“侦察分队”。 艇放到了河面上,“侦察分队”顺着绳梯往下爬。 就在这时,舰桥上的巴斯蒂安和丹尼斯,心头同时微微一颤:半空中,一种奇异的尖啸声,由远而近。 这种尖啸声,作为海军军官,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这是舰炮炮弹飞行的声音! 哪儿来的—— 一个念头没来得及转完,“蝮蛇号”左舷外的河面上,巨大的水柱,冲而起,此时,舰炮发射的巨响,才从左后方遥遥的传了过来。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数以吨计的河水已从半空中回落下来,兜头兜脑的砸在“蝮蛇号”的左舷上,还挂在绳梯上的“侦察分队”首当其冲,毫无思想准备的六个士兵,几乎被同时冲了下去。 如果直接掉到河里,水性足够好的话,问题应该不太大,可是——下面是艇啊! 想象一下,六个成年男人,从十多米的地方,噼里啪啦的摔在一只艇里,你砸在我身上、他砸在你身上—— 呃,肉痛。 还没完,炮弹入水激起的波浪,托起艇,狠狠的撞上了蝮蛇号的船身,“砰”的一下,艇的右舷裂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这也罢了,关键是几个已摔得骨断筋折的士兵,像沙袋一般,被抛了出来,有的甩进了河里,有的重重的砸在蝮蛇号的船身上。 同时,整条“蝮蛇号”猛的晃了一晃——炮弹的落水点,距蝮蛇号左舷,不过就十几米的距离。 靠!差一点点,就被直接命中了!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枚口径非常大的炮弹——没有九英寸,也有八英寸! “蝮蛇号”主炮的口径,不过才七英寸! 靠! * 请假一天,明天大章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二零章 建军之战 巴斯蒂安、丹尼斯抓住栏杆,站稳了,正要向舰桥的左端奔去——这枚炮弹,是从左后方飞过来的——就在这时,尖锐的破空声又一次划过长空,由远而近。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这个死神的呼啸声扯了过去——虽然看不见炮弹的烟迹,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顷刻之间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好像一整年那么漫长。 终于,“蝮蛇号”舰艏右前方十余米处,又一股巨大的水柱,冲而起,紧接着,巨响从右后方遥遥的传了过来。 河水扑上前甲板,两个水兵被冲翻在地,其中的一个一路滑行,撞上了舰桥的铁梯,还未从方才的冲击中恢复平衡的“蝮蛇号”,再一次摇晃起来。 此刻,左舷外第一枚炮弹入水处的河面,兀自波澜涌动。 不过,巴斯蒂安和丹尼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提前抓住了栏杆,同时,神智清明:这发炮弹,是从右后方射来的——方才的那一发,是从左后方射来的——这明,它是由另一条敌舰发射的! 敌人不只一条军舰! 而且,这发炮弹的落点,距“蝮蛇号”不过十余米的距离——他娘的,比方才的那发,还要准! 这个时代的海军,在正常的射距上,若想“首发命中”,除非人品刷爆——“蝮蛇号”能够一炮就轰塌了祥符门城楼西角楼,并非人品爆棚,只不过是因为目标距离太近罢了。 正经海战之时,开头的几炮,不为中的,主要的作用,是拿来测距用的——枪炮长用测距仪测出敌舰和我舰的距离,以及弹着点——即水柱和我舰之间的距离,然后根据相关数据,迅速修正弹道。 一般来,需要发射三发左右的“测距弹”,才能够得到一个比较靠谱的弹道。 第一发炮弹,偏个几十米甚至百来米,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敌舰首发便如此精准,是极少见的! 照这个架势,敌人其实不必再测来测去了,就拿第一炮的弹道做标准弹道就好了! 如是,敌舰马上就会众炮齐发了! 不及观察敌情,丹尼斯便挥舞着胳膊,咆哮着发布命令:“右舵九十度!抢字位!‘梅林号’跟上!填装弹药!射界一出现,不待后命,全速发射!” 一边大吼,一边掉过头来,向舰桥的右端奔去——军舰右转,如果还往舰桥的左端跑,就南辕北辙,看不见后方的敌情了。 巴斯蒂安跟上。 舵手大声重复舰长的命令:“九十度——右——” 机舱钟“铛铛”的响了起来。 警报声、口哨声、吼叫声、奔跑声,立时响成一片。 旗手打旗语向“梅林号”传令。 没有人去管掉到河里的那支悲惨的“侦察分队”了。 所谓“抢字位”,其实是抢“”字上头的那一横,即尽量以自身的侧舷对敌舰的舰艏,以取得火力优势。 这个时代的军舰,虽然已进入了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阶段,不过,火力布置的方式,较之风帆时代,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异——依旧是侧舷列炮,主要的火力,依旧布置在左右两舷。 法国人的船队,原是“蝮蛇号”打头,“梅林号”次之,“玛丽公主号”衔尾,纵向航进,敌人经已发难,如果不赶快将船身横转了过来,侧舷接敌,依旧拿屁股对着敌人,唯一可以反击的火力,就只有舰艉的尾炮,那,便形同拿自个儿给敌人做靶子用了。 至于“不待后命,全速发射”——法国人已经木有时间从容“测距”神马的了,大伙儿一块儿努力刷人品吧! “蝮蛇号”本已基本停了下来,仓促启动,剧烈转向,使它的烟囱喷出了滚滚黑烟,甲板下,锅炉轰鸣,发动机隆隆作响,整个甲板都震动起来。 奔到舰桥右端,后方河面上的景象,叫丹尼斯和巴斯蒂安倏然睁大了眼睛。 敌舰不是两条,是四条! 两大、两,一字排开。 两条大舰居中,舰身已经横转过来,右舷正对己方;两条舰一左一右,居于两侧,不过,没有横转过来,舰艏正对己方。 两条大舰之中,较大的一条一千四、五百吨的样子,较的一条也在千吨以上,至于形状,熟稔之极——在沱灢的时候,日日彼此怒目相对,再不能认错的—— 中国人! 两条大舰,都是驻沱囊的中国军舰,较大的那条,不就是他们的旗舰——叫什么“伏波号”的吗? 舰上,“血海朱睛蓝鲨旗”猎猎飘扬,异常刺眼。 舰很,乍一看,不过大舰十分之一大,大约不能曰“舰”,只能曰“艇”;再细看,竟似通体以钢铁打造,如是,吨位就应该比同尺寸的铁肋木壳船大上许多,估摸着……二、三百吨的样子吧! 至于形状,十分奇特,前所未见—— 沿着船舷的边沿,高高竖起一圈超过一人高的锻铁围壁,整条船的甲板,被这圈围壁围了起来,船舷边沿,几无立锥之地。 只有舰艏,留出一块三角形的锚甲板,上设锚杆——想来,艇身内部已无多余的空间设置锚舱,起锚、下锚,都要在这一块“锚甲板”上操作。 围壁的正面,中间开一炮门,仅容炮口伸出,目其口径,九英寸左右的样子,且必是后膛炮——以此船之格局,前膛炮根本无法操作——前膛炮的炮弹由炮口装填,炮手不可能扛着装填杆、抱着炮弹,翻过铁围壁,到锚甲板上来喂大炮吃饭。 炮位的上方,平覆一层铁板。 船上不见风帆。 这—— 之前有情报,中国人驻顺化的军舰,一共六条,都是两、三百吨的舰,其中有两条通体以钢铁打造,纯蒸汽动力,安装了一门和自身的吨位、尺寸极不相称的的巨炮,莫不成,就是眼前这两条? 之前,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等驻沱灢的法国军官,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这两条舰,到底是什么一副古怪模样? 以其船体尺寸,机房空间必十分逼仄,发动机既,动力就,船速也就十分有限了,没有速度,便谈不上灵活性,则海战之时,进退趋避,皆大不便,如是,空有一门巨炮,又有何用? 打胜了,追不上;打败了,逃不掉——嘿! 其实,别什么“进退趋避”了,单这样的船体,这样高的重心——甲板以上,全是钢铁,重心一定是高的——大风大浪之时,该如何保证船体的平衡? 弄不好,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便有倾覆之危,如是,还打个屁仗啊! 这种船,根本走不了海路,何谈“海战”? 就算风平浪静,也有这样的可能——一炮打了出去,敌人打没打着不晓得,自己先被震翻了! 哈哈! 因此,一众法国军官,很将这两个“怪物”,大大嘲笑了一番,中国人要么是异想开、不知所谓,要么就是被英国人忽悠了——花自家的银子,做人家的白鼠。 没想到,现在同这两个“怪物”面对面了! 而且,差一点就中了这两个“怪物”的招?! 九英寸巨炮炮口的白烟还没有散去——不消,方才这两炮,就是两个“怪物”干得好事儿! “怪物”全艇只有艇艏一门炮,因此,理所当然,没像两条大的那样横转舰身,而是“艇艏接敌”。 一时间,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这四条军舰,大的两条,原在沱囊;的两条,原在顺化——怎么会出现在升龙的红河河面上? 至少,我们离开沱囊的时候,两条大的,还好好儿的呆在沱囊港里呀! 我们一路上从未泊岸,根本没做什么耽搁啊! 除非是—— 我们一离开沱囊,两条大的,也离开了沱囊,一路尾随? 可是,我们从未发现后方有蒸汽动力的船只出现的迹象啊! 这—— 太不可思议了! 两条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距离远,没有发现也就罢了,可是,人家已经贴到屁股后头了,战斗队形已经展开了,我们还没有发现—— 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后桅杆瞭望台上的,都瞎了、聋了不成?! 太他娘的不可思议了!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 中国人竟真的敢主动开衅于法兰西帝国?! 仅仅是为了替越南人出头?还是另有什么重大图谋?! 这些念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顷刻之间的事情,在锅炉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在心中默祷:快一点,快一点! 快点儿,快点儿—— “伏波号”上,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也在心中默念。 不比已百战成钢的轩军陆军,这是轩军海军成军以来的首次实战,且胜败关乎中、法、普三国之大局,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闪失;还有,此时的英国顾问,尚不能援引《狄克多法案》直接参战—— 《狄克多法案》规定:一旦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既非现役军人,就不代表政府,不受“中立”的约束,就可以参与中国与“第三国”的战争了。 可是,此时中、法尚未正式宣战,在法律上,两国并未处于战争状态,中国海军中的英国顾问,依旧是现役皇家海军军人的身份。 所以,这一仗,做老师的,只能参与战前筹划,不能参与实战指挥;“伏波号”出发之前,船上的英国顾问就下了船,之后的一切,都得靠学生自己发挥了。 这是轩军海军的“建军之战”,意义之重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因此,为策万全,丁提督悄悄南下越南,亲自坐镇。 战前的细心筹划、反复推演,没有白费力气,头开的很好! 第一,自离开沱灢港至展开战斗队形,这么长的时间内,整支舰队,一直成功对法国人“隐形”。 第二,全甲炮艇“海晏”、“河清”二舰的“试射”,证明之前的战场设定,不但完全正确,而且精准异常! 精准到——嘿,简直可以称得上“令人发指”的程度了! 法国人再也想不到,开战之时的法国军舰的位置、中国军舰的位置,其实,在战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再也想不到,自己其实“完美的执行了中国人的计划”! 再也想不到,中国军舰的“测距”,其实在战前就已经完成了! 不然,第一炮怎么可能打得辣么准? 嘿嘿! 唉,王爷的神机妙算,真正是生人所不能及也! 眼见“蝮蛇号”拖着长长的尾迹,已经右转四十五度,后头的“梅林号”已经右转三十度,最后头的“玛丽公主号”,已不成为射击的障碍,丁汝昌用低沉的嗓音喝道: “开火!” * 第一二一章 生死交关,只争呼吸 一旁的“伏波号”舰长杨艺武高声应道:“是!” 转过身,大喝:“榴弹射击!” 屏息以待的炮手们,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八门接敌火炮——右旋九十度的舰艏八英寸前装线膛炮,左旋九十度的舰艉六英寸前装线膛炮,以及右舷六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依次怒吼起来了! 炮焰和硝烟立即席卷了甲板,“伏波号”接连不断的震动起来。 几乎在同时,左手边的“福星号”,也跟着咆哮起来了! 一枚枚轰雷般的炮弹,脱膛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红黑色的烟迹,扑向两条法国军舰。 “蝮蛇号”、“梅林号”四周,巨大的水柱,接连不断,冲而起,一时之间,两条法国兵舰几乎被“淹没”了。 突然,高高的水墙之中,火光一闪,一枚五英寸的榴弹,击中了“梅林号”的尾炮,巨大的爆炸声中,重达数吨的大炮被整个的掀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半个转儿,重重的砸在了后桅杆上,然后又是一声巨响——炸膛了。 炸膛的大炮比五英寸榴弹更加可怕,一大团橘红色的烈焰在半空中迸裂开来,零件和碎块,犹如霰弹一般,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后甲板上,火舌纷窜,血肉横飞,一名水兵的肚子,开了一个大洞,肠子流了出来,坐在地上,瘆人的惨叫着;另一名水兵,被削掉了大半个脑袋,身子还站在原地,由得红白相间的脑浆流到了脖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倒下。 粗壮的桅杆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带着燃烧的风帆和桅盘——就是瞭望台——慢慢儿的向右侧倾斜下来,最终,轰然一声大响,砸在了一门侧舷炮上,断裂的桅杆、侧舷炮、砸成了肉饼的炮手、以及桅盘上的瞭望手,一起跌进了河里,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后甲板上,烈焰熊熊,尸横狼藉,一片混乱。 咦,倒是没有想到,“建军之战”建功之第一炮,居然出于“福星号”? “伏波号”上的射击指挥仪锁定的是“蝮蛇号”,“福星号”上的射击指挥仪锁定的是“梅林号”——舰队的火力是这样分配的:“伏波号”和全甲炮艇“海晏号”,集中攻击“蝮蛇号”;“福星号”和另一只全甲炮艇“河清”号,集中攻击“梅林号”。 因此,梅林号”中弹,应该就是“福星号”的功劳啦! “没想到”的原因——“福星号”是“国货”。 “福星号”是福州船政局迄今建造的最大的一条船,一千二百五十吨,舰艏同“伏波号”一样,置一门八英寸前装线膛炮,左、右两舷,各置五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舰艉置尾炮一门,亦为五英寸后装滑膛炮。 “福星号”作为“伏波号”的副手,参加轩军海军的“建军之战”,不少人是不大放心的——对“国货”不大放心。 咱们中国自个儿造的船,从未打过实战,哪个晓得,好用不好用啊? 可是,关卓凡力排众议:正因为没打过实战,才要去打实战!不打实战,如何晓得优劣?如何加以改进?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嘛!” “建军之战”,自然不容有失,可是,这一战,我强敌弱,我众敌寡,我在暗、敌在明,我全力绸缪,敌骄狂轻忽——有什么理由打他不赢? 所以,你们都放心好了! 好吧,不放心“福星号”的,个个都是对王爷奉若神明的,王爷既然信心满满,俺们也就没什么理由没信心了。 不过,“福星号”这个名字—— “福星号”的名字是关卓凡起的,这个,嗯,“福星号”为福州船政局精华之所聚,王爷亲锡佳名,那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个名字,似乎……平实了些?好像……不是王爷一贯的路数啊? 关卓凡的解释是,“福”嘛,“福建”之“福”,“福州”之“福”,乃是对“福星号”出身之地的纪念;另外,“福星”——意头也很好嘛! 听者唯唯,不过,依旧有些疑惑:若纪念出身之地,叫做“闽星”,似乎更加合适些?至于“意头”神马的,王爷从来不讲究这样东西啊? 事实上,疑惑不是有道理的,“福星”二字,同“意头”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纪念倒是纪念,不过,并非纪念“出身之地”。 关卓凡要纪念的,是原时空那条同名的英勇的军舰。 马江海战,南洋水师旗舰“扬武”率“伏波”、“艺新”、“福星”、“福胜”、“建胜”诸舰泊于罗星塔上游,与法舰队相拒,战端一开,“伏波”、“艺新”二舰,不战而逃;“扬武”为法军杆雷艇施放的水雷所命中,管带张成仓皇弃舰;“福胜”、“建胜”二舰,手足无措,唯有“福星”管带陈英,喝令砍断缆绳,直取敌阵。 有部下劝他“暂避锋芒”,去上流同“伏波”、“艺新”汇合,再做道理,陈英厉声道:“那不就是逃嘛!战前,我在家信中已经了,‘受国豢养,苟战必以死报’——今日,即吾所以报国日矣!” 他登上“望台”,大声疾呼:“男子汉大丈夫,食君之禄,宜以死报!今日之事,有进无退!” 全船感奋,暴诺如雷,于是,下水经已十四年、排水量不过五百四十五吨、时速不过九海里的木壳船“福星号”,一往无前,猛扑敌阵。 一路上,“福星号”击退了法军的四十六号杆雷艇,击伤了艇长拉都,迫使该艇掉转船头,逃向观战的美国军舰“企业号”附近躲避。 法酋孤拔指挥三舰围攻“福星”,“福星”终究炮船旧,难当法军铁甲舰的威力,管带陈英、二副张春、三副王涟、副管轮陈士秀、管炮陈维杰、水手头目王良庆先后阵亡,“福星”死伤枕藉,却力战不退;法舰施放水雷,击中“福星”螺旋桨;接着,舰上弹药库中弹起火,在剧烈的爆炸声中,“福星”终于徐徐下沉。 全舰官兵,几乎尽数殉国。 原时空的先烈们,你们的未竟之志,就由我在本时空完成吧! 本时空—— 呃,目下,你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年轻,即不“先”,也没“烈”——算了,这个事儿,不能多想,想多了,叫人精神恍惚。 * * “蝮蛇号”的尾炮开火了。 目下,“蝮蛇号”还未横转过来,侧舷炮只有非常有限的旋转角度,尚无法投入反击,能用的,只有尾炮。 “梅林号”就更不必了——尾炮已经没有了。 炮弹呼啸着飞过“伏波号”的上方,落到距舰艉四、五十米的河面上,激起的水柱,连“伏波号”的后甲板都没弄湿。 就在这时,“伏波号”发射的一枚榴弹击中了“蝮蛇号”的舯部,在甲板之下、水线之上的位置撕开了一个不大不的口子。 这个伤口,对于“蝮蛇号”来,并不致命,可是,飞入舱内的破片,切断了一条蒸汽管道,灼热的高温水汽立时喷薄而出,将离得最近的几个倒霉鬼整个的裹了进去,雾气弥漫之中,一片鬼哭狼嚎。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是一条连接锅炉的主管道,一被切断,蒸汽大量泄漏,锅炉便迅速失压,“蝮蛇号”像被呛到了似的,咳嗽了两声,踉跄了一下,步伐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 放在平时,没有什么太大所谓,损管部门很快就能重新接好管道,可是,目下是生死交关,只争呼吸,“很快”就不够快了! * 第一二二章 钢铁火流,咆哮长河 蒸汽混合着浓烟,从破洞中不断的涌了出来,甲板上下,军官士兵,大声吼叫,奔来跑去,一片忙乱。 就在这时,“伏波号”右侧,“海晏号”上的九英寸后装线膛炮,再次闷吼一声,第二枚炮弹,呼啸着飞出了炮膛。 “海晏号”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进行第二轮发射,是因为“全甲炮艇”限于狭的空间,九英寸巨炮的安装和运作,不得不采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 炮身安装在一套带有四个支柱的地井式炮架上,平时,大炮的底座,藏在船体内部,以防重心过高,影响炮艇的稳定性;战时,通过液压系统,将大炮整个举升到甲板上。 每射出一发炮弹之后,在自身巨大的后坐力的推动下,大炮的底座,再次缓缓降到甲板下,进行下一次射击的装填工作。 这种“液压升降式火炮”的装填、拉火、清理炮膛,较之普通的架退式火炮,并无区别,可是,却多了一升一降两道程序,射速方面,自然就远逊有足够操作空间的、普通的架退式火炮了。 “蝮蛇号”舰桥上,丹尼斯倏地竖起了耳朵——在水柱、浓烟以及连绵不断的巨响和震动中,他依旧能够分辨出九英寸炮弹飞行时的独特啸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不由就暗暗的叫了声: 不好—— 一声巨响,“蝮蛇号”猛地一震,这枚九英寸炮弹,直接击中了“蝮蛇号”的前烟囱,火光崩裂,浓烟升腾,可怕的爆裂声中,巨大的烟囱拦腰断折,像一个鬼魅的面目模糊的巨人一般,慢慢的倾倒下来。 丹尼斯和巴斯蒂安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前烟囱就在舰桥后头,如果倒向舰桥,可就完蛋了! 还好,断裂的烟囱朝着炮弹飞来的反方向倒了过去——擦过舰桥的左端,在左侧舷上顿了一顿,滑入了河中。 就这么“顿了一顿”,一门侧舷炮,一段十来米的舷侧护板,以及七、八名水兵,就被“抹”的干干净净,只在甲板上留下一大片无法辨认形状的血肉。 剩下的半截烟囱中,大量的煤尘、黑烟,像一个气团一样,爆裂开来,将大半条“蝮蛇号”笼罩在烟尘之中,舰桥首当其冲,丹尼斯、巴斯蒂安立即就变成了“黑人”,面目难辨,一张嘴,一口雪白的牙齿,接着,就被呛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过,两个人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幸好没有倒向舰桥,也幸好倒向了左舷! 舰桥什么的自不必,目下,蝮蛇号正努力以右舷接敌,若烟囱倒向右舷,麻烦可比倒向左舷大的多了! 烟囱倾倒,“蝮蛇号”被带的向左侧歪斜过去;烟囱入水,激起巨浪,又将船体“扶”了回去。 七晕八素之中,很快便发现:大麻烦并未避开——而且,是比烟囱倒向右舷更大的麻烦! 烟囱断裂,烟道堵塞,与之相连的锅炉,像喘不上气儿来似的,吭哧吭哧了好一会儿,然后——停机了! 事实上,就算烟道未被堵塞,只剩下半截烟囱,也很难正常发挥作用了。 此时,“蝮蛇号”只完成了七十度左右的转向。 “蝮蛇号”大幅减慢了速度,后面的“梅林号”也只好仓促减速——不然就有可能撞了上去。 较之“蝮蛇号”,“梅林号”的情形要更加严峻些——只完成了五十度左右的转向。 就在这时,一枚榴弹掠过“梅林号”后甲板,击中了左舷的救生艇,艇立即四分五裂,破碎的木片,飞刀般四面八方激射出去,靠的最近的一个水兵,像一只刺猬一样,身上插进了四、五块木片,眼见是活不成的了。 不过,榴弹并未直接爆炸,穿过艇之后,落入河中,激起了一股高高的水柱。 刚刚松一口气,“梅林号”上诸君,便觉得猛的一震,右舷舯部甲板和舷侧护板交接的部位被击中了,威力巨大的爆炸,将一大块甲板连着舷侧护板——足有几十平米——包括上面的水兵,一起掀了起来。 在腾向空中的过程中,这块巨大的“L”形木板,分裂成几大块,重重跌落下来,将下头的十几个水兵,砸成了肉饼。 位处这块甲板边缘的一门侧舷炮,像一个玩具一般,被从炮位上弹开了,一路打着滚,直到撞上了另一门侧舷炮,才停了下来。 两门侧舷炮的炮手,以及恰好呆在两门侧舷炮之间的水兵,个个血肉模糊。 这是“河清号”第二枚九英寸炮弹的杰作。 至此,“梅林号”已经丧失了将近一半的战斗力。 正常情况下,伤成“梅林号”这个样子,就该考虑退出战斗了。 “蝮蛇号”舰桥上,丹尼斯愤怒的咆哮声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恐:“集火射击!目标——那条艇!” 丹尼斯的“艇”,不是“河清号”,而是“海晏号”——“河清号”可不在“蝮蛇号”的射界内。 目下,“蝮蛇号”已经横转了七十多度,射界已经出现,不过,除了尾炮,其余火炮——侧舷炮、舰艏炮——对“伏波号”的射界都还非常狭窄,硬要以“伏波号”为目标,必效果不彰;伏波号右侧的“海晏号”,则基本已完全处在“蝮蛇号”除舰艏炮外其他所有预定接敌的火炮射界之中了。 最重要的是,丹尼斯发现,被两条大舰命中,还勉强可以承受;被两条艇命中,就几乎是致命的了——那门九英寸巨炮,实在是太恐怖了! 法国人开始了“大规模”的反击,一门舰艏炮、四门侧舷炮、一门舰艉炮,六枚炮弹,几乎同时脱膛而出,飞向“海晏号”。 不晓得法国人是炮术高明,还是人品刷爆?六枚炮弹,除一枚直接飞上了岸,一枚落到了“海晏号”后头一百米开外,其余四枚,都落在了“海晏号”五十米半径范围内,其中的一枚——也不晓得是哪门炮射出来的——居然直接命中了“海晏号”! 望远镜中,火光一闪,丹尼斯不由大喊一声,“好!” 巴斯蒂安喜怒没这么形于色,可也禁不住用力的握了握拳。 那条艇,不过一、两百吨的样子,一枚炮弹,就足以送他去见上帝了! 可是—— 硝烟散去之后,“海晏号”只是奇怪的抖动着——好像打摆子似的,表面却见不到任何明显的破坏,只在正面围壁的左侧,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焦痕。 丹尼斯和巴斯蒂安恍然:他的围壁,是钢铁造的啊!没想到,竟如此坚固!——竟可以将一枚数英寸的榴弹,轻松的弹了开去! 他娘的!这不成了……只有他打我的份儿,没有我打他的份儿了?、 这个仗,还怎么打下去?! 可是—— 他的吨位、尺寸,就那么一丁点儿,一枚数英寸的榴弹正面命中之,就算不能穿透围壁,巨大的冲击力,也会—— 哎,怎么好像他依旧很好的维持了平衡? 丹尼斯和巴斯蒂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也看到了隐约的绝望。 这—— “啊!”丹尼斯先反应过来,失声道,“我明白了!——” 微微一顿,大声道,“那条艇早已经下了锚!不然,单是九英寸巨炮的后坐力,就足以将他震翻了!” 巴斯蒂安一想——果然! 怪不得那条艇中弹之后,像打摆子似的抖动呢——那是受到了巨大的外来的冲击,被锚链扯着,不住的晃动呢! 好,即打不穿,也打不翻——怎么办? 丹尼斯和巴斯蒂安再次对视了一眼,疑惑已不在了,同时,绝望亦不再“隐约”,而是明明白白了。 * 第一二三章 致命一击,胜负分明 怎么办?! 巴斯蒂安、丹尼斯不约而同的起了“全身而退”的念头。 呃—— “蝮蛇号”、“梅林号”都被创严重,“全身”神马的,其实已不存在了,能够“而退”就是很好的啦! 可是,怎么“而退”?“而退”到哪里去? 下游的河面已经被四条中国军舰牢牢的封住了——往上游走?嘿,那不成“深入敌后”了?不就相当于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退一万步,就算上游一片坦途,也恐怕是走不掉的! “梅林号”动力大致完好,但战力缺损严重;“蝮蛇号”的情况,刚好倒转了过来,战力大致还在,可动力受损严重,就好像——“梅林号”少了只手,“蝮蛇号”少了条腿,一对儿手脚残疾的难兄难弟,逃得出四肢健全的敌人的追击么? 还有—— 不晓得登陆部队的情况怎么样了?海军自个儿跑掉了,登陆部队不成了孤魂野鬼? 咦,我怎么用了“孤魂野鬼”这么个悖晦的词儿? 事实上,巴斯蒂安也好,丹尼斯也好,此时此刻,都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之前的判断,只怕太乐观了些——登陆部队遭遇到的,未必就是几挂“鞭炮”! 曹操,曹操—— 咦,曹操不见了? 岸上,夏赛波步枪的射击声和“鞭炮声”……好像,都停了下来? 不过,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仔细分辨陆上的情况了——自个儿正火烧眉毛呢! 眼见“蝮蛇号”又以剩余的动力,艰难的右转了十来度,差不多就要平行于敌舰了,丹尼斯咬了咬牙,“再坚持一下!——或许就有奇迹出现了!” 巴斯蒂安张了张嘴,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丹尼斯紧张的计算着火力分配—— 本来,按照敌舰的吨位,己方的大部分乃至绝大部分的火力,应该留给敌旗舰“伏波号”,可是,那条艇上的九英寸巨炮的威胁太大了,不能不留出相当比例的火力予以牵制——虽然打他不穿,可是,只要中的,也能够震的他七荤八素,大大延缓他的射速,减他的威胁;可是,如此一来,对抗“伏波号”的火力,就大大不足了—— 丹尼斯的犹豫不决,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此时的“蝮蛇号”,已大致同“伏波号”平行,射界已基本出现,然而,炮手依然在执行舰长的对“那条艇”“集火射击”的命令,也取得了第二个“战果”——一枚炮弹击中了“海晏号”的锚甲板,虽然依旧被弹了开去,但“成功”的击毁了锚杆。 这个未对“海晏号”艇体造成实质性破坏的“战果”,留给了“伏波号”一个大大的空档,在密集的弹雨中,“伏波号”舰艏八英寸前装线膛炮发射的一枚锥形榴弹,撕破了“蝮蛇号”的舯部船壳,钻进了锅炉舱。 一声闷响,从“蝮蛇号”的甲板下传了上来,听声音似乎并不是很大,然而,整条“蝮蛇号”却随之在河面跳了一跳,紧接着,舯部的甲板向上大幅度的鼓了起来,同时,中桅杆扭转着高大的身躯,在“吱吱格格”的破裂声中,在官兵们——包括巴上校、丹少校——的瞠目结舌中,朝着后甲板方向倒了下去。 中桅杆倾斜了三十度左右的时候,向上鼓起的甲板猛然绽裂开来,大条的火舌倏地窜了上来,舔到了正在倾倒中的中桅杆上的风帆,风帆立即像席子一样向上卷起,变成了熊熊的火炬。 轰然一声大响,中桅杆倒在了后桅杆上,剧烈的碰撞中,燃烧的风帆,犹如火雨一般,片片飘落,点燃它们沾到的任何物体——也包括人体。 后桅杆没有横杆,无法支撑巨大的中桅杆,于是,在后桅杆身上“顿了一顿”之后,中桅杆向右舷一侧偏转了身子,继续它的死亡之旅,最终,横倒在一门侧舷炮上。 由于桅杆的根部并未脱离破裂的甲板,因此,目下的中桅杆,一半在留在“蝮蛇号”的甲板上,一大半伸出甲板,横在河面上,长长的横杆,没入水中。 倾倒的中桅杆的这个古怪的“姿势”,大大的改变了“蝮蛇号”的平衡,在一片惊呼声中,“蝮蛇号”的左舷,慢慢儿的翘了起来。 我靠!难道“蝮蛇号”会以这种奇葩方式翻船?那真是不但要载入海军史,还要载入航海史了! 甲板的裂口处,锅炉舱不断的向外喷吐着火舌和浓烟,爆炸声亦不断的从甲板下传了上来,加上掉落的燃烧的风帆,大半条“蝮蛇号”,已是一片火海。 随之一声令人肉酸的破裂声,中桅杆终于完全脱离了甲板,整根滑进了红河,“蝮蛇号”晃了几晃,慢慢儿的恢复了平衡。 谢谢地!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相对苦笑。 “挂白旗吧!” 巴斯蒂安的声音,极其苦涩。 丹尼斯木然片刻,终于也点了点头。 对于一条军舰来,锅炉舱爆炸,是仅次于弹药库殉爆的灾难,何况,“蝮蛇号”的锅炉舱爆炸,又是如此的——呃,如此的过分! 唉,都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它了。 事实是明摆着的——这个仗,打不下去了。 除非,抱定与舰俱没的决心。 白旗升上了前桅杆。 哼哼,幸好还有一根桅杆可用——中桅杆、后桅杆,可是都已经废掉喽。 所有的炮击——中国人的、法国人的,都停止了。 “伏波号”打出旗语,大致意思如下: 一,我部接受你部请降。 二,令你部所有舰只停机、下锚。 三,令你部封闭所有剩余火炮炮门。 四,令你部最高指挥官、旗舰指挥官,在完成基本损管工作后,乘坐艇,至我舰商议具体投降事宜。 “蝮蛇号”、“梅林号”和一直在一帮“观战”的“玛丽公主号”,都按要求停机、下锚和封闭了炮门。 “玛丽公主号”虽是商船,但是也有武装——一共四门炮,船艏一门,船艉一门,两舷各一门。 这几门炮,对付现代化的海军,自然不够瞧,不过,拿来对付普通的海盗,大致还是够用的。 战斗一开始,“伏波号”就以旗语通知“玛丽公主号”:不得擅动,亦不得离开战场,不然,对你船,我部将以敌对军舰目之。 从头到尾,“玛丽公主号”就一直乖乖的呆在那儿,没挪过窝。 “蝮蛇号”烈焰熊熊,“梅林号”上也有多个着火点,滚滚的浓烟中,水兵们呼喊着奔来跑去,一片忙乱。 河面上的景象,也很壮观:到处漂浮着或者通体焦黑、或者还在燃烧的破碎的船壳、风帆,以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的已经难辨形状了。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载沉载浮的“三大件”——“蝮蛇号”的半截烟囱、整根的中桅杆,以及“梅林号”的大半截后桅杆。 这“三大件”,可不比法国人之前遇到的“河栅”,事实上,法国人若想逃离战场,利用得宜的话,这几件庞然大物,是可以对追击的中国舰队形成一定阻碍的——不过,没有一个法国人想到这一茬。 大半个时之后,“梅林号”的损管,基本做完了;再过了半个时,“蝮蛇号”的火势,也大致控制住了,不过,“蝮蛇号”动力系统已被彻底破坏,在修复之前——也不晓得能不能够修复——只能被拖着走了。 一条艇从“蝮蛇号”上放了下来,除了两名划桨的水兵之外,一共三位乘客——“你部最高指挥官”巴斯蒂安上校,“旗舰指挥官”丹尼斯少校,以及一名翻译。 这位翻译是越南人——其实是越南语的翻译,不过,大致也讲的来中国话,“降龙行动”中,并没有配备专门的中国话翻译,只好拿这位来充数了。 当然,这不是什么问题,“你部”没有中国话翻译,“我部”可是有法国话翻译的,再者了,“我部”每一个军官,都是能讲英吉利话的,巴上校、丹少校两位,大约也能讲些英吉利话吧! * 第一二四章 投降,受降,历史在此定格 缘绳梯而上,巴斯蒂安、丹尼斯踏上了“伏波号”的甲板。 举目四望,第一眼便有意外之感:炮位周围的沙袋,码的整整齐齐,根本不像刚刚经历了一番大战的样子。 架退式火炮的后坐力极大,一炮轰出,整条船都会随之震动,炮位及周边,自是首当其冲,连续不断的剧烈震动,这些沙袋根本不可能维持开火前的齐整——不消,这一定是重新码堆过了。 事实上,炮焰和硝烟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可是,“伏波号”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索具、帆具、炮位旁边的船舷上的长槽内卡着的一排排炮弹……舰上种种,除了沾染了焦黑的烟迹之外,别的,都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目下,不过就是处在“战备”状态之中罢了。 法国人升起白旗之后,炮击虽然停止了,之后,法国人也按相关要求,停机、下锚、封闭炮门,但其后的一个多时内,在远处监视的中国人,必定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法国人一有异动,就会再度开炮射击,因此,严格意义上来,对于中国人来,战事并未真正结束。 然而,就这么个把时的空档,中国人就把自个儿由头到脚的重新拾掇了一遍,这个动作,可是真够快的! 船舷旁,每隔三、四米,就站一名水兵,几乎每一个人都被硝烟熏黑了面庞,但个个目光灼灼,昂首挺胸,钉子似的扎在那里,河风吹起他们脑后的飘带,一眼看过去,有一个算一个,人人皆有昂首外之感。 如此之齐整,如此之肃杀,叫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的心底,不约而同的,涌起了异样的懊恼——这支中国舰队,根本不是原先想象中的颟顸、散漫、混乱的样子啊! 沱灢港内,彼此日日怒目相对,虽然从未登上过他们的军舰,可是,许多东西,就是远观,也能一窥端倪,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太轻敌了! 唉! 丁汝昌率“伏波号”舰长杨艺武等高级军官,在前甲板相候。 听到丁汝昌“一等轻车都尉、松江军团海军提督”的身份,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是目光霍的一跳。 “一等轻车都尉”是什么,法国人是不晓得的,那个蹩脚的越南翻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某种爵位——不过,“爵士”还是“骑士”,并不是法国人在意的,法国人在意的,是丁将军的另一个身份——“松江军团海军提督”。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晓得,“松江军团”是中国国防军即“轩军”的正式番号,“提督”即“司令”,则这个丁将军,不就是中国海军的司令了吗? 中国海军的最高将领跑到越南来,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这明了什么? 这明了——第一,这场战斗,早在中国人谋划之中;第二,中国人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我们——什么都蒙在鼓里! 他娘的,这是掉进了中国人的陷阱里了啊! 这班阴险狡诈的黄皮猴子! 丹尼斯还好,巴斯蒂安的怒火,在心里腾腾的燃烧了起来,几乎就不想将佩剑缴了出去。 可是,己方已无一战之力,局势至此,又何能掉头而去? 他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解下佩剑,双手捧起,微微躬身,递了过去。 丁汝昌微微颔首,双手接过。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一支法国军队向一支中国军队投降了。 不是“败退”,而是——“投降”。 正式的投降。 可惜,那位穿越者不能亲眼目睹。 镁粉“啪”、“啪”的燃烧了起来,两架照相机热烈的、尽职的工作着。 巴斯蒂安厌恶的乜了一眼跑前跑后的摄影师——他娘的,这支中国舰队,居然还带着专职的摄影师! 则其蓄谋设陷之久,自是不必的了! 巴斯蒂安高高的仰着头,挺着胸膛,站得笔直。 加上他和丹尼斯两个,已经洗过了脸,换过了一套干净挺括的制服,铜纽扣扣的严严实实,对面的丁汝昌、杨艺武等,虽然一般的军容整肃,却个个一头一脸一身的烟尘,因此,若有人不明就里,粗粗看过去,还以为,这场仗,是法国人打赢了呢。 待摄影师的工作靠一段落,巴斯蒂安话了,声音高亢: “提督阁下,迫于形势,我部不能不向贵部投降,可是,对于贵军的不宣而战,背后施袭,我要提出最强烈的抗议!——提督阁下,希望你能明白,‘不宣而战’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众中国军官大出意料:打了败仗,还这么横? 若叫你打赢了,那还得了? 你奶奶的! “‘不宣而战’?”丁汝昌一声冷笑,“这四个字,很应该掷还贵军!事实上,正是因为贵军的‘不宣而战’,我军才被迫奋起反击的!” 巴斯蒂安瞪大了眼睛,“提督阁下,你不要颠倒黑白!明明是……” 丁汝昌打断了他的话: “明明是越南政府,请求朝派军协守升龙,我部奉命入越执行保护升龙及北圻地方任务;而贵国撕毁《壬戌和约》,派贵部闯入红河,悍然炮击升龙城,首启战衅——请问,在开炮轰塌祥符门城楼西角楼之前,贵国对越南和中国宣战了吗?” 微微一顿,“‘不宣而战’?到底是谁‘不宣而战’?” 巴斯蒂安瞠目结舌,“越南政府请求中国……派军协守升龙?我……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怎么不知道?”丁汝昌一脸的讥笑,“中国和越南之间的事情,中、越两国政府,是有向贵国请示的义务呢?还是有向贵国通报的义务呢?” 巴斯蒂安哑然,可是,对方直斥法国“撕毁《壬戌和约》”,这顶帽子太大,绝不可以戴上,“提督阁下指责法兰西帝国‘撕毁《西贡条约》’,我不能接受!事实上,是越南人不遵守《西贡条约》于前……” 丁汝昌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到底是越方还是法方不遵守条约,你我不是外交人员,在此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可是,这第一炮、第一枪,出于贵部之手,却殆无异议——怎么,上校,你还不打算承认事实吗?” “第一炮”无可辩驳,至于“第一枪”嘛—— “我部是在受到越南人的武装攻击后,”巴斯蒂安道,“才被迫开枪还击的……” “几支竹箭就叫‘武装攻击’了?”丁汝昌冷笑道,“贵军‘武装攻击’的标准,还真是不算高啊!” 微微一顿,“我的不是这个——我的是贵军的登陆部队。” 登陆部队?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的心,马上就提了起来。 “我军在大兴门前,”丁汝昌继续道,“设置防御阵地,贵部的登陆部队,不做任何交涉、沟通,便开枪射击——这‘第一枪’,难道不是出于贵部之手?” 对于中国人“第一枪”的指责,巴斯蒂安不晓得登陆部队的情况,无从辩驳,可是,从登陆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时,岸上的枪声、“鞭炮声”,早已停歇;而河面上打的惊动地,岸上绝不可能听不见,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登陆部队的人员过来联络——不消,登陆部队一定是出了大状况了! “两位一定很想知道,”丁汝昌似笑非笑的,“你们的登陆部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吧?” 这不废话吗? 巴斯蒂安忍着气道:“是,就请见告。” “图尼森中尉阵亡,”丁汝昌淡淡道,“安邺中尉重伤昏迷,我军本着人道主义,正在努力抢救——他伤势很重,也不晓得,能不能抢救的过来?” 微微一顿,“至于贵军登陆部队的残军,已尽数放下武器,向我军投降——哦,其中包括您的副官阿兰少尉。”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对视一眼,都沮丧至极: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盼着河上输了,岸上能够找补回来,现在,一败涂地了! 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巴斯蒂安的头,不由就低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暗哑了,“可是,我们已经和越南升龙当局达成了协议,你们怎么可以……” 这两句话,他的没有什么底气,果然,丁汝昌放声大笑: “上校!你居然把那个叫做‘协议’?好,既如此,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 着,把手一伸,“既然是‘协议’,总有黑纸白字,就请你拿出来给我看一看罢!” 巴斯蒂安默然。 “事到如今,”丁汝昌冷冷道,“你们还不肯接受现实!——既如此,我们该来谈一谈你们遇到的所谓的‘武装攻击’了!” 顿了顿,“上校,即便我们不争论‘武装攻击’的定义,你们受到的弓箭的袭击,前后亦不过持续了半个时左右,可是,此后的几个时之内,几十海里的路途中,你们一直在对岸上的无辜平民,做无差别的射杀——上校,你晓得这是什么行为吗?”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 第一二五章 高卢鸡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彼时的欧洲诸强,对被殖民国的无辜平民,进行“无差别的射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凡有海外殖民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手的血,老大别老二,因此,在国内,在欧洲,没几个人将这一类行为当做一回事儿,也很少有军人因为这一类行为受到实质性的处分。 可是,那是“在国内”、“在欧洲”,目下,可是在——呃,在敌军的军舰上啊! 这支敌军,可是刚刚将自己打的一败涂地啊! 特别是,此时,法国和中国、越南,彼此既未宣战,“降龙行动”就不能算正式的战争行为,即不能算正式的政府行为——当然,“降龙行动”得到了印度支那总督府的授权,可是,印度支那总督府只能算是地方政府,其授权的行动的法律效力是很有限的。 没有了政府的背书,指挥官个人的责任就大了许多,若中国人认定“蝮蛇号”、“梅林号”以及“玛丽公主号”的对岸射击不属正常战斗行为,就有可能不把“降龙行动”的指挥官当做战俘对待,而是当做—— 呃! 如是,何以自辨?! 事实上,屠杀无辜平民,即便“在国内”、“在欧洲”,即便以欧洲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道德标准,依旧得算是“暴行”;“少有军官因为这一类行为受到实质性的处分”,只是因为大伙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有人刻意跟你为难,把这种事情摆到台面上,往大里闹,你一样会惹上麻烦,区别只在于麻烦大罢了。 譬如,目下跟法兰西怼的热闹的普鲁士,因为没什么海外殖民地,手上没沾多少亚非拉人民的血,就可以大造舆论,大肆攻击法国人的“暴行”,以占领道德高地。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方才那句话——目下,正身处刚刚将自己打的一败涂地的敌军的军舰上! 巴斯蒂安有心强辩,“来自红河两岸的攻击,由始至终,持续不断,因此,我部亦不得不予以持续的还击”,云云;可是,转念一想,人家的俘虏,可不止自己一人,整个“降龙行动”的幸存者,都是中国人的俘虏,别的军官、士兵,大约不会跟自己统一口径,这样的强辩,除了激怒对方、陷自己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之外,毫无意义。 再者了,军人的荣誉,也叫他很难做出这种撒泼耍赖满地打滚儿的事情。 “提督阁下,”巴斯蒂安涩声道,“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我必须为士兵们的安全负责,持续对岸射击,是一种……呃,预防性的……呃,自我保护措施……” “真正奇谈怪论!”丁汝昌冷笑道,“‘预防性的自我保护措施’?哈,上校,我看,你可以拿这个去申请专利,做发明家了!” 巴斯蒂安满面通红,嗫嚅了一下,“我的意思是……” “照上校先生的逻辑,”丁汝昌继续道,“很该将这个国家的人统统都杀光了——这样,贵军就百分之百安全了!”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丁汝昌的声音峻厉起来了,“上校,事到如今,你犹一味支吾!看来,我要认真考虑,是将你作为俘虏对待呢?还是作为罪犯——杀人犯——对待呢?” 巴斯蒂安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不!” 连了几个“不”字,已是气焰全消,缓过一口气来,低声下气的道,“提督阁下,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也非常的遗憾,非常的……痛心!呃,总是我治军不力,对部下管教不严……对此,呃,我,这个,是有责任的……” 是“有责任”,其实还是在推卸责任,不过,好歹已经开始承认基本事实了。 “这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丁汝昌冷冷道,“总要先认清事实,才谈得上改过自新嘛!” 改过自新? 巴斯蒂安精神一振,“呃,是!这个,我部确实……呃,确实使用了不必要的……呃,过度的武力,对此,我再次表示深切的遗憾……” “上校,”丁汝昌道,“贵部的‘事实’,不止于‘使用了不必要的、过度的武力’啊!” 巴斯蒂安一愕,“还有什么?” “还有‘第一炮’、‘第一枪’啊!”丁汝昌加重了语气,“贵部首启战衅,这更是不容移替的事实!” 巴斯蒂安突然就明白了:中国人并非一定要替越南人“伸张正义”,事实上,他们最关心的是—— “首启战衅”的责任谁属?——中国人?法国人? 拿射杀平民事儿,不过是逼迫自己承认“首启战衅”——自己承认了的话,屠杀无辜平民,最多就是“使用了不必要的、过度的武力”;不承认的话,就欲求做“战俘”而不得了——就只好去做“罪犯”了! 且是“杀人犯”! 中国人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在接下来的外交和国际舆论上占据主动权。 巴斯蒂安虽不晓得中国的辅政王正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可是,看的出来,这一仗,中国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所谋者,必不止于“保护升龙及北圻地方”,自己如果承认了“首启战衅”,必然会对己方——包括印度支那政府、也包括巴黎政府——造成相当程度的被动—— 可是,唉,这些,到底不关我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军人,只负责执行命令;“降龙行动”的目的,本就是攻占升龙、经略北圻,所谓“首启战衅”,本就在“降龙行动”计划之内,因此,我承认“首启战衅”,只是承认一个基本的事实,不可以我“屈志于敌”什么的。 我既为军人,责任便只在军事,余者,便不关我的事儿了——不应该要我承担决策者和外交官的责任啊! 至于军事,打了败仗,责任是有的,不过,到底也有限——哪个晓得,中国人在升龙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 换一个人来指挥“升龙行动”,就能打赢了? 不可能的事情嘛! 此役,就军事指挥而言,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当,要有问题,那是“升龙行动”本身有问题,如果一定要追责,首先应该追究制定“升龙行动”计划的那两位——印度支那总督和西贡海军司令——的责任! 想到这里,巴斯蒂安的心,大致定了下来,斟酌着道:“这‘第一炮’,确由我部所发,这个,我不能否认;至于‘第一枪’,呃,若确如提督阁下所言,我……呃,我部亦不会推卸相关责任的。” 丁汝昌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笑道,“好!这才对了嘛!” 顿了顿,“既如此,贵军所有投降人员,无论军官、士兵,都会得到人道主义的对待;至于两位,更会得到有尊严的、符合身份的待遇——嗯,就请两位在升龙这儿,且住上一段日子吧!” 巴斯蒂安大舒了一口气,看向丹尼斯,一直没有话的丹尼斯木无表情,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巴斯蒂安再次暗暗的舒了口气。 不比巴斯蒂安负责整个“升龙行动”,丹尼斯只是舰队的指挥官,并不对射杀平民负直接责任,中国人“战俘”或“罪犯”的威胁,对他未必能产生足够的效力,巴斯蒂安本来担心,丹尼斯未必会和自己保持一致,承认“第一炮”、“第一枪”为己方之责任。 如是,巴斯蒂安就会陷入一个异常尴尬的境地了。 丹尼斯毕竟为“降龙行动”军衔第二高者,如果巴、丹二人各执一词,巴斯蒂安虽为“降龙行动”最高指挥官,关于“第一炮”、“第一枪”责任认定的效力,也必大打折扣,到时候,中国人是否还肯给他们两个“有尊严的、符合身份的待遇”,就难的很了。 “请问提督阁下,”巴斯蒂安道,“‘一段日子’——呃,是多长呢?” 丁汝昌一笑,“这我可就不好了——这得看中、法两国外交官们的工作效率了!” 顿了顿,“越北风光如画,我是流连忘返,两位又何必归心似箭?”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不由苦笑。 “对了,”巴斯蒂安道,“‘玛丽公主号’是商船,提督阁下,你看……” “虽是商船,”丁汝昌道,“但既为政府征用,参加了军事行动,就不能以普通商船目之,该如何处置,我亦不得自专,且看两国相关人员如何交涉吧!” 巴斯蒂安、丹尼斯晓得丁提督的言下之意:你们二位,目下的身份,是“战俘”,不是“相关人员”,“玛丽公主号”何去何从,就不要操心了吧! 那我们现在能操心啥涅? 巴斯蒂安只好换了话题,“有一件事情,甚为不解,不晓得提督阁下是否可以为我等解惑?” “请。” “我部离开沱灢的时候,贵军的‘伏波’、‘福星’二舰,还在港口里头,呃,怎么会?……还有,另外两条铁甲艇,原先……应该是泊在顺化的吧?” 丁汝昌狡黠的一笑,“‘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何以此时现身此地,总会叫两位晓得来龙去脉的——不过,现在不谈这个!现在我们要谈的,是贵部官兵入住‘战俘营’的事情……” * 第一二六章 大捷 津站阅兵的时候,关卓凡对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咱们到了北京之后,进一步的战况,大约就会送过来了”,又,“彼时,胜负谁属,大约也已经分出来了”——他算的很准,普鲁士客人前脚入住钓鱼台国宾馆,后脚“升龙大捷”的电报就到了。 消息当时就传了出去,朝野士林固然喜动颜色,市井阛阓更是如鼎之沸,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九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很快,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都响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便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这个情形,颇仿佛穆宗的“国丧”过后的第一的那一次——今儿个,也不是任何的节庆。 当然,这一次,绝不会有人像上一次分管南城的巡城御史王世开那样,嚷嚷着要封这个、枷那个了。 不过,言路可没有闲着。 翰詹科道的折子,接二连三的递了上来,有的应该“告庙”,有的应该“献俘”,有的应该“郊迎”,有的,应该立即请法使“下旗回国”,然后,驱逐所有法兰西人出中国! 有的,应该乘胜追击,“尽复安南故土”,“救越裳出水火,解顺藩之倒悬”。 最有创意的一位,“越南卑弱,非赖朝存亡续绝,无以独存,此史有明征,斑斑可考,非止一端,又见之于今日矣”;原先的藩封制度,“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其实“缓急难恃”,帮不到越南的什么大忙,很应该“与时俱进,有所更易”。 嗯,臣以为,俺们朝应该秉持“以大字之义”,将越南的事情,正正经经的管了起来,就算不能“改土归流”,也应该仿西藏的例,设置“驻越大臣”,时时“剀切宣谕”,如此,越南君臣“有所遵循”,不至“茫然无措”;外夷呢,见到我“驻越大臣”的大纛,也会“明晓分界”,“知所畏惧”,再无如法兰西者,“轻启觊觎之心”。 还有一位,折子的内容,歌功颂德,并没有什么出奇,可是,用的却是黄面红里的“贺折”——这种折子,一般来,只用于恭贺皇帝登基、万寿,或者,用于恭贺最重大的、标志性的战役的胜利。 譬如,当年曾、关攻克金陵之后,臣子们就纷上“贺折”——因为,这标志着平定洪杨之乱的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这个“升龙大捷”,敌我双方参战的兵力,加起来不过数千;战果呢,到底,不过就是替一个藩属保住了“陪都”嘛! 为此“恭上贺折”,这个马屁,会不会拍的过分了些呢? 可是,不以为然的人,并不算多,反倒有不少人大为懊恼:哎,我的折子里,也多有“恭贺”的内容,怎么就没想到上个“贺折”呢? 不管是白里子还是红里子,不管是不是“贺折”,几乎所有的折子,都有类似的一句话——“雪洗辛酉之耻”。 攻克金陵,功劳再大,也是中国人自个儿打自个儿;升龙一役,不管“大捷”还是“捷”,打败的,却是世上最强大的洋夷之一。 那个烧掉了我们的圆明园的洋夷之一。 有王公大臣,开始相互打听:哎,我们要不要“递如意”啊? 凡国家有大吉庆、大成功,王公重臣都要“递如意”,以示恭贺。 宫里头很快就递出话儿来了:不要“递如意”。 还有,那些关于“告庙”、“献俘”、“郊迎”、“下旗回国”、“救越裳出水火,解顺藩之倒悬”的折子,统统都“留中”了。 有的人,暗自嗟呀:俺的折子,可是打了整两个时辰的草稿,可谓字字玑珠,这下子,唉,可惜了了! 不过,不是人人都有“焚谏草”的觉悟的,那个《为越南卑弱无以独存仰祈睿鉴事》的折子的底稿,不晓得怎么流了出去,看到的人,不由就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连“改土归流”的话都出来了! 退一万步,即便如折子上的,仿西藏的例,不设流官,只设“驻越大臣”,那也是……呃,收越南入版图啊! 这……合适吗? 这个话传了出去,法国人不去他,只怕先把越南人吓到了吧? 不过,这个折子,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人们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何以有关“升龙大捷”的折子,统统都被“留中”了呢? 有人,“上头”是不是暂时还不想跟法国人撕破脸? 更多的人相对感叹:哎,辅政王太谦虚了! 事实上,俺们的辅政王,并没什么“谦虚”的意思。 “大捷”就是“大捷”,不论从哪个层面上来,升龙一役,都是不折不扣的“大捷”。 升龙战役的规模,确实不算太大,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其在军事上的巨大成功以及战略上、政治上的重大意义。 法国方面,登陆部队六百二十人,加上“蝮蛇号”、“梅林号”上的水兵、炮兵,总兵力一千人左右。 舰船,算上“玛丽公主号”,三只;不算“玛丽公主号”,两只。 中国方面,用以岸上作战的部队,一共两个营,一个营打狙击——就是堑壕里的那个;一个营抄敌后路——就是拿“加特林机关枪Ⅱ型”给予安南“狙击手”迎头痛击的那个,兵力较法军的六百二十人略厚,不过,也实在“厚”不了多少,并不能在人数上拥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 轩军只拿两个营的部队去和法国人打冤家,既非托大,更非后世的某些军迷意淫的什么“公平决斗”,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升龙战役”取胜之最关键,是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即确保我军打响第一枪、第一炮之前,法国人一切蒙在鼓里,对我在升龙替他挖下的大坑一无所知。 这两个营,是从广西进入越南的,中国军队出现在越南境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仅限于越北边境地区,如果中国军队一直南下至升龙,那可就是大的新闻了——这种事情,承平之时,是从来没有过的。 北圻虽然不算法国人的势力范围,可是,也有不少亲法的教团,法国人在北圻不是没有自己的耳目的,中国军队如果公开的、大规模的进入升龙及周边地区,不可能不被法国人知晓。 所以,第一,进入越南的轩军的数量,一定是有限的;第二,即便这区区的两个营,也是以“民团”的名义,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分成几批,陆续进入越南的。 即便如此,这些“民团”与众不同的精气神儿,只要眼睛没瞎的,都是看的出来;“民团”只会中国话,不会越南话,其中国人的身份,也很难掩饰,对此,河宁总督衙门、河内巡抚衙门有如下的解释: 北圻的治安,愈来愈坏,吴鲲等长毛余孽愈来愈活跃,愈来愈嚣张,越南自己的兵,却愈来愈不堪用,升龙为我“东京”,不容有失,没奈何,只好拜托大清云贵总督刘子默刘大人,替我们募了几百“民团”,协助维持升龙治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不外头的人,就是河宁总督衙门、河内巡抚衙门里头的人,也都信以为真。 没有一个人,将这班“民团”和法国人联系起来,因此,也就没有人拿这班“民团”的到来跑去给法国人递信儿。 晓得这支部队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的,只有河宁总督黄耀、河内巡抚衙阮林以及北圻经略使黄佐炎等寥寥数人。 进入堑壕之前,这支部队才换上了蓝色的军装。 如此苦心孤诣,终于叫法国人在纵横交错的堑壕前,一脸懵逼,对着一簇“灌木”,糊里糊涂的射出了“第一枪”。 “第一枪”是陆军的事儿,“第一炮”——海军呢? * 《乱清》均订6000感言(一) 半个月前,《乱清》的均订过了6000;最新的数据是60,看来,应该不会再掉到6000以下啦。 这个数字,对于真正的大神来,自然不值一晒;不过,对于《乱清》这样一本立意和写作手法都如此“众”的书来,狮子已经不能再满意了。 既如此,允许狮子将这个数字视作《乱清》的一个里程碑,并借着这个机会,将这几年来攒下来的一些话,向各位书友做一个汇报。 可能会有些啰嗦,大约也得分成几次来,反正,隔三差五的唠叨几句,希望书友们别嫌烦吧。 《乱清》的创作,已经持续了将近4年之久;字数,也超过440万了。有一位书友过,开始追《乱清》时,他还是单身狗一枚;如今,已为人父。恭喜这位书友的同时,狮子也不由恍惚了:哎,怎么就走到今了? 不晓得。 狮子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没有包括上面这位新科奶爸在内的书友们的支持,《乱清》是不可能走到今的。 将近四年时间里,《乱清》的均订,一直处在一个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有停滞的时候,不过,从来没有掉头向下过。 无言感激。 一言之褒,荣于华衮,除了订阅的支持,书友们还给了狮子太多慷慨的赞誉,对于这些表扬,狮子虽然也脸红,也心跳,可是,在的虚荣心被满足的同时,也承认:这是对狮子写好《乱清》的最强劲的激励。 有一位叫做“少典氏”的书友,算是《乱清》最激烈的批评者之一,话的十分有趣,声称“清楚的看到了该文作者的套路”,他的这篇书评,“首先”、“第二”、“第三”什么的,狮子就不转述了,仅摘录“第三”之后的一段话吧—— “再加上作者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满遗出资组成的庞大工作室,文笔流畅绚烂,更新迅速……” 好了,到这里打住。 狮子把这一段话,视作《乱清》获得的最高赞誉之一,本来,是有心将其置顶的,可是,版主反对:造谣不删,还置顶?你脑子进水了? 只好删掉。 唉,可惜了。 * 第一二七章 大坑、大坑,管杀、管埋 升龙之役,巴斯蒂安等法酋最困惑者,是“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条中国军舰,如何鬼魅般的在自己的身后冒了出来? 事实上,“伏波”、“福星”二舰,确实是在“蝮蛇”、“梅林”二舰离开沱灢港的次日,才蹑踪北上的。 对外宣称的目的地:顺化;任务呢,十分奇葩:为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的庆吉“演礼”——也就是举行“阅舰式”。 之所以这个任务奇葩,是因为中国及其藩属国家,同君主相关的重大庆吉,只有“万寿”,从来没有如欧洲国家庆贺君主登基N周年的法,若“伏波”、“福星”二舰果真是跑去给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庆吉“演礼”的,那真是开风气之先了。 还有,嗣德王是一八四七年继位的,现在是一八六八年,其实已经过了“二十周年”的点儿了——当然,还没有到“二十一周年”的点儿——这个时候办什么“登基二十周年的庆吉”,只好是“补办”,呃,这个,会不会有些怪怪的? 当然,也可能是这么回事儿:所谓“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庆吉”,只不过是一个由头,是否“补办”,并非问题的关键,中国人真正的目的,是“周莅属部”,“盛陈威仪”,既有借此向法国人示威之意,更加要叫越南人看了“伏波”、“福星”等巨舰大炮之后,愈发心恭顺,不敢稍起异心。 毕竟,顺化那边儿的人,只见过“海晏”、“河清”、“镇东”、“镇南”、“镇西”、“镇北”等六条较的炮艇,没见过“伏波”、“福星”这种一千几百吨的大家伙——钦使舰队在顺化外海下锚,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奉迎钦使、乘“海晏号”入顺化河口之后,“伏波”、“福星”即起锚南下土伦,没有随之进入顺化。 内线传过来的消息,确有“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庆吉”的法,也确实是出于中国人的倡议,其中,也确有“伏波”、“福星”参与“演礼”、举行“阅舰式”的流程。 内线,本来,这个“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庆吉”,是早就该办的了,只是“伏波”、“福星”脱不开身——得呆在沱灢,同法国人大眼瞪眼啊,如今,“蝮蛇”、“梅林”二舰既然“换防”了,中国人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赶紧叫“伏波”、“福星”北上顺化了。 法国人释然了。 他们再也没有想到,“伏波”、“福星”北上是北上,目的地却不是顺化,而是升龙。 至于“海晏”、“河清”二舰,是提前出顺化外海,汇合了“伏波”、“福星”二舰之后,再一同北上的——其情形,异曲同工于“玛丽公主号”汇合“蝮蛇号”、“梅林号”于沱灢外海。 还有,“海晏”、“河清”的北行,并不用自己的动力,而是“伏波”拖了“海晏”、“福星”拖了“河清”,迤逦而北——“海晏”、“河清”的设计,确实不适合走海路,就算风平浪静,没有倾覆之危,速度也太慢了。 中、法两支舰队,彼此差了大半的海程,前头的那支,自然看不见后头的那支的踪影。 可是,不能一直差这大半的海程,后头的这支,终究要追上前头的那支,不然,还打个什么仗呢? 而且,这个“追上”,必须及时,即,“伏波号”领衔的“越南分舰队”之“升龙支队”,必须确保,在升龙战役正式打响之前,就已进入预设阵地,不然,等法国人开进了升龙城,你才“追上”,那就不是巴斯蒂安抗议的“背后施袭”,而是强攻了。 正常情况下,后发者必须加速,才可能追上先发者,考虑到“升龙支队”“后”了法国人大半才“发”,“伏波”、“福星”二舰又各带了一只“拖油瓶”,算一算路程,算一算时间,则“升龙支队”不但要“加速”,简直必须“全速”,才能在法国人到达升龙之前或之时,咬住法国人的尾巴。 可是,舰艇的锅炉、轮机,是无法承受长时间的“加速”的,“全速”神马的,更不必提,如果“升龙支队”真这么干,只怕走不到一半的路,“伏波”也好,“福星也罢,都得趴窝。 怎么办呢? “伏波”、“福星”的启程,不能更早了,不然,痕迹过重,“嗣德王登基二十周年庆吉”的花样,未必就骗得过法国人了。 我既不能“加速”,那就请你“减速”吧! 就是,要叫法国人进入红河之后,将航速降了下来,确保他们到达升龙的时候,色已晚。 这个时代,很少有在晚上攻城的,海军更是如此——黑灯瞎火的,哪个晓得炮弹飞到哪里去了? 再者了,就算打破了城门,也不敢进去啊!黑咕隆咚的,谁晓得有没有埋伏?借由夜幕掩护,打冷枪、射冷箭,那是太容易不过了。 俺们的登陆部队,到底也不过才六百二十人。 所以,如果法国人到达升龙的时候,色已晚,他们就得等到第二亮,才能有所行动。 如此一来,“升龙支队”就多了整整十二个时,从从容容的“追上”法国人的舰队了。 夜晚行船,安全性自然不比白昼,不过,在法国人的“梅林号”进入红河勘探水文矿产之前,中国人就已经对红河的水文做了彻底的探查,再加上越南本地的向导,基本的安全,是有保证的。 记心好的书友,大约还记得,本卷《龙蛇缭乱入大泽》一章,在“富浪沙鬼”之前,红河口的渔民,还看到了一条未知国籍的汽船,“也是钻进了河口,也是过了好几,才又钻了出来”——那就是中国人的“水文勘探船”。 彼时,钦使还未到越南,这条汽船,用的是粤海关的名义,手上拿的公事,加了两广总督的关防,是“替内务府办差”,沿红河“收购佛顶石、丹砂、落红、琥珀、马蹄、青箭头”等“奇珍异宝”,以为“内廷供奉”。 越南和中国之间的大部分事务,向由云贵和两广代理,打的交道多了,粤海关、两广总督、内务府之间的关系,越南人也是清楚的:粤海关为两广总督该管,其部分收入,向例划拨内务府,作为皇室开销的费用——即所谓“内廷供奉”。 粤海关的船,持两广总督的公事,替内务府办差,是很合理的。 再者了,某种意义上,云贵总督、两广总督,几等同于越南的两位太上皇,见到两广总督的关防,北圻的地方官,自然要多客气有多客气,对这条汽船的行为,虽略有疑惑,可也不虞有他,由得他自出自入。 好了,该回过头来,一如何“叫法国人进入红河之后,将航速降了下来”? 书友们都该想到了:“栅拦”、“箭袭”、“火攻”啊。 见到“河栅”之后,进行了一番分析,法国人得出以下结论:“这些‘河栅’,确实是拿来对付我们法国人的,不过,和‘降龙行动’没有什么关系——‘梅林号’返航之后,越南人为不发生第二次‘梅林号事件’,就拿‘河栅’堵住了红河的河口。” 之所以认为“和‘降龙行动’没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根本赶不及啊。 六十六具“河栅”的安置,绝不是叱咤立办的事情,至少也要一整的功夫,这批“河栅”必定是在舰队达到红河口外海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所以,如果这批“河栅”确实是拿来对付“降龙行动”的,则越南人必定是提前知晓了法国人的行踪。 就是,“蝮蛇号”、“梅林号”离开沱灢港的时候,越南人就判断出,法国人此去,根本不是“换防”,而是北上攻略升龙。 没有办法想象,越南人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洞察力。 退一万步,就算越南人真的人品爆棚了一回,也还是赶不及—— 消息从沱灢送到升龙,再从升龙送到红河口——十有八九,相关消息,还得先经顺化,才能到得了升龙,因为,如何对付法国人,不是沱灢和升龙的地方官可以“自专”的事情——算一算时间,越南人办事的效率再高,也不可能赶得及在舰队达到的前一,动手布置河栅啊! 何况,越南人的颟顸,是出了名的? 除非,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降龙行动”提前走漏了风声。 不过,这个可能性,基本是不存在的。 法国人万没有想到,“蝮蛇”、“梅林”一出沱灢港,敌人就判断出,法国人此去,不是对外宣称的“换防”,而是北上攻略升龙;更加想不到,快马送到顺化之后,不过十几分钟,升龙相关人士,就获得了相关的消息。 不过十几分钟? 哎,顺化到升龙,那是一千几百里的路,消息就算插上了翅膀,风驰电掣,也飞不了这么快啊? 消息确实并未“风驰”,却实实在在是“电掣”。 法国人再也想不到的:顺化、升龙之间,已经铺设了电报线路。 再也想不到,巴斯蒂安拿电报揶揄“黄幕僚”的话,居然一语成谶。 前文过,关卓凡计划修建一条从越南顺化到中国防城的“海线”,这条电报线路,尚未全线竣工,但是,顺化、升龙之间,却经已是连通了的。 因为是“海线”,所以,不但干线是在水底——海底;支线也是在水底——连接顺化的支线走香河,连接升龙的支线走红河。 目下,这条线路暂时只用于军事,升龙战役之前,都要对外保密,因此,香河支线到了顺化城下,红河支线到了升龙城下,都没有上岸——都用趸船做机房。 狮子再啰嗦一句,书友们或许还记得——嗯,也是《龙蛇缭乱入大泽》一章——法国人进入红河口之前,看到“几条趸船,停泊在岛屿和河口之间的海面上”,弗朗西斯教授还,“这些趸船,较之上一回,好像多了两、三条?” 上一回——指的是他率队勘探红河的那一次。 法国人不晓得,多出来的“两、三条”中的一条,其实是一间电报机房,同时,也是“顺、防干线”和“红河支线”的接驳点。 “蝮蛇”、“梅林”出土伦港、北上升龙的消息,通过海底电缆,从顺化发送到这条趸船上,然后,再通过河底电缆,由这条趸船转发至升龙城下的另一条趸船上;同时,法国人的舰队即将进入红河口的消息,亦由这条趸船,发送到升龙城下的那条趸船上。 所以,法国人的行踪,对于轩军来,几乎是“透明”的。 所以,越南人再怎么颟顸,“栅拦”、“箭袭”、“火攻”,也能够在法国人到达之前,安排的妥妥当当。 再来一预设阵地的事儿——包括,“升龙支队”何以能够在战前便精准确定射击诸元? 预设阵地分两块儿,陆军一块儿,海军一块儿,彼此紧密相关。 陆军的预设阵地,定在大兴门南不远的地方——这一块儿相对简单些,只要服法国人改由大兴门入城就行了。 这是有足够把握的事情。 越南方面既然已经愿意投降了,法国人也不至于赶尽杀绝,非由“御门”入城不可,毕竟,名义上的“合署办公”,无论法理还是实操,都对法国人更加有利——法国人可以藉此在最短时间内、以最的阻力建立和巩固对升龙乃至北圻的统治。 陆军的预设阵地定下来了,海军的“预设阵地”也就基本定下来了——敌舰的位置“定”下来了。 岸上枪声一响,法国人的舰队,一定会停了下来,而且,一定会停在河道中央距陆军预设阵地距离最近的那个点上——这样,舰队的炮火支援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确定了敌方舰队的位置,就该确定己方舰队的位置了。 位置很好—— 法舰下游不远处,红河朝东南方向拐了一个弯儿,转折处河面开阔,不过,有一个沙洲,开战之前,“升龙支队”就泊在刚刚拐了过去的河道上,藉由河道的曲折,以及沙洲的掩护,法国人对后头泊了四只追魂索命的军舰,一直懵然不知。 “升龙支队”一转过沙洲,便进入舰炮有效射程之内,于是,不必再往前走了,抢字位的抢字位,下锚的下锚,然后,开炮! 敌舰、我舰的位置,既然都已在战前就“定”了下来,什么射击诸元,自然也就在战前定了下来,而且,经过了反复的沙盘推演和实操演练。 必须明的是,己方舰队的“好位置”,可不仅仅是因为运气好,老爷给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地形、地貌——不能这么开金手指啊。 关键是,陆军预设阵地的确定、海军预设阵地的确定,是彼此相互关联、相互照应的,陆军预设阵地的选择,要确保其距河道中央最近的那个点——即敌方舰队的“预设阵地”——距沙洲的距离,不能超过我方舰炮的有效射程。 最后,法舰的一败涂地,也得怪他们自己的疏忽大意。 巴斯蒂安曾痛詈,“后桅杆瞭望台上的,都瞎了、聋了不成?” 他忘了,三条船首尾相衔,成一列纵队行进,最后的一条,是“玛丽公主号”,即是,整支船队的后向观测,交给了一条商船的后桅观测手。 登陆部队下船之后,法律上,“玛丽公主号”就完成了和印度支那总督府签的合同,此时,你怎么能够指望,一个商船上的平民水手,像军人一样,尽心竭力,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何况,彼时,就是军人,注意力也都被岸上的枪声、“鞭炮声”吸引了过去? 所以,认命吧。 * 第一二八章 可圈可点的法国人?可畏可怖的中国人! 钓鱼台国宾馆。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睁大了眼睛,他们虽然尽力保持着礼貌和平静,可是,深受震动的神情依旧难以完全从脸上抹去,卡尔亲王更是微微的张了张嘴巴,然后,舔了一下嘴唇,艰涩的咽了一口唾沫。 升龙一役,中国人打败法国人,已足够令人震动,更不可思议的,是……战果,或者:战损比。 法国方面,连“玛丽公主号”在内,近一千一百人,上自最高指挥官巴斯蒂安上校,下至普通商船水手,或者被歼,或者投降,竟然——拿捷报上的话,“无一人片板逸出”,连个逃回土伦或西贡报信儿的都没有。 真真正正,全军覆没。 中国方面呢? 唯一的“伤亡”,居然只是—— “‘海晏号’连中两弹,”关卓凡道,“虽然船体未遭到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可是,‘炮房’里头的人,却个个七荤八素,几个炮手,都有不同程度的脑震荡,或者口鼻出血,有一个,耳膜都震破了,就算不失聪,今后的听力,也必大大受损。” 顿了一顿,“还好,火炮的液压升降系统,并未受到破坏,依旧可以如常运作,只是炮手的情形,必定影响接下来的射击精度,只是‘海晏号’开了两炮之后,法国人就打出了白旗,对射击精度到底能够影响到什么程度,就无从实证了——从某个角度来,也算一个的遗憾。” 腓特烈王储似乎想什么,不过,到底没有出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海晏号’船体的安然无恙,”关卓凡用欣慰的口气道,“证实了弧面较之平面,确实能够起到更加好的防护作用——‘海晏号’中弹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炮房,一个是锚甲板,都是弧形的,炮弹还没有来得及爆炸,就被弹开了——或者,就被‘滑’开了。” 顿了顿,“炮房是个半圆形,锚甲板呢,中间微微凸起,形如龟背,这个设计,原本倒不为防弹——‘全甲炮艇’船身低矮,海水容易涌上锚甲板,将之设计成弧形,可以达到更好的破浪效果,使涌上甲板的海水迅速流回大海,不致滞留甲板,涌入炮舱——这个,嗯,算是‘无心插柳’了。” “全甲炮艇”的设计,虽然也是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感兴趣的,但此时此刻,他们真正关注,并不及此,见辅政王殿下的洋洋得意的分析报告总算告一段落了,腓特烈王储暗暗透了口气,换过一副欢然的神情,先了一声“是”,然后用热烈的口吻道: “对于贵国的英勇的军队在殿下的英明的领导下取得的辉煌的胜利,我要致以最衷心的祝贺!” 略略一顿,正要了下去,卡尔亲王插了进来,微微皱着眉,“倒是没有想到,法国人居然如此的——” 到这儿,及时打住。 可是,谁都晓得,他没有出口的几个字是什么——“不堪一击”。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如果法国人确实“不堪一击”,那么,“贵国的英勇的军队”的胜利,是不是就没那么“辉煌”了?辅政王殿下的“领导”,也就没那么“英明”了? 卡尔亲王的话,在外交上,不算合适的辞令,不过,却是合理的怀疑——战损比实在太惊人了。 不能真叫普鲁士人认为法国人“不堪一击”——关键还不在于是否影响法国人对于中国人战力的评估,更重要的是,自信虽不可缺,可也不能矫枉过正,变成轻敌——如果普鲁士人真的认为法国人“不堪一击”,那么,在接下来的普法战争中,就可能或者不出尽全力,或者做出错误的部署。 “平心而论,”关卓凡道,“法国人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可圈可点? 在兵力对比并不如何悬殊的情况下,全军尽没,并且未给敌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杀伤,这叫“可圈可点”? 不过,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没有打断关卓凡的话。 “先岸上的——”关卓凡道,“战斗一打响,法军就失去了两位指挥官——图尼森中尉、安邺上尉几乎同时中弹,图尼森中尉阵亡,安邺上尉昏死过去,在这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法国士兵依旧认真的执行着安邺上尉中弹前发布的的命令——‘展开战斗队形’。” 顿了一顿,“而且,直到投降,来自法国本土的士兵,以及来自阿尔及利亚的轻步兵,竟然都没有一个溃逃的——溃逃的,都是越南本地的雇佣军,我认为,这场战斗,法国士兵还是表现出了优秀的纪律性,以及……相当的勇气。”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了一眼。 “再河上的——”关卓凡继续道,“‘蝮蛇号’对‘海晏号’集火射击之前,未经任何校对射击,结果,第一轮炮击就击中了‘海晏号’,考虑到彼时‘蝮蛇号’正在遭受‘伏波号’的猛烈攻击以及‘海晏号’有限的体积,我认为,法国海军的表现,相当专业,炮术,更是精湛。” “法军之败,到底,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以及……轻敌过甚!岸上,法国人一直不晓得,对面的堑壕里藏着敌人,直至指挥官中弹;河上更是如此——法国人对敌舰经已掩至身后,始终懵然不绝,直至‘河清号’发炮——” “结果,不论岸上还是河上,由始至终,法军都未能成功‘展开战斗队形’——由始至终,一直处在一个异常被动的、无法有效还击的状态中,直至死伤和损失达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程度。” 即便法军的表现,不至于“不堪一击”,这场战役的不可索解之处,依旧太多—— 岸上,彼此对射,在自身遭受重大伤亡的同时,无论如何,总该给对方造成一定的损失;河上——河、海不比陆地,无起无伏,蒸汽动力舰船喷出的浓烟,数海里之外就能看见,怎么会“对敌舰经已掩至身后,始终懵然不绝”呢? 还有,中国舰队进入战场的时间点,不差分毫——岸上的战斗一爆发,中国舰队便进入战场,展开战斗队形,随即发炮,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可是在法国人离开土伦港的次日才蹑踪北上的啊! 普鲁士人的疑惑,终究还是一一问了出来。 关卓凡一一解释:电报、海线、趸船、栅拦、箭袭、火攻…… “合署办公”、“易门入城”——缓兵之计。 以及,黑夜和特殊的地形、地貌的掩护,等等。 岸上的战斗,关卓凡只强调了前后夹击——一部正面狙击,一部断敌退路——以及堑壕的作用,没有提及加特林机关枪。 他并无意对盟友保密,可是,如果强调加特林机关枪的作用,普鲁士人很可能会产生某种误会,在即将爆发的普法战争中,造成战术层面的不良影响。 根据关卓凡的记忆,原时空,法国人曾开发了一种叫做“排枪”的速射武器,并在普法战争中投入实战,不过,效果不彰,未对战况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 法国人的问题有二: 第一,未将“排枪”作为步兵支援武器,而是将之当做炮兵的一部分来使用,结果和其他正经的火炮一起,被普鲁士射程更远的克虏伯炮团灭。 第二,“排枪”较之加特林机关枪,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没有“扫射”的功能——一个士兵被打成了筛子,两旁的士兵,依旧安然无恙。 较之原时空,本时空的普法战争,将提前两年爆发,法国人的“排枪”,或者来不及投入实战,即便投入了实战,也是赶鸭子上架,其表现,绝不会较原时空更好。 如果关卓凡向普鲁士人强调加特林机关枪的作用,在接下来的对法战争中,普鲁士人遇到“排枪”,就可能将之当做加特林机关枪一类的兵器,从而在战术层面做出不必要的、甚至是错误的调整和改变。 所以,关卓凡想来想去,算了,还是不提这茬了吧! 关卓凡的解释,虽然没能将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所有的疑惑都消除掉,不过,已足够令兄弟二人惊叹了—— 整个升龙战役,规模虽不算大,但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以及最重要的,执行之得力,实在是—— 几到了叫人可畏可怖的程度了! “杰作!”腓特烈王储赞叹着道,“真正的杰作!” “王储殿下过誉了,”关卓凡道,“其实也是侥幸——如果不是法国人的骄狂托大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我们的许多计划,未必就能顺利实施。” 微微一顿,“对了,以二位殿下对法国人的了解,经此一役,法国人的这里——” 着,关卓凡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会有所改弦更张吗?” 腓特烈王储还在沉吟,卡尔亲王已断然道:“不会!法国人的这一跤,跌的还不够狠,以高卢人的尿性,不会自省,只会恼羞成怒!” 关卓凡微微一笑,“恼羞成怒?那就是——” “是!”卡尔亲王道,“接下来,我想,法国应该就会向贵国宣战了!” * 请假一天,明天或后天大章还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二九章 大打,久打,往死里打! “宣战?”关卓凡微微一笑,“果真如此,我就求仁得仁了!”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是心头一震,卡尔亲王的反应更大,身子向前一探,眼睛中放出灼灼的光来,语气中也带出了一股压力,“果真如此,殿下——贵国何以为计?” 关卓凡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何以为计?以贵国为计啊!” 卡尔亲王立即看向表弟,腓特烈王储微微涨红了脸,嗫嚅了一下,却没有出什么来。 他对关卓凡的这句话,毫无心理准备。 呃,辅政王殿下的这一招“将军”,不好随便接的。 腓特烈王储这个“访华代表团团长”,所负的职责,仅仅是“考察”;根据他的“考察”结果,做出取舍判断,是国王和首相的事情,他这个王太子,未经授权,并没有代表政府宣示最重大的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的权力。 如果腓特烈王储是一个俾斯麦、毛奇之类的主战派,譬如,将“访华代表团团长”换成了同为主战派的卡尔亲王,可能就大包大揽,将关卓凡的“将军”接了下来,然后拿着对中国人的承诺,回过头去,“倒逼”瞻前顾后的国王做出最后的决断。 可是,腓特烈王储非但本就不是主战派,而且,也是更重要的,他的储君的身份,远较普通臣子敏感尴尬,别的臣子同国王吵了起来,可以如俾斯麦者,一甩手,扔下一句“老子不干了”,然后掉头而去;腓特烈王储可不行——他若“挂冠”,那还得了?! 王储殿下得时时刻刻,心翼翼,不给国王陛下留下一个“专擅”的印象。 关卓凡倒也没有叫王储殿下继续尴尬下去,收起了语气中的玩笑意味,继续道,“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我的大部队,正源源不绝的越过边境,进入越南的北部——北圻,目下,北圻的中国军队,应该已经超过了一个师了……” 关卓凡的话音尚未歇落,卡尔亲王就一迭声的喊道,“越南地图!越南地图!” 侍从拿来越南地图,在桌子上平摊开了,三位殿下围了过去。 关卓凡一边指点,一边道,“这个关口,叫做‘镇南关’,大部队就是从这里进入越南的……” “殿下,”卡尔亲王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大部队’,不是普通的地方部队,而是贵国的国防军——同取得升龙战役胜利的那支部队一样,同属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轩军’吧?” “是的。” “目下越过边境的‘轩军’,”卡尔亲王道,“若果真已达到了一个师,那么,边境的另一侧——” 到这儿,打住,看向关卓凡。 关卓凡暗赞:此人果不愧为普鲁士第一战将,眼光敏锐,迥乎常人! “还有两个师。” 两个师? 卡尔亲王固然出乎意料,腓特烈王储也是大吃一惊——就是,在此之前,中国人已在中越边境地区部署了三个师的兵力了! 即便普鲁士和法国爆发全面战争,首次接战,双方投入的兵力,也不过就是每边各三个师左右罢了。 不比普鲁士拥有发达的铁路网,目下,中国只在首都北京周边,建成了少量的铁路线,既如此—— “三个师的兵力,非旦夕可集,”卡尔亲王道,“如此来,‘轩军’很早就开始做相关的部署了?”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事实上,‘相关的部署’,三年前——嗯,其实是差不多四年前——就开始了。” 两个普鲁士人,又是大吃一惊——三、四年前?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快速的转着念头: 《西贡条约》是一八六二年签署的,不过,之后,越、法双方又就此经过了多次的折冲,直至一八六五年,法国人才正式割取南圻东三省;至于进一步侵占南圻西三省,那已是去年的事情了—— 目下是一八六八年,就是,在法国人还没有正式动手割取南圻东三省之前,中国就开始筹划对法战争了! “当然,”关卓凡继续道,“所谓‘相关的部署’,也包括前期的准备工作——譬如,修葺道路、城池,储备弹药、粮秣,修筑防御工事,等等;真正的军事调动,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普鲁士人更加震动了——这个架势,不但是准备“大打”,而且,还准备“久打”! 甚至,中国人已经做好了战火延烧境内的准备了! 这个战争的决心,较之升龙战役的“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执行之得力”,更加——“可畏可怖”! 呃,三、四年前—— 咳咳,彼时,普鲁士连奥地利都还没有打败,对于法国,更加是一到晚的赔笑脸,生怕一不心,忍了皇帝陛下的不高兴;彼时,对撼法兰西、争雄欧陆的念头,还根本没有生出来好吧! 事实上,就是俾斯麦、毛奇那班人,也不过是这两年才真正膨胀起来的吧! 彼时,中国人居然就下定决心,同法国人大打出手、找场子翻盘了?! 彼时,距其一八六零年之败,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啊! “殿下绸缪深远,”卡尔亲王目光炯炯,“我佩服之至!” 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下,“不过,如此部署,战略目的是什么呢?殿下是否打算,水陆并举,南下……西贡?” 微微一顿,“越南的地理,我并不熟悉,可是,看地图——” 到这儿,打住了。 看地图,北圻的中心升龙,到南圻的中心西贡,足有一千六、七百公里的样子,就算道路平坦,以正常速度行军,也差不多要两个月之久,何况,越南国土狭长,道路似乎并不如何平坦? 如果“水陆并举”,“陆”这一块儿,似乎……缓不济急吧? 关卓凡微微一笑,“亲王殿下目光如炬!升龙至西贡,超过一千七百公里;加上越南河网密布,升龙南下西贡,真正叫‘道阻且长’!西贡固然我吾之所欲,水陆夹攻,在军事上,亦是上上之策,可是,急不得!” 顿了顿,“不然,不别的,单部队走到一半儿,越南的雨季,就该来了——两位殿下没有见过越南雨季的模样:上暴雨如注,地下洪水泛滥,三个师的士兵、大炮、骡马、车辆,泡在及膝的泥泞之中,那个场面,想一想就——” 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 “就是,”这一次话的,是腓特烈王储,“短时间内,如欲对西贡用兵,若行‘水陆夹攻’之策略,其中的‘陆攻’,只能以海运,将兵员运送至……嗯,尽量接近南圻的某个港口,登陆之后,再由陆路,向南圻进发?” 顿了一顿,“不过,目下,我方尚未掌握越南沿海的制海权,所以——” 所以,作为战略目标,在优先顺序上,西贡什么的,只能往后排了。 腓特烈王储的反应,虽较卡尔亲王慢了半拍,可是这一番分析,却也非常之通透,关卓凡亦不禁佩服。 尤其“我方”二字,更是彰显盟友间的同仇敌忾;同时,亦不妨是当做对方才未对辅政王殿下的“将军”做出直接反应的一种曲意弥缝。 另外,也算是腓特烈王储就“最重大的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婉转的表达了个人的立场。 既如此,关卓凡自然要大赞,“正是如此!王储殿下的分析,透彻极了!” 不过,既如此,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如此部署,战略目的是什么呢? “事实上,”关卓凡继续道,“这个部署,已经略有些‘过时’了——这是三年前的规划,是按照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做的规划,那个时候,倒是想不到,中法两国尚未正式宣战,便有‘升龙战役’这样的完整的胜利。” “我明白了!”卡尔亲王道,“殿下所谓‘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是指中法战争爆发的时候,升龙乃至北圻已为法国人掌握,因此,中法之战,必然以北圻为战场,甚至,战火可能延烧至中国境内!” “不错——正是如此。” “我非常欣赏辅政王殿下的部署——”腓特烈王储道,“最坏的打算,最大的努力,不存一丝一毫侥幸之心!” 微微一顿,“升龙战役之辉煌胜利,实非幸致!” 储君就是储君,这话的,就颇具政治水平和战略格局了。 关卓凡谦道,“王储殿下谬赞了!” 顿了顿,“论及对法国人的了解,二位殿下自然远胜于我——倒要请教,接下来,若法国果然对中国宣战,以二位殿下之见,他的第一步棋,该怎么走呢?” 经过了站阅兵和升龙战役,就是骄傲如卡尔亲王者,也不敢真的自认“对法国人的了解”,“远胜于”辅政王殿下,何况,自己的看法建议,可能对中国的对策部署产生重大影响,对了,也罢了,错了,可就害了盟友! 一语之出入,干系匪浅,于是,连卡尔亲王都踌躇了。 * 第一三零章 打脸,找脸,耳光响亮 主客之间,出现了沉默。 这种沉默,不可以久持,不然就尴尬了。 “或者,”关卓凡打破了沉默,“嗯,以二位殿下之见,法国一经宣战,会向越南中、北部和中国本土——同时发动进攻吗?” 这一次,卡尔亲王断然的摇了摇头,“不会!” 微微一顿,“目下之越南,不论中部——中圻,还是北部——北圻,中国都部署了相当的兵力:中圻,土伦、顺化一线,三、四千人?北圻,更加已经超过一个师了!接下来,如果中国愿意,还可以向越南投入更多的兵力!就是,目下或即将——中国部署在越南的兵力,超过……两万?” 到这儿,看向关卓凡,“殿下,不晓得我的对不对?” “非常正确!”关卓凡点头,“亲王殿下擘画明白,有如亲见,我十分佩服!” “谢谢您的夸奖!” 顿了顿,卡尔亲王道,“经过升龙一役,法国人就算不服气,也该明白了:欲战胜‘轩军’,投入之兵力,就算不占压倒性优势,也要彼此约略相当——除非,他们的脑子真的烧坏了!” 嘿,保不齐,有的人的脑子,就是烧坏了呢? “就是,”卡尔亲王继续道,“仅仅是攻打越南的中、北部,法国投入的兵力,就至少要一万五千人——不能再少了!” “若要攻打中国本部——那就更加不必了!” “中、越距离欧洲,毕竟地理遥远,限于运输能力,短时间内,法国能够投入亚洲战场的兵力,两万之数,几乎就是一个极限了,同时攻打越南中、北部和中国本土——” 到这儿,卡尔亲王再次断然的摇了摇头,“法国人无法同时投入这么多的兵力!” “受教!”关卓凡含笑道,“既如此,看来,法国人只好二选一了——那么,请教,法国人到底会首选中国本土呢?还是会首选越南的中、北部?” 腓特烈王储一直静静倾听,没有话,心里却不免有些奇怪:卡尔的这些,以辅政王殿下之能,念不及此,未免叫人难以置信,可是,他却扮出了一副“请教”、“受教”的样子,将这些话从卡尔的嘴中一一的“勾”了出来—— 嗯,这么做,目的何在呢? “我以为,”踌躇了片刻,卡尔亲王终于缓缓道,“法国人选择越南中、北部,可能性更大一些——虽然,我无法确定,这个‘更大’的可能性,到底是百分之五十一?还是百分之九十九?” “请道其详!” “一八五八年,”卡尔亲王道,“我访问了法国——在此之前,我刚刚因为训练方式引发的争议辞去了近卫军第一师师长的职务。” 咦,怎么话头转到这上面来了? “这趟法国之行,”卡尔亲王继续道,“于我有重大的收获!——我仔细的观察了这个国家和其军队,然后,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第一,我的训练方式是正确的!——非但近卫军第一师应该改变传统的训练方式,整个普鲁士王国的军队,都应该改变传统的训练方式!不然,普鲁士军队不论如何扩充、发展,最好的结果,亦不过另一只法国军队罢了!如是,普鲁士何年何月,才能够免于法兰西之压迫、威胁,傲立于欧洲大陆?” 咦,难道,一八五八年——十年前,您就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头了? “就不这一层,”卡尔亲王道,“我眼前之法国军队,痼疾缠身,无论如何,也不堪为普鲁士军队师法了!——若不改弦更张,迟早有一,普鲁士将和法兰西一起,落后于时代之潮流!” “我有幸拜读过亲王殿下就任第二军军长时发表的演,”关卓凡道,“抉摘弊害,荡涤芜劣,真正是痛快淋漓!” “辅政王殿下原来也看过拙作?”卡尔亲王的脸上放出光来,“太荣幸了!” 卡尔亲王是次演,以法军的训练为反面教材,大肆攻讦,不遗余力,而且,因为是一次军队内部的讲话,语气上冷嘲热讽不,还用了不少军人们喜闻乐见的“通俗”的法,孰料,不晓得怎么搞的,演讲稿不但流了出去,还被翻译成法文,登在了法国的报纸上。 舆论立时大哗,法国人更是气得发昏廿一章,沸反盈的吵了好一阵子,差一点儿就演变成普、法两国的外交纠纷了。 “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以及七星期战争,”关卓凡道,“都见证了亲王殿下军事训练改革的卓越成效;我想,接下来,法国人也终究会加入丹麦人和奥地利人的行列,感同身受于亲王殿下的远见卓识。” 卡尔亲王放声大笑,“升龙一役,法国人已在辅政王殿下这儿‘感同身受’过了!果承殿下之吉言,‘法国人也加入了丹麦人和奥地利人的行列’——嘿嘿,我亦不过是追随殿下之步武罢了!” 两个人相互吹捧,惺惺惜惺惺,透着一股相见恨晚的味道,腓特烈王储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底不由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有些话,卡尔亲王对他这个王储表弟,都没有过! “第二,”卡尔亲王继续道,“十年过去了,今日——一八六八年之法国军队,较之昔时——一八五八年之法国军队,并无任何变化,一切都在墨守成规,然而,普鲁士军队却早已是脱胎换骨了!” 到这儿,目光乜向腓特烈王储,语气则愈发之慷慨激昂,“普、法两军若再次疆场争雄,一八零六年的耶拿之败,绝不会重演!胜利的平,一定彻底翻转了过来!——胜利,一定是属于普鲁士的!” 一八零六年,普鲁士在耶拿—奥厄施泰特战役中惨败于拿破仑一世,次年被迫缔结提尔西特和约,割让一十六万平方公里土地——包括普属波兰的绝大部分领土,以及易北河以西的全部领土,并赔款一亿三千万法郎。 耶拿之败,可算是普鲁士的靖康之耻,其后,普鲁士痛定思痛,推行大规模改革,包括改组中央政府机构,实行地方自治,释放农奴,允许公民参与政治以唤醒民族主义情感,等等,由此,普鲁士才算真正走上了近代化国家的道路。 “所以,”卡尔亲王对他的“第二”做总结性陈述,“一切的瞻前顾后,都是完全不必要的!” 腓特烈王储不能接表兄的话头,可也不能当做啥都没听见,脸上的表情,不由就颇为尴尬了。 还好,“第二”之后,卡尔亲王略略一顿,就开始“第三”了: “第三,法国之行以及其后种种,让我见识了法国人的傲慢——真正是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法国是欧洲最骄傲、最好面子的国家;拿破仑三世,是欧洲最骄傲、最好面子的君主,而升龙一役,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法国人的面子,打得粉碎!” “法军全军覆没——不仅仅是陆上兵员无一人逸出,还包括三条军舰——哦,两条军舰、一条商船——都叫中国俘虏了!我的记忆中,近现代以来,还从未有一个欧洲国家,在……东方,遭受如此耻辱的失败!况乎自以为下无敌之法国?这叫高卢人如何可以忍受?” “亲王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卓凡微微一笑,“法国人既然在越南丢了脸,就一定要在越南把这个脸找回来!也即是,一定要把越南打了下来,不然,就算不得洗雪耻辱?” “是,”卡尔亲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 第一三一章 首战,决战 “若法国人果然先取越南,”关卓凡道,“那么,他们会以哪个方向为突破口呢?” 一边着,一边拿手指在地图上虚虚的滑了过去,“由北而南——升龙、顺化、土伦?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 越南的国土,由北到南都是海岸线,港口无数,可是,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并不算多;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限于硬件条件,适合大规模登陆的,屈指可数,越南中、北部地区,同时满足“具有战略意义”和“适合大规模登陆”两个必要条件的,扒拉来扒拉去,还就是升龙、顺化、土伦了,几乎找不出第四个地方了。 本来,按照“打脸”、“找脸”的逻辑,法国人很该“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如是,升龙,自然就该是法国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 “‘轩军’已经在北圻部署了一个整师,”卡尔亲王看着地图,目光灼灼,“边境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师枕戈以待,随时可以进入越南;另外,北圻接壤中国,后勤补给也较为容易——” 到这儿,扭头看向关卓凡,“想来,殿下绸缪数年,弹药、粮秣,早已厚积,是吧?”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卡尔亲王的目光,回到了地图上,“升龙地区,中国的力量太强了!如果择升龙以首战,则对于法国来,首战即决战!” 微微一顿,“我强调一下,‘首战即决战’,只是对法国而言——中国输了,大可卷土重来;法国输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法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动员同样数量的军队、舰只,投入遥远的东方战场,则非但再不能北上攻略越南之中圻、北圻,就是他自己的南圻,也必定不保!” 这个时候,腓特烈王储话了,“如果越南不保,法国在印度支那其余地区的统治——譬如,柬埔寨——也必随之动摇,法国极可能被迫退出整个印度支那,甚至,整个亚洲——除了印度。” 卡尔亲王点头,“不错!” 关卓凡亦颔首,“王储殿下高见!” “还有,”卡尔亲王道,“升龙不在海边,法国对中国宣战,中国即可正式接手升龙防务,不必再挂‘协守’的幌子了,到时候,红河口至升龙城的这段水程,法国人遇到的,恐怕就不止于‘栅拦’、‘箭袭’、‘火攻’了!” 关卓凡再次微笑点头。 “总之,”卡尔亲王道,“升龙这块骨头太硬了!——反正,如果我是法军的统帅,是不会把首战的战场摆在升龙的!”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关卓凡道,“法国人以为,正因为升龙地区中国军力猬集,才是‘聚而歼之’之良机,择升龙以首战,一战即可定中、越、法之大局——一步到位,何等之痛快?” 卡尔亲王、腓特烈王储都愣了一下。 卡尔亲王认真的想了一想,微微皱起了眉头,“以法国人的狂傲,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法国人真这么干了,十有八九,不是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建议,而是巴黎狂热的舆论烧坏了杜伊勒里宫那只狐狸的脑子!” 关卓凡和腓特烈王储不由同时会心一笑。 拿破仑三世有一个“杜伊勒里宫之狐”的雅号,狐狸什么的虽不算好听,可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贬意,同拿三同学的另一个外号——“神秘的斯芬克斯”一样,其实都是在强调他的狡诈、多谋、难以捉摸,拿三同学自个儿,其实还挺喜欢这两个外号,将之视作对自己的一种变相的夸奖。 “巴黎狂热的舆论”是可以想象的,皇帝陛下因为醉心舆论的褒扬而导致的对舆论的“俯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降龙行动”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自作主张,结果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痛定思痛,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狂傲了;还有,作为地方政府,也会更多的考虑自身的安危和利益,因此,类似“决战升龙,将中国军队聚而歼之”的想头,就不大可能再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了。 接下来,是顺化—— “我简单的了解了一八五八年法、越之战的全过程,”卡尔亲王道,“法国人进攻顺化,是由陆路,而非水路。想来,从海上进攻顺化,受制于某些因素——譬如顺安河口特殊的地形——将会非常困难。” “可是,陆路的进攻,法国人也未得逞——他们无法越过海云岭这道险。” “法国人很快就放弃了攻占越南首都的企图,掉头南下,转攻西贡,这才打开僵局,并最终迫使越南政府签署《西贡条约》,赔款、割地。” “一八五八年战争,法国进攻顺化之前,已经攻占了土伦——他们是从土伦出发,进攻顺化的;可是,目下,土伦为中、法、越共有,而且,力量对比上,中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还有,一八五八年,海云岭的守军,只有越南一家,而目下——海云岭的越南军队,可以从中国军队那里,得到指导和协助;甚至,真正开战的时候,十有八九,中国军队的角色,不止于‘指导和协助’,就像升龙保卫战一样——” 到这儿,看向关卓凡,“殿下,我的没错吧?” “没错!”关卓凡含笑道,“切中肯綮!而且,条分缕析,擘画明白,真正叫洞彻无遗!亲王殿下,你这可不是‘简单的了解’啊!” 卡尔亲王一笑,“谬赞!嗯,我的意思是,法国人一八五八年都打不下来顺化,一八六八年——那是更加不必了!” 顿了顿,“所以,无论如何,法国人不会将首战的目标定为顺化——哪怕是脑子真的烧坏了!” 就剩土伦了。 “我想,”卡尔亲王沉吟了一下,道,“沱灢……哦,土伦,应该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吧?” “没有!”关卓凡摇了摇头,“事实上,何止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就连炮台都是欠奉的!土伦的炮台,已在一八五八战争中,尽数为法军摧毁;战后,根据《西贡条约》,土伦辟为商港,法军进驻。法国既以土伦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自也不许越南恢复炮台一类的防御设施。” “就是,”卡尔亲王道,“岸上的中国军队,若要反击来自海面的攻击,只有依靠随携的野战炮了。可是,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陆军的野战炮都不能和海军的舰炮相提并论——” 顿了顿,“既然大口径的岸炮仓促难就,那么,土伦防务之关键,便不在岸上,而在海上——在于中法两国舰队之争雄了!” “确实如此。” “关于法国在亚洲的海军军力,”卡尔亲王道,“我大致替高卢人算过一笔账——中国、日本、印度、槟榔屿、马六甲、新加坡、爪哇、菲律宾,再加上越南、柬埔寨,剔除已经被俘的‘蝮蛇号’、‘梅林号’,总还有十七、八条军舰——” 顿了顿,“还有,如果法国正式对中国宣战,一定还会从本土向亚洲调派更多的军舰,有能力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一支……嗯,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用于对中国的战事——” 到这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请教辅政王殿下,是否有意在土伦——或者,在越南沿海,同法国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呢?” 这段话是有潜台词的: 面对“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中国目下部署在越南的军舰,不论数量,还是吨位,都是不够瞧的,如欲“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就得从中国本土调集更多的军舰南下越南,甚至,中国现有海军力量,必须倾巢而出。 这就不是“作战”,而是“决战”了。 * 第一三二章 来!有本事过来打我呀!笨! 关卓凡微微一笑,“亲王殿下的不错,法国人确实有能力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一支二十只至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事实上,如果法国人有足够的决心,再多十只、八只,也是做的到的,毕竟,接下来,欧洲可能发生的战事,基本动用不到海军,他大可以将更多的军舰调往亚洲——”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是心中一动:欧洲可能发生的战事?——这自然是指普、法两国之间的“可能发生的战事”了! “二十五只也好,三十五只也好,”关卓凡继续道,“虽然不见得都是大吨位的舰船,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庞大舰队,我在土伦的‘钦使护卫’,果然要面对这样一支舰队的话——” 顿了一顿,“莫‘决战’了,就是‘作战’——都是不敢直撄其锋的!不得,只好‘避战’了——不论陆军还是海军,都要北撤,茶山半岛的驻军,要撤到海云岭一线!这个土伦嘛,不得,只好拱手相让啦!” 普鲁士人大出意外——拱手相让? 不过,看辅政王殿下的模样,语气轻松,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实在没有什么“望而生畏”、“不敢直撄其锋”的意思啊? 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没想明白,可是,不能不有所回应,不然,气氛就尴尬了,卡尔亲王既沉吟不语,腓特烈王储就只好先开口了: “暂时撤离土伦——也好!照我的看法,土伦的主要价值,在于其位居越南南北海运线路之中央,算是越南南北海运线上最重要的一个中转站,若短时间内,我方并无意南下西贡,则土伦之得失,并无碍大局。” 顿了顿,“何况,土伦易攻难守,暂时撤离,集中兵力,防守海云岭,确保法人不能自陆路越雷池一步,进而确保越南中、北部无虞——嗯,也是很合理的战略安排。” 关卓凡点了点头,“王储殿下睿见!” “是的——”卡尔亲王开口了,慢吞吞的道,“一八五八年战争,法国人本已经占领了土伦,可是,在海云岭防线前铩羽之后,就放弃了土伦,转而南下——既不能自土伦北上,土伦的价值,就有限了,这个道理,同我方暂时无意自土伦或经土伦南下西贡,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顿,“不过,土伦的‘钦使护卫’的北撤……嗯,陆军是撤至海云岭;那么,海军呢?” 这个话,才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关卓凡心中暗赞,面上微笑,“我既无意在越南沿海同法国人进行大规模舰队决战,‘越南分舰队’即便撤至升龙,恐怕亦不能避免一战——” 微微一顿,“索性,就撤回国吧!——除了在顺化留几条炮艇,其余的,都回到威海卫和旅顺去!” 普鲁士人晓得,威海卫和旅顺,是中国海军的两个基地。 这个回答,依旧出乎腓特烈王储的意外,然而,已隐约在卡尔亲王的料中了,他又是上身习惯性的向前微微一探,眼中放出贼亮的光来: “殿下是否希望——法国人的舰队,蹑踪而至?”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然后,在中国沿海某处,展开……真正的舰队决战?” 腓特烈王储微微一怔,随即也就明白了,心中不由一跳,暗暗的叫了声:“好!” “是!”关卓凡含笑颔首,“什么都瞒不过两位殿下!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开始侃侃而谈: “第一,不论攻击越南中、北部,还是攻击中国本土,法军都必须由海而陆;若由陆而陆,不论越南中、北部,还是中国本土,如前所述,都是行不通的。” “在敌人的海军力量没有遭受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便遂行登陆作战,不符合基本的军事原则,即便以法国人的狂傲,也未必会鲁莽至此——除非,他们以为,中国的海军力量,不值一提,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力量’——” “就像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六零年的战争那样,不论英、法,都视中国的‘水师’如无物,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舰队决战’,就直接进攻中国的沿海城市了。” “可是,经过了升龙战役——尤其是‘蝮蛇号、’‘梅林号’之被俘,这一回,中国的海军,大约总该可以叫法国人认真对待了。” “法国人再狂傲,也得避免重蹈升龙之败的覆辙——若舰队正在对岸攻击,一支中国舰队突然出现在身后,则不管手头上的仗打成了什么样子,都得停了下来,掉过头去,手忙脚乱的同中国舰队‘决战’。” “所以,我认为,无论法国人想达到什么样的战略目的——他都要先歼灭中国的海军,才可及其余。”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深深颔首。 “第二,”关卓凡继续道,“对中国来,若要最终将法国人从越南乃至印度支那赶了出去,也必须先消灭法国在亚洲的海军力量,不然,法国人遇到的麻烦,中国人一样会遇到——我们无法想象,在法国拥有一支二、三十只军舰组成的庞大舰队的情况下,如何可能对西贡‘水陆夹攻’?” “不过,大规模舰队决战的战场,不可以摆在越南沿海!” “原因很简单——此处是法国的‘主场’,不是中国的‘主场’!” “越南沿海,港口无数,可是,真正算得上‘军港’的,只有西贡一地;其余的,皆不足恃。” “西贡这个地方,嘉隆王之时,便在法国人如百多禄者等的协助下,以‘西法’构筑棱堡、炮台,疏浚河道,设立防波堤,建设码头,等等;近百年的经营,一八五八年战争之前,即便以西方的标准,西贡也算是合格的‘军港’了。” “一八五八年之后,法国人占领西贡,更是大兴土木,锐意经营,十年过去,今日之西贡,已可算是亚洲最好的军港之一了——第一,可以驻泊多只大吨位舰船;第二,拥有完备的梯级防御体系——他‘固若金汤’,并不为过;第三,拥有较为完备的舰船的维修、补给设施。” “就是,西贡可以作为法国人新组建的庞大舰队的真正意义上的基地——进可攻,退可守。” “越南的中、北部,可没有这样子的地方!——别的不,我的军舰受了伤,连个维修的地方都找不着!越南人只能修补修补纯风帆的舰船,对于蒸汽动力的舰船,基本上,就一筹莫展了。” “如果在越南沿海决战,敌有基地,我无基地,这场大仗,就变成了中国舰队的一次数千公里的奔袭;法国人呢,以逸待劳!如是,仗还没有真正开打,咱们就输了半截啦。” “所以,这个‘主场’,必须换了过来——必须搬到中国去!” 卡尔亲王再次点头,“是——如此,就变成了我方以逸待劳,法人万里奔袭了!” 关卓凡也点头,“不错!” 顿了顿,“主客之势的问题,法国人未必想不到,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咱们的,一定是不一样的——法国人不会真正介意这个问题。” “事实上,到亚洲来,本身就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万里奔袭’嘛!” “关键是,即便经过了升龙战役的失败,法国人也——嗯,如卡尔亲王所言,‘法国人的这一跤,跌的还不够狠,以高卢人的尿性,不会自省,只会恼羞成怒’!既‘恼羞成怒’,自要追着敌人打,哪儿有敌人后撤了,就不追打了的道理?” “不错!”卡尔亲王道,“中国‘越南分舰队’撤回国内,法国人一定会认为,中国人怕了、不敢正面对敌了,如是,只会追的更加起劲儿了!——对于法国海军来,给他们造成了奇耻大辱的‘越南分舰队’,可算是最好的诱饵了!” “是!”腓特烈王储接口,“十有八九,法国人还会自以为得计——中国的舰队既然撤回了母港,那么,就直接进攻中国的海军基地好了!岂非……一战便可将中国的海军,连根拔起?” “是啊!”关卓凡含笑道,“聚而歼之,灭此朝食!” 顿了顿,“第三,我有这样的一个判断:法国对中国作战,主导者,一定不是陆军,而是海军——”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想:这是自然的,法国那个什么“海军和殖民地部”——他的海军和海外殖民,本就在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嘛! 不过,辅政王殿下要的,却不是什么“海军和殖民地部”。 “目下,法国陆军的注意力,”关卓凡继续道,“全在欧洲,对于亚洲,暂时应该兴趣不大;甚至,不大愿意亚洲的事情,分散了法国投入欧洲战事的资源和精力。” 微微一顿,“海军就不同了——欧洲就算打了起来,也没他们的什么事儿,于是,对于亚洲的事情,自然就分外关注了——只有亚洲打了起来,他们海军才好建功立业嘛!”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提及“欧洲的战事”,卡尔亲王斜乜向腓特烈王储,目光一对,王储殿下移开了视线。 关卓凡装作没有看见兄弟俩的微妙神情,继续自己的话: “我的意思是,法国对中国的战争,既然以海军为主导,则法国海军从自己的立场出发,绝不会满足于‘清障’和‘支援’的角色,必会追求尽快和中国海军进行大规模的舰队决战。” 顿了顿,“甚至,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法国人的陆军兵力不足,‘不得不’首先进行舰队决战。”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是微微一怔。 “法国人的陆军兵力不足?”卡尔亲王道,“殿下何所指呢?” “我是——”关卓凡道,“到时候,法国人也许凑不够两万登陆部队呢!” 卡尔亲王沉吟了一下,“我之前的两万的上限,是就法国的运输能力而言的;至于兵力本身——我以为,如果不对法国的运输能力设限,短时间之内,法国向亚洲方向投入两万兵力,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微微一顿,“对于法国的实力——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亲王殿下的极是!”关卓凡道,“不过,如果欧洲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法国陆军不及旁骛,是否还能够——或者,是否还有足够的意愿,向亚洲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部队来呢?” 卡尔亲王眼中波光一闪:哈,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呃,这是—— 将某人一军啊! 关卓凡反复提及“欧洲战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腓特烈王储没办法再装傻了。 * 第一三三章 普鲁士人下定决心了——打他个高卢鸡的! 腓特烈王储正想话,卡尔亲王已经目光炯炯的抢在前头了: “辅政王殿下所言极是!敝国总参谋部做过周密的计划,可在十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普、法边境地区;反观法国,铁路线网的密度远不及普鲁士,相同的时间之内,只能够向法、普边境地区部署二十万至二十五万的军队——只相当于普鲁士的一半!” 顿了顿,“两万之数,看起来不算很大,可也相当于法国投入普法之战的军队的十分之一了!嘿嘿,兵源本就不敷使用,自然是能多一万是一万,在这种情况下,法国陆军能不能、或者肯不肯拿出两万兵力摆到亚洲去,还真是不大好呢!” 卡尔亲王如是,自然是为了应和关卓凡,不过,他的话,逻辑上是有漏洞的: “二十万至二十五万”,是法国“投入普法之战的军队”,并不是法军的总兵力,法军的总兵力——指作战部队——大约三十三、四万的样子,就是,受制于有限的铁路运输能力,至少十万军队上不了战场。 既如此,派往亚洲的两万军队,为什么一定要从“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中虎口索食,从这派不上用场的十万里头划拉出来不更好吗? 不然,留着干吗?下崽儿吗? 这个漏洞,腓特烈王储自然听了出来,不过,他也自然不会拿这个去挑表兄的眼儿,有一点,卡尔也好,辅政王殿下也好,的都是对的:只要普、法两国一开打,法国陆军就会本能的想法设法减少亚洲方向的投入—— 两万之数,管他是真拿不出来,还是假拿不出来?反正,能少给,就少给;能不给,就不给! 对于卡尔亲王的这番话,关卓凡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漏洞上,而在于——“十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普、法边境地区。” 我靠!这是什么样的动员和运输能力?! 我在中越边境摆的,不过就三个师——可是,就这点儿兵力,也是早在一、两年前,便开始调动、部署了! 当然,我之所以采取了“数量、多批次”的调动、部署方式,主要目的,是掩人耳目,尤其是避免引起法国方面的注意,既然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调动、部署军队,自然就要花更多的时间。 另外,中国的版图,也要比普鲁士大得多。 可是,即便在同等的距离上,即便不考虑保密的因素,目下,我也远远不具备“十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某地区”的能力呀! 何况,我也没有“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就是把所有的绿营都加上,也还是凑不够这个数字啊! 关卓凡暗暗的吸了口气—— 任重道远啊! 正在浮想联翩,腓特烈王储轻轻咳嗽了一声,话了: “亚洲方向,轩军的出色表现,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欧洲方向的普鲁士的压力,既如此,无论如何,普鲁士不能够叫盟友独自对敌!” 一言既出,关卓凡和卡尔亲王都是精神大振,一齐看向腓特烈王储。 “殿下,”腓特烈王储看着关卓凡,非常诚恳的样子,“实话实,我这个‘访华代表团团长’,主要的职责,只是‘考察’;并未得到授权,代表政府宣示重大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我的话,只能代表我个人的立场,请您见谅。” 不管你有得没得到授权,也不管你口头上宣称代表哪个的立场——只要你对普鲁士“重大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有一个明确的法,以你“王储”和“访华代表团团长”的双重身份,谁都会将你的表态,当做普鲁士官方的表态! 关卓凡的样子更加诚恳,“我完全理解——就请王储殿下赐教。” “第一,”腓特烈王储道,“经过站阅兵和升龙战役,我认为,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轩军’,即便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是最出色、最善战的军队之一——普鲁士国内,不应该还有人对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抱有疑问了。” 即便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是最出色、最善战的军队之一——嗯,算是持平之论吧。 “实话实,”腓特烈王储继续道,“很惭愧,首途中国之前,我本人也是怀疑人群中的一份子——事实彻底扭变了我的看法!虽然惭愧,可是,哎,异常欣慰!” 卡尔亲王插嘴,“我也该惭愧!——我和王储殿下一样,来中国之前,对于驻华公使馆关于辅政王殿下和轩军的评述,也是将信将疑的——哎,现在,虽然也是惭愧,可是,也是异常欣慰!” “两位殿下虚怀若谷,”关卓凡含笑道,“的我都——哎,惭愧,惭愧了!”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同时“哈哈”一笑。 “第二,”腓特烈王储道,“也不应该有人再对中国的战争决心抱有疑问了——” 顿了顿,“升龙战役是一场精彩异常的战役,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执行之得力,令人惊叹!不过,我更加赞叹辅政王殿下的绸缪深远!——三、四年前,就开始做修葺道路、城池,储备弹药、粮秣,修筑防御工事等前期准备工作;一、两年前,就开是做相关的军事调动、部署了!” “这不但是准备‘大打’,而且,还准备‘久打’——甚至,已经做好了战火延烧中国境内的准备了!” “面对这样的事实,哪个还能够怀疑中国战争的决心和意志?” “三、四年前——哎,句实在话,彼时,普鲁士还没有打败奥地利,在世人的眼中,只好算德意志的……二把手;对于法国,更加是一到晚的赔笑脸,生怕一不心,忍了皇帝陛下的不高兴——彼时,绝大多数的普鲁士人,都还没有生出对撼法兰西、争雄欧陆的念头呢!” 关卓凡微微动容:腓特烈王储这几句话,很“交心”了! “不过,”腓特烈王储看了看卡尔亲王,微微一笑,“我的这个‘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但是,不包括卡尔亲王——辅政王殿下晓得的,早在一八五八年,卡尔亲王就看不上法国人了,就认为,在军事上,普鲁士可以全面超越法兰西——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卡尔亲王的眼光和雄心,确实不是普通人可及的!” 卡尔亲王“哈哈”大笑。 腓特烈王储口中之“一八五八年”,自然是指卡尔亲王考察法国后,回国就任第二军军长,大肆抨击法国军队的素质和训练,引爆普、法两国舆论一事。 “第三,”腓特烈王储收起笑容,神色郑重,“我以为——呃,我个人以为,普鲁士对法国的战事,必须进入倒计时了!” 关卓凡、卡尔亲王,同时目光大大一跳。 “我必须承认,”腓特烈王储道,“之前,我——我个人——对战争的态度,过于保守了——” 顿了顿,“升龙战役的胜利,对于普鲁士来,既是压力——不能叫盟友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是激励——中国可以战胜法国,普鲁士为什么不可以战胜法国?” 也是激励? 嘿,这——也是,也是。 “还有,”腓特烈王储道,“中国军队的表现,叫我相信,在接下来的大规模的对法战争中,亚洲战场确实能够为欧洲战场提供足够多的助力。” 顿了顿,“我相信,别的普鲁士人——在对法战争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的人,也会同意我的意见的。” 嗯,这话的,就真是很实在啦。 “以上看法,”腓特烈王储道,“今晚上,我和卡尔亲王,就会详电柏林。” “好!”关卓凡道,“殿下一言九鼎,我静候佳音!” “‘一言九鼎’是万不敢当的,”腓特烈王储道,“不过,我和卡尔亲王会全力以赴,推动……呃,国王陛下下定最后的决心。” “好!” “不过,”腓特烈王储踌躇了一下,“有一件事情,十分为难——” 话一半,打住了。 “殿下尽无妨。” “是这样子的——”腓特烈王储再看了看卡尔亲王,“我和卡尔亲王,都负领军之责,中、法战事,已经打响;普、法战事,也进入了倒计时,我们两个,必须尽早赶回国内,因此,很遗憾,在明上午觐见贵国皇帝陛下之后,其余的既定的访华的行程,恐怕就无法继续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是哦! 普奥战争,普军一共三个军团,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第三军团——易北河军团,由毕典菲尔德将军指挥;普法开战,十有八九,普军还是分成三个军团,第三个军团的指挥官还是不是毕典菲尔德不好,但是,卡尔亲王和腓特烈王储指挥其中两个军团的安排,是一定不会改变的。 就是,这两兄弟负责指挥普鲁士三分之二的作战部队,大战在即,还真是得赶紧回国才行! “我完全理解!”关卓凡道,“一切都照王储殿下吩咐的办!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叫他们抓紧时间准备,最快明下午,‘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就可以启程回国了——两位殿下看怎么样?” 话完了,略有点儿后悔,我连个象征性的挽留的姿态都不做,会不会显得……呃,太猴急了些? 普鲁士人倒不觉得他猴急,只是—— “感谢辅政王殿下的理解!”腓特烈王储道,“只是——” 顿了顿,“只是仓促至此,实在失礼!而且,我也担心,有不明内情的,以为贵我两国,生了什么龃龉,反为不美——” 哦? 这倒也是。 唉,我实在太想您二位早些回国,负您们的“领军之责”去——想事情,反倒不如王储殿下周到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腓特烈王储继续道,“就是不晓得合适不合适?——要请辅政王殿下决断了。” “请——王储殿下的主意,必是好的!” “我想,拙荆和露易丝公主姊妹可以留了下来,继续访华行程,包括觐见三位皇太后陛下——” 啊? “当然,不是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名义,而是以她们个人的名义——辅政王殿下以为何如?” 这个匪夷所思的建议,如果出自卡尔亲王之口,还不算太过令人意外,腓特烈王储予人的印象,一向是谨慎保守的,居然也会开这样子的脑洞? 不过,关卓凡没有任何犹豫,“欢迎之至!这真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了!” 腓特烈王储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辅政王殿下不晓得,如果‘普鲁士访华代表团’所有成员都随我和卡尔亲王回国,别的不,单露易丝公主——到达北京的第二就要回国,她一定没有好脸色给我看了!” 顿了顿,“一想到一路上我这个姨子——哎,我的头,就大了!” 咦,就是,露易丝公主不愿意回国——英国? 有点儿意思啊! * 第一三四章 天文数字!天文数字!我笑都笑醒了! 在这场史称“钓鱼夜谈”的密谈中——请不要问狮子为什么“钓鱼台”的那个“台”字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中、普双方还达成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意向性协议”: 在接下来的对法战争中,不论战况何如——不论输、赢,不论顺、逆,中、普都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 就是,不论中国还是普鲁士,在盟友那边儿大局底定之前,您占了法国人的上风,固然要继续打下去;您落了法国人的下风,也要咬着牙打下去——不许投降! 这个建议是关卓凡提出来的,卡尔亲王未等表弟出声,便叫了声“好”,腓特烈王储略一思衬,也便欣然同意了。 “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自然是为了体现普、中同仇敌忾、休戚与共之义,进而将双方更紧密的“捆绑”在一起——好事儿啊! 更重要的是,普鲁士人认为,在这件“好事儿”中,普鲁士是占了中国的便宜的。 中国对法国,虽然已经有了“升龙大捷”,不过,对于普鲁士来,“升龙大捷”的主要意义,在于确认了中国的战争决心和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可是,在普鲁士人眼里,法强中弱的基本格局,并未因“升龙大捷”而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待法国人醒过神儿来,全力以赴,很难想象,会再出现第二个战损比如此悬殊的“升龙大捷”。 辅政王殿下自己也承认,法国人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法国的登陆部队表现出了“优秀的纪律性”和“相当的勇气”;海军呢,“操作专业”,“炮术精湛”,法军之败,到底,还是轻敌过甚,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云云。 还有,照之前的分析,法国对中国正式宣战之后,海军的作用,过于陆军——“升龙大捷”中,中国海军的表现,自然也是非常出色的,不然,也不能将法国人的舰队一举覆没;可是,对于中国海军的表现,普鲁士人毕竟没有感同身受,他们在站阅兵中亲眼目睹并留下极深刻印象的,是陆军。 因此,在对中国军力的判断上,自然而然的,普鲁士人就会有一个“陆强于海”的自我暗示;而法国的海军军力,却是世界公认的第二强,即便普鲁士,亦远不能及,这,多多少少也加强了普鲁士人的“法强中弱”的判断。 普、法之战,普鲁士人信心满满;中、法之战,普鲁士人却认为,中国落下风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落了法国人的下风,也要咬着牙打下去——自然就是普鲁士占了中国的便宜—— 如是,可保证欧洲战事胜利之前,亚洲方向始终维持着对法国的牵制,不至于像“七星期战争”那样,那个软面条盟友意呆利,一经接战,在部队尚未完全展开的情况下,便大溃特溃,基本上没发挥什么南向牵制奥地利的作用。 当然了,为了这个“咬着牙打下去”,中国将付出更大的战争代价,不过,这是中国人自愿的呀! 再者了,战争结束之后,作为胜利者之一,总能将损失捞补回来的嘛! 就像那个软面条一样,明明仗打输了,战后却收回了威尼斯,几乎就完成了统一大业啦。 所以,嘿嘿,自然“叫好”,自然“欣然同意”。 关卓凡进一步提出,既然中、普都不得对法单独媾和,那么,战后,中、普亦不应分别同法国签署和约,中、普、法三国,应该签署“三方协议”——在一份协议之中,一次过解决法国对中、普的“权利让渡”问题。 所谓“权利让渡”,只是个委婉的法,其实质,无非就是割地、赔款,等等。 “三方协议”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也是对中、普利害的更加紧密的“捆绑”,可是,这个提议,普鲁士人就不能贸然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普、中其中一方,对法国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要求——譬如,中国竟要求法国将其欧洲本土的某地,割给中国,则法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中、法若僵住了,普、法之间,也只好跟着僵住,这个和约,“两方”也好,“三方”也好,就签不下来了。 关卓凡,所谓“三方协议”之约,只是一个“原则性的意向”,其中细节,自然要先经中、普双方的外交人员反复讨论,才能定约。 这个约定,不能包括过高的、不切实际的、令盟友感到为难的内容。 其中领土或者“势力范围”部分,中国对法国的要求,不但不会超出亚洲,甚至不会超出印度支那——这和普鲁士当初对中国的“希望”,是一致的。 中、普双方,真正“捆绑”在一起的,只是战争赔款一项。 中国向法国要求的战争赔款,为普鲁之五分之一,即,普鲁士若向法国索偿一亿法郎,中国就向法国索偿两千万法郎。 至于普鲁士到底向法国索要多少战争赔款,由普鲁士自定,中国不加干涉,反正,普鲁士要一个亿法郎,中国就要两千万法郎;普鲁士要一千万法郎,中国就要两百万法郎——“一切惟普鲁士马首是瞻”。 两位殿下,以为如何啊? 五分之一? 嗯,还是挺合理的吧! 如前所述,中、法之战,法国投入的陆军部队,虽不超过其总兵力的十五分之一、其参加对普作战兵力的十分之一,但是,却多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更何况,法国对中国作战,要远涉重洋,这个单位费用,可不是用兵和法国接壤的普鲁士可比的。 另一方面,中国对法国,虽然也只动用了部分的陆军军力,但海军,却一定是倾巢而出的,基本上也可算是“举国以赴”了。 因此,五分之一——不过分。 普鲁士人释然了,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点了点头,“好!” 关卓凡表面平静,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嘿嘿,二位,眼下,您们肯定是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您们向法国人提出的战争赔款,将是何等样的一个文数字啊! 对法战争取胜,逐法国人出印度支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勒索到关卓凡心目中的价赔款,就不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法国人大可以一个子儿也不给,拍拍屁股就走人——有本事,你追到巴黎来咬我啊! 关卓凡真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普鲁士有这个本事。 “三方协议”,以及貌似“挺合理”、“不过分”的“五分之一”的约定,可以确保,败战之后的法国,将俺梦中的那笔价金法郎,乖乖双手奉上。 如是,我的“三纵三横”铁路网,我的进一步工业化——一切资金之投入,就统统的有着落了! 哈哈哈哈! 关卓凡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 “钓鱼夜谈”的最后,卡尔亲王请辅政王殿下为普鲁士对法作战提供“宝贵的指导意见”。 卡尔亲王固然骄傲,可也聪明——不管他对自己的军队如何自负,都明白,扩充、改革后的普鲁士军队,并没有直接同法国人交过手;而中国军队,已经有了“升龙大捷”——已经有了同法军的实战的经验。 因此,辅政王殿下的“宝贵的指导意见”,是不可以错过的。 关卓凡谦了几句,道:“贵国战略筹划之高明、军队动员之迅速,皆非我可及,这些方面,我无可献替,嗯,这样吧,就从双方武器装备的差异上,一点自己的刍荛之见吧!——这上头,倒是有过些切身的体会的。” 顿了顿,“升龙战役表明,法国人的‘夏赛波’步枪,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步枪——不论射程,还是准头,都很出色,究其性能,实话实,犹在贵国‘德莱赛’步枪之上——美国内战期间,因为贵国政府的义举,敝国军队装备了不少‘德莱赛’步枪,因此,对于‘德莱赛’步枪的性能,大致还算是熟悉的。” 所谓“义举”,是指彼时,欧洲各国,明面儿上,都对美国内战秉持“中立”,同时对南北双方实施武器禁运,唯有普鲁士,暗地向轩军出售了一批“德莱赛”步枪。 “因此,如果两军纯以步枪对射,普鲁士军队很难占据法国军队的上风。”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一眼,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继续道,“法国的火炮的性能,就远不及贵国的克虏伯炮了!” “法国目下装备的,主要还是‘拿破仑炮’一类的火炮,其有效射程,不过克虏伯炮的一半多一点儿——轩军炮兵由‘拿破仑炮’全员换装‘克虏伯炮’,对这两种火炮的性能上的差异,非常清楚。” “因此,我以为,对阵法军,最好的战术,就是将步兵撤到‘夏赛波’步枪的射程以外,依靠克虏伯炮的射程优势,集中火力,先歼灭法军的炮兵;然后,逐一打击结阵的法军步兵,待法军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了,再由步兵发动最后的攻击。” “如是,可保在最损失的情况下,取得最大的战果。” “好!”卡尔亲王右拳往左掌中轻轻一砸,“殿下高见!真正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顿了顿,嘴角挂上了一丝狞笑,“拿破仑一世最擅用炮,耶拿一役,普鲁士就是在法军的火炮轰击下,溃不成军的;风水轮流转,这一回,该叫他的侄子,好好儿的尝一尝普鲁士大炮的滋味了!” * 请假一天,稍后双更还账 如题。另,有书友抱怨“不得不吐槽,难道中法战争,普法战争完全就要在关三的意淫中就结束了”?书友的急,可以理解,可是,看到“结束”二字,狮子还是很有些懵逼:升龙战役明显只是一道开胃菜,顶多算个头盘吧,正经大菜一道都还没上呢;普鲁士和法国,更是连脸都还没来得及翻,这个时候……“结束”?呃,此话从何起啊? * 第一三五章 行将崩溃的法国公使馆 巧的很,当钓鱼台国宾馆的关辅政王“待法军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了”的时候,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博公使正感觉自己“已经崩溃”或者“行将崩溃”了。 关辅政王陪同腓王储、维王储妃、露公主、卡亲王一行入京当,下午一点钟,“升龙大捷”的电报到了——彼时,普鲁士客人刚刚入住钓鱼台国宾馆。 消息当时就传了出去,朝野士林喜动颜色,市井阛阓如鼎之沸,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九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很快,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都响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便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作为升龙战役当事方之一的驻华代表,法国公使馆自然不能自外于如斯盛况,“法军强袭升龙,轩军迎头痛击,法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的消息和鞭炮声一起传了进来,博公使也好,克一秘也罢,瞠目结舌之余,第一个反应都是—— 谣言!一定是谣言! 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 这是在法兰西帝国的军队?! 把“法军”和“轩军”倒转过来,换成“轩军”为“法军迎头痛击”,“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还差不多! 还有,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他们跑去打升龙了?俺们怎么不晓得?这个事儿,驻华公使馆没有收到过交趾支那总督府的通报啊? 事实上,北京、西贡函电往来,拉格朗迪埃尔曾经过,“必须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更加强有力的措施”——这个“更加强有力的措施”,其实就是“军事行动”的委婉的法,不过,西贡方面到底没有明确过要跑去打升龙什么的啊? 如果交趾支那总督府果然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了“更加强有力的措施”,有什么理由不先给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 哼!略略一分析,便可见此谣言之荒唐程度了!简直是——哎,我都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了! 博罗内和克莱芒不晓得的是,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策划和实施“升龙行动”,别对驻华公使馆了,就是对巴黎——包括该管的海军和殖民地部,都没有“打招呼”。 博公使和克一秘的脑子中,都转着相同的一个问题: 中国人为什么造如此荒唐的谣?! 他们又要玩儿什么把戏?! 博罗内背着手,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来来回回七、八趟,克莱芒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头晕了,博罗内才算停了下来。 “我明白了!”博公使竖起一根手指,晃了一晃,微微的咬着牙,“关逸轩遇上大麻烦了!” 克莱芒没反应过来:大麻烦?什么意思? 公使阁下是不是,因为制造了这个荒唐的谣言,关逸轩就摊上大事儿了?——哼,俺们法兰西,必定是要追究造谣、传谣的责任滴! 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曾经分析过,”博罗内道,“关逸轩为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力,有可能铤而走险,发动对法兰西的战争——是吧?” 克莱芒想了想,点了点头,道: “是!关逸轩面临诸多来自国内的挑战,譬如,内务府——北京政府最庞大的一个机构,旗人势力最集中的一个机构,同皇室最接近的一个机构——对关逸轩侵剥其利益,深恶痛绝;又譬如,醇郡王,皇室最重要成员之一,不满关逸轩将自己的妻子扶上皇帝的宝座,起兵叛乱……中国统治集团的各个层面,包括最高层,都在反对关逸轩!” 顿了顿,“国内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关逸轩为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就试图发动对外战争——” 到这儿,眼睛一亮,“公使阁下的意思是——关逸轩不晓得遇上了什么难以克服的危机,火烧眉毛了,于是,就编出了一个‘升龙大捷’——” “不错!”博罗内道,“如此一来,他不就成了中国的大英雄了吗?声望高涨,如日中,就有什么大麻烦,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威胁到他了!” “可是,”克莱芒迟疑的道,“这个谎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啊——” 博罗内一声冷笑,“只怕没那么容易!” 顿了顿,“你在中国多年,中国人的路数,你还不晓得?——欺上瞒下、争功诿过、讳败为胜、杀良冒功……皆寻常之事!有几件是真正被戳穿了的?哼,无中生有出一个‘升龙大捷’,不见得更加过分多少,怎么就一定会被戳穿?——更何况,这个‘大捷’,是中国最有权势的那个人的‘功劳’!” “这……” “还有,”博罗内再次竖起手指,摇了一摇,“中国人——官员也好,老百姓也好,都是愚昧无知的,大多数的人,恐怕连越南在哪儿,都不晓得!如何搞得清楚‘升龙大捷’是真是假?还不‘上头’什么,就是什么?” “也是,”克莱芒道,“退一万步来,就算‘升龙大捷’终于被证伪了,那也是以后——甚至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关逸轩的危机早就过去了,所以,眼下,他尽管信口开河,花乱坠!” “不错!” “就是不晓得,关逸轩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呢?” “不着急,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的!” “进一步的消息”,确实很快就有了,可是,“麻烦”虽然是“麻烦”,却不是关逸轩的“麻烦”,而是他法兰西的“麻烦”。 更多“升龙大捷”的细节,传进了法国驻华公使馆: “阵斩法酋图某!” “擒获法酋安某,只是其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法酋巴某、丹某缴出佩剑,率残部向轩军投降。” “法军三兵舰‘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尽数为我虏获,所谓‘无片板逸出’也!” …… 呃,怎么愈来愈有鼻子有眼儿了? 巴某,明显是指沱灢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丹某,应该是沱灢分舰队指挥兼“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 图某,好像是“荣盛商行事件”中的那个图尼森中尉? 安某,难道是大名鼎鼎的“桔井的安邺”?——就是那个由柬埔寨桔井出发、溯湄公河入中国、获得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金质奖章的安邺? 至于“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 “蝮蛇号”、“梅林号”都是常川驻泊沱灢的军舰,是法兰西距离升龙最近的海军力量,参与针对升龙的军事行动,似乎是……合理的? 不过,越南的驻军中,沱灢也好,西贡也罢,并没有什么“玛丽公主号”,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 可是—— 好像,呃,西贡的“马菲尔海运公司”里头,确实有一条叫“玛丽公主号”的船? 娘的!什么叫“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 的好像“升龙大捷”确有其事似的? 可是—— 如果“确无其事”,这些谣言,怎么可能编造的如此像模像样? 尤其是安邺和“玛丽公主号”——人也好,船也好,原本都是在西贡的,如果没有北上的军事行动,怎么会想到把这两位扯了进来? 克莱芒先慌了,没过多久,博罗内也沉不住气了。 “或许,”克莱芒试探着道,“升龙那儿,确实发生了战斗?当然,什么‘无一人片板逸出’是绝不可能的,呃,必是中国人夸大了他们的战果……” 就是,虽然“夸大”,但无论如何,“战果”总是有的,如是,前头“无中生有”的法,就站不住脚了。 这也罢了—— 关键是,传言之中,什么“巴某”、“丹某”、“安某”、“图某”,一个个有名有姓;“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又是指正历历,果如是,这个“战果”,就算没到“无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也“夸大”不到哪里去了! 博罗内的冷汗冒了出来,难道,越南那边儿,真的打了败仗? 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既对升龙有所行动,西贡方面,怎么不跟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 还有,巴黎方面,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啊! 正在焦急彷徨,“不可思议”,门上来报,中国外务部来人了。 是……递交“抗议照会”。 * 第一三六 那TM是以前! 初初听到“抗议照会”四个字,博罗内还本能的兴奋了一下,原因呢,照以往的经验,法兰西帝国接到“落后国家”的“抗议照会”,十有八九,都是法兰西欺负了人家,占了人家的便宜,“落后国家”乃提出抗议——包括以前的中国。 不过,博罗内马上就发现,那是“以前”。 “抗议照会”大意如下: 第一,法军强闯红河,炮击升龙,等同撕毁《壬戌和约》。 第二,法军不做任何沟通、交涉,即对协守升龙的中国军队发动攻击,等同不宣而战。 对于这两个“等同”,中国政府给予最强烈的谴责,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现要求法国政府: 第一,悬崖勒马。 第二,对中国和越南做出正式的道歉。 第三,赔偿中国的军费和越南的损失,并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 第四,做出保证,永不再犯。 以上四条,请贵国政府于一个月内,予以答复。 又及: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 只看到一半,博罗内脸就涨红了,脑子里“轰轰”作响。 待他看完了,全身上下,连同拿着“抗议照会”的双手,都不可自控的颤抖起来了。 在克莱芒和那位致送“抗议照会”的中国外务部司官眼中,公使阁下之形容,十分可怖: 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脸上忽青忽红,嘴角不断抽动,以致整张嘴都歪向了一边儿,显得异常狰狞。 克莱芒虽然不晓得“抗议照会”上写了些什么,不过,看公使阁下的反应,上头一定没有什么好话,他是晓得博公使之行事为人的,很担心他一个按耐不住,将“抗议照会”照中国外交官的脸砸过去——那可就要掀起绝大的外交风波了! 事实上,短短的几分钟里,博罗内确实起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念头:将手中这张该死的纸攥成一团、掷到中国人那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的脸上! 然后,再补上一拳,砸他个满脸开花! 博罗内胸膛起伏,愈来愈急促;嘴巴微张,歪斜的愈来愈厉害;眼中的光芒,愈来愈盛,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克莱芒感觉,公使阁下就要失控了,正想话,只听博公使大吼一声:“送客!” 那位外务部司官一出门,便听到门后屋内“哗啦啦”一声大响——大约是掀翻了一张椅子或桌子什么的。 事实是,博公使先一脚踢翻了一张椅子,接着两条胳膊一扬,又掀翻了一张桌子。 克莱芒没有去管一地的狼藉,赶紧先把那张“该死的纸”捡了起来。 看过了,克一秘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了。 这份“抗议照会”,将以下事实板上钉钉了: 第一,西贡确实在没有知照驻华公使馆——甚至可能也没有向巴黎请示——的情况下,发动了对升龙的军事行动。 第二,是次军事行动,确实遭受了极惨重的失败。 你看,什么“俘虏营”,什么“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中国人宣称的“无一人片板逸出”,不但不是“信口开河”,甚至,或许,竟连“夸大事实”也不算! 败仗已经难以想象,败的如此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目下,什么都不晓得。 这是最叫博罗内愤懑的——因为未从己方得到任何升龙之役的消息,一切皆茫然无所知,所以,对于中国人的挑衅和侮辱,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应——连“不接受抗议”这种话都没法子。 真是除了“送客”二字,再无第三字可出口了。 以博罗内的脾性,还不几乎憋炸了他?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确实,中国人的这份“抗议照会”,不但挑衅,还是侮辱。 通观全文,不但是胜利者的口吻,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口吻:什么“悬崖勒马”,什么“做出保证,永不再犯”——就跟训孙子似的! 这种姿态,难道不是一向为我大法兰西对待“落后国家”之专利吗? 今夕何夕,居然……乾坤颠倒了?! 还有,什么“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他娘的!从古至今,有叫犯人自己出坐牢的钱的吗?! 真正欺人太甚! 最可气的是那个“又及”——“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 一场海战过后,即便胜者,亦会伤痕累累,何况败者?退一万步,就算“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皆完好无损,还有折旧费呢?你他娘的居然要把这三条旧船、破船当做新船卖回给我们?!还得算上通胀?! 这简直就不止于“挑衅”和“侮辱”,而是“调笑”了! 真正是……婶可忍,叔不可忍! 可是,眼下,忍得了也好,忍不了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搞清楚状况! 暴跳如雷一轮之后,博罗内的愤懑,总算略略发泄了一些,深深透一口大气,道:“发电报!两份!一份给西贡,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份给巴黎——把这个‘抗议照会’转给外交部!两样都不能耽搁,赶紧的!” 克莱芒应了一声,然后迟疑了一下,道:“我怀疑,目下,西贡那边儿,不定还不如咱们呢——交趾支那总督府不定还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升龙战况的信息呢!” 微微一顿,“还有,北京的关于升龙战况的种种传言,要不要梳理一下,一并报告巴黎?毕竟,中国政府的‘邸报’,最快也得一、两之后才能看的到。” 博罗内心烦意乱,踱了几步,站住了,“给西贡的电报照发,附上那份‘抗议照会’——不过,唉!你的对,目下,拉格朗迪埃尔、穆勒他们,对升龙的战况,很可能还一无所知呢!” 顿了顿,“中国的电报线路,好像已经修到了南宁府——升龙到南宁,比到西贡要近得多!就是走海路,升龙到香港,也比到西贡要近不少!” “是!”克莱芒道,“还有,果真如中国人吹嘘的那样……‘无一人片板逸出’,西贡方面,还不晓得怎样才能收到升龙战况的消息?可别像咱们这样——” 到这儿,打住了。 博罗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应该不至于——交趾支那总督府在顺化、在北圻,都有自己的线人,就算巴斯蒂安、丹尼斯他们全军覆没了,也会另有人把消息传回西贡的——只是,无论如何,快不过中国人了!” “中国人居然已经把电报修到了南宁!”克莱芒皱着眉头,“不知不觉的,中国人居然已经修了这么多的电报线路!——哎,以前怎么不觉得啊?” 博罗内怔了一怔,不由就茫然若失了。 是啊,不知不觉的,中国人已经修了这么多的电报线路——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事实上,何止于南宁?广西境内的电报线路,已经修到了中越边境的镇南关和海边儿的防城啦! 这俩后知后觉的法国佬! 过了片刻,博罗内烦躁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西贡那边儿就这样,至于巴黎那边儿——” 语气犹豫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传言也有传言的价值!”克莱芒打断了上司的话,“譬如,前些日子,庄汤尼的那个叫桂俊的——” 这个事儿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博罗内这个懊恼啊! 简直想找一块豆腐,一头撞上去了! 当时,他和克莱芒两人,经过一大轮的分析,已经认可了桂俊的“告解”的真实性:关逸轩确实准备“发疯”——发动对法国的战争!可是,在要不要向巴黎汇报这个问题上,讨论来,讨论去,结果却是—— 等一等再。 原因呢:桂俊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面目模糊,也没有提供任何调兵遣将的细节,巴黎方面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普通奉教旗人的几句话,就接受“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法,并做出相关因应。 因此,博罗内想,“还是先看一看”——看看对方接下来会提供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反正,想来对方多少都会把事情的更加严重些,以便引起法国方面的足够的重视,对方的时间线——“今年之内”,应该理解为“最快今年之内”——一切尽来得及。 这个意见,克莱芒也同意了。 谁成想,中国人这么快就动手了?! 呃,不对!先动手的,是拉格朗迪埃尔、穆勒那班混蛋! 可是,中国人明显是蓄谋已久啊! 不然,别的不,单一点——中国军队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跑到升龙去? 唉!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将桂俊的“告解”报告了巴黎,就算是“上头”不以为意,不采取任何实质性的措施——其实,不当回事儿更好!如是,现在,不就可以证明自己远见卓识,非庸人可及了吗? 自己不就可以慷慨激昂,痛诋巴黎老爷们的颟顸了吗? 现在,事实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还不能跟人,我之前已经获得了相关的情报——嗯?你既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为什么不向上级报告?轻忽至此,要负什么责任?哼! 这个郁闷啊! “好吧,”博罗内终于点了点头,“就照你的办,‘邸报’出来了,再补发一份电报。” “是!” “还有,”博罗内微微咬着牙,“给庄汤尼送个信儿,请他今晚上过公使馆一趟。” * 请假一天,明天两更 今的事情太多了,见缝插针的写,都有点儿写乱了,想一想还是不要硬赶吧,太仓促了,保证不了质量。 只好请一假,晚上开个夜车,明争取两更,一更中午1:00,二更晚上9:00。 拖到现在才请假,抱歉。 * 第一三七章 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颐和园僻处北京西郊,收到“升龙”大捷的消息,就比四九城略略慢了半拍,不过,也慢不了多少,晚膳刚刚传进了夕佳楼,玉澜堂总管孟敬忠就来报,“主子,朝内北街的‘简报’到了。” 移跸颐和园之后,母后皇太后传晚膳,大多不在玉澜堂,而在夕佳楼,这是因为,夕佳楼一临水,二面西,传晚膳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一边儿用膳,一边儿欣赏满湖生辉、云霞烁金的胜景,真正无比惬意,最为母后皇太后所爱的。 既然搬进了颐和园玉澜堂,钟粹宫总管孟敬忠的头上,便多了顶“玉澜堂总管”的帽子。 至于“朝内北街的‘简报’”嘛—— 这是朝内北街辅政王府的男主人弄出来的花样。 关卓凡做主定规,每月两次,凡初一、凡十五,将过去半月的“舆闻”——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条分缕析,择其要者,做一份“简报”,呈送颐和园的两位皇太后御览。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做法,两宫皇太后既然已经“撤帘”,就不能再过问政事,政府便没有义务、也不应该再向两宫皇太后汇报工作,既如此,辅政王弄一个“舆闻简报”的花样出来,所为者何呢? 文祥就很率直的对关卓凡表示,此举“未免蛇足”,将来,只怕会“自寻烦恼”。 顿了顿,又补充道,尊崇两宫皇太后,自然是应该的,可是,不必、也不该在这一类的事情上用力。 曹毓瑛却,此举确实是“自寻烦恼”,不过,王爷既然去“自寻”这个“烦恼”了,这个“烦恼”,应该就不会来“自寻”王爷了。 文祥心中一动,思衬片刻,微微一笑,“琢如,你这是在打机锋啊!” 一边着,一边看向关卓凡。 关卓凡打了个哈哈,“两位的都对,都对!” 事实上,这件事情,曹毓瑛的见地,确实较文祥深了一层,基本上准确的领会了关卓凡的意图。 在这个世界上,关卓凡是最了解慈禧的一个人——甚至超过慈禧本人。 这个女人,是一个生的政治动物,既然已经尝过了绝对权力的甘饴,那么,就如同已晓得血肉为何滋味的猛兽永远不可能改回茹素一样,对于慈禧来,那种一笑可以令万人喜、一怒可以令万人悲的满足感,必刻骨铭心,再没有任何“对价”可以真正将之替代,将之从她的内心深处祛除——颐和园也不可以。 另外,颐和园僻处西郊,有资格、有义务“替两宫皇太后请安”的人——主要是指皇帝、宫眷和有头脸的王公眷属,却都住在四九城里,来回一次颇费辰光,则“请安”的次数,较之移跸之前,一定会大幅减少。 尤其是宫眷,出宫一次,十分不易,一年之中,不计冬两宫皇太后回銮紫禁城的辰光,宫眷们能够替两宫皇太后请个三、五次的安,就很不错了。 至于住在紫禁城之时定例的“晨昏定省”,自然是完全欠奉了。 同样的道理,颐和园的人——主要是指可以外出的太监,“进城”的次数,较之之前,亦必减少。 要知道,王公眷属和太监是皇太后获得外界信息的最重要的两个渠道,如此一来,时间一长,落寞乃至“壅蔽”的感觉,就会出来了。 颐和园的山水再秀美,殿阁再辉煌,慈禧对之的新鲜感,也终有淡去的一,到时候,她就会发现,不管比长春宫大了多少,这个颐和园,到底也只是另一只更大号的金丝笼子罢了。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这只金丝笼子的网眼,编织的还要更加细密些——里头的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 如是,生出“被软禁”的念头,也不定。 到时候,强烈的心理落差下,慈禧就会愈加怀念“过去的好时光”了。 想多了,以这位姐姐的脾性,一定会生事。 前文分析过,两宫皇太后虽然已经“撤帘”,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依旧拥有给关卓凡“添麻烦”的能力——即便关卓凡已经掌握了最高权力;因此,关卓凡要想个法子,尽量减少慈禧的心理出现过大的落差,进而减少她因之生事的几率。 这个法子,就是“舆闻简报”了。 “舆闻简报”的内容,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各种性质之“舆闻”,囊括无遗;半个月一次,频率也很合适——对于这个时代来,时效性并不差,有了这样东西,两宫皇太后等于和外界保持着一个相当高效的连通,耳聪目明,再不会有“壅蔽”之惑的。 还有,关卓凡定规,初一、十五之外,如遇特别重大事件,则在两次例行的“舆闻简报”之外,另行于当或次日呈送“号外”。 这就非常贴心、非常周到了。 既然我如此贴心、如此周到,你也没有什么“壅蔽”之惑了,那么,你就应该不会随便向我生事了吧? 此即曹毓瑛的,“王爷既然去‘自寻’这个‘烦恼’了,这个‘烦恼’,应该就不会来‘自寻’王爷了。” 不过,文祥“自寻烦恼”之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政府却还向她们呈送包括“国家大政”在内的“舆闻简报”,容易叫人生出误会:两宫皇太后是否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对政府的影响力?是否还参与政府的政策制定、奖黜任免? 另外,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增加两宫皇太后对“舆闻”的了解,即是增加她二位对“舆闻”的发言权,咳咳,的不好听点儿,这是—— “东边儿”也就罢了,“西边儿”那位,以其脾性和本事,裁抑犹恐不足,你还……咳咳,那不是……“资敌”吗? 对于这个问题,关卓凡是这样看的: “舆闻简报”之举,确实难免“资敌”之嫌,不过,这位特殊的“敌人”,却并不会因之变得更加强大,进而对我造成更大的威胁。 两宫皇太后既已“撤帘”,不能发号施令,则其不论欲对政策、人事施加什么影响,都必定要某个大臣仰承慈意,可是,目下的皇太后,已经没有接见“外臣”的权力了——事实上,莫外臣,就是亲贵,皇太后也不能随意接见。 原则上,即便亲王,亦只能于万寿、元旦一类最重大的吉庆,替皇太后“叩安”——左不过随班祝暇,赐宴、领宴,行礼如仪之后,便得打道回府,单独觐见的机会,是根本没有的。 唯一能够单独觐见两宫皇太后的“外臣”,只有内务府总管大臣。 内务府是皇帝的管家,皇太后接见内务府总管大臣,相当于老太太叫了管家过来,问询家务——某种意义上,内务府总管大臣可以不算“外臣”。 可是,颐和园归“颐和园管理局”管,不归内务府管,于是,皇太后连接见内务府总管大臣的由头也没有了。 目下,唯一可以理直气壮出入颐和园的“外臣”兼“亲贵”,只有颐和园管理局的“总理王大臣”皇夫辅政王关某人啦。 内外隔绝如此,就算您变得“耳聪目明”些了,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还有,这个“舆闻简报”,貌似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囊括无遗”,事实上,半个月时间内,偌大一个国家,不晓得发生了多少大大的事情,真正“囊括无遗”是不可能的,一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所谓“条分缕析,择其要者”——才能够“见报”。 结果就是,能够“见报”的“舆闻”,都是关卓凡想叫两宫皇太后知晓的“舆闻”——至少,叫两宫皇太后知晓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毒副作用”;不想叫两宫皇太后知晓的,根本就不会“见报”。 还有,“舆闻简报”的“舆闻”,从数量上来,“国家大政”比例较低,“坊间秘闻”比例较高——拿现在的话,就是八卦娱乐、社会热点一类,对这些东东,女人生是感兴趣的,即便政治动物如慈禧,亦不例外,事实上,较之“老实头”的慈安,慈禧对这一类花边新闻,其实是更加热衷的。 就是,这个“舆闻简报”,既是关卓凡“不敢壅于上闻”,更是他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手段,影响两宫皇太后“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 如是,岂非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当然了,这个“舆闻简报”,不论内里有多少花样,由政府出面呈送两宫皇太后,确实是不大合适的,确实有可能叫人产生“两宫皇太后是否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对政府的影响力”、“是否还参与政府的政策制定、奖黜任免”之类的疑问,那么,政府就向后让一让,请“朝内北街”出面好了—— 由“朝内北街”出面,就可以解释成,这个“舆闻简报”,只是辅政轩亲王个人对两宫皇太后的“孝心”,无关政府,甚至无关政治。 如是,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 第一三八章 心头之刺——你心头、我心头、他心头 “舆闻简报”自东宫门入颐和园,因此,先到母后皇太后的玉澜堂,再到圣母皇太后的乐寿堂。 看到鎏金的蓝匣子,慈安“咦”了一声,“今儿个不是初一、不是十五——这得是‘号外’吧?” “是,”孟敬忠陪笑道:“主子圣明!” 打开匣子,取出白折子,双手递上。 慈安停箸,一边儿接了过来,一边儿自言自语:“自打搬过颐和园,这是头一回的‘号外’——出了什么大事儿啦?” 心不由就微微的提了起来。 然而,打开折子,只看了一眼,便喜动颜色,“哎哟!” 草草看了一遍,已是满面欢容,“走,去乐寿堂!” 孟敬忠、喜儿都是一怔,瞧母后皇太后的颜色,折子上头的,自然是顶好的事儿,不过—— “主子,”喜儿道,“这御膳可是刚刚传了上来——” “不进了!” 喜儿进一步提醒,“乐寿堂那边儿,大约也是刚刚传膳。” “没关系!”慈安已经站起身来了,“我过去,添一双碗筷就是了!” 这倒也是。以前“垂帘”的时候,不论午膳,还是晚膳,两宫皇太后都常凑在一块儿传——一块儿传午膳,是因为要等皇帝下学;一块儿传晚膳,则是趁着这段辰光讨论政务,紧急军情来了,“握发吐脯”神马的,皆寻常之事。 喜儿不再劝了,笑着道:“奴婢大胆,胡乱猜上一猜——今儿个的‘号外’,一定是顶好的消息了?” “可不是!”慈安笑容满面,“轩军打了胜仗!大胜仗!——把法国人给打败了!” “啊!” 喜儿和孟敬忠都不由自主的惊叹了一声,接着,不约而同的,“主子大喜!奴婢给主子叩喜!”“奴才给主子叩喜!” 着,两个人齐齐跪下,磕下头去。 夕佳楼其余的宫女,也跟着跪了下来,一片声的道:“奴婢给主子叩喜!” “都起来吧!”慈安笑盈盈的,“不过,现在可没空儿给你们放赏——等从乐寿堂回来再吧!” “谢主子的恩典!” 整个玉澜堂,立时一片喜气洋洋起来。 颐和园不比紫禁城,既无“外人”,玉澜堂、乐寿堂又是一墙之隔,彼此共用一门,什么“仪注”都不必准备,甚至连衣服也不必换,抬一抬脚,就过去了,方便不过。 喜儿的不错,“乐寿堂那边儿”,果然也正在传膳。 慈禧见了慈安,放下筷子,含笑道,“姐姐好气色!” 接着,便看到了跟在慈安后头的喜儿手中捧着的鎏金蓝匣子,轻轻“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号外’吗?” “是啊!”慈安喜孜孜的道,然后伸一伸手,“来!” 喜儿赶紧打开匣子,慈安亲手取出折子,递给慈禧,然后坐了下来,“这个‘号外’上头是什么——你再也想不到的!” 慈禧接过折子,不急打开,凝目片刻,缓缓道,“是不是越南那边儿打了胜仗?” 慈安大愕,“是啊!——你怎么晓得的?” 慈禧双眸灼灼生辉,“我猜的——” 顿了一顿,“算一算辰光,也差不多了——该打了!不是咱们打过去,就是法国人打过来——” 着,打开了折子。 她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然而,手却微微的有点儿发抖。 这份“号外”并非战报,不过“择其要者”,实在并不算长;文字上头,慈禧虽然水准平平,不过,总比慈安要好许多,可是,她看这个折子,却比慈安花了更多的时间,翻来覆去,足足看了半柱香的辰光,才放了下来,微微的透了一口长气。 “法国人那头儿,”慈禧目光炯炯,“岸上的、水里的,一千一百多号人,加上两条兵船、一条商船,‘无一人片板逸出’——竟是全军覆没!咱们的损失,却几乎可以不计!——这场仗,规模似乎不算大,却真正是一场大胜!” “是啊!”慈安道,“我对典章故事不熟悉,也不晓得,开国两百年,有哪一场大征伐、大胜仗可以拿来比拟的?” “没有!”慈禧断然的摇了摇头,“无一可以比拟者!——道光二十年之前,咱们何曾遇到过英国人、法国人这样子的对手?” 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零年。 慈安默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此来,他的这场胜仗,算是……‘前无古人’了?” “算是!”慈禧道,“还有,你想一想,这个升龙——距咸丰十年的大沽口、八里桥,不过就七年半的辰光!” 微微一顿,重复一遍,“不过就七年半的辰光——胜败的形势,就整个儿的翻转了过来!” 再顿一顿,“古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总要二十年的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才能一雪前耻!他呢,只花了七年半!这一层,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我算是见过轩军的,可是,还是想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慈安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唉,真正是个有大本事的!” 顿了顿,突然伤感起来,“文宗皇帝——还有穆宗皇帝,他们爷儿俩,老的也好,少的也罢,都是最恨洋人的,尤其文宗皇帝,如果不是在洋人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也不能那么早走!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今儿个的这场大胜,不然,不晓得该有多么高兴呢?” 着,眼圈儿不由的就红了。 “恨洋人不恨洋人的,”慈禧慢吞吞的道,“其实不紧要,有时候,事情刚刚好是倒转了过来的——愈恨,愈报不了仇!” 慈安微愕,“怎么呢?” “像他们爷儿俩,”慈禧道,“因为恨毒了洋人,凡是个洋人就往外头赶,凡是件洋人的东西,就往外头扔!可是,咱们是拿什么打败洋人的?还不是学了洋人的法子、用了洋人的东西?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他们爷儿俩那种恨法儿,不管用!” 这番道理,慈安从未认真想过,愣了半响,终于点了点头,道:“你得对!其实,我也觉得,他这个人,并不真心讨厌洋人,若真心讨厌了,还怎么打交道呢?可是,哎,偏偏就是他替咱们报了大仇!” 这一回,慈禧微微摇头,“现在就‘报了大仇’,还早了些——升龙这一仗是打赢了,可是,嗯,拿洋餐来做譬喻,升龙一役,不过就是一个‘头盘’,后边儿的‘副菜’、‘主菜’,都还没有端上来呢!” 慈安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是,法国人不能善罢甘休,过不多久,就要卷土重来,往后,还有大仗要打?” “那是当然!”慈禧道,“别的不,这越南的上,不能有两个太阳!——这一层,总得分较明白了!” 慈安默默点头,过了片刻,道:“你,这个仗,会往咱们这边儿打吗?” “难!”慈禧道,“他不是过吗,送走了普鲁士人,就要出海,先去旅顺、威海卫,然后南下,上海、杭州、福州、广州……一路过去,视察海防?——这就是预备着法国人大举来攻了!” 慈安神色凝重,“那他有的忙了!” 顿了顿,“明儿个,咱俩去一趟佛香阁吧?” “好!”慈禧晓得慈安要做什么,“替国家、也替他,祈个福、许个愿!” “除此之外,”慈安道,“我觉得,咱们俩……还该为他做一点儿什么。” “什么呢?” “有一根刺儿,”慈安缓缓道,“扎在心里头——你心里头、他心里头、我心里头——到如今,整三年了!我想,是时候把它拔出来了。” * 第一三九章 若非红颜祸水,如何覆水重收? 慈禧目光一跳,“整三年”?——三年前?彼时,发生了什么? 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形象,在脑海中跳了出来——然而,虽然模糊,却莫名之艳光逼人,以致于同为女人的慈禧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慈安的,到底是哪一根“刺儿”,已不言而喻了。 慈禧垂下了眼帘,默然不语。 长而密的睫毛,不住跳动,透露出主人的内心,正在波澜起伏。 慈安的眼风,扫向喜儿、玉儿,二人会意,赶紧欠一欠身,带着其余的宫女,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乐寿堂西暖阁内,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片刻,慈安话了: “你比我聪明十倍,我的哪个人、哪个事儿,你一定是明明白白的——” 顿了顿,“事儿虽然是三年前的事儿,可是,不敢就是‘过去了’!刺儿就是刺儿,既扎了进去,就不会自个儿长脚走掉,你不把它及早的拔了出来,对景的时候,一定会出状况的!” 慈禧依旧默然。 “我想,”慈安的声音,温和平静,“往外拔的时候,一定会痛一下,不定,还会流一点儿血,可是,病根儿既然去了,那一个的口子,过不了多久,自然也就痊愈了——你,是不是呢?” 慈禧还是不话,过了好一会儿,缓缓的透了一口长气。 这个动作,亦可理解为对慈安的“你是不是呢”的某种回应。 好歹有反应了,慈安的心,略略松了一松。 如果慈禧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其实就是表示了—— 拔“刺儿”?不,我不愿意! “吕氏这个事儿,”慈安的声音,愈加温和了,“你晓得,我也晓得,他其实是受了委屈的——” “吕氏”两个字入耳,慈禧神经质的微微一颤。 慈安停了下来,待慈禧恢复平静了,才继续了下去: “他和胜保的那个叔侄,不过是五服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儿亲戚——大约八服、九服都有了!其实,和‘干亲’也差不了多少了!吕氏呢,也从来没过胜保的门儿,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姨太太,所以,硬编排吕氏是他的‘婶娘’,太过勉强了!” 这就是“官字两张嘴”,同一个人,同一个事儿,黑、白,都是对的——只要您是“官”。 “还有,”慈安继续道,“咱们旗人,原本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然,太宗皇帝——” 到这儿,打住了。 这个例子举得不对,太宗确实同时娶了哲哲、布木布泰、海兰珠姑侄三个,不过,辈分的差异,只存在于三个妻子之间,他本人和三个妻子并叙不上什么辈分。 例子虽然举得不对,可是,意思是明白的:“她”不是“他”的“婶娘”,就算是,嘿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慈禧心中微微苦笑,不过,自然也不会去挑慈安的这个眼儿。 “你将吕氏从他身边儿赶了开去,”慈安的语气,愈发温和了,“自然有你的道理——嗯,其实,换了我,大约也会这么做的!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这段话,语气虽然温和,可是—— “你将吕氏从他身边儿赶了开去”——“你”?这个决定,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共同作出的吗? “自然有你的道理”——什么“道理”?前头已经把“婶娘”什么的都否定掉了,则这个“道理”,不就是我“嫉妒”吗? 最可怪者,是这一句——“换了我,大约也会这么做的”。 换了你? 换了你和他……云雨**、珠胎暗结? 以前,“东边儿”可从来不会打这种古怪的比方啊! 慈禧想的什么,慈安自然不晓得,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了下去:“如今,咱们已经‘撤帘’了;你呢,更是已经有了官儿,可以看开些了!他呢,也已正经的娶妻成家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段话,依旧得每一句都掰开揉碎了来听、来想—— “咱们已经‘撤帘’了”——你已经没有三年前拿他搓扁揉圆的能力了。 “更是已经有了官儿”——她和他,不过皮肤滥淫之欢;你和他,却是骨肉连结之义,对于他来,你和她,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嘛!所以,你还和她计较些什么?“可以看开些了!” “他也已正经的娶妻成家了”——这是在含蓄的提醒,目下,他的“正主儿”,是皇帝,是敦妞儿,就吃醋,也该她们两个来吃,你—— 咳咳。 所以,“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慈禧不能不话了: “姐姐的,都是正理儿;我呢,实在也不是个嫉妒的女人——姐姐请想一想,他那么多个女人,我嫉妒过哪一个呢?” 这自然是违心之语,可是,慈安不能不点头附和,“那是!扈氏、杨氏的侧福晋,雅氏、米氏生的孩子的爵位,都出自你的提议——雅氏、米氏两个,可是连一个正经名分都还没有呢!” “是啊!”慈禧叹了口气,“就这个吕氏,略略与众不同些——” 顿了一顿,“我没见过吕氏的人,对她哪儿来的什么成见?可是,那段日子——唉,姐姐你也是晓得的,他见儿的泡在‘外宅’里头,一呆就是一整——你,男人哪儿能这个样子啊?还做不做事情了?” 再顿一顿,“他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富贵闲人’!没别的事情可操心,尽可不理白黑夜的泡在温柔乡里——不晓得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去办?我这么做,实在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了吕氏好——好好儿的一个女人,何必叫她担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儿?” 这番话既冠冕堂皇,同时,也委婉的指出,在关卓凡之前,吕氏就已有了“‘红颜祸水’的恶名儿”了,实在算不得“好好儿的一个女人”,关卓凡和这个女人混在一起,一个时辰也好,一整也罢,都是在“被祸”,所以,俺这么干,真正是“为了他好”。 慈安一笑,“你的都对!当年那么做,也没有错!只是,话还是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其实,我想,他当年在吕氏那儿昏黑地,只不过是贪新鲜罢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新鲜劲儿一过,就是个仙,也搁到一边儿去了!如今,整三年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剩下来?” 顿了顿,“再者了,那个时候,他在北京这儿,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嘛!年轻男人,血气方刚的,一头扎了进去,一时半会儿,不能自拔,并不出奇!——我看,你别把那个吕氏,想的太了不得了!” 慈禧不吭声了。 那个时候,他在北京这儿,其实也是有“别的女人”的,只是,于他,这个女人,一年半载的派不上一回用场,实在也解决不了“血气方刚”的问题。 呃,也许,那个吕氏,确实并没有“太了不得”? “还有,也是更紧要的——”慈安继续道,“现如今,他的身分不同了!皇夫,辅政王,真正叫……‘下观瞻系于一身’!就算你主动叫他将吕氏从香港接了回来,难道,他就真能那么做了?” 顿了顿,“他若真那么做了,皇帝、敦妞儿的脸搁哪儿?他下头,成千论万多少人盯着,他就真个好意思?——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这个话,终于打动了慈禧。 如果真像慈安的,主动向他表示,你可以将吕氏接回来啦!那么,既拔掉了慈安的那根“刺儿”,又向他显示了自己何其之大度?同时,亦不会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反正,那个“红颜祸水”,还得在香港呆着,一时半会儿的,他还是不能覆水重收。 故作大方,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她是一个有决断的女人,片刻之间,便下定了决心。 “吕氏的事情,”慈禧道,“我是没有什么主张的,一切都照姐姐的办吧!” “好啊!”慈安喜道,“不过,话得你自个儿跟他,由我来,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轻声道,“好吧,我听姐姐的。” * 第一四零章 难道,你也喜欢他?! “好!真好!”慈安的语气,极其欣慰,“你看,这样一来,大伙儿多和睦啊!——家和万事兴嘛!” 顿了顿,“你大方、大度,你好,他好,我也好!——实在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唉,这三年来,一想起曾经那么对待他,我心里就难受、就发慌!——拿吕氏接回来,我心里的这根刺儿,就算拔下来了!” “就难受、就发慌”?——至于吗? 慈禧不由就有些鄙视了。 “姐姐的心太软了!”她用微嗔的口吻道,“姐姐也了,‘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有‘彼时’的道理嘛!就算略略冤枉了他些,又怎么样呢?他那个人,你不时常敲打敲打,还不上房揭瓦?” 顿了顿,“拿个女人刺一刺他——女色嘛,到底只是节,这上头,就算偶尔行差踏错,也不亏他的大节,于他而言,莫伤筋动骨,就连皮外伤都不算的,不过……打个激灵罢了!——过后人就清醒了,有什么不好?” 着,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敲打来,敲打去——又如何? 如今,自己不还是“撤帘”了?独操国柄的,不还是他?——他已经永远的跳出了自己的五指山了! 不由就莫名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的都对!”慈安笑道,“可是,没法子,我不比你,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我看,他早就‘清醒’了!你看,别的不,咱们已经‘撤帘’了,他还给咱们送‘舆闻简报’,有了大事儿,还送‘号外’!换一个人,能这么体贴?这么懂事儿?” 这一层,慈禧倒不能否定,点了点头,“也是。” “你得对——”慈安继续道,“女人到底只是节!一个家,到底是靠男人支撑的,他把家撑住了,咱们做女人的——呃,我是,国家这么大,事儿这么多,在在都少不得他,他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了,就多享用几个女人,我看,又怎么样呢?咱们就别在这上头和他闹别扭了!” 这段话听着,可真是——最后那俩字儿——别扭! 首先,慈禧的是“女色是节”,不是“女人是节”,其次——那个“享用”,太难听了吧? 再次,更重要的,“咱们做女人的”紧接着“他把家撑住了”——这不但是把“咱们”和“他”当做了一家人,而且,还把“咱们”当成了“他”的女人—— 呃,“一家人”什么的也就罢了,把自己当做他的女人——算怎么一回事儿?我和他,一个太后、一个王爷,虽然位份高下有别,可是,孩子都生了下来,算作他的女人,还的过去—— 你呢?怎么也算成他的女人了呢? 总之,这段话,就像一夫二妻,其中一个妻子劝另外一个妻子,不要在意丈夫的拈花惹草——怎么听怎么别扭! 慈禧的别扭,慈安浑然不觉,继续道: “其实,他打赢了法国人,原该赏他点儿什么的,可是——能赏他点儿什么呢?他的爵位,不能再高了;文绮服用什么的,也没什么大意思;‘御笔’?那成了妻子给丈夫‘赐’字儿了——这位妻子,还是这位丈夫的学生——想一想,就怪好笑的!若用咱们的名义吧——‘升龙大捷’是征伐、是军事,皇太后‘御笔’……似乎也不大合适?” 顿了顿,“大约……只能从晟、杲、昕儿、晓晓几个孩子那儿着手了吧?” 慈安“晟、杲、昕儿、晓晓”叫的十分顺嘴,慈禧听在耳中,却好生违和,不过,不能不赞附,“是。” 慈安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可是,他本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你看,把吕氏还给他,就权当咱们给他‘放赏’了!——这不四角俱全了吗?” 罢,抿嘴儿一笑。 翻来覆去,就是一点——得把吕氏“还给他”。 慈禧已经有些厌烦了,“是挺好的——反正,总归便宜他就是了。” “咱们也便宜!”慈安笑道,“拿几个女人就换来了国家的蒸蒸日上,我看,咱们的便宜,还更大一些呢!” 呃—— 国家的蒸蒸日上,是“几个女人”换来的?没“几个女人”,国家就得江河日下了? 慈禧淡淡一笑,不过,这一回,就不“赞附”了。 “你方才,”慈安道,“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 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这种笑容,于母后皇太后,是极少见的;伸出手,在慈禧的手上轻轻按了按——这个动作,在两位皇太后之间,也是极少见的,然后,微微的压低了声音——虽然屋子里除了她们姐儿俩,没有第三个人了: “若他果然能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就算赏他一个皇太后,又怎么样呢?” “赏他一个皇太后”,自是慈安开慈禧的玩笑——可是,以前,慈安是从不开这一类的玩笑的啊! 慈安的玩笑,已经够叫人意外的了,慈禧的回应,更是鬼使神差——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出了下面这样的话—— “姐姐方才,‘新鲜劲儿一过,就是个仙,也搁到一边儿去了’什么的——我觉得,的很有道理!所以,我这个皇太后,其实已经不新鲜了——” 微微一顿,“我看,他若真如姐姐的,‘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我这个皇太后就算啦,就那么回事儿啦!到时候,赏给他的那个皇太后,应该是姐姐才对——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慈安似乎没有听清她什么,檀口微张,好像要问:“你什么?” 嗫嚅了一下,突然之间,“刷”一下,满面通红,就像着起火来了一般。 可是—— 她的反应很奇怪啊! 像被烫着了似的,慈安一下子缩回了覆在慈禧手上的那只手,然后,低下头,两只手神经质的攥着衣角,同时,两只脚也缩了起来,脚尖跐着地面—— 这个形容,哪里是一位母仪下的皇太后?根本就是一个被窥破了情思、张皇失措、手手脚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的女孩嘛! 这是怎么回事儿?! 慈禧心中,隐隐有惊雷滚过。 可是,这个场面不可以持久,不然,可就“弄假成真”了! 慈禧微微吐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伸出手,在慈安手上按了一按——就像方才慈安对她那样,低声笑道: “我笑呢!怎么?就许姐姐开我的玩笑,不许我开姐姐的玩笑?” 她的一根手指,刚刚好搭在慈安的腕侧——慈禧不是医生,可是也感觉到了,皮肤下的脉搏,跳的极快。 目光微抬,向慈安丰满的胸脯一扫,那儿,正在急促起伏。 臻首低垂的慈安,又嗫嚅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也没有出来,脸庞上,依旧红云满布。 得转移话题了。 “姐姐‘咱们女人’如何如何——”慈禧闲闲的道,“都对!不过,我觉得,多多少少还是看了点儿咱们自个儿!女人,除了给男人‘享用’之外,也是能够为国家社稷做些事情的!” 顿了顿,“别人不,就咱们姐儿俩吧——这几年,我觉得,咱们姐儿俩,还是很做了些事情的,上上下下,都交代的过去——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国家社稷!” 慈安终于低低的了声“是”。 “其实吧,”慈禧道,“他是不赞成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边儿的纺织厂,都在用女工;公派留洋的,也有女学生——将来,非但有女工,还会有女官儿呢!” 顿了顿,“还有,他起劲儿的捣鼓‘放足’,也不尽因为缠足‘有干和’,他还想着要女人出来做事情——女人缠足了,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慈安又低低的了声“是”。 “还有更不得了的呢!”慈禧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普鲁士代表团不是要提前回国吗?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却留了下来——你看,一位普鲁士的太子妃、一位英吉利的公主,留下来做什么呢?还不是替普鲁士、英吉利同咱们‘敦睦邦谊’?” 微微一顿,“女人还可以办外交!——放在以前,哪儿想象的出来呢?” 慈安脸上的红晕,开始消褪了,过了一会儿,终于了句囫囵话,“还真是……嗯,这洋人同咱们……到底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呢?”慈禧道,“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顿了顿,“不一样,那是以前!往后,彼此只会愈来愈相像的!辛酉年以来,咱们玩儿的,不都是洋人那一套?看吧,把法国人打败了,管用!” 慈安“嗯”了一声,神气渐渐的恢复正常了。 “他不是过,”慈禧道,“往后,要请咱们姐儿俩到泰西各国‘亲善访问’什么的吗?那不也是办外交?——就跟今儿个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是一样的了!” “啊……还真是。” 顿一顿,慈安多了一句,“这一回,她们姐儿俩,得来颐和园一趟吧?” “这是自然的——哦,对了,提起这个茬儿,我想起个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 “你。” “自打搬进了颐和园,”慈禧道,“咱们就一直没有传过戏——不是怕人闲话吗?这一回,接待两位洋公主,不能简慢,我看,可以办个不大不的堂会,请她们姐儿俩听听咱们中国的大戏,你看怎么样?” 移跸颐和园之后,确实还没有传过戏,不过,原因并不是“怕人闲话”,而是每游观揽胜,根本就腾不出传戏的空儿——事实上,直到现在,两宫皇太后也还没能把颐和园由头到尾的逛上一遍呢。 * 第一四一章 绝色,绝情 “请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听戏?”慈安的兴趣,提了起来,“好啊!” 慈禧终于成功的把话题和慈安的注意力从自己那个匪夷所思的“玩笑”上转移开来了。 “不过,”想了一想,慈安又有些迟疑,“咱们的戏,两位洋公主,听的懂吗?” “听不懂没关系,”慈禧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我是,泰西也有所谓‘歌剧’,跟咱们的皮黄、昆曲,其实大同异,两位洋公主,尽可拿皮黄、昆曲,当中国的‘歌剧’来听!” “歌……剧?”慈安笑道,“你懂的可真多!” “我是听楠本稻的,”慈禧道,“一般的有行头、砌末,一般的要把词儿唱出来——那不是跟咱们的皮黄、昆曲一样的?就是曲调儿不同罢了!” “哦——楠本稻。” 我还以为,是他告诉你的呢。 “洋公主自然听不懂中国话,”慈禧道,“不过,就便是个中国人,如果不懂戏——譬如咱们那位辅政王——依旧是不明白台上咿咿哦哦唱些什么的,所以,懂不懂中国话,没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我是这么想的,找个懂戏的人陪着,这一出戏讲什么、下一出戏讲什么,这个角儿怎么回事儿、那个角儿又怎么回事儿?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这不就明白了么?即便洋公主,也不会云里雾里了!” “这个法子……好是好,”慈安道,“可是,戏的人得会洋话啊!去哪里找这么个人?——又懂戏、又会洋话?” “不必又懂戏、又会洋话,”慈禧道,“只要一个懂戏、一个会洋话就好了!” 这一回,慈安一点就明,“啊,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敦妞儿懂戏,他呢,会洋话——这可不是一个懂戏、一个会洋话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慈禧道,“普鲁士太子妃、英吉利公主拜会中国的两宫皇太后,辅政王夫妻做陪,也是很合适的吧!” 顿一顿,“再者了,传戏的事儿,我本来就是交了给敦妞儿去提调的。” “嗯,合适,四角俱全!”慈安道,“你想的还真是周到!” 顿了顿,“那,这一回,皇帝——” “一边儿是太子妃、公主,”慈禧道,“一边儿是辅政王、辅政王福晋,彼此身份对等,关卓凡和敦妞儿做维多利亚公主姊妹的‘陪客’,是合适的;可是,总不能叫皇帝做她姐儿俩的‘陪客’?那样一来,咱们不是自降身份了吗?——两个洋公主到颐和园,又不是觐见皇帝来的!” “对,对!” “还有,”慈禧道,“皇帝也不会洋话,若皇帝在场,到时候,只有‘懂戏的’和‘会洋话的’同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话,那个场面,也尴尬呀!” 慈安想了一想,“还真是!” 沉吟了一下,“其实,我觉得,咱俩身边儿的人里头,最好也能有个会洋话的,不然,遇到洋公主来访一类的事儿,可就不大方便了——总不能每一次都抓他的差?他身上一大堆的军国要务,未必每一次都走得开呀!”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立即接口,“姐姐的对极了!咱们姐儿俩,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顿了顿,“原本,我是想打楠本稻的主意的,可是,人家在上海办妇科医院,忙得很,走不开!就是以后到北京来办‘分院’了,大多数的辰光,也得摆在公事上,不见得能腾出多少空儿,搭理咱俩这一块儿——” 到这儿,笑了一笑,“还有,他也未必会放人——他是很看重楠本稻的,嘴上不,心里头一定哼哼唧唧:叫楠本先生过去陪那俩‘富贵闲人’?太浪费材料儿了!” 慈安也笑,“你的形容,真是活灵活现——他确实是这么个德性呢!” “不过,”慈禧眼波流转,“楠本稻有个女儿,叫高子,才学嘛,固然还比不上她娘,可是,应该也尽够用了!至少,日本话、中国话之外,她的英吉利话、德意志话,都的很溜!” “德意志话?” “普鲁士人的,就是德意志话。” “哦!”慈安颇有兴味的样子,“你要打这个女孩子的主意?” “不错!”慈禧道,“咱们要楠本稻,他可以不给;咱们要楠本高子,他就没有理由哼哼唧唧了吧?” “就怕……做娘的舍不得啊。”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慈禧道,“女儿大了,本也是要嫁人的——她们娘儿俩到中国的时候,高子还不到十四岁,现在呢,十六了!正是‘二八芳华’的年纪,就嫁人,也不出奇——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娘吧?” “也是——那,咱们就跟他?” “!”慈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姐姐你是没见过这个女孩子,楠本稻随身带着女儿的照片儿,有一回,刚巧叫我瞧见了——哎哟,不得了,真真正正,一个绝色胚子!” 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颐和园虽然僻处四九城外,可是,到底是在北京!较之上海,对他来,就是‘近水楼台’了,所以,我担保,咱们要高子,他一定是乐意的!” 慈安一愣,心里不由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可是,“咱们女人”如何如何高论在前,也就不好什么了,只是笑了一笑。 “还有,”慈禧继续道,“我听楠本稻的话风,高子其实不是总和她住在一起的——至少有一半儿辰光,是住在清雅街的——” 清雅街是做什么的,慈安清清楚楚,那是关辅政王在上海的“别邸”——就是扈晴晴、杨婉儿两位侧福晋的香闺啦。 “同扈氏、杨氏她们住在一起?”她不由颇感意外,“这两家人,走的还真是近呢!看来,他是真把楠本稻母女当成了自己人了!” “是啊——”慈禧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并微微拉长了调子,“自己人!” 慈安一笑,“成,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好,定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不晓得你怎么打算的——” “姐姐请。” “咱们已经搬过颐和园了,”慈安觑着慈禧,“也安顿好了,官儿——你什么时候跟他,把官儿接了过来啊?咱们这边儿,什么都准备好了,气也暖和了,路上也不会冻着孩子啦。” 慈禧没话,微微偏过了头,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院子里那一大片正在怒放的、琼花碎玉般的西府海棠上。 慈安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慈禧话了,慢吞吞的,“我想了又想,官儿——还是不要养在颐和园里的好。” 啊? 慈安倏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也变了,“你,你什么?” “姐姐,”慈禧柔声道,“你听我——” 顿了顿,“颐和园太大了!下边儿的人太多了!虽然,都是仔细挑过的,可是,到底不比官港行宫——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每一个都是最梯己的;颐和园这儿,大几百号的人,谁敢保证,每一张嘴巴,都闭的那么紧?万一有哪个——” 话没完,就被慈安打断了,“我晓得你的担心!可是,颐和园这么大,一个地儿是一个地儿,这个,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涵虚楼的人,也不能到乐寿堂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慈禧叹了口气,“乐寿堂外头的人,确实不能随便进来,可是,乐寿堂里头的——我是,官儿不能不出去啊!等到他能走会跳了,难道,也不给他出乐寿堂的大门儿?就这么一直关在乐寿堂里头?时间长了,那不变……傻子了吗?” 慈安张了张嘴,不出话来。 “还有,”慈禧道,“外头的人,也不是不能进来——我不是宫女、太监什么的,我是——譬如,皇帝、敦妞儿,还有这一回的两个洋公主——” 顿了顿,“姐姐你想啊,官儿现在是还没接了进来,假如已经接进来了,一个不心,叫皇帝或者别的哪个客人,听见乐寿堂哪个院子传出来孩子的哭闹声,该怎么解释呢?” 慈安呆了一呆,“那,可以不把官儿养在乐寿堂,养在……养云轩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啊……” “是!慈禧道,“是可以不养在乐寿堂,可是,不管养在哪里,我方才的那个难处,还是一模一样啊——养云轩外头的人,不能随便进来;可是,养云轩里头的——官儿不能不出去啊!” 慈安不话了,心头一片茫然。 “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慈禧道,“叫他在颐和园外头找一所宅子——最好就在那条什么‘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水道边儿,官儿养在那儿,咱们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坐上汽船,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顿了顿,“这样,孩子就自在了!等到他能走会跳了,嬷嬷下人们带着,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挺好的吗?” 事实上,慈安初初晓得慈禧珠胎暗结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子替她将来的孩子打算的,可是,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个“打算”听在耳中,心里头怎么如此别扭、如此抵触呢? * 第一四二章 想来抢我的儿子?做你的清秋大梦! 那个时候,慈安想着,这个孩子的来路太特别了,生了下来之后,最好的安排,就是养在宫外,隐姓埋名,闲闲富富,终其一生——如是,对孩子的额娘好,对孩子的阿玛好,对孩子自个儿,也好。 其后,穆宗染毒,龙驭上宾,崩地陷,乾坤翻覆,养心殿西暖阁内,关卓凡向慈安报告,慈禧已经生产。悲喜莫名之下,慈安的表现,可是“失态”的:恍惚、苦涩、语无伦次;待晓得慈禧生的是个男孩,她的失落,愈加之重,某种程度上,甚至可是“失望”了。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正面”。 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了呢? 津之行。 两宫相见,尴尬人对尴尬人,哭哭笑笑,彼此周旋过一轮,进入寝卧,落坐之后,慈安的第一句话是:“咱们去看看官儿,好不好?” 本来神色自若、言笑晏晏的慈禧,“刷”一下,脸就涨红了。 慈禧的尴尬,慈安既看在眼中,也有充分的理解,:“你别多心,我就是挂着孩子,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慈禧不会相信慈安“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是,慈安提出“看看官儿”,确实只是出于“挂念”——姐妹、闺蜜生产了,前去探望,彼此寒暄过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逗一逗新生的婴儿,慈安虽贵为帝国第一人的母后皇太后,但在这一点上,同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若慈安像慈禧希望的那样,由头至尾,“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对慈安来,就太没有人情味儿、太失礼了。 也就是,直到彼时,慈安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依旧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挂念”什么的,仅仅是一种普通的人情世故层面的“客气”。 可是,接下来,进入“婴儿房”,一切就变过了。 床上,人儿正在熟睡,脸蛋儿红扑扑的。 慈安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然而,慈禧、玉儿以及保姆、乳母等人,都留意到了母后皇太后的异样:眼角、眉梢、嘴角,同时向上扬了起来,眸光笑容,交织荡漾,整个人,散发着一层莫名的、淡淡的光辉。 慈禧是看过洋人的“圣母”画像的,当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姐姐的模样,同那个抱着什么“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倒是有几分相像? 讨论了一轮“孩子像娘还是像爹”,又赞叹了一轮慈禧的“母乳喂养”,慈安终于恋恋不舍的道,“行,孩子我看过了,心也就放下来了,咱们回去吧,再待下去,大约就要吵醒孩子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儿,手足扭动,“哇”一声,醒了。 大伙儿都以为,家伙接下来必定是要哭闹的,孰料,人儿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唯一的陌生人慈安身上,然后,笑了。 这一笑,笑得慈安骨酥筋软,一个念头倏然冒了出来,她忍不住颤声道:“我能不能……抱一抱他?” 慈禧当然不能拒绝,可是—— 唉,这一抱,就再也放不下来啦。 官儿的手,很有力气的舞动着,他生下来没多久,胳膊还伸不直,慈安不由自主,俯下脸去,官儿的手,便摸到了她的脸庞,同时,“咿咿呀呀”的笑着。 的柔嫩的拳头,触到面颊的一瞬,慈安如同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抖起来,本来就已有些鼻酸眼热了,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下,片刻之间,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她不由急了,喊道:“我……我看不清了,快……快把孩子接过去!” 乳母赶紧上前,将官儿接了过去。 一离开慈安的怀抱,官儿立即放声大哭。 慈安掏出手帕,拭净了眼泪。 官儿哭的愈加响亮了,乳母怎么哄都没有用,慈安忍不住了,“哎,还是……再给我抱一抱吧。” 于是,官儿又转回到慈安的臂弯里了。 也奇怪,一入慈安的怀抱,官儿立即止住啼声,又“咿咿呀呀”的笑开了。 慈安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拨弄着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她再一次鼻酸眼热了,不过,这一次,好歹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就晓得,从现在开始,我这辈子,和怀里的这个的人儿,大约是分不开来的啦。 官儿就这样呆在慈安的怀抱里,其间,慈禧道:“姊姊抱久了,怪累的,我来替替手吧。” 慈安犹豫了一下,道:“转了手,怕他又哭——我不累,且等他睡着了再吧。” 就这样,一直等到官儿重新睡着了,慈安才把他交回乳母,放回到他自个儿的床上。 由始至终,慈禧始终没能“替替手”。 回到寝卧之后,慈安对慈禧了这么几句话: “这个孩子,打现在起,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辈子……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这个话,慈安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事实上,其后午夜梦回,不晓得有多少次,那只柔嫩的拳头,又杵到了她的脸庞?拳头的主人,又对着她,“咿咿呀呀”的笑着,手舞足蹈? 每一次,慈安皆神魂悸动,每一次,都是笑着醒了过来,然后,发现泪水已经流下了脸庞,甚至,打湿了枕头。 可以,她比慈禧更盼着早点儿移跸颐和园——早一搬进颐和园,就能早一将官儿接来,就能早一将那个的身体抱在怀里,早一同那个的人儿肌肤相亲,早一,看他朝着自己“咿咿呀呀”,展露笑容。 这个的人儿,会在自己的怀抱里,一的变长、变重,终于有一,自己再也抱不动他了——那么,就牵着他的手罢!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阳光下蹦蹦跳跳! 这样的场景,一想起来,真正叫心魂俱醉。 可是,如果官儿不养在颐和园,一切就不一样了! 官儿养在颐和园,日日可以见面——若养在乐寿堂,一即便见个五、六回,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若养在颐和园外头—— 慈禧,“咱们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可是,怎么能跟养在颐和园里相提并论?颐和园里,一抬脚就出门儿了;颐和园外,出门儿可就不是“一抬脚”的事儿了! 还有,身为“颐养冲和”的皇太后,再怎么逍遥自在,也不可以见儿的往园子外头跑啊? 还有,官儿养在颐和园里,不论乐寿堂还是养云轩,慈安去看官儿,都不必提前跟慈禧打招呼;养在颐和园外头,慈安去看官儿,就不是打不打招呼的问题了——一定得有慈禧同行才成。 就是,慈禧如果不去看官儿,慈安也就不能一个人去了——慈禧到底是官儿的生身母亲,这上头,自己怎么也不好偏了她的吧? 如是,之前魂牵梦绕之种种——什么“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阳光下蹦蹦跳跳”,便统统谈不上了! 一时之间,慈安实在是没有法子接受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官儿的事儿,你有没有同他商量过?” “还没有,”慈禧道,“咱们搬来颐和园,拢共也没多少日子,这些,他拢共也没有来过几次——这些情形,姐姐都是晓得的。” 慈禧的意思是,这“几次”,他有没有和我单独相处过,你都是晓得的——哪儿有机会和他商量官儿事情? “那就好——”慈安的声音淡淡的,“嗯,我是,官儿的事儿,应该先和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他到底是官儿的爹,官儿的事儿,一边儿一半儿,不能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慈安的语气异样,措辞更是异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几乎是在指斥慈禧专断独行甚至不负责任了。 一股怒气,涌上了慈禧的心头:不仅仅因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一边儿一半儿”的倒也不错,可是,什么叫“咱们”?倒好像我这“一半儿”里头,还另有你的“一半儿”似的! 如果官儿姓爱新觉罗,你是嫡母,如此法,也就罢了——位份在那儿摆着,他的事情,你要插手,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官儿姓关!——真正是“关”你什么事?!官儿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话不算数,倒要请你这个外人来做主、来摆布?! 面儿上,自然不动声色,“姐姐的是——下一回他过颐和园,我同他好好儿的商量商量吧!” “商量商量”——是“我和他”,不是慈安的“咱们”。 如果是平时,这种措辞上的细微差别,慈安未必听得出来,可是,此时的慈安,却是分外敏感,她目光一跳,秀眉一扬,“好,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着,站起身来。 “哎——姐姐,总得先进了晚膳啊!” “不必了!”慈安的语气,淡的有些冷了,“我那边儿,还没有撤膳,饭菜都坐了热水,都还温着——” 微微一顿,“就冷了,一样能吃!” 罢,扭过头,径自去了。 母后皇太后从未如此“失态”过。 慈禧的怒气升腾成怒火,她抓起筷子,就要往桌子上拍去。 忍了忍,终于忍住了。 放下筷子,微微咬着牙,心里冷笑: 想来抢我的儿子?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 第一四三章 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 宫女、太监是最敏感的人,两位皇太后不晓得为了什么置了气,下头的人,立即有所感觉,乐寿堂也好,玉澜堂也好,“升龙大捷”带来的喜气,迅速黯淡下去了。 玉儿是晓得“为了什么”的,膳后上茶,觑着旁边儿没人,低声道:“主子,出门儿的时候,‘东边儿’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那个形容,入宫这么些年,奴婢还是第一回见呢。” 慈禧端着茶碗,轻轻的抿着,不话。 玉儿觑着,慈禧的颜色还算平静,便将话继续了下去,“不过,奴婢瞅着,‘东边儿’喜爱咱们官儿的心意,是假不了的,不然,也不能——” 慈禧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嗒”一下,碗盖、碗身相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玉儿吓了一跳,立即打住了。 慈禧自觉这个动作幅度太大了,透了口气,道,“我心里烦,倒不是发作你——有什么话,该你就下去。” 玉儿低低的答了声“是”,踌躇了一下,心翼翼的道,“依奴婢的见识,官儿养在园子里、养在园子外,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麻烦!这些,暂且不去他,只是,无论如何,‘东边儿’爱重官儿,对咱们,是一件顶好、顶好的事情!” 顿了顿,“有一句一句,‘东边儿’对官儿,还真是……‘视若己出’的……” 慈禧“哼”了一声,道:“我就怕她‘视’来‘视’去,最后,官儿真成了她的‘己出’了!真是那样的话,我十月怀胎、万苦千辛、拼了脸面性命不要,到头来,不过是替别人养了一个儿子!” 玉儿一怔,陪笑道:“瞧主子这话儿的!——哪儿能呢?” “哪儿就不能?”慈禧道,“载淳的例子摆在那儿!我在载淳身上摔了一个筋斗,难道,还要在官儿身上摔第二个筋斗?” 玉儿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转着念头,斟酌着道,“其实,也不能穆宗皇帝不亲主子——主子是他的亲娘,他不亲主子,还能亲谁呢?只是,同‘东边儿’比起来,主子要更加严肃一些……” 慈禧摆了摆手,“咱们就别自欺欺人了!载淳就是不亲我!就是亲‘东边儿’!” 顿了顿,“载淳见到了我,就像老鼠见到了猫,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了,顶多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我不开口,礼数之外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不会跟我多的!——这些,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 玉儿陪笑,“也没有主子的那般夸张!主子的这种情形,也就……穆宗皇帝八、九岁那两、三年吧!” “两、三年还不够长?”慈禧道,“再者了,往后,又有什么大变化吗?还不是一般的‘金口玉言’?——好像,他跟我的每一个字儿,都是黄金白玉做的,多两个字儿,就亏了他的了!” “主子真真是诙谐的!”玉儿笑道,“奴婢还是第一次听到‘金口玉言’是这么譬解的呢!” “诙谐?”慈禧一声冷笑,“自个儿调侃自个儿——苦中作乐罢了!” 顿了顿,“见到了‘东边儿’呢?哼!就像扭股儿糖似的往身上猴儿!两造都是眉花眼笑的!不知究竟的人看着,大约还以为,‘东边儿’才是他的亲娘呢!” “主子……” 慈禧的语气,烦躁起来了,“你想一想她和官儿第一回见面的情形!——官儿一到她手上就笑,一离开她的手就哭,这不是……不是邪了门儿了么?这孩子……就是我这个亲娘抱他,也会有哭闹不休的时候呀!” “主子,这不好比的——呃,奴婢的意思是,如果‘东边儿’见儿的同官儿呆在一起,官儿见了她,一样会有笑、有哭……” “只怕未必!”慈禧摇了摇头,“只怕是——就是撞了邪了!” 玉儿笑道,“主子的话,的太瘆人了!哪儿跟哪儿呢?要我,不过就是‘东边儿’面团团的,瞅着和和气气,没有主子的那股英锐之气,所以,孩子初初见到的时候……合眼缘些罢了!” “英锐之气?”慈禧叹了口气,“就是你方才的‘严肃’了!——不错!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亲近她,不亲近我?可是,我又怎么可以不‘严肃’?” 顿了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教之严,责之切!哪儿能见儿的和风细雨呢?特别是男孩子,从不对他严厉些,将来长大了,他能有什么出息?” “载淳就不必了,如果不是染上了那么个怪病——将来,整个国家都要他担起来的!子系四海之重,走错一步路,朝廷就要出状况,老百姓就要遭殃——你,学业也好,品行也罢,怎么可以不打就严格督促呢?” “‘东边儿’从不载淳一句重话的——载淳自然愿意跟她亲近了!可是,哪儿能这样子教养皇帝?照这个路数教出来的皇帝,能是个好皇帝?!” “到底,她不过是拿孩子当猫、狗逗弄罢了!你她什么‘视若己出’,我看,刚好相反!就是因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才会这么嘻嘻哈哈,无可无不可;如果真的是自己亲生的,还能这么放纵吗?” 到这儿,微微咬着牙,“我看,就是因为她从中打横儿,载淳才不思上进!没有她护着,载淳也不能那么胡来!也不能——” 打住了。 慈禧话中的“胡来”,自然是指穆宗和太监的“胡来”——穆宗龙驭上宾的原因,虽不能正式公布,但通过特殊渠道“权威发布”的版本中,穆宗就是因和太监“胡来”而“染毒”的——则慈禧如是,竟是隐隐然将穆宗的早崩,追本溯源,归罪于慈安了! 玉儿大为不安,正在想着该如何劝解,慈禧已继续了下去: “载淳的覆辙,官儿不能重蹈!如果养在园子里,我一管孩子,旁边儿就冒出个‘东边儿’没完没了的唱红脸,将来,官儿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主子,断不至于的……” “怎么不至于?”慈禧冷笑,“咱们旗下——包括宗室、觉罗,多少的废物点心,你看不见?” 玉儿不吭声了。 “最紧要的是——”慈禧一字一顿,“官儿还有那样一个阿玛!” 微微透了口气,加重了语气,“他什么人你不清楚?如果官儿真的跟载淳似的,他自个儿一身通彻地的本事,能看得上这样一个儿子?到时候,官儿还谈得上什么‘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不被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玉儿心头一震。 慈禧咬着细白的牙齿,“‘东边儿’——哼!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是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嗐!”玉儿笑嗔,“主子,这一回,您可是诙谐的……太过了些!这都哪儿跟哪儿嘛!” 慈禧不话了,端起茶碗,轻轻的拨弄着茶水——水面并没有漂浮的茶叶。 玉儿叹了口气,道:“主子,就算真要把官儿养在园子外头,您也该先和王爷商量了,再去和‘东边儿’——或者,由王爷去和‘东边儿’开这个口,更好一些?” 顿了顿,“奴婢句打嘴的话,一样的话,从王爷嘴里出来,‘东边儿’再没有个不信服的。” 慈禧默然,过了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一层,你的倒是对的,我确实略略心急了些——” 苦笑了一下,“其实不是我心急,是她心急——她如果不提接官儿,我也不会提将官儿养在园子外头——这不话赶话的,就拧到一块儿了吗?” “拧了,”玉儿用刻意的轻松的语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着稍稍用点儿劲儿,不就松开了?” 慈禧深深的看了玉儿一眼。 玉儿一笑,“奴婢就是随口一。” 慈禧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你去跟咱们的厨房一声,不拘什么,做两样点心——要甜的、软的,迟一点儿,给玉澜堂送过去,就……我怕她晚膳未必进好了,请她拿这两样点心,垫巴垫巴。” 玉儿眼睛一亮,“是!” 玉儿出去之后,慈禧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句“诙谐”话又在脑海中冒了出来——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这句话,本来属于“吐槽”的性质,话赶话的就了出来,可是,既了出来,莫名其妙的,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自己个儿生一个”—— 先不她……生不生的出来,这个,要生,总得有个人跟她一起生吧? 她跟谁生啊? 总不成…… 不,不,我这个念头……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呢! 自己的另一段“诙谐”话也浮现在脑海里了—— “我看,他若真如姐姐的,‘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我这个皇太后就算啦,就那么回事儿啦!到时候,赏给他的那个皇太后,应该是姐姐才对——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一同浮现出来的,还有听了自己的“玩笑”之后,“东边儿”那奇怪的反应…… 一时之间,思潮起伏,心乱如麻。 * 今天晚9:00的更新转至明天中午12:00 如题,今(8月9日)晚9:00的更新转至明(8月0日)中午1:00,明晚9:00更新不变。 另,谢谢书友南渡北归的指教!看到沃邦的名字感觉很亲切,巧的很,这位法国元帅兼军事工程师在《乱清》中也是出过场的——就是“套管式”刺刀的发明人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轩军确实可是法军的“再传弟子”,不过,也只是“某种意义上”而已,许多书友都看出来了:后期的轩军,尤其是陆军,其实是在师法G,美军这个启蒙老师,早已经被关三摆在一边儿了。 而且,弟子不必不如师,况乎“再传弟子”?总该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才对啊。 具体到堑壕,美国内战,南下亚特拉大途中的阿拉图纳战役,关卓凡使用的堑壕战术,和沃邦的“攻城堑壕”,异曲同工;可是,升龙战役狙击法国登陆部队的堑壕,就完全不同了。 轩军在升龙城大兴门前阵地构筑的堑壕,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堑壕战的翻版,属于“野战堑壕”,其结构的复杂,远远超过了沃邦的“攻城堑壕”,也远远超过了轩军自己在阿拉图纳战役急就章的堑壕。彼此结构不同,功能亦不同。这一点,狮子在《乱清》第七卷《血樱》第十二章《堑壕》中,有非常详细的描写,有心的书友,前后做一对照,就清楚了。 因此,法国人没有认出前面的壕沟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狮子以为,还是基本合理的。 写升龙战役的时候,狮子本来想对轩军堑壕的结构做更详细的描述的,可是,怕又有书友“水”什么的,算了。 第一四四章 不信不信我不信,不听不听我不听 法国驻华公使馆的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两份急电——一份给巴黎外交部的、一份给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的——都在当晚上发出,其中给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的,第二中午十二点一过,就到达目的地了。 格朗迪埃尔刚刚用过午饭,正在惬意的享用餐后甜酒,拆开电报,略略扫了两眼,刚刚入口的薄荷酒立即不辨滋味,紧接着,胃部一阵抽动,吃下去的生蚝,似乎活转了过来,被柠檬汁压制的海腥味儿一跃而起,同胃酸混在一起,一块儿涌上喉头,恶心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打败了?! “无一人片板逸出”? 即是……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 格朗迪埃尔立命请穆勒将军过总督府议事。 穆勒今的午饭吃的比较迟,一盘芝士焗大虾只吃到一半,原本想着,别的饭菜也就罢了,至少让我把这盘大虾干掉,可是,总督府来人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站在餐桌边,摆出了“立等”的架势,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又不晓得,只好悻悻的推席而起,心中暗骂格朗迪埃尔“混蛋”。 捧着电报,只看到一半,穆勒就咆哮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到最后几个字,西贡海军司令阁下已是面红耳赤,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的绷了起来,他将电报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吼道:“假的!造谣!” “造谣?” “这是……心理战!”穆勒道,“中国人在打心理战!” 心理战? 嗯,这个思路,倒是和博公使“讳败为胜”的高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驻华公使馆那群笨蛋,个个都不用脑子的!”博罗内咬着牙,“不分析、不判断——中国人什么,就信什么!中国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真正是一群猪猡!” 这可就冤枉人啦。 这封电报,表面上,确实只是“相关信息”的汇总,并没有驻华公使馆自己的“分析、判断,”可是,博公使和克一秘,私下底是很“分析、判断”过一轮的,不然,咋和您穆将军“异曲同工”呢? 之所以没有把这些“分析、判断”放进去,是因为未接到任何来自己方的消息,不好妄下论断,不然,错了,算谁的呢? 而“未接到任何来自己方的消息”的责任,实在该包括你穆勒将军在内的西贡方面负起的,你却掉转过头倒打一耙? 哼! 不比穆勒,格朗迪埃尔颇有“责任”的自觉,在等候穆勒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初步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不像什么心理战——” 顿了顿,“你看,阵斩法酋图某——自然是指图尼森;擒获法酋安某,其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自然是指安邺;法酋巴某、丹某缴出佩剑,率残部请降——自然是指巴斯蒂安和丹尼斯……” “那又如何?!” 格朗迪埃尔没搭理穆勒,继续自己的话,“还有,‘法军三兵舰‘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尽数为我虏获——你看,人也好,船也好,指名道姓,清清楚楚——” 穆勒继续嚷嚷,“那又如何?” 不过,这一个“那又如何”,已没有上一个“那又如何”的中气那么足了。 “什么‘那又如何’?”格朗迪埃尔提高了声音,“不是中国人不会干谎报战功、讳败为胜的事情,可是,干这种事情,具体战果,人船数量,必然都是含含糊糊的,哪里能够一一确指?” 微微一顿,“声称‘阵斩法酋图某’、‘擒获法酋安某’,结果没过几,‘图某’、‘安某’活蹦乱跳的在沱灢或西贡露面了——中国人的脸,往哪里搁?” “中国人本来就不要脸的……” “穆勒将军!”格朗迪埃尔不耐烦了,声音里带出了几分交趾支那最高行政长官以及海军前辈的威严,“你是西贡海军司令,不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不要再这种没有意义的的话了!——究竟于事何补?” 顿了顿,“别的不,目下,我们对‘降龙行动’的情况一无所知,中国人却弄出来一个‘升龙大捷’——单单这一点,就很不对劲儿了!” 溃败的一方,必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加上专心逃命,不及其余,战报肯定要比胜利的一方慢好几拍儿;再者了,报捷一定唯恐不速,“报败”嘛,除非是请求援军,不然,多半是能拖一是一。 所以,格朗迪埃尔的“很不对劲儿”,就是,我方确实可能遭受了失败,而且,可能是很严重的失败。 穆勒兀自不服气,“总督阁下,未必就有什么‘不对劲儿’!就算‘降龙行动’一到两之内——我的是军事那部分——便结束了,巴斯蒂安的报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西贡——您算一算路程和时间!所以,我们对‘降龙行动’的情况一无所知——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中国人呢?” “升龙距中国更近啊——不论陆路还是海路!”穆勒道,“还是要请您算一算路程和时间!” 格朗迪埃尔皱起了眉头。 “打舆论战、心理战——”穆勒继续道,“自然要抢在前头话!而且,声音要大——恶人先告状嘛!” “你太一厢情愿了!”格朗迪埃尔指了指桌子上的电报,“这上头,即便真有一定的舆论战、心理战的成分,也是局面占优情形下的舆论战、心理战!我算过你的‘路程和时间’了——升龙确实距中国更近,可是,这个效率——信息传递、制定计划、发动舆论——依然是非常之高的!”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绝不是失败者能为的!” “我不觉得是一厢情愿!”穆勒梗着脖子,“反正,无论如何,中国人的鬼话,不可以尽信!——就算‘降龙行动’真有些损失,也绝不可能像中国人的什么……‘无一人片板逸出’!——根本不合情理!” 顿了顿,“别的不,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升龙?——从未有过相关的情报嘛!” 穆勒“不可以尽信”、“真有些损失”云云,其实已经是在心虚了,其实表示他已经相信,我方确实可能遭受了某种程度的失败,不断的大声嚷嚷,其实是在“走夜路吹口哨”,自己替自己壮胆儿。 “情理?”格朗迪埃尔一声冷笑,“这个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反正,”穆勒急赤白脸的,“不能偏听中国人的一面之辞,自乱阵脚!一定要等到我们自己的消息传了回来,再定行止!” “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格朗迪埃尔微微的摇了摇头,“在向我们发报的同时,驻华公使馆也一定向巴黎做了报告——” 顿了顿,“电报到达巴黎的时间,不会比到达西贡的时间晚多少,就是,很可能,巴黎目下已经接到了‘降龙行动’失败的消息——” 穆勒一愣,脸上的神情,又不一样了。 “幸好,”格朗迪埃尔道,“因为时差的关系,现在,巴黎那边儿还没有亮透,电报先到外交部,莱昂内尔上班之后,才能看到,然后向皇帝陛下汇报,然后——多半要召开御前会议——” 到这儿,脸色阴沉下来,“御前会议之后,就会向西贡发出质询的电报了!” 穆勒不吭声了,微微的低下头,眼皮子神经质的眨动着。 “这封电报,”格朗迪埃尔继续道,“明上午——最迟中午,就会到达西贡!在此之前,如何因应,一定要想好了——” 一声冷笑,“不然,咱们两个,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 穆勒目光一跳,眼皮子更加快速的眨动起来。 就在这时,秘书进来了,“总督阁下,顺化的密报到了。” 听到“顺化”,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是一怔。 他们本能的以为,是关于升龙战况的“密报”——若中国人果然在升龙打了胜仗,在向北京报捷的同时,自然也要向顺化报捷的。 问题是——这么快? 先到顺化,再到西贡——算一算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啊? 拆开密报之后,才晓得,不是“降龙行动”的事情—— 第一,嗣德王的“登基二十周年庆吉”后延,原因不详。 第二,原定参加上述活动的“伏波号”、“福星号”,未按期在顺化现身,迄今不见踪影。 第三,原泊于顺化南城码头的铁甲炮艇“海晏号”、“河清号”,解缆东去,不知所踪。 格朗迪埃尔目光灼灼,“不消了!‘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一定是北上升龙了!——你看这个时间点,严丝合缝!简直就是吊在咱们的船的屁股后头嘛!” 微微一顿,“你问‘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升龙’——现在晓得了吧?一切早有预谋!” 一时不可索解之处甚多,不过,对于格朗迪埃尔的“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北上升龙的判断,穆勒无法否认。 驻华公使馆电报的可信度,一下子就大大的增加了。 “最重要的是,”格朗迪埃尔沉声道,“咱们得想一想巴黎的感受——” * 第一四五章 溜溜溜!这叫一个溜! 巴黎的感受?嗯,打了败仗,“感受”神马的,想来不会很好。 “打了败仗已经够糟糕了,”格朗迪埃尔道,“更糟糕的是,舆论大哗,朝野鼎沸,可是,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和铺盖地的质问,政府却无一词以对——具体战况,一无所知,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措施,是打?是和?皆无从谈起了!” 顿了顿,“你想一想,‘上头’该何等之尴尬?尤其是皇帝陛下,他什么脾气,你不晓得?底下第一个好面子的人,面子上既下不来,如何能够不恼羞成怒?既恼羞成怒了——唉!” 既恼羞成怒了,自然就要找发泄的对象,那么,谁是合适的“发泄对象”呢? 不消,自然是交趾支那总督和西贡海军司令了——这档子糟心事儿,不就是你们两位折腾出来的么? “最糟糕的是,”格朗迪埃尔道,“‘降龙行动’完全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事前没有向巴黎请示,事后也没有向巴黎报备——” 着,摇了摇头,“唉!” 至此,对于格朗迪埃尔的“如何因应,一定要想好了,不然,咱们两个,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的判断,穆勒已基本认同了,不过,他是属鸭子的,就煮熟了,也是肉烂嘴不烂: “未必就有那么糟糕!我们可以向巴黎建议,升龙的消息,暂时不要向新闻界公布,待咱们自己的确切的消息——” 话没完,格朗迪埃尔便厉声道,“别做梦了!你还想封锁消息?怎么可能封锁得了?!别的不,你以为北京那边儿,只有咱们的驻华公使馆长耳朵?别的国家——英国人、美国人、俄国人、普鲁士人——都是聋子?!” 顿了顿,“这么大的一件新闻,各国驻华公使馆,必然都是第一时间向本国政府汇报,不定,还有比巴黎更早些获得相关消息的呢!——譬如,普鲁士!你别忘了,人家的王储、王储妃两口子,目下可正在北京做客呢!” 穆勒目光一跳,嗫嚅了一下,没出什么来。 “有哪一个国家肯替法国瞒着新闻界,”格朗迪埃尔的语气中,充满了讥笑之意,“直到……嗯,‘咱们自己的确切的消息’到了为止的么?!” 穆勒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还是没出什么来。 “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格朗迪埃尔微微咬着牙,“明、最迟后,欧洲各国报纸的头条,就都是‘中国龙大败高卢鸡’一类的标题了!” 穆勒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了。 “本国的舆论,”格朗迪埃尔沉声道,“主要是愤怒和质疑——相对来,这个还叫人好忍受些;可是,外国的舆论,一定是充满了嘲弄讥讽和幸灾乐祸——对于皇帝陛下来,这个可就难以忍受了!” 顿了顿,“‘中国龙大败高卢鸡’——你能够想象皇帝陛下看到这一类标题的反应吗?哼!” 穆勒的脸色,真的发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总督阁下的对——那么,咱们该怎么办呢?” 格朗迪埃尔没有马上搭理他,过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阴沉沉的道:“两点——” 微微一顿,“第一,‘降龙行动’的失败,我们——我和你,没有责任——或者,责任是有限的。” 打了败仗,自然是以卸责为第一要务,可是,若真的是“无一人片板逸出”——全军覆没,决策者还能够“没有责任”,至少“责任是有限的”,可是真正不易! 真能够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算……“死棋腹中出仙局”啦。 “只怕不大容易吧?”穆勒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呃,这个,巴斯蒂安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他到底是‘降龙行动’的总指挥……” 意思是——把责任往下头推。 格朗迪埃尔白了他一眼,“将军打败仗,自领其罪!咱们的责任是咱们的责任,巴斯蒂安的责任是巴斯蒂安的责任,能往一起混吗?” “呃,是……” “再者了,”房间内虽然没有第三人,格朗迪埃尔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升龙打成什么样子,咱们还一头雾水,现在就编排巴斯蒂安,也……无从措手啊! “啊……是,是!那,总督阁下的意思?——” “我们要重新替‘降龙行动’定性——” “重新……定性?” “是的,”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道,“‘降龙行动’……不是一次军事行动。” “降龙行动”不是军事行动? 穆勒愕然。 格朗迪埃尔不话,喝了口咖啡,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过了片刻,穆勒心中一跳,突然就明白了格朗迪埃尔的用意,“对!‘降龙行动’不是军事行动!既不是军事行动……又何来‘打败仗’之?” 他立即兴奋起来,脑子快速的转动着,“‘降龙行动’既是一次……‘和平行动’,那么,我方是没有做大规模作战的准备的,中国人突然发动大规模攻击,我方自然措手不及,这才……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宾果! 格朗迪埃尔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两艘军舰、一条运兵船、千余军事人员——咳咳,世界上,有什么“行动”,如此“和平”,竟需要介么多的军事力量参与其中呢? 不过,既定下了“和平行动”的基调,上述技术问题,自然难不倒总督和司令两位大人的。 “之前,”格朗迪埃尔道,“巴黎向越南派出了弗朗西斯教授领衔的勘探队——我们要强调,这支勘探队,可是巴黎派过来的——勘探红河水文和北圻矿产分布,因为越南政府明里暗里的阻挠,勘探队只完成了红河水文的探测,红河沿岸及北圻矿产的勘探,就基本欠奉了。” 顿了顿,“我们认为,有必要组织第二次的‘红河勘探’——” 到这儿,看向穆勒。 总督阁下的思路,穆勒已完全了解了,接口道:“总结第一次‘红河勘探’未竟全功的经验教训,我们认为,必须为勘探队配备更多的护卫,这样,才可能对越南政府形成威慑,确保他们不会横加阻挠,确保勘探得以顺利进行——” 顿了顿,“特别是矿产勘探这一块——这是要上岸的呀,总不能在红河里探勘‘北圻矿产’啊!嗯,我们可以——越南政府表示,如果我们上岸,他们无法提供安全保证,因为北圻盗匪猖獗——都是大股大股的盗匪,政府无如其何。” 着,一声冷笑,“好罢!既然贵国政府不能提供安全保证,那我们只好自求多福了——自己为自己提供安全保证!这,就是所谓‘登陆部队’之由来。” 格朗迪埃尔抚掌大笑,“好!如此法,不但活灵活现,而且,坐实了越南政府其实是曾经‘答允’了我们‘登陆’的!” 微微一顿,“则我方之被袭——不管动手的是越南人还是中国人,都是对方背信弃义了!” “不错,”穆勒道,“背信者就要付出背信者的代价!” “还有,”格朗迪埃尔冷冷道,“中国人不宣而战——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对!——这是刻意挑起战争!” “不错!”格朗迪埃尔道,“所以,这第二点就是——‘升龙事件’,对于法兰西来,并不是一件坏事!” “升龙事件”的法都出来了,溜啊。 好事变坏事,嗯,这个套路,更加是溜溜溜啦。 穆勒略一思衬,心领神会,“对!‘升龙事件’为法兰西提供了一个全面攻略越南,同时,大幅扩张在中国利益的绝佳机会!” 眼中已是放出光来,“之前的什么‘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与之相比,不值一提了!” “‘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就不用提了,”格朗迪埃尔皮笑肉不笑的,“不过,我们要强调,中国的‘钦使’及其庞大的‘护卫团’一到越南,我们就判断,中国跑到越南来,是要从我们这儿虎口夺食的——” 顿了顿,“甚至,全面侵害法兰西在越南乃至在全亚洲的利益!这个观点,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向巴黎委婉明,希望‘上头’能够尽快做出决断——” “对!”穆勒抢着道,“可惜,巴黎的老爷们颟顸迟钝,始终没有反应,这才导致了‘升龙事件’的发生!” 格朗迪埃尔皮微微一笑,“我们不会使用‘颟顸’这种字眼,话嘛,还是要的客气些,不过,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 嘿,如此一来,“降龙行动”失败的责任,竟是推到“上头”去了! 不过—— 穆勒略有些犹豫,“不过——我们这么,对黎峨将军会不会不大好?” “你放心,”格朗迪埃尔道,“黎峨将军是我的老朋友,我怎么会摆他上台?” 顿了顿,“黎峨将军是支持我们的观点的,反对的,是陆军那拨人,所以,我们这么,对黎峨将军只会有好处——看,早听我的话,何至于有今日?” “那,皇帝陛下那儿——” “皇帝陛下不会认为我们在指责他,”格朗迪埃尔道,“他只会觉得,自己受到了陆军的蒙蔽。” 穆勒想了一想,“哈哈”一笑,“不错,皇帝陛下确实就是这个脾性!” “那好,咱们就这么定了,”格朗迪埃尔道,“就拿这两条回复巴黎——” 顿了顿,“第一,越南勾结中国,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我方措手不及,受到了……相当的损失;第二,希望巴黎方面以‘升龙事件’为戒,认清中国的真实面目,抓住‘升龙事件’的赐良机,对中国和越南,全面宣战!” * 第一四六章 大丧气 巴黎的电报,并未如格朗迪埃尔之料,“明上午——最迟中午”,到达西贡。 事实上,驻华公使馆发给巴黎的电报,是按时送达外交部的,可是,外交部长莱昂内尔并未按时看到——当上午,他没到外交部,而是去了巴黎大学——他的母校——参加一项活动,直到下午回到外交部,才看到了电报。 我们不再描述部长大人读到“无一人片板逸出”时的心情了,只一他的纠结——要不要现在就将这封电报送达御前呢? 目下,皇帝陛下不在杜伊勒里宫,而是去了凡尔赛宫。 皇帝陛下去凡尔赛宫,不是玩儿,更不是“移跸”,而是“勘估工程”去了。 前文有过介绍,法国大革命,暴民入凡尔赛宫大肆抢掠、破坏,家具、壁画、挂毯、吊灯以及各种陈设,洗劫一空,许多门窗也被砸毁、拆除;其后,宫内残存的艺术品和家具均转运卢浮宫,凡尔赛宫变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宫”,外表虽然大致完好,内里却几同废墟。 自此之后,就再没有皇帝以凡尔赛宫为皇宫了,包括:拿破仑一世,拿破仑一世退位后复辟上台的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以及拿破仑三世。 原因是相似的: 第一,凡尔赛宫的规制极其庞大,若要恢复其往昔之壮丽——至少达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晓得要花多少钱?。 第二,凡尔赛宫已成为波旁王朝穷奢极欲、横征暴敛的象征,不然,也不会在大革命中成为民众抢掠和发泄的对象,搬入凡尔赛宫,弄不好会引起民众的反感,有损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 不过,法国国内,始终有一批人鼓吹重修凡尔赛宫,毕竟,凡尔赛宫为法国宫殿建筑之极峰,“代表了法兰西帝国的辉煌和荣光”,杜伊勒里宫也好,卢浮宫也好,较之凡尔赛宫,都是不够瞧的,重修凡尔赛宫,就是“重现法兰西帝国的辉煌和荣光”,“凡尔赛宫往昔壮丽恢复之日,就是法兰西帝国重登欧洲和世界巅峰之时”,云云。 这些话,起来冠冕堂皇,听起来也叫中二们热血沸腾,然而,内里的真实目的却是:重修凡尔赛宫,是一门大大的生意。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兼大银行家福尔德先生,就是主张“重修凡尔赛宫”的代表人物之一,不过,他鼓吹的重点,倒不在什么“辉煌”、“荣光”,而是另辟蹊径: “凡尔赛宫为国家公共建设之重要组成部分,政府投入其中的资金,最终将拉动整体经济之发展,在这个意义上,重修凡尔赛宫,同奥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的大规模改建、扩建工程,具有相似的作用。” 情怀有了,对“整体经济之发展”的好处也找到了,重修凡尔赛宫的理论基础,似乎挺厚实的了,那么,钱呢?——重修凡尔赛宫的钱从哪儿来呢? 增加政府预算?如是,赤字必然大增,过得了议会那一关吗? 福尔德的建议是——发债。 好大喜功的拿破仑三世,对凡尔赛宫的恢弘壮丽,固然魂牵梦绕,不过,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法国人有钱归有钱,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如果发债用于战争或“城市的改建、扩建工程”,人们大约还是乐意掏这个腰包的;重修凡尔赛宫?再怎么“辉煌”、再怎么“荣光”,到底,还是为了皇帝陛下一人之享用,有多少人乐意掏这个腰包,皇帝陛下可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还是要谨慎行事啊。 不过,“谨慎”归“谨慎”,做一点前期的准备工作,总是可以的吧,只要不太张扬就好了。 这不,午膳一过,皇帝陛下就在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的陪同下,轻车简从,临幸凡尔赛宫,“勘估工程”去鸟。 莱昂内尔可以想见皇帝陛下整个下午的兴致勃勃,期间一定还有各种“抒怀旧之虑念,发思古之幽情”,不定,皇帝陛下文思泉涌,当场赋诗一首两首什么的,这个时候,自己拿这么个糟心事儿去破坏皇帝陛下的兴致和情思,合适吗? 呃……会不会太煞风景了?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国事为重,别的,顾不得啦。 未曾想,接下来,又出了状况。 凡尔赛宫占地极广,重门叠户,派去送电报的外交部工作人员是第一次到凡尔赛宫,一进去就有些懵圈,想找人带路吧,没有——凡尔赛宫闲置七十余年,去哪儿找“带路党”啊? 他转来转去,很快——迷路了。 加上拿破仑三世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有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因此,这个可怜的工作人员,在凡尔赛宫内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时,直到拿破仑三世离开凡尔赛宫,返回巴黎城内的杜伊勒里宫,他都未能寻到皇帝陛下一行。 于是,这封电报,兜来转去,到底还是送进了杜伊勒里宫,彼时,皇帝陛下差不多就要上床就寝了。 在此之前,其他的政府要员:总理鲁埃,军事部长郎东元帅,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包括下午陪同皇帝陛下视察凡尔赛宫的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都已获悉了升龙受挫的消息。 皇帝陛下,咳咳,几乎成了“最后的那个人”。 甚至,部分新闻界的人,都早皇帝陛下一步,获知了相关的消息。 格朗迪埃尔猜的没错,部分欧洲国家——不止一个——驻华公使馆或其他身在北京的“官方人士”,较法国驻华公使馆,更早获悉升龙战况,并第一时间报告给本国政府;不出意外的,这些国家的政府又很积极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新闻界。 宫内,皇帝陛下彻夜难眠;宫外,虽然是大晚上的,可是,已经开始“舆论鼎沸”了。 * * 次日,杜伊勒里宫,御前会议。 与会者:皇帝陛下之外,“副皇”——总理鲁埃,外交部长莱昂内尔,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军事部长郎东元帅,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 会议室内,气氛沉重,与会者个个脸色阴沉。 心境不好,不仅仅因为打了败仗,还因为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海军及殖民地部首当其冲。 交趾支那总督府为海军及殖民地部该管,西贡那帮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报备——如果赢了也罢了,偏偏输的一塌糊涂! 黎峨将军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陆军部也不高兴。 本来,海军倒了霉,陆军会本能的幸灾乐祸,可是,这一次,勒伯夫将军有很深的忧虑:海军闯的这个祸,很可能会对陆军的大战略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因此,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外交部作为“报丧”的,于此事本来没有什么直接责任,可是,谁叫阴差阳错,该上午报的丧,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这宝贵的大半,政府变得异常被动—— 上百名记者正在杜伊勒里宫大门口堵着呢! 这个责任,该谁负啊? 可以想见莱昂内尔先生的那副丧气模样了。 福尔德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忧喜参半: 如果对中国、普鲁士两线开战,他之前建议的“战争债劵”,自然要扩大规模,作为银行家,近水楼台,这是喜;可是,昨儿个已经动了皇帝陛下在“适当的时候”启动重修凡尔赛宫的计划,战端一开,只能遥遥无期的向后推了,这是忧。 眼见到了嘴边儿的一块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总理鲁埃脸色最难看。 反对党会如何拿升龙的失败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见了,他这个“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只替罪羊罢了,如果议会闹得狠了,皇帝陛下摆不平,就只能请他这个“副皇”辞职,以息众怒。 唯一无喜无悲的,只有郎东元帅。 不过,在坐者虽然以朗元帅年纪为最大,却也以郎元帅最会察言观色、体察上意,有道是主忧臣辱,岂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愤怒的样子来? 至于皇帝陛下,咳咳,不必了,不必了。 昨儿个晚上,“彻夜难眠”呢。 会议并没有如驻华公使馆和西贡总督府那样,对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谣”?是否“打心理战”?是否“讳败为胜”?——做过多的讨论,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与会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断:越南那边儿,确实打了大败仗。 台面上,以郎东元帅的话为代表:“如果不是事实,想来,驻华公使馆也不会贸然向巴黎汇报——是吧?” 莱昂内尔只好点头。 如此一来,如果不是事实,这个锅,就只好外交部背起来了。 会议也没有去过多的讨论为什么打了这样一个大败仗——没有第一手资料,凭空猜测,毫无意义;再,战术上的分析,也不是御前会议的事儿,更加不是当务之急。 那么,当务之急是什么涅? “圆形凯旋门外,”拿破仑三世的声音干巴巴的,“聚集了上百名记者,各位,吧,御前会议之后,我该叫皇室新闻官给他们些什么好呢?” 嗯,这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政府对舆论没有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补充一句,拿破仑三世话中的“圆形凯旋门”,不是香榭丽舍大道西端的那个方头方脑的“雄狮凯旋门”;杜伊勒里宫的大门,也是凯旋门的造型,不过是拱形的,俗称“圆形凯旋门”。 * 第一四七章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无一例外,与会者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宣战”两个字。 这两个字,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以为利害参半,有人以为,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 各位大员,各怀心思,却没有人肯第一个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出来,一时之间,大会议室中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最想对中国大打出手的,自然是海军和殖民地部,可是,升龙的篓子既是海军和殖民地部的人捅出来的,黎峨将军如果第一个跳出来主张宣战,就很有点儿拉整个国家替自己的部门“补镬”的意味,身处嫌疑之地的他,不能第一个张这个嘴。 陆军部刚刚好相反。 事实上,陆军并不反对和中国开战——进一步扩大帝国在越南和中国的权益,总是好的——陆军反对的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 欧洲这边儿,局势日渐升温,法国和普鲁士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对普作战,几乎是陆军一家的事情,对中国作战,却以海军为主,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欧洲、亚洲双线出击,意味着本来集于陆军一家的资源,将分出相当一部分给海军,对普作战,一定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 这就是前头的勒伯夫将军的忧虑所在了。 可是,在眼下宫里宫外的“舆论鼎沸”中,反对宣战的话,不能明,更不能第一个,不然,可就是“政治不正确”了。 支持的有了,反对的也有了,哪个是“以为利害参半”的呢? 财政部。 正常情况下,福尔德本该和勒伯夫将军持相同的观点,都反对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才对,因为底下的财政部长,都是最厌恶“两线作战”一类花样的——上哪儿去给你们这群丘八找这么多银子? 不过,福尔德是个例外,作为大银行家,他比其他政府官员更加了解法国经济的“深度”,自认有把握同时筹到两场战争的费用,只是,需要采取非常手段——发行战争债劵。 何况,既为银行家,政府若发债,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哎,重修凡尔赛宫那块肥肉已经滑走了,战争债劵这块半肥半瘦的,总得咬住了——不能两头不着啊 因此,虽“利害参半”,但算来算去,似乎还会是“利”大一些,因此,福尔德是倾向于对中国开战的。 不过,打还是不打,首先是军人部长们的事情,只有到了讨论和军费相关的问题的时候,财政部长才好发表意见,因此,福尔德也不能第一个话。 军人部长——嗯,还有一位郎东元帅,可是,这位老人家,就是前头的“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的那位了,为臣者应该仰承圣意,皇帝陛下的态度还不明朗,我怎么可以随便表态呢? 于是,也不话。 至于莱昂内尔——因为驻华公使馆有那么一位想着和中国大打出手的署理公使,在中国的问题上,外交部同海军和殖民地部的观点,是比较接近的,不过,莱部长虽然支持宣战,却也不能第一个开口——你是办外交的,宣战,不就等同你的外交办砸了吗? 最后一位是“副皇”鲁埃——哎,我是主持会议的,不管支持还是反对,都得最后一个发言吧! 沉默移时。 好吧,你们都不话,那还是我来吧! “之前,”拿破仑三世面无表情,声音干得像一段劈柴,“我们曾经为普鲁士和中国划定了一条‘红线’——先生们,都还记得吧?” 几个臣子在下头相互交换着眼神,参差不齐的答道:“是!陛下的谕示,臣等都是谨记在心的!” “对于普鲁士,”拿破仑三世道,“这条红线,一共三点——” 顿了一顿,“第一,不能将南德意志拉进北德意志联邦!第二,不允许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第三,这个手,更不允许伸到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里来!——不然,即视为越过红线!” 再顿一顿,“具体来,如果普鲁士不肯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就算是踩过了红线!就等于选择了战争!到时候,我们的大炮,就自动发射!——对吧?” “是!” “是!” “威廉一世屈服了!”拿破仑三世冷冷的道,“普鲁士的手,乖乖的从西班牙缩了回去!可见,‘红线’之设定,还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顿了顿,“虽然,我们还没有拿到普鲁士永远不支持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登上西班牙王位的书面保证,不过,随着持续的施压,我相信,作为一个对自己的国家负责任的国王,威廉一世不久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是,陛下睿见!” “可是,”拿破仑三世微微咬着牙,“中国人!——” “中国人”三个字,好像是一块什么骨头,卡在了喉咙里,皇帝陛下猝然打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把气儿捋顺了之后,拿破仑三世依然有些咬牙切齿,“既然连普鲁士人都不敢藐视法兰西帝国的权威,中国人——何德何能,竟敢擅捋虎须?”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不过,还是有人尝试着回答,“中国人一向无知,无知即无畏……” “不错!”拿破仑三世道,“中国人确实无知!可是,中国人之无知,何以至于此极?” 诸臣面面相觑,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我以为,对此,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大伙儿不由愕然: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这个话,从何起啊? “我们虽然替中国人划定了红线,”拿破仑三世道,“可是,仔细想一想,由始至终,中国人都未必晓得这条红线的存在吧!” 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了,仔细想一想—— 咦,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对于中国人的进入越南,”拿破仑三世道,“我们一直秉持着善意和宽容,没对他们放什么狠话,没真正把那条红线划出来给他们看——” 微微一顿,“结果,中国人以法兰西的善意和宽容为怯懦、为可欺!得寸进尺,愈来愈嚣张!愈来愈膨胀!终于,有了升龙之变!” 皇帝陛下的分析,似乎颇有道理的样子,“升龙之变”一,尤其传神,臣子们纷纷大赞:“陛下睿见!” 不过,所谓“善意和宽容”,本质其实是轻视——在此之前,实在不能想象,中国人跑到越南来,其真实目的,竟是硬怼下无敌的法兰西帝国? “唉!”拿破仑三世叹了口气,“实话实,咱们对中国人,确实是有些大意了!” 到这儿,看向黎峨将军,微微颔首,“现在回想起来,交趾支那总督府对中国人的看法,竟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夸大事实!” 黎峨将军惊喜莫名:再也想不到,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怪责海军和殖民地部以及交趾支那总督府粗率鲁莽,招致惨败,反而婉转引咎—— 当初,就是皇帝陛下的,“会不会是海外官员出于某种目的,有意无意的夸大了事实?” 真正是……威难测啊! “陛下虚怀若谷,洞鉴万里!”黎峨将军满脸放光,“凡为臣者,无不衷心钦仰,感佩莫名!” “嗯!” 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脸色随即变得冷峻,“事实摆在眼前,中国人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哼,尽管‘不知’好了!这班黄皮猴子,很快就会为他们的‘不知’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顿了顿,“冒犯法兰西帝国?——法兰西帝国的怒火,将焚烧一切!”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宣战!对中国宣战!”郎东元帅慷慨激昂的道,“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 “郎东元帅的提议,”拿破仑三世环顾诸臣,“各位怎么看啊?”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孰可做仗马之鸣? “赞成,宣战!” “赞成,宣战!” * 第一四八章 败者向胜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一片慷慨激昂之中,唯有勒伯夫将军神色不定,没有发出“赞成!宣战!”滴怒吼。 拿破仑三世自然留意到了陆军部长的异样,在心里“哼”了一声,斜乜着他,“怎么?勒伯夫将军,你似乎另有看法?” “啊?呃,谈不上‘另有看法’,”勒伯夫将军赶忙道,“这个……对中国宣战,乃题中应有之义,势在必行!不过,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哦?”拿破仑三世似笑非笑的,“将军,对中国的战争,固然是海军为主导,可是,也需要陆军的大力配合呀!” “啊?是!是!臣明白!臣明白!”勒伯夫将军有些慌里慌张的,“没的——如果对中国宣战,陆军必全力以赴!必全力以赴!呃,可是,可是,陛下,咱们得替交趾支那总府着想啊!” 什么意思? 拿破仑三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陛下,”勒伯夫将军镇定下来,“是这样——从亚洲其他地区和欧洲本土,向越南调派军队——包括军舰和士兵,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咱们现在就对中国宣战,那么,这段时间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顿了顿,“毋庸讳言,目下,在越南,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是敌强我弱啊!” 呃……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好像,有点儿道理呀!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陛下,”黎峨将军犹豫着道,“勒伯夫将军的……确有道理。” 顿了顿,“本来,法、中双方,在越南的军力,不论海、陆,都大致旗鼓相当,可是,升龙一役,呃,照驻华公使馆的报告,我军损失了一千人、三条船,此消彼长,中国人的军力,就超过我们了。” 踌躇了一下,“还有,这个法、中军力对比,中国一方,咱们只计算了他们驻沱灢和顺化的军力,没有计入他们另行调入北圻的军力——我们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另行调兵入北圻——可是,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升龙一役,不能打成这个样子。” “发动一场对中国和越南的成规模的战争,”拿破仑三世道,“需要多少军力?——多少军舰、多少士兵?” 黎峨将军看了看郎东元帅和勒伯夫将军,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们需要一支二十五至三十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以及一万五千至二万名士兵,如果不敷此数,照现在的情形,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迫使中国和越南屈服。” “嗯,那么,”拿破仑三世继续发问,“这些军舰、士兵,多长时间之内,可以部署到位?” “组成这支舰队的部分舰只,”黎峨将军道,“可以从亚洲其他地区——中国、日本、印度、海峡殖民地、菲律宾,等等——向越南调派,这一部分的舰只,可在较短的时间内部署到西贡。” 顿了顿,“不过,陛下明鉴,单靠亚洲的军力是不足够的,还是得有相当一部分的舰只,从欧洲本土调派——” 到这儿,又看了勒伯夫将军一眼,道:“尤其是登陆作战的部队,海军陆战队只能占一部分,大部分,还是要靠陆军的大力襄助!可是,呃,即便勒伯夫将军明一早就将一万五千名士兵准备好了,运输船队也得将近一个月才能够到达越南——这已经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了。” “即是,”拿破仑三世道,“这一个月之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暴露在中国人的优势军力的威胁之下喽?” “是的,陛下,而且,呃,我得再强调一次,筹备一次大规模的远征,不是仓促可就的事情,一个月——仅仅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 拿破仑三世不话了。 “别的不,”勒伯夫将军接口,“如果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那么,诏书发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沱灢的驻军撤离——黎峨将军,沱灢的驻军,不算多吧?” “不多,”黎峨将军面无表情,“一条船,一个连队。” 大伙儿都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这点儿人马,如果不及时撤离,就是白送给中国人了。 但是,宣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将沱灢拱手相让于敌人,在政治上,这如何交代的过去啊? 以上种种,勒伯夫将军的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一个陆军马鹿,为海军谋划,唯恐不细,是几个意思涅? “那该怎么办呢?”拿破仑三世话了,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一大堆记者堵在宫门外,一会儿拿什么应付他们?!” 大会议室里,又沉默下来了。 过了片刻,勒伯夫将军打破了沉默,慢吞吞的道:“陛下,我想,这也不难应付。” “嗯?怎么啊?” “陛下,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勒伯夫将军道,“对外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维持帝国的尊严,并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吗?如果,这个目的——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那么,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发动战争的嘛!” 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 这不是痴人梦吗? “不通过战争就能够?——” 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讥嘲,“将军,我不得不,你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嘛!” 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陛下,请原谅,我没有把话清楚——我是,我们可以向中国和越南发出一个最后通牒,要求对方为‘升龙之变’道歉、赔偿——” 顿了顿,“这个道歉、赔偿,可不是由外务部官员出面,泛泛的句对不起,然后赔个几十万银元就可以了!道歉,必须由亲贵——至少是郡王——亲赴巴黎,当面向陛下谢罪!赔偿呢,至少得赔一亿法郎才能作数!” “啊……” 拿破仑三世目光一跳,别的重臣也隐隐骚动起来。 “这是对中国,”勒伯夫将军继续道,“对越南,我们可以要求更广泛的权益——譬如,将同南圻接壤的某省并入南圻?又譬如,越南必须切断和中国的‘宗藩关系’,接受法兰西帝国的保护!” 好家伙! 与会者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等的兴奋的神色,不过,皇帝陛下还没表态,做臣子的,当然不好僭越了。 过了片刻,拿破仑三世道,“将军,我猜,你的这个‘最后通牒’,限期就是一个月吧?” 勒伯夫将军“哈哈”一笑,“陛下圣明!”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如此苛刻的要求,中国和越南自然是不会答允的,不过,对于舆论,应该算是一个很满意的交代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此获得了一个月的宝贵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勒伯夫将军的建议,各位以为如何啊?” 这一次,真的无人异议了。 “那好!”拿破仑三世微微狞笑着,“咱们就来好好儿的讨论一下,这个最后通牒,到底该提出那些要求?嗯,可一定要让我的苛求的子民们满意啊! …… 御前会议之后,皇室新闻官向“圆形凯旋门外”的记者公布了法兰西帝国政府致中、越两国政府的最后通牒: 第一,中、越两国派出特使,赴巴黎面觐法皇谢罪,中国特使,正使由亲王担任,副使由军机大臣担任;越南特使,正使指定瑞国公阮福膺禛担任——瑞国公为嗣德王养子,算是半个储君,为宗室第一人,副使为“四柱大学士”之一。 第二,中、越两国,向法国赔款二亿五千万法郎,该赔款由中国向法国交割,至于中、越两国如何分摊这笔赔款,那是您们自己的事儿,俺们就不加干涉了。 第三,越南承认并接受法国的保护权,法国是越南对外关系的代表,废除越南和中国之间的所谓“贡封关系”。 第四,越南正式承认法国对?安江、河仙和永隆等南圻“西三省”的主权。 第五,平顺省并入南圻,为法国直辖殖民地。 第五,法军永久占领海云岭;法军永久占领顺安至顺安河口之沿岸所有炮台与军事工事。 第六,法国设置统监,监察越吏;统监及其卫队驻扎顺化。 第七,法国在北圻各省设驻扎官或副驻扎官,归统监指挥。 第八,法国得在任何时间、指定开放任何越南沿海城市之贸易。 第九,越南全国的税收、海关由法国专家组织、管理。 第十,法人得在越南全境自由通行、经商、传教、居住——包括那条该死的红河! 第十一,法国侨民在越南享有治外法权,法国人和其他外国人在越南发生诉讼,须由法国官员审理。 第十二,越南军队,由法国派出顾问,训练、管理。 这份最后通牒,俗称“戊辰十二条”或者“龙年十二条”,堪称外交史上之一大奇观——不仅仅因为其胃口之大,令人瞠目,更加因为,这是一份由失败者向胜利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之最后,,以上要求,限期一月之内答复,到期之日,若不见满意答复,法兰西帝国就将大张挞伐了! * 家里有事,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四九章 代妻出征 北京,东堂子胡同,外务部。 法兰西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向大清国外务部尚书钱鼎铭递交“最后通牒”。 自从收到了这份“最后通牒”,博罗内就觉得,自己由头到脚、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走起路来,周身生风,飘飘然有若凌虚,那个舒爽劲儿,简直非言语可以形容! 巴黎颟顸的老爷们,终于清醒过来了! 我的苦心孤诣,终究没有白费! 中国人……关逸轩……哼!你们这班黄皮猴子,也终于有今了! 此刻,他笔直笔直的站着,胸膛挺的不能再高,那颗脑袋,简直就好像要顶破外务部的屋顶了。 由始至终,博罗内连一个象征性的礼貌动作——譬如,微微颔首什么的——都没有做。 可是,眼前,这个钱尚书的反应—— 钱鼎铭接过“最后通牒”,大略的看了一遍,半盏茶的时间内,脸上的神情,平静淡然,没有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如果完全没有波动也就罢了,问题在这个“几乎”——看过了,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钱尚书的嘴角,轻轻的撇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中国外交部长的博罗内,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神情—— 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不应该或者张皇、或者愤怒,甚至,惊恐咆哮,至于失态吗? 你的反应,实在不能叫我……满意! 钱鼎铭合上“最后通牒”,抬起头来,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犹在,“好,东西我收下了——贵使还有什么见教吗?” 东西?呃…… 博罗内滞了一滞,“见教?这个话,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请问尚书阁下的吗?” “哦?我?”钱鼎铭微微的耸了耸肩,“我能什么?贵使晓得的,敝国外交的决策权,并不在我这个外务部尚书手里呀!” 娘的,你又来翻这个老梗! 还有,这个微微耸肩的动作,怎么瞅着这么别扭呢?——博罗内差点儿以为,接下来,钱尚书要双手一摊了——讲究“仪态端肃”的中国官员,是从来不会做这种欧美人惯做的动作的。 博罗内瞪着钱鼎铭,过了片刻,终于无话可了,“告辞!” 不待钱鼎铭有所反应,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博公使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那个感觉,就好像一只鸟儿,本来长风浩荡,扑腾了几下子翅膀,眼见就要腾空而起,御风而行了,然而,就差了那么最后一口气儿,又跌回了地面,再也飞不起来了。 中国人对“最后通牒”及其内容不感意外,倒不叫博罗内意外——这个“最后通牒”,御前会议之后,先向新闻界公布,再由外交部电告驻华公使馆,因此,在自己到达东堂子胡同之前,中国人是有可能已经得到了相关信息的—— 可是,他们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就好像……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博罗内想象中的张皇失措也好、暴跳如雷也好,都没有出现——他可是满心期望看到中国人的跳脚呀!——跳得愈高,愈好! 如是,将会叫博公使何等之满足和快意? 现在——不爽! 实在不爽! 博罗内出门之后,钱鼎铭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一声憋久了的冷笑,重重的吐了出来,“哼!” 然后,“来人!立即呈送辅政王!” * * 此时的辅政王,正在西苑北海,替露易丝公主做“地陪”。 朗气清,风和日丽,初春的北海—— 等等!打住! 先别写游记了! 哎,你是不是漏了什么?维多利亚公主呢?还有……皇帝呢? 总不能就关卓凡和露易丝俩人吧? 呃……就他们俩人。 啊?一个云英未嫁,一个有妇之夫——孤男寡女的,还有这种操作? 咳咳,就是有这种操作——不过,不得已,实在是不得己。 登基大典接见八国公使之时,皇帝对普鲁士公使李福思表示,她热切期待着腓特烈王储和王储妃的到访,并,“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只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腓特烈王储率普鲁士访华代表团要员觐见皇帝之后,便同卡尔亲王二人,离开北京,赶赴津,取道回国,并没有安排什么参观游览的项目,不过,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留了下来,第二,再次入宫,这一回,皇帝履行了自己“做导游”的诺言,和皇夫一起,陪着两位洋公主,在紫禁城里转了一大圈。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圈儿转的太大了些,回到钓鱼台国宾馆不久,维多利亚公主便头晕目眩,卧床不起。 维多利亚公主玉体微恙,一得到消息,关卓凡便派出最好的医生——当然不是太医院的那拨儿——连夜赶到钓鱼台国宾馆,同随行维多利亚公主的英国医生会诊,结论是,王储妃殿下只是习惯性的昏眩发作,并无大碍,静摄就好了。 不过,如此一来,原定的第三游览西苑的行程,就只好取消了。 次日一早,皇帝在皇夫的陪同下,亲临钓鱼台国宾馆,殷殷致意,维多利亚公主大表感动,同时,也反复致歉:唉,我这个昏眩的老毛病,多少年了,都查不出具体的病因,总是在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真是耽误事儿!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皇帝反复安慰:医生已经了,王储妃微恙,静摄是第一紧要的,别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嗯,王储妃大安之后,我还是要做这个“导游”的,眼下,不着急,不着急! 其实还是“着急”的,腓特烈王储将妻子和妻妹留在中国,不是真请她们在这儿休闲娱乐、放松心身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肩负着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任务——游览紫禁城也好,游览西苑也好,都是任务之一,少一项,这一次中国之行,便失色一分。 而且,她们呆在中国的时间有限,一项行程,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基本上不存在皇帝的那种“顺延”的情形——如是,仅仅是虚安慰罢了。 “我还好,”维多利亚公主微笑道,“要‘着急’——” 到这儿,看向胞妹,“露易丝大约比我还要‘着急’些呢!嗯,这个……” 取消游览西苑的行程,露易丝公主确实是失望的,不过,她的失望,却无关加诸于她身上的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上的“失色”还是不“失色”。 维多利亚公主欲言而止,想什么,关卓凡心里,是门儿清的,于是,他对皇帝“翻译”道: “维多利亚公主以为,西苑的安排,其实可以照旧——她本人虽然需要留在国宾馆休息,但露易丝公主无恙呀,因此,既定行程,不必变易,只是在犹豫着,若只露易丝公主一人,身份上头,是否合适?” 微微一顿,“我看,这个顾虑,并无必要——露易丝公主为维多利亚公主胞妹,代替胞姊出席相关活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维多利亚公主“身份上头,是否合适”的顾虑,是指露易丝公主单独一人之时,既不能代表普鲁士,也不能代表英吉利,她又不是长公主,身份到底有限,其实没有资格请皇帝陛下做她的“导游”的。 丈夫的话,皇帝心领神会,道:“王储妃尽管安心静摄,我看,明儿的行程,就请露易丝公主‘代姊出征’好了!待到王储妃大安了,咱们再逛一回西苑,到时候,露易丝公主就可以做姊姊的‘导游’了!” 皇帝的话,既得体,又诙谐,满座皆欢,露易丝公主一双美丽的碧眸中,更是充满了喜悦。 孰知,第二早上一起身,皇帝又出状况了,目涩头沉,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传了御医过来,请过脉,不过“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备极勤劳,偶感风寒”,服个三、两贴药,也就好了,可是,圣躬微恙,自然也是要“静摄”的,今儿个的“导游”,无论如何是做不成的了。 那么,既定的行程,该怎么办呢? 钓鱼台国宾馆那边儿,客人都差不多整装待发了,这个时候,主人才取消行程,这得多煞风景啊?不定,客人还会有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以为主人到底是看露易丝公主不起,昨儿个的漂亮话,不过是敷衍两姊妹用的,如是,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岂非大大的变了味道? “只好这样了,”皇帝道,“人家那边儿既是‘代姊出征’,咱们这边儿,就是‘代妻出征’了!” 啊? 关卓凡大为踌躇,“这……合适吗?”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皇帝似笑非笑的,拿一根葱指,轻轻的戳了丈夫一下,“我都不介意,你就别——啊嚏!” 关卓凡赶紧拿起妻子的手,放回被子,再替她掖好了被角,“别动手动脚的了——心漏了风!” “我偏要动手动脚——”皇帝隔着被子,又拿拳头怼了坐在床边的丈夫一下,“哎,我,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赶紧的吧!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关卓凡有些尴尬,道,“可是,西苑我不熟啊!三海之中,略略熟悉一点儿,也就是北海了——” 话一出口,便晓得不对了。 关卓凡对西苑确实不熟,屈指可数的几次进出,也都在中海一带——譬如,穆宗的时候,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按《津条约》觐见,并递交国书,觐见的场所,就放在西苑中海的紫光阁;今上登基,八国公使中和殿觐见,之后的“赐宴”,也摆在紫光阁。 这两次,关卓凡作为政府首脑,自然都是与会的。 因此,“略略熟悉一点儿”的,应该是中海才对,怎么会是北海呢? 怎么会是北海?哼哼,穿越之前,北海公园俺是去过的,可是,中南海,哪里有机会进去啊? 皇帝倒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儿,“那正好——我看,那个露易丝公主,对琼华岛上的白塔很有兴趣,你就带着她去爬琼华岛好了!西苑那么大,一个上午,也就只够在北海一带转一转了!” 琼华岛位处北海,岛上的白塔,在西苑之外,就能遥遥望见,形制又是欧洲所无的,自然会引起客人的兴趣。 关卓凡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不过,话可在前头,我今儿个‘代妻出征’,可是‘奉旨行事’,回来之后,你可不许揶揄我。” “怎么?”皇帝娇笑,“还没有‘出征’呢,就有些心虚了?” “你看,我就了——你要是这个样子,这桩差使,可就难办了。” “得,得,不揶揄你了!快去吧,客人不定已经等急了!” * 家里有事,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五零章 红颜胡服,异教惊奇 外务部司官在西苑北海永安寺山门前“追”上了辅政王一行,将法国人的“最后通牒”递了上去。 一瞥之间,已看见辅政王侧后咫尺之处,一位褐发碧眸的丽人亭亭玉立——自然就是露易丝公主了。 可是,洋公主身上着的,为什么不是“洋裙”,而是“猎装”呢? 外务部司官晓得,泰西王室,只有在郊狩的时候,才会穿这种“猎装”,今日游观西苑,绝不会有骑马打猎的花样;而即便在泰西,王室郊狩,似乎也只是男人的事情,没听女人还要掺和的,则露易丝公主一身“猎装”,所为何来呢? 不过,确实是好看! 红颜胡服,英姿飒爽,且紧身的“猎装”,将少女丰满的胸脯清晰的勾勒了出来,整个身体,曲线玲珑,不过一瞥,即叫人眼热心跳,那外务部司官也不敢多看,瞄了一眼,便赶紧移开目光,退在一旁,垂手静候王爷的指示。 关卓凡静静的看完了“最后通牒”,微微一笑,“好,我晓得了,这样,你受累,跑多两趟,请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也看一看这份东西,跟他们,中午——大约午正吧,我回军机处,到时候,请他们在军机处等着我。” “是!” “哦,还有,钱尚书也要与会。” “是!” 外务部司官去了,关卓凡转过身,对着露易丝公主,将手向永安寺山门一让,含笑道,“殿下,请吧!” 露易丝公主立即笑靥如花。 她不是孩子,晓得那位送信的官员,既然一路追进了西苑,其呈送的文件,必然是极重大的事项,她本来担心,辅政王不得不中止行程,回去处理这项紧急公务呢! 一行人进了永安寺山门。 到永安寺来,并不是礼佛——露易丝公主崇信的,可不是释迦摩尼——白塔位处琼华岛中央最高点,永安寺则位处白塔之正南,如果要从正面去到白塔的地头,就一定要先穿过永安寺。 皇帝的不错——西苑殿阁千百,露易丝公主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座白塔。 永安寺可以分为“前寺”、“后寺”两部分,“前寺”以**殿为中心,“后寺”由前殿正觉殿、后殿普安殿组成。因为永安寺是建在琼华岛的南坡上的,所以,“前寺”、“后寺”之间,落差甚大。 来中国之前,英国王室交给西敏寺一个“政治任务”:游观之时,或许会进入某些宗教场所,如是,作为英国国教的崇信者,两位公主该如何作态呢? 当然不能拒绝进入——太没礼貌了,也没有必要;不过,既进去了,就不好没有任何表示,不然,也不能算很有礼貌。 最后,坎特伯雷大主教给出了这样一个方案:不管进入什么宗教场所——佛也好,道也好,对异教的“偶像”,两位公主站在旁侧——不能正对,双掌虚合——介乎抱拳和合十之间的一个动作,同时,微微颔首,就好了。 如此,既对主人表示了足够的礼貌和尊重,也不至于同自己的信仰发生什么冲突。 于是,在**殿里,对着“三世佛”的金身,露易丝公主做了这样的动作——双掌虚合,微微颔首。 洋公主的举动,着实令主人意外——惊喜,不过,意外的不仅于主人,客人也是意外的—— 咦,连我这个“异教徒”都对“佛祖”表示敬意,怎么辅政王反倒没有任何动作,只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 出**殿,过龙光紫照牌楼,登引胜亭,临涤霭亭,一路兜兜转转,不断拾阶而上—— 现在,明白露易丝公主为什么要穿“猎装”了吧? 爬山呀! 露易丝公主对“爬山”这件事情,似乎兴致极高,不但从未做任何“休息休息、透透气儿”的表示,好几次,甚至都“爬”到关卓凡的前头去了,关卓凡不得不紧走几步,才能够赶的上她。 他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时代,论繁文缛节,欧洲王室,不见得比中国皇室少多少;英国公主受到的约束,也不见得比中国公主少多少,没有听,体育运动已成为欧洲王室女性成员的必需品了呀! 一进正觉殿,露易丝公主轻轻的“哎呀”了一声,转过头来,一边儿拿手指着殿中的塑像,一边儿笑着对关卓凡道:“这位也是……那个什么吗?” 话一出口,自觉这个动作、这个问法,很不礼貌,赶紧收手敛容。 关卓凡却不以为意,含笑道:“是,也是一位佛祖,叫做‘弥勒佛’。” 正觉殿的弥勒佛,不是“三世佛”之“未来佛”的宝象庄严,而是露出了“世相”——笑容可掬、大腹便便、解衣箕坐。 “成佛之前,”关卓凡继续道,“弥勒佛是一位平民;成佛之后,也不喜欢端着架子,因此,在诸多神佛之中,他大约是中国老百姓最喜欢的一位了——至少,之一。” “啊……我也喜欢他!” 露易丝公主虚虚合掌,微微颔首。 转过弥勒佛像,正对后门的,是一位雄赳赳的将军,脸上的表情,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也是在笑的。 “这位名叫‘韦陀’,”关卓凡道,“是护法神,总是和弥勒佛搭伙计的。” 顿了顿,“殿下请留意他手中的杵——中国的佛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韦陀杵是杵在地上的,表示本寺太了,无力招待游方僧人;如果韦陀杵是平端着的,表示本寺属于中等规模,可以招待游方僧人吃住一;如果韦陀杵上指,则表示,本寺财大气粗,可以招待游方僧人吃住三。” “咦,他的杵,是上指的,这么来——” “本寺财大气粗——可惜,本寺乃皇家寺院,不接待寻常游方僧人——别三了,一都不行啊。” “嗐!”露易丝公主嗔笑。 顿了顿,“不过,反正游方僧人进不来,也就看不见韦陀杵指上还是指下,也就不会失望了。” “也是,也是!” 两人笑了几句,然后,出了正觉殿。 一入普安殿,未等露易丝公主有任何动作,关卓凡便道:“这三位,都不是佛——” 微微一顿,“中间的一位,叫做宗喀巴,是佛教密宗的创始人;旁边儿的两位,一曰达赖,一曰班禅,是他的两位弟子——大弟子、二弟子。” 露易丝公主微微一怔,同时留意到辅政王微妙的身体语言——背起了手。 “请殿下留意,”关卓凡继续道,“这三位,虽然在此接受信徒礼敬,不过,到底只是凡身肉胎;同时,亦为中国之子民——他们三位,若见了中国的皇帝,一样是要下跪行礼的。” 露易丝公主明白辅政王的言下之意了,点了点头,没有做合掌颔首的动作,目光转向了东、西两侧靠墙的塑像。 “这些都是密宗的护法神。” “哦……” 还没有看全呢,心头便不由一滞。 东西两墙之前,各有四尊塑像,大多面目狰狞,袒胸露乳,有的颈上挂着大串的骷髅,有的脚底踩着扭曲哀嚎的人体,看得人既心惊胆战,又,呃,那啥—— 这也罢了,怎么……有的竟是男女搂在了一起? 那个样子,难道是…… 看到西墙的最后一尊雕塑,露易丝公主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一尊,亦是男女相拥,而且,清清楚楚,两人下体的“那个话儿”,连在了一起! 露易丝公主下意识的揉了下眼睛—— 纤毫毕现,决不能看错的! 女孩子立时羞的满面通红。 这!—— 都东方人“保守”——上帝,他们哪里“保守”了?! 对了,早听不少去过印度的人过了,印度有许多这一类的雕塑,未成想,居然在中国亲眼看见了! * 第一五一章 隐疾,恶疾 露易丝公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偷偷的觑了关卓凡一眼,幸好,辅政王正在低声向一个随从吩咐着什么,没有如之前那样,主动替她讲解,或者带着那种温和的笑容,等着她发问,因此,并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也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女孩子透了口气,不过,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等关卓凡和随从完话,自个儿便往后殿门走去。 事实上,露易丝公主的尴尬,关卓凡心里是有谱儿的,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以免她尴上加尴,尬上加尬,至于讲解,就算没有这层尴尬,什么绿度母、白度母,又是这个女、那个金刚的,他也整不大明白。 这些,到底不是俺的专业。 见露易丝公主已经到了后殿门门口,关卓凡赶紧跟了上去。 “哎呀!” 露易丝公主清清楚楚的轻呼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嗯,又有什么好玩儿的? 关卓凡到了殿门口,一抬头,反应却是和露易丝公主大大不同,几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一出普安殿的后殿门,就是一条青砖砌成的台阶,笔直的通向山顶的白塔,怕不有……几百级之多? 好家伙! 从普安殿后门仰望上去,白塔固然直插云霄,气势恢宏,不过,露易丝公主的兴奋点,明显不在白塔,而在这条同样气势恢宏的台阶。 这个妞儿什么毛病啊?台阶愈长,她愈兴奋?难道,真的是生爱爬山? 事实上,这条台阶,拢共不过七十二级,关卓凡的“几百级之多”,纯属错觉,实在是这条台阶太陡了,超过了四十五度角,扑面压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下,大多数人都会产生和关卓凡相类的错觉。 露易丝公主转过头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咱们这就上去吧?” 辅政王勉强挤出笑容,“好!” 不过,这条砖阶,真爬了起来,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累,露易丝公主固然一马当先,上到了顶,关卓凡也觉得自己大致还算“脸不红、气不喘”,心里还想着,难道,这段日子,俺的那啥啥功力,见涨不成?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条砖阶,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 绕着塔基转了一圈儿,露易丝公主虽然一直好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塔,倒也没有提出更多的问题来,也没有要求进塔参观,只是转到塔北的时候,看到地上摆了几门炮,问道:“这几门炮,这么,够用吗?” “这是‘号炮’,只管报警,不管作战的。” “哦……” 转回塔南,俯视那条“几百级之多”的砖阶,露易丝公主突然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怪怪的?” 关卓凡一怔,随即道:“没有啊——殿下这个话,从何起呢?” 露易丝公主一笑,“你晓得吗?如果在国内——我是英国——母亲是不会允许我去爬这样子的台阶的。” 关卓凡又是一怔,这个话,他就不晓得该怎么接了。 “如果是短一些的台阶,”露易丝公主继续道,“譬如,在宫里头,总要上楼、下楼的,那么,每一次上楼、下楼,一定要有侍女、嬷嬷在一旁搀扶,如果侍女、嬷嬷一时不得空儿,我就得在楼梯口等着。” 关卓凡心中一动,微微张了张嘴,不过,没出什么来。 “你肯定想象不倒,”露易丝公主的语气中,有浓重的自嘲的味道,“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了,可是,这条规矩,还是没有变!” 微微一顿,“不管在哪儿——温莎堡、白金汉宫、奥斯本宫——都一样!不管上楼、下楼,都得有侍女、嬷嬷在一旁搀扶!如果侍女、嬷嬷一时不得空儿,我这个公主,就得在楼梯口等着!” 到最后一句,露易丝公主的语调,已经微微的有些发颤了。 关卓凡有心安慰,可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露易丝公主似乎并没有在他这里“求安慰”的意思,自顾自的下去,“男孩子就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我就想着,哎,我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可是,后来看到母亲对待利奥波德的样子——” 顿一顿,“不晓得为什么,利奥波德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母亲看到了,便会非常严厉的斥责他——我想,一个男孩子,被母亲那样颠来倒去的骂,还能有什么自尊?我没有见过比利奥波德更乖的男孩子了,还想要他怎么样?!” 利奥波德是维多利亚王女最的儿子,露易丝公主的弟弟。 “我就想,”露易丝公主微微涨红了脸,“当男孩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这个男孩子,不当也罢了!” 一时无语,偌大一个琼华岛,似乎只剩下了风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道:“你——利奥波德王子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是啊!”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了出来,“听殿下的描述,利奥波德王子并非一个非常好动的孩子,若真是轻轻一碰,便会淤血,那么,恐怕,呃,较之常人,利奥波德王子更加容易皮下出血——” 露易丝公主怔了怔,“啊?” “这可能是某种疾病的表征——医生怎么?” “医生……没什么呀?” “我有一个想法,了出来,十分冒犯……” “没关系——你!” “我不是医生,的不一定对——可是,我觉得,嗯,是否可以往……血友病的方向检查?” “血友病?” 关卓凡轻轻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是。” 露易丝公主浑身一颤,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接着,美丽的大眼睛里,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 * 关卓凡和露易丝讨论利奥波德王子是否另有隐疾的时候,宝鋆到了西山碧云寺。 一进水泉院,宝鋆便嚷嚷,“六爷,你过的,可真正是神仙日子!” 彼时,恭王正用一只木勺,从一只木桶中舀水,亲自替院子中一片新植的牡丹浇水。 他直起身来,无可奈何的一笑,“我,你每次到我这儿来,第一句话就是什么‘神仙日子’——就不能换一句新鲜点儿的?” “我口讲我心嘛!”宝鋆笑嘻嘻的,“没法子,每次到你这儿来,第一眼看到你,脑子中跳出来的,就是这几个字儿!” 微微一顿,“究其竟——羡慕啊!嫉妒啊!” “得,”恭王道,“我不跟啰嗦了,你且候片刻,容我把水浇完了——时暖了,过不了多久,牡丹就该开花了,我今春的诗兴,可全靠这一片花儿了,轻忽不得!” 宝鋆自告奋勇,“六爷,我来帮你!” “别!”恭王摆摆手,“这些花儿,浇多少水,都是有分寸的,你出手没轻没重的——浇少了也就罢了,浇多了,淹死一株两株的,也不定!” 宝鋆心中一动,笑道:“行!那我就‘站干岸儿’了!” 恭王一笑,“这就对了!” 浇完水,净了手,恭王将宝鋆让进屋内,有沙弥奉上茶来。 沙弥一出门,宝鋆就道,“六爷,‘升龙大捷’的消息,你已经晓得了吧?” “嗯。” “你怎么看?” 恭王没有马上回答他,轻轻的啜了口茶,自失的一笑,然后慢吞吞的道:“怎么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外头做的好大的事儿啊!” “我是,今后的战事——据你看,咱们和法国人的这场仗,是不是就赢定了呢?” “军事上我不懂,”恭王道,“不过,升龙一役,不过一城一地之得失,现在就‘赢定’了什么的,早了些吧?” “可不是嘛!”宝鋆冷笑,“就连轩邸自己也,若拿洋餐做譬喻,‘升龙大捷’不过就是个‘头盘’,‘副菜’‘主菜’什么的,都还没有上呢!” 微微一顿,“可是,你晓不晓得,现在的言路,已经嚣张到什么程度了?已经有人叫着‘直薄巴黎’什么的了!——这位老兄倒是晓得巴黎是法国的京城,就是不晓得他晓不晓得法兰西在哪儿?巴黎又在哪儿呀?——哼,一片虚骄之气!” 恭王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咱们的言路,一向如此,见怪不怪了!不过,言路上夸张些没有什么,真正主事儿的人,心里有数就好,照你的,既然有‘头盘’的譬喻,则咱们这位‘真正主事儿’的,心水还是很清的——不至于胜一役,就骄狂起来了。” “是啊!”宝鋆道,“到底,不就是‘胜一役’嘛!” 顿了顿,“如此来,六爷,你以为,中法之争,胜负尚在未定之数?那么,几几开呢?嗯……五五开?” “佩蘅,”恭王道,“我过了,军事我是不懂的,方才的,不过泛泛之论,至于‘几几开’——这我哪儿晓得呀?我又不是算命的!” 宝鋆“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沉吟了一下,“六爷,你,这一仗,咱们若真的打赢了,轩邸那儿,嘿嘿,是不是该……更进一步啊?” “更进一步?” * 第一五二章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是啊,更进一步!”宝鋆试探着道,“我是,他现在已经是辅政王了,‘位在诸王之上’,果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勋,又该如何懋赏呢?” 恭王淡淡一笑,“你呢?” 宝鋆“嘿嘿”一笑,“我哪儿晓得呀?这不是过来请教六爷你嘛!” “‘头盘’刚上,”恭王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嘲,“‘副菜’、‘主菜’还不晓得在哪儿呢,你就想着论功行赏了?嗯,佩蘅,你为逸轩谋,还真是谋深、谋远啊!” “嘿嘿,嘿嘿!” “得,”恭王道,“看你那个吞吞吐吐的劲儿,我索性替你明了——你不就是想‘摄政王’三个字嘛!” “六爷,嘿嘿,睿见,睿见!” 恭王摇了摇头,“不会的。” “不会的——摄政王?”宝鋆上身微微前倾,“六爷,怎么呢?请教!” “皇上既然亲政了,”恭王道,“只有‘辅政’、‘议政’,何来‘摄政’一?” “这可未必,六爷!”宝鋆道,“皇上‘典学未成’啊!这个‘亲政’,嘿嘿,名不副实吧?” 微微一顿,“朝内北街还有多少花样,你想得出来?皇上‘亲政’之前——嗯,应该,登基之前——你能够想象,登基的,居然是……今上?替自己换一个‘摄政王’的头衔,总不比将自己的老婆扶上金銮宝座更难些吧?” 听到“老婆”二字,恭王微微皱了皱眉,道:“这不是难不难的事儿,是有没有必要的事儿——” 顿了顿,“今上之登基,我不做臧否;‘亲政’是否名不副实,也不去他,可是,他这个‘辅政王’,同你的‘摄政王’,到底有什么分别?——其实,正因为‘亲政’名不副实,他的‘辅政王’,才同‘摄政王’,几无分别!既如此,又何必慕虚名而被实祸?——实智者不为也!” “平心而论,”宝鋆沉吟了一下,“轩邸确实不是一个慕虚名的人,不过——” 顿了顿,“被实祸?——能有什么‘实祸’?”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恭王道,“‘辅政’行臣事,‘摄政’行君事,皇上还在‘亲政’,他就‘摄政’,想做什么?老睿亲王的例子摆在前头呢!” “六爷,”宝鋆眼中闪着贼亮的光,“老睿亲王手上,不过两白旗,其余六旗——两黄、两红、两蓝,哪个和两白旗不是旗鼓相当的?轩邸手上的,可是轩军!当今之世,再没有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了!” “佩蘅,”恭王平静的道,“轩军再强,不过十万,全中国,可是几万万人呢!” 宝鋆沉吟,“这……” 过了片刻,“也是,如果全中国都乱了,十万之数,不过戋戋,未必够用——而且,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没办法再扩军了!” “没办法再扩军了?”这回轮到恭王发问了,“怎么呢?” “六爷,”宝鋆道,“我替朝廷管了几年荷包,有一点,要比一般人看的更加清楚些——”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轩军太贵了!” “太贵了?” “是,太贵了!”宝鋆道,“别的不,你想一想,一个大头兵,一个月的军饷,绿营是多少?勇营是多少?旗营是多少?轩军又是多少?” 恭王目光一跳,“啊……” 过了片刻,缓缓点头,“佩蘅,你这个看法,道常人之不能道——我就从来没这么想过——实在是见的深了!” 微微一顿,“确实——一时半会儿的,他没办法再扩军了!” “不过,六爷,”宝鋆道,“也只是‘一时半会儿’而已——三、五载之后,洋务、关税上的收入,愈来愈多,到时候,再扩个三、五万飞钱,大约也就有了;再过个三、五载,钱再多些,再扩个三、五万——” 顿了顿,“假以时日,他的轩军,总用‘够用’的那一!” 恭王盯着宝鋆,“‘够用’?够什么用呢?你到底想些什么呢?” 宝鋆避开恭王的目光,用嬉笑的语气道,“没啥!我就是随口一——哎,不过,有些事儿,要么不办;办的话,可得趁早!——三、五载之后,物是人非、时移势易喽!” 恭王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端起茶,慢慢儿的抿着。 过了一会儿,放下茶碗,轻轻的叹了口气,“佩蘅,这个心结,你始终解不开——唉!” 宝鋆没接恭王的话头,好像自言自语似的,“有时候,我会想,同法国人的这一仗,如果打赢了,没什么可的——不管是谁,都该死心了!”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打输了呢?——输赢之数,就是六爷你,都不敢轻估啊!” “嗒”的一声,恭王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佩蘅,你最好盼着这一仗打赢!” 宝鋆看了恭王一眼,心里不由微微一滞,对方的脸,已经板的没有一丝笑容了。 “佩蘅,”恭王缓缓道,“咱们两个,都是从庚申那场大祸中走过来的人——那是咱们大清的靖康之耻!创巨痛深,时迄今日,不曾稍减!” 顿一顿,“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于公,为国家社稷修大怨;于私,为祖宗父兄报大仇——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得盼着,这场仗,打赢!” 宝鋆心头一颤。 恭王微微放缓了语气,“我如是,想来,佩蘅,你亦如是。” 宝鋆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自失的一笑,“六爷,你的有趣,‘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这个法,怪新鲜的!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恭王抬起头,望向窗外,早春的西山,已是一片葱茏。 “有时候,”他平静的道,“我也会想一些事情,譬如,如果,紫禁城内阁公署之前,老七那个糊涂招数,真的得逞了的话,今的国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这……” 恭王声音低沉,一字一顿,“下早已大乱了!” 宝鋆心头一震。 “除了逸轩,”恭王道,“谁还能约束轩军?他下头的那几员大将,打华尔、张勇算起,华也好,洋也好,你一个一个数过去,谁又是服气谁的?逸轩如果真的不在了,轩军会变成什么样子?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宝鋆急速的转着念头:华尔、张勇、伊克桑、姜德、吴建瀛、福瑞斯特、白齐文……嗯,还有一个丁世杰…… “六爷,”他有些吃力的道,“你是——藩镇?” 恭王一声冷笑,“能变成藩镇,已是上上大吉了!大清的国运,到底还能延续些时日!就怕逸轩一去,就冒出来一堆董卓、曹操!” “六爷,你也太过……呃,至少,洋将……是不能自立旗号的……” “华将呢?”恭王冷冷道,“再者了,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三个,可都是入了籍的!他们三个,单打独斗,或许不能自立旗号,可是,你不给人家一华一洋的搭伙计?到时候,就是那个炮兵师师长安德森——他倒还没有入籍——也未必置身事外!” 顿了顿,“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是美裔,安德森是美籍,到底,这四个,都是美国人!另外,你想一想,轩军里头,有多少美国兵?逸轩真的不在了,轩军的事情,美国人不要插一手?” “这……” “到时候,能乱成什么样子,你想象的出来么?” 宝鋆背上,微微生汗。 恭王重重一声冷笑,“‘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哼!到时候,这个世上,还有没有爱新觉罗氏,都不好了!还得上什么这个国家是爱新觉罗氏的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宝鋆额上,也见汗了。 * 第一五三章 家国天下,姓甚名谁? 恭王提起袍摆,抖了两下——方才给花儿浇水的时候,溅了一点儿泥水,他这个动作,似乎要把袍摆上的水渍抖掉。 这自然是抖不掉的,宝鋆能够感觉到,恭王是在用这个动作,排遣心中的激动和烦躁。 他不能不出声了,刚刚张嘴,恭王已继续了下去: “若真像我的那样乱了起来,就不是洪杨捻回之乱可比了!洪杨捻回闹的再厉害,到底朝廷还在——实打实的一个朝廷!朝廷政令,通达各省——只要没有沦陷——并无阻滞!可是,若真像我的那样乱了起来呢?” 顿了顿,“那就真是汉末的格局了!——也不晓得要乱上多少年?也不晓得要死掉多少人?甚至,也不晓得要丢掉多少疆土!什么洋务、什么中兴,自然更加不必提起了!” 宝鋆的嘴巴,又闭上了。 “还有,”恭王道,“汉末再乱,乱来乱去,到底三国归晋,下重新一统!可是,今时今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岂是汉末可比的?!国境之外——不对,应该,国境内外——虎狼环伺!这些洋虎洋狼,又岂是匈奴、鲜卑、羯、羌、氐之可比?” 微微一顿,“若真像我的那样乱了起来,中国还能够重新一统吗?不定,东一块儿,西一块儿,董卓一块儿,曹操一块儿,美利坚一块儿,英吉利一块儿,法兰西一块儿——再也合不拢了!” 宝鋆的身子,晃了一下,赶紧拿手扶一扶案几,坐稳了。 “佩蘅,”恭王盯着宝鋆,“洋人的那个‘潘多拉魔匣’的典故,你一定是晓得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宝鋆的面色,发白了。 “佩蘅,”恭王脸上,微微潮红,“我跟你句掏心窝子的话——” 到这儿,猛的咳嗽了起来,噎住了。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我……没事儿!” 吐出一口长气,“好,我下去——” 一字一顿,“这个国家姓甚名谁,到底只是一姓之私的事情,与其这么个乱法儿,我倒宁肯这个国家,别姓什么爱新觉罗了!” 宝鋆心头大震。 恭王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他震上加震: “哪怕姓他娘的什么关呢!——也好过这么个乱法儿!” “六爷,六爷,”宝鋆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了,“不至于,不至于!” 恭王一笑,“不至于?——佩蘅,你这么,似乎有些……打倒昨日之我啊!” “呃,这……” 恭王收起笑容,正色道,“你也晓得‘不至于’,那么,又何必汲汲复戚戚,始终放看不开来呢?” “汲汲复戚戚?”宝鋆苦笑,“好,好!五柳先生曰‘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六爷,你这句‘汲汲复戚戚’,活画出我的形状来了!” 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 恭王又一笑,“你揶揄我的时候更多——我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宝鋆微微摇了摇头,想什么,到底没有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恭王也不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宝鋆开口了: “六爷,有一个法——不是我的法,我也不尽赞同,不过,似乎也不能一点儿道理没有,我你听,你若觉得没有道理,一笑置之就是了。” “你吧。” “有人,”宝鋆慢吞吞的,“轩邸对旗人……其实是顶不好的。” 恭王一怔,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你这个法新鲜啊!” “六爷,”宝鋆道,“我过了,这不是我的法——真的不是!而且,我亦不尽以其为然。” “你下去吧。” “有人,”宝鋆依旧慢吞吞的,“从上到下——先从下边儿起吧,轩邸那个‘买断旗龄’出来,从此以后,不晓得多少旗人,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这是在挖旗人的根子呢!” 恭王目光一跳,随即微微冷笑,“这也不算什么新鲜法——来去,不就还是‘动摇国本’那一套嘛!” 微微一顿,“只不过,你拿这个逸轩对旗人‘顶不好’,那些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现领了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种地,吃也吃饱了、穿也穿暖了,‘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的‘旗人’,赞不赞同呢?” “六爷,”宝鋆一笑,“你这个‘贯口’,真正了得!我再一次——这不是我的法。” 恭王轻轻的“哼”了一声,“你下去吧。” “再上边儿的——”宝鋆道,“有人,甭看‘奉恩基金’一类花样儿玩儿的热闹,目下的朝廷里,话算数的旗人,是愈来愈少了!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不计轩邸本人,扒拉来扒拉去,不就一个文博川?” 到这儿,看了看恭王,“亲贵——那就更加不必了!若不计轩邸本人,就一个都没有了!同六爷你主事儿那会儿,可是没法子比喽!” 恭王不话。 “都肃顺对旗人不好,”宝鋆继续道,“可是,肃顺那阵子,主事儿的——他自个儿一个,载垣一个,端华一个——可都是亲贵啊!” 顿了一顿,“还有,那会儿,你虽然退出军机了,可是,国家真正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譬如,庚申、辛酉的办理‘抚局’,不还得请你出马?” 再顿一顿,“我的意思是,呃,这个法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不论爱新觉罗家自个儿吵成啥样子,国家大事,到底,还是得几个姓爱新觉罗的,凑在一起,商量着办!现在呢?嘿嘿,嘿嘿!” “这也叫没有法子,”恭王缓缓道,“空抱怨机枢里的旗人太少,可是,旗人里头,头脑开通、能办大事儿、品行又廉正的,除了博川,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到这儿,看了眼宝鋆,“你别吃味——我不是你;再者了,你和逸轩闹成那个样子,也实在没法子与共军机了。” 宝鋆一笑,“我不吃味!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品行,可算不上什么‘廉正’!” “本来,”恭王的语气中,带着怅然,“还有个多隆阿,可惜,运气太坏,去的太早了——” 摇了摇头,“所以,还是那句话,旗人不能如你所的‘主事儿’,叫做没有法子——自己不争气,有什么法子呢?” “六爷,你倒看得开啊。” 恭王淡淡一笑,“至于亲贵,佩蘅,这个事儿,咱们多少是聊过的——我,是个特例。” “特例?” “打圣祖仁皇帝起,”恭王道,“就开始裁抑亲贵,开始是远支,后来是近支,再后来,轮到帝系了,在这个事情上,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一以贯之——” 微微一顿,“到仁宗、宣宗的时候,‘亲贵不干政’,其实已算是‘祖训’了;一直到了文宗显皇帝手上,因为我的关系,‘亲贵不干政’戛然而止,亲贵非但‘干政’,且领袖军机,这条‘祖训’,算是作废了。” “因为我的关系”,是文宗自觉己之得大位,颇有愧于六弟,为安己心,亦为塞下悠悠之口,才打破惯例,重用恭王,领班军机。 “六爷,你的意思是——”宝鋆微微皱眉,“先在你这儿开了口子,后来的肃顺、载垣、端华才从这个口气上来?” “是啊!”恭王道,“‘亲贵干政’——文宗皇帝用我也好,用肃顺、载垣、端华也好,都算有违祖训,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罢了。” “‘拨乱反正’什么的,”宝鋆大皱眉头,“的太重了!此一时、彼一时嘛!该‘与时俱进’就要‘与时俱进’嘛!” 顿了顿,“再者了——轩邸难道不是亲贵?” “是,”恭王笑一笑,“不过,他这个亲贵,与众不同——到底不姓爱新觉罗。” “这就有趣了!”宝鋆微微冷笑,“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许姓爱新觉罗!” * 第一五四章 飞龙在天,矫矫纠纠,孰觅我踪?孰明我意? 恭王微微一怔,随即目光闪烁,那个样子,好像眼前摆了一件了不得的物事,一时之间,不晓得该不该伸出手去? 宝鋆倒有些奇怪了,自己方才那句话——“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许姓爱新觉罗”,就事论事,好像没什么特出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慢吞吞的道,“佩蘅,有意无意的,你又道常人之不能道了。” “六爷,”宝鋆笑道,“一定是‘无意’的——我可不晓得自己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恭王道,“对爱新觉罗,不定……更好些。” 顿了一顿,然后用更加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嗯,更好些!——不定,不是好上一些,而是好上许多、许多。” 宝鋆呆了一呆,将恭王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饶他七窍玲珑的心思,还是咂不出味道来,只好道:“六爷,你同大和尚们在一起呆的太久了,打出来的机锋,不是我这个俗人、蠢人想的明白的,还请明示。” 恭王一笑,“你别兜着圈子骂人了——不就了你一个‘汲汲复戚戚’嘛!耿耿于怀,至于嘛!” “嘿嘿!” “我是,”恭王隐去笑容,“若‘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那么,有些事儿,就不该爱新觉罗担责任了——” 顿了顿,“譬如,和法国人的这一仗,万一——我的是‘万一’,只是拿这一仗来做个譬喻,你可别往岔里想——万一,咱们打输了,那么,这个责任,无论如何,担不到爱新觉罗的身上。” “啊……” 宝鋆脑海中电光一闪。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过了一会儿,道: “六爷,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爱新觉罗氏虽然不掌国柄,可是,正因为不掌国柄,所以,国家就出了什么篓子、乱子,也怪不到爱新觉罗氏头上——” 微微一顿,“因为爱新觉罗氏置身世事之外——嗯,应该,置身世事之上——所以,就算下纷争惑乱,爱新觉罗氏照旧可以高高在上、安富尊荣?即是,这个国家,照旧……姓爱新觉罗?” 这就叫“莫逆于心”了! 换个人,十有八九,会将恭王的话,理解成以下意思:既然爱新觉罗氏无需为打败仗担责,那么,就可趁机将“国柄”从需为打败仗担责的那个人手中夺了回来,重掌朝政,而不会往宝鋆的这个路子上去想。 恭王对宝鋆,不但有不满,而且有警惕,可是,却为何依旧拿他做唯一的知己,和他这些再不会和第二个人起的话?——即便文祥,恭王也绝不会与其讨论国家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关这种话题的。 原因就在这儿:下虽大,宝鋆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予恭王这种莫逆于心的快乐了。 “不错!”恭王目光灼灼,“佩蘅,你‘置身世事之上’一,尤其精妙!” “嗯,做个不大恰当的譬喻,”宝鋆道,“譬如听戏——譬如,宁寿宫大戏台!台上纷纷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对面儿的阅是楼,听戏的,却从始至终,只是同一拨儿的人!大戏台上,你们爱怎么唱,就怎么唱!爱谁唱,就谁唱!随你们的便!反正,阅是楼里听戏的,从始至终,就这一拨儿人!——爱新觉罗氏!” 恭王忍不住双掌轻轻一拍,“佩蘅,我就了——你能道常人之不能道!” 宝鋆出神半响,叹了口气,道:“如是,大清的国祚——爱新觉罗的国祚,可以瓜瓞延绵、至于永久了!” “瓜瓞延绵”的本意,乃为祝颂子孙繁衍不息,一般不会和“国祚”扯在一起,不过,此时之语境,宝鋆如此用法,一语双关,倒是十分贴切。 恭王微笑不语。 过了片刻,宝鋆道:“或许,‘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确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不过,六爷,这个事儿,现在言之尚早,而且,不定只是咱们自个儿的一厢情愿——哎,你可别怪我话不好听啊。” “没啥不好听的——”恭王坦然道,“这个事儿,确实言之尚早,现在唠一唠,不过务务虚罢了。” 顿了顿,“其实,目下就认定‘主事儿的不姓爱新觉罗’,似乎也稍嫌早了一点儿,这一回去津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逸轩不是带上了老八么?而且,老八的排名,还在曾涤生、文博川之前。” “六爷,你的意思是——” “老八和逸轩,”恭王含笑道,“走的一向近,不定,这往后,我这位八弟,就要大用了呢!” “八爷大用?”宝鋆一哂,“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 “轩邸其人,”宝鋆道,“别的不去他,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若斤两不够,就是王老子,他也不会摆到秤上的!” 顿了顿,“譬如……睿王吧,老头子跟轩邸走的更近,可是,谁都晓得,他那个‘宗室银行总裁’,只是一个‘荣衔’,轩邸不过拿他做一件摆设罢了,难道,还真的请他‘主’宗室银行的‘事儿’不成?” “老八几斤几两,”恭王用微带嘲弄的语气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晓得,你倒晓得?” 彼此年纪相差太大,三个弟弟,只有奕譞一个,恭王交集较多,较为了解;钟王、孚王两个,交集很少,确实不好人家“几斤几两”。 “六爷,”宝鋆道,“你这么就是抬杠了,八爷也不是孩子了,如果学问好、有本事,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的出来?” 恭王笑笑,不话了。 “好吧,”宝鋆道,“咱不八爷了,我重拾我方才的话头——有人轩邸‘对旗人顶不好’什么的——” 顿了顿,“其论据,除了‘下边儿’、‘上边儿’什么的之外,还有一个——神机营。” 恭王默然。 “目下,”宝鋆道,“‘买断旗龄’只限外省驻防旗人,还没‘买’到京八旗这儿,不过,有人,用不着‘买’啦,神机营三万多号人,一股脑儿的赶出了旗,连个‘旗籍’都没留下——‘买断旗龄’什么的,好歹还给人留了个‘旗籍’的空名儿啊!” 顿了一顿,“好家伙,这一下子,替朝廷省了多少银子?——一人三百两,拢共一千万两!” 恭王微微冷笑,“要这么,还不止呢!——没了神机营,往后,朝廷每年都要省下二、三百万的银子呢!” “是啊!嘿嘿!嘿嘿!” 恭王微微苦笑,“佩蘅,那你想逸轩怎么做呢?神机营所谋者,可是谋反造逆!平心而论,逸轩算是仁至义尽了!还多给了一次机会——神机营自个儿不要嘛!自个儿要往城外头跑嘛!” 顿了顿,“这种事儿,换一个人、换一个朝代,譬如,落到祖龙、汉武的手上,少也得掉万把人头吧?剩下的,一定远远儿的发配边疆,还轮得到你‘出旗’不‘出旗’?——逸轩可是一个人也没有杀!” “六爷,”宝鋆道,“你的这些,我都晓得——你的都对!” 顿了顿,“可是,有一个事实,咱们也不能装做看不见——神机营这三万多号人,都是从各旗、各京营挑上来的,都是各旗、各京营的精萃!这三万多号人一去,不夸张的——京八旗,散架子了!” 恭王轻轻一声冷笑,“精萃?” 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自己个儿不争气,只好叫没法子了!” “好吧,”宝鋆道,“不神机营了,过另一件事——这件事儿,可真是‘有人’,不是‘我’——我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你还有‘一头雾水’的时候?稀奇了——好,请道其详吧!” “这一回请普鲁士王太子阅兵,”宝鋆道,“轩军出动了一个什么‘髡发营’,这个事儿,六爷,你听过吧?” “什么‘髡发营’?的那么难听!人家那叫‘特种合成营’!” “哈,哈,”宝鋆打着哈哈,“六爷,你现在对轩邸,可真是——” 顿一顿,“好,好,不是‘髡发营’,是‘特种合成营’!六爷,你是山人不出山,能知下事啊!没有你不晓得的!不过,我要的——呃,有人的,还是‘髡发’的这个事儿——” 到这儿,举起手,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个圈儿,“可是都剃光了呀!” “那又如何?” “六爷,”宝鋆微微皱眉,“你不觉得有点儿古怪吗?——呃,可是连辫子也一齐——” 到这儿,又做了个平平一划的手势,“……了呀!” “割”字没出口来。 恭王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又如何?——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儿吗?‘特种合成营’之‘髡发’,那个意思,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光头发,即明‘斩断牵绊,无顾无惜,一往无前,断胫决腹,赴死疆场’之志!——是吧?” “是啊……” 宝鋆心中嘀咕,你连“髡发”明啥志都晓得,还真是“山人不出山,能知下事”呢! “既然要剃光头,”恭王道,“自然就不能留下辫子,不然算怎么回事儿?——不然,就只能叫‘剃头’,不叫‘剃光头’了!” 顿一顿,“怎么?‘有人’怎么啊?” “六爷,真的是‘有人’,不是‘我’——嗯,有人,轩军这么干,是……变易祖宗衣冠!也不晓得,关……到底想要做什么?” 恭王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冷笑着道,“变易祖宗衣冠?西法练兵,戎装面圣——祖宗衣冠,早就变易了!那个时候,怎么没见‘有人’跳出来这个、道那个呀?” “六爷,”宝鋆“嘿嘿”一笑,“你晓得的,‘衣冠’这个东西——衣裳和头发,到底不是一码事儿。” “人家不过就一个营的兵剃了光头,”恭王淡淡的道,“几百千把人的,又不是全军上下十万兵都剃了光头,有什么可大惊怪的?这个‘有人’,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欲加之罪罢了!” “呃,六爷,万一——我的也是‘万一’——万一有一,真的十万兵都剃了光头呢?” 恭王目光一跳,“十万兵都剃光头——焉有是理?十万颗光头,有多好看么?” 顿一顿,“哎,我,这个‘有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哟,六爷,”嬉笑回到了宝鋆的脸上,“这个我就不能了——了,你以后可就听不着这些闲白儿了!” “‘闲白儿’?”恭王似笑非笑的,“佩蘅,真的是‘闲白儿’才好啊!” * 第一五五章 恭喜!恭喜! 以为钟王将要“大用”的,并不止于恭王一人,当然,恭王对他八弟的预测,半真半假,少真多假,还多少夹带着一点儿揶揄;可是,自有人真把钟王参与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并名列元老重臣之前,当做“八爷要大用了”的“的证”。 这班人里头,普通朝臣之外,还有不少宗室,在“上头”是否信用亲贵的问题上,他们的看法,同恭王刚好相反,并不以为什么“拨乱反正”、“回归故例”,刚好相反,他们觉得,“上头”对亲贵的信用,非但没有停止,而且,范围还愈扩愈大,由帝系而近支,由近支而远支—— 穆宗驾崩当的军机处集议,以及其后的王大臣会议,都是明证——无分帝系、近支、远支,姓爱新觉罗的,共同参与定议新君人选,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若不信用亲贵,“上头”岂会出此非常之策? 这班人私下底多有这样一个看法:今上的大位,实在是她那个“异姓宗室”老公替她从“本姓宗室”手上生抢过去的,因此,为了安抚人心,自然就要特别笼络“本姓宗室”,因此,信用亲贵,实在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六爷退隐林下,七爷获罪幽居,八爷不就成了宗室第一人了吗?不用亲贵则罢,若用亲贵,第一个不就该是八爷吗?何况,八爷和关某人一向走的近,可以算是关某人的“自己人”,用八爷,关某人那儿,也放心,也顺手,如此之两全其美,八爷之“大用”,可不就是经地义的事儿了吗? 八爷若进军机,他是王爵,在排名上头,不能像普通朝臣那样讲资历,一定得紧跟着辅政王,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嘿!那还了得? 官场最讲究“预留地步”,既如此,事不宜迟,赶紧上杆子巴结啊! 烧灶这种事儿,得烧冷灶,不能烧热灶,等到人家进军机的上谕下来了,你才登门投贴,话的再好听,也不值什么钱了,因此,钟王一回到北京,大木仓胡同钟郡王府的大门口,就热闹起来了。 刚开始钟王还见人,但突然间就什么人都不见了——不论来者何人,一律不见,朝臣固然不见,宗室——都是亲戚——也不见。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可是,大伙儿的热情,非但没有被打消,反倒愈加坚定了原先的猜想:若不是就要“大用”了,八爷又何必做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朝廷确实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不过,早就形同虚设了——好吧,就算你崖岸高峻,严守分际,可是,你不见朝臣也罢了,有什么理由连宗室也不见呢?——都是亲戚啊! 穿了,还不是“故作姿态”? 什么情形下才有“故作姿态”的必要? 哈,还八爷不是即将“大用”? 于是,钻头觅缝的更加起劲了,大门进不去,没关系,还有侧门——叫老婆去给钟郡王福晋请安! 于是,钟王福晋那儿的三亲四戚突然间多了起来。 有女人拐弯抹角的向钟王福晋“恭喜”,钟王福晋一脸茫然,客人心中暗道:这两口子,做的好戏! 不过,别的客人钟王可以不见,但今这位客人,无论如何,钟王不能不见。 因为,来者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孚王。 钟王、孚王和他们那位正在“幽居”的七哥,都是庄顺皇贵妃一母所出,不过,如果三兄弟站在一块儿,不知底细的人,断想不到,这三位,原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实在是谁和谁长的都不像。 奕譞的形容,大伙儿都是熟悉的了: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钟王呢,眉清目秀,鼻挺唇薄,丰神俊朗,同他的七哥,真正云泥有别,不晓得,这两位怎么就成了兄弟?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只好,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了。 可是,那个爹,呃,也不是……那副形容啊? 咳咳。 孚王呢,大致也还称得上“清秀”二字,鼻子、嘴巴,都生的不错,有七、八分他八哥的意思;可惜,眉眼没生好,眯缝眼、扫帚眉——这就颇有些他七哥的神韵了,如此“混搭”在一起,便自成格局,既不像老七,也不像老八了。 总之,一眼看过去,孚王的“清秀”,给人一种憋憋屈屈的感觉,总觉得意思不到,话没透似的。 见到钟王,孚王先规规矩矩的请了安,起身之后,态度就变得随意了,笑嘻嘻的道:“我来给八哥道个喜!再向八哥撞个木钟!” 几兄弟之中,钟、孚二王既一母同胞,又年纪接近,交集最多,感情最好,彼此话,也是最随便的。 “什么喜不喜的?”钟王大皱眉头,“我哪儿来的喜?又有什么木钟可撞?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孚王没接钟王的话头,自顾自坐了下来,向钟王一个名叫“六福”的贴身侍女道:“哎,别愣着呀,你们家有什么好茶,倒一碗来我喝呀!” 六福抿嘴儿一笑,“是,九爷稍候!” 待六福出去了,孚王转回钟王,“外头都在,八哥眼见就要‘大用’了,这还不是‘喜’?” 钟王的脸,“刷”一下放了下来,“外头胡八道,你也跟着瞎起哄!——哪儿有的事儿?” “八哥你还谦!”孚王道,“外头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然,关三哥这一回干嘛带你去津?你的排名,还在曾涤生、文博川的前头!——这不就是要‘大用’了嘛!” “胡!”钟王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恼火,“都哪儿跟哪儿!这一回去津,是去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人代表团里头,王太子、太子妃、亲王、公主什么的一大堆,咱们这边儿,总也得有个王爷出面儿,做皇家的‘代表’吧?” 微微一顿,“三哥是政府的头脑,代表政府的,他既代表了政府,就不大好再代表皇家了;另外,他是皇夫——是‘夫家’那边儿的人,也不大好做皇家的‘代表’——这才抓了我的差!关什么‘大用’不‘大用’的事儿?” “不是吧?”孚王不以为然,“亲王、郡王一大堆,为什么别人的差都不抓,偏偏抓你八哥的差?” “什么叫‘偏偏抓我的差’?”钟王道,“就像你的,那么些个亲王、郡王——反正,总要从中抓一个谁的差的——难道,抓到谁的差,就是谁要‘大用’了?难道,接一回泰西的‘访华代表团’,就得送一个王爷进军机处?——嘿,军机处就那么几间屋子,装的下吗?” 孚王愣了一愣,钟王的这个话,倒是不大好驳。 “可是,你的排名,在曾涤生、文博川之前啊……” 钟王“嗐”了一声,“这能明啥?都了,人普鲁士那个代表团,是王太子领的衔!咱们这边儿,如果把代表皇家的王爷放到后头去,好看吗?咱们自个儿或许无所谓,普鲁士人的脸,先下不来了!” “呃——” 孚王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想了一想,“那……‘大用’什么的,三哥也没有……透一点儿什么意思给你?” 钟王刚要话,六福进来了,于是,两兄弟打住了话头。 六福一出去,钟王就道:“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那就怪了!”孚王狐疑的道,“那……外头的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怎么晓得?”钟王再次皱起了眉头,“这几,我也在为这事儿苦恼呢!没法子见人!没法子辩解!——唉,如果这些个荒唐法,不心传到了三哥那儿,还不晓得——唉!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我呢!” * 今天的更新转至明天中午12:00 如题,今晚9:00的更新转至明中午1:00,明晚9:00的更新不变,谢谢。 * 第一五六章 我真有点儿等不及了 “对啊,”孚王笑着道,“不定,关三哥还以为,这些个话,就是打大木仓胡同这儿传出去的,嘿,咱们钟郡王,伸手要官做呢!” 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也正正戳到了钟王的痛处,他脸色立变,“啪”一下,在案几上拍了一掌。 孚王立即双手合十过顶,连连摇动,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 钟王的脾气发不出来,只好扭过头,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闷闷的“哼”了一声。 “唉!”孚王道,“八哥崖岸自高,我自愧不如——本来,我可是打算‘伸手要官’的!若真像你的这样,我这个官儿,只怕没啥戏唱喽!” 钟王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要撞一撞你的木钟么?”孚王道,“原本想着,若外头传言属实,你果然进了军机,那就要请八哥带挈带挈我,在三哥那儿,替我美言两句,也派我一个正经差使,叫我也过一过官瘾!” 钟王颇出意外,想了一想,“正经差使?你有正经差使啊!前不久,你才加了‘内廷行走’,奉旨‘管理乐部’啊!” 乐部主管乐舞,主官曰“长乐”,由礼部满尚书兼署,其下神乐署掌效庙、祠祭乐章佾舞,和声署掌殿廷朝会、燕飨乐舞;有时候,礼部满尚书之上,还会派定一名王公亲贵,“管理乐部”或“总理乐部”。 孚王一声冷笑,“那叫‘正经差使’?‘内廷行走’不过是个虚衔,皇子成年,谁没个‘内廷行走’的头衔?至于‘管理乐部’——” 到这儿,打住,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之中,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你别看不起这个差使!”钟王道,“这个差使,老庄亲王也是做过的!再者了,王公里头,你是顶通音律的,能和你比的,也就是奕谟了,叫你‘管理乐部’,不是适得其所?” 老庄亲王,指的是圣祖第十六子允禄;奕谟,前文交代过了,已故的惠端亲王第五子,号“心泉贝子”,在大年初二宁寿宫“曲宴”上唱“子弟书”《凤鸾俦》的那一位。 “什么叫‘适得其所’?”孚王道,“我最烦这个‘适得其所’!好像我会玩儿几件乐器,会唱两句戏,就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似的!” 顿了顿,“再者了,老庄亲王是‘总理乐部’,我是‘管理乐部’!” “不过一字之差,”钟王道,“有什么区别……” “一字之差,”孚王没容他八哥完,“区别大了去了!” 顿了顿,“还有,老庄亲王是什么情形下‘总理乐部’的?犯事夺爵,又坐与胤礽子理亲王弘皙往来‘诡秘’,停双俸,罢都统!穷极、闲极,无聊到了头了,才命‘总理乐部’!可以想见,这是桩什么差使!” 钟王笑了,“你怎么不老庄亲王‘总理乐部’之后又‘复授议政大臣’呢?看,‘总理乐部’了,就能‘授议政大臣’了,你这是一桩什么差使?” “嗐!”孚王道,“八哥,你拿我开涮呢?老庄亲王的‘总理乐部’和‘复授议政大臣’,中间隔了十来年,这前头、后头,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顿了顿,“还有,老庄亲王那阵子,乐部大约多少还有点儿事情可做,现在的乐部,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做?不定哪一就裁撤了也不定!我看,要‘正经差使’,就算去轩军军乐团做个‘团长’,也比‘管理乐部’正经些!” “得,”钟王道,“我不跟你争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吧?总不成,真去轩军军乐团做‘团长’吧!” “有什么不可以?”孚王道,“三哥要我,我就去!” “你这么就是抬杠了——有意思吗?” 孚王不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哪怕,叫我‘押班’,也是好的呀!” 哦,明白了,你想要的官儿,是这个呀。 “押班”也叫“带班”,就是“叫起”的时候,将入觐的大臣带到御前,“叫起”之后,再将该大臣带出殿去。除了军机“叫起”不许旁人在场之外,一般大臣入觐,负责“押班”的,都是由头至尾在场照料,此谓之“押”。 “带班”、“押班”,本是御前大臣的责任,不过,御前大臣地位崇高,人臣之极,数量有限,还多是兼职——譬如咱们的辅政轩亲王,有的时候,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御前大臣之外,也会安排某些身上有“内廷行走”衔头的、爵衔较高的亲贵做“押班”的差使,譬如钟王。 “押班”不掌实权,不过,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差使。 “押班”的大臣,并不参与“叫起”的讨论,但是,因为全程在场,皇帝和入觐的大臣了些什么,都清清楚楚,不折不扣,“与闻机密”。 还有,“押班”的算是皇帝和入觐者的“中间人”,负有控制“叫起”的场面和节奏的任务,皇帝和入觐者之间,彼此不清楚、不明白的,“押班”的要上联下通,皇帝和入觐者眼看着要吵起来了,“押班”的要想法子降温。 单论爵衔,孚王确有“押班”的资格,可是,到资历以及能力,就差的太远了;就是钟王,也只能“押”一些没那么重要的“起”,真正重要的“起”,譬如曾国藩、左宗棠一类大员入觐,一定是关卓凡自己亲自“带班”的。 反倒是地位更高的人物入觐——譬如他六哥,倒可以交给钟王“押班”,因为如果恭王和“上头”吵了起来,也只好由得他们吵去——没有人有资格去控制他们的“场面和节奏”,所以,哪个“押班”,都一样。 “你分府还没多久,”钟王道,“总要再过个一、两年,‘上头’才会考虑派你这一类的差使,现在……稍稍早了一点儿,用不着这么心急。” “我还真有点儿心急——”孚王似笑非笑的,“八哥,你开始‘押班’,不就是我眼下这个年纪吗?” “这……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个‘此一时,彼一时’法儿呢?”孚王还是似笑非笑的,“彼时的八哥比较聪明,此时的我,比较笨一些?” 这话就不好听了。 钟王大皱眉头,“老九!你混什么呢?我是这个意思吗?” 孚王再次双手合十过顶,连连摇动,“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双手落到脸前,再摇了一摇,“所以,才要请八哥指教啊!” 钟王踌躇半响,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吧,我就跟你了——不然,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东跳西串的,迟早折腾出事儿来!” “我是有点儿不服气——不过,可不是不服八哥你的气。” “得,”钟王摆了摆手,“不这个了。” 过了片刻,“我‘押班’,确实早了些,不过,不是因为我聪明什么的——” 顿了顿,“而是,‘彼时’,‘上头’要笼络亲贵。” “瞧八哥你这个郑重其事的样儿!”孚王道,“我还以为,‘彼时’,真有什么惊的大秘密呢!” 微微一顿,“是啊,‘彼时’,‘上头’是要笼络亲贵;可是,‘此时’也是一样的——难道,现在‘上头’就不要笼络亲贵了?” “你真这么想?” “当然!” 钟王微微摇了摇头,“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钟王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好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你该好好儿的想一想,五哥、六哥、七哥,都什么下场!” * 第一五七章 吓到了 孚王一呆,张了张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道:“五哥、七哥……那是他们自个儿瞎折腾,怪得了谁?” 突然想起钟王方才的“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东跳西串的,迟早折腾出事儿来”——话里头也有个“折腾”,心中不禁一紧。 钟王紧盯着他,“那六哥呢?” 孚王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不话了。 “就是五哥、六哥,”钟王道,“你也得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儿?” “我又不会像他们那样子乱来……” 钟王微微冷笑,“不会?” 顿一顿,“如果——我是如果——如果五哥、六哥也跟外头瞎传我似的,进了军机,管了部,你,他们还会那样子乱来么?” “这……” “一千,道一万,”钟王道,“他们俩,还不就是因为所求不遂,欲壑难填,终于铤而走险?” “八哥,”孚王道,“五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这么七哥,似乎——” “你以为,”钟王冷笑,“七哥仅仅是因为不满咱们那位侄女儿做皇帝,才要‘清君侧’的?跟你——如果咱们那位侄女儿请他进军机、做宰相,他早就颠颠儿的‘满’了!还会去发那个疯?” “这……” “七哥想的是进军机,”钟王道,“五哥呢,想的不过是个宗人府的宗令——他还没敢想军机呢,就把自个儿折进去了!” 顿了顿,“拿你来,现在叫你‘管理乐部’,你觉得没劲儿——好吧,就算叫你去‘押班’了,刚开始的时候,你可能兴兴头头的,可是,日子一长,你肯定还是觉得没劲儿!为什么?只能听、只能看,不能、不能真管事儿呀!” 孚王目光游动,不过,没有出声反驳。 “到时候,”钟王继续道,“你肯定就想‘更进一步’了,事儿——就像‘管理乐部’什么的,你看不上;大事儿——什么是大事儿?” 微微一顿,“还不是管部、进军机?——那不就走上五哥、七哥的老路了?!” 孚王强笑道,“八哥,你的怪渗人的——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钟王道,“人心苦不足!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开始就啥也别想!不然,愈想,愈不服气,愈不服气,就愈——” 顿了顿,“反正,最好就是‘上头’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叫你干呢,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安富尊荣——不比在外头东跳西串的瞎折腾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孚王道,“你是,‘上头’已经变了——大局已定,大权在握,已经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了?” “我不是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钟王道,“我是——不是这个笼络法儿!‘上头’不会拿紧要的位子来笼络亲贵——你明白吗?” 顿了顿,“其实,‘上头’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什么‘大局已定,大权在握’,而是打一开始,‘上头’就要把这些紧要位子,拿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这些位子原在亲贵手里,那就得从亲贵手里拿过来!不然,五哥、七哥——不去他们两个了,六哥——不然,六哥怎么会‘退归藩邸’?” 孚王不吭声。 “有时候,有些念头,”钟王缓缓道,“想着想着,能吓自己一身冷汗——我想,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孚王浑身一震,“嗐,八哥,你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呢?你……你和三哥,一向走的近……” “走的近管什么用?”钟王道,“之前,三哥和六哥走的不近?哪个不把三哥看成六哥的铁杆儿?还不是翻脸就翻脸?” “这……” “这一回,”钟王道,“我如果也像你似的,因为去了一趟津,接了一次普鲁士代表团,排名又靠前些,就以为自己要‘大用’了,就开始上跳下窜了——” 到这儿,重重“哼”了一声,打住。 孚王的背上,起了一层寒栗,“八哥,你的意思,该不是……三哥故意拿这个来试探你吧?” 钟王默然,半响,道:“应该不至于——不过,我也不去想那么多,我只守着自己的本分,一句话不多,一步路不多走,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儿,孚王道:“八哥,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你到底是啥时候生出来的啊?之前……不觉得你是这么想的呀?” “有些念头,”钟王叹了口气,“七哥出事儿之后,就生出来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模模糊糊的,真把这些东西想明白,还是这一回去津。” “津……怎么啦?” “津……把我给吓到了。” 孚王愕然,“吓到了?” “是,吓到了,”钟王面色凝重,“是阅兵……阅兵把我吓到了。” “阅兵?”孚王还是不解,“这……我就不明白了。” “你没在场,”钟王道,“没看到那些兵,是不能明白,如果你在场——” 到这儿,摇了摇头,“以前,我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子的一支兵!——” 吐一口气,“待亲眼看到了轩军,才晓得,七哥的‘清君侧’,有多么可笑!有多么不自量力!——在这样子的一支兵面前,你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不要有!” 孚王隐约晓得钟王的意思了,兄弟俩一时无语。 不过,孚王的关注点似乎转移的很快,“轩军这么厉害,想来,这一回,咱们和法国人的这一仗,是赢定了的喽?” “兵凶战危,”钟王道,“我又不懂军事,怎么敢赢定不赢定?不过,照我看,如果这样子的一支兵还打不过法国人,我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样的兵打得过法国人了!” “这么……厉害?” 钟王没话,默默点了点头。 孚王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一笑,“哎,起不懂军事——我给你个笑话儿,是世铎的。” 世铎,礼亲王世铎。 “世铎?” “是,”孚王道,“你晓不晓得,世铎拟了个折子,准备给朝廷献上一条奇计,是可叫法国人‘首尾难顾,一战而溃’?” 钟王倒有些好奇了,“不晓得——奇计?什么奇计?” “世铎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出来,”孚王道,“印度并不都是英国人的,法国人在印度也有一块地盘,他的‘奇计’就是,拿一支兵,去打印度的法国人,叫法国人越南、印度两头顾不着,此所谓‘首尾难顾’也。” “打印度?怎么去,走海路吗?” “不是!”孚王笑道,“好玩儿就好玩儿在这里了——世铎,应该行唐朝王玄策故事,从廓尔喀或是西藏进印度,此谓‘拊敌之背’,法国人再也想不到,头顶掉下这样一支兵来,,必‘一战而溃’!” “啊?行得通吗?我不熟悉那边儿的地理,法国人在印度的地盘……和廓尔喀或西藏接壤吗?” “当然不接壤了。” “那怎么‘拊敌之背’呢?” “向英国人借道啊!”孚王道,“世铎,咱们跟英国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目下,就有两位英国公主在咱们这儿呢!” “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不是!”孚王道,“先不英国人肯不肯借这个道,单从廓尔喀或西藏进印度——那得绕多大一个圈儿啊!” “是啊,西藏那个地方——那是能累死马的!” “反正,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孚王道,“世铎自个儿,倒是起劲儿的很,到处找些‘知兵’的人替他参谋呢!” 听到“知兵”二字,钟王目光微微一跳。 “之前,”孚王继续道,“世铎不就替今上拟了个什么‘熙乾’的年号么?结果,没一个人搭理他!这一回,耐不住寂寞,又跳出来了!” 顿了顿,“八哥,如果真像你的那样——‘上头’像防贼似的防着亲贵,世铎这么瞎折腾,会不会……触霉头啊?” 钟王默然片刻,“应该不至于吧——他到底是好心。” 顿了顿,“还有,就像大伙儿都觉得的——他到底是‘可笑’,既然‘可笑’,‘上头’就应该一笑置之,不会生出什么戒心;如果他的‘奇计’真有些道理的话,‘上头’反倒难办了——” 到这儿,打住了。 “咦,八哥,你这个看法,倒是……别具一格啊!” 钟王淡淡一笑。 “得,不世铎了,”孚王笑嘻嘻的,“八哥,你给我讲一讲轩军到底怎么个吓人法儿吧!反正,我没亲眼见着,再怎么吓人,也吓不坏我……” * 第一五八章 伊克桑的苦恼 京津线津至北京方向,一列火车,吞云吐雾,穿行在广袤的田野中。 伊克桑从包厢的窗户望出去,出发的时候,还是春光明媚的,可是,现在起了风沙,窗外风卷黄沙,一片迷茫,新萌的草木,变得绿不绿、黄不黄,一片又一片,看上去都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收回了视线。 勤务兵过来请示:茶还是咖啡? 伊克桑摆了摆手,“都不用,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呆会儿!” 勤务兵晓得伊军门的心情不好,没再什么,悄悄的退了下去。 伊克桑的心情确实不好。 昨,上谕明发,“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 嗯,一口气出来三位钦差大人。 整篇上谕,不过寥寥三、四句话,却有三大“毒点”: 第一,迄今为止,对法国人的“最后通牒”,朝廷未给出任何直接的回复,这道上谕,可以视为某种间接的回复了—— 你要战,便作战! 第二,桂是广西,越是越南,桂为后方,越为前线,两者之中,越才是重点,但桂、越并列,越还排在桂之后,隐含着这样的一层意思—— 属土也好,藩属也好,对中国来,都一码事儿,反正,“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于“越”,俺们拥有和“桂”同样的权利。 第三,是轩军内部的事儿,也是伊克桑最关注的—— 他认为,上谕本该这么写的,“张勇、丁汝昌、伊克桑督办桂、越军务”。 结果—— 唉! 越南战场陆上一线,最高指挥官以张勇为正、姜德副之的决定,不是昨才做出的,伊克桑也不是昨才晓得的,不过,上谕发布,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张勇为正,伊克桑没有意见,克山是副军团长嘛!可是,姜德副之——凭什么?! 在伊克桑看来,张勇副手的位置,实实在在,应该是自己的。 论资历,自己远在姜德之上——轩军诸将之中,自己的资历,仅次于丁世杰和张勇,可以,丁、张、伊三个,是最早跟着王爷打下的三个,那个时候,他姜德还在哪里混着呢? 论战功,自己较之姜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自己是轩军诸将之中,唯一一个有独立执行“战略任务”经验的—— 西藏生乱,波及川边瞻对、理塘,自己受命入川平叛,由津而川边,辗转近万里,那是一次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战略级”的行动。 未曾想,在“督办桂、越军务”的竞争中,自己川边藏区平叛的资历,竟然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负资产”—— 有人半开玩笑的,功劳不能都让你伊子山一个人占了呀,也要让一点给别人嘛!上一回去川边,是你伊子山;这一回去越南,就换个人吧! 操!这叫什么话? 上一回,这一回——能比吗?! 上一回川边平乱,轩军的作用,其实主要是“威慑”,兵锋尚未伸入瞻对,叛军头目贡布朗杰父子就“自缚请降”了。 其后“改土归流”,情形亦仿佛:色达土司勒兵观望,轩军即向色达挺近,先锋团进至打箭炉的时候,色达土司手下的一个头人,杀掉了自己的主子,向朝廷投诚。 由始至终,一枪未发。 究其竟,双方实力相差太远,叛军自知无力与抗,不投降的话,只有“玉石俱焚”、“老少无遗”一条路可走了。 因为成功太易,功劳也就有限。 这一回可就不同了! 法国人的战力,较之瞻对叛军,壤有别,打败法国人,那是“不世之功”! 之前,平美国南逆,平日本长逆,以及平洪、捻、回,都要相形见绌了! 什么叫“功劳不能都让你伊子山一个人占了”?这不啻,来来来,这一粒芝麻你拿好,那颗西瓜,你就不要去想啦! 焉有是理? 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对法之战后,轩军的格局,将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调整,若不能成为对法之战的领军人选,在这次即将到来的大调整中,就可能被摆到一个很不如意的位置。 王爷那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对法之战后,轩军将拆分为两到三个军团,原来的“松江军团”的番号,可能作古,或者只作为一个“别号”保留下来。 轩军现在的军团,即松江军团,既不是最大的战术单位——轩军最大的战术单位是师,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严格起来,仅仅是一个管理和协调的机构;拆分之后的新军团,有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不过,这一层并没有定下来,因为有不少人觉得,如是者,军团长的权力就未免太大了。 当然,有一点,还是有基本共识的:军团迟早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只不过,应该在轩军进一步扩军——至少扩多一倍,也就是,在至少能够组成五到六个军团的情形下,再来推行这个“改革”,更加的稳妥一些。 新军团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单位”,还是暂仍其旧,只是作为一个管理和协调机构,并不是伊克桑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军团长以及副军团长的人选。 松江军团如果一分为二,两个军团长,一个自然还是华尔,另一个,自然就是张勇,这都是不消的。 副军团长呢? 华尔是美裔,他的副手,绝不能还是美裔,一定是一个华人;张勇的副手就不好了,可能是华人,也可能是美裔。 两个美裔师长,福瑞斯特憨厚有余,白齐文则气量太狭,似乎都不是将来要独当方面的军团长的合适人选。 还有一点,大伙儿——包括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本人在内——都是心知肚明的: 华尔是一个特例,到了军团长这样级别的位置,华人一定比美裔的机会更大一些,所以,张勇的副手,华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至于炮兵师师长安德森和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尚未入籍,不在考虑之列。 几位华人师长,伊克桑和姜德的资历、战功,皆远超同侪,副军团长如果是华人,就只能从他们两位中选择了。 如果两个军团长都是华人,那是最理想的,不必争抢,伊某人一个,姜某人一个,皆大欢喜。 可是,如果张勇的副手是福、白二人之一呢?——无论可能性是大是,这种选择,总是不能完全排除的,毕竟,轩军的情形很特殊,“华、洋搭配,干活不累”,未必不是王爷的考量之一。 如是,伊、姜二人,就只好去争华尔副手的位子了。 松江军团如果一分为三—— 那就更刺激了。 三个军团长,华尔一个,张勇一个,第三个——军团长不比副军团长,出现第二个美裔军团长的可能性极低,则松江军团若真的一分为三,几乎可以肯定,这第三个军团长,一定要在伊克桑和姜德中二择其一了。 一想到“军团长”三个字,伊克桑的心,就“怦怦”的跳了起来。 到这儿,我们就可以完全理解伊军门的心情何以如此灰恶了: 打完法国人,立下“不世之功”,姜德累积的战功,将远超伊克桑,伊克桑有限的资历的优势,将完全被姜德的战功的优势盖过,则不争则已,一争,不论是争军团长还是争副军团长,伊克桑必然都要败下阵来。 现在,伊克桑只能够祈祷松江军团一分为二而非一分为三,而且,张勇的副手,一定要是个华人。 唉! 不晓得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对那个姓姜的,愈来愈好? * 第一五九章 何以解忧? 姜德的亲事,是王爷亲手撮合的,而且,明发懿旨“指婚”,这份风光,是一般人包括自己比不得的。 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那位未过门的姜夫人的身份——玉儿本人的出身虽然有限,却是圣母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而王爷和圣母皇太后的“特殊关系”,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则他们两位替姜德和玉儿“拴”的这门婚事,就连瞎子都看的出来,是对当事人的极刻意的笼络。 还有,玉儿是旗女,姜德是汉男,为了“拴”成这门婚事,圣母皇太后和王爷连旗汉之别也不顾了,姜德的婚事,就由此拥有了一层“破除旗汉樊篱”的重大意义,愈加显得金光闪闪了。 可是,在婚事上头,认真起来,自己其实也并不逊色于姜德啊! 自己的婚事,也是王爷亲手撮合的;而且,夫人的祖父,是慈丽皇太后的父亲庆海的大舅子,即是,夫人是庆海的内侄孙女,自己呢,是庆海的内侄孙女婿,也即是,自己同慈丽皇太后,非但同为他他拉氏一族,还是正正经经的亲戚! 由是,自己和王爷、皇上两夫妻,也就是正正经经的亲戚了啊! 姜德和他还未过门的老婆,再怎么攀扯,也不能同王爷以及圣母皇太后攀上亲戚啊! 还有,圣母皇太后到底已经“撤帘”了,现在住在紫禁城里的,可是慈丽皇太后!姜德这门婚事的分量,应该没有之前那么重了才对啊! 此消彼长,更上层楼的那一个,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怎么会—— 唉!怎么想,怎么不忿气! 伊克桑隐隐有一个感觉,因为在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以及马进忠偷出营房两案上,自己站错了队,“站会议”之后,王爷对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两个案子,回头去看,伊克桑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的。 两个案子的案由,事儿都没有多大,可是,伊克桑后来想明白了,案子虽然不算大,但如何处置冯姓班长和马进忠,却代表了王爷治军的大方向、大原则,在这种事情上同王爷拧着干,那是—— 自寻死路。 不过,他的“感觉”,也仅仅是“感觉”,并没有任何实在的证据可以支持,“站会议”之后,王爷对自己的信用,一仍其旧,包括杀李世忠、平叛川边一类重大而敏感的任务,都交给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婚事,就是“站会议”过后,王爷替自己撮合的呀! 如果王爷真因为冯姓班长殴伤李姓士兵以及马进忠偷出营房两案对自己不满,又怎么会替自己撮合这样一门好婚事呢? 这真的是一门很好、很好的婚事。 夫人二九年纪,容貌娟秀,性格纯良,而且,幼承庭训,知书达理,处事既温和,也公道,家里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衷心服帖的。 不论伊克桑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和和睦睦;亦不论他在外头有多少的烦恼,在夫人这朵温柔的解语花前,都会烟消云散。 伊克桑出身极其微寒,入伍又早,长年戎马,风餐露宿,刀头舔血,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就是神仙日子了! 夫人曾经委婉表示,老爷可以纳一、两房的侍妾,“也算是为我分劳”,伊克桑断然拒绝,他虽然不出什么“一生一世”之类的话,却实实在在,一心一意,只摆在夫人一个人身上,绝对没有生过一点儿旁骛的念头。 事实上,在女色上头,伊克桑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这一点,他和姜德,判然有别。 姜德在加入轩军之前,就是窑姐儿最欢迎的那种客人了,目下,虽然还未正式成亲,却已经收了两房妾侍了。 当然,纳妾之前,都得到了圣母皇太后的“御准”,明面儿上,都算是那位未过门的夫人的意思——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你圣母皇太后扣着人家正经夫人不放手,还不给人家纳两房妾? 不然的话,血气方刚的,长夜漫漫,叫人家怎么熬呢? 因此,“私德”方面,伊克桑是颇看不起姜德的——别的不,单这一点,我就该居你之上! 哼! 伊夫人的家世也很好,祖、父两代,都是翰林出身,父亲端善,还放过好几任学差,宦囊丰富,真正“清华贵重”,不比普通翰林,只有“清华”,没有“贵重”。 认真起来,伊夫人的家世,其实比慈丽皇太后的母家,也即“后家”,还要强不少。 女儿既做了皇太后,庆海自然就封了“承恩公”,不过,除此之外,一仍其旧,依旧在工部屯田清吏司,做他的员外郎。 庆海为人,老实本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更加心谨慎,倒是管部的文祥过意不去,做主要升他的官儿——好歹升个郎中吧! 消息传进宫里,慈丽皇太后派人传信儿:郎中位份虽然不高,但也是国家名器,不可滥授,更不可以因为我的关系,开悻进之门。 文祥解释,承恩公多年勤勤恳恳,不无劳绩,升郎中不过循资迁转,绝无“滥授”之嫌。 慈丽皇太后还是不同意,,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文中堂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是逼我干政了。 这顶大帽子抛出来,文祥只好放弃了。 于是,庆海还是继续“勤勤恳恳”的做他的员外郎。 慈丽皇太后的“严于律己”,自然传做美谈,不过,也有少数人暗地里,文中堂实在是表错了意,人家庆海有那样一个了不得的外孙女婿,“照应”什么的,难道还要朝廷来出面儿? 就像圣母皇太后的兄弟照祥,除了袭了“承恩公”,加了个“散秩大臣”的虚衔之外,再没有任何正经差使了,可是,方家园内里,起居的豪奢,却过于王侯,钱都哪里来的?难道是户部给的?又或者是圣母皇太后的梯己? 都不是! 嘿嘿! 好了,话头扯的略略远了些,总之,对于自己的亲事,伊克桑还是很感激王爷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家在北京,人在津,不能时时和夫人见面。 夫人曾经过,她可以把家搬到津,“就近侍候老爷”。事实上,站附近,官港一带,也有轩军专门为中高级军官建造的“家属区”,一水儿的洋楼,还有暖气、抽水马桶、自来水等一整套的洋玩意儿,起居是很舒服的。 环境也很好,有花有草,有树有水。 只不过,无论如何,“家属区”同外界处于一个相对隔绝的状态,出入不便,伊克桑既不忍夫人过这种清冷的日子,同时,岳父、岳母都在堂,夫人和父母的感情又很好,亦不忍她和父母分隔,夫人搬家的建议,就没有同意,反正,现在通了火车,来往北京、津,也十分方便了。 本来,照朝廷的规矩,封疆大吏入京,一定要奉旨才行,不过,轩军高级将领不受此例规管,因为张勇、伊克桑等人身上的“提督”,都是“遥领”,并不赴本任,就如伊克桑,他是安徽提督,但非有特别任务——如杀李世忠,并不会跑到安徽去。 不过,不论级别高低,离开津,假是一定要请的,伊克桑一收到“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的上谕明发的消息,立即就向“军事委员会”请了假,第二一早就上了火车,直奔北京而去。 此时此刻,何以解忧? 唯有家,唯有爱妻。 * 请一天病假,谢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六零章 夫君救命! 一见夫人的面儿,伊克桑的心里,便微微的“咯噔”了一下。 夫人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他如沐春风的笑容,可是,眉宇之间,隐约郁结,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念头,无论如何,排遣不开;而目光闪烁,也没有了往常那种秋水般的光亮,甚至同伊克桑的目光一对,便下意识的移了开去——竟有些不敢和夫君直接对视似的。 总之,笑还是在笑,可是,那是一种勉力维持、岌岌欲坠的笑容。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子,暖房中一朵花儿一般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大风大浪,还没有能力将所有的心事,都隐藏在温婉的笑容之后。 换一个大大咧咧的,未必第一眼就能发现伊夫人的异常,但伊克桑对夫人的神态笑靥,异常敏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还没坐定,侍女还没上茶,他便确定:情形有异,家里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上过茶,伊克桑将侍女支了出去,然后转向夫人,温言道:“我瞧你好像不大高兴似的——怎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夫人身子一颤,脸上的笑容,立即无影无踪了,勉力压抑的惊恐,随即浮现出来,“家里都好,是,是,是——” 了三个“是”字,不下去了。 她的神情,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伊克桑心中大为不忍,伸出手去,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你慢慢儿——一切都有我。” 夫人喘了口气,声音中已经带出了哭腔,“是父亲……” 父亲,自然是指她自己的父亲,伊克桑早就父母双亡了。 “岳丈?” “是……” 又喘了口气,伊夫人终于把话了出来,“父亲惹上人命官司了!” 伊克桑微微一惊,“人命官司?” 脑子里转着念头:岳丈端善,官居詹事府少詹事,那个位子,清华贵重,与人无尤,与世无争,端善本人的脾性,也很温和,能惹上什么人命官司呢? 他的念头还没有转完,伊夫人已站起身来,往地上一跪,泪水长流,“老爷,求你……救一救父亲!” “别这样,起来!慢慢儿的——” 伊克桑弯下腰,将夫人搀了起来,“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有我!” 待夫人坐好了,伊克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给我送信儿呢?” 这件事情似乎还没有扬开来,不然,就是家里不送信儿,自己也该收到消息了。 “半个月前的事儿,也不晓得怎么跟老爷……本来……以为已经没事儿了,谁知道……” “好,好,”伊克桑道,“我不打岔了,你慢慢儿从头起吧!” “半个月前,”伊夫人依旧是一脸惊忪的样子,“父亲有一个学生,请父亲去听什么‘髦儿戏’……” 到这儿,打住,等着丈夫发问,果然,伊克桑问道,“髦儿戏?那是什么?” “就是女人唱戏……” “女人唱戏?”伊克桑颇为意外,“洋人是男、女都唱戏的,咱们中国——上海那边儿,好像开始有女人唱戏了,不过,北京这边儿也有了?——我倒不晓得。” “这个女戏子,”伊夫人低声道,“不唱戏园子的,也不出去唱堂会,只在‘下处’……唱的。” “下处”,指的是优伶的本寓。 伊克桑心中一动:只在“下处”唱?那不成了—— 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伊夫人的声音,愈发的低了,苍白的面孔上,也泛起了红晕,“那晚上,父亲就留在了那个女人的‘下处’……” 果然。 伊夫人停了下来,微微的喘着气,好像方才这两句话,有着很大的重量,出来,花了很大的气力似的。 伊克桑再次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一按。 过了一会儿,伊夫人面上的红晕消散了,脸色显得愈加苍白,“当晚上,不晓得为了什么事情,父亲同那个女人吵了起来,期间,拉拉扯扯的,你来我往,一不心,那个女人,就跌了一跤,碰到了桌角还是墙角什么的——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人,就没有救转过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伊克桑的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牵扯的,不止是人命,还有“官常”——真正叫“有玷官常”! 如果个中情形,果然如伊夫人所,那个女戏子是因为自个儿“失足”跌死的,那么,端善这儿,偿命是不至于的,可是,“丧心病狂”、“卑鄙无耻”的考语,是绝对逃不掉的,一撸到底之后,“永不复用”、“交本旗管束”,是必定的——这还算轻了,整的不好,发谴、军流什么的,也不稀奇。 “你方才,”伊克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本来以为已经没事儿了’——什么意思呢?” “父亲那个学生,”伊夫人道,“替父亲向那家人赔了一大笔钱,那家人答应……不再追究了……” “那家人?” “是,”伊夫人道,“那个女戏子,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婶子。” 伊克桑微微皱眉,“亲叔叔?” “呃,似乎是的,不过,这也不大好……” 伊克桑沉吟片刻,“赔钱——怎么?是岳丈的学生赔的?不是咱们自个儿赔的?” “是,”伊夫人低声道,“很大的一笔钱,具体数目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咱们自个儿……拿不出来。” 好家伙。 端善是放过两、三任学政的人,再清廉,宦囊也不是瘪的,居然拿不出这样一笔“买命”的钱? 这个数目,到底是多大? 当然,里面夹着人命,夹着“官常”,对方狮子大开口,也没什么稀奇。 “岳丈的这位学生——是他外放学差时的学生吧?” “是,姓李,是父亲做安徽学政时的学生。” 就是,端善是秋闱的主考,李某是中式的举人。 “这位李先生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不过,身上捐了一个同知。” 举人,商人,捐班的同知。 嗯,有点儿意思。 “如此来,”伊克桑道,“事情不就了结了吗?不过咱们欠人家一笔钱,慢慢儿还就是了,怎么——” “唉,”伊夫人道,“我们自个儿,本来也以为事情了结了,谁成想——” 到这儿,又有点儿喘不上气儿来的样子了——下面的话,真的有很大的重量,出来,真的要花很大的气力了。 “不管怎么着,你直就是——”伊克桑用鼓励的语气道,“我再一次,一切都有我。” “姓李的……对父亲,”伊夫人终于极吃力的把话了出来,“他要……见一见你。” 伊克桑目光一跳,语气还是很平静,“哦?要见我?有没有,为了什么呢?” 伊夫人的话,更加涩滞了,“没,就……仰慕你什么的……” 仿佛朝廷的“亲贵不得交通朝臣”,轩军也有“将领不得交通朝臣”的规矩;朝廷对于亲贵的约束,只是“具文”,形同虚设,可是,轩军的这条规矩,虽然从未摆到台面上,却没有任何人敢于轻易违反,即便桀骜如吴建瀛者,对于这条“潜规则”,亦十分心谨慎。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王爷是极在意这件事情的。 不然,你以为陈亦诚那帮子人是做什么用的? 关于轩军的“将领不得交通朝臣”,外人自然不知底细,可是,伊夫人父女是清清楚楚的——没有公务,即便尚书侍郎,伊克桑都不会轻易与之往来,何况一个捐班的同知? 端善不会不把这个情形告知李某,即便如此,伊夫人还是将李某的要求转致夫君,则端善受了李某的挟制,是不消的了。 “父亲,”伊夫人觑着丈夫的脸色,心翼翼的,“也许,姓李的是想做些军需的生意……” 伊克桑微微一笑,“轩军的军需,皆由粮台负责,粮台自成系统,不关我们军事主官的事情,做轩军的生意,甭找我了,就找华军团长,也是没有用的。” 顿了顿,道:“先不这个了——这样吧,我先见一见岳丈。” * 第一六一章 做局,入彀 当下午,伊克桑就陪着夫人,回了娘家。 当然,所谓“娘家”,也在四九城里头。 岳母见到伊克桑,脸上的笑容,同早些时候女儿见到女婿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努力讨好、勉力维持、岌岌欲坠的笑容。 岳父见到伊克桑,可就笑不出来了,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本来一个气度雍容的洵洵君子,眼睛都不晓得往哪里看,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 可是,该的话,还是得。 伊夫人母女自行回避,房间里,就留下岳父、女婿两人了。 端善挣扎着开了口,“不佞之过,牵及贤婿,真正羞惭无地……” 这话听着别扭——有岳父对女婿自称“不佞”的么? 伊克桑打断了端善的话,“这些都不必了——咱们事儿吧!” “啊?好,好……” “事儿”大致是这样子的: “我那个学生,姓李,名致远,字复圆……” 本来,端善和这个李致远,在安徽学政任上,并没有多少往来,回京之后,更是从未通过音信,上个月,李致远却突然携重礼登门拜访老师,自己会试不第,早已弃文就商,这一次到京里来,一是捐班,二是看一看有什么生意好做,大约是要久居长安了,今后,一切要请老师指点提携。 端善想着,李致远既打算“久居长安”,他是做生意的,自然要到处钻营交结,乡试的师生关系,虽然难比会试的师生关系,不过,到底也是一条现成的路子,如何不用?因此并不虞有他;加上李致远送的几件金石碑版,既雅致,又贵重,亦叫端善大生好感,师生二人,迅速的热络起来。 半个月前,李致远对端善,有一个同乡,姓潘,名兴邦,算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也到了北京,随行的,除了夫人,还有一个侄女,乳名锦儿——潘某的兄弟走得早,锦儿自幼失怙,打就跟着叔叔婶子过日子。 李致远,这个女孩子秀外慧中,琴棋书画,都有涉猎,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不能及之处——皮黄唱的极好!懂行的听了,都翘大拇指,她唱的那些戏,个中甘苦,非名家不能道,难得她一个玩票的女孩子,能有这份功力! 端善大奇:还有女人唱皮黄的? 李致远笑道:其实,拿上海人的法,这叫“髦儿戏”——上海十里洋场,开风气之先,就连戏园子里,都有女人在唱戏了。 端善连连点头:嗯,有意思,有意思! 李致远,他这个朋友,也很仰慕老师,很想屈老师的大驾,到他的蜗居,用一顿便饭,只不过潘某没有进过学,身上只有捐班的功名,在老师面前,自惭形秽,也不晓得,老师能不能赏他这个面子? 哦,对了,我这个朋友了,如果老师肯赏光的话,筵席之上,除了丝竹之外,也要请锦儿“下海”,曼歌一曲,为老师侑酒。 对于端善这种宦囊丰富的翰林来,载酒看花,寻常之事,不过,“清吟班”的红姑娘,歌喉虽佳,唱的却不是皮黄,八大胡同有一条算一条,就没有一个女人唱皮黄的,听了李致远的话,早就心痒难耐,略一思衬,就答应了潘某的邀约。 到人家里吃饭,叫人家的女眷“侑酒”,自然是极唐突的事情,不过,端善隐隐觉得,这个“锦儿”,未必就是潘某的亲侄女——就是,也是远房的——反正,不管“锦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十有八九,是潘某专门拿来交结朝臣巨贾之用的——人家是做生意的嘛! 别的不,单单“锦儿”这个名字,就颇叫人浮想联翩啊! 所以,“锦儿”不能算是真正的“女眷”,因此,载酒看花,亦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 一见了面,锦儿点漆流波,一门热络心思的端善,三魂之中,已是流去了两魂了。 待锦儿正经“开嗓”,莺声呖呖,绕梁不绝,端善剩下的那一魂,也被绕没了。 酒酣耳热,李致远道:“老师有酒了,色也晚了,此时回府,路上只怕不大安生,老潘,你看——” 潘兴邦连声道,“是,是!端大人若不嫌寒舍简陋,就请在此将就一晚,明儿一早,再传轿回府吧!” 端善还在沉吟,李致远即向潘兴邦微微颔首,潘兴邦高声道,“锦儿,来!伺候端大人安置!” 就这样,锦儿和端善便“安置”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心满意足、通体舒泰、迷迷糊糊之中,端善听锦儿问道:“大人,你答应我的事儿,什么时候办呀?” 端善微微一怔,“什么事儿呀?” “就是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呀!” 端善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锦儿又了一遍:“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 端善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妻死再娶,谓之“续弦”,休妻再娶,只能叫做“继室”,不过,端善自然无心纠缠这种细节,他“腾”一下坐起身来,厉声道:“你胡什么?我什么时候过这个话?” 锦儿也抬起了身子,“哟,大人真是贵人忘事!——就是方才呀!大人欲仙欲死的时候,我问大人来着,大人答应我了呀!” “欲仙欲死”之时,了些什么,昏黑地的,端善已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这个话! 我他妈又不是第一次碰女人的雏儿! 他掀开被子,“胡八道!胡八道!你必是失心疯了!” 一边儿着,一边儿扯过衣裳,往身上套。 锦儿冷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以为是外头的‘姑娘’?——奸骗了我的身子,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做你的清秋大梦!”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 * “我真是不晓得……”端善满脸的惊恐,“她那一跤,是怎么跌的?她扯着我不放,我只是往回夺啊,没有出力推她呀……” 伊克桑沉吟了一下,“她跌成了什么样子?” 端善在自己右额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这儿好像破了一个洞,半张脸都埋在血里……” “脸朝下?趴在地上?” “呃……是的。” “什么时候确定救不转了的?” “我伸手去探她鼻息,当时,就,就已经没了呼吸了……” “心口呢?脉象呢?” “这个,我没去摸……当时,我已经慌乱的很了……” “请了医生过来吗?” “没有啊!如果请了医生过来,这个事儿……不就扬出去了吗?” “嗯,请下去吧。” “呃……好……那个,呃,没等我叫人,潘兴邦就进来了,接着,李致远也进来了……对了,同潘兴邦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老婆……” * * 潘妻一进门,便扑到锦儿光溜溜的身子上,呼抢地。 潘兴邦顿足道:“唉!端大人,你怎么可以强污民女呢?——这也罢了,竟然还行凶杀人!这,这——” 端善目瞪口呆:“强污民女?不是你……是你叫锦儿伺候我——” 潘兴邦打断了端善的话:“端大人!我们刚搬到北京,家里的仆役不够用,锦儿这孩子,打就特别懂事儿,常帮着她婶子做些家务——哎,我叫锦儿伺候你,只是伺候你安置,没任何别的意思啊!没想到你——唉!” 端善的脑子,“嗡嗡”作响,差一点儿就昏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李致远,作好作歹,“老潘,端大人也是无心之失!这个……人死不能复生!来,来,借一步,咱们哥儿俩聊一聊,聊一聊!” “聊”的结果是:十五万两银子,三之内,交割清楚。 十五万两?三? 端善眼前一黑,缓过劲儿来之后,结结巴巴的道:“这样大……大一笔现钱,三功夫,叫我哪里去……” 潘兴邦微微冷笑,端善话没完,也只好把嘴闭上了。 “端大人!”潘兴邦面挟寒霜,“锦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十五万银子,买的回她的清白?她的性命?” 顿了顿,“别我没有提醒你——目下已经入春了,过了三,尸身可就摆不住了!” 端善晓得他的意思,眼前又是微微一黑。 “老潘,”李致远话了,“端大人是读书人,詹事府又是地地道道的清水衙门,十五万的数目,一时半会儿的,确实也拿不出来——” 顿一顿,慨然道,“这样吧,这笔钱,我替我老师垫上!” 端善心中怦的一跳,险些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潘兴邦斜乜了李致远一眼,“格格”一笑,“怎么?老李?你手头居然还有这样大一笔闲钱?我怎么不晓得?” 李致远微微苦笑,“我的家底你不晓得?现银都摆在内务府那桩生意上头了,去哪儿找这样一笔闲钱?是这样——内务府的那笔生意,我不做了!” “哟!”潘兴邦道,“你倒舍得?那桩生意,少整一倍的利!” “老师有难,”李致远道,“我做学生的,怎么能够站干岸儿?再者了,老师到底也是男人——唉,到底也是无心之失!” 微微一顿,“就这么定了!” 着,看向端善,轻轻的叹了口气。 端善张了张嘴,想“好意心领”,可是,只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出来。 “好吧!”潘兴邦道,“不过,老李,丑话在前头:亲兄弟、明算账!你垫款,一样是三功夫——过时不候!” 李致远咬了咬牙,“行,三就三!” * 第一六二章 你拿脑袋往我的枪口上撞? “对于李致远,”端善道,“我本来是很感激的,可是——” 你感激他?伊克桑心里,重重一声冷笑。 “事发第四,”端善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李致远过来找我,,十五万银子,都已给了潘家了,叫我不必再担心了;这笔钱呢,他也不急用,我尽管慢慢儿的还,一年还一点儿,还个十年、八年的,甚至再久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顿了顿,“我对他打躬作揖,真是不晓得该怎么谢他才好!李致远,我是老师,他是学生,这个礼,他当不起,至于‘谢’嘛,其实也简单,呃——” 到这儿,心翼翼的觑着伊克桑,吞吞吐吐的,不下去了。 伊克桑很平静,“他要见我喽?” “是,”端善涩声道,“李致远要我……将他引见给你——” 顿了顿,“我当时就有些糊涂了,问他,所为何来呢?” 顿了顿,“李致远,呃,‘伊爵爷当世名将,学生仰慕已久!若能一睹风采,实在大慰平生!再者了,伊爵爷是安徽提督,造福皖民良多,别的不,没有伊爵爷诛李世忠,皖境也不能像今这般安静!身为皖人,很应该代乡梓向伊爵爷致意的。’” 伊克桑突然发现,端善和自己,一翁一婿,做的竟都是安徽的官儿,一个学政,一个提督,嘿。 “我大感为难,”端善道,“对李致远,你有所不知,轩军是有规矩的,公务之外,将领不得随意交通朝臣,再者了,他也忙——我指的是你军务繁忙——一个月难得回一次北京,我看,这个面儿,就不必见了吧!” “李致远的脸子,立即就放了下来,冷笑着道,‘我为老师,尽心竭力,搭进去的,何止是全副身家?——我还替老师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奸杀民女这种事情,可不是民不告、官就不究了的!怎么?现在不过一个请求,老师都要敷衍我?’” “我听到‘奸杀民女’四字,差点儿背过气去,结结巴巴的不出话来——唉!” 嗯,至此,事情大致明白了。 “我也不晓得,”端善喘了一口气,“这个李致远,为什么一定要见你?如果——” 顿了一顿,咬了咬牙,“贤婿,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法、不堪的要求,我立即仰药以殉,决不能叫你为难!” 哈,您连“仰药以殉”的话都了出来,还不是“叫我为难”? 伊克桑微微摇头,“岳丈不可生这样的拙主意!不然,岳母怎么办?娟儿又怎么办?一之谓甚,其可再乎?” 娟儿,是伊克桑夫人的乳名。 端善倒没想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这样的书包,伊克桑一个从没正经读过书的武将,掉的如此顺溜,呆了一呆,道,“是,贤婿的责备,我不敢不受。” “岳丈言重了,”伊克桑淡淡的道,“我哪里敢责备长者?” 顿了顿,“给李某写了借据吧?” “呃,是的……” 顿了顿,端善觑着女婿的神色,很困难的将下面的话了出来,“借据上……还写了借款的情由……呃,‘为赔付潘氏损失’……” 伊克桑目光一跳,“什么?” “呃,本来,”端善的话,的更加困难了,“潘兴邦还要我……写的再明白些、详细些——写明‘强污’什么的,我死活不干,事情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的,他们才没有坚持……” 还没蠢到家——不过,仅仅“为赔付潘氏损失”七个字,就已经是黑纸白字的将把柄交到人家手里了! 不过,也叫没有法子,按照借贷的习惯,正常情形下,数额如此之大的借据,没有不写明情由的。 “借据是写给李致远的,”伊克桑道,“却是潘兴邦叫你如何落笔?” “呃,是……” “李致远在一旁,”伊克桑道,“对于潘兴邦的指手画脚,必是由头至尾,未置一词喽?” “是……” “好罢,”伊克桑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我就见一见这位李先生。” * * 伊克桑几乎可以肯定,李致远、潘兴邦两个,合伙做了一个局,将岳丈装了进去。 最大的疑点,是“锦儿”那个极其荒唐的要求,“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稍稍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晓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则“锦儿”提出这个要求,其目的,根本不是真要做端善的继室,而是为了激端善翻脸,然后,两个人就可以“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然后,在推搡拉扯之中,觑空儿跌上一跤,叫端善以为,弄出了人命。 就是,目下,这个“锦儿”,只怕什么都好好儿的——莫性命无忧,就是油皮都没擦破一块,也不定。 伊克桑仔细分析了端善的叙述,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锦儿”确实是跌死了—— “锦儿”面朝下趴在地上,端善并没有看到她额角的伤口,也不清楚,这一跤,她是怎么跌的?是撞到了墙角还是桌角? 仰面跌倒,摔到了后脑,有可能一跤便将人跌死;但俯身跌倒,如果没有撞到什么尖锐的硬物,几乎是没可能将人跌死的。 没有鼻息?屏住呼吸就是了。 心跳、脉象做不了假,可是,端善并有没有伸手去摸。 至于“半张脸都埋在血里”,手脚够快的话,拿一袋红颜料什么的做个假,是很容易的事情。 还有,潘兴邦夫妻进来的也太快了些! 而且,一进门,既不救人,也不问究竟,甚至连地上的“侄女”的鼻息也不摸一下,就当她已经死了,哭抢地的哭抢地,斥责端善的斥责端善,因此,“强污民女”、“行凶杀人”什么的,绝不是眼见侄女死了,为了多要赔偿,临时起意出来的话,而是事发前就已经装在肚子里了。 至于李致远、潘兴邦两个人一唱一和,那也不必了。 做局一定是做了局的,只是,虽然这个局做的不算顶顶高明,但要拆穿它,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事发已经半个月了,“锦儿”的生死,已经难以证实,其人自然是早就不在北京了,若要“开棺验尸”什么的——人家若,根本没有下葬,直接送了化人场呢?就算“下葬”了,但若对方早有准备,棺材里头,确实有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你又如何证明,其人不是“锦儿”呢? 潘某到北京未久,识得“锦儿”形貌的,大约只有潘、李两家人,再加上端善,拢共不过寥寥数人,潘、李必一口咬定,棺材里的,就是“锦儿”,而这件案子,这件事情,端善的证言,是无法采用的。 还有,半个月下来,尸体也开始腐烂了,愈发难以辨别形貌了。 好吧,先不去想这些,先想最重要的:李致远、潘兴邦做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致远要见自己,是得陇望蜀?还是自己本就是李、潘这个局的真正的目标?岳丈只是非常倒霉的做了他们的踏板?——踩住岳丈,才能够跳到自己这儿? 如是,这个李某、潘某,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大的有些不可思议了!简直是拿脑袋往自己的枪口上撞了! 不过—— 唉,仔细想一想,李某、潘某所作所为,看似胆大包,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风险,如果双方翻了脸,纵然自己砍了他们两个的脑袋,但鱼死网破,岳丈的身败名裂,无论如何,避免不了,自己投鼠忌器,只要不被逼到绝路上,实在也不会拿他们两个怎么样。 这一点,李、潘一定是看的很透彻的,所以,才会由李致远出面,替端善“垫款”。 端善这十五万银子的欠款,分成十来年“分期付款”,每一年一、两万银子,虽然也是很沉重的负担,但无论如何,还没到“逼到绝路”的份儿上,不然,端大人若真的“仰药以殉”,事情爆了出来,李、潘逼死朝廷命官,自个儿的脑袋,十有八九,也是保不住的。 伊克桑倒有些好奇了,姓李的见了自己,到底要些什么呢? 也可能……就是为了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五万两银子,是足以叫人铤而走险的。 贪心不足,端善那儿,榨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便得陇望蜀,盯上了自己? 或者,真像夫人猜的那样,李、潘想做轩军的军需生意? 轩军的军需,归粮台统一负责,军事主官无权干涉,这一点,外人大多是不晓得的。 不然的话,李、潘两个,还能在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呢? 嗯,真是不大好想。 还有一种可能,李、潘盯上端善,是为了“卖参”——也是为了钱。 詹事府虽然是一清到底的清水衙门,但并不是没有发财的法子,同在“言路”,翰詹科道有相同的权力:专折建言,并且可以“风闻言事”,即无需真凭实据,便可入奏,就算错了,也不会负多大的责任。 因为这项特权,言路上便时有不肖者,暗地收受巨款,为人出奏,攻讦政敌,是为“卖参”。其奏如果不实,受到的处分,一般来,不过申斥降级,最严重亦不过免官去职,可是,京官清苦,有十万、八万的银子打底儿,就算把官儿丢了,又有何妨? 有人笑话:如果钱再多些,这种人,就是太后、皇帝,大约也是敢参的。 李、潘拿住了端善,时机合适,将端善“转手卖掉”,又可以大赚一笔。 好吧,无论如何,见了李某的面,就什么都清楚了。 * 第一六三章 冤枉!卑职有功无过! 第二下午,按照约定,李致远来到了伊府。 见了面,伊克桑不由颇出意外,对于李致远,他的想象中,原本存了一个胆大包、穷凶极恶的“枭獍”形象,未曾想其人面团团的,未语先笑,那个面像,非但和善,简直有两、三分弥勒佛的意思,是那种叫人特别安心、特别信任的长相。 怪不得岳丈会堕入他的彀中呢! 李致远是“具衣冠”来拜的,他捐的是同知,水晶顶子、白鹇补子,全套新崭崭的五品服色,对着伊克桑,规规矩矩的行了一遍“庭参”的大礼。 本来,文武异途,文官的地位,远高于武将,李致远又是中过举的人,伊克桑的品级,虽较李致远高的太多,但正常情形下,多少都会谦让一番;见礼之后,也一定会请客人“更衣”,即换上便衣。 如果要表示特别的尊重,主人会坚持客人“更衣”之后再见礼,这样,因为彼此都是便衣,便只需作揖,不需磕头了。 但这一次,伊克桑站着不动,什么话也没,只冷冷的看着李致远,由得他行了全套的“庭参”大礼,然后,将手一让,“坐吧!” 语毕,自己先坐了下去。 李致远的圆脸上,没有任何不豫,从从容容的坐了下来。 侍女上过茶之后,李致远便开始歌功颂德了。 对伊克桑的“功德”,李致远如数家珍:打平洪杨开始,接着,平美利坚南逆,平捻,平回,平日本长逆,平川边藏乱,最后,诛李世忠,“皖境乃得太平”,“爵帅惠皖,至切至深”,“乡人铭感五腑”,等等。 伊克桑的“履历”,李致远确实相当熟悉,譬如,讲到“平美利坚南逆”的时候,他晓得“查塔努加之役”;讲到“平川边藏乱”的时候,他晓得“理塘之乱”和“色达之乱”的区别——这些,一般人根本分不出来。 不过,“爵帅”二字,却叫伊克桑莫名一怔,大生违和之感。 按照习惯,进了“五等封”的统兵大员,都有被尊称为“爵帅”的资格,不过,在轩军内部,这两个字却有特殊的含义,绝没有人敢于“僭居”的,真正懂行的人,只会称伊克桑“爵爷”或“子帅”,或者直接称“军门”,不会称他“爵帅”。 则李致远是真懂行、假懂行抑或明明真懂行却故意扮成假懂行,就不大好了。 李致远话的时候,由始至终,伊克桑一言不发,面上亦毫无表情,不过,李致远并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不急不慌,一大篇儿的话,从容不迫的了下来,好像在讲单口相声似的。 最后,“法夷嚣张,爵帅自然又要领军出征,大张讨!不世之功,指日可待!卑职焚香祈祷,静候捷音。” 这时,伊克桑的嘴角,才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 屋子里,出现了难得的静默。 过了片刻,伊克桑终于开口了: “怎么?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声音冷峭,隐含着巨大的威压。 这句话,同李致远的一大篇儿话,没有一个铜板的相干,好好儿的一段“单口相声”,统统白了。 李致远一怔,随即满脸愕然:“爵帅此话……从何起?” 不过,仅仅是一副错愕的模样,神态话语,都没有任何的慌张失措。 “我叫伊克桑,”伊克桑冷冷道,“一等子爵,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朝廷经制,提督安徽军务!” 李致远又是一怔——这一次是真的“一怔”了。 对方“自报家门”,啥意思?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嗫嚅了一下,道:“呃,是,这个,爵爷……军门……呃,子帅……” 不喊“爵帅”了,神态话语,也出现了一丝慌张。 如果他是“假懂行”的,无论如何,不会明白伊克桑“自报家门”的用意,他既然改了口,就证明其实是“真懂行”——可是,“明明真懂行”,却“故意扮成假懂行”,居心何在? 被觑破了心思,而且,这个心思,又异常的不堪,如此一来,李致远就不能再那么淡定了。 伊克桑一摆手,“‘子帅’的称呼,当不起!” “子帅”的称呼,伊克桑自然没有什么“当不起”,不过,“子帅”之“子”,是“子山”之“子”,以字号相称,有一个前提:彼此关系或地位,须相对接近,李致远的品级,虽远低于伊克桑,但他是文官,是举人,其实是有资格称伊克桑“子帅”的,伊克桑不受李致远的“子帅”,是摆出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李致远只好道:“是……爵爷。”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了,恢复了满脸堆笑、一团和风的样子。 “‘此话从何起’——”伊克桑锐利的眼神,刀子般扎向李致远,“你不晓得?” 李致远微微垂下眼皮,避开了伊克桑的目光,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卑职愚笨,请爵爷明示。” “啪”一声,伊克桑在案几上一拍,厉声道,“你伙同潘某,构陷朝廷大臣!不晓得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几颗脑袋可砍?竟敢丧心病狂,至于此极?” 李致远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已不见了。 “我明白了,爵爷必是以为,我和潘某,勾起手来……替端大人做了一个‘仙人跳’的局?” 伊克桑微微咬牙,“难道不是?” “冤枉!”李致远高声道,“潘某或许确实贪心未足,狮子大开口,要钱要的狠了些,可是,‘做局’一,纯属子虚!卑职更是有功无过!” “哦?‘子虚’?‘有功无过’?”伊克桑冷笑,“你倒,如何‘子虚’法儿?你又如何‘有功无过’?” “这,这不是明摆……” 了半句,打住,李致远吐了口气,正容道,“别的不,锦儿是真的跌死了!——爵爷必是以为,她是装死的——对吧?可是,潘某夫妻,已盘柩回乡,棺材里的尸体,是走不掉的!” 顿一顿,“北京识得锦儿的人很少,可是,安徽乡下,识得锦儿的人就多了!就算尸体已经腐烂,仵作们也总有验明正身的法子吧?” 伊克桑心中一动:已经“盘柩回乡”了? 这一层,倒是没有想到,原先以为,要么送化人场“毁尸灭迹”,要么就在北京寻一处地方“下葬”。 “出事儿的时候,”李致远道,“屋子里只有端大人和锦儿两个人,个中情形,谁也不清楚……确实,潘某一口咬定,端大人‘强污民女’,可是,事已至此,人家为了多要些赔偿,硬要这么,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毕竟,锦儿不是丫鬟的身份,潘某也并没过叫锦儿‘陪床’一类的话的……” 伊克桑厌恶的打断了他,“你把‘咱们’两个字收起!” “啊?呃,是,是!” 顿了一顿,李致远继续道,“这个事儿,闹成这个样子,卑职也是有责任的——毕竟,潘某是卑职的朋友,端大人是卑职替潘某请过去的——唉!” 再顿一顿,“因此,卑职并非因为替端大人垫了些银子,就敢自居‘有功无过’了——卑职的‘过’是有的,替端大人垫银子,不过是‘补过’罢了,并不敢‘居功’!” 伊克桑冷笑,“这么来,‘垫银子’之外,你竟还另有功劳?” “是!”李致远斩钉截铁的道。 “奇了!好罢——请教!” “端大人或许以为,”李致远道,“清者自清,事情总能得清楚——即便最终还是不清楚,但铁骨铮铮,即便拼着清誉受损,去职免官,甚至身陷囹圄,也不能降心屈志——” 到这儿,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可是,如是,如慈丽皇太后何?如今上何?” 伊克桑眼中,倏然精光大盛,“你什么?!” * 第一六四章 天价孳息,碎骨粉身 一瞬之间,李致远只觉得上座的伊克桑杀气弥漫,接下来,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话没对,他就会掏出短枪,照自己搂头一枪。 李致远心里滞了一滞,背上隐约生寒,可是,声音朗朗,听不出任何畏缩的意思: “承恩公庆公讳海,既娶端大人的老大人的女弟,则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就是实实在在的亲戚!端大人或许以为,自身荣辱,并不足惜,可是,想没想过,他清誉受损,将牵及慈丽皇太后,甚至……牵及今上呢?” 伊克桑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庆公讳海”,就是“庆海”;“老大人”是“父亲”的意思;“女弟”是“妹妹”的意思——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电殛:还真是没想过这一层! 端善有没有想过这一层,不晓得;可是,伊克桑自己,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心头立时大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不出话来。 李致远见伊克桑目光闪烁,晓得自己的话已生了作用,心头大定,微微放缓了语气,从容道: “慈丽皇太后律己,何其之严?承恩公多年勤勤恳恳,不无劳绩,不过升一个的郎中,都为慈丽皇太后坚拒!真正是纤毫之私,不入后家!古之贤后,亦不过如此啊!” 伊克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的亲戚,”李致远觑着伊克桑的神色,缓缓道,“虽然要略疏一些,可是,到底也是后家一系!承恩公微秩之进,尤不得慈丽皇太后之御准——” 顿了顿,“如果……咳咳,如果端大人竟然被以‘强污民女’——甚至,咳咳,‘奸杀民女’——之污名,则伤慈圣之心,何其之甚也!何其之甚也!” 伊克桑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呼吸开始急促,原本豹子般凌厉的眼神,开始散乱了。 李致远的语气,愈发柔和了,简直有某种催眠的效果了: “今上登基未久,典学未成,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撤帘’,移跸颐和园,慈丽皇太后主持六宫,咳咳,这种时候,爵爷,咱们做臣子的,无论如何——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该拿些不相干的事情,上烦二圣的厪虑啊!” “二圣”——自然不是指“撤帘”的那两位,而是指今上和慈丽皇太后母女——这个法,还是第一次听见,嘿。 伊克桑张了张嘴,却不出什么来。 李致远的威胁,恶毒之至,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反击。 今上承嗣继统,有多少人不服气,他是清清楚楚的,端善的这桩烂事儿,如果扬了出去,那些伺机而动者,哪有不拿来大做文章的道理? 如果一步没走对,真的因为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累及了慈丽皇太后和皇上的圣德——自然也就累及了王爷!那么,就算他伊克桑——哪怕全家揽在一起——一块儿“粉身碎骨”了,也是赎不了这个罪过的! “所以,”李致远的语气,极其恳切,“当时,一进那间屋子,一瞧见那个情形,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莫赔上全副身家,即便粉身碎骨了,我也不能叫这个事儿扬了出去!” 伊克桑的脑子里“嗡嗡”的,“粉身碎骨”四个字,转来转去。 “所以,”一丝笑容浮上了李致远的圆脸,“卑职以为,端大人的这个事儿,卑职固然有过,不过,通扯起来,到底还是功大于过——爵爷以为然否?” 伊克桑紧抿着嘴唇,不话。 过了好一阵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伸手,“拿来!” 李致远微愕,“拿来?——什么东西?” “借据!” 着,伊克桑掏出一叠极挺括的纸来,往身旁的案几上“啪”的一拍。 李致远的眼神儿极好,细觑时,见是“见票即兑库平足纹一万两”的银票——这一叠,应该拢共十五张。 他倒是有些意外了:不过一功夫,伊克桑就能拿出这样大的一笔现钱?——都轩军清廉,清个屁廉! “爵爷这是在骂人了!”李致远“嘿嘿”一笑,“我又不是过来讨债的,怎么会把借据带在身边儿呢?” 微微一顿,“再者了——” 打住。 “怎么?” “这沓银票,”李致远慢吞吞的道,“大约十五万两吧?不过,爵爷见谅,我是个商人,借贷,是要收利息的。” 借据上并未注明利息。 伊克桑目光一跳,“好!你,你要多少?” “咳咳,是这样的——”李致远微笑道,“爵爷大约也晓得,我垫的这笔钱,原本是投在另一笔生意里头的,那笔生意,若做成了——” “整一倍的利?”伊克桑冷笑,“这么,你要整一倍的利息?” “不,不,”李致远道,“爵爷误会了,我的眼皮子虽浅,尚不至此——” “那你到底要多少?痛痛快快儿,给个数儿吧!——趁我还按捺的住!再拖下去,不定我真叫你‘粉身碎骨’了!” 李致远“格格”一笑,“爵爷,你吓到我了!” 微微一顿,“呃,其实,我也不晓得这个数儿该是多少——” 伊克桑怒气上冲,不可抑制,正要爆发,李致远已了下去,“其实,这笔钱——连本带息在内,实在也不必端大人、更不必爵爷自个儿解囊的……” 伊克桑一怔,“什么意思?” “是这样,”李致远道,“我和两个朋友——哦,里头没有潘兴邦——合伙儿做国债的生意——” “国债?” “是啊,”李致远道,“国债是怎么一回事儿,爵爷一定是晓得的,咱们中国,也是发过国债的,只不过,咱们发的国债,拢共没有多少,不过区区五千万银子,没什么大做头,我和那两位朋友,做的是法兰西的国债——” “法国国债?” “是啊!” “你那两位朋友,都什么人啊?” “一个中国人,一个法国人——”李致远道,“不过,爵爷尽管放心,我可没有通敌!我这位法兰西朋友,地地道道一个生意人,蓝眼珠只认得白银子,你给钱给够了,就叫他卖国,他也是肯干的!” 顿了顿,“不过,他就是一个普通商人,既不‘与闻机密’,也没有什么‘上头’的关系,就叫他卖国,也无从卖起,嘿嘿!” “你做国债生意,关我什么事儿?” “欧洲第一位大银行家,叫做罗斯柴尔德的,不晓得爵爷听过没有?” 罗斯柴尔德?这个名字,伊克桑倒是听过的,而且,此氏和王爷,似乎也颇有些微妙的关联—— 不过,怎么扯到姓罗的身上了? “有话就,有屁就放!” “好,好!”李致远赶紧道,“呃,待卑职完了,爵爷就会明白,这个国债,嘿嘿,同爵爷,到底有何关联了——” 顿了顿,“拿破仑一世,爵爷一定是晓得的了?滑铁卢一役,拿破仑一世败于英将威灵顿,大势尽去,被迫退位,幽死孤岛——” 伊克桑不看李致远了,端起茶碗,自顾自慢慢儿的啜着。 这倒不是“端茶送客”,不过,李致远也只好不再和伊克桑“互动”了,一口气了下去: “滑铁卢一役,拿破仑一世折戟沉沙,一蹶不振;罗斯柴尔德一氏,却借由此役,一跃而执欧洲金融之牛耳!” “其中关窍,就在国债!” “罗氏的眼线,遍布欧陆,滑铁卢之役,事关法、英两国国运,罗氏格外留意,他们甚至将探子派到了滑铁卢的战场上!见拿破仑一世败局已定,不待法国军队正式投降,探子便快马加鞭,赶到海边,上了快船,渡过海峡,将战报交到早已等候在对岸的罗内森——彼时罗氏之族长——的手上。” “罗内森随即赶往伦敦交易所,一进门,便命令手下,抛售英国国债。” 嗯,抛售英国国债?错了吧?英国不是打赢了吗? * 第一六五章 威胁诱惑,成败生死,孰知究竟? 李致远好像晓得伊克桑在想些什么似的,“爵爷必是以为,我错了?正常情形下,法、英会猎,法胜英败,该抛售英国国债,买进法国国债;英胜法败,该抛售法国国债,买进英国国债——现在,既然英国打赢了,就算不吃进英国国债,也不该抛售啊?罗氏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到这儿,觑了觑伊克桑,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不过,伊克桑依旧不看他,脸上依旧木无表情。 李致远只好自己继续了下去,“殊不知,这正是罗氏高明之处!人所不能及之处!大伙儿都晓得,罗氏广布眼线于欧陆各地,见罗氏开始抛售英国国债,都以为,必是滑铁卢一役,英国打输了!——彼时,威灵顿的军报,可还在路上呢!” 顿了顿,“于是,交易所立即热闹起来了!大伙儿争先恐后,抛售英国国债,不多时,英国国债的交易价格,就跌至不足面值的一成了!” 到这儿,还是忍不住要和伊克桑“互动”一下,“爵爷晓不晓得,此时的罗内森,做了些什么?——他密令手下,吃进英国国债!有多少,吃多少!” 伊克桑的浓眉,微微一挑。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一直在十二分留意他一举一动的李致远的眼睛。 “一整下来,罗氏翻云覆雨,也不晓得,吃进了多少英国国债?” 到这儿,李致远有些眉飞色舞了,“第二,威灵顿的军报到了,大伙儿都傻了眼:啊?原来是英国打赢啦?” 顿了顿,“英国国债立即疯涨,一之内,不仅收复失地,还超过了原先的价格!罗氏赚了多少,根本无法计算!反正,从那一开始,罗斯柴尔德便是欧陆第一豪富了!——大约也是万国第一豪富了!‘富可敌国’四字,用以形状罗氏,真正是再贴切不过了!” 伊克桑不易察觉的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其意不明,而且似存轻蔑,不过,到底也勉强算是“有所回应”了,李致远颇受鼓舞,“爵爷明鉴,罗氏之所得,尚不止于赚多赚少!罗氏手中,拿住了太多的英国国债,以致英国的朝廷,都不得不看罗氏的颜色,不得不仰罗氏的鼻息了!” 伊克桑一声冷笑,“有这么夸张?” 了这么大一篇儿,这是伊克桑第一次正式“有所回应”,李致远连声道:“不敢欺瞒爵爷!不敢欺瞒爵爷!这种事情,在咱们中国,自然是不可想象的——煌煌朝,哪儿能叫一个商人拿捏住呢?” 顿了顿,“可是,泰西的国情,跟咱们毕竟不同!泰西以商立国,不像咱们,士、农、工、商——商,那是敬陪末座的,嘿嘿!” “看不出,”伊克桑道,“泰西的情形,你倒是很了解嘛!” “卑职也不敢‘很了解’,”李致远赔笑道,“不过,既然要做人家的生意,自然……这个,嘿嘿,嘿嘿!” 至此,李致远的“这个国债,嘿嘿,同爵爷,到底有何关联”,伊克桑已隐约猜到两、三分了。 “爵爷明鉴,”李致远继续道,“罗氏之所以能够在英国国债买卖上翻云覆雨,无他,一句话,早着先鞭而已!——他比别的人,整整早了一,晓得滑铁卢之役孰输孰赢?”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实,罗氏能做的事情,咱们也能做!” 到这儿,向伊克桑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成一个双手抚膝、微微前倾的姿态,神态、声音都异常诚恳,同时,又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爵爷!咱们和法国,眼见就要大打出手了,咱们打赢了,法国的国债就要跌下去,咱们打输了,法国的国债就要涨起来——” 顿了一顿,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爵爷!咱们和法国人的仗,无论输赢,反正,差不多就要见分晓的时候,爵爷你给我透个信儿!这样,咱们就能做成‘东方罗斯柴尔德’了!” “哦?”伊克桑用讥笑的语气道,“你打算重施罗氏的故技?低价吃进法国国债?那你岂不是得盼着咱们打输?” “嗐!”李致远双手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显出一副特别无奈、特别无辜的样子,“爵爷哪里话来?我是中国人!怎么能盼着咱们自个儿打输?” 顿了顿,“再者了,我可没打算重施罗氏故技!——根本做不到!当年的罗氏,本就是泰西金融之翘楚!那是多大的手面儿?所以了,他抛售,别人才会跟进!我和那两个朋友拢在一起,给人家提鞋,人家不晓得要不要呢?——所以了,罗氏那一招,只能他自个儿玩儿,咱们玩儿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个‘玩儿’法儿呢?” “就是早人一步,买进卖出啊!——咱们打赢了,卖出法国国债;咱们打输了,买进法国国债!哎,爵爷,我买进法国国债,您可不能我‘资敌’什么的!咱们打输了,不论我买不买,那法国国债,左右都是要涨的——这个,在商言商嘛!”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关键是要快!在还没有跌下去的时候卖出去!在还没有涨起来的时候买进来!” 再顿一顿,语气更重了,“爵爷,这是慢还是快,嘿嘿,可就全都仰仗您了!” 伊克桑不话。 “如果仗是在欧陆打的,”李致远道,“我这个玩儿法儿,意思不大,现在不是拿破仑一世的时候了,欧洲到处都通了电报,通传消息,谁也不比谁更快些;可是,咱们这儿不同啊!咱们这儿,还没有那么多的电报——尤其是越南那个地儿,除了西贡,越南其他的地方,好像根本就没通电报吧?” 舔了一下嘴唇,“一句话,咱们占着地利!这通传消息,比法国人占着便宜!” 伊克桑眼中,波光一闪。 “就譬如升龙大捷,”李致远继续道,“咱们这儿都传开了,法国人那儿,好像还糊里糊涂的——爵爷,这个快慢之别,不得了!以此买卖国债,不晓得要赚多大的便宜?” “咱们虽然比不得罗斯柴尔德,可是,这一仗一仗的打下来,玩儿的顺溜的话——十五万两银子算什么?一百五十万两也不算什么!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甚至再多些,也不稀奇!” “消息既然是打我这儿来的,则三个朋友之中,我自然就要占大头,爵爷,咱们好了,我那一份儿,咱们俩,二一添作五!” 伊克桑斜乜了李致远一眼。 “爵爷,您也千万别这是‘出卖军情’什么的——仗眼见就要打完了,胜败已定,哪儿还有什么‘军情’可以‘出卖’呢?除非明明打败了,却要‘讳败为胜’——当然,轩军不可能干这样儿的事儿!” “前儿个的明发上谕,”伊克桑慢吞吞的道,“你该晓得的了?” “明发上谕?爵爷的,是不是……‘张勇、丁汝昌、姜德督办桂、越军务’的那一道?” “是啊!你前头的‘领军出征’,根本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你,我还怎么给你通传消息呢?” “嘿嘿!怎么能不关爵爷的事儿呢?第一,这个仗,未必就在越南一个地方打吧!第二,就是越南,如果……呃,战事不顺,到时候,不还得爵爷‘领兵出征’?” 伊克桑目光微微一跳。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不管爵爷是否‘领兵出征’,无论如何,您的信儿,都要比我们这些外人来的快、来的准呀!” 沉默了好一阵子,伊克桑终于道,“好吧,这个事儿,你让我想一想,再。” “是,是,这是自然的,不过,也麻烦爵爷快着点儿——不是我敢催爵爷,实在是——哎,升龙那一仗,咱们没赶上热乎的;下一仗,随时随地,都可能打了起来,这个,不好再错过喽!” * 第一六六章 王爷大喜!两位皇太后大喜! 普鲁士王储妃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姊妹,赴颐和园觐见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辅政轩亲王关卓凡、辅政王福晋敦柔公主陪同前往。 这一次的“外事活动”,主人是两宫皇太后,皇帝的身份,不能纡尊降贵为客人的“地陪”,就不出席了。 自钓鱼台国宾馆至颐和园,走到是水路——就是关卓凡曾经向两宫皇太后大肆渲染过的那条“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御水道”。 颐和园、圆明园一带的水系,由西而东,同西苑的三海、乃至紫禁城的护城河,都是连在一起的,同属于北京中央水系的一部分,钓鱼台国宾馆坐落于玉渊潭,基本上居颐和园和紫禁城之中央,彼此其实都是一水相连,不过,并没有请客人在钓鱼台国宾馆内就上船,还是先出钓鱼台国宾馆,走了一段旱路,到了万寿寺码头,方才弃车就船。 这条“御水道”,不但下了大气力疏浚河道,还将两岸种种都精心修整过了,起阁筑亭,遍植绿柳,一路过去,远山如黛,绿波如鉴,端的是人在船上,船在画中,所谓“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并不为虚誉。 这也是本次“外事活动”的路线安排的用意之一——进入颐和园之前,客人就会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 “御水道”本是专为两宫皇太后而设,但时至今日,才算第一次正式投入使用,在此之前,就是两宫皇太后自个儿,都没有用过这条水道。 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时候,时还冷,一来,河里、湖里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二来,其时的时,也是一年之中水位最浅的时候,总之,不甚宜行船。 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之后,气虽然早已经转暖了,但姐儿俩迄今连颐和园的“本园”都没有逛全,因此,也就一直没得空儿,以到万寿寺进香的名义,出来“溜溜弯儿”、“透透气儿”什么的。 两位洋公主和辅政王夫妻乘坐的,是两宫皇太后的御舟,名义上,由两宫皇太后专门派了过来,接客人进颐和园的。 船队一路西北,过麦钟桥、长春桥、长河湾、金水河,最后达到颐和园,由南如意门入昆明湖。 本来,两位洋公主都以为到了颐和园之后,必定弃船就车,没想到这艘大船,竟然直接就驶进了园子里,不由大为惊奇,待看到昆明湖烟波浩渺,水交映,更是激赏。 御舟一路行去,经蓬莱三岛,过西堤六桥,绣漪画境,玉峰塔影,长虹引练……最后,船抵云辉玉宇码头。 这里是万寿山前山殿阁群中轴线的起点,由金碧辉煌的“云辉玉宇”牌楼始,经排云门、二宫门、排云殿、德辉殿、佛香阁,直至万寿山顶的智慧海,形成了一条层层上升、气势恢宏的中轴线。 在船上的时候,远远儿的,客人就已被这组建筑群吸引住了,尤其是八面三层四重檐的佛香阁,居于高台之上,巍峨雄伟,夺尽眼球;待来到了万寿山簏下,抬头仰视,见佛香阁直插蓝,更觉气势磅礴,有高出云表之概。 别的人不,露易丝公主尤为兴奋:哎,是不是就这么一路爬了上去? 哎,这一回,您想多了,今儿个,咱们只到排云殿,再往上,就得改啦。 作为“地陪”,辅政轩亲王特别请两位洋公主留意:此山曰“万寿山”,入园之前的那一段水路,却是在“万寿寺”上的船——咱们起于“万寿寺”,止于“万寿山”,“万寿”到“万寿”,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维多利亚公主极醒目的,含笑道:“这真是太巧了!这表明……两位皇太后必定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呵呵呵呵,宾主皆欢。 两位洋公主在排云殿觐见两宫皇太后。 排云殿为万寿山前山殿阁群之正殿,某种意义上,亦可称之为“皇太后正殿”,在颐和园中,其政治地位,仅次于仁寿殿,也是可以举行恭贺皇太后万寿等重大仪典的所在,把觐见的地点摆在排云殿,代表着主人对客人的重视。 正式见过礼了,赐坐、赐茶,叙温寒,待该的门面话、客气话都了,主人便表示,要陪着客人,“在园子里随便走一走、逛一逛。” 并不是真的“随便”,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沿着长廊,一路而东,乐寿堂、玉澜堂,最后,德和园大戏楼。 春光明媚,湖风浩荡,安步当车,行在画廊之中,左首山色,右首湖光,着实惬意! 一路走,主人——主要是圣母皇太后——一路介绍,“这座亭子,叫做‘寄澜’,前边儿的那座呢,叫做‘留佳’,西边儿——就是打你们上岸的码头往西去,还有两座亭子,一曰‘秋水’,一曰‘清遥’,这四座亭子,犹如四颗大珍珠,将长廊串了起来。” 顿一顿,“还有,从东往西算——‘留佳’、‘寄澜’、‘秋水’、‘清遥’,分别表春、夏、秋、冬四季之征。” 客人连声赞叹,倒不为什么“表春、夏、秋、冬四季之征”,而是——这可是全世界最长的一条画廊呢! 长廊尽头,就是乐寿堂了。 自西跨院西门入,由西而东,东跨院东门出,即入玉澜堂;“参观”路线,亦由西东改为北南,最后,自玉澜门出。 乐寿堂、玉澜堂内里光景,就不必赘述了,只露易丝公主占在那块“青芝岫”前,不由睁大了妙目:此园之肇建,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还没有火车、蒸汽机什么的吧?这样大的一块石头,是怎么搬进园子里来的? 出玉澜门之后,折而向北,到了德和园大戏楼。 德和园大戏楼是“随便走一走、逛一逛”的最终的目的地,本来,从玉澜堂的后院,以及宜芸馆东配殿道存宅的后门、玉澜堂东配殿霞芬室的后门,皆可通往德和园,不过,一来呢,必须将玉澜堂从北到南走一遍,二来呢,一众贵人,须从正门进入德和园,所以,就兜了这样的一个圈儿。 到达德和园之时,时辰、火候都刚刚好:其一,走了这许多的路,也该歇一歇了;其二,也到了传午膳的时辰了。 于是,吩咐下去,先在后殿传膳;撤膳之后,移驾正殿颐乐殿,“传戏”。 这次传戏,既是一次重要的“外事活动”,也是两宫皇太后自移跸颐和园后的第一次传戏,相关人等,隆而重之,“总司提调”的敦柔公主,打慈禧那儿领了差使,一回到家,就派人传话给关卓凡,“皇额娘有吩咐,这两,你得空儿回一趟苏州胡同”,云云。 当晚上,关卓凡就回了敦柔公主府,听了妻子的转述,不由就微微皱眉了:这位慈禧姐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真能来事儿,也真能想当然耳! 敦柔的差使,虽号称“总司提调”,其实并不难办,她本人不能也不必出面,只管琢磨好戏码儿,另找个可靠懂行的,过去跟“四大徽班”打声招呼,也就差不多了。这桩差使,既是顶露脸儿的“内廷供奉”,又是辅政王福晋的首尾,而且,赏赐也十分丰厚,再没有人不努力巴结的。 难办的是派给关卓凡的那一部分。 慈安怕洋公主听不懂“咱们的戏”,慈禧则认为,“泰西也有所谓‘歌剧’,跟咱们的皮黄、昆曲,其实大同异,两位洋公主,尽可拿皮黄、昆曲,当中国的‘歌剧’来听”—— 是否真的“音乐无国界”,另,关键是,慈禧想当然的认为,洋公主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不过,“找个懂戏的人陪着,这一出戏讲什么、下一出戏讲什么,这个角儿怎么回事儿、那个角儿又怎么回事儿?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这不就明白了么?” 敦柔懂戏,关卓凡懂洋文,他们两夫妻俩作陪,一个负责讲解,一个负责翻译,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殊不知,戏文的翻译,和普通话的翻译,哪里能够相提并论?不要关卓凡的文学功底,不过平平,就是正经翻译大家,仓促之间,也未必能做到“信、雅、达”,如果词不达意——照慈禧这个安排,这几乎是必然的——岂非叫洋公主云山雾罩,进而觑了俺们的“国粹”? 而且,“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中间还得插进一个翻译的,那么,到底叫人家是听台上的唱呢?还是听台下的讲呢?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忙得过来吗? 慈安、慈禧姐儿俩自以为的“四角俱全”,其实实在“全”不到哪里去。 不过,再难的差使,也不能难倒咱们辅政王啊。 敦柔公主将戏码儿包括戏班子、角儿什么的都定下来了之后,关卓凡派人招呼相关戏班子,将戏词形诸文字——这必须由戏班子自己来写,因为同一出戏,不同的戏班子,戏词儿常常不完全一样,就是,一个戏班子有一个戏班子的“版本”。 这些戏词儿,某种意义上来,都算戏班子的“秘本”,师徒口耳相传,通常情形下不外传的,不过,辅政王的压力和诱惑,自然是没有人可以抵抗的住的。 关卓凡要戏词儿干什么? 找人翻译呀。 拢共八出戏,除了要把戏词儿统统中译英,还要加上剧情概要、人物简介什么的,端的是时间紧、任务重,关卓凡为此组织了一个班子,其中有华有洋,都是兼通中、英两国文字的,被后世吹捧为“近现代中国文化西向辐射之滥觞”的“敦柔工程”,就这样仓促上马了。 “敦柔工程”倒也准时完工了,质量如何,关卓凡亦无暇细辨,刊印什么的,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叫人手抄数份,到时候,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敦柔以及关卓凡人手一份,戏本儿中英具陈,哪一出、哪一折、包括“过门”什么的,都标注清楚,传戏的时候,根本不用关卓凡翻译,只敦柔在一旁略加指点,客人就晓得台上唱到了哪里,再对照戏本儿,台上唱些什么,也就基本明了了。 嗯,这个戏本子的功能,大致就相当于“字幕”了。 效果如何? 很好,很好。 戏本子是提前一,就送到了钓鱼台国宾馆,开锣之前,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已经打了底儿了;开锣之后,加上“字幕”的帮助,两位洋公主,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实质性的理解障碍。 最重要的是,不比关卓凡这个乐盲,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都有很深厚的音乐素养,露易丝公主尤甚,钢琴、提琴的水准,都是直追专业大家,她们都对中国戏曲表现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对于两位洋公主来,台上的表演,确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歌剧——这一点,咱们慈禧姐姐还真没有错。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对中国戏曲的兴趣,并没有止于这一次传戏,她们回国之后,以赞助人的身份,将此时手中的戏本儿,付梓出版,而且,是英、德两种文字各一个版本,曰《梨园拾萃》。 这本书,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引发了一股席卷全欧的“中国戏曲热”,并最终导致了“中国戏曲亲善团”欧洲巡演的成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台上紧锣密鼓、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颐乐殿内,除关卓凡之外,人人聚精会神,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从大戏楼后转了出来,贴着右侧的看戏廊,向颐乐殿快步走来。 既从大戏楼后转出来,就是从正门进来的——这不去理他,问题是,台上的《白门楼》,正唱到紧要之处,吕奉先双手合拢,正摆个“上铐”的身段,婉转哀鸣,殿内的贵人们,除那个乐盲之外,人人提起了心,太监、宫女,更是个个屏息,这个太监,怎么敢迎面匆匆而行呢? 关卓凡看戏看的最不专心,所以他是颐乐殿内第一个留意到这个太监的——看服色,咦,居然是四品! 太监四品,就是“宫殿监督领侍”——这是太监的“顶衔”了,颐和园里,可没有这样的太监啊。 玉澜堂总管孟敬忠,从四品;乐寿堂总管李莲英,正五品。 关卓凡马上就认了出来:来人是乾清宫总管黄玉敬。 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黄玉敬赶到颐和园来,只能是为了皇帝的事儿! 皇帝自打那一着了凉,就一直有点儿病怏怏的,莫不成—— 他的心,马上提了起来。 正待细看黄玉敬脸上神情,那边厢,负责是次传戏现场提调的李莲英,已经迎了上去,遮住了视线。 这时,颐乐殿里其余人等,也留意到了来人的异样。 黄、李二人交头接耳片刻,李莲英转过身来,对台上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咦!居然也不跟“上头”做任何请示,就自作主张“止乐”了?! 李莲英是何等心谨慎的一个人,可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唐突的事儿! 台上立即乐止声歇,吕布、曹操、刘备,都放下身段,微微俯身,垂手恭立。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黄玉敬快步走到阶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请了一个“总安”,抬起头来,吊着公鸭嗓子,高声道:“王爷大喜!两位皇太后大喜!” 大喜? 呃,还有,次序不对啊——“王爷”怎么能够排在“两位皇太后”前头? 这时,大伙儿都看清楚了,“宫殿监督领侍”满脸欢容。 顿了顿,黄玉敬用他能够用的最欣喜的语气道: “皇上有喜了!” * 第一六七章 同喜!同喜! 关卓凡身子一颤,几乎就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口干舌燥,心也“怦怦”的跳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正待话,慈安已经抢在里头了,“皇帝有喜了?——确实吗?” 声音里透着莫名的惊喜,甚至都有点儿发颤了。 “回太后,”黄玉敬满脸堆笑,“确实!确确实实!太医院院使王守正、左院判魏吉恩、右院判韩一翰,几个顶尖儿的太医都请过脉了,大伙儿的看法一模一样——皇上的脉象,是不折不扣的喜脉,再不能弄错的!” 微微一顿,还是正对着慈安,不过,目光却飘向关卓凡,“这两,皇上的御体,不是有点儿不大舒服吗?——嗐,那是害喜呢!” “关卓凡!”慈安转向关卓凡,满脸笑意,春光灿烂,“你听到了没有?皇帝有喜了!——你还真是好本事!” 这句“你还真是好本事”,纯属调侃,可是,呃—— 第一,母后皇太后从来不开这样子的玩笑;第二,这是什么场合?就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能在这样子的场合开啊! 可见,母后皇太后实在是高兴坏了!已经“口不择言”了! 不过,现场与此事直接相关之人等,个个都在经受着巨大的情感的冲击,也没有人觉得慈安的玩笑有多么出格。 关卓凡更是咧嘴傻笑,不晓得该怎么应答慈安的“夸奖”? “关卓凡!” 这一次话的,是圣母皇太后。 关卓凡回过神儿来,“臣在!” “我想,”慈禧认认真真的道,“你得尽快将楠本稻叫进京里来了。” 关卓凡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慈安已经一迭声的道,“对,对,对!妹妹想的真是周到!是得赶紧把楠本稻叫过来!关卓凡,你今儿晚上就打电报,叫楠本稻赶紧进京!最好明儿就动身!愈快愈好!” 关卓凡踌躇了一下,“上海那边儿,楠本稻正在忙妇科医院的事儿……” 话没完,就叫慈安打断了,“嗐!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皇嗣关系社稷,那个……九鼎之重!区区一个妇科医院,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微微一顿,“啊,我这么也不大妥当,我不是楠本稻目下做的事儿不重要,而是……凡事总有个轻急缓重嘛!” “是啊!”慈禧接口,“再者了,咱们也不能亏待楠本稻的——这样吧,我们姐儿俩做主,只要皇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第一,她的四品‘恭人’,升三品‘令人’;第二,妇科医院那一块儿,除了上海的,我们姐儿俩拿自己的梯己,替她在北京这儿办多一间‘分院’,如何?” 关卓凡还没来得及答话,慈安又抢在里头了,“对,对!北京这儿办妇科医院,你不是怕有些冬烘脑袋反对吗?这个事儿,也包在我们姐儿俩身上!但凡有三道四的,你叫他来找我们姐儿俩,我们姐儿俩替你给他啐回去——哪怕是亲王呢!” 话到这个份儿上,关卓凡只好道:“是,臣谨遵懿旨。” 微微一顿,“臣代楠本稻谢过两位皇太后的恩典。” “这是应该的,”慈禧道,“叫人干活儿,不得对人好点儿?” 顿了顿,“哦,对了,楠本稻有个女儿,叫做高子的,是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是。” “楠本稻这一回进京,”慈禧道,“少也得呆上一年,叫人家母女分隔整整一年,也不大好,这样吧,你叫楠本稻把高子也带上,到了北京,不必她自个儿操心高子的衣食住行——也不必你辅政王操心,就把高子放在我们姐儿俩这儿好了,我们姐儿俩替她照应着,叫她一切都放心好了!” 关卓凡又是一怔:这是什么路数? 慈安附和,“就是!——就这么定了吧!你呢,也放心!高子在我们姐儿俩这儿呆着,亏不着她!只有她的好处!” 这倒是。 楠本稻虽然已经有了“恭人”的身份,但到底是平头百姓出身,楠本高子若做了两宫皇太后的近侍,立即身价百倍,出了颐和园,便可以和宗室贵女相敌了。 关卓凡也无暇细想,道:“是,臣谨遵懿旨。” 慈禧微微透一口气,转身对着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微笑道:“咱们自个儿在这儿了一大篇儿,客人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呢!” 关卓凡这才醒悟过来,暗叫惭愧,自己居然忘了旁边儿还有两位贵客!真正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了! 连忙对着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致歉,然后将事由了。 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敛衽为礼,“恭喜辅政王殿下!” 关卓凡赶紧长揖还礼。 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再次对着两宫皇太后行礼,“恭喜两位皇太后!” 慈安、慈禧同时将手让了一让,慈安笑道:“同喜!同喜!” 转念一想,这个“同喜”,未必十分合适,于是又改成,“托福!托福!” 关卓凡翻译过去,就是“谢谢!谢谢!”了。 “谢谢”完,关卓凡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物,自己一直没有“照应”呢! 他马上转向敦柔,歉然一笑。 这个“歉然”,不止于黄玉敬进来之后,他一直没有顾得上“照应”敦柔,个中原因是什么,也不必多了。 原先担心敦柔吃味的,但见敦柔也是满脸欢容的样子,看见丈夫转过头来了,更是粲然一笑,犹如春花之绽。 关卓凡暗暗透了口气,放下了心。 荣安做了皇帝之后,关卓凡在两个妻子之间,明显不再能够“一碗水端平”了,大部分的“夫妻生活”,都是和皇帝一块儿过的,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而是实在没有法子——慈安的一点儿不错,皇嗣之重,关系社稷,过于九鼎,他一定要“集中精力”,先把皇嗣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及其余。 现在好了,他可以开始弥补对敦柔的亏欠了! “对了,”维多利亚公主道,“我想,皇帝陛下既然有喜了,辅政王殿下……该赶紧赶回宫去吧!” 这个念头,两宫皇太后和关卓凡自己,都是有的,不过,作为主人,自己是不可以开这个口的——关卓凡是“地陪”兼“通译”,他自个儿跑掉了,将客人丢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儿? 见主人家面有难色,维多利亚公主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了,立即再次站起身来,道:“今日承蒙两位皇太后盛情款待,视听之娱,十分尽兴,我和露易丝,也多少有些累了,想向两位皇太后请假,早些回国宾馆歇息,改日再来给两位皇太后请安。” 慈禧、慈安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慈禧转向敦柔,“还有几出戏?” “回皇额娘,”敦柔道,“《白门楼》之后,还有两出,一出孙菊仙的《二进宫》,一出筱紫云的《玉堂春》。” “都撤了吧!” “是!” 一听要撤戏,维多利亚公主赶紧道,“不必!不必!请不要因为我和露易丝的早退而更改演出计划!想来,这些可敬的艺术家,为了这次精彩的演出,一定准备了许久,而且,能够为两位皇太后演出,也是他们至高的荣耀!就这么撤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顿了顿,“我和露易丝离开之后,一切演出,都应该按原计划进行,不然,我和露易丝,会深感不安。” 慈禧、慈安再次对视一眼,皆微微颔首,慈禧道:“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微微一顿,“关卓凡!” “臣在!” “敦妞儿先留在这儿,替我们姐儿俩照应着;你将两位贵客送回国宾馆,就赶紧回宫吧!” “呃……是!臣谨遵懿旨!” * 第一六八章 压力山大搬开了!哈哈哈哈! 在回航的御舟上,维多利亚公主再次向关卓凡致贺,并表示,适当的时候,请允许我和露易丝再次入宫,当面向皇帝陛下问安恭喜。 关卓凡再次致谢,并表示,皇帝一定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同两位亲如姊妹的贵客分享她的激动和快乐了。 皇帝如何“激动和快乐”,目下谁也不晓得,不过,目下的皇夫,却是真真正正“激动和快乐”着的。 在德和园,乍闻喜讯,关卓凡的表现,几乎可以是“失态”甚至“失措”: 只会咧着嘴傻笑,皇太后的话,都不晓得该怎么回应了;既忘了身旁还有贵客,也忘了如此敏感的时侯,还有另一位妻子需要他“照应”——忘情至此,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现在,关卓凡虽然已经恢复了从容和风度,可是,话里话外、眼角眉梢、举手投足,在在都表明,那种喷薄而出的喜悦,依旧不可抑制。 维多利亚公主老于人情世故,自然“平常心”以对,露易丝公主年轻,看的有趣,很想拿“第一次做父亲”什么的来打趣关卓凡,转念一想,这是他“第一次做父亲”吗? 呃……好像不是吧? 玩笑话刚要出口,及时打住。 确实,这已经是关卓凡第六回做父亲了——哦,不对,这个“第六回父亲”,还没真正做成,只好“将要”——“将要第六回做父亲”;不过,无论如何,作为地地道道的老司机,照常理来,早该“宠辱不惊”了,何以兴奋至此?至于失态? 实在是因为皇帝腹中初孕的这个生命,太、太、太重要了。 慈安的,“皇嗣之重,关系社稷,过于九鼎”,只是泛泛而论,事实上,这个生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正常意义上的皇嗣,某种意义上,他或她,是有清一朝,开国以来,最最重要的一个皇子——没有之一。 这是洪绪皇帝承嗣继统的特殊性决定的。 洪绪皇帝践祚,相关“利益攸关方”——不论正方还是反方,其中心机深刻、绸缪深远者,都有一个若非生死刎颈、即便骨肉至亲亦不能明言的绝大隐忧: 如果今上始终无嗣,怎么办?! 放在以前,这虽然也会引发相关问题,但究其竟,并不能算真正的问题: 皇帝无嗣,还有兄弟——兄弟有儿子呀! 兄弟本人,也可以做皇帝的。 没有兄弟,帝系之外,还有近支;近支之外,还有远支——总之,大宗之外,还有宗。 因此,无论如何,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总是找的到人坐的。 可是,今上若始终无嗣,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就找不到人坐了! 大伙儿心知肚明:今上的继位,是一条不归路——她既然已经坐上这张宝座了,那么,她的那位皇夫,就绝不可能再将这张宝座交还给帝系之外的任何爱新觉罗氏——而今上已无兄弟姊妹,所谓“帝系”,其实就是那位皇夫本人的子嗣。 不然,终有一,关氏将不免于爱新觉罗氏的反噬! 不论姓关的和姓爱新觉罗的如何指誓日,也不可能彼此取信,二十四史,血迹斑斑,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如果今上无嗣,就只能过继非其所出的“子嗣”,作为大位的继承人,如是,这个“嗣子”,到底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关”,可就不清楚了! 如果该“嗣子”为敦柔公主所出,那么,还可以算是姓“爱新觉罗”,可是,考虑到其外公的身份的特殊性,关氏一族,真能够放心将这样的一位“嗣皇帝”摆到太和殿的金銮宝座上吗? 其实,别关氏一族了,就是今上自己,也未必乐意要这样的一个“嗣子”吧! 想一想他的那位亲娘!再想一想这位亲娘和今上的关系!这样的一个“嗣子”,能够跟今上贴心?毕竟,过继的时候,“嗣子”一定是已经懂事儿了的,接近成年甚至已经成年,也不定。 到时候,这个母子关系,怎么处? 到时候,恐怕谁是“皇太后”,谁是“太上皇”,都不清楚了! 可是,如果今上的“嗣子”非敦柔公主所出,嫡庶什么的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那就和“爱新觉罗”扯不上一个铜板的关系了!就算“嗣子”由姓“关”改宗“爱新觉罗”,人家的身子里,到底没有一滴爱新觉罗的血啊! 则,岂非,事实上,大清就转姓了“关”了?! 嗣皇帝登基之后,若干年过去了,一高兴,自己把自己改回姓“关”,也不定! 如是,大清就不是什么“事实上转姓关”,而是——“名实相副”了!真真正正的转姓了“关”了! 所以,如果今上无嗣,本朝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根本不可解的统嗣危机,与之相比,穆宗宾之后的统嗣危机,只好叫做“茶杯里的风暴”了。 没有人可以预测,这个危机能大到什么程度,也没有人可以保证,国家社稷不被其压的粉碎——就算国家社稷终于无恙,相关者——关氏一族,爱新觉罗氏一族,其中必有一族,粉身碎骨。 其余相关者,随之填进去垫底儿的,不知凡几? 因此,今上有喜,不知有多少人以手加额? 当然,也有唯恐下不乱的,这种人,就暗暗切齿扼腕了。 在皇帝怀孕一事上,作为最“相关”的那位“相关者”,关卓凡是压力山大的。 上述原因之外,还有“生理方面”的原因。 生理方面? 是啊!自公主“釐降”至今,已经一年半有多了,皇帝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咋回事儿涅? 原时空,到了晚清,爱新觉罗的帝系,子嗣愈来愈窄,莫不成—— 呃。 不过,这个锅,似乎不能这么快就扣到皇帝的头上。 事实上,原时空的荣安公主,是怀过孕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动静”的,不止皇帝,还有敦柔,以及翠儿、熙两个“试婚格格”。 四个都是年轻健康的女孩子,一个没“动静”也就罢了,不能四个都没“动静”啊? 这种情形,如果真要有问题,只能—— 呃,男方有问题了。 靠。 关卓凡确实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出了问题? 当然,关君过往的记录,还是不错的:已经生出五个孩子来了嘛! 不过,关君也不是“播种”就必有“收获”的:白氏、明氏、吕氏、慈安……都没“动静”。 大浦庆不算——又不止关君一个人在她身上“播种”;而且,那个女人,大约也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什么的。 拢共算起来,这个“中奖率”,似乎也不算太高嘛。 还有,关卓凡发现,自己的“收获”,似乎有高潮、低潮之分。 刚刚穿越的那两年,虽然他努力“播种”,却什么“收获”也没有,白氏、明氏也罢了,反正到现在也没有“收获”,扈晴晴和慈禧呢?这两位,后来可是都有了“收获”的呀! 雅克琳、米娅、杨婉儿的怀孕,都是集中在同一个时段——在美国以及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时段。 这不就是有了高潮、低潮之分了嘛! 娘那个啥匹,现在,不会又是俺的“低潮”了吧? 低潮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个“低潮”,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如是……我靠。 关卓凡一度认为,这种情形,跟穿越大约有些关系,时空的扰动,力场的变化,干扰或改变了他的某些身体机能。 如是,我若要“收获”,岂非只能望打卦? 现在好了—— 事实证明,老子还是能生的! 压力山大搬开了! 哈哈哈哈! *89 第一六九章 国朝第一事 正如关卓凡自己分析的那样,皇帝有喜,以手加额者,何止他皇夫辅政王一人? 三个顶尖儿的太医,一一请过了脉,退了下去,会了诊,再一起回奏“皇上大喜”,紧接着,消息就像自个儿长了脚,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这是大的好事儿,没有任何刻意壅塞消息的必要,“皇上有喜了”五个字,逾垣夺门,由紫禁城而皇城,由皇城而四九城,没过多久,北京城里,便鼎沸起来。 有人放起了鞭炮,开始还疏疏落落的,后来,你也放,我也放,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响成了一片,其情形,宛若洪绪皇帝登基之后、穆宗“国丧”期满的那一次。 第一串鞭炮响起来的时候,黄玉敬不过堪堪赶到颐和园,因此,对于自己老婆怀了孕,关卓凡只好是“后知后觉”,连不少平头老百姓都比他知道的要早些。 各衙门之中,军机处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听了黄玉敬连带笑的报告,文祥眼中灼然生辉,忍不住右手握拳,往左掌中轻轻一砸,“好!” 然后,双手抱拳,高高抬起,望空虚虚一拱,“赖宗庙神灵!” 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彼时,军机处里,只有文祥一个大军机——大军机各有本职,“早会”之后,军机处的事务处理过了,如果还未到下值的点儿,一般情形下,便各回各的衙门,看看本衙门有什么事情要办,军机处这儿,只留一位大军机“值班”,今,轮到文祥的“班”。 文祥一边儿命黄玉敬将消息从速送达颐和园,一边儿吩咐军机章京,派人将消息分送曹、许、郭三位大军机,军机章京答应了,正要转身出去,文祥叫了声:“等等!” 军机章京驻足,等候他进一步的吩咐。 文祥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样吧——兵部那儿不必派人了,我自个儿去和曹大人!接下来,军机处有事儿的话,到兵部去找我和曹大人!” 军机章京一怔,随即会意,文中堂亲自出马,自然不是只为了做一回信使,而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和曹大人面议,不然,怎么连该值的“班”都不值了? 于是答应着去了。 文祥到了兵部,司官见文中堂大驾光临,忙不迭的迎了上来,待听了来意,不由一怔,随即陪笑着:中堂来的不巧,曹尚书已经回府啦! 文祥取出怀表一看,果然,已经过了下值的点儿了。 他转身便走,一出兵部的大门,吩咐跟班,“去曹府!” 曹毓瑛听门上来报,文中堂来拜,颇为意外,亲自迎了出来,一见文祥,便满脸堆笑,“中堂,稀客,稀客!” 文祥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道,“琢如,我来送个信儿——是个大喜的信儿!” “我猜,大约是……‘皇上有喜了’?” 文祥愕然驻足,“你晓得了?” 曹毓瑛点了点头,“我一回到家,门上就跟我了。” 文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不得了!——这消息长了脚,自己会走——不对,自己会跑,而且是飞跑!” “不错——可知人心向背!” 着,曹毓瑛将手一让,“中堂请吧!” 文祥看了一眼曹毓瑛,深深点头,“琢如,你一句话就切中肯綮了——确实,人心向背!请!” 进了屋子,分宾主坐下,下人上了茶,曹毓瑛吩咐,“都退下去——外边儿的廊下、院子,都不要站人!” 文祥具体要些么,曹毓瑛自然还不晓得,不过,第一,必是同“皇上有喜了”有关;第二,必是极紧要、极重大的事项,不然,不可能招呼不打一个,就打上门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前,几个大军机还在军机处一起会议呢。 “琢如,”文祥道,“我有一个想头——倒也不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只是,皇上既然已经有喜了,我以为,有些事情,虽非迫在眉睫,但是,也应该尽早绸缪了。” 曹毓瑛没有话,只是看着文祥,微微颔首,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这个想头,”文祥继续道,“我本想直接向辅政王禀告的——” 顿了顿,“可是,我的身份……有些话,出诸我口,未必十分合适——” 曹毓瑛显出讶异的样子,“中堂此话怎讲?中堂正色立朝,满朝文武,辅政王第一个尊敬的,就是中堂!辅政王虚怀若谷,有什么话,中堂不能直接进言呢?” 文祥微微摇头,“我的想头,关乎统嗣——”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 文祥看了曹毓瑛一眼,“不,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什么‘仰赖乾纲独断、非人臣可置喙’那一套——子无私事,统嗣关乎社稷存继,为国朝第一事,你我身为朝廷重臣,岂可一默无言,无所献替?” “是——中堂请。” “我是旗人——这也罢了,关键是,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实话实,无私亦有私,未必能够为辅政王信纳。” 曹毓瑛真正意外了。 文祥这个法,可是特别了! 包括统嗣之争在内的最高权力之争,一向被定性为“旗人闹家务”甚或“爱新觉罗闹家务”,这个法,有两大作用: 第一,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八旗可藉此保持中立,既不必被迫“选边儿站”,也没有“选边儿站”的理由,八旗的平衡和团结,由此可以得到保证。 譬如,祺祥政变,端华和肃顺两兄弟是镶蓝旗的,端华作为郑亲王,更是镶蓝旗的旗主,但是,在政变中,由始至终,镶蓝旗严守分际,没有什么人站到他们旗主一边儿,给“上头”添乱。 第二,既然是“旗人闹家务”,那么,就不干汉人的事情,汉员就应该置身事外——一这主要是为了杜绝外省实力督抚的介入和干涉。 “旗人闹家务”的法,始于祺祥政变,今上的承嗣继统,更是将之发扬光大,而该法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这位文中堂——祺祥政变的主要策划人,目下,你什么“我是旗人”、“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无私亦有私”,言下之意,岂非,“统嗣之事”,要由我这个汉员来进言? 怎么?要打倒昨日之我了? 再者了,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也挺深的嘛…… 不对! 曹毓瑛心中一动,脑中电光一闪:若“纠葛”,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目下,我和关氏的“纠葛”,早就远远超过了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 则文祥此,其实无关旗汉,而是含蓄的表示:“尊敬”归“尊敬”,但是,自己实在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在统嗣问题上,自己甚至一度站到了辅政王的对立面,以统嗣进言,如何能够免于为爱新觉罗氏话的嫌疑?如何不“无私亦有私”?不管的有没有道理,如何可能得到辅政王的“信纳”? 那么,谁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呢? 不消,就是你曹琢如呀! 曹毓瑛暗叫惭愧:何以念不及此? 当下庄容道:“中堂过虑了!不过,中堂的极对,统嗣系社稷存继之重,‘国朝第一事’一,贴切不过!嗯,中堂有何见教,请道其详。” “好!那我就有什么什么了!” 顿了顿,文祥道,“我以为,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89 第一七零章 改天立地 曹毓瑛眉毛微微一挑,随即又微微拢在一起,凝神倾听之中,显出严重的神色,不过,并没有打断文祥的话。 “我朝开国以来,”文祥道,“列圣相承,无不因时损益,辅政王‘与时俱变’之训谕,更可著为宪典!因此,若确有必要,不论什么规矩,该改就改,该变就变,不可以‘祖宗规矩’四字,自缚手脚。” 曹毓瑛微微颔首,不过,这只是赞同“该改就改,该变就变”,并鼓励对方继续下去,并不是已经同意了“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琢如,”文祥继续道,“你方才的‘人心向背’,的极好!——我以为,‘人心向背’之外,还有‘人心思定’!则早立储君,顺人心之向,逆人心之背,兼合人心之思定,其善大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还有——毋庸讳言,今上之继统承嗣,情形太特出了!只有早立储君,示下统绪传承之分明,今上得位之正,才能真正巩固下来,不给其意尚怏怏者以隙可乘,趁风作浪!” 曹毓瑛心头一震。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过了好一会儿,乃用极低沉的声音道,“此中利害,也就中堂看得透!——只怕辅政王本人,尚念不及此呢!” 顿了一顿,语气变得十分感慨,“这番话,也就中堂的出来!——正色立朝,一秉大公,不避嫌疑!真正是……谋国以忠,方能明彻表里、洞鉴深远啊!” 再顿一顿,“唉,某自负赍常人不及之才,其实……不及中堂多矣!不及中堂多矣!” 曹毓瑛如此倾心誉叹,倒也出乎文祥的意外,亦不禁感动,道,“琢如,你太过誉了!我实在当不起!” 顿了一顿,“皇上若未孕,储君一事,自然无从谈起;皇上有喜了,也还要十月怀胎——储君一事,再怎么紧要,也非燃眉之急,一时念不及此,其实自然不过。” “无论如何,”曹毓瑛道,“中堂此论,惠国、惠社稷,深矣!” 文祥做了个“别再夸我了”的手势,道:“还有一层,似乎亦不可不虑——毕竟,自公主釐降迄今,已经一年有半了,皇上这才终于有喜,则,嗯,是否‘宜子’——” 到这儿,打住。 文祥未尽之言,曹毓瑛一清二楚:皇上若不是个真正“宜子”的,不定,生了这一胎,就再怀不上第二胎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个,有一胎,算一胎,赶紧抓住了! “可是,中堂——”曹毓瑛略略侧过身子,向文祥的方向挪了一挪,“皇上有喜是有喜了,不过,这第一胎,未必就一定是个皇子啊!” “琢如,”文祥平静的道,“就是皇女,又有何妨?——皇上自己,就是女子,哪个敢一口咬定,皇女就一定不能够做储君呢?” “啊!……” 曹毓瑛脑海中,犹如一道极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顿时通体彻亮,他极紧张、极快速的转着念头,过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对着文祥,兜头一揖。 “中堂!我对你,真正是五体投地了!” “琢如,你太客气了!”文祥摆了摆手,“你坐,你坐!我还有话!” 曹毓瑛坐了回去。 “今上之前,”文祥道,“我亦以为,女子不能继统承嗣,经地义;可是,今上践祚,就好像有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自裂缝中看出去,咦,窗外原是如此光景?突然之间,就觉得,哎,好像……一切一切,原本就该如此似的!” 顿了顿,“至少,左也好,右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无可无不可!” 曹毓瑛抚掌,“中堂,你这个‘窗外光景’的譬喻,妙之极矣!” “当然,”文祥微微颔首,“咱们的‘继统承嗣’,依旧只限于皇位的承继,暂时不涉臣下、民间。” 曹毓瑛点头,“对,对!” 暂时不涉臣下、民间,则来自臣下、民间的反对,就会大幅度减少,洪绪皇帝的承嗣继统,玩儿的就是这个把戏:这是“上头”的事情,“下头”的,不管是谁,都不许有样学样,不然,就是“僭越”! “其实,”文祥道,“我也不是,皇上的第一胎,不论皇子、皇女,都要立即立为储君——”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有一点,目下就该定了下来——即便皇女,也有继统承嗣的资格!当然,若论优先次序,自然还是皇子在前、皇女在后。” “咦,中堂,”曹毓瑛恍然,“这不就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吗?” “不错!”文祥道,“正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统嗣大事,咱们不能不取鉴于英伦,实在是因为——咱们的皇嗣,一线之悬,太单薄了!因此,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这个“一线之悬”,无需多,曹毓瑛即可默喻,即:继今上之统、承今上之嗣的,只能是今上亲出的子嗣;如果今上无嗣,过继其他“子嗣”,前头已经分析过了,不论作何选择,都将造成绝大的、不可解的统嗣危机,甚至导致改朝换代、江山易色。 而照成婚一年半才有喜的架势,今上只怕不算什么“宜子”之像,只拍……拢共诞育不了几个子女!所以,“咱们的皇嗣”,真的是“一线之悬”!所以,还真是——“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默谋片刻,曹毓瑛叹了口气,道:“不立太子,金匮立储,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择贤而立,本朝列圣相承,没有出过一位昏君,为历朝历代所不及,金匮立储之功,不可没也——如果废金匮立储,改为立太子——” 顿了顿,“就只好……默祷太子贤明了。” 文祥亦默然,过了一会儿,“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过杞人之忧了——我不会‘太子必定贤明’一类的虚头巴脑的话,不过——” 顿了顿,慢吞吞的道,“依我看,从今往后,太子贤明与否,也许,对国家的影响,不会像以前那么大了。” 曹毓瑛心中一动,“中堂,怎么呢?请教!” “我感觉——只是感觉,”文祥道,“照目下的势头,将来,国家大政,大约未必出自宫禁,而是出自——” 到这儿,甚难措辞,打住,踌躇起来。 曹毓瑛却已是心头大大一跳,就替文祥了出来:“相府?” 文祥犹豫了一下,“是——不过,也不一定!我是,大政虽出于下,不过,未必一定出自相府——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呃,不过……反正,左右是这个意思吧!” 语气吞吐,一连了三个“不过”,这于文祥,是极少见的。 “我明白中堂的意思了——泰西有议院,日本有幕府,中堂的意思是——” 顿了顿,曹毓瑛用试探的口气问道:“‘虚君’?” 文祥颇为不安,“也不好就这么……再者了,议院之设,是否合适中国,目下难的很;日本的皇室和幕府,为奸逆离间,最终几成水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制度!琢如,我方才的,只不过是‘感觉’——‘感觉’而已!” 顿了顿,语气愈加不安了,“我的——恐怕太多了。” 曹毓瑛赶紧道:“中堂的,我都明白了!” 随即将话题转回“统嗣”:“废金匮立储,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中堂伟论,我追随步武,一力赞附!” *89 第一七一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敦柔公主回到苏州胡同的时候,正正是初初掌灯时分。 本来,两宫皇太后都,算一算回程时间,你回到家了,必然色已晚,饿着肚子赶路,何必呢?今儿个,就留在颐和园好了,明儿一早再回去,也从容些。 敦柔公主坚持“不打搅两位皇额娘了”,明儿个要进宫替皇上贺喜,有些带进宫里的物件儿,今儿晚上就要准备好,如果明儿一早再回家,反倒手忙脚乱了。 慈安,“也是,那就只好辛苦你了!” 慈禧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似乎想什么,不过,终于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做什么表示。 车子一路驶进了大门,马嬷嬷已经在二门内等候了,见了敦柔公主,请了安,上前搀住了,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一边儿,“回公主——福晋来了!” 敦柔公主一怔,“额娘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下午申正前后吧!”马嬷嬷道,“现正在上房候着公主呢!——哦,福晋晓得公主必定还没有用晚膳的,因此,等着公主一块儿用膳呢!” “啊?”敦柔公主愕然,“额娘还没吃饭?” 她本来已经身心俱疲,一口气刚刚泄了下去,听闻额娘竟桍腹相候,心下大为不安,那口气立即又提了起来。 见了恭王福晋,行过礼,一直起身,敦柔公主便用十分埋怨的口气道,“额娘你也真是的!早就过了饭点儿了,怎么自个儿不先吃饭呢?你也不晓得我啥时候到家呀!饿坏了身子骨儿,可怎么好?” 到这儿,没容恭王福晋回应,便转头向马嬷嬷道:“嬷嬷也糊涂了!怎么由得福晋空着肚子在这儿干坐着呢?吩咐厨下——赶紧的!” 马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你别发作下边儿的人,”恭王福晋道,“马嬷嬷过来请示了七、八次了,是我自个儿不饿——真不饿!我现在学你阿玛呢——惜福养生!” 着,莞尔一笑。 敦柔公主秀眉微蹙,“惜福养生?——这可不能乱学!” 一边儿着,一边儿坐了下来,“嗯,阿玛身子骨儿好吗?”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恭王福晋用讥笑的口吻道,“好的都快成神仙了!” 顿了一顿,“每次他打西山回来,我就,哟,六爷,您终于肯‘下凡’一回了?好生难得呀!” 敦柔公主不由笑了。 “不过,他的身子骨儿,确实是好!”恭王福晋道,“人虽然略瘦了些,却总是红光满面的,我瞅着,那个气色,比他‘退归藩邸’之前,好的多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他整皱着眉头,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头晕、胸闷、咳嗽什么的,家常便饭,我跟他,现在好喽,不用再整看你吊着一张脸——不然,我还以为自个儿欠了你六爷多少银子,还来还去还不清爽呢!” 着,又是一笑。 敦柔公主脸上的笑容却淡下来了,沉吟了一下,“载澄呢?现在哪儿上学呢?家塾?还是宗学?” 恭王福晋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两头不着!这个混子!——家塾也好,宗学也好,都是三打鱼、两晒网!” 顿了顿,“以前,你阿玛在家里的时候,载澄再混闹,到底还有个约束,现在好了,老的既然不着家了,的自然就更不着调了!” 看向敦柔,“我是真管不了他了!我看,也就你的话,他还肯听一些,你抽个空儿,将他叫了过来,狠狠儿的骂上一顿,我想,他多少还能收敛些。” 敦柔还在沉吟,恭王福晋道,“载澄的事儿,不能指望你大姐——不敢拿这个烦她了!志端的身子骨儿,也只好还勉强吊了口气,你大姐是再没心思管别的事儿了!” 敦柔心里一沉,嘴上却安慰额娘,“已经过了冬了——冬总是最凶险的,这一关过去了,今年大约就不紧要了。” 恭王福晋叹口气,“也不敢就这么——不过,希望如此吧!” 顿了顿,“去年的冬,就觉得‘不过拖日子了’、‘怕是熬不到开春了’,咦,未曾想,整整又拖多了一年!还真是多亏了他!看来,治‘骨蒸痨’,洋人的医生,还是比咱们的医生,有办法些!” 这个“他”,指的是关卓凡。 关卓凡派去给志端看病的医生,倒不都是“洋人的医生”,有洋人,也有中国人,不过,都是西医。 敦柔公主勉强笑了一笑,“是——所以,额娘你也不要太忧心了,志端的病,慢慢儿的总会好起来的。” 顿了顿,“行,得空儿了,我叫载澄过来,好好儿的道道他——别的不,这个学,总是要上的。” “唉,其实呢,”恭王福晋发愁的道,“也不能就载澄不上学——家塾他是肯定不爱上的,不过,宗学,有时候,他还是爱去的——”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他去宗学,不是为了学问——他总是,宗学也好,家塾也好,老师的本事,还不如他呢!” “口气真大!”敦柔公主轻声失笑,“就凭他?” “载澄的是诗词曲赋什么的,”恭王福晋,“这些东西,我是不懂的,有一回,我拿了他的一叠‘窗课’,给你阿玛看——我也不晓得,那些是不是真是他的‘窗课’?可是,不这么,你阿玛又得发脾气——” 顿了顿,“你阿玛看过了,抽了半鼻子,最后只了三个字,‘也罢了!’——你晓得你阿玛的,即是,载澄的‘窗课’,似乎还不错?” 到这儿,试探着问道,“下一回,要不要我把载澄的‘窗课’拿过来,你看一看?” 敦柔公主无可无不可的,“好吧——” 顿了顿,“可是,载澄不能真靠诗词曲赋过日子啊!将来,他是要承继恭亲王的爵位的呀!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贾宝玉了?” 恭王福晋无可奈何的一笑,“就是啊!” “话头岔开了,”敦柔公主,“额娘方才,载澄去宗学,不为学问——那他为的什么?交朋友吗?” “真是‘知弟莫若姊’!”恭王福晋道,“就是这么回事儿!载澄是个爱交朋友的,只是,他那班狐朋狗友——唉!” “宗学里的,”敦柔公主慢吞吞的道,“都是宗室贵戚子弟,大伙儿打来往,彼此熟络了,长大了,自然就——” 顿了顿,“只是——” 敦柔公主还在想着,如何措辞,将下边儿的话,得体的出来?恭王福晋却以为,女儿的“只是”,同自己方才的“只是”,是一码事儿,因此,也就没怎么在意,未等女儿把话完,就自顾自接上了榫头: “起宗学交朋友什么的,载澄跟我了件事儿——嗯,你晓不晓得,肃顺的两个儿子,也回了宗学?” 敦柔公主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晓得。” 正要了下去,马嬷嬷进来禀告,可以开饭了。 暂时打住。 开上饭来,母女俩都是一肚子的心事,都不觉得饿,一边儿细嚼慢咽,一边儿在膳桌上继续方才的话题。 “肃顺的两个儿子,”恭王福晋道,“大的叫征善,的叫承善,不但回了宗学读书,还能够从‘奉恩基金’那儿领‘恩俸’,听,是肃顺的妾,当面求了他的——这也不必了。” 这个“他”,自然也是指关卓凡,旺察氏在顾问委员会大门前堵住了轩亲王,面呈“冤情”,是轰动北京的事情,再没有人不晓得的。 “载澄,”恭王福晋继续道,“征善、承善回宗学的第一,学里的那些个孩子,对着他们哥儿俩,大声起哄,有特别调皮的,还拿字纸去掷承善,那个场面,乱的一塌糊涂,老师大声喝止,也喝止不来。” 敦柔公主微微皱眉,“胡闹!——载澄没掺和进去吧?” “没有!”恭王福晋道,“这个你放心,载澄虽然混闹,但在这一类事情上,还是很懂事儿的,不然,岂不是显得咱们——呃,至少,别人看在眼里,不就成了舅子落姐夫的面子了吗?” “那就好,”敦柔公主道,“不然的话,叫阿玛晓得了,不得,载澄又得领一顿鞭子了。” 微微一顿,“额娘,你下去吧!” “好——正闹的不可开交,有个学生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欺负人?有种冲我这儿来!’” 敦柔公主微微讶异,“哟!有打抱不平的出来了——谁呀?” “你再也想不到的——”恭王福晋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个学生,不姓爱新觉罗,姓马——你想一想,他是哪一个?” 姓马? 那不是汉军旗的吗? 恭王福晋和敦柔公主的“宗学”,指的是“咸安宫宗学”,这是八旗最顶尖儿的“贵族学校”,里头的学生,除了宗室,还有“八大姓”的贵胄子弟,不过,没有汉军。 不对,有一个! 敦柔公主秀眉微扬,“他义嫂的那个孩子?——那个叫……‘虎’的?” * 第一七二章 噬心刻骨 恭王福晋拿筷子虚虚一点,“就是他!” “哟!……”敦柔公主没有掩饰自己脸上那种夹杂着意外的复杂的微妙神情。 “‘虎’是乳名儿,”恭王福晋道,“这孩子的大名是一个‘骥’字——载澄,就是‘骐骥一跃’的那个‘骥’。” “嗯……马骥。”这是敦柔公主第一次知晓虎的大名。 “不过,”恭王福晋笑一笑,“他的‘虎’的乳名儿,不晓得怎么叫外边儿的人知道了,宗学里的那帮孩子,给他起了一个花名儿,叫做‘马虎’——背着他,都这么叫。” “‘马虎’?”敦柔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促狭的孩子!” 恭王福晋突然想到,女儿的年纪,其实并不比“这帮促狭的孩子”大多少,甚至,有的“孩子”的年纪,比她还要大些,然而,女儿却已担起了绝大的责任,背起了绝大的负担,心里不由喟然。 “可不是?”她面上神情,依旧自如,“不过,倒没有人当着马骥的面儿这么喊——没有人敢。” “没有人敢?” “据载澄,”恭王福晋道,“这个马骥,其实生的挺清秀的,只是眼神儿总是狠巴巴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找人打架似的,加上他的身份特殊,因此,没有人去他那儿找麻烦——一不心,就是替自己找麻烦了。” “他这个样子,”敦柔公主道,“只怕不大容易交得到朋友吧?” “可不是?”恭王福晋道,“载澄,马骥在宗学,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下了学就走人,从来不同别的孩子来往,也没有人主动去兜搭他——一个是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叫人没法儿亲近,另一个呢——” 顿了顿,“其实,别的孩子,也不怎么看得起他。” “看不起?” “是!”恭王福晋叹了口气,“你想一想这孩子的出身?自个儿的亲生父亲,差不多就是一个大头兵;若是他的正经亲戚吧,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是个‘义’的!” “他的正经亲戚”之“他”,指的是关卓凡。 敦柔公主沉吟了一下,道:“七婶倒认过他娘——我那位‘义嫂’做‘义妹’的,不过——” 打住。 不过七叔现在这个样子,七婶虽然还有个“福晋”的头衔,可是,这门儿干亲,明摆着的,不值什么钱了。 恭王福晋又叹了口气,“是啊——所以,学里的那班孩子,没有人去得罪他,可是,也没有人真正看的起他。” “这个马骥,学业如何呢?” “很好!——在学里,算顶尖儿的了,老师们都喜欢他。” 敦柔公主出神片刻,道,“他出来打抱不平——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你还别,真管用呢!”恭王福晋的样子,颇有些兴致勃勃,“那些捣蛋的孩子,嘟囔了几句,也就偃旗息鼓了。” 顿了顿,“打那儿以后——哎,你猜一猜,打那儿以后,怎么着了?” “征善、承善哥儿俩自然感激的很,”敦柔公主道,“在宗学里,马骥也没别的朋友,这两边儿一凑——” “你还真是个女诸葛!”恭王福晋笑道,“真就这么回事儿!打那儿以后,这仨就出双入对了!——哦,不对,不能叫‘出双入对’,得叫‘出仨入仨’!” 到这儿,抿嘴儿一笑,“再想不到的,这个征善、承善,居然是由马骥来‘罩’着了——承善也就罢了,征善的年纪,其实比马骥要大一截呢!” “什么‘罩’不‘罩’的,”敦柔公主嗔笑道,“额娘,这个话,你以前可不会!” 恭王福晋掩嘴葫芦,“都是叫载澄那混子给害的!” 顿了一顿,隐去笑容,“哎,你,这个马骥,同肃顺的两个儿子,走的这么近,对他——会不会不大好呀?” “他”,指关卓凡。 敦柔公主默然片刻,道:“这也难——不过,这种事情,我不好跟他提的。” 恭王福晋想了一想,叹了口气,“也是——且搁着吧。” 话到这儿,这顿饭也就吃的七七八八了。 饭后上茶,摒人密谈。 敦柔公主晓得,母亲到苏州胡同,桍腹相候,足等了自己一个多时辰,绝不是只为了载澄的“三打鱼、两晒网”,也不可能只为了跟自己讲马骥和肃顺两个儿子的闲白儿,真正的目的,尚未表明;最重要的话,现在才开始。 而母亲“真正的目的”、“最重要的话”是什么,她其实是心中有数的。a5 “皇上有喜了,”恭王福晋觑着女儿的神色,缓缓道,“真是件顶好、顶好的事情!之前,你阿玛就跟我过——还不止一次,皇上愈早有喜,愈好!不然,这心里头,总是定不下来——” 敦柔公主臻首微垂,不话,灯光下,她细长的睫毛,在眼帘下密密的形成了一丛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儿。 “一个是对国家好——”恭王福晋继续道,“不过,这些大道理,不大干咱们女人的事儿,就不必多了。” 顿了一顿,“另一个呢,是对咱们自个儿好!” 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皇上登基之后,他过苏州胡同的时候,确实比之前少了些——不过,也叫没有法子!皇嗣的事儿定不下来,谁的心,都放不到肚子里!皇上既有喜了,今后,他就可以多到你这儿来了——这不是顶好的事儿吗?” “皇上有喜,”敦柔公主开口了,“确实是大的好事儿!于国、于己,都是顶好、顶好的——这个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额娘,你就放心好了,我这儿,再没有什么的!” 恭王福晋身子前倾,伸过手,轻轻的握住了女儿的手。 敦柔公主的手,微微一颤,由得母亲握住了。 恭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温柔、异常慈爱的神情,“若懂道理,底下,有几个比我的女儿更懂道理的呢?可是,你就算再大度、心胸再开阔,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也不会好受的——都是女人,额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敦柔公主鼻酸眼热,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她拿另一只手,在母亲手背上轻轻一按,强笑道,“额娘,我真没有什么!可是,你再这么着,我就有什么啦!” 恭王福晋微微一笑,捏一捏女儿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 她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碗之后,道:“皇上是赶在咱们前头怀上了,不过,你也不必想着谁先谁后、谁长谁幼——根本就没有谁先谁后、谁长谁幼的事儿!皇上生的,姓爱新觉罗;你生的,姓关——将来是要承继轩亲王的爵位的!所以,根本就是两条线儿!谁也不干谁的事儿!” 顿了顿,“如果皇上始终怀不上,那才叫麻烦呢!弄不好,还得拿你生的,当她自个儿生的——那可怎么好?” “是,”敦柔公主道,“这些,女儿都明白。” “所以——嗯,我相信,你这儿,确实不会有什么的!” “是——额娘你就放心好了!” 恭王福晋微微颔首,“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顿了一顿,“哦,对了,这两,你得进一趟宫吧?——皇上既有了喜,咱们这儿,多少得有点儿表示吧?” “是,这个事儿,在颐和园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我明儿个一早就进宫。” “好!” 恭王福晋很欣慰的点了点头,“皇上有喜,这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事情,也不晓得该怎么致贺?皇子也还没生下来,‘递如意’,好像也不大对劲儿?你呢?” “嗯……额娘的有道理,不过,到底该如何‘致贺’,女儿也还没有什么谱儿。” “这个事儿,我和马嬷嬷两个,倒是商量过一番的,马嬷嬷,老百姓有些做法,别致的很,咱们倒是可以学上一学。” “额娘请。” “民间有一种风俗,家里的媳妇儿怀上了,亲戚朋友要送红枣、栗子——‘枣’谐‘早’,早晨的‘早’,取‘早生’之意;栗子呢,‘栗’谐‘利’,便利的‘利’,‘栗子’就是‘利子’——” 敦柔公主静静的听着。 “本来,红枣、栗子之外,还兴送桂圆的,‘桂’谐‘贵’,金贵的贵——红枣、栗子、桂圆,几样加上一起,就是‘早生贵子’了!” “不过,我想,皇上这一胎,自然是下第一贵,再着什么‘贵’的痕迹,反倒降了身份——就送红枣和栗子好了!” 到这儿,恭王福晋兴味盎然的,“你看,这么着,是不是比‘递如意’什么的,更加有意思些?” 敦柔公主点头,“是,额娘的主意,果然是极好的,我立即叫他们去办。” “不必了——哦,是这么回事儿:我想呢,红枣、栗子,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事,不过,仓促之间,你这儿未必一定齐全,就索性替你一并准备了——一百斤红枣、一百斤栗子,我已经带过来了。” “哦……额娘想的真是周到!” 真是……太周到了。 带过来,自然是从凤翔胡同带过来的,可是,和马嬷嬷商量,只能到了苏州胡同再商量,时间上,接不上榫头啊!那么,这些红枣、栗子,到底是“商量”之后“准备”的,还是商量之前“准备”的? 甚或,在得知皇帝怀孕之前,就已经“准备”了? 恭王福晋离开之后,敦柔公主回到屋内,马嬷嬷进来请示,公主在外头辛苦了一整了,要不要泡个澡、沐个浴,去去乏呢?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点了点头。 整个身子泡在浴桶中,水一直浸到下颌,秀发垂浮在水面上,犹如一片乌云荡漾。 不晓得过了多久,泪水溢出眼眶,慢慢的流了下来。 很快,泪流满面。 终于,噬心刻骨的愤怒和悲哀,潮水般涌上心头,就像簌簌不止的泪水一样,再也无可抑制。 * 第一七三章 法国人的神来之笔 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秘密会议进行中。 与会者,除了交趾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西贡海军司令穆勒,还有驻沱灢参办本沙明、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 本次会议的大部分的内容,不能形诸文字,是为“秘密会议”;而之所以见不得光,是因为会议的最重要的主题如下: 如何向巴黎解释,军事上,“降龙行动”竟有如此惨重之失败? 的明白些,就是:如何推卸责任? 本沙明和阮景祥带来了顺化和升龙的大量“第一手”消息,“降龙行动”失败的全过程,从轮廓到细节,逐渐清晰,虽然依旧有许多不可解之处,但是,最关键的一条——战损比,确如中国人宣称的那样: 法军“无一人片板逸出”,包括所有高、中、低级军官——或者战死,或者被俘;中国人自己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之所以战损比是“最关键”的,原因如下: 法兰西虽然自负下无敌,但并不是没有打过败仗,“降龙行动”失败之难堪处,在于输给了一个一向为我轻视的对手,不过,即便这个一向不在我眼里的对手,也不是没有占过我的上风:“亚罗号战争”中,一八五九年第二次大沽口之役,英法联军在津大沽口,被中国的僧格林沁亲王率军击退,颇有损失。 所以,并不是一定不能输,但是,得看是怎么个输法儿。 譬如,第二次大沽口之役,英法方面固然“颇有损失”,但是,中国方面,损失更大,直隶提督史荣椿、大沽协副将龙汝元先后阵亡,只好是“惨胜”,英法虽然败退,面子上,倒还不太难看。 可是,如果输到“无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而敌人的损失,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敌人,又是一向为我轻视的,那么,这个面皮,便被剥的光光,连皮下脂肪也一丝儿不剩了。 伟大的法兰西和伟大的法兰西皇帝,最爱的是什么呀? 面子呀。 “无一人片板逸出”已成事实,无论如何,粉饰不来;不过,敌人的损失,绝不可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哼! 还有,面对“无一人片板逸出”的事实,一定要想出一个“非战之罪”的法,不然,敌人的损失再大,也不过去呀! 因此,会议还没开始,两条宗旨就定下来了——第一,敌人之损失,远过于我!第二,我之失败,非战之罪!——这两条,皆为卸责之必要条件,缺一不可,缺了一条,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两位,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 在此之前,交趾支那总督府给海军和殖民地部的关于“降龙行动”的初步报告,已经强调: 越南勾结中国,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我方措手不及,以致受到相当损失,至于损失具体多少,尚在调查统计之中,容后汇报。 现在,既然“损失具体多少”已经出来了,则敌人如何“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就活灵活现了: 敌人假装与我达成协议,诱骗我转至渎叻码头登陆,由升龙城南门大兴门入城;在此之前,敌人已于渎叻码头和大兴门之间的一处“谷地”设伏——此处为渎叻码头至大兴门必经之路。 接着,戏肉来了——敌伏兵之众,多达一个师! 以上内容,妙在半真半假——“假装达成协议”、“诱我转至渎叻码头登陆”以及“设伏”、“必经之路”云云,都是事实;甚至,“一个师”,某种意义上,竟也可算是事实—— 目下进入北圻的中国军队,确实已经超过了一个师呀! 至于那个的洼地,能不能够称的上“谷地”,又如何能够装得下上万的敌军?嘿嘿,就不必去管他了。 反正,巴黎也不可能派人到升龙实地调查滴。 敌军既然从区区的两个营暴涨至整整的一个师,以下的内容,就顺理成章了: 敌军“伏兵四起”,我军“奋勇还击”,面对二十倍于己的敌军,力战不退,并给予敌军重大杀伤:毙一千余人,伤二千余人。 可是,在没有任何牢固的防御工事的保护的情况下,我军的伤亡,亦愈来愈大。 眼见若强行突围,只可能有一部分人突出重围,大部分的士兵,必将葬身异国,为为保护士兵的生命,不增加无谓的伤亡,自知伤重不治的安邺上尉,在失去意识之前,下令投降。 “眼见若强行突围”一段,出自阮景祥的建议,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皆以为神来之笔: 第一,俺们其实是有能力突围的,所谓“全军覆没”,其实是一个人道主义考量的结果,是长官为保护士兵的无奈之举——一句话,是高尚滴! 第二,安邺上尉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已“自知伤重不治”,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这个困难的决定的,则他做如是决定,并没有任何贪生怕死的意思,纯粹是为了“保护士兵的生命”。 如果有人批评他的这个决定,就得扪心自问:批评这样一位高贵的、英勇的军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牵挂者,无他,唯士兵之生死耳——合适吗?忍心吗? 以上是陆上的,水上的呢? 在水上替敌人增加兵力,较之陆上,困难许多了: 越南人几乎没有一条像样的蒸汽兵舰;而中国人的蒸汽兵舰,都是有数的:旅顺有哪几条,威海卫有哪几条,沱灢有哪几条,有一条算一条,没法子替中国人无中生有,也没法子替中国人乾坤大挪移,统统给搬到升龙去。 于是,在报告中,敌人的舰队就是这样子组成的了: “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条蒸汽兵舰之外,还有十数条风帆兵舰,以及一百多条的“火攻船”。 也算是半真半假——“火攻船”确实是出现过的,只不过数量只有“一百多条”的十分之一罢了。 蒸汽兵舰、风帆兵舰、火攻船编入同一支舰队,协同作战,这在战争史上,大约是开辟地头一回了,如果竟有人对此感兴趣,想进一步一探究竟的话—— Puain!不至于有这么无聊的人吧? 好吧,就算有,风帆兵舰不,火攻船如此古老的物事,整个海军和殖民地部,大约没有一个人晓得具体怎么回事儿,俺给他来个信口开河,你又奈俺其何? 还是上面那句话:巴黎不可能派人到升龙来做实地调查。 至于战斗过程,两个重点: 第一,运气太糟糕了! 第二,太有责任心了! 战斗一开始,“蝮蛇号”的锅炉就爆炸了,失去了动力——怎么爆炸的,语焉不详,请“上头”自个儿去想—— 如果中弹,就不能“非战之罪”;如果自爆,倒是“非战之罪”了——可是,不好意思,请问平时你们是怎么维护、保养军舰的? 所以,“语焉不详”就好了。 “蝮蛇号”既然已经失去动力——相当于失去大半的战力,剩下“梅林号”,就是以一敌众了,正常情况下,这种情形,“梅林号”就该撤出战场,可是,您猜怎么着?“梅林号”不肯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放弃袍泽和平民啊! 呃…… 袍泽也罢了,平民在哪儿呢? “玛丽公主号”啊!那不是“平民”吗? 呃……好吧。 就是因为俺们法兰西军人如此高尚、如此仗义,所以,错失了退出战场的最佳时机,可是,即便如此,以寡敌众的“蝮蛇号”和“梅林号”,依旧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损失—— 击沉五条风帆兵舰,重伤“海晏”、“河清”二舰,使其失去动力,只能由“伏波”、“福星”二舰拖行。 这也是半真半假——“海晏”、“河清”二舰,海上行驶的时候,真的是由“伏波”、“福星”二舰拖行的嘛! 如此这般,这场仗,输的就没有那么难看了吧? 会议的第二个主题:如何对中国和越南遂行报复? * 第一七四章 以华制华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之余,居然没有立即颁旨对中国大张讨,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两个,既意外,也失望。 虽然御前会议弄出来的那个什么“十二条”,看上去气势磅礴,不过,懂行的都晓得,那不过是拿来糊弄新闻界和老百姓的东西罢了,打赢了,莫十二条,二十条也不稀奇;打不赢,或者根本就不打,一点二条也不必提的。 中国那个姓关的辅政王,瞅上去也不像是吓大的。 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黎峨将军给拉格朗迪埃尔的私人电报中,表示御前会议之所以做出暂不宣战、代之以“最后通牒”,这其一,法兰西乃泱泱文明大国,即便对于野蛮落后之国家,不到最后一刻,亦不放弃外交努力——这一条,公开场合亦如是的。 不过,这其二,公开场合就不能了——如此安排,既为调兵遣将争取时间,更为交趾支那总督府考虑——如果马上宣战,我在越兵力远不及彼,仓促上阵,弄不好,还要吃更大的亏。 “上头”既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一收到败报,便拿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擅开边衅、遭致惨败来问罪,又替他们考虑的如此周到,按理来,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很该感激恩的,可是,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上头”能够暂时按耐得住,到底,还是不想两线作战,因失大。 何为“”,何为“大”? 自然是亚洲为,欧洲为大;中国、越南为,普鲁士、西班牙为大。 一念及此,便不由悻悻。 还有,“上头”既存了这个念头,其对亚洲战场能够投入多少,就不大好了;甚至,如果在黎峨将军所谓的“调兵遣将”的这段时间内,欧洲战事,突然爆发,则对亚洲战场的投入,会不会突然打住,都难的很!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得想方设法,在敌我的对峙和拉锯中,造成更有利于我的态势,一来,摆给巴黎看:瞧,“战机”出现,胜数增加,不打何待?——坚定其早打、大打的决心!二来,也算“将功补过”;三来呢,出一口恶气!不然,这口气憋着,迟早能把人憋坏! 所谓“遂行报复”。 不过,在兵力厚集之前,直接的军事行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目下敌我兵力对比,确实敌强我弱,如果一不心,再打一个败仗,那就不是“将功补过”,而是“过上加过”了如是,,就算“上头”不开口,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回家抱孩子了。 “吴鲲倒是一条路子,”拉格朗迪埃尔道,“不过,这个人,倒底怎么样呢?” 本沙明看向阮景祥,“请阮先生替总督和将军阁下汇报吧!” “是!” 阮景祥微微俯首,然后道,“吴鲲是广西土著,其父名叫吴凌云,洪杨乱起,吴凌云趁机扯旗放炮,势力愈来愈大,一八六一年,建立延陵国,立吴鲲为太子。” “什么?”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大感意外,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什么”,对视一眼,穆勒耸一耸肩,对总督阁下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吴鲲父子居然还建立过一个国家?”拉格朗迪埃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他还做过什么‘太子’?——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强盗头子呢!嗯,我的意思是,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变领袖呢!” 阮景祥笑一笑,道:“是,吴鲲父子确实不是普通的民变领袖——即便在那种异常混乱的局势中,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也是非常扎眼的。” 顿了顿,“因此,‘延陵国’的招牌一挂出来,就理所当然的招致了中国政府的‘重点关照’,两年之后——一八六三年,政府军攻陷‘延陵国’的‘首都’太平府,吴凌云战死,吴鲲率领残部,一退再退,终于退入了越南的境内。” “哦……原来是这样。” “刚进入越南的时候,”阮景祥道,“吴鲲对越南政府表示‘衷心效顺’,越南政府既拿他没有法子,就只好顺水推舟,封了他一个不大不的官职——反正是个虚衔。” “但过不了多久,吴鲲就翻了脸,一举攻取了高平省城,派官设卡,抽捐征税。高平总督范芝香无可如何,只好向中国政府求援,中国政府乃派军入越,在越南中央政府派出的剿抚使翁益谦、副提督阮曰成的协助下,大破吴鲲。” “中国军队撤走之后,吴鲲纠集残众,返身杀回,大破越军于谅山,副提督阮曰成阵亡,总督范芝香被俘。” “嗯,看来,”拉格朗迪埃尔道,“这个吴鲲,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嘛!” “是的,”阮景祥道,“这两年,北圻一带,吴鲲成了事实上的土霸王,为所欲为,把越南政府折腾的很惨,前不久,越南政府下定决心,彻底拔除这根入骨之钉,乃派黄佐炎为‘北圻经略使’,进剿吴鲲。” 顿了顿,“这位黄佐炎,娶明命王的女儿,是不折不扣的驸马,也是嗣德王的正经姑父,素有‘能员’之名——嗣德王派自己的姑父出马,确实是下定决心,要‘灭此朝食’了。” “那么,据你看,”拉格朗迪埃尔问道,“越南政府能够达遂所愿吗?” 阮景祥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没有中国人的帮助,单凭越南人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剿灭吴鲲。” 顿了顿,“事实上,黄佐炎和吴鲲已经不大不的打了好几仗了,输多赢少,现在,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对峙的局面。” “不过,”穆勒插口,“目下,中国军队可是已经进入越南了。” “是的,将军阁下,”阮景祥道,“虽然,进入越南的中国国防军——‘轩军’,并不是冲着吴鲲来的,但是,他已经很有危机感了——许多人都,在‘轩军’完成了自己的主要的战略目标后,是不会放过吴鲲这个……‘次要的战略目标’的。” “主要的战略目标”,自然是指法兰西,吴鲲如果是那个“次要的战略目标”的话,岂非就和俺大法兰西并列了?区区一个强盗头子,配吗? 穆勒听的不大舒服,“哼”了一声,“中国政府将吴鲲视为什么‘战略目标’——至于吗?” 阮景祥微微一笑,“吴鲲在中国政府的眼中,自然还进不到‘战略’的层级,不过,我们跟吴鲲接触的时候,最好还是秉持这种法。” 穆勒又“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一方面替他戴一顶高帽子,另一方面,拿这顶高帽子吓唬他。” “将军阁下睿见!” 顿了顿,阮景祥继续道,“不过,不论吴鲲在中国人的眼里,是‘战略目标’,还是‘战术目标’,中国人终究放吴鲲不过,这,大约是个事实——” “为什么呢?” “最重要的原因,”阮景祥道,“还不是为了越南的治安——当然,这一点,也很重要,特别是如果中国人真的完成了他们的‘主要战略目标’,越南境内,还保留着这样一支强大的异己力量,中国人的面子,会很难看。” 顿了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异己’——吴鲲父子是建立过延陵国的,总督阁下、将军阁下,你们一定了解,这在‘一不容二日’的中国,意味着什么?因此,中国政府和吴鲲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即便吴鲲投降,中国政府也不会接受,中国政府可以接受他的部下的投降,但是,绝不会接受他本人的投降。” “我明白了——”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这么来,我们和吴鲲,还真是有很坚实的合作的基础呢!” * 第一七五章 法国人开始遂行报复了 “可是,”穆勒表示怀疑,“现在毕竟不是太平国的时代了,叫吴鲲主动攻击中国军队,他肯吗?” “正面同中国国防军——‘轩军’放对,”阮景祥道,“吴鲲肯定是不干的——他有自知之明,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顿了顿,“不过,我和本参办的看法一致——” 到这儿,看了看本沙明,本沙明点了点头。 于是,阮景祥继续了下去,“我们认为,吴鲲有如下的能力:以游击战的形式,骚扰、破坏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线——而且,越北多山,也非常适合游击作战。” “游击战?” “是的,”阮景祥道,“事实上,游击战正是吴鲲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不论在中国还是在越南,中国军队始终无法给予吴鲲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打击,原因就在这里。” 顿了顿,补充道,“中国广西的地形,同越北是非常接近的,‘延陵国’据城对抗政府军,遭致重大失败,撤出‘首都’之后,反倒有些如鱼得水了,虽然最终在中国境内立足不住,不过,未再遭受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损失。”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目下,”本沙明插口,“中国国防军的后勤补给基地,都设在中国境内,越北地形复杂,中国人的补给线,虽然不算太长,但是,也算不得如何坚实,我们认为,如果操作得当,是有机可乘的—— 略略一顿,“毕竟,不论对于哪一个国家的正规军,游击战都算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再强大的正规军,面对神出鬼没的游击战士,也会头痛不已,甚至徒呼奈何。”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再次点头,穆勒的神色,开始变得兴奋了。 “当然了,”本沙明继续道,“不论是正面对阵,还是游击骚扰,都是主动攻击中国军队——对于吴鲲来,都是一个困难的决定。我们以为,要吴鲲下定这个决心,除‘次要战略目标’之类的恫吓之外——” 顿了顿,“还要诱之以利。” “武器、金钱?” “是的,”本沙明道,“主要是武器——当然,金钱也很重要——如果我们的财政足够宽裕的话。” 本沙明话的含蓄,也算“贴心”—— 武器,总督和将军阁下自己就可以做主,反正换装“夏赛波步枪”之后,原先的前装枪都成了“库存”,搁着也是搁着,不如拿去做人情。 可是,金钱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交趾支那总督府自个儿还闹亏空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账目的问题。 当然了,如果确有必要,这些都不是什么太原则性的问题。 “武器没有问题——”拉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道,“金钱嘛,酌量——尽量吧!” 本沙明转向阮景祥,“阮先生,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我个人意见,”阮景祥道,“武器方面,最好不要都是前装枪——最好搭配少量的‘夏赛波’步枪。” 顿了顿,“名义上,这一批‘夏赛波’步枪,致送吴鲲本人以及他的亲兵卫队。” 拉格朗迪埃尔看向穆勒,穆勒很爽快的样子,“可以!” “武器、金钱之外,”本沙明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应该,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哦?什么呀?” “信心。” “信心?” “是的,”本沙明道,“没有人乐意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不管是谁,都想站在胜利的一方——” 顿了顿,“如果,我们能够叫吴鲲相信,将来,他必定会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那么,我们就能够服他去给中国军队制造麻烦,不然的话,即便有‘次要战略目标’的威胁,以及武器、金钱的诱惑——” 到这儿,本沙明微微的摇了摇头。 “叫吴鲲相信……必定会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皱眉,“怎么给他这个信心啊?” 未等本沙明话,穆勒抢在里头了,“宣战!” 本沙明看了穆勒一眼,点了点头,“是的,将军阁下的一点儿也不错,正是宣战——法兰西帝国对中国正式宣战!” 顿了顿,“在吴鲲心目中,自然是法强中弱,虽然,升龙一役,法国有挫折,可是,只要法国正式对中国宣战——这意味着大规模对越南以及中国本土用兵,如是,中国一定不能招架,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法国,那么,他现在出力骚扰、破坏中国军队后勤补给线,将来,不就‘成为胜利阵营的一员’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拉格朗迪埃尔道,“如果我们迟迟不宣战,吴鲲就会怀疑法国‘大规模对越南以及中国本土用兵’的决心,就会怀疑,我们是否仅以武器、金钱为饵,诱他单枪匹马,与中国国防军为敌?” “是的,”本沙明道,“如是,吴鲲就很难下定介入法、中、越乱局的决心,虽然有‘次要战略目标’的威胁,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更可能想法子明哲保身、夹缝里求生存,而不会主动出击,自己替自己找麻烦——来自中国国防军的麻烦,同来自越南军队的麻烦,可不是一码事儿!” “我们自然会尽力推动政府尽早对中国宣战,”拉格朗迪埃尔道,“可是,这到底不是我们可以了算的——” 沉吟片刻,“这样吧,咱们大方些!先把武器送给他——反正搁着也是搁着;钱呢,就迟一点儿再了——” 到这儿,打住,踌躇片刻,下定了决心,“算了,大方就大方到底——钱也一并给他!不过,得跟他好了,骚扰、破坏中国军队后勤补给线的计划,得先做好了,包括先期的侦查什么的,总之,一切都要准备的妥妥当当,待巴黎宣战的电报一到,他便立即出兵——如何?” 本沙明和阮景祥倒没想到,总督阁下居然如此有魄力,对视一眼,齐声道:“总督阁下睿见!吴鲲一定会努力报效的!” “咱们还可以加点儿码,”拉格朗迪埃尔狡黠的一笑,“譬如,许诺吴鲲——当然是口头的,事成之后,划出越北几省给他——他可以将他的‘延陵国’恢复起来嘛!” 本沙明和阮景祥都晓得,总督阁下的这个“许诺”,纯属“口惠”,真的“事成”了——即彻底的打败了中国人,将整个越南收入囊中,到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延陵国”存在的空间? 今日之友,明日之敌。 不过,这一层,心里有数就好,不必破。 “北圻那边儿,”穆勒道,“就这么安排吧!顺化那边儿呢?” 顿了顿,“咱们是否重施一八五四年和一八六六年的故智?不然,如何才能够达致在越南内部制造大规模动乱的目标?” 一八五四年,法国人勾结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发动政变,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改为丁姓。 一八六六年,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建造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法国人故技重施,游一班将领和朝臣,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为主,煽动士卒造反,叛军攻入皇城,欲弑嗣德王,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终被击溃。 事后,丁导一家,全被绞死。 本沙明和阮景祥皆沉吟不语。 拉格朗迪埃尔:“阮先生,你的看法?” “回总督阁下,”阮景祥道,“政变成功,需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果条件不成熟,贸然行动,很难取得成功——” 顿了顿,“别的不,单‘人和’——丁导好找,可是,仓促之间,段友征、尊室菊,不好找。” “丁导之乱”,叛军以段友征为总指挥,尊室菊则接应叛军于皇城之内,不然,城外的叛军也不能轻易攻入城内。 阮景祥如是,就是不赞成“重施一八五四年和一八六六年的故智”了。 “不过——” 打住。 “有什么话,尽请直言。” “嗣德王既无子嗣,也没有指定接班人,”阮景祥缓缓道,“如果他突然暴崩,越南内部同样会陷入巨大的混乱。”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很意外,穆勒更是眉毛一挑,“刺杀嗣德王?你原先不是这个法呀!” “是的,将军阁下,”阮景祥道,“不过,我原先的意思是,我的那位线人,其本人不能承担刺杀嗣德王的任务——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可能答应,逼急了,他可能逃亡,可能出首,甚至,可能自杀——” 顿了顿,“不过,如果仅仅是将刺客带进紫禁城,并安排刺客混到嗣德王的身边,我想,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哦……” “当然,”阮景祥道,“我们不能告诉他刺客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 顿一顿,“他很聪明,有猜到刺客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的可能,不过,只要不是由他本人去做‘弑君’的事情,他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对视一眼,皆深深点头,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狞笑着,“那好,阮先生、本参办,就让我们按照这个思路,开始工作吧!” * 第一七六章 冲啊!一切为了皇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觐见两宫皇太后的第二,上海那边儿,一大早,楠本稻即携女登船,四之后,到埠津,早已等候在大沽码头的车子,将她们娘儿俩直接送到火车站,首途北京。 到达北京之后,楠本稻母女被接去了朝内北街的轩亲王府。 次日,楠本稻进宫,请安,请脉。 不过,楠本稻进宫的第一件事情,还不是“请安、请脉”,而是前往太医院,拜会相关人员——院使王守正、左院判魏吉恩、右院判韩一翰。 这是必须的。一来呢,楠本稻这一回,相当于过来抢太医院的生意——且是太医院最重要的一单生意,不能不有所敷衍;二来呢,皇帝的“喜脉”,出于王、魏、韩三人的诊断,这里头也有一个“交接”的问题。 楠本稻一出现,非止太医院,整个紫禁城都轰动了—— 这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正经的女“太医”吧?虽然,楠本稻的“编制”并不在太医院,可是,她既是正经的“御医”,冠以“太医”的衔头,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本来,被抢走了一单字第一号的生意,王、魏、韩三个,心里不能没有些吃味,可是,待见了楠本稻的面儿,立马手忙脚乱,甚至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再也没想到,这个楠本稻,竟是个绝美的女子!而且,竟是个黄、白混血的! 再一想,她非但做过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医生”,更是辅政轩亲王的“私人”,而此女虽然徐娘半老,依旧姿容艳丽,嘿嘿,就和辅政王有点儿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不稀奇!如是,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泛酸呢? 尤其是王守正,他是最晓得在穆宗“邪毒”一事上,辅政王是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就连圣母皇太后,何等厉害的一个角色,都被其摆弄于股掌之上,身不由己?而自己,一个太医,与闻字第一号的机密,事后非但没有被灭口,反而由左院判升了院使,因此,对于辅政王,王守正的畏惧、感激,都到了骨髓里,这位楠本先生,既是辅政王的“私人”,那不简直就是……我的那啥了吗? 啥呀? 不好“主子”——太过了;那就“堂官”?也不对,太医院,我就是“堂官”呀! 哎,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嘿嘿! 王守正以下,三位太医院的首脑,一口一个“楠本先生”,口口声声,“一切都仰仗楠本先生主持,我等竭心尽力,追随骥尾”,云云。 听起来颇有些肉麻,不过,仔细掰扯掰扯,也不算太过分:楠本稻的品级,竟比王院使还要高些——楠本稻的“恭人”,是四品;院使呢,不过正五品的官儿,实实在在,矮了人家一头。 想当初,穆宗“见喜”的时候,母后皇太后倒是承诺过,如果穆宗皇帝大安,就给王守正一个四品京堂,可是—— 唉,那也不必多了。 王守正的举止,还算从容,魏吉恩、韩一翰两个,却都有些神魂颠倒的样子,尤其是魏吉恩,目光闪烁,几乎不大敢直视楠本稻了,觑上一眼,面红耳热,心跳半,楠本稻在太医院不过呆了半柱香的时间,魏吉恩掌心、额头,都见汗了。 出太医院,入乾清宫。 西暖阁觐见。 磕过了头,行过了礼,皇帝即命赐坐。 楠本稻大大一怔,她晓得,乾清宫暖阁赐坐,是亲王、郡王才能有的恩典,寻常一品大员,都无此待承,不由惶惑的看向和皇帝并坐于榻上的辅政王,辅政王微微颔首,楠本稻只好谢恩,斜签着身子,沾着椅子边儿坐了。 皇帝觑着楠本稻,含笑道:“哟,楠本先生原来生的这么俊的?之前,我可是没有想到呢!” 楠本稻也没有想到,皇帝正经第一句话,居然是什么俊不俊的,不由红云上面,站起身来,欠一欠身,“皇上金赏,臣妾惶恐!不过,‘先生’二字,臣妾……万不敢当。” 皇帝一笑,指了指关卓凡,道:“对楠本先生,他是一向称先生而不名的,我呢,夫唱妇随,并没有什么不应当的。” “夫唱妇随”自然是应当的,不过,皇上是君,辅政王是臣,若谁唱谁随什么的,难道不是应当“妇唱夫随”吗? 楠本稻不敢再在这个题目上纠缠了,低声道:“是,臣妾感激恩。” “先生坐!” 待楠本稻坐了回去,皇帝又问了几句路上的温寒,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咦?高子妹妹呢?怎么不见呢?没和先生一块儿进宫来吗?” 哎,“先生”还没有拎清,又出来个“妹妹”! 楠本稻再次站起身来,“外眷无职,非奉旨不敢入宫。” 顿了顿,“还有,‘妹妹’的称呼,女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当不起的,臣妾伏乞皇上——” “伏乞”皇上干嘛呢?将“妹妹”收了回去?皇帝的话,“金口玉言”,能随便收了回去吗? 楠本稻不晓得该怎么措辞了,只好跪了下去。 “哎!先生请起!先生也太执着了吧?好,好,就是‘高子’,就是‘高子’!” “谢皇上!” 楠本稻暗暗透了口气,站起身来。 可是,皇帝并没有放过她,“明儿个,先生带高子进宫吧?我可是很想见一见她呢!” 楠本稻滞了一滞,求援似的看向关卓凡。 “皇上也太心急了!”关卓凡微笑道,“高子是两宫皇太后点名儿要的人,到了北京,自然要先去颐和园,替两宫皇太后请安,然后,才好进宫的。” “啊,对!对!”皇帝笑道,“是这个理儿!我确实是心急了些!” 楠本稻生怕皇帝再扔出什么自己招架不来的题目,轻声道:“请皇上和王爷的示下,是否……这就请脉呢?” 皇上看向丈夫,关卓凡点了点头,“好,请脉吧!” 西医“请脉”,自然不止于“望、闻、问、切”,妇科检查,更加别致些,其中花样,亦不必多表了。 请过了脉,楠本稻先向皇帝致贺,“恭喜皇上!胎位极正!皇上诞育的,一定是一位极健康、极活泼的皇嗣!” 皇帝笑靥如花,“承先生吉言!嗯,一切都有劳先生了!” 顿了顿,“哦,先生大约还要开方子、写病案什么的,翠儿,你陪先生出去,我就在这儿懒一懒了。” “孕检”是在乾清宫西暖阁“内室”做的,关卓凡虽为皇夫,也不能在一边儿杵着,只能留在“外室”等消息,皇帝之所以要“懒一懒”,是她晓得,关于“孕检”的情形,楠本稻一定还另有话要和丈夫的,自己身为孕妇,不宜与闻。 这半个时辰里,“外室”的关卓凡看似从容淡定,内心其实颇为煎熬,太医院报告的,虽然也都是好消息,可是,在“孕检”方面,他当然更信任楠本稻。 不过,楠本稻并没有忽悠皇帝,胎位确实很正,一切情况良好。 关卓凡大大舒了口气。 可是,隐忧并非完全没有。 “皇上的体质,”楠本稻道,“既不算如何强健,孕期的培养,便十分紧要了——” 顿了顿,“充足、合理的营养之外,有两点非常重要,第一,皇上在整个孕期,必须保持开朗、愉悦的心情;第二,整个孕期,由头至尾,皇上一定要坚持适当的户外活动和体育锻炼,不可一到晚,关在屋子里,连一口新鲜空气,都不呼吸。” 关卓凡反应极快,马上便听出楠本稻的弦外之音了,“先生的意思,是否是……乾清宫非孕妇宜居之场所?” 楠本稻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乾清宫虽然壮丽华美,但很明显的,冬太冷,夏太热——呆在屋子里,还有调节气温的法子,但一出了宫门,周围没有一棵树、一株草,无遮无拦——” 顿了顿,“可是,皇上是不可以长时间呆在屋子里的!不然,活动、锻炼、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就都谈不上了。” 关卓凡皱起眉头,过了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其实,非止乾清宫一处,整个紫禁城,都差不多——除了御花园,到处都光秃秃的,没有树,没有草,也没有什么水——除了一条金水河;兼之殿阁方正、道路笔直——” 顿了顿,“所以,一点儿不出奇——冬太冷,夏太热!” “是,”楠本稻道,“另外,以我的见识,皇上九五之尊,观瞻之系,在紫禁城里活动、锻炼,也……似乎不是十分的方便。” 关卓凡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站住了,道:“是啊!莫出乾清宫了,单在乾清宫范围内,南庑有上书房、南书房,西庑有批本处——” 到这儿,打住了,摇了摇头。 事实上,乾清宫是一个生活区、办公区相互叠加的场所,其中,“生活区”是皇帝本人的“生活区”,“办公区”却不止于皇帝本人的“办公区”——上书房、南书房、批本处,都不是皇帝本人的办公室,朝臣往来不止,到时候,皇帝挺着个大肚子,在外头遛弯儿,叫大伙儿看见了—— 嘿,西洋景啊。 作为二十世纪生人,孕妇保持开朗、愉悦的心情,坚持适当的锻炼,进行适当的户外活动,呼吸新鲜空气,等等,这些,关卓凡都是百分百认同的。 除此之外—— 关卓凡是学历史的,相关数据也叫他心悸。 有清一朝,皇子、皇女的夭折率很高,不计同治、光绪、宣统——这三位都没子嗣,之前的九位皇帝,共诞育子女一百四十六人,若将十五岁视为成年,以十五岁划线,在此之前便亡故者,拢共七十四人。 “殇亡率”竟然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如果单算皇女,“殇亡率”更高,超过百分之六十。 打头儿的几胎的“殇亡率”,更加触目惊心。 世祖的长子、长女早夭;圣祖的前六个子女——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统统早夭;世宗的长女和前三个儿子早夭;高宗的长女、次女早夭,仁宗的长子和长女、次女早夭,宣宗的次子、三子和长女、次女早夭…… 又譬如,高宗第五子荣亲王永琪,前四胎全部夭折,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 靠,血迹斑斑呀。 之所以造成如此骇人局面,除了医学水平的局限,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生育头几胎的时候,不论父亲母亲,年纪都还很,自身的发育都未必成熟,生下来的孩子,也就很难健康到哪里去了。 另外,相关制度以及紫禁城本身,大约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怀胎十月,由头至尾关在寝宫里看四方,热的时候热死,冷的时候冷死,孕妇的心情、身体,能好到哪儿去呢?心情、身体不好,又能生下多健康的孩子呢? 呃,这可是皇帝的第一胎——可万万不能重蹈她的祖宗们的覆辙呀! 当然,俺的身体,是早已发育成熟的了,可是,皇帝的年纪,毕竟不算太大呀。 心没过逾的,心没过逾的! 关卓凡下定决心了,“先生的对!皇上不宜在紫禁城里住下去了——必须尽快移跸!” 顿了顿,“照先生的看法,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孕妇真正宜居之所呢?” 楠本稻微微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官港行宫一类地方——” 官港行宫? 呃—— “我想,”楠本稻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北京的皇家园林甚多,皇上若移跸某皇家园林,与御体就很合宜了——” 顿了顿,再次轻声道,“不过,在制度上,是否合宜,就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了。” “制度”上,自然会有些麻烦,不过,皇帝的身子第一,皇嗣的健康第一,别的,都得让路! 可是,北京的皇家园林虽多,主要集中于三山五园,一场庚申之乱,除了一个西苑,其余的,几乎都叫英法一把火烧的光光,迄今为止,三山五园只恢复了一个清漪园,也就是,皇帝若要移跸,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西苑,一是清漪园——颐和园。 西苑是皇帝自个儿的;颐和园,呃,那不算是皇帝自个儿的呀? * 第一七七章 谁与我家天下,谁与我共祸福 第二,关卓凡携楠本稻母女,赴颐和园觐见两宫皇太后。 单楠本稻母女觐见两宫皇太后,自然没资格、亦没道理叫辅政王这么个大头子陪着,关卓凡到颐和园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皇帝移跸的事情。 圣母皇太后移玉玉澜堂,两宫皇太后就在玉澜堂东暖阁——即起居室接见关卓凡和楠本稻,楠本高子则在东配殿霞芬室候,等召见的消息。 上一回慈安到津,也是见过楠本稻一面的,这一回,楠本稻的身份又不同了,慈安特别假以颜色,着意存问,饶是楠本稻早已识透人心世故,也不由浑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 慈禧重逢楠本稻,却是真正的喜悦。津官港,整整一年的朝夕相处,细心照料之余,言传口授,楠本稻于慈禧,已是亦师亦友的情分,甚至,对于慈禧来,若不计自己的亲生妹妹,楠本稻就是世上唯一和她“情同姊妹”的人了。 别后温寒叙毕,楠本稻先将“请脉”的情形了,慈安听到皇帝“胎位极正”,不由喜上眉梢,“好啊!” 然后,关卓凡开口,将皇帝体气素弱,孕期之时,必须培本固元、适当活动的道理了,又,乾清宫无荫无蔽,冬冷夏热,实非孕妇宜居之所,紫禁城里,也没有什么更适合做皇帝寝宫的地方,因此,竟是请皇上移跸西苑,更好一些。 慈安听的眼中灼然生辉,脱口而出,“西苑不好!” 见关卓凡和楠本稻一起愕然,忙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真西苑不好,更不是皇帝不该挪动——应该的!乾清宫那个地方,确实是冬太冷,夏太热,除了不舒服,皇帝既有了喜,住在那儿,还有诸多的不方便!——确实该挪动、挪动了!” 微微一顿,“我的意思是,皇帝虽然应该挪动,不过,西苑未必是顶好的去处——” 呃—— 那么,顶好的去处——是哪里呢? 慈安未再进一步解释,转向慈禧,“妹妹,借一步话吧?” 慈禧何等聪明?点了点头,“好!” 两宫皇太后一齐站起身来。 关卓凡和楠本稻赶紧跟着起身,微微俯身,意示“恭送”。 “我们姐儿俩,”慈安道,“过西暖阁去话,顶多两、三刻钟,也就回来了,你们两位,在此宽坐——” 顿了顿,“你爱胡思乱想,尽管胡思乱想——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们姐儿俩要些什么?” 着,莞尔一笑。 这句话,是对关卓凡的。 猜不猜得到?——当然猜得到。 不过,面儿上,关卓凡还是略微尴尬的笑一笑,然后,再次欠一欠身。 进了西暖阁——即寝室,一坐定,慈安便道: “他们乾清宫‘实非孕妇宜居之所’,又‘紫禁城里,也没有什么更适合做皇帝寝宫的地方’——话的虽然还算委婉,可是,我瞅他们的意思,其实是,整个紫禁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孕妇宜居之所’!嗯,所谓‘孕妇宜居之所’,就该是个有花有草、有树有水的地方——你怎么看呢?” 未等慈禧话,又补充了一句,“你生穆宗皇帝,是在紫禁城里;生官儿,是在官港行宫——哪儿才算‘孕妇宜居之所’,再没有人比你更加明白的了。” 其实,不必这么一大篇儿,在东暖阁的时候,慈安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皇帝“确实该挪动、挪动了”。 所谓“挪动”,自然是“挪”出紫禁城,“挪”到一个“有花有草、有树有水”的地方,目下所未定者,只是这个地方是西苑呢?还是别的什么所在呢? 慈禧淡淡一笑,“要‘孕妇宜居之所’,官港行宫,自然十倍于紫禁城——他们两个的,都是对的。” 慈安舒了口气,“就是!这个事儿,我以前就迷迷糊糊的有些感觉,只是从来不敢出口来罢了!紫禁城那个地方——” 顿了一顿,“好了,不去紫禁城什么的了,皇帝该往哪儿挪动吧!” 再顿一顿,“西苑虽然有花有草、有树有水,可是——” 到这儿,打住,看了慈禧一眼,沉吟。 慈禧觉得,自己不好装傻了,有些话,还是直接出来的好些:“姐姐的意思,是不是叫皇帝搬到颐和园来?” 慈安真真正正大舒一口气,“是啊,是啊!” 顿了一顿,“我是这么想的——皇帝要挪动,到底,是因为乾清宫——紫禁城‘不舒服’,可是,到‘舒服’,西苑怎么比得上颐和园?别的不,西苑没有暖气,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自来水——” 再顿一顿,“还有,西苑的房子都旧了!皇帝往里头搬,不先得大大修葺一番?多花钱是一码事儿,关键是,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皇帝可是已经怀上了!就修葺好了,不得再等些日子,散散味儿,才敢往里头搬?越发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了!弄不好,人搬进去了,孩子也快生下来了!——那还折腾个啥劲儿?” 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颐和园的房子,可都是新崭崭的!” 慈禧沉吟不语。 “当然了,”慈安放缓了语气,“颐和园是咱们两个人的,皇帝搬不搬颐和园,咱们姐儿俩,得先商量了,再。” “姐姐的对,”慈禧道,“若‘孕妇宜居之所’,再没有比颐和园更适合的地方了——西苑也比不了!不过,这个‘宜居’,可不仅仅指‘有花有草、有树有水’,更指孕妇心境愉悦——” 顿了顿,“皇帝不论住哪儿,丽妹妹自然都要跟着——咱们索性把话透了:紫禁城也好,西苑也好,可都是她们娘儿俩自个儿的下!——左右、上头,都没有人!可是,搬过颐和园——你,她们自个儿,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慈禧这个见地就深了,慈安亦不由微微动容。 沉吟片刻,慈安道:“丽妹妹的脾性,不至于不乐意——再者了,她现在和咱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人,不能搬进颐和园来,‘上头就有人了’什么的——” 顿了顿,“皇帝嘛,如果搬进了颐和园,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事儿,迷迷外人的眼就好,咱们自个儿,较这个真儿干嘛呢?我看,晨昏定省什么的,一个‘星期’一次,也就够了——意思意思行了!” 嗯,这个姐姐,也会用“星期”的法了。 “皇帝大了肚子,”慈安继续道,“这些繁文缛节,本来就是可以拿懿旨蠲免的——大伙儿虽然住在一个园子里,可是,这个园子太大了,其实就如同住在两条街上,彼此往来,到底比不得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晨昏定省,一个‘星期’一次,就传了出去,也是得过去的!” 慈禧微微一笑,“行!” “咱们把话都到了,”慈安道,“人家若还是不乐意,那就算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咱们也没法子了!” 慈禧点点头,隐去笑容,极郑重的道,“还有一点,姐姐一定要想清楚——” 略略一顿,“皇帝搬进了颐和园,咱们姐儿俩,可就有责任了——大的责任!皇嗣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咱们姐儿俩,有功,在皇帝、他、以及丽妹妹那儿,也落一个大大的人情;可是,万一——我是万一——皇嗣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姐儿俩可就——” 到这儿,凝视慈安,打住话头。 慈安心中一滞,踌躇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个责任,我一个人,还真担不起来!所以,一定要拉上你,如果你——” 打住。 慈禧缓缓点头,“好!若姐姐真的都想清楚了,这个责任,我就和姐姐,一起担了!” 慈安心中感动,伸出手来,在慈禧手上轻轻一按,“好妹妹!” * 第一七八章 园中之园,计中之计 这个动作,慈安从来没对慈禧做过,弄得慈禧不由自主,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隐隐起了一层微栗。 于慈安,此举纯粹发乎自然,因此,自个儿倒没觉得有什么突兀的,把手拿回来之后,叹了口气,道:“可是,皇帝搬进来之后,官儿……就真不能养在颐和园了。” 神色黯然,是真真正正的难过。 慈禧笑了笑,用自嘲的口吻道:“那不正好?——正遂了我的意了!咱们姐儿俩,也不用再拿这个事儿来置气了!” 慈安尴尬一笑,随即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个事儿跟你置气的——不过,你晓得的,我是真真正正的喜爱官儿,除此之外,再没一点儿别的意思了呀!” 慈禧也伸过手来,在慈安手上轻轻按了一按,“我玩笑话呢!姐姐也别在意——姐姐对官儿,是怎样一副心肠,我能不晓得?——实在是他人儿的福气了!” 慈安心里头暖洋洋的,眼睛也有些发热了,“唉,官儿……” “得,”慈禧含笑打断了慈安的话,“官儿的事儿,再吧!不然,一扯开来,就又打不住了!” 微微一顿,“那边儿已经等了些时候了,再拖下去,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咱们姐儿俩,在皇帝搬颐和园的事儿上,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呢!” “对,对!”慈安道,“你的对,该过去了!” 微一犹豫,“有些话,叫楠本稻听了去,没关系吧?要不要……叫她回避?或者,咱们单叫他过来?就在这儿聊?” 慈禧沉吟了一下,“不必!还是咱们过去,楠本稻也不必回避——其实,楠本稻是他正经的‘私人’,在这些事情上,他底下,再没有谁比楠本稻更加亲信的了!” 顿了顿,“再者了,皇帝和肚子里的孩子,由头到尾,都得由楠本稻照应,有些事情,她也该心里有数。” 慈安仔细一想,确实有理,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就过去吧!” * * “颐和园?” 关卓凡的脸上,露出微愕的神情。 “是啊,”慈安热烈的道,“颐和园的好处,我来给你掰掰手指头——” 真的伸出手来,纤纤葱指,一根一根曲了起来: “第一,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草……这山、水、树、花、草,哪一个,不强过西苑整整一头?” “第二,有暖气、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有煤气灯……论起居的舒服,西苑也差了颐和园一大截吧?” “第三,西苑的房子是旧的,颐和园的房子是新的——” 微微一顿,“你搬西苑,不先得大大修葺一番?多花钱是一码事儿,关键是,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皇帝可是已经怀上了!就修葺好了,不得再等些日子,散散味儿,才敢往里头搬?越发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了!弄不好,人搬进去了,孩子也快生下来了!——那还折腾个啥劲儿?” 好吧,这一段,同姐儿俩商议时候的,一模一样,声明啊:这是慈安姐姐在水字数,不是狮子在水字数啊! “呃,颐和园好是好,就怕太打搅两位皇太后了……” 咦,这个语气,很有点儿松动的意思了嘛! “算了吧!”慈安用嘲笑的口吻道,“什么‘打搅两位皇太后’?——你是怕打搅皇帝吧!” “臣不敢……” “你别急着辩解,”慈安打断了关卓凡的话,“先听我!” “呃,是……” “这个事儿,”慈安道,“我们姐儿俩,已经想的很透彻了,晨昏定省什么的,一个‘星期’一次就好——哎,都跟你了,先听我!” 关卓凡只好把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等到五、六个月都是时候,”慈安继续道,“皇帝肚子真正大起来了,就拿懿旨,将这些繁文缛节,彻底蠲免了它!” 顿了顿,“这个道理是的通的——虽然,皇帝、丽妹妹和我们姐儿俩,住在同一个园子里,可是,这个园子太大了!一个住东,一个住西,就像——嗯,就像一户人家,这个……三姊妹,老大、老二住一条街,老三带着女儿,住另一条街,虽然,这个女儿也要叫老大、老二一声‘娘’,不过,到底已经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虽然,也要时不时的相互来往来往,可是,到底不可能见面啊!” 这番道理,虽然不大像,可是,嘿,还真有点儿意思。 当然,所谓“三姊妹”,不是指同胞三姊妹,而是指某人的三个老婆,不然,“这个女儿”,就不能叫“老大、老二一声‘娘’”了。 如是,皇帝若搬进了颐和园,寝宫之择,就得离两宫皇太后的寝宫远些了,如果是玉澜堂之于乐寿堂这种格局,无论如何,不好“老大、老二住一条街,老三带着女儿,住另一条街”的。 “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慈安姐姐做总结性发言,“我们姐儿俩,也不可能去看皇帝嘛!所以,根本就没有哪个‘打搅’哪个的事儿!” “我们姐儿俩已经想好了,”慈禧开口了,“皇帝和丽妹妹若搬进颐和园,住谐趣园是最合适的——” 微微一顿,“谐趣园什么样的格局、光景,你一定是清清楚楚的——你以为如何呢?” 关卓凡心中一动,“谐趣园?” “是啊!”慈安又把话头接了过去,“颐和园太大了,搬进来这么久,前两,我们姐儿俩才第一次去了谐趣园——哎哟!还真没想到,那儿,还真正是个好地方!” 微微一顿,“别的不,就那个‘就云楼’,真的是楼如其名——周边儿真的是有云气的!这个‘就云楼’——哎,不就云楼了,其实,整个谐趣园,都大致是起在平地上的,又不是起在多高的山上,哪儿来的云气呢?真正……神奇!” “是啊!”慈禧接口,“还有,从园子外头看——我的是谐趣园——‘就云楼’只有一层,进了园子,扭头一看,哟,这个‘就云楼’,原来有两层的?——有趣的很!” 清漪园时代,谐趣园名“惠山园”,高宗御制《惠山园八景诗序》:“江南诸名墅,惟惠山秦园最古,我皇祖赐题曰寄畅。辛未春南巡,喜其幽致,携图以归,肖春意于万寿山之东麓,名曰惠山园,一亭一径,足谐其趣。” 嘉庆之时,惠山园大修,仁宗乃据高宗“一亭一径,足谐奇趣”之,易“惠山园”为“谐趣园”。 谐趣园有两大特点: 第一,谐趣园是颐和园中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园中之园”,虽然不算很大,但自身便构成了一个非常完整的、诸要素齐备的园林格局。 第二,惠山园——谐趣园既是仿江苏无锡惠山的寄畅园而建,便大异其趣于颐和园的北方皇家园林风格,乃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园林的路数,以水为主,堂、楼、斋、轩、亭、榭,皆临水而建,彼此之间,以游廊串联,又有石桥架于水面,加上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田田多少,一入谐趣园,便恍惚到了江南水乡。 至于叫慈安大惊怪的“就云楼”的“云气”,来自于其北侧的“玉琴峡”——一条用假山石砌成的“峡谷”,谐趣园里的水,就是经过这条“峡谷”,自万寿山北麓的后湖引了进来的。湖水在“玉琴峡”中流过,怪石嶙峋的复杂地形,以及阴晴风雨的时变幻,生成了山岚水汽,使得南侧的“就云楼”有了云雾环绕的感觉,因此得名“就云”。 慈禧的“园子外头看,‘就云楼’只有一层;进了园子看,‘就云楼’原有两层”,则是因为,谐趣园位于万寿山的东南麓,那一带的地势,由西北而东南逐渐降低,谐趣园本身的地势,要比“外头”略低些,建筑师便利用了这一点,做出了一个“外一层、内两层”的有趣的视觉差——从园外看,只能看到“就云楼”的上一层。 需要明的是,“就云楼”是清漪园时期的名字,原时空,颐和园于光绪年间重建,“就云楼”易名“瞩新楼”,取“瞩目一新”之意,不过,在本时空,关卓凡还是觉得,“就云”二字,更恰如其分些,因此,就保留了“就云楼”的名字。 当然了,原时空,时至二十一世纪,“玉琴峡”的水,是早已干涸了,“云气”什么的,早已杳无踪影,谐趣园里的水,早已无关后湖的事儿了。 惜哉。 所以,我要在本时空,真正恢复清漪园——颐和园的神韵! * 第一七九章 真正放心?真正不放心! “还有那个‘引镜轩’!”慈安赞叹着道,“那个水,居然是从房子底下流过去的!这就不就成了‘榭’了吗?可是,人家又确确实实是个‘轩’!——哎,真是难为造园子的人怎么想得出来!” 顿了一顿,“你想一想,到了大夏的时候,屋子底下有条河,该是多么的舒爽?再多的暑气,也都流走了!” “谐趣园的亭子也好!”慈禧接力,“‘饮绿’、‘知秋’‘、知春’……几个亭子,不是摆在水边儿,就是干脆搁在水上头,且都十分的轩敞——那个‘知秋亭’,足足面阔三间,赶上一正经房子了!” 微微一顿,“儿好的时候,竟是可以直接在亭子里传膳!八面来风的,不疾不徐的——何等惬意?” 顿了顿,“别的地方的亭子——譬如长廊的‘留佳’、‘寄澜’、‘秋水’、‘清遥’,再怎么好,你也不能把膳桌儿摆在亭子里吧?” 着,抿嘴儿一笑。 “就是!”慈安道,“句实在话,玉澜堂、乐寿堂,好是好,可是,院子里头,到底没有这么多的水、这么多的树!在谐趣园里转了一圈儿,我简直都不想出来了!恨不得搬了过去才好!” 呃…… 关卓凡略尴尬的笑了一笑。 “你别多心!”慈安一笑,“我就是这么一——又不是玉澜堂不好!要水多、水少,整个玉澜堂都是临着水的,整个北京,再没有这么大的水的!” 好吧,姐姐,怎么都是您在理儿。 “楠本稻,”慈安继续道,“皇帝要多‘活动’,我看,就在谐趣园里,沿着游廊遛弯儿,从这个堂,到那个斋,从这个轩,到那个亭,一圈儿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顿了顿,“如果还嫌不够,这个弯儿,就出谐趣园外头溜去!” “出了谐趣园的门儿,不论往哪头儿走,都是满眼的树;不论走多远,头顶上都是密密匝匝的树荫——就算是大毒日头,伞啊、盖啊什么的,也是不必要的!” “路呢,既好走,也累人——好走,是头顶既有遮荫的,脚底又是一水儿的青石板;累人呢,这种路,多少有点儿坡度,高高低低的——万寿山嘛!山路嘛!” “还有,这样子的路,一气儿半个时辰也走不到头儿!” “不过,这不正好?——不就是要‘活动’嘛!” “若走累了呢,一路上,有轩、有阁、有亭子——什么霁清轩、景福阁、荟云亭……事先在这些地方备好茶水、点心、果品,到时候,歇着就是啦!” “你们看,若‘活动’,去那儿找这么好的‘活动’呢?” 这一口气儿下来,哎,姐姐,怎么以前不觉得您有这么好的口条儿呢? 还没完呢! “我们姐儿俩已经替皇帝和丽妹妹想好了,”慈安兴致勃勃的,“搬进谐趣园,皇帝住涵远堂,丽妹妹住载时堂——当然,倒过来也可以——皇帝住载时堂,丽妹妹住涵远堂。” 顿了顿,“楠本稻呢,就住湛清轩——离涵远堂最近,可以就近照料皇帝。” 到这儿,慈安转向楠本稻,笑着道:“这个湛清轩,面阔三间,虽然不算很大,不过,四周出廊,精致的很!四周围竹子啊、树啊、弯弯曲曲的路啊,景致也顶好!而且,在整个谐趣园中,湛清轩的地势,本就差不多是最高的了,自个儿的台基,还特别之高,因此,视野是顶好的!” 在这儿,狮子补充两句,原时空,《火烧圆明园》里,刘晓庆扮演的慈禧——那个时候还是“兰儿”,唱曲儿吸引梁家辉扮演的文宗的某些镜头,就是在这个“湛清轩”拍的哦。 楠本稻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母后皇太后的“恩典”?王爷既没表态,皇上是否搬进颐和园,就定不下来,这个“湛清轩”和她楠本先生扯不扯的上关系,现在还两,于是,只能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福了一福。 至于慈安提到的涵远堂、载时堂—— 清漪园时代,谐趣园的正殿是载时堂,面阔五间;彼时的涵远堂,叫做“墨妙轩”,是三间的敞轩,主要的功能,是典藏“三希堂”石刻,高宗赞之曰:“点缀亭台学惠山,胜它墨妙萃斯间。” 后来,“三希堂”石刻转移至西苑北海的阅古楼;嘉庆十六年,谐趣园大修后,“墨妙轩”改轩为堂;关卓凡主持重修颐和园,更是将“墨妙堂”进一步扩展为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并易名“涵远堂”。 此时,“涵远堂”的格局,就超过了“载时堂”,取“载时堂”而代之为谐趣园的正殿了。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改动,颇有人不以为然:谐趣园的格局,本是北面开阔空旷,南面平桥曲廊,东西堂斋相对,全园疏密有致,现在,北面的墨妙轩一扩再扩,终于扩成了一个大殿,整个谐趣园的格局,可就变了—— 呃,有这个必要吗? 哼,没有这个必要?若无当初的改动,现在,你叫皇帝和慈丽皇太后娘儿俩咋住啊? 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此谓“双主卧”——明白吗? 嗯,咱们轩亲王,果然高瞻远瞩啊。 哦,明一下,原时空,颐和园重修之后,“载时堂”易名“知春堂”,不过,关卓凡觉得,“知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滥了些,单是颐和园,就有两个“知春”——昆明湖东岸,有个“知春亭”,谐趣园这儿,也有个“知春亭”,难道,再加上个“知春堂”? 两个“知春亭”,还可以“母园”、“子园”相互呼应,可是,再加个“知春堂”—— 算了,还是保留“载时堂”的名字吧。 慈安转回关卓凡,“还有婉贵妃——” 婉贵妃?怎么扯到婉贵妃了? “皇帝有喜了,”慈安继续道,“我不晓得,她的书房,你是怎么安排的?如果——我是如果——如果你以为,皇帝的书房不好完全断掉了,那么,老师也可以跟着学生一块儿搬进来嘛!” 啊? 慈安的提议,关卓凡固然意外,一旁的慈禧,目光亦是微微一跳——婉贵妃的事儿,慈安可没事先和她沟通过。 不晓得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慈安不觉有异,继续兴致勃勃的,“婉贵妃可以住‘就云楼’,或者‘引镜轩’——‘就云楼’两层,地方大些,不过,‘引镜轩’也不,进深大嘛!关键是,引镜轩很有趣啊——屋子底下有条河呢!” 微微一顿,“反正,都顶好的!” 慈禧不动声色,“姐姐的是,而且——” 顿了顿,“你看,谐趣园虽然在万寿山的‘东南麓’,但是,就整个颐和园而言,谐趣园却是在东北角的,甚至已经出了‘紫气东来’城关——哎,我记得你过,清漪园的时候,整个园子,是没有围墙的,东南西北的几个‘城关’,皆驻兵巡防,以免闲杂人等闯入清漪园,对吧?” “是,太后记心极好。” “当然,现在有围墙了——”慈禧道,“我的意思是,谐趣园离仁寿殿、玉澜堂、乐寿堂这一带,实在是挺远的,姐姐打的那个‘两家子各住一条街’的譬喻,一点儿也不错,所以——” 到这儿,笑了一笑,“确实如姐姐的,‘哪个也打搅不到哪个’——所以,你也就别再犹豫了!” 关卓凡终于道,“是,两位皇太后的美意,今儿个臣一回去,就向皇上和慈丽皇太后回禀。” 慈安、慈禧不由都松了口气——虽然还要“回禀”,但其实这就算答应了! 谁都晓得,皇帝移不移跸,移到哪里,真正了算数的,不是皇帝本人,更不是慈丽皇太后。 慈安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你回去同她们娘儿俩,好好儿的商量,她们娘儿俩还有什么想头,你可千万不能瞒我们姐儿俩——大伙儿一起商量着办!” “是,臣谨遵懿旨。” “还有一层——” 了半句,慈安略一犹豫,看向慈禧,慈禧微微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了。 慈安转回头来,声音虽然平静,但和慈禧一样,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颐和园这儿,下头的人——太监、宫女、苏拉,以及其余执事人等,每一个都是挑过的——都是你亲手挑过的,或者,本就是你的人,所以,一百个放心的下!” 顿了一顿,“可是,宫里也好,西苑也好,治安上,你固然可以叫轩军都管了起来,可是,别的人——下头服侍执事的,到底都是原来的那一班人,再想像颐和园这样子从头到尾的挑一遍,只用自己真正放心的,那是不可能的——哪儿来的那么多太监、宫女、苏拉给你挑?” 再顿一顿,用她少有的低沉的声音道,“可是,皇帝的这一胎,是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的!所以,还是搬进颐和园里来,更放心一些!” 慈安的话,没有透,也没法子透,楠本稻听的怔了又怔,待她突然间想明白了,浑身上下的寒栗,一下子就起来了! * 第一八零章 基地昌隆,虎跃龙腾 台湾,基隆。 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个地方还不叫“基隆”,而叫“鸡笼”,此地何以自冠如此俚俗的一个名字,有不同的法,有人,本地土著“凯达格兰族”之“凯达格兰”,闽南语之音译为“鸡笼”,“鸡笼”之名,由此而来;有人,不关这个事儿,纯粹因为本地有山形似鸡笼,才得了这么一个俚俗的名字。 不过,想一想台湾南边儿还有一个叫“打狗”的地方,则“鸡笼”的名字也不算多么俚俗啦。 无论如何,既设立了基隆厅,“鸡笼”的名字便自此作古,而新地名“基隆”大有来历——倒不是“基地昌隆”的寓意有多好,而是“基隆”二字,乃辅政轩亲王手拟,于是,一个基隆厅,身价立即就不同了。 基隆厅的通判叫做梁山,“山”若做字号,则“拙而雅”,可惜只是大号,不是字号,则此人的出身,大致可以想见——不错,梁山确实行伍出身,不过,可不是一般的行伍,而是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循“吏部”——顾委委员会调置司的路子,一出军营,便直奔台湾,接掌基隆厅第一任通判的大印,真真正正“老虎班”,厉害不过。 想那正经进士出身、“榜下即用”的“老虎班”,亦不过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而通判,可是正六品的哟。 不过,对于梁山的通判,没什么人有脾气,倒不是他的轩军出身有多硬,而是基隆这种“边陲莽荒之地”的官儿,基本上没有什么“正途出身”的人愿意做的,虽然,《津条约》规定,辟距基隆不远的淡水为商港,基隆作为“淡水附港”,一并开埠,可是,在大伙儿的心目中,基隆在内的整个台湾,都算“边陲莽荒之地”。 事实上,“通判”以及其辖地“厅”,本就是专为“边陲莽荒之地”而设的,级别定的高一点儿,多少有一层补偿的意思在里头。 但是,没过多久,大伙儿就发现,基隆虽为“边陲莽荒之地”,其实竟是大有生发的? 这个“生发”,乃一块黑黢黢的石头——煤。 基隆富集优质烟煤,早在明代,鸡笼的民间,便已有土法采煤,产量虽然微不足道,但品质却佳,西班牙、荷兰都曾染指台湾,晓得底细,因此,进入蒸汽时代之后,泰西各国一想起鸡笼的煤矿,便不由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了。 早在道光年间,便有英国船只前往基隆求煤,美国政府亦曾两次派船到基隆,名为寻找失踪的船员,其实是暗中对基隆的煤矿进行勘探。 洋人的异常举动,引起了朝廷的警觉,待确定鸡笼确实富藏煤矿之后,立即实施矿禁,无论官民,皆不许问津。 嗣后,泰西各国不断向朝廷要求,开采鸡笼及周边煤矿,皆为朝廷峻拒。 矿禁的政策,一直持续到关卓凡主政的前期。 这是必要的。 道光、咸丰时期,中国并未进入蒸汽时代,对于中国自己,煤炭的作用是极有限的,开采鸡笼煤矿,纯属“资敌”。 同治时期,包括关卓凡主政的前期,中国虽然开始迈进蒸汽时代,但是没有自己的近现代化的海军,台湾孤悬海外,在泰西的坚船利炮面前,中国对于台湾的控制,变得异常脆弱。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鸡笼如果大规模开采优质煤炭,必然等于投肥羊于群狼,时间一长,莫鸡笼的煤矿了,就是鸡笼这个地方,甚至整个台湾,是否还为吾所有,都不大好了。 因此,这个矿,不能不禁。 不过,禁归禁,利之所趋,偷采是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的,只不过规模大不同罢了——盯得紧一些,偷采的规模一些;盯的松一些,偷采的规模大一些大。 随着新政、洋务的高歌猛进,很快,中国自身对煤炭的需求,急速增长;而海军的建设,也使中国有了在群狼环伺的险恶国际环境下,自己保护自己利益的可能性,于是,鸡笼的煤炭开采,终于弛禁了。 鸡笼矿禁的取消,乃至基隆厅的设立,“破局”之“局点”,乃福州船政局的设立和发展。 造船业以及海军学堂都对煤炭有着巨大的需求,福州船政局一设立,关卓凡就有取消鸡笼煤禁的打算,不过,彼时条件尚不完全成熟,只好暂时按下不表;待海军成立,各地各式各样的工厂,也愈来愈多,开平矿务局的出品,同时支应南北之需、军民之用,已颇为吃力了,鸡笼煤禁的解除,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解禁归解禁,但鸡笼的煤矿,依旧是“专采专卖”——由头至尾,都是基隆矿务局一家子的事儿。 基隆矿务局的设立,略早于基隆厅的设立——留意,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基隆厅”,但打一开始,就是“基隆矿务局”,而不是什么“鸡笼矿务局”;股本方面,基隆矿务局以开平矿务局为大股东,另外,也吸收了一部分本地士绅参股——好处不能都叫“过江龙”吃光了,不然,“地头蛇”们就不高兴了,如是,彼此不便,公私不便。 原时空,基隆煤矿是中国近代第一座采用“西法”采煤的新式煤矿,在本时空,状元的头衔被开平矿务局抢去了,基隆矿务局做了榜眼,不过,其面世的时间,还是要比原时空早得多——原时空,基隆矿务局于一八七六年成立,次年出煤。 基隆厅设立的当年,基隆矿务局的第一口矿井就建成了,同年秋开始出煤,每出煤量六十至七十吨,第二年——即去年,全年产煤四万三千八百六十吨,今年预计产煤八万五千至九万五千吨。 这个数字,大致上还是令人满意的,而且,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基隆矿务局未必不能后来居上,超过开平矿务局。 同时,基隆矿务局的出品极佳,客户们公认,“台煤成色,与外国上等洋煤相埒。” 为方便煤炭装船外运,基隆矿务局修筑了一条铁路——这是台湾的第一条铁路,因此,认真起来,中国目下已竣工的铁路,津唐线、京津线之外,还得加上这条暂时只运煤、不载人的铁路。 基隆矿务局投产之后,无需厉禁,私采、偷采,便迅速绝迹,原因无他,机械开采和运输的煤炭,其单位成本,远远低于土法开采的煤炭,价格上,私采、偷采的煤炭,根本无法与之竞争。 质量上,机械开采的煤炭,亦远胜土法开采的煤炭——土法采煤,只能在地表浅浅的挖掘,略深些,便无能为力了;而质量更好的煤炭,大多埋藏的要更深一些。 因为基隆产煤,“上头”对基隆厅的眷注,异乎寻常:不但在淡水、基隆之间,修了一条电报线路——这是台湾岛上的第一条电报线路;而且,更在淡水至海峡对面的福州川石山,修了一条海底电缆,全长约一百一十七海里。 这就厉害了!这可是中国第一条“越洋”电报线路,修这条“海线”的时候,越南顺化至广西防城的那条“海线”,还没影儿呢! 当然,咱们也不能淡水至基隆的“旱线”、淡水至福州的“海线”,都是为了基隆厅修的——淡水至基隆的“旱线”,还和基隆厅直接相关,淡水至福州的“海线”,连接的,是整个台湾岛和“祖国大陆”嘛! 不过,无论如何,这两条电报线路,都是在基隆设厅之后的事儿,因果关系,是很明显的。 基隆矿务局的投产,对基隆本地市面的繁荣,有着极大的促进,除了基隆矿务局自身的采买之外,各国海船停靠基隆的次数,出现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原因呢,非常简单——这儿有煤炭补充。 海船靠港,补充的,自然不止于煤和水,米、肉、果、蔬以及各种日用品,也在补充之列;同时,大老远的,不好白跑一趟——也要顺便做做生意嘛! 基隆虽然早在六、七年前,就跟着淡水一并“开港”了,不过,设厅之前,生意都是人家淡水的,真正跑过基隆这边儿的客商并不多;设厅之后,基隆才真正的有了“百业兴旺”的意思。 这些都还不算,有传言,“上头”有意,在台湾道之下,设台北、台南二府,如是——台南那头儿不了,这个“台北府”的知府,由基隆厅通判升了上去,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至此,大伙儿才发现,基隆厅通判的缺,哪里是什么“冲、繁、疲、难”?简直就是一个大肥缺!当初有可能补这个缺、却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可是悔青了肠子了! 基隆“边陲莽荒”固然还是“边陲莽荒”,不过,“富贵险中求”,只要油水够,杀头的生意都有人做,何况“边陲莽荒”乎? 也有人,算了吧!这种“要缺”,“上头”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给别人,你就算去争,争得过人家轩军出身、打“调置司”出来的“老虎班”? * 第一八一章 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梁山是那种精力极其旺盛、恨不得一有十三个时辰可用、以为睡觉都算妨碍了他的前程的人,下车伊始,便短衣草鞋,上山、下海、进矿,几乎没有一不在外头跑的;基隆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衙署、街市、民居,都局促在山海之间,地方其实不大,一年半下来,上上下下,军民人等,几乎没有不认得梁通判的,也几乎没有一个人想的起来——梁通判着朝服是个什么样子? 即便不是“野外作业”,在正式的场合,梁山也极少着朝服,他总是抱怨,“袍子太长,绊脚!”又或者,“操!那个四方步,老子实在是踱不来!”——是滴,即便正经场合,梁通判也会时不时蹦出些“操”或“老子”之类的“语气词”。 正式场合,不穿朝服,穿什么呢? 轩军军服呀。 只有一种情形例外,就是“接旨”——“接旨”的时候,必须朝珠袍褂,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问题是,基隆一个厅,梁通判履新一年半以来,还没有一道圣旨是直接颁到基隆这儿来的,于是,前头的那些也就不奇怪了——没有人晓得,梁通判着上朝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梁山的这副做派,不是什么人都看得惯,他的顶头上司、台湾最高行政长官、按察使衔分巡台湾兵备道刘佳明就看不惯,可是,到做事情的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儿,全台湾都算上,刘佳明再找不出第二个及得上梁山的下属了,再考虑到梁某人的出身和后台,算了,这种“节”,就不和他计较了。 基隆守备名叫曹志新,起来,也和轩军有些渊源:曹志新出身福建绿营,轩军操刀“整编”之后,由千总升了守备,派到基隆来带兵,既负责治安,也负责“护矿”,他既是福建人,到台湾来做官,勉强算是人地两宜。 守备正五品,通判正六品,不过,武官归文官节制,因此,曹志新反倒算是梁山的下属,因为梁山特殊的出身和性情,曹守备对梁通判,自有一种然的亲近之意,这一文一武的伙计,搭的非常愉快。 梁山是极好事的人,兼之行伍出身,民政要管,军务也要插手,基隆的“治安”虽然不坏,可是,到“防务”,他就大不以为然了,尤其是炮台,“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这几门炮,又旧又,管什么用?” 曹志新很委屈,“我不想修炮台?不想换好些的炮?可是,这种事儿,轮得到我做主吗?” 这还真不是守备的事儿,这是“钱”的事儿。 修炮台,要花的,可不是千儿八百的钱;而换大炮,就不止于“钱”的事儿了。 钱不是没有,矿务局有,海关也有,可是,动用那些钱,绝不是一个通判能做主的。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程序,该向台湾道打报告,如果台湾道觉得有道理,再向上头——福建巡抚打报告,福建巡抚也觉得有道理呢,继续向上头打报告——“请旨”。 如是,这个钱,才批的下来。 如此折腾,等到新炮台修起来、新大炮运进来,就不晓得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还有一种可能,台湾道认为“此乃不急之需”——基隆又不是什么“四战之地”,花那么多钱修炮台、买大炮干什么? 于是,根本就不替你向上头报告。 基隆厅本身是没有多少钱的,既动用不了海关和矿务局的钱,就只好“自筹”,可是,这么一大笔钱,不是筹就能筹到的,如果是建堤坝、修道路,还有筹到的可能,修炮台,哪个肯出钱啊?——又没听谁要打了过来,修炮台?有这个必要吗? 退一万步,就算修炮台的钱筹到了,可是,大炮呢?——前头了,那可就不止于钱的事儿啦。 事情看似难办,不过,梁山自有“通”的法子。 淡水至福州川石山的“海线”一通,梁山立即给“老师长”姜德——他做过姜德的勤务兵——拍了一份“私人电报”,将基隆的防务、尤其是炮台,大大“黑化”了一番,“炮台坍坏,炮身锈蚀,几不可用,一旦不测,无之以御,职深以为忧”,云云。 其实,梁山只是看不惯炮台的“破破烂烂”,总觉得在自己的治下,一切都该像那么回事儿才好,倒不是真觉得会生什么“不测”,也谈不上“深以为忧”,他晓得“老师长”军务繁忙,并没有指望多快有所回应,万没想到的是,十不到,“回应”就来了—— 不是电报,而是真人——当然,来者不是“老师长”,可是,其身份的重要,一点儿也不输给“老师长”。 谁呀? 轩军陆军军校校长兼松江军团副参谋长田永敏。 梁山晓得,这位田校长、田副参谋长,出身虽然是日本的“降人”,然而,在非正式的场合,华军团长以下,轩军上下,皆呼“先生”而不名,极尊重的。 原因呢,并不仅仅是王爷对田永敏就是称“先生”而不名的,更重要的是,轩军诸将,对“田先生”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有传言,顶顶佩服田先生的,就是他在军中的顶头上司——参谋长施罗德,据,施参谋长不止一次对王爷表示,以田先生之能,实在应居参谋长的正职,他自己呢,甘心副之。 当然,这只是“江湖传言”,可是,大伙儿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而且,轩军不比其他的地方,这种事儿,如果没根没据,是没有人敢瞎传的,想来,施参谋长确实是顶佩服田先生的。 梁山不明白的是,田先生到了轩军之后,从没带过兵、打过仗,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大本事,叫一众高级将领,都倾心敬服呢? 他有些晕乎乎的:我的一封电报,居然有偌许大的力量,将这样的一位大人物招了过来? 总之,基隆是从未有这样的大人物光临过的,梁山和曹志新两个,屁颠儿屁颠儿的,一整从早到晚,陪着田先生,上山下海,寸步不离。 叫梁山惊喜不置的是,田先生,基隆防务的问题,不止于“炮台坍坏,炮身锈蚀”,而是整个布防格局,从根子上就是错的,炮台不是“整修”就可以了,而是要全部拆除了“重修”;炮呢,要全部换成克虏伯的大口径岸防炮。 我操! 看田先生的意思,基隆的防务,岂不是要照着……“要塞”的格局来了? 这还了得?! 梁山、曹志新两个,眼热心跳,心里暗暗叫道: 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你们看,”田永敏比划着道,“炮台筑于河西北岸,敌船若由海河直入,炮台可以正面迎敌;可是,基隆海河交错,弯曲环绕,敌船若沿海湾绕至炮台侧后发炮,这个炮台,既未设置指向侧后方的炮位,便会像你的,‘无之以御’了。” 梁山一怔,见田先生居然“引用”了自己的话,不由大为得意,不过,亦难免疑惑。 “卑职是陆军出身,”他赔笑道,“这个,先生是晓得的,对海战,卑职是一窍不通的,嘿嘿!” 微微一顿,“不过,以卑职的浅见,怎么觉得,敌船到了炮台的侧后方,因为炮台地势较高,敌船又距炮台太近,这个……敌船上的炮,此时,应该……没有射界了啊?” 田永敏微微一笑,“你观察的很准确,不过,如果敌船将大炮悬吊至桅盘上,彼时,以你之见,射界是否出现了呢?” 啊?将大炮悬吊至桅盘上? 还有这种操作? * 第一八二章 不速之客 是滴,就是有这种操作。 田永敏看着梁山、曹志新一脸愕然的样子,微微的点了点头。 梁山回过神儿来,快速的转着念头,在脑海中“比划”着,“这……应该是有射界的……” “如是,”田永敏平静的道,“何以御之呢?” 梁山背上的冷汗出来了,“这……呃……挡不住!” 透了口气,再倒吸一口冷气,“如是——基隆就守不住了!” “倒也不至于完全守不住,”田永敏道,“基隆港一带肯定是守不住的,不过,基隆的地势很有意思——” 顿了一顿,“你们看,东、西两侧皆被群山环绕,整个基隆,山多平地少,而且,所谓‘平地’,也分成两种,正经平地,主要集中于基隆港沿岸及基隆河河谷一带,其余的‘平地’,其实是坡地,许多民居,就建在坡地上——也包括你们的衙署。” 再顿一顿,“这些坡地,虽然不算高,但大多为陡坡,且地势狭窄,真正叫易守难攻,敌人通过正经平地之后,兵力既无法展开,仰攻更是不利,守军如果士气高昂,防守得法,我看,仓促之间,敌军很难进一步深入。” 梁山仔细一想,果然! 一时之间,梁山对田永敏佩服的五体投地—— 田先生不过在基隆呆了半,一切剖析,就如此透彻——自己在基隆呆了一年半了,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怪不得轩军上下,一众大佬,皆对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个子称先生而不名呢! 哎,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了,”田永敏道,“最好,连基隆港也不要叫敌人打进来——所以,基隆的炮台,要重新布置。” “是!是!是!” 梁冰、曹志新两个,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 田永敏此行,还带了摄影师过来,拍了许多的照片。 第二,田永敏就离开了基隆,似乎不是就回津,不过,他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自然不是梁山敢多嘴问的,可是,梁山已经隐隐看出来了,田先生是次南下,基隆只是目的地之一,则他的大驾光临,很可能早在计划之中,未必就是自己的那一封电报招了过来的。 没过多久,轩军的一位作战参谋和一支工兵部队就过来了,又在当地招募了许多夫役,开始大拆大建。 炮台一分为三,正面和东西两侧,都布置了炮台,且每一个新炮台,都比旧炮台大了数倍,在梁山眼中,新炮台竣工之后,他的基隆,就是真真正正“固若金汤”了! 梁通判泡在工地上,督促夫役们施工,有时候,甚至卷起袖子亲自“下场”,那个劲头儿,恨不得一之内就把基隆给“固若金汤”了。 其时是冬。 换一个地方,冬干燥,只要不下雪、不刮风,正好施工,基隆却全然不同。 进入冬季,基隆正好位处东北季风自大陆北方南下至台湾的迎风面地带,加上多山,不利季风进入台湾内陆,导致基隆每进入冬季之后,便笼罩在阴湿多雨之中,而且,这个雨,多为绵绵细雨,宛若江南的“梅雨”,基隆因而混了一个“雨港”的“美誉”。 特别冬、春之交的时候,基隆时常发生大雾,严重的时候,船只甚至无法进出港。 换一个有“情怀”的,面对如斯景致,大约会赞叹什么“雾锁雨港”,可是,梁通判浑身上下,并无一根雅骨,只会抱怨雨雾影响了他的工期,急起来的时候,甚至会跳着脚,破口大骂“贼老”什么的,听的一班夫役,面面相觑。 不过,紧赶慢赶,炮台终于还是按时完工了。 梁山站在气派的新炮台上,遥望海,想象着来犯的敌船,被自己的大炮轰的粉碎,一只接着一只,起火、爆炸、下沉,不由就意气风发了! 正在睥睨下,志得意满,忽然若有所失——哎,目下的炮台,空荡荡的,既没兵,更没炮啊! 这个兵——“岸防炮兵”,据要从津直接调了过来——嘿,那可是正经的轩军啊!到时候,基隆这个地方,可就是真正的“通”了! 炮——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稍迟一点,也会到货,目下,正走在半路上——正在普鲁士至中国的海船上呢! 梁山心痒难搔,在炮台上转了几个圈儿,忽发奇想:哎,先叫人做几门木头大炮,摆在这儿,过过干瘾! 曹志新听了,不由愕然,“老梁,你别胡来!拿几门木头炮摆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叫上头晓得了,你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自在?” 梁山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不自在?再者了,真炮到货之前,咱们就将木头炮撤了,上头也不会晓得的!——就过个干瘾嘛!能有多大的罪过?” 曹志新拗不过他,只好道,“你晓得‘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什么样子?” “不晓得,”梁山道,“不过,寻常克虏伯炮啥样子,我是晓得的,照那个样子,加大、加长就是了!” 梁通判干就干,第二,木头做的“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就摆上了炮台,还上了漆,远远儿望着,薄薄的雾气之中,难辨真假,还真挺气派的。 梁山一边儿拍着他的木头大炮,一边儿嚷嚷着: “榴弹一发,目标距离一千二百米!” “射角五度十分!” “准备完毕!” “发射!” 罢,哈哈大笑。 一旁的曹志新笑道:“老梁,你的戏,真是又多又好!——既如此,你他娘的索性唱戏去吧!还做什么官?” “放你娘的狗屁!”梁山笑着回骂道,“老子这戏,是个戏子就能唱的?你叫个戏子过来,看他晓不晓得什么叫‘榴弹’?什么叫‘射角’?” “我记得,你没干过炮兵啊?”曹志新道,“这一出唱的,还有模有样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话音未落,只听炮台下有人高喊,“东翁!东翁!” 梁山一怔,“是王师爷!” 话音刚落,王师爷提着袍角,顺着石阶,爬了上来。 “老夫子啊,”梁山嘲笑着道,“早就跟你过了,像我一样,换身短打!这爬上爬下的,不就方便多了?你就是脱不下那身长衫!——一不心,自个儿踩到自个儿的衣角,不跌个嘴啃泥?——啃到泥算好的,就怕啃到了石头!哈哈哈!” “老夫子”年纪并不大,还不到四十岁,“东翁”和他,彼此是笑谑惯了的,不过,此时无心回嘴,喘了口气,道:“东翁……有两只法国兵舰过来了!” “什么?” 梁山、曹志新同时目光一跳。 “正准备进港……叫咱们派引水员!” “老曹,望远镜!” 未等曹志新答话,梁山就一把将望远镜抢了过来,遥望片刻,将望远镜递回给曹志新,摇了摇头,“娘的,今儿有雾,看不清楚!不过,影影绰绰的,是有两条大船!” “咱们不是正在跟法国人较劲儿吗?”王师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引水员不敢自作主张,跑到衙门里来请示,我就追到这儿来了!” 顿了顿,“不过,据引水员,两条法国兵舰上的大炮,都用木塞塞住了炮口,不像是要生事的样子。” “这两条兵舰,打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 “打上海来的——去哪儿就没。” “上海?” “是!” 梁山紧张的转着念头—— 打上海来的,途经基隆,莫不是……要到越南去? 娘的! 可是—— 他透了口气,“咱们虽然跟法国人打了一仗,法国人还弄了一个‘最后通牒’出来——可是,咱们和法国,到底还没有‘宣战’,基隆又一早就开了埠,照万国公法,咱们不能不给他进来——” 顿了顿,“再者了,今儿的雾,并不算大,就算咱们不派引水员,他们也终究能自己个儿闯了进来——” 到这儿,咬了咬牙,“得,派引水员,给他们带路——放他们进来!” * 第一八三章 漂亮的空城计 王师爷犹豫了一下,道:“东翁,可得心!虽这两条法国兵舰不像是来生事的,可是——” 微微一顿,“基隆设厅一年半以来,从来没有法国船到过基隆!在此之前,法国船也极少到基隆的——都是到沪尾!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跑过来,一来就来俩,还是兵舰!东翁,心没过逾的!” 沪尾就是淡水。 梁山目光炯炯,“自然要心的!” 转向曹志新,“老曹,立即传令,进入战备!法国人呆在基隆的这些——咱们也不晓得人家要呆多久,反正,法国人在基隆呆一,咱们就战备一!交代弟兄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是!” “三个炮台,立即戒严!五十米之内——不,一百米之内,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尤其是法国人!” “是!” “你给弟兄们交代清楚了,如果法国人硬闯,咱们也来硬的!一点儿也不要客气!一步也不要退!拳脚、棍棒,随便招呼!当然,不能开枪,也不能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除非对方先动刀动枪!” “是!” 王师爷有些担心,“东翁,咱们太硬了,会不会……引发冲突?咱们自个儿的大炮还没有到位,目下,可没什么东西挡得住法国兵舰的大炮啊!” 梁山“格格”一笑,“老夫子,你放心!就算‘引发冲突’,法国人也不敢开炮!除非,你没拦住他,叫他挨近了炮台,看清楚咱们的‘大炮’了!” 王师爷、曹志新都是一怔,随即一齐恍然。 “老梁!”曹志新兴奋的道,“你这出‘空城计’唱的漂亮!” 微微一顿,“就是!——隔着大老远的,又是雾气蒙蒙的,法国人哪儿搞得清楚,这些大炮,是木头做的,还是铁做的?” 王师爷也是心悦诚服,“东翁果然高明!高瞻远瞩啊!东翁造这些‘大炮’的时候,还有人批评东翁胡闹呢——嘿嘿!” 曹志新笑骂,“老王!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王师爷一笑不语。 梁山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什么‘高瞻远瞩’?造这些‘大炮’,我确实就是‘胡闹’,不过歪打正着的派上正经用场罢了!穿了——运气好罢了!可是,咱们的运气,不能总是这么好!” 顿了一顿,“晓得这些‘大炮’底细的,可不止咱们三个人——老夫子,你替我传下话去,特别是商行的那班人——告诉他们,对着法国人,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不然的话——” 到这儿,狞笑了一下,“老子就要开杀戒!——谁他娘的觉得自己的舌头太长了,老子就连他的舌头带脑袋,一并摘了!” “是!” “还有,法国人上了岸,不论溜去哪儿,哪怕是去逛窑子,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是!” “哦,对了,这两条法国兵舰,叫什么名字?” “呃,引水员只会英吉利话,不会法兰西话,仓促之间,没弄清楚……” “赶紧搞搞清楚!然后赶快给上头拍电报!顺便也核实一下,这两条兵舰,是不是真是从上海窜过来的?” “是!” “还有,老曹,就算是‘空城计’,也得有人来唱!调一班弟兄,到炮台这儿杵着,要身材高大、精气神儿足的——明白吗?” “明白!” * * 当,基隆厅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儿,外驰而内张,没出什么大事儿。 状况是第二出来的。 一大早,梁山一进衙门,屁股还没有坐热,王师爷就匆匆的走进了签押房,“东翁,法国人送来了一通公文。” 打开一看,几里拐弯儿的蝌蚪字,一个也不认得。 轩军出来的“转业干部”,大多识得几句英吉利话,梁山亦不例外,可是,这份公文上头写的,明显是法兰西的文字,梁山不由就骂骂咧咧了: “他娘的!法国人跑到中国来,给中国衙门递公文,就不会中国话?写中国字?基隆厅这样一个地方,我去哪儿给他找法兰西的通译?——这班法国佬,好不晓事!” 王师爷提醒,“洋行里头,应该有会法兰西话的。” 这一层,梁山也是晓得的,他的抱怨,其实是因为不能在下属面前显摆他会点儿英吉利话,颇为不爽,发泄一番而已。 “得,”梁通判一挥手,“那就赶紧的!” 半个时辰不到,王师爷就回来了,梁山一看他的模样,“看来没啥好事儿啊!” “也不晓得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王师爷皱着眉头,“东翁你自己看吧!” 着,将译文递了过来。 梁山接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刻敝船队待需煤炭一百吨,商家何以不卖,事属不解,想必是官中示禁。究之不知中国有无禁否?莫非疑我国与中国相敌之意,抑或有上谕颁行禁卖煤炭予别国?倘有此情,吾亦无可相商。谅必不致如斯。” “惟望传谕各商,照常售卖。第思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因无煤炭阻留于此,断无是理。当此不已直陈,望乞立即从中斡旋,给凭为据。不但当事心感,则我国亦沾惠良多。并祈知会在事官员,幸毋阻滞。” 梁山微愕:“怎么?洋行不卖煤给法国人?咱们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啊!” “咱们是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王师爷微微苦笑,“可是,洋行也确实不肯卖煤给法国人——大约是我昨的话的重了些,把洋行的人给吓到了。” 基隆的煤,归基隆矿务局“专采专卖”,不过,“零售”方面,并不是直接由矿务局和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打交道的,基隆煤矿的出产,大部分运往大陆,余者交由两间本地洋行,代为向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零售”。 是“洋行”,其实都是“中外合资”,“中”,是本地士绅的资本;“外”,一间是英国资本,一间是美国资本,两间洋行的买办,都是中国人。 昨,王师爷亲自到有可能和法国人打交道的商行,传布梁通判的训谕,“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不然的话,老子就要开杀戒!”云云——当然,措辞略有变动,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梁通判的雷厉风行以及言出必行,整个基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声称的“开杀戒”,绝不是拿来吓唬人的,为了赚几两银子,一不心,被成“资敌”甚至“通敌”,连脑袋带舌头的给摘了去,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 因此,矫枉过正,宁肯对法国人,“不好意思,眼下用煤时节,存货极其紧张,贵方百吨之数,敝行实在无力满足。” 法国人转到另一间洋行,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辞。 这他娘的就郁闷了。 梁山略一沉吟,道:“煤嘛,该卖还是卖,法国人只要安分守己,咱们也不必刻意为难他们——毕竟,中法两国,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嘛!” 顿了一顿,将手中的译文抖了一抖,“再者了,法国人的这份公文,话的还算客气,意思呢,也算恳切,咱们呢,也就……‘不为己甚’吧!” 王师爷先答了声“是”,然后道:“不过,东翁,你仔细看,法国人话,其实也是绵里藏针的,什么‘吾亦无可相商’,又什么‘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话里头,藏着骨头呢!” 梁山又看了一遍译文,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儿你的这个意思——不过,无所谓!人家憋闷了半,不给两句半软不硬的话,村一村咱们?就这么着吧!” “是!” 嗯,这就是前头的“状况”了吗? 当然不是。 * 第一八四章 法国佬TM属狗的! 下午,梁山回衙门转了转,见没什么公文需要处理,抓起斗笠,往头上一扣,正待出门儿去看他的炮台和“大炮”,曹志新闯了进来,手里捏着两张纸,一边儿挥舞,一边儿大声道:“老梁,出幺蛾子了!” 梁山看他手中纸张似曾相识,心中一动,他反应极快的,“怎么?你也接到法国人的公函了?” “不错!”曹志新骂道,“我操他法国佬的奶奶!你看!” 着,将两张纸往桌子上一拍。 两张纸,一张公函,一张译文,梁山拿起译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本日敝船队有两位随员到岸游历,并无生事,被东边炮台众兵凌辱,以戏狗为题。此系琐事,本不敢奉渎,惟如不惩戒,恐日后有往来船只到此,众兵统以效尤为之,不得不请为惩戒,请照所拟三条办理——” “一,将炮台管带官带同哨长并滋事之各兵,到敝船边认错。” “二,请将滋事之兵惩办。” “三,请出示实贴炮台,以儆后来滋事。示中叙及此番滋事情形,已经惩戒。” “据愚见所请谅蒙照准,如此明晰,倘见我国军门备陈一切,足仰一秉至公。” “再启者,敝船队拟于礼拜三午时开驶,望将所请速复为妙,又及。” “法兰西海军部‘福路达’号舰长汪达尔中校敬上。” “砰”的一声大响,梁山一拳砸在桌子上,“放他娘的臭狗屁!——怎么回事儿?” “老梁,你算得极准!”曹志新道,“他那‘两位随员’,就是冲着咱们的炮台来的!——没穿军装,不过,一定是军人!在关卡前叫咱们弟兄拦住了,给赶了回去;不死心,又抄路,想钻咱们的空子,叫巡逻的弟兄撞见了,险些动起手来!” 梁山眼露寒光,“挨近咱们的炮台没有?” “挨近了些——”曹志新道,“不过,你放心!那个地方,山石树木的,虽然挨近了些,反倒看不见炮台了,咱们的‘空城计’,没叫他觑破!” “那就好!” 梁山微舒一口气,顿了顿,“‘以戏狗为题’——又是怎么回事儿?” “咱们巡逻的弟兄带着狗子嘛!”曹志新道,“不然,还未必逮得住那俩货呢!” “咬了他们没有?” “那倒没有——”曹志新道,“狗子往上扑,弟兄们及时拉住了。” 梁山一声冷笑,“可惜了!” 此时,王师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看过了译文,皱眉道:“这个口气,和早上那个的,大异其趣啊!娘的,法国人是属狗子的吗?这个脸子,翻就翻?” 王师爷虽然是读书人,可是,近墨者黑,同“东翁”在一块儿呆久了,嘴里也就时不时的不干不净起来。 梁山冷笑,“他那个舰长叫什么‘汪达尔’——可不就是一条狗子吗?” 顿了顿,“煤卖给了他们没有?” “卖了呀!”王师爷道,“应该已经运到他们船上了!” “那就是了!”梁山咬着牙,“没拿到煤,他‘行动不便’,跟咱们硬气不起来;拿到了煤,腰子硬了,脸子就可以翻过来了!” 微微一顿,“他娘的!老子还是太善心了!还是老夫子的对——法国人这个节骨眼儿跑过来,能安着什么好心?” 王师爷和曹志新对视一眼,道;“东翁无需自责,卖煤给法国人,还是对的——不卖煤,咱们就亏了理儿,这个……外交上,就给了人家口实——” 顿了顿,“我感觉,目下,‘上头’——我是朝廷——对法国人,每走一步,都力求稳当,宁肯后发制人,也要先占住道理,不然,法国人的‘最后通牒’都扔过来了,‘上头’怎么不‘原折掷还’呢?” 梁山“咦”了一声,盯着王师爷,大为欣赏的样子,道:“老夫子,你这番见识,很了不得嘛!这样吧,我写封信,推荐你去朝廷做事情好了——基隆这种地方,实在是屈了你的才喽!” 王师爷“嘿嘿”一笑,“那我可就谢过东翁了!其实,我也不爱在东翁这儿混下去了,不然,他娘的,我还能有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剩下来吗?” 梁山“哈哈”大笑。 笑了几句,曹志新点了点桌子上的公文,“这份东西,我到底该怎么回复呢?” “怎么回复?”梁山一声冷笑,“跟他们,炮台是‘军事禁地’!腆着脸往炮台上凑,想干什么?——没的,他那两个‘随员’,根本就是两个探子!本守备宽大为怀,恩出格外,这一回,且放过他们两个,不做计较,下次再犯,军法从事,绝不宽贷!” 微微一顿,“他娘的还想颠倒黑白,叫老子认错?——做你们的清秋大梦!” 曹志新踌躇,“这……” “就这么!”梁山道,“还有——回函写中国字!叫法国佬自个儿找人翻译!” 曹志新看向王师爷。 “东翁,”王师爷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依学生之见,公函上,道理要透,不过,语气不必这么硬,委婉些好——毕竟,咱们现在是在办交涉,不是真的要打仗,也不能叫对方太下不来台。” 顿了一顿,“譬如,不好直接他那两个‘随员’是探子,拐个弯儿,点到为止,彼此心照就好——毕竟,人家一口咬定,我就是来‘游历’的,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不心走进了‘军事禁区’,你又能怎么样呢?” 再顿一顿,“当然,惩戒、认错什么的,要干干脆脆,一口回绝。” “毕竟、毕竟——”梁山冷笑,“哼!” 王师爷略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 话没完,叫梁山打断了,“好吧,就照老夫子的意思办!那,这个回函,就拜烦老夫子的大笔喽?” 王师爷和曹志新都松了口气。 “此乃学生分内之事!” 顿了顿,王师爷继续道,“还有,以学生之见,也不必今儿个就急着将回函送过去——那样就显得咱们太将对方当回事儿了。” 梁山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也是,那就明上午再送过去——” 微微一顿,“不过,记住了——回函一定要写中国字!叫法国佬自个儿去找翻译!” “是!” * * 没想到的是,第二上午,回函还没来得及送过去,法国人的第二份公函又到了: “基隆口文武官员赐览:昨日敬肃一函,谅蒙鉴及。惟是敝船队俟至本早八点钟,尚未得复函,殊感诧异。窃思本军门如此卑辞敬请,诸长官竟然不理,必有相仇之意。似此我兵船游历中国者,定遭阻碍。” “当此情形,敝船队不得已,要将头桅设立红旗,立即开炮,且将开放阖船洋枪,则居民商贾何以遽避?” “如此相抗,定必两国失和,实无益而有损也。然本管驾性本谦和,恐商和好,隐忍未发,故再尽此一函,敬请诸长官钧鉴酌夺。当思以保护百姓、城池为重,咸存两国式好无尤之意,是所切望。” 梁山还没有看完,便就手将一个杯子摔的粉碎,破口大骂: “法国佬都他娘的是生番!听不来人话!不来人话!更办不来人事儿!他娘的果然就是只癞皮狗,给不得一点好脸子看!老子倒想让他一步,他倒先逼了上来了!‘三分颜色上大红’!生的下贱骨头!” 王师爷看了公函,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发麻。 操! 要开片? “绝不能示弱!一丝儿也不能!”梁山的牙,咬的“格格”直响,“我算看明白了——咱们只要后退一步,法国人就会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 “呃……是!” * 第一八五章 打?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气急败坏的踱了两个来回,梁山站住了,斜乜着王师爷: “昨儿个一收到他的那个‘卑辞敬请’,就该兜头兜脑的给他个‘原折掷还’!今儿个也就不用受这番窝囊气了!——迟了这么半,法国人必定以为,咱们不晓得怎么挣扎来、挣扎去呢!” 王师爷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道:“东翁‘原折掷还’的譬喻,未免将法国人抬得太高了——法国人蛮不讲理,生番一般,哪里会写什么‘折子’呢?” 梁山极醒目的,立即反应过来:这个“譬喻”,不是将法国人抬得太高,而是将他梁通判抬的太高了——“原折掷还”只能用于君上对于臣下,以此譬喻,岂非拿自己当做了—— 他不由一个激灵,“老夫子的是——哎,有没有人去喊老曹过来啊?” 曹志新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过法国人的第二份公函,立即睁大了眼睛,“操他——” 梁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得!我已经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咱们来商量该怎么给法国人回函吧!” 曹志新一滞,只好把即将喷涌而出的语气词们咽了回去,心中暗骂:什么叫“我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只许你一个人爽?有这么霸道的吗? 梁通判是“商量”,其实早已成竹在胸,微微一顿,便一口气了下去: “第一,炮台是‘军事禁地’!他那两个‘随员’,死皮赖脸的往炮台上凑,跟两只苍蝇似的,轰都轰不开!跟他人话,还装听不懂!他娘的,这俩货到底想干什么,还不是昭然若揭?没的,他虽然口口声声‘游历’什么的,可事实证明,就是俩探子!跑过来刺探军情的!” 略略一顿,“问问那个‘汪汪’叫的,晓不晓得做‘间谍’是个什么罪过?对这两个探子,本该立即予以逮捕,扔进大牢,严加询问!我等——‘基隆口文武官员’——宽大为怀,恩出格外,放过了这俩货,尔等不晓感恩戴德,反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请那个‘汪汪’叫的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师爷和曹志新都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请某某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啥意思,不由就暗自赞叹梁通判舌灿莲花,别出心裁,不过,曹志新还是向王师爷低声问道:“‘汪汪’叫的……是个啥呀?” “那个叫‘汪达尔’的舰长啊!” “哦……”曹志新恍然。 梁山抽了抽鼻子,对曹志新如此迟钝,意示不屑,然后,继续了下去: “总之,这个事儿,绝没有第二次!再有人做探子,再叫我们抓到了,没的,军法从事!绝不宽贷!——还他娘的想叫老子认错?做他的清秋大梦吧!” 顿了一顿,“此其一——其二,他不是要什么‘头桅设立红旗,立即开炮’,又‘且将开放阖船洋枪’吗?跟他,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啊?啥意思? 梁山咬着牙,“老子的大炮,装好了之后,不晓得放过了多少炮?可是,那都是操演!还从没有正经开过荤!今儿个,他送肉到老子的嘴边儿,老子感激不尽!哎,老子不但终于能开荤了,开的还是洋荤!哎,老子简直得喊他一声‘哥’了!” 王师爷和曹志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再跟他,”梁山继续咬牙切齿的,“老子行伍出身,从没有正经读过书,这个通判,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可是,因为不是‘正途出身’,再想往上爬,可就难了!——除非,再立一场大大的军功!” 微微一顿,“他‘立即开炮’也好,‘开放阖船洋枪’也罢,千万到做到!——求他了!这场仗打过了,老子就能升同知、升知府、升道台了!那个姓曹的守备,也可以升都司、升游击、升参将了!打过了仗,梁某人和曹某人,一人送他一千银子!” 这—— “对了,那个姓王的师爷,也可以在‘保案’上加进去!保个知县,应该没啥问题——他送你五百银子!” “姓曹的守备”、“姓王的师爷”,都尴尬的“嘿嘿”一笑。 “就这么写!”梁山对着王师爷道,“老夫子,你别不好意思——跟法国人好好儿话,他听得懂吗?” 王师爷微微咬了咬牙,“行,我就照东翁的意思落笔!” 不到一刻钟,一封回函,便一挥而就了。 梁山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意思都到了!” 顿了顿,“在公函里公然‘行贿’,这个事儿,之前不晓得有没有人做过?老子这是‘开风气之先’了!哈哈哈哈!” * * 回函送了过去,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反应了——不过,过来“反应”的,不是法国人,而是英国人。 门上来报,海关胡税务司来拜。 胡税务司大号“胡大利”,中国话的不坏,就是有点儿咬文爵字、拿腔捏调;梁山呢,会几句英吉利话,这两位凑在一起,你来我往,向来是中、英混杂,乱作一团。 梁山一见胡大利,便斜乜着眼睛道,“老胡,不会是法国人请你过来做‘中人’的吧?” 胡大利微微苦笑,“无事不在分府洞鉴之中!——分府请看!” 着,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通判也称“分府”,这个“府”,即“知府”之“府”,意思是某地的格局有限,还没有设府的必要,乃设厅、置通判,以补“府”之不足,谓之“分府”。 “分府”既是通判的别称,也是尊称,不过,官场中,一般情形下,特别是面对面的时候,习惯以“别驾”为通判的别称——汉朝的时候,“别驾”为刺史佐官,某种意义上,通判也算知府佐官,所以称通判为“别驾”;“分府”则多用于书面。 胡大利对中国官场的称呼,胶柱鼓瑟,照本宣科,一口一个“分府”,在梁山耳中,“分府”自然比“别驾”好听,既听的顺耳,就由得他叫了。 接过纸张,一眼扫过,只见上面写着: “本管驾提船进内港意欲开炮,惟该处同泊有英国夹板船一只,如法船轰击炮台,恐致伤英船。兹请贵方将该夹板船移泊无碍之处,如有他国之人,莫如一并移避为妥等因。” 看过了,梁山“哼”了一声,“法国人送给你的?” “是。” 梁山一声冷笑,“那你就照他们的办啊!赶紧将你的夹板船移了开去啊!免得‘致伤’啊!” 胡大利面色尴尬,道:“这个……呃……古有明训,‘佳兵不祥’!和气致祥!以鄙人之见,这个仗,能不打,还是不要打吧!” “这个仗,”梁山道,“是我要打的吗?我好好儿的在这儿做我的‘分府’,是他法国人欺了上来,不由分,张嘴就咬!怎么,不许我以牙还牙?” “呃,这个——”胡大利道,“嗯,至圣先师有过训谕的,‘以直报怨’!分府,他虽要咬你,可毕竟还没有咬到,你嗔目扼腕,作回咬之势,这个,算不得‘直道’吧?” 微微一顿,“再者了,这咬来咬去的,岂非成了——” 打住。 梁山“哈哈”大笑,“老胡,你骂我是狗!我***!” “不敢,不敢!”胡大利含笑道,“本人无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请分府另寻合适伴侣……” “那我***马达好了……” 不能跟这个兵痞在这个事儿上纠缠下去了,胡大利赶紧回归正题,“我的意思是——其实,法国人也是委屈的,以随员游历被辱一事问罪于基隆,其实多少有点儿……借题发挥的意思。” “哟!”梁山大惊怪的,“他们还‘委屈’了?哪个‘委屈’了他们呀?” “基隆不卖煤给他们嘛……” “后来不卖了嘛!” “不止此一端——”胡大利道,“分府,且听我从容回禀。” * 第一八六章 仁至义尽 原来,法国人补充米、肉、果、蔬以及日用品的时候,也遇到了和购煤相似的阻滞,较大的几间商行,突然间都变“小”了,说辞和两间煤行如出一辙:“信品类不全,存货有限,贵方所需物资,品类甚繁,数量甚多,信实在无力满足,还请另就高明。” 其中一间肉行,明明在后院养了十几只肉牛,“哞哞”的叫声,大堂里都是听得见的其情形,仿佛越南土伦的那间“荣盛商行”。 发队的军需官见肉心伙计当面撒谎,且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不由气结,讥讽道:“我不过只要两条牛罢了,你那儿有十多条牛Q道,这些牛,都叫人预定光了不成?” 是啊G啊}如军爷所言都叫人预定光了呀! 我倒。 还有一间商行,法国人刚刚说明了来意,掌柜的就扳起了脸,打起了官腔,说道:“敝心执照,黑纸白字,写明向英吉利国、美利坚国和日本国的船只发卖米食、物件仅此三国,并无第四国,贵方为法兰西国船队,定欲交易,请先向官府申告许可,信不敢擅作主张。” 妙的是,这间商行,还真有这样的一份“执照”。 事实上,这间商行,颇有年头,算是基隆的“老字号”,其执照是在天津条约签订之前发给的,那个时候,淡水还未开港,作为“淡水附港”的鸡笼,更加没有开港,时迄于彼,鸡笼人的记忆中,只有英国船、美国船、日本船到过鸡笼,因此,执照上,就只写了这三个国家的名字。 鸡笼开港之后,执照上的文字虽未变易,但这个“经营范围”,自然而然,扩大至所又埠洋船,英、美、日三国之外,其他国家船只,在该商行购买米食、物资,并不必“先向官府申告许可”。 可是,“黑纸白字”就是“黑纸白字”呀。 幸好,不比煤炭的垄断性两间煤行之外,整个基隆,再没于三个买煤的去处了米、肉、果、蔬和日用品,几间大商行变着花样不肯卖,小商行和小商贩们,既没有亲耳聆听王师爷传达梁通拍训谕的资格,“政治敏感度”也不是那么高,只要法国人肯买,他们自然就肯卖。 当然,说到“品类”和“存货”,单独一个小商家,就真的是“无力满足”了,只好多方奔走,东拼西揍。 最后,采购清单上的物资,终于也都陆陆续续的搬回了船上,数量虽然勉敷所需,可是,品质上,就参差不齐,难以尽如人意了。 这已经叫人很不舒服了,最关键的是,采购过程中,到处吃闭门羹,积攒下来的一肚子腌气,实在是难以下咽! 听了胡大利的“解说”,梁小山“格格”一笑,“看来,法国人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委屈啊!” 听梁分府的口气似有松动的意思,胡大利赶忙说道,“可不是?分府晓得的,法国人是最好面子的,多少年了,他们是第一次到基麓,又是呃,中、法两国,目下又是这么一个局面b个,在最敏改时候,受到这样的待承,自然是下不来台的!” 顿了顿,“因此,才会抓祖员‘受辱’一事,要基隆‘认错’、‘惩戒’、‘告示’其实,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那又如何?”梁小山说道,“他‘借题发挥’,我就得抛个身子出去,心甘情愿,给他‘发’来‘挥’去,直到他舒心畅意,觉得可以下台来了?” “呃,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梁小山“哼”了一声,“不卖他们煤,不卖他们米食物资,那是商家自己的事儿|里可从没有出过相关的禁令这个事儿,还是厅里替他们说开的嘛{该来谢谢我才对V在倒好,倒转过来,咬我一口!” “呃” “厅里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惩戒’商家啊!人家一没有囤积居奇,二没有哄抬物价,三没有假冒伪劣,凭什么‘惩戒’人家?做生意嘛,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难道要强买强卖不成?” “分府,”胡大利咳嗽了一声,说道,“法国人要求‘惩戒’的,不是商家,是军士。” “哦,对!他娘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梁小山说道,“他那两个‘随员’,明明就是来做探子的O子没将他俩抓了起来,已经算便宜他了O子” “分府!”胡大利打断了梁小山的话,“‘探子’什么的,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彼此心照就好,反复强调,非但于事无补,反会激化矛盾,终致玉石俱焚啊!” “嗒”一声,梁小山虚握拳头,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玉石俱焚?吓唬谁呀?老子是吓大的?” 微微一顿,“哼5来说去,不就是一个‘打’字嘛O子奉陪!” 胡大利一声冷笑,“奉陪?不晓得拿什么‘奉陪’?分府,不是我看轻基隆的军力难道,你就拿那几门‘大炮’去‘奉陪’法国人的舰炮?” “不错!”梁小山瞪起了眼睛,“就拿那几门‘大炮’!” “你!” “那几门‘大炮’,到底是铁做的,还是木头做的,我晓得,胡税务司晓得,可是,法国人不晓得!” 说到这儿,梁小冰重重一声冷笑,“嗯,不过,接下来就不好说了瞧胡税务司的模样,大约是盘算着把我的这个底细,拿去说给法国人听了?” “分府说哪里话来?”胡大利连忙说道,“哪有此事?鄙人岂会有此不义、不智之举?” “是啊!”梁小山说道,“不义!不智E,贵、我两国,正在合办狐;贵国的两位公主,正在我京师做客,我皇上、皇太后、辅政王待为上宾b种时候,若有基拢关的税务司,将基吕务的底细,泄给了法国人,不晓得‘上头’会怎么想呢?” 胡大利愈发着忙,他晓得这个兵痞的背景,虽然不过一个六品通判,却是有“通天”之能的,若他向“上头”胡言乱语,告自己一记刁状,而“上头”也真以为自己“吃里扒外”,则这个基掳务司的位子,自己铁定是坐不住了! 这个年头,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不容易,可不能叫他信口开河,砸了自己的饭碗! “分府莫得胡言*得胡言!”胡大利连声说道,“我都说了绝无此意无此意V府不可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梁小山皮笑肉不笑的,“咱们是朋友嘛!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了!” “呃是,是,咱们是朋友,咱们当然是朋友!” “是啊,朋友E,既是朋友,就该像个朋友的样子M该做朋友该做的事儿!” “呃,是” “老胡啊!”梁小山将“胡税务司”改回了“老胡”,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了,“你虽然不是军人,可也应该看得出来,法国人的船上,最大的炮,也没有我那的那几门‘炮’大去跟法国人说,你是看过我的‘大炮’操演的,一炮打了出去,远远儿的,一条靶船,便打的粉碎了正叫威力无穷!” 微微一顿,“你就说,单凭你们这两条船,一定是打不赢中国人的,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唉,既然煤、水、米食、物资都补充好了,时辰一到,就赶紧走人吧!别留在这儿惹是生非了!不然的话,一不心,说不定就要一辈子下辈子也要留了下来!不过,嘿嘿,是留在海底喂鱼哦!” “这” “老胡你看啊,”梁小山继续“语重心长”,“法国人既不敢轻举妄动,这主客之间,不就相安无事了?基隆‘安’了,你也就‘安’了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安安稳稳的收你的税b个‘磐石之安’啊!哈哈6,对了,你的夹板船也‘安’了不必挪来挪去了嘛`好!哈哈哈!” 什么“安安稳稳的坐你税务司的位子”,简直就是**裸的威胁! 胡大利心中暗骂,脸上苦笑,“如此一来,下不来台的,可就是鄙人了。” “哦?”梁小山眉毛一挑,“如此说来,胡税务司已是对法国人有所应承了啊C吧,请胡大人说说看,都应承了法国人些什么呢?” “老胡”非但改回了“胡税务司”,还进而升级为“胡大人”,胡大利只好装作听不出梁小山话帜讥讽之意,说道: “我想,认错’、‘惩戒’、‘告示’,自然不能真答应他,毕竟,中法之间,只是误会,没有谁有真正的过错!不过,既生出了误会,总要说开了才好r此,我想,基陆面,派三、五个人,到码头法国船边也不必登船,法方派两、三个人下船来,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然后,鞠一个躬,法国人再回鞠一躬,这不就说开了吗?” 梁小山沉吟片刻,慢吞吞的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法国人提的三条要求,第一条是什么‘将炮台管带官带同哨长并滋事之各兵,到敝船边认错’” 顿了一顿,“我如果真听了你的,派几个人,‘就在船边,给他解释几句’,则这个‘解释’,法国人一定会将之说成‘认错’A于鞠躬我想,我的人鞠了躬,法国人一定不会真的‘回鞠一躬’,顶多点一点头,对吧?” 胡大利被说破了心思,一张脸不由微微涨红了,强笑道:“分府,法国人怎么想、怎么说,何必去理他?咱们自己晓得,是‘解释’、不是‘认错’,就好了!” “好?”梁小山一声冷笑,“好什么好?‘自己晓得’管个屁用?到时候,法国人满世界的宣扬,中国人对他‘认错’了、赔礼道歉了!我怎么办?总不成追在他屁股后头,见一个人就说,不,不,我不是‘认错’,只是‘解释’罢了?” “呃” “真这么干,外交上,中国不就立马矮了法国一头?哼,把差使办成这个模样,‘上头’能饶得了我?我这个通判,还干不干了?” “呃” “解释可以,可是,不能到他的船边儿要听解释,到衙门里来啊!本通判受累,亲自解释给他听!” “分府,法国人是不会过来的”胡大利说道,“这个,呃,他们已经说了,三条要求之中,第三条‘告示’,可以不做坚持我对他们说了,基隆官方的尊严,也是紧要的!第二条‘惩办’呢,也糊里糊涂的就好了‘惩办’、假‘惩办’,哪个又晓得呢?”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到船边‘认错’啊,不,不,是‘解释’、‘解释’!如果到船边‘解释’,也不答应他,法国人就实在下不来台了V府,这个,呃,各退一步嘛!” “各退一步不是不可以,可是,不是这个退法儿b么退,不是各退一步,是法国人退一步,老子退一百步了!” “分府” “得,老胡,怎么说你也是好心,我呢,就卖你一个大大的面子他不是不要‘告示’吗?嘿,我却偏偏要给他一个‘告示’且在花厅这儿安坐,序一、两刻钟,我这就叫人写了‘告示’给你看!” 啊? 胡大利愕然,正待说话,梁小山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高声喊道:“请王师爷到签押房!” 胡大利只好“安坐”了。 不到两刻钟,梁小山回来了,将手帜一张纸,往胡大利身旁的案几上一拍,大咧咧的说道: “看看吧!我可是仁至义尽了!” 胡大利取过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为晓谕事:照得现在各国通商,遇有英、法及外国轮船抵口购用煤炭、食物等项,均得一视同仁,照常买卖,公平交易,不得居奇刁难,合行谕示。” “为此示仰所属商民人等知悉,尔等须知中外一体,遇有英、法及外国船只到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等项,务必公平货卖,不得阻止及抬高市价,致干拿究。 “各宜禀遵毋违,特示。” “告示”虽然是“告示”,但同法国人要求的“告示”,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针对的,不是“随员受辱”,而是“购买煤炭、米食、物件”未被“一视同仁”,这个事儿,米食、物件什么的,法国人皆未述及,煤炭也只是委婉陈情,就算怨气确实由此而起,但毕竟公函之中,正式要求为之认错、并威胁若所求不遂便要大动干戈的,不是这一类的买卖琐事。 所谓“告示”,其实是“避重就轻”。 最重要的是,告示中虽然点出了法国,但并非只有法国一家,而是“英、法及外国船只”泛泛而论,且把责任全推在“所属商民人等”头上,因此,虽然也有一层委婉譬解、亡羊补牢的意思在里头,但无论如何,看不出任何“认错”、“道歉”的意思。 看过了,胡大利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梁小山已经抢在头里了:“老胡,这个‘告示’,可是要盖上我基曼梁通拍大印的!不比轻飘飘的几句‘解释’来劲儿?” 微微一顿,“哎,这可是我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分府,是否” “就这样吧!” 说罢,梁小山端起了茶碗。 随从立即拉开了嗓子,“送客” * 第一八七章 天杀的法国鬼子!天杀的法国鬼子! 胡大利告辞之后,梁小山派人将“告示”贴了出去。 当天无事。 第二天一早,梁小山上值,一进通判衙门,便看见了曹志新,“哟!曹守备,你这一大早就过我通判衙门点卯——娘的,比我还早!啥意思?不是想取本通判而代之吧?” 曹志新神色严重,“老胡,没空儿跟你说笑——出状况了!” 微微一顿,“那两条法国兵舰,大炮的炮衣都褪下来了!‘火门’也都打开了!” 梁小山目光一跳,“什么?” 微微一顿,“走,瞅瞅去!”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曹志新赶紧快步跟上。 一出门就撞到了王师爷,于是,三个人一起,往港口而去。 基隆地方不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港口便在望了,亦不需下到码头,就在坡地上居高临下,港口的情形便菊眼底了。 望远镜中看的清清楚楚,果然,两条法国兵舰上面,大炮的炮衣都褪了下来,塞宗口的木塞也都不见了——曹志新“‘火门’都打开了”之谓。 清冷的晨光下,炮口黑洞洞的,炮身上,隐约有寒光流动。 王师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东翁,这这是要开打的意思吗?” 梁小山放下了望远镜,一声冷笑,“装腔作势,吓唬人的!” “呃东翁何以言之?” “老夫子,”梁小山说道,“你是没有当过兵——” 一边儿说,一边儿看了曹志新一眼,“老曹呢,虽然受过轩军的调教,可是,到底没见识过正经狐是怎么一回事儿——基隆、淡水那几条福船、广船,可不算正经狐!” 曹志新脸上一红,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法国人并没有进行真正的战备——”梁小山继续说道,“如果真要开打,别的不说,兵舰上露天又是要害的地方,都得用沙袋围了起来)如舰桥——开打的时候,那是舰长呆的地方9有大炮周围,也要码一圈沙袋——得码的整整齐齐的!” 顿了顿,“还有,炮弹也得提前从弹药舱里提了出来,摆在炮位周边的弹槽里——喏,你们看,船舷内侧上边儿那个长长的卡槽,就是弹槽了!” 说着,将望远镜递给了王师爷。 王师爷一边儿看,一边儿轻轻的“啊”了一声,“是!没见着沙袋,那个‘弹槽’,也没有填满” 看过了,本想将望远镜递回给梁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给回了本主曹志新。 曹志新赶紧接过,再次仔细观看。 过了片刻,吐了口气,“老梁,还是你的眼力好!——真正是轩军出身的!我这个‘二把刀’,比不了啊!” “这么说,”王师爷说道,“法国人不过就是摆了个空架子——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不错!”梁小山点了点头,“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王师爷微感疑惑,“如果是为了吓唬咱们——那法国人为何不做真正的战备?被觑穿了,还怎么吓的到人呢?” 曹志新接口,“没那么容易被觑穿看,若不是别驾火眼金睛,咱们两个,不就都被他弧了?” 王师爷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k来,法国人的这一招,在那没有正经狐的地方,屡试不爽,因此,便以为在咱们这儿,一样是能够奏效的!” “还有,”梁小山说道,“真正的战备,劳师动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箭既在弦上,就未必能够收发由心了!” 王师爷心中一动,“东翁,你的意思其实,法国人根本无意开打?” 梁小山沉吟了一下,“我不好说‘根本’——可是,如果法国人有意开打,早就开打了,用不着翻来覆去的逼着咱们‘认错’什么的——” 顿了顿,微微压低了声音,“当然,如果咱们的‘大炮’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法国人的‘战意’,自然就要强许多了—” 曹志新、王师爷对视一眼,曹志新也压低了声音,“老梁,你觉得,咱们的底细,还没被法国人觑破吧?” “当然没有!”梁小山说道,“不然,法国人早就趾高气扬的把话头砸过来了!” 顿了顿,“不过,即便咱们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他们也还是有投鼠忌器的地方的——基隆毕竟是商港,在这儿,英国人、美国人,都有不少的坛坛罐罐,如果真打起来了,就像胡大利说的,‘玉石俱焚’,英国人、美国人的那些坛坛罐罐,也得一并砸碎了——他们能乐意?” 王师爷颔首,曹志新亦恍然,“对!——怪不得,胡大利上跳下窜的那么起劲儿呢!我还以为,洋鬼子做成一气,摆咱们上台呢!” “有的时候,英、法两家,”梁小山说道,“也是会做成一气的,不过,不是在咱们这儿——在咱们这儿,一定要说谁和谁做成一气,那是咱们和英国人做成一气!” 顿了一顿,“你们且瞧好,法国人褪了炮衣,拔了火门,胡大利那儿,一定比咱们还着急呢!” 话音刚落,曹志新喊了起来,“哎,快看G是不是胡大利的马车?” 梁小山、王师爷定睛细看,果然,远远儿的,一架“亨斯美”马车驶入了码头,就在两条法国兵舰旁边停了下来。 梁小山急不可待,“望远镜,望远镜!” 曹志新只好先将望远镜递给了梁小山。 一个礼帽西服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梁小山一边儿调整着旋钮,一边儿“啊哈”了一声,“就是胡大利!——哎,我说胡税务司啊,你怎么比我想的还要着急呢?这也忒不矜持了吧?哈哈哈!” * * 一进入舰长室,胡大利便亢声说道:“中校!贵舰队除下炮衣,打开火门,是何用意?” 汪达尔中校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却已彻底的谢了顶,加上舰长室光线昏暗,一眼看过去,于思满面的他,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 “是何用意?”汪达尔阴侧侧的目光,从鹰钩鼻子上方射了过来,“税务司阁下,您何必又明知故问?” “中校!”胡大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了,“此举非但无益问题之解决,还将破坏迄今为止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税务司阁下,”汪达尔说道,“我感谢您的往来奔走,不过,您确定您的‘和平努力’有什么‘成果’?” “当然!”胡大利说道,“基隆官方已经发布了‘告示’!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贵方Q道,您没有看到不成?——那就是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很遗憾,”汪达尔说道,“税务司阁下,我的理解和您的刚好相反——我认为,那乔您的‘和平努力’失败的证明!” “中校!没有人可以赢得全世界G个告示,其实是间接承认,某些方面,基虏是有过错的!——这就是让步了P国人既然已经后退了一步,你也该拿出解决问题的灵活态度来!各自后退一步,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中国人确实后退了一小步,可是,我若就此接受下来,我后退的,就不是一小步,而是十大步了!” 胡大利暗骂:***b个口吻,怎么跟梁小山如出一辙? “中校,”他忍着气说道,“中国人不可能做更多的让步了H其不可能就你的随员‘受辱’一事道歉!——事实上,你、我都清楚,您的‘随员’的‘游历’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中国人更加心知肚明!” 微微一顿,“在‘升龙事件’的大背景下,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基陆面怎么能够不对贵国人员的异常行为,提高警惕?又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合理的防范措施道歉?——太不现实了!” “也是——最现实的,还是大炮0务司阁下,既然你认为该说的都说了,那么,接下来的话,就交给大炮来说罢!不然,我怕中国人听不懂!” 胡大利目光一跳,冷笑着说道:“中校!不是贵舰队才有大炮的!我虽然不是军人,可也看的出来,基隆三个炮台,任何一门大炮,口径都比贵舰队最大的大炮还要大确定你的大炮说的话,中国人真的听得懂?” 汪达尔也是目光一跳,“炮台是死的,我的军舰是活的;要我的战术足够合理、巧妙,我依旧可以击毁他的炮台!” 胡大利再次冷笑,“我倒很想见识见识,您的战术,有多么合理?多么巧妙?这么说吧,如果是旧的基纶台,我相信,您确实有能力将其摧毁——旧炮台既不牢固,设置也不合理,炮也是又旧又小;可是,新炮台就不同了!” 顿了顿,“新炮台是国防军高层主持设计的d中还有英国和普鲁士专家的参与T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看去,三个炮台共同形成了交叉火网,没有留下任何的射击死角,加上新的大口径的大炮——中校,这个仗,您打不赢!” 汪达尔目光阴沉,“怎么?新炮台的设计,还有普鲁士人的事儿?” “当然!”胡大利说道,“这批大炮,不是英国的大炮,而是普鲁士的大炮,自然有普鲁士人的事儿了!” “如果这批炮,是贵国的出品,也就罢了,是普鲁士的嘛哼!” 汪达尔的话,虽然对普鲁士的出品意示不屑,可是,话风已经有所松动,胡大利心中一喜,正待接口,汪达尔已经说了下去: “我很好奇,基禄个港口,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战略价值,中国人何以下这么大的气力经营防务呢?” 胡大利心想,倒不能不和你“推心置腹”一番,不然,一天吓不走你,我的税务司的位子,就一天不稳当。 “基滦煤啊!”他用很恳切的语气说道,“目下,中国只有两个大型的现代化的煤矿,一个在开平,另一个,就是基隆了!” 顿了顿,“中国富集煤炭的地方,并不在少数,譬如山西,可是,山西在内地,铁路还没修过去,无法开发,因此,基隆的煤矿,对于中国来说,实在是重中之重。” 沉默了好一会儿,汪达尔“哼”了一声,“也罢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不然的话,法兰西帝国的尊严何在?” “这样吧,我再去基曼那儿,努一努力,希望他们能够对贵舰队表达出进一步的善意” 胡大利设想的“善意”,是由通判衙门出面,向法国舰队赠送一批“生活物资”,数量不必多,几袋米、百十斤肉就可以了,反正是那么个意思,以表“两国式好无尤之意”。 梁小山一口回绝,“中国、法国都快打起来了b种时候,公平买卖是一回事儿,可是,我他娘的给他‘赠送生活物资’?那不成‘资敌’了吗?‘上头’问了下来,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不成对不成!” 胡大利说的唇焦舌敝,总是无用,最后,只好说道,“要不这样吧,由我海关出面” “一样不成!”梁小山大喝,“老胡,你虽然是英国人,可做的是中国的官儿!我管不了你海关,可你敢这么干,我就往死里参你s友交情什么的,统统顾不得了!到时候,就算你是赫鹭宾他老娘下的蛋,赫某人他也保不足!” 赫鹭宾就是赫德,总税务司,“鹭宾”是赫德自己替自己起的字号。 胡大利只好作罢。 听到消息,汪达尔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法国舰队始终没有进一步战备的迹象。 法国舰队原定第二天——礼拜三中午离开基隆,基隆上下,都在不错眼的盯着,看看法国人是否按时离开? 这是个忽晴忽雨的日子,当然,雨不大,可是,眼下这种时节,只要有雨,就有雾,雾大了,船只进出港就会受到影响,法国舰队就有可能无法按时离港。 大伙儿都是一副“送瘟神”的心境,都盼着老天爷赏脸,给个好天儿。 还好,烘上虽然始终飘着一层雾气,时浓时淡的,倒还不至于影响船只进出港。 巳正二刻——十点半的时候,两条法国兵舰的烟囱里,冒出了白烟—— 好,锅炉生火了! 白烟愈来愈浓,码头上的法国兵,纷纷上船,终于,解缆,抽起跳板,汽笛长鸣,两条兵舰,缓缓离开了码头。 好喽!“瘟神”终于要走了! 连梁小山在内,基隆上下,都不由大大的出了一口长气。 烘上雾气渐浓,没过多久,法国兵舰就隐没在雾气之中,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了。 就在这时,“轰”一声大响,从雾气中传了出来。 梁小山一个激灵:这是炮声! 他的脑子不由“嗡”的一声,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倒竖起来:他娘的,法国佬真的开炮了?! 过了片刻—— 咦,并没有炮弹飞过来啊? 搞什么鬼?总不会是礼炮吧 一个念头没转完,雾气之中,“轰”、“轰”巨响,连绵不断,而且,隐约看到了火光闪烁——法国兵舰确在开炮无疑了! 可是,一直没有炮弹飞过来。 他娘的,法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终于,法**舰的轮廓,完全看不见了。 曹志新、王师爷、胡大利,也是惊疑不定。 炮声维持了一盏茶左右的光景,终于停歇了。 “派条船去看看!”梁小山喝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就在这时,太阳冒出了云层,雾气迅速消散,烘上的情形,看清楚了。 梁小山、曹志新、王师爷、胡大利,个个目瞪口呆: 烘上,两条福船,熊熊燃烧,迅速下沉。 水中,十几个水勇,正在载沉载浮的挣扎。 两条法国兵舰依仙见,不过,已驶出了岸炮的有效射程之外了。 梁小山失声大喊:“我的船!” 真的是“我的船”——这两条福船,是基庐师的船,向例在淡水、基庐间一带的近海巡逻的。 梁小山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法国兵舰出港的时候,两条福船刚刚进港,打上了照面,法国人不由分说,开炮将之击沉了! 他跳脚大吼:“快救人!——天杀的法国鬼子杀的法国鬼子!” * 地一八八章 告万国书 “基侣件”的前因后果,由基馒淡水,由淡水而福州,由福州而北京,一路电传,当晚十点钟左右的时候,送进了宫里。 飞骑四出,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位大军机,以及外务部尚书钱鼎铭,奉命入宫军机处会议。 彼时,宫门下钥已过了两个半时辰,不论宫里、宫外,都过了上床睡觉的点儿,此时外臣入宫会议,前所未有,唯一一次例外,就是替穆宗“叩喜”那一次,不过,那一次,只是亲贵重臣奉诏夤夜入宫,“叩喜”之后,大伙儿响应轩亲王的建议,出宫之后,至朝内北兄后花园芙蓉榭“续”座中论及的,虽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情,但究其竟,并不算真正的“会议”。 下值之后,几位大军机有时候,也会加上一、两位别的重臣凑在一起,商议国事,亦寻常之事,不过,第一,从没有晚到戌正时分的;第二,地点都是在军机领班的家里以前是凤翔胡同,现在是朝内北兄,从没有宫门下钥之后,再重聚于军机处的。 则文、曹、许、郭、钱五位尚未入宫,会议尚未正式举行,便已向外界传递出一个极为强烈的信号是次会议,大非寻常! 第二天一早,中国政府发布了一份洋洋数千言的告万国书,大意如下: 第一,法国“凯旋”、“梭尼”二舰泊靠我基隆港,其时,中法之间,虽有“升龙事件”和“十二条”之龃龉,但我依旧严守万国公法,秉持待客之道,为发补充煤、水、米、肉、果、蔬,以及各种日用品,一切需求,纤细未遗。 同时,专门张贴告示,晓谕所属商民人等,于各国船只,务必一视同仁,公平货卖,不得居奇刁难,致干拿究。 法人以“游历”名义,一再强闯我军事禁区,干犯我之军法,我亦以大局为重,好言相劝,一再优容,并未按章予以拿捕。 我之仁,我之义,至矣! 孰料发离港之时,突然炮击我进港水师船只,我毫无戒备,两船中炮沉没,船上水勇,罹此难者,凡二十四人! 在主人家吃饱喝足,即打砸烧杀,不顾而去,天底下竟有这等恶客?此虽野蛮生番亦断不肯为之举,竟出自法兰西军人之手? 我何能再目法兰西为文明国家? 若发以堂堂之阵,向我挑战,犹有可说,然其缩头藏尾,不敢正面我之炮台,却于离港之时,浓雾之中,袭我毫无戒备之船只,卑劣至此,怯懦至此,夫复何言? 我二十四名枉死之军人,亦为父母生养,亦有娇妻爱子,一人殒命,一室同悲! 天理昭昭,此怨不修,我二十四名军人,何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又何能慰生者之人心、彰法律之公义? 故此昭告万国,并正告法兰西国:基庐怨,吾其必修T眼还眼,以牙还牙,勿谓言之不预! 第二,“基侣件”实种祸于“升龙事件”,此前,为维持中法和好之大局,我一直未公开“升龙事件”之真相,孰料我退一步,人进两步,终致“基侣件”之祸,至此,实已退无可退矣! 壬戌和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越南对法开放之河域,不含红河,然法方视壬戌和约如无物,以“科学考察”之名义,强行闯入红河,一直溯至升龙上游之越池,视越方权利如无物;越方本应理直气壮,以武笼逐,唯气力不及,只能忍气吞声。 法方变本加厉,以两条兵舰、一条运兵船,总计一千一百余兵力,再次闯入红河,对外,犹以“科学考察”之名义为幌天底下岂有如此怪诞之“科学考察”?法人视万国政府、视天下人等皆为牙牙学语之稚童乎? 一俟抵达升龙,法人即命升龙地方交出政权,则“科学考察”为假,“鸠占鹊巢”是真矣=方严词拒绝,法人立即炮击升龙城楼,并向我协防升龙之部队开枪射击,我忍无可忍,奋起还击,乃有“升龙事件”之变。 第三,“升龙事件”之后,我以法方既受教训,当力赎前愆,从此严守分际,故此不以为甚,既未将“升龙事件”大事渲染,更未要求法方赔偿军费,以存法方颜面,以求和好大局。 孰料,法方非但一无反思,反出之以十二条,颠倒黑白之余,更以败者身份,要求胜者赔偿,进而吞并全越,真正是凶恶之尤`真正是滑稽之尤b交史上,可曾有过如斯之奇观哉? 法方既视煌煌条约如无物,一切言行,又无可理喻,我亦无法单方面墨守成规,在此昭告万国,并正告法兰西国: 自本公告发布之日起,身为越藩之宗主,中国政府不再承认越、法两国签署之壬戌和约之有效性,郑重要求,三月之内,法国将南圻六省并昆仑岛交还越南,并将一切政治、军事力量撤出越南。 公告天下,咸使知闻。 * 看到中国政府的告万国书,博罗内很蒙圈儿了一阵子。 按理来说看,博罗内该高兴他这个署理驻华公使,虽身为外交官,其实却是最强硬的主战派,一直不遗余力的推动巴黎对华宣战,这份告万国书,言辞激烈,不留余地,尤其是里面有“修怨”、“不承认壬戌和约有效性”甚至“要求法国撤出越南”的内容,则巴黎看到了,战争便绝对不可避免了。 博罗内求仁得仁,本该庆贺一番的。 可是,怎么好像不大高兴的起来? 反倒有些蒙圈儿? 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 之前的中国政府,确如告万国书所说的,隐隐给人一种“维持中法和好之大局”、不轻言决裂、能不大打就不大打的芋,怎么,一个“基侣件”出来,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份告万国书意味着什么,想来中国政府也是清楚的不至于以为,如此激烈的羞辱法兰西帝国,可以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也不至于以为,巴黎还会拿什么“最后通牒”,继续跟他打哈哈吧? 就是说,中国政府已经下定了大打的决心了? 那么,这个决心,是来自于已经做好了大打的准备呢?还是仅仅因为“基侣件”太恶劣了,忍无可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了份告万国书? 中国人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儿,颇在预期之外;而他们何以转了这么个大弯儿,也想不大明白,因此,就有些蒙圈儿了。 法国在基隆没有任何存在,“基侣件”之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完完全全是中国人一家之言,到底是否值得中国政府转这个大弯儿,亦无从判断。 好吧,暂时不头疼这个了,先想想中国人声称的“修怨”吧! 如果中国人说话算数,那么,他们会从哪里下手呢? 当然不会以平民目标为攻击对象,毕竟,“基侣件”中,法**舰攻击的,也是中国的军舰。 报复的对象,只能是军事目标。 法国在中国的军事存在,主要是痛于天津、上海、广州三地的军舰,可是,这些军舰包括“基侣件”帜“凯旋号”、“梭尼号”都已南下越南了,剩下的,只有公使馆、领事馆的少许卫兵。 无论如何,中国人不至于攻击外交目标吧! 中国境内,既然没有合适的目标,那么,就只能在越南疡报复的对象了。 想到这里,博罗内心中一动,暗叫不妙 沱!沱危险了! * 第一八九章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沱原幽驻军,不论海、陆,都倾巢而出,投入“降龙行动”,结果“无片板一人逸出”;目下,整个沱,只颖初从西贡过去“换防”的“沃邦号”以及一个一百二十人的连队。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部分“安南狙击手”,但是,博罗内晓得,真打起仗来,如果对手是他们的越南同胞,这班“安南狙击手”还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可是,如果对手是中国人,这班雇佣军的战力,就基本上可以忽略了。 这个“战力”,除了技战术,也包括战斗意志法国人已经发现,面对宗主国的军队,越南人会生出一种本能的畏惧,枪声未响,先矮一头,不自禁的就要往后缩。 中国方面呢? 先说狐。 虽然,旗舰“伏波号”和另一条主力舰“福星号”去了升龙打法国人的埋伏,但在沱,还是留下了三条军舰,对“沃邦号”,还是形成了三对一的绝对优势。 再看陆军. 优势就更大了二千比一百二十,完全是“碾压式”的了。 “升龙事件”之前,对中国人,法国人还有相当的“以一敌十”的幻想的空间,“升龙事件”之后,虽然依旧以为,升龙之败,“非战之罪”,可是,就连最狂妄的家伙,也不敢说区区一百二十法国兵可以抗得过两千中国兵了。 因此,若中国人以沱的驻军为报复目标,则战端未开,胜败已定,只是看怎么个输法儿了“沃邦号”还有可能破围而出,可是,陆上的那个连队,如不及早措置,几乎必然是无幸的。 所谓“措置”,无非两条:或者立即放弃沱;或者立即增援沱。 放弃沱,在政治上几乎是不可心:战端未开,便弓杯蛇影,自己吓自己,“弃土”而去,国内、国际,如何交代的过去? 涨敌人的威风,沮自家的士气,这个“份儿”若跌的太厉害了,今后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那就赶紧增援! 博罗内紧张的盘算着: 法国在越南的军力,虽然有三分之一折于升龙一役,但是,“升龙事件”之后,驻亚洲各地包括中国的军舰,陆续调往西贡,目下,幽军舰还在路上譬如“基侣件”帜“凯旋”、“梭尼”,幽军舰却已经到达了西贡。 单以狐而论,新援的、旧幽拢在一起,目下猬集在西贡的舰只,应该已经超过了中国的“越南分舰队”,西贡方面在保证自身安全无虞的前提下,应该已经有了足够的增援沱的能力了。 无需大举出动,只要有两、三条兵舰过去,中国人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海上如是,陆上亦如是。 虽然,陆军不比狐,短时间内,难以为沱提供太多的增援不过,增加一、两个连队,总是做得到的当然,即便如此,较之中国的“钦使护卫”,沱的陆军依旧单薄,可是,没有关系狐可以为陆军提供炮火支援。 驻茶山半岛的中国“钦使护卫”,并没有装备大口径的岸炮,则火力上,我狐较之中国陆军,便拥有相当大的优势了,很难想象,中国的“钦使护卫”,可以一面承受我狐大口径舰炮的猛烈打击,一面不顾伤亡,进攻我陆军。 关键是动作要快! 博罗内算了一下,如果西贡一接到自己的电报,便向沱派出援军,并全速航行;而中国人亦一俟告万国书发布,便向沱的军队下达攻击命令,则己方的援军和中国人的攻击命令,二者将几乎同时达到沱 因此,只要动作够快,是赶得及的! 将电稿送往电报局之前,博罗内又犹豫了: 如果,万一万一哈万一中国人未以沱为“修怨”的目标,自己如此建议,煞有介事,岂非授人以笑柄? 又或者,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那帮笨蛋,拖拖拉拉,在援军赶到沱之前,沱驻军便已覆没了,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抱怨,都怪那个博罗内!当初若没听他增援的主张,而是第一时间将沱的驻军撤了出来,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大约不会有人去翻撤军是否“弃土”、是否“不战而逃”的篇儿了。 哼,我还不晓得那班鸟人的德性? 我到底是驻华公使,不是驻越公使,也不必太过多事了!不然,越南的事情,有功,自然是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去领,有过,却可能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 于是,博罗内修改了字眼,只说以本人之见,中国人不报复则已,如果报复,沱兵力单薄,可能首当其冲,是否需要做什么特别的措置,诸公自有酌夺,云云。 博罗内的判断非常准确:中国确实以沱的法军为“修怨”的目标,可是,他不晓得的是,就在昨天,顺化至防城的“海线”贯通了,北京、顺化之间,可以拍发电报了;而顺化至沱的距离,只有西贡至沱的距离的十分之一,所以,法国人的动作快也好、慢也好,都没有任何区别都无济于事。 而且,攻击命令并不是今天告万国书公布之后才下达的,昨晚的军机处会议上,既定下了以土伦即沱的法军为“修怨”的对象,则会议尚未结束,一份加密、加急的电稿便送到了电报局,拍发给顺化的“越南观风使”唐景崧。 这是顺化、防城间的“海线”连通之后,通过其传递的第一封正式的电报。 就在博罗内盘算着要不要修改电稿的时候,唐景崧派出的信使,已怀揣这封只有八个字的电报,快马加鞭,狂奔在顺化至土伦的路上了。 哪八个字?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呃 多年以后,相关文件一一解禁,研究者们不由好奇,向土伦法军发起攻击的命令,为何以这奇怪的八个字指代呢? 有人说,“土伦事件”拉开了中、法两国大规慕争的序幕,而法国人的花名,不是叫什么“高卢鸡”吗?所谓“吃鸡”,就是“吃高卢***! 哦 “大吉大利”呢? 这个好理解自然是对胜利的善颂善祷啦! 嗯,永理,永理! * 驻沱的这支法军狐为“沃邦号”,陆军为第七十九步兵团第七连打一进驻沱,就觉得日子难过了。 前任们和中国人龃龉于前,“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余温犹在,因此,从一开始,摆在沃邦号和第七连眼前的,就是一个对峙的局面,本来,对峙并不可怕,可是,他娘的兵舰一对三,兵力一百二十对二千,有这么“对峙”的吗? 如果究其竟,会发现实际的差距,较之表面上的“一对三”、“一百二十对二千”,还要更大一些。 “沃邦号”的吨位,只和对方最小的一条船相若,则狐力量的差距,不止于一比三了。 陆军呢? 第七连只有两门“拿破仑炮”其余的火炮,都叫“降龙行动”带走了;中国的“钦使护卫”呢?据说,他们抵埠沱之时,带来了整整五十门型号不明的大炮! 就算一部分火炮已经转去了顺化,中国人留在沱的火炮,依旧数以十计他娘的,这是一个什么比例? 想一想头皮就发麻了! 还有,不同于旧驻军,新驻军既没有和中国人发生直接的冲突,也就没有像旧驻军那样,普遍的因为愤怒而激起了一股对中国人的莫名的虚骄之气巴斯蒂安上锈下的狐陆战队们,可是个个以为,自己对中国人,有“我要打十个”的本事呢! 有这股虚骄之气撑着,三百对二千,数量虽然远远不及,可是,单就气势而论,却没油中国人一头。 “沃邦号”和第七连呢?嗯,拿第七连的一个排长的话说,就是“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斗牛犬,被摆在了一头八百磅的灰熊面前,然后,主人喝令:不许后退!” 他娘的! “升龙事件”之后,“沃邦号”和第七连,就更加的度日如年了。 之前仅仅是“对峙”,只要各自“严守分际”,就可相安无事,现在,升龙那边儿,中法之间,脸子是已经撕破了,哪个晓得,沱这边儿,不会一个不对付,就打了起来? 真要开打,实力对比如此悬殊,胜负之数,那是想都不必想的只要不被人家团灭,就算上帝庇了! 身为帝**人,我们并不害怕走上战场,可是,天底下哪有人愿意去打这种必输无疑的仗呢? 最难受的是,这个局面,犹如头上悬着一柄利剑,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斩了下来?每一天,都只好在氮受怕中渡过! 这就太折磨人了。 本已普遍存在的恐惧和焦虑,迅速的恶化了。 有人甚至生出了开小差的念头,可是,这个小差,往哪儿开啊?这儿不是法国,是越南啊! 原本以为,到越南来服役,虽然辛苦,到底是美差一件薪水倍于国内,现在看来他娘的! 憋屈t闷! 就这样憋啊、憋啊的,终于,在中国政府告万国书发布次日的凌晨,驻沱的法军,憋出大事儿来了。 * 第一九零章 宣战!宣战! “沃邦号”的大副巡岗,经过前桅杆下的时候,隐约觉得上面桅盘情形有异,他老人家不惮繁钜,亲自爬了上去,一看,果然,那个负责望警戒的水手,正安然箕坐,背倚桅盘内壁,呼呼大睡,口涎长流,鼾声响亮就是自己方才在甲板上听到的异声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大吼:“猪猡!” 那个水手“哎哟”一声,两只手胡乱扑腾,惶然惊呼,“中国人打过来了P国人打过来了!” 大副一边继续往“猪猡”身上招呼他的无影脚,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只从婊子**儿里钻出来的笨驴u沟里的臭虫!若中国人真的打过来了,你不被中国人打死,就得去‘走跳板’了!” 望手总算搞清楚了,揍他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敬爱的大副大人,他舔了一下嘴唇,正待自辨,嘴里却是一股子咸腥味儿那是他自己的血不晓得是鼻子还是嘴巴被踢烂了。 突然之间,一股子邪火腾的窜上了脑门儿,无可自控,他猛地抓起搁在一旁的步枪,对准大副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大响,不晓得是大副大人踢打下属的动作太舒展、太飘忽了,还是子弹的力量太猛了,他一个筋斗,打桅盘上翻了出去,凌空直坠,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甲板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桅盘高耸,港口空旷,都利于枪声传播,深夜之中,万籁俱静,那一声大响,尤其动人心魄,于是,船上、岸上,皆一片混乱。 岸上的第七连,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不止一个人,像那个望手一样,大呼:“中国人打过来了!” 甚至,“中国人打进来了!” 于是,不及穿好衣服,便开枪“还击”。 仓促之下,混乱之中,到处黑漆麻乎的,往哪儿“还击”呢? 哪儿脚步纷沓,哪儿人影幢幢,就往哪儿打! 直到天色微曙,才终于搞清楚了:中国人并没有打过来,更没有“打进来”,热闹了这许久,原来一直在自相残杀。 这场“夜惊”,总算告一段落,可是,已经伤亡惨重 船上,连同大副和那个始作俑者的望手在内,一共死了七个人。 其余五个,有三个是死于望手之手他爬下桅杆之后,状若疯狂,见人就开枪,子弹打光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一个是被流弹击中而死谁射出的“流弹”,就不可考了。 最后一个,死因古怪混乱之中,被人挤下了海,淹死了。 港口风平浪静,不比外海风高浪急,身为一个水兵,居然能被淹死,也算奇葩,大约宿醉未醒,糊里糊涂之中,抒落海,就再也浮不上来了。 “沃邦号”虽然伤亡惨重,较之岸上的第七连,还算好了第七连一共死了十九个人,几乎七去其一,同正经打了一绸仗,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营地一片狼藉,到处血迹斑斑,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连长雅涅克中尉也受了伤右臂织,幸好没伤着骨头。 较之**的伤痛,内心的沮丧,更加难熬,看着惨烈的“战况”,他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枪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上了这么一件鬼差使?! 人同此心,兼之瞎折腾了几个钟头,个个精疲力竭,又忙着救死扶伤,因此,对于中国人的“异动”的反应,便异常之迟钝了 三条中**舰,一一生火、解缆,其中两条,向外港驶去。 茶山半岛的中国陆军,开出营门,最前头的,是十几门大炮。 法军并非没有留意到这些“异动”,却以为,己方枪声大作,直乱了半夜,中国人如此动作,是“正常因应”、“以备万一”,并没有想到,中**队即将发动攻击。 更加没有想到,中国人的攻击计划,昨天傍晚就定了下来,同己方的“夜惊”,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没有关系的啦们看,中国人的炮位和我们的驻地的距离,明显超过了有效射程所以,当然不是来攻打我们的啦! 那他们是来干嘛呢? 这 嗯,他们来是为了防备我们出去打他们嘛! 哦 海上,两条驶出港口的中**舰,掉了一个头,再次进港,法国人还奇怪呢:中国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干什么呢? 直到这两条军舰一左一右,分了开来,原先没挪窝的那条军舰也开始离开泊位了,“沃邦号”舰长阿尔贝少信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此时此刻,三条中**舰,不是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对“沃邦号”形成了一个九十多度的半包围了吗? 这 三条中**舰迅速调整姿态,都以侧舷对正了“沃邦号”,阿尔贝少校的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娘的,糟了! 阿尔贝少校大吼:“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三条中**舰的侧舷,便冒出了一团团的白烟,十数枚炮弹,几乎同时脱膛而出,轰轰然巨响之中,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呼啸着扑向“沃邦号”。 在法国人精疲力竭的收拾“夜惊”的残局时,中国人正在做充分的战前准备;昨天晚上,又已对具体的技战术做了反复的推演;最关键的是距离太近了r此,对于三条中**舰来说,“沃邦号”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靶船,根本无需做任何“旋射击”,只第一轮炮击,所幽炮弹,便几乎都准确的命中了目标。 “沃邦号”上,碎片迸溅,血肉横飞,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阿尔贝少校本人,亦为迟钝付出了代价一枚炮弹击中了舰桥,他被气浪高高掀起,重重的抛到到了甲板上。 在半空帜时候,他看见一只断手,在头顶疯狂的打着转儿 谁的?自己的吗? 不过,阿尔贝少校神明未衰,昏厥过去之前,一伸右手,抓过一个水兵,大吼:“我命令挂白旗6降!” “沃邦号”的锅炉,还没有生火,这个仗,根本没法儿打!甚至,跑都没法儿跑除了锅炉没生火,中国人还堵着港口呢! 阿尔贝少校很清楚,“沃邦号”无力承受第二轮炮击了。 “啪”一声,那只断手,摔在了头部的右侧,阿尔贝少校下意识的往左一让,觑到了自己的左臂肘部以下,都不见了。 操,这只手,还真是老子的!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他便昏厥了过去。 雅涅克中尉和第七连的士兵们正在对海上的变故瞠目结舌,中国“钦使护卫团”派人送来了口信: 命你部立即无条件投降! 雅涅克中尉拒绝了。 使者没有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十分钟之后,中国人的炮兵阵地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 咦,这是往哪儿打炮呢?往我们这儿吗?不能吧?打不着我们呀! 算错距离了?中国人测距的功夫,不会这么渣吧? 或者,这一轮“空炮”,只是吓唬我们?这个以示警告? 呃 哎,不对,不对 不好! 一枚又一枚炮弹,飞进了军营,顿时,房塌屋陷,人仰马翻。 我操! 中国人的炮弹怎么可以飞的如此之远?! 不对劲儿啊! 哪儿不对劲儿不晓得,可是,同阿尔贝少校一样,只挨了一轮炮击,雅涅克中尉便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个仗,没法儿打了! 明摆着的 实力悬殊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打的着你,你打不着他! 两门“拿破仑炮”都变成了摆设,“夏赛波步枪”都变成了烧火棍! 这个仗,还怎么打?! 中国人大可一直呆在“射程”之外,一直发炮,一直到将自己这百来号人都轰成了渣或者打到再也没有炮弹可用了,再从容的发起“冲锋”到时候,所谓“冲锋”,不过就是过来捡拾自己的骨头,以及收集还未被炸碎的战利品罢了! 于是,雅涅克中尉和阿尔贝少校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投降。 看着一个士兵拼命的挥动着白旗,雅涅克中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娘的,总算解脱了! “土伦事变”法方称之为“沱事变”是早上七点钟前后发生的,八个斜之后巴黎时间上午九点钟,法兰西帝国政府正式对中国宣战。 不过,这个宣战,和“土伦事变”没有什么关系,此时,莫说巴黎,就是西贡,也不晓得土伦发生了什么。 告万国书只看到一半,拿破仑三世就决定对中国宣战了。 他后悔死了早就该宣战了! 听了下边儿这群各怀心思的混蛋忽悠,弄了一个什么“十二条”出来滥竽充数,才致有这个告万国书的奇耻大辱! 御前会议只是走了走形式,连最不赞成对中国开战的勒伯夫将军也一声不吭的投了赞成票这个时候做仗马之鸣,只怕立即会被免去陆军部长的职务吧! 至于郎东元帅之流,激动的简直要捶桌子了。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拿破仑三世本人。 整个会议厅都回荡着皇帝陛下的咆哮声:“我要让中国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 第一九一章 淬火之战,立国之战! 法国对中国宣战次日,军机处承旨,内阁明发上谕,中国正式对法国宣战。 这是有清以来最重要的诏书之一,但是少有的摒弃了骈四俪六,通篇皆以较为浅显的文字陈之。 诏书很长,对中、法自龃龉至反目,自然要有一番回顾,以示道理都在我这边儿,不讲理的,都是那边儿,占一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这些就不再赘述了,只部分词句,时人、后世,皆许为警句,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野上下、庙堂江湖,皆奉为圭臬,对中国政治、民心,影响颇钜,故摘录一二,以飧诸公。 譬如,“我中国为万国至热爱和平之国度,岂求战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我华夏亦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岂怯战乎?人若犯我,我其必犯人!” 又,“辛酉以来,筚路蓝缕,生聚教训,吐故纳新,中国面目焕然,然犹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则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其理明矣!” 又,“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以求全捷,以期盛世,以待大同!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朕其深寄厚望焉!” 宣战诏书并没有打“悲情牌”,就是说,没有提“修怨、雪耻”什么的,更没有像越南人那样,嚷嚷着要“复九世之仇”,原因很好理解,如果仔细扒拉扒拉,就会发现,中国头上的“怨、耻、仇”,出自于目下的盟友英吉利之手的,比出自于目下的敌人法兰西之手的,其实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修怨、雪耻”一类的话,只好关上门来,自己人跟自己人说;宣战诏书是以万国为对象——其中自然也包括英吉利,这一类的话,就不好摆明车马了。 只是在提到“辛酉”的时候,极含蓄的点了一句“生聚教训”。 不过,虽然没打“悲情牌”,但时人、后世,对此反应都很正面,咸以为这是以“堂皇正大之师,浩然磅礴之气”,“正面强敌”,云云。 宣战诏书之后,紧跟着另一道上谕明发,“辅政轩亲王不日福南下,检查战备,相关职官,务必精白赤心,不得稍涉玩忽”,不然的话,“严劾不贷”,情节严重者,“就地拿问”,甚至,“军法从事”,措辞极其严厉。 所谓“相关职官”,督冈然首当其冲,辅政王人还没出北京,就威胁要对包括封疆在内的渎职官员“就地拿问”,更声称要“军法从事”,这是极罕见的,于是,此诏一出,“天下悚然”。 * * 宣战诏书发布后,法兰西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奉召至东堂子胡同外务部,接受诏书文本。 博罗内面色凝重,微微躬着身,双手自钱鼎铭手中接过诏书,捅身体之后,凝视诏书片刻,叹了口气,说道: “尚书阁下,我非常遗憾——自此刻起,不,用说,自昨天您接过敝国的宣战诏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了一个失败的外交官——作为一个外交官,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我深感沮丧——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的心里唉,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咦? 画风不对啊! 这——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博罗内吗? 事实上,昨天过来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钱鼎铭就觉得博罗内不大对劲儿了。 原先以为,此人求仁得仁,不定何等之趾高气扬呢?钱鼎铭原是盛气以待,准备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未曾想,由始至终,博罗内几乎没多说一个字儿,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还微微的躬了躬身;脸上神情,亦十分庄重——甚至可以说是“凝重”——就像现在这样。 总之,由内而外,没有一丝儿的意气洋洋;就外交礼仪来说,也只有礼过的地方,没有失礼的地方,那个飞扬跋扈的博某人,好像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现在,更加来了一连串的“遗憾”、“沮丧”、“沉重”、“挫败感”—— 嗐!我还真不相信你会有什么“遗憾”、“沮丧”、“挫败感”! “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 笑话什么时候干过阻止中法两国战争爆发的事情?你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添柴拱火、火上浇油好吧? 此人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钱鼎铭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淡淡的说道,“好说,好说。” 博罗内微微垂首,对钱鼎铭的“理解”表示感谢,然后说道:“本来呢,按照外交惯例,中、法两国,既然已经彼此宣战,鄙人作为法兰西帝国的署理驻华公使,就该‘下旗归国’了——” 顿了顿,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是,尚书阁下晓得的,法兰西驻华公使馆,除了负责本国对华外交事务之外,还负有‘保教’之责,以及,罗马教廷的其余对华交涉事宜——” 钱鼎铭心中微微一动:哦?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呢! 嗯,明白你为什么要前倨而后恭了。 “‘下旗’是一定的,”博罗内说道,“不过,‘归国’唉,这就不能不有一个不情之请了!” 微微一顿,“请尚书阁下斟酌,我本人,以及少量的法国驻华公使馆工作人员,是否可以在战争期间,留在中国?当然,作为对等的回报,中国驻欧公使馆的‘法国代办处’,亦不必‘归国’——只‘下旗’就好了!” 钱鼎铭沉吟不语。 “还有,尚书阁下,”博罗内继续说道,“这里头,也有些西班牙的事情——虽然,西班牙已经同中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却一直未在华设立公使馆,西班牙对华外交,一向是由敝国代办的,中、法既已蹿战争状态,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似乎也该有一个合适的措置才好啊。” 钱鼎铭心中冷笑:你的意思,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亦是非阁下留下不能办喽? 哼,西班牙对华外交由法国代办,那是伊莎贝拉二世时候的事情V在,伊莎贝拉二世已经被推翻了,三而代之的新政府,简直就是我们辅政王一手扶上去的b以后,西班牙的对华外交,难道还继续由法国代办不成? 不过,这一层,现在既没法子、也没必要向你说明白就是了。 “先不说西班牙了——”钱鼎铭说道,“就说罗马教廷好了——” 顿了顿,“嗯,罗马教廷在华事务,既然一向由贵国代理,‘下旗’之后,贵国驻华公使馆留下少许人员,专门办理教务,亦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事情,可是,公使阁下身份不同——公使的象征意义太强了,留下来,未必合适啊u么,难道,这个教务,非公使阁下不能办吗?” 博罗内赶紧说道,“是的!我们公使馆内部,是有分工的,教务一向是由我本人亲理,仓促交接,不论哪个接手,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尽了然,则盲人摸象,一定会出状况!如是,岂非平白的给贵国找麻烦?” 钱鼎铭笑一笑,没说什么。 “尚书阁下,”博罗内的语气,十分恳切,“我保证,留在中国的这段时间里,谨言慎行,除了教堂,哪儿都不会去;除了教务,什么事情也不会插手——即便本国商民的事情,也不会管!如果违反约定,您可以立即将我驱逐出境,本人绝无怨言。” “这样吧,”钱鼎铭说道,“兹事体大,不是我这个外务部尚书可以一言而决的,贵使先请回去,有消息了,我派人通知阁下。” “是,是!”博罗内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向辅政王殿下请示的!” 顿了顿,“我这就回去,先‘下旗’,然后,静候佳音,嘿嘿!” * 第一九二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博罗内一离开外务部,钱鼎铭即套车进宫,当面向关卓凡汇报博罗内“下旗不归国”的请求。 关卓凡颇为意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定舫,以你之见,博某赖着不走,只是为了‘保教’吗?” 钱鼎铭微感诧异:还能为了什么呢? “回王爷,”他想了想,“博某是否另有所图,我不好揣测,不过,‘保教’一说,似乎不假。” 顿了顿,“咱们和法国的这程,要打多久,谁也说不好,博罗内自己,大约也没有什么谱儿,如果迁延日久,教务始终无人打理,说不定就会出篓子王爷晓得的,民、教之间,素有龃龉,若不及时疏导,卸积成大忿,酿成‘教案’,也不湘。” 关卓凡微微冷笑,“如果没有一个专门的国家来‘保教’,又或者,‘保教’的换过另外一个国家,卸‘未必’便积成‘大忿’,‘教案’什么的,只怕反倒会少很多” 顿了顿,“还不是民、教一有龃龉,法国人便不问是非,只管‘护教’,于是,‘在教’的自以为有人撑腰,便愈发强横,不肯让步,以致矛盾便愈演愈烈?” 这个问题,钱鼎铭和关卓凡的看法,倒不距同,不过,他自然不必和辅政王就此争执,于是笑了笑,点了点头,“也是。” 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王爷有句话说的很妙‘保教’的换过另外一个国家我想,说不定,法国人怕的就是这个k开中国,时间长了,说不定,就有另外一个国家,趁虚而入,将他的‘保教’的生意,抢了过去?”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微微曳,“‘保教’是法国人的独家生意,没有人抢的走的。” “哦?这请王爷明示。” “你想啊,”关卓凡说道,“泰西诸强,第一流的角色,不过就那么几家,法兰西之外,英吉利、俄罗斯、普鲁士屈指可数,本来呢,还有一个奥地利,但同普鲁士打过一仗,原形毕露,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就不必提了。” 顿了顿,“其中,英国人崇信的,是英国国教;俄国人崇信的,是东正教;普鲁士人崇信的,略杂一些,通扯起来,以路德宗为第一大宗这几家和天主教,都是同教不同宗,彼此不相属,不对付的时候,罗马教廷目之为‘异端’,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教廷不能请他们来‘保教’啊!” 顿了顿,“其中,普鲁士这一家,咱们是看得起,可是,在人家教皇的眼中,只怕还算不得第一流的角色呢!” 钱鼎铭仔细想了一想,轻轻的“啊”了一声,“王爷睿见M是说,如果这个‘差使’,不交给法国人,教皇也找不到别人替他‘保教’了!” “是啊!”关卓凡说道,“譬如西班牙、葡萄牙,虽然是正正经经的天主教国家,对罗马教廷,也算一心一意,可是,这些二、三流的角色,自己都‘保’不明白,哪里能指望他们跑到万里之外,‘保’他们的教皇呢?” “是!”钱鼎铭笑道,“西班牙在中国,连一个公使馆都没有,‘保教’什么的,自然更是无从谈起了!” 顿了顿,“这么说,博罗内还真是另有所图了\是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关卓凡的眼拘,闪着微寒的光,“不过,我想,总该同咱们和法国人的这程有些关系吧!” 钱鼎铭悚然动容,“不错H如此,断不能叫他的图谋得逞G,王爷,我去回他,请他‘下期归国’?” “不!”关卓凡微微一笑,“刚好相反不请他留了下来,他所图者何,咱们如何能知究竟?不知究竟,又何谈‘得逞’不‘得逞’?” 顿了顿,“你去跟他说,他的请求,我准了!” * 次日,皇帝移跸颐和园。 本来,若是普通人家,妻子怀了孕,从城里搬到城外,做丈夫的,无论如何,都要一路相送,然而,这一回,兼丈夫和臣子双重身份的关卓凡,却不能扈从没有法子,实在是没有时间。 一俟宣战,朝野上下,京师内外,整个国家的情势,都倏然紧张起来,备战的步伐,倏然加快。 皇帝移跸颐和园的第二天,关卓凡就要出京,“福南下,检查战备”,先到天津,会议诸将,然后北上旅顺,再掉头南下,威海卫、上海、杭州、南京、福州、广州一口气不停歇的走下去,照行程表看,几乎到了席不暇暖、马不解鞍的程度。 出京之前,朝廷的事情,都要在这两天交代清楚,今天是最后一天,有一连串的会议要开,算一算时间,最快也得到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钟左右的时候,才能够脱身,赶往颐和园,看一看孕妻的新居,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定在今天移跸,日子略显仓促,可是,也不能再往后推了,一个是皇帝有眷改换居追境的必要,另一个也很重要必须赶在关卓凡出京之前搬这个家,不然,别的不说,关卓凡自己就放不下心,这个差,就出的不大踏实了。 更不可能等到关卓凡回京之后再搬那就太晚了。 皇帝移跸,当然要挑日子,不过,这一层不是问题,钦天监秉承上意,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就结了。 其余仪注,则一律从简,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不低调也不成,皇帝怀孕,亘古所无,因“养胎”而移跸,自然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没有一个人晓得,这个仪注,到底该怎么拟? 自然也有人想在这种事情上出出风头的,可是,转念一想,目下,“上头”的全副心思,都在对法备战上,拿这种事情去“上烦忧”,万一自己说的话,不尽如“上头”的意,说不定就逆批了龙鳞瞧瞧那道辅政王“福南下、检查战备”的诏书吧,若有那不开眼的,竟要“就地拿问”,甚至“军法从事”呢! 一念及此,就觉得后脖梗子凉飕飕的,算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了吧! “上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有那见的更深、看的更透的,心知肚明皇帝移跸颐和园,根本就不宜、甚至不能大肆张扬,不然,会衍生出许多极棘手的仪制问题。 譬如,皇帝移跸颐和园,皇夫当然不能跟过去那就没法儿办差了,那么,皇夫啄儿呢?还赚清宫吗?乾清宫是“天子正寝”,皇帝不赚清宫了,皇夫一个人住,算怎么一回儿事?可是,若要叫皇夫也搬了出去,好像也不大对劲儿 这个乾清宫,到底是皇帝一个人的家,还是皇帝、皇夫两公婆的家? 如果是人两公婆的毕竟,不比男皇帝一大堆老婆,女皇帝可是只有一个老公没理由老公不能一个人住;如果是皇帝一个人的家皇帝又不是不回来住了,不过暂时离开个一年半载,怎么,就这么一年半载的,也必得将皇夫扫地出门吗? 总之,左右不是! 所以,低调,低调。 于是,就好像皇帝其实还宗乾清宫似的,是次移跸,不过微服出宫,早上出门儿,去哪儿晃一小圈儿,晚上就会回来了似的一切波澜不惊。 今天的几个会议,效率都很高,主要是大伙儿都晓得,下午辅政王还要跑一趟颐和园,这个,明儿个就要出远门儿了,今儿个,序妻两个,自然有一番难舍难分,要说许多不为他人道的梯己话儿,这个,嗯,咱们要鱼儿眼力价儿啊\不说废话就不说废话,能快刀斩乱麻的就快刀斩乱麻! 会议结束,打开怀表一看,居然比原先预计的还提前了半个钟头刚刚好未正,下午两点钟。 关卓凡胡乱洗了把脸,便匆匆上路了。 饶是如此,到达颐和园的时候,太阳也开始西斜了。 自东宫门进园,至仁寿殿前,左转是玉澜堂,右转则入“古柏祭”,出“古柏祭”,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紫气东来”城关,穿过“紫气东来”城关,不远处,谐趣园便在望了。 关卓凡右转。 这是自两宫皇太后移跸之后,他来颐和园,第一次没有先过玉澜堂、乐寿堂给两位御姐请安。 进了谐趣园,有宫女上前禀告,皇上、皇太后、翠姑姑,都在涵远堂。 于是,不及欣赏老鱼吹浪、高柳垂荫的风光,关卓凡沿着游廊,匆匆的来到了涵远堂。 一进殿门,便看见皇帝、慈丽皇太后、翠儿三个,一边儿说笑,一边儿指挥着太监、宫女,打开箱笼,陈设物件,慈丽皇太后搀着女儿,站在地当间儿,翠儿则往来奔走,殿内一片忙乱。 “好热闹!”关卓凡含笑说道,“我来晚了P什么忙要我帮的?” 说罢,做了个撸袖子的架势。 三个女人看见他,都笑了。 “千万别!”翠儿笑着说道,“王爷能帮什么忙?只能越帮越忙z在一边儿站着,就算帮忙了!” * 第一九三章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德? “好,好,好,”关卓凡自嘲的说道,“白白的自告奋勇了——那我就杵在这里‘站军姿’了!” 翠儿娇笑,“这就对了!” “其实呢,”慈丽皇太后微笑说道,“皇帝呆在这儿,也是裹乱,这样吧,你们小两口到外头去走走吧,这儿有我和翠儿两个照应着,尽够了——外头天儿好,园子更好,我们刚刚进来,还有些晕头转向的,王爷就替皇帝做个向导,四下随意走一走吧!” 关卓凡晓得,这是女婿明天就要出远门儿了,丈母娘刻意的替女儿和女婿创造独处的机会呢b番美意,倒是不能不领,于是含笑说道:“是,臣谨领皇太后的懿训!” 说着,向皇帝伸出手去,“皇上,咱们别再这儿碍手碍脚了,这就出去吧?”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略一迟疑,也就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丈夫的手。 皇帝和皇夫不是没有拉过手,不过,在慈丽皇太后面前手拉手,却还是第一次,翠儿险些笑出声来,赶紧拿手掩住了嘴,别过了身子。 慈丽皇太后秋水般的双瞳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白玉般的面庞上,好像女儿一样,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走出殿门,套之下,一路延展,伸入湖中,就是一个小的码头,高大的柳树,茂密的枝叶,一直垂荫至水面,彼时西阳方斜,清风拂过,水面上、柳梢上,无数碎金,不拙动,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关卓凡和皇帝彼此相握的手,都不由微微的用了用力,一股无以言喻的喜悦平安,犹如眼前的一湖春水,慢慢的涌上了心头。 在紫禁城里,一出乾清宫,皇帝、皇夫彼此牵手,就是一个很难想象的景像了;另外,在宫里,皇帝不论去哪儿,只要出了寝宫的门儿,必然就跟了一大堆的宫女、太监,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身后左右,无需任何宫女、太监随侍,夫妻俩桥手儿,阳光之中,树荫之下,亭阁之间,自行漫步。 这,就叫“幸福”了吧! 唉。 而且,非止皇帝、皇夫本人,别的人——慈丽皇太后以下,似乎都觉得,这件在紫禁城难以想象的事情,摆在这儿,却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你们小两口到外头去走走”的建议,还是慈丽皇太后提出来的呢! 嗯,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谐趣园这个“园中之园”,自成一统,没有外来的打搅,没有多余的眼睛觑着,园子里的人,或是亲人,或是亲信,只要不出园门,便身心自在,无拘无束,仿佛未出寝宫一般? 皇帝悠悠的叹了口气,“婉姨教过我一首诗——啊,不对,是词——嗯,‘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微微一顿,“你看,眼前的景致,同这个词里写的,多像1节也是一样的!——也是春天,也是这许多的柳树9有,码头那儿,也有条小船呢!” 关卓凡赞道,“还真是一模一样呢E,皇上现在出口成章了——真正是进益了!” 皇帝轻轻一笑,“你笑话我呢!不过,也不算‘一模一样’,时节对,时辰就不对了,现在是下午,不是‘晓寒’,如果明儿早上来念这阙词的话,大约更应景些——” 顿了顿,“可是,那个时候,你大约就在去天津的火车上啦。” 离愁隐约,关卓凡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皇帝已继续说了下去,“还有,这个园子里,似乎没有杏树吧?” “其实,时辰也是对的——”关卓凡微笑说道,“上阙不对,下阙就对了J上想一想这阙词的下阙?”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欢然说道,“还真是E,‘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这个时辰,就对上了!” “还有,”关卓凡说道,“谐趣园里,虽然没有杏树,不过,有柿子树——皇上请看,就云楼前的那棵树,就是柿子树,勉强也可以称作‘红杏’了!” 皇帝“扑哧”一笑,“柿子?好大的红杏!” 顿了顿,“原来,你也晓得这阙词的?——真好!” “我是恶补——”关卓凡笑道,“诗词上头,我可在你的婉老师面前出过丑的,之后,就赶紧胡乱找了些唐诗宋词来背,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看,居然也派上用场了!” “你还有露怯的时候?”皇帝有些意外,“婉姨可没跟我说过啊}但凡提起你——哎,你是她最最佩服的一个人了——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她那样的佩服了!我看,在她眼里,就是孔孟程朱,也不见得及得上你呢!” 呃汗一个。 不过,“在她眼里,就是孔孟程朱,也不见得及得上你”,皇帝说的认认真真,没有一丝儿圈的意思。 关卓凡有些后悔跟皇帝提什么“我在你的婉老师面前出过丑”,可是,婉贵妃真的如此这般的佩服我? 叫人有点儿晕乎乎的呀。 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了,关卓凡转换了话头,“咱们到亭子里坐一坐吧!” “好啊!” 三个亭子,“饮绿”、“知秋”、“知春”,都在湖的对面,涵远堂在湖的北岸,坐北朝南,是谐趣园的正北位,“饮绿”和涵远堂隔湖相对,大致算是正南,“知秋”相连于“饮绿”,不过正面是朝西的,“知春”就是西南了。 夫妻俩沿着湖岸,漫步而东,在载时堂前右折,走上了由东北而西南、横斜水面的知鱼桥。 这是一座汉白玉石桥,其痉,就是“饮绿”了。 “这座桥矮的有趣!”皇帝笑道,“不晓得到了夏天,这个湖会不会涨点儿水?如果涨了水的话,鱼儿一用力,岂不是就可以跳到桥面上来了?——叫做‘知鱼’,倒是恰如其分呢!” 皇帝的想象,颇为有趣,关卓凡微笑说道,“‘知鱼’的名字,是有来历的——这是打庄子与惠子的一段话里来的——” 顿了顿,“庄子、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皇帝轻轻“啊”了一声,“我晓得这两句话——婉姨替我讲过的。” 进了饮绿亭,亭中有石桌、石凳,皇帝却突发奇想,指着围栏,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我要坐那儿!” 呃—— 围栏不是不能坐,不过—— “饮绿”西、北两面临水,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背倚亭柱,面北、面西,都是很惬意的事情,可是,不论哪一根亭柱,只能给一个人倚靠,现在是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呢,又不能分开来坐——一人倚靠一根亭柱,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两位,必得并肩而坐,可是,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面朝亭内,把一池春水,留给了后背。 如是,哪还有什么意趣呢? 若要面对湖水、比肩而坐的话,就得跨过围栏,这—— 且不说皇帝“跨栏”,是否惊世骇俗,就说穿着——皇帝穿着旗袍,也没法子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啊! 对妻子的要求,关卓凡微微一怔,不过并没有更多的犹豫,略推金山,微倾玉柱,长舒猿臂,便将皇帝拦腰抱了起来,说了声,“心了!”然后,将她在围栏上轻轻放了下来,待扶将她坐稳了,自己跨过围栏,挨着妻子,坐了下来。 皇帝满面通红,心头鹿撞,紧紧的抓着丈夫的手,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提出“我要坐那儿”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朝里、朝外的问题,更没有想过,如果朝外,该怎么“跨”了过去?万没想到,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丈夫一个招呼也不大,就将自己抱了起来! 哎,虽说这儿“自成一统”,可是,到底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啊! 虽然坐着,但她好像踩进了云朵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只有抓紧、靠紧身旁的这个男人,自己的身子,才不会飘了出去。 同时,一种御风凌虚般的快感生了出来,内心深处,只盼着这一刻,永远不会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丈夫轻轻的拍了拍皇帝的手,说道,“现在时节还早,到了五月份,这个湖里,就会开满了荷花——” 顿了顿,“到时候,虽不敢说‘接天莲叶无穷碧’,不过,‘映日荷花别样红’就是一定的了!” 皇帝低声说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关卓凡又是一怔,心想不得了,现在的皇帝,随时随地,口吐锦绣,真正要刮目相看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就天然的对诗词感冒,皇帝人又聪明,又有婉贵妃这个名矢点,而自己古典文学的功底,不过“半桶水”,看来,过不了多久,诗词一道,皇帝就要凌驾自己之上喽! 不过,也好,也好。 他含笑说道,“可不是?——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皇帝嫣然一笑,自己不论“抛”出什么,丈夫都能轻轻巧巧的“接”住,这个“夫妻唱和”,真正是有说不出的快乐! “说起鱼,”她微笑说道,“那边儿就有一座‘知鱼桥’——应景的很呢!” “是啊!”关卓凡兴致勃勃的,“到时候,我划船,你采莲,说不定,就有一条鱼儿,直不楞登的,跳到船舱里来呢!” “哎哟!”皇帝掩口而笑,“那咱俩不就成了一对儿渔翁、渔婆了?” “什么渔翁、鱼婆?”关卓凡说道,“用叫渔郎、渔女u么的也得再过个三、五十年,才说得上‘渔翁、渔婆’吧?” 再过个三、五十年? 皇帝心想,这样的日子,如果“再过个三、五十年”,我这一辈子,不就是一直在过神仙的日子了吗? 那种如在云端的感觉,又生出来了。 过了片刻,关卓凡说道,“玉澜堂、乐寿堂那边儿,还没有打照面儿吧?” “嗯,还没有——”皇帝说道,“两位皇额娘提前派人递了话儿,说等我们这边儿安顿好了,再见面儿,今儿个我们就是过去了,也打不上照面儿——两位皇额娘说,今儿个,她们俩要去佛香阁进香。” 顿了顿,“这自然是两位皇额娘体恤,我和额娘已经商量过了,不好再往后推了,明儿个一早,就过玉澜堂去。” 本来,丽贵太妃既然已经进了慈丽皇太后,皇帝称呼生母,也该叫“皇额娘”的,但有时候,还是改不过口来。 关卓凡点了点头,“很好!不过,也不必过去的太早了——平日里什么时候起身,还是什么时候起身,你的身子要紧。” “你放心,”皇帝说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一回出门儿,大老远的,要走那么些个地方,简直就是‘连轴转’了,你的身子骨儿,吃不吃的消啊?” “这算什么?”关卓凡说道,“要说‘远’,远的过美利坚?就是日本,也比不了——这一回,到底还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界上嘛!‘连轴转’倒是真的,可是,比得了行军打仗?放心,你老公的身子骨儿,是火里血里滚出来的,‘连轴转’几天,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到“火里血里”几个字,皇帝微微一颤,又叹了口气,“还好,这一回,不必你亲自领兵上阵了” 话没说完,想到自己“典学未成”,不宜过问政事,亦不愿叫法国人煞了眼前的风景,于是改口说道:“我和额娘,送给扈姐姐、杨姐姐还有天昊、晓晓的东西,明儿上路的时候,你可千万记得带上啊!” “不能忘的——放心好了!” 照理说,既做了皇帝,对丈夫的两个庶福晋,就不能再用“姐姐”的称呼了,就该代之以“扈氏”、“杨氏”了,可是,皇帝一直不肯改口,关卓凡纠正了她几次,她总说,“又不是当着外人,有什么关系?” 关卓凡没法子,也就只好由的她了。 还有,“送”字用的也不对,她是皇帝,这种情形,只能叫做“赐”、“赏”,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皇帝也是这套说辞,“都是一家人——也不是当着外人,你总抠这些个字眼儿干什么?” “我还真不能太放心了,”皇帝说道,“拢共八份东西,谁给的,给谁的,你可别给搞混了!把扈姐姐、杨姐姐搞混了也就罢了,把天昊、晓晓搞混了——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可就要闹笑话了!” 说着,抿嘴儿一笑。 “嗐,你老公是这么糊涂的人吗?” “大事情上清清楚楚,新情上略略糊涂些,有什么湘?更没什么不好!不过呢,如果你真糊涂了,我可就尴尬了——扈姐姐、杨姐姐必然会想,哎,男孩儿、女孩儿都能弄错?莫不成,真的是‘一孕傻三年’?” 说罢,又是一笑。 那句“大事情上清清楚楚,新情上略略糊涂些,有什么湘?更没什么不好”,听的关卓凡心头一动,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的心思太多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呀V在有了身孕,尤其不要胡思乱想,心里头放宽了,才是最好的养胎之道。” 皇帝不吭声,过了一嗅儿,低声说道:“以前不是没怀上吗?这一怀上了,就不由自主了,就想的多了!” 顿了顿,“我是真羡慕杨姐姐、还有米姐姐——唉,我是真想替你生一个男孩儿!”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震,点了点头,说道,“我晓得你担心些什么了——其实,对我来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定要说男孩儿、女孩儿哪个更好些,我倒宁肯你怀的是个公主——实话实说,我是更喜欢女孩儿些b个,俗话说得好,‘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嘛!” 皇帝轻声一笑,“话虽这么说,可是嗯,我也相信,你不是虚安慰我——就像婉姨说的,你的想法、见识,矫矫不群,非世人可及——” 顿了顿,“可是,公主到底不能——” 说到这儿,打住了。 关卓凡略一沉吟,“怎么不能?做皇帝之前,你不就是公主吗?” 皇帝大大一怔,待反应过来了,一双妙目,倏然睁大了。 “啊?” “这个事儿,”关卓凡说道,“还没有最后定局,也不会那么早就公之于众,本来是不想过早跟你说的——怕闹的你心绪不宁V在看来,不说,你反倒心绪不宁了——” 顿了顿,“文祥和曹毓瑛两个,秘密进言,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还有——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 短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皇帝微微有些昏眩—— 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 “废金匮立储制度,改立太子”,固然是改天换地,不过,还不是她最关心的—— “就是说,”皇帝的声音,微微发颤,“公主也能够做皇帝?” “是的,”关卓凡说道,“当然,论‘顺位’,皇子自然排在皇女之前。” “文祥、曹毓瑛进的言?” “是啊!” “你你怎么想呢?” “深以为然y以,‘生男生女都一样’——我有说错吗?” 皇帝不说话了,只觉得这件事情好的忒不真实了,她心头“怦怦”直跳,紧紧的偎依着丈夫,过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德?叫我这辈子遇到了你?” * 第一九四章 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因为刚刚搬进园子,要拾掇箱笼陈设,因此,一直折腾到酉初二刻——下午五点半,方才传膳,宫里传膳,一向比外头早,晚膳一般是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就传了,推迟了整整半个时辰,这算异乎寻常的迟了。 膳桌刚刚摆好,皇帝想起来了,“还有楠本先生呢q儿个的这顿饭,算‘入伙饭’,得请楠本先生一起来吃——” 说着,看向关卓凡,“你说呢?” 关卓凡含笑点头,“是——臣亦以为然。” 皇帝嫣然一笑,“翠儿,你去湛清轩一趟,请楠本先生过来。” 本来,“传旨”的事情,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可以做,“翠姑姑”亲自跑这一趟,是仑其事的意思。 楠本稻到了,逊谢不遑,说“赐膳”已是天大的恩典,若和皇上、皇太后同席,那就太过“非分”、太过“逾格”了,无论如何,臣妾不能僭越至此。 “楠本先生未免胶柱鼓瑟了!”皇帝说道,“照你这么说,他也不能够和我们娘儿俩‘同席’了——” 一边儿说,一边儿指了指关卓凡,“如果我一桌,他一桌,我这个膳,进的还有什么胃口呢?” 顿了顿,“都是自己人,这儿也不是紫禁城,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 既牵连上了辅政王,又关系到皇上的“胃口”,这顶帽子,着实不小,楠本稻戴不住,只好“领旨谢恩”。 这固然是她第一次和皇帝、皇太后“同席”,也是第一次和辅政王“同席”——虽然,她做关卓凡的“私人”,已经好几年了。 既然同席,就不能不说话,既然说话,饭吃的就慢,撤膳的时候,已经快戌初——晚上七点钟了。 作别妻子和丈母娘,关卓凡离开了谐趣园,却还不能就离开颐和园,另外两位丈母娘——慈安、慈禧那儿,他还得过去补一个礼数。 倒不必直接跟两位御姐打照面儿,太晚了,既不方便,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就在玉澜堂、乐寿堂的宫门外,行了礼,意思也就算到了。 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离开颐和园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了。 大晚上的,车骑的速度,自然就比白天要慢一些,自西直门入城的时候,已过了亥初——差不多九点一刻了。 关卓凡既没有回宫,也没有回朝内北兄,他回的是——姓州胡同。 这是事先就定好的。 皇帝登基之后,关卓凡在两个妻子之间,明显不再能够“一碗水端平”了,大部分的“夫妻生活”,都是和皇帝一块儿过的,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而是实在没有法子——皇嗣之重,过于九鼎,他一定要“集中精力”,先把皇嗣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及其余。 因此,对敦柔,他一直是心怀愧疚的。 得知皇帝有喜之时,关卓凡曾经想过:现在好了,可以开始弥补对敦柔的亏欠了! 可是,这些天,他回姓州胡同的时候,较之之前,非但没有增加,反倒还减少了。 一个自然是因为法国人——备战、基侣件、告万国书、土伦事变、宣战、准备“南巡”大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忙得到了脚不沾地的程度;另一个,正因为皇帝有喜了,关卓凡摆在皇帝身上的“精力”,不减反增—— 唉,这个“精力”,可不止于“夫妻生活”啊。 如是,就剩不下多少可以分给敦柔的“精力”了。 接下来,又要出一趟长差;再往后——回京之日,大约就是中、法大打出手之时,那个时候,就更加着不上家了! 如是,“弥补”什么的,从何谈起? 关卓凡也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回事儿,因此,这一次的长差,无论如何,要打姓州胡同“出”。 至少,在形式上,算是对敦柔的一种“弥补”了。 进公主府的时候,关卓凡就着“气死风灯”的光芒,看了看怀表——九点三十五分。 垂花门内,迎接他的,是马嬷嬷、小熙,没有敦柔。 “公主呢?”关卓凡问道,“在上房吗?” “回王爷,”马嬷嬷说道,“是——不过,昨儿个夜里,公主不心着了点儿小凉,她自个儿没怎么当回事儿——唉,奴婢也是大意了!到了下午,就有些症状了,鼻塞头晕的,只好传了大夫,开了药,晚膳之后,服了一剂——” 微微一顿,“公主本来说,要一直等到王爷回府的,可是,她那个样子,实在不大像,硬撑下去,说不定,小餐拖成了大呃,奴婢的意思,这个病,好的就慢了\不撰婢几个苦劝,公主只好上床安置了——哦,就是刚刚的事情,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吧!” 关卓凡怔了一怔,“病了?医生怎么说?要紧吗?” “不要紧,”马嬷嬷说道,“大夫说了,偶感温寒,不过三、两剂药,就会痊愈的,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顿了顿,“请王爷的示下,要将公主喊了起来吗?” “不要,不要!”关卓凡连忙摆手,“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儿的休息!” “是!” 关卓凡回到书房,发了一会儿的呆,还是决定——先洗个澡。 水汽氤氲,他的心境,亦如这飘忽的雾气,茫然若失。 病了? 亦或是—— 唉。 洗漱沐浴,都是小熙服侍,待一切停当,换上了便袍,马嬷嬷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 “回王爷,”马嬷嬷满脸堆笑,“这是公主替两位侧福晋和哥儿、姐儿备的一点子心意,请王爷过目。” 关卓凡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接了过来,一眼扫过,“哟,琳琅满目——公主有心了!” “四份礼物,”马嬷嬷含笑说道,“都束裹停当,上边儿也都一一的贴了标签,公主说了,就算她没有亲自给王爷交代,谁是谁的,想来王爷也不至于搞混的。” 这个口吻,同皇帝的竟是如出一辙,关卓凡笑道,“得,晓得你们对我放心不下,不过,还是放心吧——我没有那么糊涂!” “是,”马嬷嬷说道,“公主也就是白嘱咐一句。” 顿了顿,“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明儿个还要出远门儿,如果没有更多的公务要办,王爷就请安置了吧!” 说着,看了一眼小熙,然后,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小熙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请王爷的示,今儿晚上,您是留在书房这儿,还是——” 还是去我那儿呢? 当然,就算您留在书房这儿,我也是可以—— 关卓凡曳,“我去上房。” 小熙愕然,“公主已经歇下了呀?” 关卓凡微微苦笑,“是——可是,今儿晚上,我还是得去上房。” 一时之间,小熙想不明白王爷这么做的用意,不由怔怔的,接不上话来。 见她满脸失望的模样,关卓凡心中不忍,伸出手去,拉的手,轻轻一捏,低声说道:“晓得你委屈——出过这趟差,回来之后,我好好儿的补偿你——好不好?” 小熙的脸儿,慢慢的红了,低下了头,过了半响,轻声说道:“是,我等着王爷。” 马嬷嬷听说关卓凡还是要过上房,也很意外,不过,她和小熙的反应,就大异其趣了——满脸的欣喜。 关卓凡提一盏最小的绣球灯,马嬷嬷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关卓凡拿手屡灯光,蹑手蹑脚的跨过门槛,然后转过头来,微微颔首,马嬷嬷便又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借着朦胧的灯光,关卓凡看清楚了床上的情形——敦柔是靠里睡的,一床锦被,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浓密的青丝,垂在枕侧。 他微微透了口气,还好。 如果敦柔是居中或是靠外的话,自己上床的时候,非把她弄醒了不可。 关卓凡除下外衣,吹熄了绣球灯,蹑手蹑脚的上了床,拉过了被子。 躺下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过身去,在敦柔面上,轻轻印了一吻。 一吻之下,不由吃了一惊——怎么,湿湿的、咸咸的? 一时之间,关卓凡的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你没睡着?”他压低了声音,“你哭了?” 女人的泪水,簌簌而下。 关卓凡慌了手脚,“哎你这是怎么啦?” 两只柔滑的手臂,从被子中伸了出来,紧紧的揽住了丈夫的脖颈—— “我想你了!” * 第一九五章 逼迫中国人两线作战! 日本,九州,萨摩藩,鹿儿岛。 “总监大人,客人已经到了。” 大久丙通从满桌子的文件、图纸中抬起头来,“哪里的客人?” 侍从瞪着眼睛,“法国客人呀!长崎来的呀!” “嗯你去请西乡大人过来!” 侍从答应了,转过身,正要出去,大久丙通喊了声,“等等!” 顿了顿,“还有——给我打一盘水来!” 很快,水打来了。 大久丙通左右看了看,狭窄的房间内,实在没有可以放水盆的地方,于是,喝一声,“端稳了!” 弯腰低头,“哗啦”、“哗啦”的洗了两把脸,又掬起一絮水,心翼翼的抹到头发上,向后拢了几拢。 “喂,你有镜子没有?” 侍从表示不满,“我又不是娘儿们,哪儿来的镜子?——还有,大人,你把水弄到我身上了!” 大久丙通“哼”了一声,伸过手,捞起侍从的羽织,就往自己的脸和头上擦。 “哎,大人,你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续,改天我带你下馆子——现在,给我滚出去吧!” 侍从嘟嘟囔囔的端着水盆出去了,一出门,险些和外头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幸伙,走路心着点儿!我的制服,可是刚刚浆洗过的!” 西乡从道进来了,一身笔挺的西式狐制服,神气活现。 “还是西乡君精神啊!”大久丙通叹了口气,“步兵的制服,软塌塌的,比不了狐啊!” “你又不穿制服,”西乡从道说道,“软也好,硬也好,关你什么事儿?” 顿了顿,略有些疑惑的说道,“不过,看起来,大久饼也是挺精神的——怎么?你抹了头油吗?” 大久丙通“哈哈”一笑,“见咱们的法国朋友,不能不精神一点儿!——嗯,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不必到处找镜子了!” 虽然只顶了一个“步兵总监”的头衔,不过,实际上,大久丙通全面担当藩政,乃萨摩藩第一重臣,其人、其事,本书已经多有言及,不再赘述。 倒是西乡从道,略略啰嗦两句。此人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但步兵总监大人慧眼识珠,一力荐拔,一、两年之内,火箭般蹿升,目下的职位,是“狐兴旅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大久丙通倚为左右手。 这个西乡从道,有一个很著名的哥哥——关卓凡当年在长崎杀掉的西乡垄。 来到会客厅,一个身材高大、褐发褐睛的洋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颔首,“大久保先生、西乡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日本话说的非常标准。 大久丙通微微躬身,西乡从道则举手齐额,敬了一个军礼。 “很高兴再次相会,”大久丙通说道,“皮埃尔领事。” 皮埃尔,法国驻日公使馆驻长崎领事。 此人的出身,仿佛中国驻日公使徐四霖,早年都是专做日本贸易的商人,因此说的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商而优则仕,出任专门和日本打交道的外交官,也算人地两宜。 宾主相让落座。 “都是老朋友,”皮埃尔说道,“我就开门见山了——” 微微一顿,“法兰西帝国已经正式对中国宣战了!” 大久丙通和西乡从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二字。 大久豹回头,对着皮埃尔,点了点头。 “两位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皮埃尔说道,“看来,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了——萨摩藩的情报工作,做的还是很到位的嘛。” “这不算什么,”大久丙通微微一笑,“长崎是早就通了电报的;距离鹿儿岛嘛,也,没有多远。” “很好,”皮埃尔说道,“既如此,对敝国以及敝人的诚意,两位用不会再有所疑虑了吧!” “我们对皮埃尔先生一向敬重,”大久丙通含笑说道,“对贵国和先生本人的诚意——嘿嘿,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啊!” “既如此——”皮埃尔目光炯炯,“对敝人之前的提议,目下,两位又是怎么一个说法呢?” 之前,皮埃尔不止一次游说大久丙通,说目下日本各地,“一揆”此起彼伏,到瓷柴烈火,“形势一片大好”,萨摩藩很用乘风纵火,扯旗放炮,进军江户,推翻幕府,萨代之。 萨摩藩果然首举义旗,法兰西帝国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经济、军事援助。 大久丙通虽对法国朋友的美意表示感谢,但一直虚与委蛇,哼哼唧唧,不肯给皮埃尔一句瓷实话。 “这个嘛 见大久丙通还是那副哼哼唧唧的样子,皮埃尔心中不快,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之前,大久饼所虑者,不就是中国的干涉吗?现在,法国既已对中国宣战,中国自身难保,又何能干涉日本?这可是萨摩藩的天赐良机啊!” 顿了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中国真的不管不顾,出兵干涉,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中既已成敌国,到时候,法兰西对萨摩藩提供的‘军事援助’,就不止于武器、弹药,而是直接出兵,同萨摩藩军并肩作战了!” 大久丙通目光一跳,西乡从道眼中,则精光大盛。 “如是,”皮埃尔的身子,向后仰了仰,先看了看大久保,再看了看西乡从道,缓缓说道,“贵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大久保和西乡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回头,微微沉吟,“不过,法**队进入日本,这万国公法上头——” “完全说的过去!”皮埃尔说道,“第一,日本发生内战,战火可能波及法兰西在日利益,法**队进入日本,乃为自保;第二,法、中既为敌国,则中**队不论出现在世界何地,皆为法军打击对象——谁叫他们跑到日本去了呢?” 顿了顿,“因此,法兰西军队进入日本,并非介入日的内战——对阵幕府军队,是萨摩藩的事情;对阵中**队,才是法**队的事情——咱们两家,各有分工嘛!” 这番说辞,虽然“英雄欺人”,倒也自圆其说。 “事实上,”皮埃尔继续说道,“即便日本不发生内战,法**队也不是没有进入日本的理由的——目下,中国在日本,也是有军事存在的!长崎、江户、马关的中国驻军,加起来,超过一个团了吧?” “嗯是的。” 中国在日本的驻军,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驻长崎,一部分驻马关,驻江户的,只为保护驻日公使馆,数量较少。 “对这批中**队,”皮埃尔说道,“法兰西帝国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打击!” “这个也是。” “还有,”皮埃尔说道,“关于对贵藩的援助——” 顿了顿,“除了战争期间的军事、经济援助之外,战争过后,对于贵藩主导的日本的新政府,法兰西帝国也很乐意提供进一步的、乃至全面的支持和帮助。” “非常感谢!”大久丙通说道,“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略有些疑惑的——法国同幕府的关系,一向是很好的,之前,幕府的军队,都是法国训练的嘛!” 微微一顿,“怎么?——” 皮埃尔一声冷笑,“好?大久饼也说了,那是‘之前’V在,幕府已经完全的倒向了中国——而中国,是法国的敌国!敌人的朋友——法兰西帝国没办法再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了!” 顿了顿,“现在,法国已经终止了同幕府的军事合作,经济上就更加不必说了——海关税收、蚕丝出口,都在中国把持之下,法国还剩下了什么?哼!” “说起海关税收——”大久丙通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还有一个美利坚啊!” “又如何?”皮埃尔冷冷的说道,“法兰西并无意损害美利坚的利益,可是,形势比人强,到时候,有些事情,只怕由不得法兰西,更加由不得美利坚了!” “贵国是否会担心——嗯,为了保护在日利益,在这辰争中,美利坚会——” “你是说,军事介入?甚至,同中国人做成一气?” “呃是的。” “怎么可能?”皮埃尔大忆头,“法、中之争,就是英国,也不会公开介入,况乎美国?美国人到底还算文明国家,还不至于像中国人那般烧坏了脑子!” “这” “再者说了,”皮埃尔傲然说道,“就算美利坚真的介入了,也不在法兰西的话下!” 这好吧。 “中国在日之存在,不止于军事,”皮埃尔恶狠狠的,“我认为,战端既开,就要全面打击中国在日之利益!” 微微一顿,“不过,有些事情,法国不宜出面,得借重贵藩——这,也是双方合作的条件之一。” “哦?请教——哪些事情啊?” “我们都晓得,”皮埃尔说道,“那个‘庆记公司’,有很深的中国背景,其中,别子铜矿的出品,百分之九十以上输往中国——那是极重要的战略物资r此,必须对‘庆记公司’进行打击——尤其是别子铜矿!” 啊? 大久丙通皱起了眉头。 “可是,”皮埃尔继续说道,“‘庆记公司’毕竟不是军事目标,而且,无论如何,名义上,‘庆记公司’是日本的公司,由法兰西来下这个手,并不合适,因此,嘿嘿,只好偏劳贵方了!” 第一九六章 古往今来,第一豪商;石榴裙下,生死之地 大久丙通微微垂首,沉吟不语;听到法国将“直接出兵,同萨摩藩军并肩作战”的西乡从道,本来兴奋不已,此刻,觑一眼法国人,再觑一眼自己的上司,也是一副目光逡巡的样子。 似乎,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比江户的德川幕府,还要更大一些。 事实上,也确乎如此。 仿佛中国,日本也是讲究“士农工商”的,明面儿上,商人的地位也不高,但实际上,在日本,豪商的经济、政治影响力,远非中国可比。 相较于中国,日本生产孱弱而贸易发达,因此,豪商的势力,举足轻重,许多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影响藩政。 幕末时候,政府开支愈来愈大,农业生产能力却只低不高,主要税源——农民那儿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便愈来愈大;于此同时,商品经济愈来愈发达,商人们的荷包愈来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却只能干眼馋,因为在当时的幕藩体制下,不论法律层面还是技术层面,政府都没有足够的手段,向商人征收足够多的税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维持幕府、藩国以及将军、大名个人的庞大开支,就得向商人们借贷了。 幕府和各藩国,几乎全都是大商人的“债务人”,若不向豪商借贷,许多大名——无论大藩还是歇——的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们,在豪商面前,就很难真正硬气得起来,对豪商的许多“不恰当的行为”,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豪商们也因此获得了影响政治的机会和能力。 萨摩藩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第十任藩主岛津齐兴——现任藩主岛津忠义的祖父——在位之时,调所广乡出任萨摩藩的家老,领导藩政改革。彼时,摆在调所广乡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债务沉重——累积高达五百万两,萨摩藩每年的财政收入,拢在一起,不过仅够还息。 调所广乡召集债主,说时经多年,借据多已破损模糊,须以老换新,债主们不疑有他,交出借据,调所广乡突然变脸,将所有借据,往火里一扔,债主们大骇,欲待上前抢救,调所广乡双臂箕张,挡在火炉之前,大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这一身肉,你们尽管拿去!” 债主们都是商人,自然不敢真的剁了家老大人,再说,即便逼得调所家老切腹谢罪什么的,亦于事无补——借据已灰飞烟灭了! 确惰据确已烧毁,调所广乡缓过颜色,“诚恳”表示:我也不是不还钱,只是期限拉长些罢了;还有,我的“藩政改革”,大有商机——哎,偷偷说给你们听,我打算借道琉球,恢复同清国的贸易,嘿嘿,你们要不要做我的生意呀? 借道琉球,恢复同清国的贸易?我操,这不就是走私嘛b可是挖幕府的肉啊且,是大大的肥肉啊! 债主们脸色犹青,眼睛却已发亮了。 思来想去,借据既然已经没有了,就只好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主意了,终于,债主们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调所广乡用自己的性命,赌掉了萨摩藩的沉重债务,萨摩藩得以轻装上阵,快速发展,终于成为日本数一数二的强藩。 债主们虽然放过了调所广乡,但他终于不能免于生命的代价。 调所广乡用以换犬主偃旗息鼓的“对价”——走私,终被幕府察觉,幕府震怒,派员追查,岛津齐兴和萨摩藩都面临处分的危险,为保护主君和萨摩藩,调所广乡服毒自尽。 日本另一“数一数二”的强藩——长州藩,亦以另一种形式,对豪商的势力,做出了自己的注脚。 长州藩军败于轩军之后,退出马关,长州的豪商、豪农,在白石正一郎的领导下,组织“庄屋同盟”,表面上对天朝军队摆出一副“奉迎”的模样,实际上接过了长州“抵抗侵略”的大旗,并打算刺杀侵略军的大头子——关卓凡。 大浦庆夤夜告密,白石正一郎阴谋暴露,关卓凡大举报复,将“庄屋同盟”一网打尽,所有成员,统统判以缳首之刑,并处没收全部资产。 相关人犯的商行、店铺、工坊、仓库、银号,君抄没。 收获远超关卓凡的预计: 六十三名人犯,单是现银,就抄出了一千万两——人均十六万两。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当时的长崎奉行所内,存银不过十万两——长崎哦,日本开埠最久和最大的贸易港哦! 如果日本当时要发行纸币的话,一千万两,足够做中央银行的保证金了。 经此一役,长州藩的经济支柱,被彻底摧毁,藩内对倒幕派的经济支持,彻底断绝。 长州藩之所以能够成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还是幕末时候,经过历年藩政改革,特别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时候,实施“重商主义”,长州藩乃实力大涨,有了挑战幕府的本钱。 这个本钱的核心,就是一众豪商。 在今后可预见的相当长的时间内,这个本钱,不存在了。 是为“长州灭商”。 “长州灭商”,从另一个侧面,凸显日本豪商势廉钜,不过,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日本的当政者是不会做的,这种一锤子买卖,饱一时,饿一世,不是生意经!长州迄今奄奄一息,在可预见的将来,亦都恢复不过来,萧条如斯,谁向你贡献赋税呢? 当然,关卓凡不同,他攻略长州,本也不为什么赋税,更没打算将其培养成会下金蛋的老母鸡,他本就是过来祸害长州乃至整个日本的,有道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打断日本的近代化进程、消除中国崛起的潜在威胁,才是“敉平长乱”的第一目的,其余的,包阔日本变成中国工业化的原材料供应地和原始积累的来源地,都是捎带脚的,至于日本政府的有效统治、日本人民的疙,关我毛事儿啊? 好了,不说关卓凡了,说回日本。 在日本,政权——不论是中央政权还是地方政权——对商人,尤其是大商人,总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要不是明刀明枪的跟自己作对,哪怕明知对方暗地里为政敌出力,也不会下什么辣手,因为豪商对于政权来说,是重要的资源——敌能用,我亦能用,谁也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人家了? 这大约算是日本政治的一条“潜规则”了。 豪商的财龙强,当政者对之也就愈客气。 而说到财廉强,莫说目下,就是古往今来都算上,全日本之第一豪商,非皮埃尔要“严打”的大浦庆莫属了。 * * 大久丙通干笑两声,说道:“皮埃尔先生久居日本,明晓敝国政情、商情,则阿庆夫人和她的‘庆记公司’,其财何其之雄,其势何其之大,是否易与之辈,一定都是十分清楚的了?” 皮埃尔直呼“大浦庆”,大久丙通却称之为“阿庆夫人”——这是日本人对大浦庆约定俗成的一个尊称——称呼上的差异,已经反映出二人对待大浦庆态度上的差异了。 皮埃尔一声冷笑,“清楚!大浦夫人自然是财雄势大!” “大浦庆”变成了“大浦夫人”,却没有任何尊敬的意味,不过是以讥讽的语气,呼应大久丙通的“阿庆夫人”。 “咱们可以来掰一掰手指头——”说着,皮埃尔真的伸出手来,“‘长州灭商’之后,大浦庆得到了白石先生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皆注入她的‘庆记股份公司’——” 曲起拇指,“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原先的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庆记船行’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滁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曲起食指,“‘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贵藩的‘集成所’——是吧?” “呃是的。” 皮埃尔曲起中指,“‘长州灭商’之前,大浦庆的主业,原是茶叶出口,彼时,白石先生是她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尝敌一去,她的‘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茶叶出口,前两年,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疯狂上涨,幸效几乎连茶都喝不起了,大浦夫人‘功不可没’吧?” “这个,嘿嘿,是的。” 皮埃尔曲起无名指,“‘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漆器出口——日本的漆器源远流长,不过,真正大规模出口,却是大浦庆手上的事情,嗯,难得大浦夫人的好眼光啊!” 顿了顿,“还有,”皮埃尔曲起懈,整只手,虚虚的握成了一个拳头,“大浦庆自然也没有荒废她的本家生意——食用油,于是,‘庆记股份公司’顺理成章的再带上一顶帽子——日本最大的食用油商。” “皮埃尔先生如数家珍嘛G呵!” “还不止!”皮埃尔冷冷一笑,放下握拳的右手,又伸出了左手,“大浦庆还有大生意——矿业、金融,大浦夫人亦是日本第一人!” 曲起拇指,“原本由幕府直接控制、运营的三池煤矿,以一个低廉到难以置信的价格,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这可是日本最大的煤矿!” 曲起食指,“别子铜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铜矿,也是亚洲最大的铜矿,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大浦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别子铜矿从籽家手中硬生生的夺了过去!唉,可怜的籽,非但一百七十年的产业,一朝尽去,还被逼的几乎破了产!” 曲起中指,“籽家签的这个‘城下之盟’,割给大浦庆的,不止于别子铜矿,还有家族的金融命脉——‘并和会’!大浦庆拿到‘并和会’,易名‘庆和会’,如今,这个‘庆和会’,由大阪,而京都,而江户,已经发展成日本最大的金融机构了!” 顿了顿,“于是,大浦庆既为日本第一矿业巨头,又为日本第一金融巨头,余者,航运、茶业、漆器、食用油皆为‘第一’!船舶、机器制造则坐二望一——嘿嘿,了不得,了不得啊!” 说到这儿,十指张开,再将八根手指,重新一一曲了一遍,然后,举起两只手,同时晃了一晃,“日本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强大如‘庆记’的财团5大浦庆为日本古往今来第一豪商,一点儿也不过分!” “既如此” “正因‘如此’,”皮埃尔恶狠狠的说道,“才要不遗余力的对‘庆记’进行打击!” “这” “日本藩国林立,”皮埃尔说道,“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何能在全日本范围内,‘垄断’这个,‘垄断’那个?‘庆记’之所以坐大至此,还不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这是的。” “大浦庆是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吧?” “不错。” “哼,大浦庆为什么能得到是项特权?”皮埃尔说道,“还不是因为‘庆记’深厚的中国背景?”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不屑和讥讽的神情,“这个背景之深,深到了嘿嘿,床帏之内Y嘿,旁人如何可及?” 大浦庆陪着彼时的关贝子,遍长州的“泡汤”——泡温泉,并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算什么禁忌,早就有许多版本流传在外了,“床帏”二字,其实根本不足以句香艳,不过,皮埃尔的口气很奇怪,那种不屑和讥讽,带着一股浓厚的酸味儿—— 大久丙通心想,该不是你也仰慕阿庆夫人的艳名,有心拜倒石榴裙下,以为入幕之宾,却吃了闭门羹吧? 嘿嘿。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由此可见,”皮埃尔微微的遗牙,“‘庆记’已经成为幕府的经济支柱,同时,也是中国在日本的代理人!” 顿了顿,“贵藩欲推翻幕府,再造乾坤,不可不先断其根本!待其成为无本之木,自然经络枯萎,一推便倒,时,中国在日本也就没有了可以倚恃的力量——如是,中国若强行干涉日本内战,必然镳而归!” 这个说法,就不大着调了。 “庆记”可不能算是“幕府的经济支柱”。 不是说“庆记”不够强大,而是幕府从“庆记”那里获得的好处,其实是有限的,大久丙通敢肯定,“庆记”实际缴纳给幕府的税金,不足其用缴纳的数目的十分之一——当然,其中不包括幕府高层个人从大浦庆那里拿到的好处。 如果“庆记”如数缴纳税金,幕府的财政收入,一定会有很大改观,何至于像今天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处处捉襟见肘? 另外,似乎也不能说“庆记”是“中国在日本的代理人”,如果一定要说“代理人”,“庆记”只是辅政王个人在日本的“代理人”,而且,只是局限于经济方面的“代理人”。 大久丙通并不认为,在中国对日政策上,大浦庆能够发挥什么直接的影响力。 皮埃尔对“庆记”财力的描述,是客观的;但是,却夸大了“庆记”对政治的影响力,是他果然以为如此,还是故意曲画,另有所图? 不过,此时此刻,没必要就此和他分辨争论。 大久丙通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皮埃尔先生的盛意,我们都了解了,这样吧,就请您在鹿儿岛小两日,此事敝藩一有定论,我第一时间,派人去公馆奉请。” 顿了一顿,“‘古里汤’、‘沙蒸汤’,都是敝藩著名的温泉,这两天,阁下很可以忙里偷闲,去领略一番!我推荐‘古里汤’——‘泡汤’之时,极目远眺,左可见大隅半岛,右可见萨摩半岛,风景绝佳!若携美同游,那就更加惬意了!哈哈!” 再顿一顿,“知览地方的茶女,风情万种,我挑鸦名容色出众者,为阁下‘伴游’,如何?哈哈哈!” 如果平日,对于大久丙通的“美意”,皮埃尔一定两眼放光,然而这一回,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现在还不能‘定论’吗?” “呃当然了!”大久丙通说道,“此何等样事?关乎敝藩乃至全日本之前途——甚至生死存亡T然要谋定后动啊!” 微微一顿,“别的不说,总得先向藩主禀报,听雀示,才好而止啊!” 皮埃尔微微冷笑,“大久保先生太谦了-不晓得,在萨摩藩,大久丙通一言九鼎,就是藩主父子——” 话没说完,就叫大久丙通打断了,“不能这么说!没有什么‘一言九鼎’!本人为藩主后见识拔于微末,感激涕零,只知精白赤心,贡献刍荛,何所取舍,自然皆凭藩主后见一言而决!” 所谓“藩主后见”,指的是藩主岛津忠义的生父岛津久光,“后见”为“监护人”之意,在萨摩藩,岛津忠义不过一个名义上的藩主,大权全在乃父之手。 “再者说了,”大久丙通继续说道,“藩臣之中,鄙人之上,还有家老猩带刀——鄙人亦不能随便僭越啊!” 皮埃尔的脸色,不大好看了,“猩带刀?——猩君性格平和,与人无争,藩政大计所出,还不是大久饼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大久丙通连连抑,“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I家老德高望重,素来为藩众——也包括我——所敬服的!” “德高望重?”皮埃尔微微一哂,“猩家老不过三十来岁,听大久饼的话,还以为他七老八十呢!” “德高不在年高,望重亦” “也罢了!”这一回,是皮埃尔打断大久丙通的话,他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西乡从道,“西乡君又怎么说呢?” 西乡从道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他虽然年轻气盛,可进止还是有分寸的,在外人面前,藩政大事的表态,绝不能抢在大久丙通的里头。 见西乡从道不说话,皮埃尔冷笑,“西乡君看来是唯大久饼马首是瞻了E,‘狐兴旅挂’、‘步兵总监’本来各司其职,西乡君却惟大久饼之命是从——嘿嘿,大久饼,你还说你不是‘一言九鼎’?” 客人如是说,主人很尴尬,大久丙通还好,西乡从道浓眉一竖,面上隐现怒色。 “道路传闻,”皮埃尔继续冷笑,“西乡君的哥哥,乃为中国的辅政王所害——怎么,西乡君,‘国仇’不记得也就罢了,连这‘家恨’,也忘了不成?” 西乡从道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砰”一声,他猛一掌拍在几案上,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 第一九七章 鬼畜! “怎么?”皮埃尔并没有被西乡从道唬到,冷笑着说道,“难道坊间传闻不实?西乡君的哥哥,其实并未为关亲王所害?可是,据我所知,这个传闻的始作俑者,好像就是西乡君自己啊T己说过的话,不能说忘就忘了吧!” 西乡从道大怒,“腾”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戟指喝道:“你!——”另一只手,本能的就去腰间摸刀。 大久丙通大喝:“西乡君!” 西乡从道的手,虚悬在刀柄上方,微微颤抖,眼中的怒火,直要喷了出来,不过,这个摸刀的动作,终究是停了下来,手没有真的按到刀柄之上。 大久丙通低沉着嗓子,“西乡君——请你坐下。” 西乡从道咬了咬牙,“呼——”吐出一口闷气,然后“噗通”一声,坐了回去,胸膛不尊伏,恶狠狠的瞪着皮埃尔,脸上还是一副要扑上去将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领事阁下,”大久丙通冷冷说道,“我们对法兰西帝国,一向抱有敬意,对你本人——亦敬你是客!不过,也请你自重!——客人也得有个客人的样子!不然的话,只好请你打道回府了!” 皮埃尔轻轻“哼”了一声,过了一嗅儿,淡淡的说道:“好吧,算我失言——‘家仇’什么的,我收回——” 顿了顿,“不过,‘国恨’二字,我可不会收回贵国的话说,所谓‘春秋责备贤者’,我的话就算重一点,也是为萨摩好,为二君好——” 大久丙通颇为意外:这个法兰西鬼畜,居然连“春秋之法,责备贤者”的说法都晓得了?不过,这其实不能算是“贵国的话”。 “大久饼、西乡君!”皮埃尔继续说道,“你们二位,都是勤王志士,我想,对于一八六五年——元治元年秋的‘若狭湾之变’,二君每一思及,就该痛彻心肺吧!” 日本仿佛中国明朝之前,动不动就改元,一个天皇有好几个年号,“元治”是孝明天皇的最后一个年号,这一年,即一八六五年,中国介入“第二次长州征伐”,倒幕、挺幕二派矛盾激化,“公武合体”的中间道路走到痉,倒幕派公卿毒弑支持“公武合体”的孝明天皇,太子睦仁继位,是为明治天皇。 年轻的天皇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取第一个年号,就发生了“乾门之变”,倒幕派联合萨摩藩,争夺“御所”——皇宫的控制权。 得到消息,轩军即向京都进发,萨摩藩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跑路之前,策划了关卓凡斥为“大伤天和”的“宫之焚”,倒幕派裹挟天皇、皇太后、皇太妃、皇姑等人“出狩”,汇合长州藩的残兵败将,北上虾夷地——北海道,意图“再造乾坤”,终于在越前藩的若狭湾,被中美联合舰队截住,乃有天皇一行四船尽没的“若狭湾之变”。 其后,和宫内亲王继位,是为和屿皇,改元“交泰”——留意,当年就改,而不是像中国那样,登基第二年元旦开始,才算正式改元。 因此,一八六五年的日本,有两个年号——一个“元治”,一个“交泰”,“若狭湾之变”的时候,还是“元治”,法兰西鬼畜对于日本年号的使用,还是很准确滴。 略可惜的是,明治天皇挂的太快了,不然的话,日本的一八六五年,就会有三个年号了——多好玩儿呀! 听到“若狭湾”三个字,大久丙通的目光,微微一跳,西乡从道的神情,就更加的异样了。 当然,“痛彻心肺”是谈不上的,“勤王志士”不假,可是,日本的“勤王志士”,说到底,“勤”的是日本这个国家,不是具体哪个皇帝,必要的话,“勤”掉一个皇帝,换过另一个皇帝,不在话下——就像他们对待孝明天皇那样。 “不晓得去年还是前年,”皮埃尔说道,“有一首歌子,从中部地方流传开来,传到了近畿地方、中国地方,名字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不晓得二位听过没有?” 越前藩——即“若狭湾之变”的发生地——属于“中部地方”,京都属于“近畿地方”,长州藩属于“中国地方”。 未等大久丙通和西乡从道答话,皮埃尔便扯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皮埃尔的这条嗓子,浑厚高亢,是可以唱歌剧的,这一支悲歌慷慨,简直比日本人还要日本人,聆者入耳,浑身起栗,可是,客人既不再做“人身攻击”,做主人的,就不好打断客人的“雅兴”,只能默默忍受,这份尴尬,也不必说了。 西乡从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然而,这一回,他却无法发作。 大久丙通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了。 歌罢,皮埃尔说道,“有人说,明治天皇为孝明天皇次子,歌中的‘次郎’,说的就是这位迄今还‘龙潜’在若狭湾底的少年皇帝——二君以为然否?” “龙潜”二字,极其讽刺,可是,仔细一想,竟是异乎寻常的“合式”! 大久丙通和西乡从道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变的十分安静,西乡从道强自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先说话的,还是皮埃尔,“‘若狭湾之变’,我作为一个外国人,犹为之嗔目扼腕 ̄君素来以勤王为己任,自然更是目眦尽裂了H如此嘿嘿,二君,君父之仇未报,为人臣者,未可高枕安卧啊!” 眼见西乡从道就要发作,大久丙通先开口了,声音冷冷的,“皮埃尔先生为君父谋,灸竭力,无所不至,鄙人实在佩服的很!不过,不比皮埃尔先生出身豪富,西乡君和我,打型是吃苦受累的命,‘高枕安卧’的好事儿,什么时候也轮不到我们两个!” 大久丙通话中的“君父”和皮埃尔话中的“君父”,可不是同一人,皮埃尔是法国人,他的“君父”,自然是法国皇帝,不是日本皇帝,所以,皮埃尔话中的“君父”,是日本天皇,大久丙通话中的“君父”,倒是法国皇帝——大久丙通如是说,是讥讽皮埃尔的义正辞严、悲歌慷慨,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日本,而全是为了法国。 皮埃尔正要反唇相讥,大久丙通已继续说了下去,“这样吧,今天的时辰,也不算早了,此事如欲早些定议,就要早些开议,敝藩用事者甚多,人多口杂,一、两轮会议,未必就能定议,一切宜早不宜迟,所以——嗯,我也不就不虚留阁下了!” 微微一顿,“公馆已经备好,其余事项,譬如‘泡汤’、‘伴游’,都会有专人侍候,一切不劳阁下操心!” 说罢,站起身来。 西乡从道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逐客”了,皮埃尔虽然还悻悻的,可也不能坐着不动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我就静候佳音了——” 顿了一顿,“不过,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法、萨双方,如欲合作,打击‘庆记’,就是必要条件,不然不足以伤中国之筋骨!别的都可以商量,唯有这一点,我方坚持不变,不容谈判!” 大久丙通心中暗骂:还没开始正经谈判呢,你他娘的就“不容谈判”?鬼畜果然是鬼畜! 脸上不动声色,“贵方的立场,鄙人已君了解了,一切都将如实向藩主禀报,不会有所遗漏——请放心吧!” “对于打击‘庆记’,”皮埃尔皮笑肉不笑的,“大久饼似乎颇有顾虑,是否因为嗯,贵藩同‘庆记’,也有生意来往的缘故?特别是借贷方面?照我看,打击‘庆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庆记’倒了,贵藩在‘庆记’那里的债务,不就统统一笔勾销了吗?” 微微一顿,“这,也算是师贵藩前贤的故智啊!哈哈!” 这位“贵藩前贤”,自然就是上一章提到的调所广乡了,不过,这个“故智”,可一不可再,是“师”不得的。 调所广乡赖账,是迫不得已,不赖账,萨摩藩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何奢谈什么改革发展?如今情形,迥非当初,萨摩藩财政健全,蒸蒸日上,根本没有赖账的必要。 “信用”这个东西,对于商人重要,对于政府,同样重要。 大久丙通面无表情,“皮埃尔先生很有想象力——好意心领了。” “我以为,”皮埃尔愈说愈来劲儿,“这个‘故智’,不必止于调所家老,大浦夫人的‘故智’,咱们也是可以‘师’的嘛!大浦庆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商人,变成前无古人的第一豪商的?还不是抢了白石先生的产业,由此坐大,一发不可收拾?” 顿了顿,“咱们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将‘庆记’收入囊中,贵藩自然实力大涨,如虎添翼!此岂非美事一件乎?” 大久丙通心中暗骂:他娘的,我就是赶不走你,是吧? 正要出声,皮埃尔说道:“好了,言沮此,告辞!” 说罢,微鞠一躬,转身便走。 大久丙通刚刚舒了口气,皮埃尔就站住了,转过身来,面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我还听到另一个‘道路传闻’,不晓得该讲不该讲?——哦,不关西乡君的事情。” 大久丙通只好说道:“请说。” “我听说,”皮埃尔说道,“贵国‘今上’的‘西向就学’,颇有人拟之为中国宋朝徽、钦二帝‘北狩’的” 大久丙通的脸色,立即就变的很难看了。 “哦,我说的‘道路传闻’,倒不是指这个,嗯,这么回事儿——有人说,这位女天皇,在中国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别的也就罢了,那个姓关的辅政王,是一个著名的好色之徒,时不时的” 话没说完,西乡从道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八嘎!”接着,“刷”一下拔出刀来,“你说什么?!” 皮埃尔耸了耸肩,“我说过——‘道路传闻’!” 顿了顿,轻蔑的一笑,“西乡君不必动不动就拔刀子,鄙人也是打型习击剑的,西乡君真有兴趣,这程打过了,咱们好好儿的切磋一番V在,彼此都是有为之身,还是先一致对敌,不要自相残杀了吧!——好了,真的言沮此了,告辞!” 看着皮埃尔扬长而去的背影,西乡从道破口大骂:“混蛋S鱼!鬼畜!” * 第一九八章 兵者,诡道也 皮埃尔去的远了,西乡从道依旧恨声不绝,好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打转,整个人呼哧呼哧的,除了嘴巴、鼻子之外,耳朵、眼睛,好像也在往外冒气儿似的。 “喂!”大久丙通皱起了眉头,“我说西乡君,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你这兜来转去的,晃的我的头都晕了!” 西乡从道站住了,微微的遗牙,“你说——这个混蛋说的,是不是真的?” “哪件事情?——关于今上的?” “是啊!” “那还用说?——当然不是真的了!” “哦?”西乡从道浓眉一挑,“怎么说呢?” “关于天皇陛下的情形,”大久丙通说道,“咱们的消息,不比法国人的更灵通些?咱们都不晓得的事情,他怎么晓得的?你听过这样子的‘道路传闻’吗?——没有吧?” “这” “关某人好色大约不假,”大久丙通说道,“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 微微一顿,“你以为他是董卓?他若真是董卓,早就死了七、八回了9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 “据我看,”大久丙通说道,“关逸轩做事,手段虽辣,却是方方面面,都照应的极周到的,也从不为无益、无谓之举,对待天皇陛下,他只有尊礼的,绝不可能冒犯,不然,非但无益,而且不智——对他有什么好处?只有麻烦!大麻烦!” 西乡从道沉吟,“也是啊” “皮埃尔拿徽、钦二帝北狩比拟天皇陛下‘西向就学’,”大久丙通说道,“也不是什么新鲜说法,‘精忠组’里的人,私下底,不都爱这么说?不过,这个说法,不能摆到台面上——除非咱们真的决心和中国人决裂了!” 早年的时候,大久丙通、有马新七等一班志同道合的同乡好友,成立“精忠组”,志在“勤王”。后来,大久丙通为藩主重用,力推“公武合体”,有马新七则坚持“尊王倒幕”,甚至打算在藩主进京之时,袭击佐幕派公卿,倒逼藩主倒幕。双方决裂,大久丙通以“芝兰当户,不得不锄”,杀掉了有马新七,“精忠组”四分五裂,风流云散。 “第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各藩大举搜杀倒幕派,萨摩藩则招降纳叛,在本藩立足不住的倒幕派,都往萨摩藩跑,大久丙通乃重建“精忠组”,避祸萨摩的“志士”,许多都参加了“精忠组”。 “另外,”大久丙通继续说道,“这个说法,也只能说有一半的道理——天皇陛下确是被迫‘西狩’——这一点,仿佛徽、钦二帝,不过,她得到的待遇,较之于徽、钦二帝,就是云泥之别了。” 顿了顿,“去年,桥本实丽——天皇陛下的亲舅舅,获得特许,到中国觐见陛下,据他说,中国人替天皇陛下修建了新的宫殿,琼楼玉宇,精美异常,较之京都的‘御所’,除了占地略逊,其余的,竟皆为‘御所’所不及!” “对,哦,还有,建筑的式样,好像还是‘中日合璧’什么的” “是啊!”大久丙通说道,“由此可见中国人的用心了H如此用心,又怎会无礼冒犯?” 顿了一顿,“天皇陛下的‘除’,亦十分丰厚;‘除’之外,凡遇年节,中国的皇帝、皇太后,以及关逸轩本人,都有重礼相馈,桥本实丽说,天皇陛下的日子,比她做‘御台所’的时候,好过的多了,乃父孝明陛下,嘿嘿,就更加比不得了!” 再顿一顿,“孝明陛下连买宣纸的钱都不够——今上的需用,则一切无匮,宣纸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必自己掏钱去买啊!” “御台所”即幕府将军正妻,和屿皇践祚之前,是上一任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的“御台所”。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给天皇白银五万两——看上去,似乎也不算少,中国的两宫皇太后的“交进银”,每年每人,一度也不过就是三万两嘛。 可是,这五万两白银,不是给天皇一个人的,天皇不但要它拿来养活自己全家,而且,整个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这笔钱过日子。 而“交进银”,只不过是两宫皇太后个人的“零花钱”,名义上是两位皇太后拿来“赏人”用的,就是一两“交进银”没有,两位皇太后也是饿不着的;且每年每人三万两的数字,是洪杨之乱时的事情,那个时候,上下“撙节”,只好请两位皇太后略微委屈些了。 关卓凡一主政,两宫皇太后就开始“涨工资”,且涨了不止一次,目下的“交进银”,是每人每年十万两。 三万两?猴年马月的事儿啦! 说回日本。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产的,除了仰仗天皇,台面上,再也没有其他的收入,他们乃至天皇本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活水准,大致可想而知。 孝明天皇有时候想画画,却买不起宣纸;皇族、公卿为了“补贴家用”,书法好的,能画几笔的,就画纸扇、写字纸,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 字画拿不出手的怎么办呢?有招:扎纸花、糊纸盒,多少也能卖点钱。 最“出位”的是岩仓具视,仗着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轻入,他居然让人在自己家里设赌,然后从中抽头。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天皇陛下幼时,”大久丙通继续说道,“不在京都‘御所’,而是在母家长大,同舅舅的感情最笃,观行院逝世之后,舅舅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亲信之人了,因此,桥本实丽的话,用可信。” 和屿皇的生母,本名桥本经子,封号“观行院”。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是——听说,桥本丽实中国之行,天皇陛下赏赐极丰,大伙儿都说,如果桥本将赏赐君变卖的话,立马就是一个大富翁了E,这倒也说明了,天皇陛下的日子,过的确实不错!——不然,哪儿来的这许多好东西赏赐给舅舅呢?” “是啊!” “那——法国人造这个谣,用意何在?是不是为了离间——” 大久丙通重重点头,“不错!” 顿了顿,“法国人现在盼的,就是咱们和中国彻底决裂r此,要说什么天皇陛下‘西向就学’,仿佛徽、钦二帝北狩——尤嫌不足,更加编出来关逸轩对天皇陛下冒犯无礼的‘道路传闻’!” 说到这儿,眉头微皱,“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愚夫愚妇,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真的给他传了开来,说不定,真的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呢!” 西乡从道默然片刻,说道,“如此说来——法国人逼我们对阿庆夫人下手,也是为了一样的目的了?” “是啊!”大久丙通说道,“咱们起兵,攻打幕府,只不过是日本的内战,虽然必定不为中国乐见,可是,无论如何,咱们打的,不是中国,双方不能算真正决裂,中国陷于同法国的战争,不会有更多的精力东顾,权衡轻重,未必就一定如‘第二次长州征伐’,出兵日本——” 顿了顿,“可是,如果咱们真的对阿庆夫人下手,那么,就是跟中国——准确点儿来说,就是跟关逸轩本人,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了‘中国’二字、‘关逸轩’三字,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中国就很有可能——拿皮埃尔的话说,‘不管不顾,强行出兵’了!” “如是——”西乡从道目光灼灼,“法国人逼中国人两线作战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大久丙通点头,“正是!” 顿了顿,叹了口气,“西乡君,我晓得你对关逸轩” 话没说完,就被西乡从道打断了,“这一层,大久饼就不必担心了!——何为‘国仇’,何为‘家恨’,我是分的清楚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更不会以一己之私,害损国家的大义!——你放心好了!” 大久丙通大为欣慰,“好!我早就说过,西乡君至公无私,堪为国家栋梁!——我的眼光,再也错不得的!” 顿了顿,“法国人自然希望中国人两线作战,可是,我们呢?我们也希望中国人两线作战吗?” 西乡从道略一沉吟,“当然不了k那幕府,如何是我萨摩的对手?我们起兵倒幕,只要中国人不加干涉,大事即定矣!” 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中国人两线作战,力分则弱,日本这条线不说,他本土和越南那条线,自然输的更快一些,更彻底一些{的本土输掉了,日本这条线,又何能久持?而咱们若有法国人相助,也未必怕他的干涉——” 顿了顿,“这个,对咱们来说,中国人是出兵日本的好,还是不出兵日本的好,倒有些难以判断了。” “你说‘力分则弱’——一点儿也不错!”大久丙通说道,“可是,中国人‘力分则弱’,法国人难道就不是‘力分则弱’了?中国人若‘两线作战’,法国人也是要‘两线作战’的——他的兵,他的军舰,也得分成两支,一支摆在中国、越南,一支摆在日本!”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有多少兵?多少军舰?真的‘分’的过来?” 西乡从道瞪大了眼睛,“大久饼的意思——目下,法国人虽然说的好听,可到时候,未必会真的出兵日本?而是——集中兵力,攻打中国本土和越南?” 顿了顿,“日本这边叫我们独力对抗中国人?” * 第一九九章 你算计我?我还算计你呢! 大久丙通没有直接回答西乡从道的问题,“军事上,西乡君比我更加内行,以你之见,对中国的这程,法国人需要投入多少兵力?” 西乡从道踌躇了一下,说道:“咸丰六年到咸丰十年的那程,英法的总兵力,大致是一万八千人上下——” 顿了一顿,“今时今日,经过一裁再裁,中**队的总数量,已远不及咸丰年间,但战力却大大提高,不然的话,‘二次长州征伐’之时,不能以长州藩之强、高杉晋作君之能,亦徒呼奈何——” 再顿一顿,“这一层,法国人未必就没有感同身受——不然,升龙一役,他们怎么会全军覆没呢?” “是,我亦以西乡君之说为然——中**队,确实非吴下阿蒙了。” “嗯,因此,”西乡从道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以为,这一回,法国人的兵力,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两万——不足此数,就难保必胜了。” “那么,”大久丙通说道,“你估计,以法国之能,实际投入此役的兵力,又会是多少呢?” “法国本土至中国、越南,”西乡从道说道,“距离遥远,转输艰难,我想,这个上限,大致也就是两万了。” 大久丙通微微一笑,“我赞同西乡君的看法!——当然了,如果法国人倾国以赴,一定不止于两万的兵力,可是,毕竟只是一块殖民地的得失,又不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之战,‘倾国以赴’既不必要,也不可能——就算政府有此心,议会亦绝无此意。” 顿了顿,“还有,欧洲那边儿,也是一大堆的麻烦事儿——那边儿还有一个普鲁士呢(、普两家,不定什么时候就翻了脸y以,不管怎么说,主力也得摆在欧洲才行啊!” “对——还有普鲁士呢!” 顿了顿,西乡从道的语气变得兴奋了,“大久饼,以你的高见,法、普两家,会真的打了起来么?” 大久丙通微微一笑,“这个哪个晓得?我只能说,冷眼旁观,普鲁士——尤其是他那个首相俾斯麦,其志不小!” “哦我懂大久饼的意思了” “好,说回咱们自己的事儿——”大久丙通说道,“方才说的是陆军,那,狐呢?” “咸丰六年至咸丰十年,”西乡从道说道,“英、法投入中国战事的各类舰船,累计一百七十余条,当然,并非都是作战舰船,其中还有许多运输、后勤的舰船,真正的作战舰船,并没有这么多,且今日之兵舰,论吨位、论战力,都已远超彼时,因此,数量上也可以少一些——” 顿了一顿,“不过,再怎么少,二十五至三十条——我说的是作战舰船——也是要的,不然,不能在总吨位上压过中国舰队!” 再顿一顿,“中国人的兵舰,数量虽然不算多,可是,那条旗舰,叫‘冠军号’的,吨位实在是太大了(国人可没有这样大的船9有那条‘射声号’,也着实不小,可以和法国最大的兵舰并驾齐驱了!” 大久丙通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略略的走一走题——西乡君,以你这位‘狐兴旅挂’的高见,中国人的这两条大船,到底管不管用呢?” 西乡从道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大吨位的船,从来没有投入过实战,管不管用,谁也说不好——包括法国人自己。” 顿了顿,“这一仗,法国的舰队中,用不会出现‘射声号’那样级别的船——法国人是不会把他最大的船派到亚洲来的!” “哦?为什么呢?” “第一,那是‘国之重器’,对阵中国,法国人不认为有出动这样的大船的必要;第二,这种吨位的船,因为太大了,保养、后勤困难,不宜远离本土;第三,就是我方才说的,这种大船,战力如何,法国人自己也是心中没谱儿的。” “那,”大久丙通说道,“法国人是怎么看中国人的大船——‘冠军’和‘射声’的呢?” “法国人怎么看‘射声’,我不晓得,”西乡从道说道,“不过,怎么看‘冠军’,倒是听说过的——” 微微一顿,“三个字,‘看不起’!” “看不起?——有趣!” “法国人说,”西乡从道说道,“‘冠军号’大得太过分了,根本就是‘大而无当’!甚至说,实战之时,这样子的大船,必然笨重迟缓,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如果其全力加速至设计速度,必然不堪自身的重负,不等敌人开炮,自己就拖垮了自己!——就是散了架子,也不算湘!” “法国人还真是‘乐观其成’啊!” 西乡从道大笑,“‘乐观其成’?——大久饼这四个字,真正是‘的评’!” “嘿嘿!” “很难说法国人的看法有没有道理,”西乡从道说道,“不过,我认为,就算群狼真的可以咬死猛虎——那,也得‘群狼’才行啊!寥寥的三、两条狼,最多不过觑冷子给人家挠几条血道道,有什么大用呢?” 大久丙通点了点头,“我明白西乡君的意思了——法国人投入此役的舰船,不能少于三十条!” 顿了顿,“那么,你认为,法国人这三十条船,都出自于何方呢?” “出自于何方?”西乡从道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大久丙通的意思,“哦,其中的一半——或者是一多半,必然要‘就地取材’——从亚洲各地调集。我算过一下,中国、尤、马来亚、菲律宾,再加上越南本来就有的——嗯,还有日本的——都拢在一起,也有十七、八条了。” 顿了顿,“其余的十多条,从本土调了过来,就差不多了。” “还能再调多些吗?” 西乡从道微微曳,“不容易了——最多再多调个三、五条吧b些拢在一起,差不多已近法国狐之半了!” 顿了顿,“就像大久饼说的,毕竟只是一块殖民地的得失,不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犯不着把所有的家当都压上去。” “是啊,不容易了——连驻日本的兵舰都调走了呢!” 西乡从道目光微微一跳,“对啊!如果法国人果然有意在日本开辟‘第二战线’,则无论如何,不该将驻日本的兵舰调走啊M算不立即开战,为保持威慑,也是有必要留驻两条兵舰的啊!” 说到这儿,咬了咬牙,“如此说来,皮埃尔这条杂鱼,果然是过来诳咱们的了!” “也未必厩‘诳’,”大久丙通说道,“他说为咱们提供武器、资金,大约不假——对于法国人来说,日本的乱子,闹的愈大、愈久,愈好{给咱们提供武器、金钱,咱们对阵中国人,就可以撑的更久一些,对他在中国、越南的战事,助力就愈大——” 顿了顿,“可是,说到‘出兵’、‘并肩作战’,就未必了!” “对!”西乡从道咬牙切齿的,“日本的死活,其实根本就不在法国人的心上!全打烂了,到时候,他过来收拾残局,大约还容易些呢!不管幕府还是萨摩,只要还没死掉,还有一口气儿,到时候,不都得求着他?——娘的,鬼畜果然就是鬼畜!” “是啊!”大久丙通说道,“仗打完了,法国人拍拍屁股走了,咱们可搬不走!日本和中国,就隔着一鞋水,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可不是永远过不来y以,不论中国干涉还是不干涉,咱们都不好和他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 顿了顿,“这程,中国即便输给法国了,也未必就不能过来报复咱们——就像咸丰十年,他的京城都叫人占了,圆明园都叫人烧了,可是,他平洪杨的步子,非但没有因此慢了下来,反倒还快了些——不过两年半的光景,就把江宁打了下来秀全身死国灭!” 西乡从道悚然动容,“对T!” “还有,”大久丙通笑了一笑,“咱们真要对阿庆夫人下手的话,别的不说,萨摩藩自个儿,不定就先吵成什么样子了呢!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跳起来坚决反对?这还没有打出去,自己就先乱了,还怎么倒幕呢? “是啊!”西乡从道没有笑,反而微微皱眉,“藩内重臣,不少都和阿庆夫人来往密切,有的还是——” 打住了。 有的还是阿庆夫人的入幕之宾呢。 “另外,”大久丙通说道,“‘庆记’可不是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角色!‘庆士队’一水儿的后装洋枪,别子铜矿还有洋炮!‘庆士队’战廉强悍,是足以攻灭一个歇的,萨摩藩就算能把他吃掉,也得磕下几颗牙来——” 顿了顿,“总之,咱们如果真的走上了法国人划出的这条道儿,就太笨了!” “可是,”西乡从道皱着眉,“中法相争,这是千载难遇的良机z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抓租个机会,趁着中国人无力东顾——” “西乡君说的不错b确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抓是一定要抓住的!不过,得看怎么个抓法儿?” “嗯请西乡君指教!” “第一,不能一举事,甚至还没有正经举事,就逼中国出兵日本D怕事后——我是说,哪怕待我们推翻了幕府,中国人再出兵日本,都要好的多!——彼时,整个日本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大局已定,中国如果想替幕府翻盘,事倍而功半,或者根本就不能收功G否要陷在日本这个泥潭里,不可自拔,关逸轩一世之雄,该能够掂量清楚的!” “这对!” “第二,只要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同时,对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一并予以保护,你说,中国是否一定要死保幕府不倒呢?” “这也是啊!” 顿了顿,西乡从道问道,“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大久饼指的是阿庆夫人吧?” “是啊!” “阿庆夫人好说,”西乡从道吐了口气,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不过,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实为丧权辱国——” “那是!”大久丙通说道,“待我们推翻幕府,集权中央,改革内政,日本脱胎换骨,真正强大起来了,这些不平等条约,还怕改它不得、废它不得?——西乡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啊!” “呃是!” “第三,我们需要一个漂亮的倒幕的由头——我是说,一个能够为中国容忍甚至默许的由头——” “啊?这怕是不大容易吧?” 大久丙通微微一笑,“是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且,我不但要叫中国容忍、默许,还要叫中国——叫关逸轩感激我!” “啊?” 这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西乡君一定觉得匪夷所思了吧?我给你一个提示——还得从阿庆夫人那里去想!” “阿庆夫人?” “皮埃尔不是要打击‘庆记’吗?”大久丙通的脸上,钢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好,就遂他的愿!” 啊? 西乡从道愕然。 “大久饼,我被你弄糊涂了” “打击是打击,”大久丙通缓缓说道,“不过,可不是由我们来下手。” 西乡从道脑中电光一闪,立即灵台明澈: “大久饼的意思是假手他人,然后,由我们来‘英雄救美’?” 大久丙通“哈哈”大笑,“西乡君,‘英雄救美’四字绝妙!我竟是想不出来E,到时候,就请你去阿庆夫人那儿‘领功’,说不定,‘庆功’的地方,如皮埃尔所言,这个,嗯,在‘床帏之内’呢!哈哈哈!” 西乡从道脸上一红,晓得自己猜对了,同时,想起大浦庆的风情万种,亦不由心中一荡。 “可是,”他定了定神儿,疑惑的说道,“假手于谁呢?这个乱子,必须闹的足够的大,大到‘庆士队’招架不来、幕府收拾不了——这才管用啊,日本的大名,好像没有哪个——” 顿了顿,“萨漠外的强藩,有可能参与倒幕的,只有土佐、肥前,可是,就算是他们两家,也未必能够——” 说到这儿,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再者说了,这件事情,他们也不会愿意干吧!” 大久丙通摆了摆手,“没有哪个藩干得来这桩事情——三百大名统统不必考虑!” 微微一顿,“天下虽大,惟一可担此大任者——” 说到这儿,故意打住了。 西乡从道自然要追问:“谁呀?” 大久丙通沉声说道:“一揆!” * 第二零零章 借刀杀人,乘风纵火 “一揆?” “是!”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 西乡从道的脑海中,几个念头同时急速的转动,过了片刻,他微微透一口气,“大久饼真是天才!” 大久丙通一笑,“不敢当!” “确实是天才的想法!”西乡从道说道,“目下的日本,萨摩藩之外,其实遍地干柴,处处火头只是还没有连成一片而已!如果我们暗地里吹一阵风,说不定,就成燎原之势了!” 顿了一顿,“‘一揆’的规模大了,幕府一定应付不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指斥幕府官逼民反于先,对暴乱束手无策于后总之,颟顸无能,尸位素餐,害民误国Z是,就可以用嗯,诸如‘平乱’、‘恢复国内秩序’之类的名义出兵,推翻幕府!” 再顿一顿,“即便没有‘一揆’,幕府亦非我等对手,何况其时怒火燎原,幕府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必定是一战即溃!” 大久丙通拊掌叹道,“知我者西乡君也!擘画明白,比我自己想的,还要透彻E,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西乡从道“嘿嘿”一笑,“泥腿子造反,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大户’的,日本的‘第一大户’,既然非阿庆夫人莫属,‘一揆’岂能不去吃她?‘庆记’的产业,遍布日本,到时候,怒潮汹涌,区区一、两千人的‘庆士队’,战力再强,怕也是‘按下葫芦葛瓢’,招架不来吧?” “不错!”大久丙通含笑说道,“到时候,就要请西乡君去‘英雄救美’喽?哈哈哈!” “嘿嘿Y嘿!” 西乡从道“嘿嘿”了一阵子,说道:“我们既然‘救’下了阿庆夫人,中国那边儿,也就不能不领我们的情了{们也该看清楚了,我们和幕府,到底哪个才更能保护他们在日本的‘特殊利益’?” 顿了顿,“再加上大久饼说的,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中国人也就不好对我们‘倒幕’再说什么了!更加不至于出兵死保幕府了!” 大久丙通双掌轻拍,“不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咱们这么做,似乎对阿庆夫人不大厚道,不过,实话实说,日本目下之局面,‘庆记’是有责任的,吃点儿亏,出点儿血,也不能算冤枉了她。” “这” “‘开国’以来,”大久丙通说道,“生丝、棉花、茶叶,大量出口,这两年,为了偿还中国、美国的兵费,这几样货物的出口量,倏然激增,可是,日本的生产能力是有限的,出口多了,国内的供应便少了,国内丝、棉、茶的价格,因而飙涨,而且,这个上涨,就像害传染财的,我传你,你传他,最终导致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了!” 顿了顿,“米一贵,老百姓就吃不饱饭了既饿着肚子,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们不闹事儿呢?” “是!” “生丝、棉花,”大久丙通说道,“由幕府专卖,不关阿庆夫人的事儿,可是,茶叶一项,却是她一手垄断的,皮埃尔说,日本的幸效都喝不起茶了,阿庆夫人‘功不可没’其实,真不算冤枉她!” “嗯是!” 顿了顿,西乡从道笑道,“本来呢,我对阿庆夫人,多少还是有一些歉疚的,经大久饼这么一开导,我觉得嗯,理直气壮了G么,大久饼,这件事情,咱们就放手去做吧!” “‘理直气壮’是‘理直气壮’了,”大久丙通说,“不过,还不能就‘放手去做’。” 西乡从道微愕,“怎么?” “去年年底的时候,”大久丙通说道,“整个日本,九州、四国、本州到处都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许多人都觉得,马上就要变天了.有**,日本也要来一次‘洪杨之乱’了!” 顿了顿,“可是,今年元宵过后,情形变过了天上虽然还是乌云密布,还是阴沉沉的,可是,风没有那么大了,不大像是马上就要风雨大作的样子了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西乡从道眉头微皱,过了片刻,“哎,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米价跌了些的缘故?” “不错!”大久丙通说道,“你再想一想,米价是怎么跌下来的?” 略略一顿,自问自答,“幕府从越南进口了一批大米,数量虽然甚钜,但就全国来说,其实杯水车薪,不过,主事者聪明的很,没有拿这些米撒胡椒面儿,而是只摆在京都、江户两个地方,用一个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粜,老百姓一看见便宜米,自然一拥而上,再没有人去买米商的米了!” 再顿一顿,“政府同时造势,说后头还有一船又一船的米运进来要多少,有多少!米商不知底细,不敢坚持,只好随之降价,京都、江户的米价,就这样跌了下来)都、江户为全国首善之区,这两个地方米价一降,别的地方的米价,自然也就跟着跌了下来这场‘米风潮’,暂时就歇一歇了!” “仔细一想”西乡从道说道,“还真是大久饼说的这么回事儿呢T了,幕府还一口气杀掉了十几个囤积居奇的米商,也唬住了不愿意降价的那班人多少年来,幕府都没有对商人这么狠过了!” 顿了顿,“大久饼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件事情,其实是中国人的首尾?” “是4正我是不大相信,幕府那群颟顸的笨蛋,想得出这样子的办法M算上头有人想出来了,下头执心时候,也不晓得走样到哪里去了!” “对!”西乡从道说道,“照幕府以往的尿性,国内的米价这么贵,若从国外进口了这么些米,十有**,主事者就自己拿去倒卖,大发其财了!” “还有,”大久丙通说道,“这批米,是从越南进口的,且数量甚钜有史以来,日本从未一次过进口这么多的米I是,说进来就进来了!没有中国人夹在里头,单靠幕府自己,如此一件大事,哪里能这么快就办妥当了?” 西乡从道连连点头,“永理,永理!” “此其一,”大久丙通说道,“其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前的局面,有阿庆夫人的责任;如今的局面,同阿庆夫人,也多少有些关系。” 西乡从道念头转的很快,略一思衬,“大久饼是不是指‘庆和会’弄的那个‘青黄蓄放贷专案’?” “正是!”大久丙通说道,“‘庆和会’和幕府凑在一块儿,弄了个‘青黄蓄放贷专案’出来,专门放贷给农人和兄艺人,利息还特别克己‘青黄’,自然是照应‘青黄不接’的意思了。” 顿了顿,“这个‘青黄蓄放贷专案’,明显不是冲着赚钱去的,嘿嘿,如此大方,可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这一定是奉了北京的朝内北兄的意旨了!” 顿了顿,“啊,我想起来了,今年一开年,‘庆记’突然开了许多善堂、粥厂这,也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可不是?”大久丙通说道,“我还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北京递过话来,今年这一期的兵费,暂时不必幕府还了往后顺推一年M是说,今年日本海关的洋税,中国、美国暂且不分账了。” 西乡从道轻轻的“啊”了一声,“有这等事?消息可靠吗?” “可靠只不过还没有最后坐实;不过,我认为,十有**,属实!” 西乡从道默然片刻,“就是说,日本的形势,北京不是一无所知的非但都有掌握,而且及时作出了因应还颇为有效。” “是的!”大久丙通说道,“我说过,关逸轩此人,实乃一世之雄,断不可轻觑啊!” “那咱们” “如今的情势,”大久丙通说道,“就算咱们‘暗地里吹一阵风’,是不是就能‘怒火燎原’,实话实说,殊无把握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咱们又等不起!” “这” “还有,”大久丙通说道,“‘一揆’譬如两面开饶刀剑,虽能杀敌,不心的话,亦能自伤这个火头连起来了,谁能够保证,不会烧到自己?” 微微一顿,“我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萨摩藩的泥腿子们,也有样学样,也起来‘一揆’呢?” 西乡从道:呃! 他娘的,这一层,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啊! “所以,”大久丙通说道,“‘一揆’可以,但是,必得有一个前提收发由心。” 一揆?收发由心?怎么可能? 西乡从道苦笑道,“大久饼,看来我真是个笨蛋你的话,我又不明白了!” 大久丙通“哈哈”一笑,“西乡君若是笨蛋,我就是条杂鱼,天底下也就没有聪明人了!” 顿了顿,“我一说,西乡君就明白了今天咱们还有一位客人要见,是打本愿寺来的。” 本愿寺? 西乡从道心念电转,失声说道:“我明白了!大久饼打的是‘一向一揆’的主意!” * 第二零一章 金屋筑成,粲然大观,气象万千! 辅政王到了天津,一俟下车,先“检查战备”,里里外外看到下午三点钟,然后会议诸将,大会、嗅一直开到了亥初时分晚上十一点钟。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曙,军号已响,辅政王立即起身;天光放亮,即赴大校阅部队,然后赴靶场观看“实操”实兵演习。 “实操”结束,时近午初,硝烟未散,辅政王便从靶潮接去了大沽码头,登上“冠军号”,首途旅顺。 “射声号”充作护卫,联袂北上。 辅政王以“冠军号”为座舰,不是第一回了,不过,不论北上还是南下,从来没有过拿另一条军舰“护卫”一说的,这一回,中国狐的老大、老二结对出动,为辅政王殿下服务,算是“史无前例”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关卓凡本人如何的喜欢摆排场,而是他这一次的“长差”,除了检查战备,还有一个“盛陈威仪”、“鼓舞士气”的用意在内,因此,这个排场,不能不摆。 随侍的重要将领,有松江军团副军团长张勇、狐提督丁汝昌、陆军学校肖兼松江军团副参谋长田永敏。 张勇和丁汝昌,都是奉旨“督办桂、越军务”的,此时却都身不在“桂、越”,丁汝昌是升龙战役之后,从越南回国的;张勇则还没有南下,目下,只有另一位奉旨“督办桂、越军务”的姜德到了越南。 不过,这也很正常,所谓“督办桂、越军务”,只是一个说头,表明对法国的这程,以张、丁、姜三人为一线主要指挥官,并不是说,他们三个要由始至终的杵在“桂、越”事实上,这程,亦不会一直以“桂、越”为战场的。 次日,日出时分,旅顺口在望了。 舰桥上已经备好桌椅、饮食预备着辅政王有观看日出的“雅兴”。 关卓凡确实早早的就来到了舰桥上,不过,一看见桌椅、饮食,就皱起了眉头,“撤了!碍手碍脚的!” 丁汝昌一怔,张勇低声笑道:“老丁,马屁没拍对地儿啊!差点儿就拍到马蹄子上喽!” 丁汝昌脸上一红,赶紧命人将桌椅、饮食撤了下去。 辅政王到舰桥上来,要看的,可不是日出。 “气象大不同了!”关卓凡放下望远镜,“现在虽然看不见口内的情形,可是,单看东、西这两座山,就觉得嗯,气象万千了!” “是!”丁汝昌响亮的应了一声。 “口”,指的是旅顺口,“口内”,就是港口之内了。旅顺港的出海口开向东南,东侧黄金山,西侧老虎尾半岛即关卓凡说的“东、西这两座山”两山相夹,彼此相距不足三百米,其中航道,不过九十一米,如果是大吨位的军舰,每次仅容一条通过,如此狭窄,才有了一个“口”的说法。 至于“气象大不同”、“气象万千”什么的,自然不是指“东、西这两座山”如何雄伟,而是山上高低错落的炮台,龙盘虎踞,傲视海天。 “黄金山的前炮台,”关卓凡指点着,“从这儿远远儿的看过去,同主炮台前后相叠,似乎是在同一个点上,不过,二者其实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对吧?” “是!” “我若是敌舰,”关卓凡沉吟着说道,“会不会因而发生错觉,发炮之时,测不准相关的距离呢?” “王爷睿见!”丁汝昌既意外、又佩服,“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略略一顿,“黄金山前炮台的前面,就是悬崖峭壁,后面呢,有一条山坳同主峰相隔,在海上用炮镜观测,确实极易发生错觉,以为如王爷所说以为这个炮台,同主峰上的主炮台,在同一片阵地上;另外,黄金山前炮台的阵地,宽仅五十米,长亦不过两百米,目标不大,因此,发炮之时,一不心,就会算多了射程,以致炮弹掠过阵地,落在后头的山坳里。” 再顿一顿,“向主炮台发炮呢,则倒转了过来:因为前炮台的‘打搅’,很容易算少了射程于是,不论攻击主炮台还是副炮台,炮弹都容易落在二者之间的山坳里,可谓‘百发不中’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顿了顿,用感叹的口气说道,“天然形胜啊!” “天然形胜”,远不止于此。 前头说过了,旅顺港由两山对峙而成的出海口,航道不足百米,形成了一个近似封闭的海湾,这除了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之外,还有着极佳的隐蔽性、防风性,且口内水域广阔,不冻不淤,真正是天设地造的超一流军港。 这还不算,进入口内,你会进一步理解什么叫“天然形胜”。 旅顺港是一个极少见的“港中港”的格局,分东、西二港。 整个旅顺港,可算是一个“母湾”,东港可以理解为“母湾”探入东方陆地的一个“子湾”,其出口,即其同“母湾”之间的水道,只有七十五米宽。 西港之成,则有赖于旅顺口西侧的“老虎尾半岛”的那条“老虎尾”。 “老虎尾半岛”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向港湾内伸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条细长的、反“s”形的沙洲,这条“老虎尾”不但将旅顺港一分为二,还犹如一道天然的防波堤,使沙洲以西的水面占旅顺港的大部分面积波平如镜,犹如一个内湖,是为西港,其出口即“老虎尾”的尾巴尖儿到旅顺港北岸的距离,二百二十米。 “冠军号”、“射声号”进港靠岸,原英国皇家狐朴茨茅斯基地副司令、军衔准将、出任中国狐基地“总监”的柯烈福,与旅顺狐基地的守将,已在岸边相候了。 中、法既已彼此宣战,符合狄克多法案“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的规定,原在中国狐中“顾问”的英国皇家狐军人,便皆“退出现役”,一向制服笔挺的柯烈福,目下西装礼帽,见到关卓凡,也不行军礼了,脱帽鞠躬致意。 身为军事主官或身在作战岗位的英**人,倒不必“换装”,譬如“冠军号”舰长大爱德华、“射声号”舰长小爱德华,他们穿的,本就是中国狐制服。 关卓凡对柯烈福奖慰一番,不洗征尘,就开始登高下低,“检查战备”了。 目之所及,他大为感慨:三年了,我的“金屋”,粲然可观矣! 哦,插一句,“金屋”的梗是介么来的 英国人向中国兜售“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关卓凡一边高喊“我要,我要”,一边就做了决定:美人既已投怀送抱,就要赶快金屋藏娇!旅顺军港、威海卫军港,就在那个时候开始着手兴建那个时候,“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这两位“洋美人”,还呆在朴茨茅斯造船厂的船坞里呢。 迄今,已过三年了。 三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中国北半部军港的逊,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是“天然形胜”地形、地貌得适合做军港;第二,必须起到拱卫京师的作用。 “天然形胜”不必说了,至于“拱卫京师”,看地图,清清楚楚:两个点一个是辽东半岛最南端,旅顺;一个是山东半岛最东端,威海卫这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的两个点卡住了,渤和是真正的内海,京津地区就能免于来自海上的威胁,北京就安若泰山。 当然,狐的真正作用是争夺制海权,“专守防卫”只是初级任务,中国狐建设,决不能重蹈原时空覆辙,这一点,关卓凡有清醒的认识。 即便防卫,也必须“前出防卫”在台湾、琉球、朝鲜设置基地。 朝鲜的基地,应该是釜山;日本的基地,应该在本岛东岸、面向太平洋方向择址。唔,江户内海后世之东京湾如何?里面有一个叫横须贺的墟村,应该不错。 如此,控制第一岛链,辐射东太平洋,国土防卫才算圆满。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至少得等我打完法国人,才能开始着手实施,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且先走好第一步吧! 旅顺、威海卫皆为狐基地,不过,定位是不同的,各有分工。 关卓凡手上,只有一支舰队,狐不比陆军,其成军、淬砺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短时间之内,变不出第二支、第三支来要变,也得等到打完了法国人再说,彼时,狐才谈得上进一步的扩军。 既然只有一支舰队,就不需要两个永久驻泊地;另外,正因为只有一支舰队,所以,这支舰队不能不“一专多能”:除负责“拱卫京师”之外,其辐射亮少要勉及长江出海口即上海。 因此,舰队的永久驻泊地摆在了威海卫如果摆在旅顺,就太靠北了,很难“勉及长江出海口”了。 旅顺港的作用,驻泊之外,便是补给、维护、修理即后勤毕基地。 既不是舰队的永久驻泊地,没机会将整支舰队同时塞进去,其需用的空间,就不必威海卫基地那么大,而旅顺港刚刚好又是分成东、西两港的,所以,关卓凡决定,先集中力量,建设面积较小的东港。 竣工之后的东港,东、南、北三面,共长一千三百六十九米,西面拦潮大坝长三百一十一米,西北留一口门,供军舰进出,整个港池,四岸均以大条石砌就。 既然定位为后勤毕基地,自然就要有维护、修理舰船之用的船坞。 东港的东北角建有大船坞,曰旅顺大坞,长一百三十八米,宽四十二米,深十三米,坞口以铁船横拦为门,整个船坞均用大块方石、辅以当时还非常媳的水泥砌就。 港内建有修船厂九座;建有仓库五座,南岸四座,东岸一座,用于储备船备件。 港坞四周设施用喧路连接这条铁路实在太短、太小了,就不去掺和中国第一、第二铁路荣誉头衔的争夺啦。 沿岸有大型起重机六座;另建有“铁码头”即栈桥,供军舰上煤、运。 另外,港东另建有石码头,专供修理“全甲炮艇”等型舰只。 港内照明,完全“煤气化”,安装超过一百五十座大型煤气灯。 港区铺设水管,将旅顺水源地“龙饮泉”的水,引到旅顺军港,以供官兵、工匠饮用也算是“自来水”了。 另外,为疏浚港池,旅顺港还特地进口了一条名曰“导海”的挖泥船,以及四条铁制的接泥船。 港内建有三座弹药库,分别是南库、东库、西库南弹药库,主要存放弹头;东弹药库,储存发射药;西弹药库,储存炸药。 好了,“金屋”既已筑成,就须善加保护,接下来,让我们来看一看旅顺港的炮台! * 第二零二章 龙盘虎踞,固若金汤 港坞建设如火如荼的同时,旅顺港口门两侧的山上,也在大兴土木,十一座海岸炮台,次第开工。 以旅顺港口门为界,口东——即黄金山上——六座炮台;口西——即老虎尾半岛以及其西的西鸡冠山上——五座炮台。 十一座炮台,由东而西,排列如下—— 口东六座,分别为:老蛎嘴后炮台、老蛎嘴炮台、摸珠礁炮台、黄金山副炮台、黄金山前炮台、黄金山炮台。 口西五座,分别为:老虎尾炮台、威远炮台、蛮子营炮台、馒头山炮台、城头山炮台。 我们来看一看这十一座炮台的装备。 口东六炮台—— 黄金山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十二磅榴弹炮四门。 黄金山副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十二磅榴弹炮两门。 黄金山前炮台:装备一百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一门。 摸珠礁炮台:装备二百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八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四门。 老蛎嘴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七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一门。 留意,这里出现了两种口径相同、但身管长度不同的克虏伯炮。 老蛎嘴后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 口西五炮台—— 老虎尾炮台:装备二百一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两门,十二磅榴弹炮三门。 威远炮台、蛮子营炮台的的装备是一样的:皆为一百五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六门,十二磅榴弹炮五门。 馒头山炮台:装备六米长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三门。 城头山炮台:装备一百二十毫米克虏伯炮两门,八十毫米克虏伯炮六门,十二磅榴弹炮两门。 各种型号火炮,拢共九十一门。 各炮台依山就势,根据不同的位置、射界,配属不同口径的大炮,原则上,每一个炮台都要“高低搭配”——即不同口径、不同弹道的火炮相互搭配,构成交叉火网。 这些大炮,大、中口径的,皆为克虏伯炮;为照顾英国人的面子,汹径的,除了克虏伯炮之外,还进了一批阿姆斯特朗炮,即上文中提到的“十二磅榴弹炮”。 先有炮台再有炮——当然,建设炮台的时候,这个炮位、那个炮位,摆什么口径、什么类型的大炮,都是已经确定下来的了——进口这批大炮的时候,普奥战争是已经打过了,国际上,已普遍对普鲁士的战力刮目相看,但是,普鲁士赢得“七星期战争”,武器转备方面,主要是“德莱塞”后装枪压倒了奥地利的前装枪,克虏伯炮还没有在战争中大放异彩,因此,对旅顺和威海卫两个狐基地大规陌备普鲁士人制造的火炮,柯烈福一度是颇为疑虑的。 不过,这种疑虑,只是出于对东家的责任心,倒没有什么替英国本家抢生意的意思。 大炮到位之后,试射、演习,表现十分优异,柯烈福刮目相看了,不止一次感叹:“普鲁士的军工,要崛起了!” 插两句。 迄今为止,关卓凡经手的火炮的型号,已经出现了三种不同的表述方式——“磅”、“英寸”、“毫米”,有书友可能表示不耐——乱七八糟的,就不能统一一下吗? 呃,是这样的—— 早期的火炮的型号,大多用弹丸的重量来表示——就是“磅”了;后来,开始用口径来表示火炮的型号,就是“英寸”、“毫米”。 英国出品的,用英制——“英寸”;普鲁士出品的,用公制——“毫米”。 旅顺基地口径最大的海防炮——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折合英制,就是九英寸多一点儿,也就是说,在口径上,同在升龙战役中一鸣惊人的“海晏”、“河清”驼的那种巨炮差不多。 不过,在射程上,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要超过“全甲炮艇”的阿姆斯特朗九英寸炮,因为其身管要更长一些。 如果将口径“换算”成弹丸重量的话——则二百四十毫米克虏伯炮,以及九英寸阿姆斯特朗炮,较之“冠军号”的主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炮,并不遑多让,更几乎十倍于“十二磅榴弹炮”。 反正,这个时代的火炮型号,是“磅”、“英寸”、“毫米”三种不同的表述方式混着来的。 看过了大炮,我们再来看一看炮位。 九十一门大炮,就有九十一座炮位。 旅顺狐基地的炮位,分成三种,曰穹顶式、曰炮坑式,曰露天式。 穹顶即碉堡,将大炮置于堡垒之中,防护性自然是最佳的,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大炮转动不变,三种炮位之中,射界最差。 另外,这个时代,水泥虽然已经开始投入实用,但技术尚未完全成熟,碉堡的坚固程度,远不能跟后世相提并论,就防护性来说,穹顶式虽然在三种炮位中首屈一指,但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吸引力。 加上穹顶式的土石作业量最大,因此,旅顺基地只布置了少量的穹顶式炮位,用于高度较低、垂直于敌舰弹道、有被直瞄命中危险的炮位。 露天式,顾名思义,就是将大炮摆在地面之上,四周不加特别防护,优点——射界最佳;缺点——不消说了,防护性最差。 不过,防护性最差,不代表没有防护性,这一类炮位上的大炮,都应客户的要求,加装了护盾,有的护盾,看上去像一个罩子,几乎就是“炮塔”了。 旅顺狐基地大多数的炮位,是炮坑式,或曰“半沉式”。 炮坑式也是露天的,不过,大炮置于一个圆坑之中,炮身的下半部在地面之下,上半部和身管在地面之上,这样,对于敌舰来说,目标就缩小了一半,具备了一定的防护性。 另外,炮位前、左、右三面,皆培以宽达丈许乃至数丈之厚土,并以大条石固其根基,以为炮位之屏障。 穹顶式之外,绝大多数的炮位,尤其是大、中口径的,都安装了圆形滑轨,大炮可以三百六十度无障碍旋转,加上各炮台、各炮位高低远近错落搭配,整个旅顺狐基地,不存在任何射击死角。 这是地上。 炮台的地下,另有风光。 每一座炮台,都有自己的弹药库——这是必须的,炮台都在山上,开战的时候,不可能临时临忙跑去港坞的“大库”搬弹药——根本赶不及。 炮台的弹药库,都在地下,通过宽逾六尺、高近七尺的廊道,和“半沉式”的炮位一一相连。 如是,第一,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钻地弹”,弹药库便永无殉爆之虞;第二,通过廊道供应炮弹,非常便捷,既加快了效率,也节省了体力——二百四十毫米口径的大炮,一枚炮弹好几十公斤,几乎就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搬运炮弹,虽然有滑车推送,也是一件非常非驰人的事情。 这个地下廊道,一方面将弹药库和炮位一一连接了起来,同时,也将各炮位连成一气,开战之时,各炮位之间人员往来、相互支援,就不必通过地面了,如此一来,便大大减少了伤亡,也大大提高了作战效率。 炮台和山下、炮台和炮台,则以“夹道”或“坑道”相连。 所谓“夹道”,是道路两边,竖起石墙,以为屏护;所谓“坑道”,状若壕沟,不过,非寻常壕沟可比:一个是十分宽绰,可行炮车;一个是两侧内壁,皆砌砖石,十分牢固——这是永久性的道路。 夹道、坑道的路面,都夯的极其平整、结实,最沉重的大炮,也可以用骡马拖上、拖下,配件、弹药的运输,自然更不在话下。 同时,“夹道”、“坑道”的特殊设计,也增加了车辆行使的安全性;战时,更为往来人员提供了更佳的安全保护。 站在黄金山巅,看着一座座雄伟的炮台,一条条宛若游龙的夹道、坑道,关卓凡志得意满: 什么叫“固若金汤”?这就叫“固若金汤”了! * 第二零三章 满引弓,箭在弦,天南望,射枭狼! 为之感叹的,不止辅政王一人。 . 张勇直嚷嚷,“老丁们狐,真正是家大业大了先以为,你们只有一支舰队,没想到,还有这样大的一个基地!不对,是两个还有一个威海卫E,威海卫基地既为舰队之永久驻泊地,自然要比旅顺基地还大些,对吧?” 丁汝昌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得了!”张勇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过就三年的功夫,怎么就置办出这一大屋子的家什来了?就是变戏法儿,也没有这样快啊O丁,你他娘的可真正成了暴发户了!” 说着,舔了舔嘴唇,“哎,早知如此,我就去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我去做狐提督,你来做这个副军团长好了_哼,别的不说,单说火炮我们陆军最大的炮,不过堪堪及得上你们狐最小的炮!” “撞王爷的木钟,咱们两个,掉换一个位子来做做”云云,自然是玩笑话,没有人当真,不过,对于张勇的“变戏法儿”一说,许多人却都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没来过旅顺军港的人,不会对“三年”这个时间段有什么大的感触;到了旅顺军港,港坞内外、山上山下,一大圈儿转了下来,始知工程之繁浩宏大,远过想象,就算七年、八年竣工,亦不为不速,短短三年,实实在在是一个奇迹了! 张勇的“少见多怪”,其实是在拐弯那的拍辅政王的马屁呢。 不过,也不算“虚谀”。 原时空,旅顺军港从勘察到竣工,耗时十余年;本时空,虽然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正在进行中,目下竣工者,只是“一期工程”,就工程总量来说,尚未及原时空,但是,就工程的进度来说,比原时空快了一倍不止。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第一,辅政王是开了挂的,原时空旅顺军港建设之得失,了然于胸,既有了镜鉴,便不走弯路;第二,工程一经铺开,由始至终,无人掣肘,亦无人可以掣肘,效率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金投入的密度,远非原时空可及。 李中堂花的钱,都是朝廷的钱,请款、审批、到账,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既需要时间,也难免周折,有钱就开工,没钱就停工,因此,整个工程,断断续续的拖了十多年。 关亲王花的钱,名义上也是朝廷的钱,然而,开工之前不对,是“勘察之前”就已经足额备好,待整个工程完结之后,方才拿账单去向朝廷“报销”,因此,三年之中,半天的功夫也没英搁过。 目下,“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中,狐工程局和户部两家,还没有正经对过账,因此,迄今为止,旅顺军港的建设,到底花了多少钱,非局中人,皆不知究竟,不过,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来,就这工程的规模,以及那些叫张爵爷艳羡的“家什”,这笔钱,一定是一个庞然钜数! 略略晓得些底细的,对这个“钜数”,有更深广的想象。 实际上,旅顺军港比看上去的,还要花钱许多钱,花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譬如,旅顺本地虽产石料,但是石质太脆,因此,港坞、炮台所用条石,全部自山东运来;只有“祭”的石墙,才用本地石料。 这笔海运费,就很厉害了。 又譬如,前文所说的炮位的前、左、右三面所培的厚土,并非就地取材,甚至不是旅顺本地的土炮位的培土,须有相当的粘性,旅顺本地的土,达不到相关要求;这些土方,都是拿毛驴,从金州、瓦房店等地,一筐一筐运到旅顺,再一筐一筐,运上山顶的。 土不值多少钱,但工费、“脚价”,可不是一笔旋! 再譬如,水泥这样东西,目下的中国,是生产不了的,君自泰西进口这个海运的费用,又不是从山东往旅顺运大条石可比了。 至于何以朝廷一两银子还没有拨下来,辅政王就能够将如此钜数的工程款备足,也不必去细究了,反正,咱们关王爷一向神通广大,大伙儿见怪不怪了。 * “柯将军,”关卓凡说道,“一期工程已经结束,旅顺基地算是初具规模了,以你之见,目下若法国舰队来攻,有几成把握,可以拒敌于口外?” 柯烈福虽然已“退出现役”,不穿军装了,不过,关卓凡照旧呼之为“将军”,反正,“狄克多法案”只是拿来迷迷外人的眼,自己人关上门来,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几成?”柯烈福说道,“殿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6,请殿下不要误会,我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就是百分之百!” “哦?”关卓凡微笑说道,“将军,你很乐观嘛!” “殿下,”柯烈福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乐观,是客观M地形、地势来说,旅顺港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难以被敌方舰队攻炔就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殿下,我强调一遍,是‘最’,没有之一。” 顿了一顿,“现在,海岸炮淘已竣工,火炮皆已就位,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就不是‘难以’了,而是‘不可能’了!殿下,我重复一遍,我认为,旅顺军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敌方舰队即是说,从海面方向攻取的军港且,是‘最’,没有‘之一’。” 张勇以下诸将,相互以目,都是微微动容的样子。 “威海卫军港一样是‘天然形胜’,”柯烈福继续说道,“不过,因为出海口较为宽阔,入夜之后,敌军还有可能以效入港偷袭,旅顺军港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有口门实在太窄了,只要始终敝戒备,再小的船,也进不来!” 顿了顿,“所以,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辅政王终于微微颔首了。 “从海面方向攻取旅顺军港”柯烈福受到鼓励,有些意气飞扬了,“法国人做不到,英国人也做不到(国人加上英国人,还是做不到!我有绝对的把握,全世界,没有人做得到!” 法国人加上英国人?那不是 呃,你还真不“避嫌”啊。 “将军,”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我留意到,你强调了‘海面方向’反复强调。” “是的,殿下!”柯烈福说道,“敌人如果自南方即海上攻来,旅顺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可是,如果敌人不是从南方,而是从东方和北方也即是从陆地方向发动攻击,目下的旅顺港,并非无隙可乘。” 关卓凡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二期工程’的原因。” 所谓“二期工程”,是说在旅顺的东、北两个方向构筑陆路防御体系,共计炮台十五座,炮位八十一个,以从侧、后两翼保护旅顺狐基地。 与此同时,在大连湾修筑海岸炮台五座,陆路炮台两座,炮位三十五个,除了掩护旅顺后路,还兼防金州。 大连湾距旅顺港虽有一段距离,不过,统统算成旅顺军港的“二期工程”。 “您说的对,殿下,”柯烈福说道,“不过,‘二期工程’还在进行之中,战争却已经开始了。” “是啊,”关卓凡微微一笑,“此役,保卫旅顺军港侧、后翼的任务,自然不能够派给‘二期工程’旅顺这边儿也好,大连那边儿也好,都还是一片工地呢。” 说到这儿,关卓凡的目光,掠过张勇和丁汝昌,落在他们侧后方的田永敏身上。 “是这样”他收回目光,“我在天津的时候,军事会议已经做出了决定,调一个师到奉天,在金州一带布防;调一个师到山东,在荣成一带布防。” 柯烈福微微一怔,随即欣然色喜,“太好了b真是一个非除确的决定!如是,旅顺基地无恙了!” 顿了一顿,“虽然,法国人在奉天沿海登陆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做万全之备,总是好的!” 话说的比较委婉如果法国人真的在奉天沿海登陆了,就说明,我方舰队已经败于敌方舰队,失去了制海权了。 “事实上,”柯烈福继续说道,“威海卫基地也有和旅顺基地相似的问题都是难以从海面方向强攻而陆路方向相对空虚,荣成在威海卫的嗯,东南!若法国人打算从侧后攻击威海卫,在荣成登陆,是最合理的疡!” 顿了顿,用赞叹而恳悄口气说道,“所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非除确的决定!” 事实上,轩军出津,一部赴奉天,一部赴山东,在去天津之前,关卓凡就已经有了决定了。 为此,田永敏奉招入京,“用备咨询”。 田永敏认为,即便我舰队战败,但只要还毙一半以上的实力,遁入军港坚守,法国人在没有彻底消灭中国航潜力的情形下,无论如何,不敢贸然突破旅顺和威海卫之间的连线,进攻京津,因此,对旅顺、威海卫两个基地的保护,是“坚守待变”的重中之重。 至于法国人可能的登陆地点,因为旅顺港“二期工程”未成,大连湾自然是第一疡,则入奉的部队布防金州一带,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关卓凡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田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目下旅顺港‘二期工程’已成,法国人大约就不会以大连湾为登陆地了,奉天海岸线甚长,如果你是法国人,你会疡在哪里强星陆呢?” 田永敏微微一怔,不过,也没有多想,一边儿看地图,一边儿默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回王爷,我会疡庄河庄河的花园口。” 微微一顿,“其地形,以及其同旅顺之间的距离,作为登陆地,都最为合适。” 庄河?花园口? 嗯,有趣的巧合您还真是日本人啊。 巧合不止一端。 对于入鲁部队的布防地,田永敏的建议是荣成。 关卓凡故意问道,“烟台如何?距威海卫也不算远。” 田永敏摇了曳,“回王爷,我若是法国人,不会疡在烟台登陆” 顿了顿,“第一,烟台到底是商港,泰西各国在烟台,都有些瓶瓶罐罐,打烂了,彼此面子须不好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烟台在威海卫之西,如果在烟台登陆,就得先越过威海卫和旅顺之间的那条连线,则法国的登陆部队,侧、后两翼,将同时受到我残存狐战廉威胁,殊为不智。” 关卓凡心中感叹:是啊,殊为不智I是,原时空,朝廷、北洋、山东,衮衮诸公,没有一人一念及此,一个一个,或者顾此失彼,或者以邻为壑,各自为战,一步错,步步错,终于满盘皆落索。 哦,我说的,不是中法战争,是甲午战争。 本时空,只有中法,没有甲午,则原时空中法之战的遗憾的弥补,甲午之战的耻辱的洗雪,驹之付于接下来的这一战吧! 好了,我满弓蓄势,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 第二零四章 法国人的密锣紧鼓 中国人满弓蓄势,法国人也终于开始密锣紧鼓了。 杜伊勒里宫,御前会议进行中。 “先生们,”拿破仑三世的话,干的像一段劈柴,“‘沱灢事件’提醒我们,之前,我们的动作,太慢了!我们的思路,究其竟,还是一种被动的、防御性的思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顿了顿,劈柴好像裂开了,“不然的话,法兰西帝国还会再次遭受羞辱!” 臣子们都晓得,但凡出以这种古怪的干涩的口吻,就表明皇帝陛下内心异常愤怒——但为了保持风度,强自压抑,于是,语气就变的异样的干涩。 不错,收到“沱灢事件”的报告时,皇帝陛下确实天颜震怒——PutainV来一次“无一人片板逸出”?! 拿破仑三世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升龙事件”——你们这群混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不过,“你们这群混蛋”到底是谁,难以“的指”,一腔怒火,不晓得撒到哪个的头上才好? “沱灢事件”是中国人对“基侣件”的报复,但你不能去怪罪制造“基侣件”的“凯旋号”、“梭尼号”,因为舰队指挥官汪达尔中校的报告,言之凿凿:出港之际,受到了进港的中**舰的“侮辱和威胁”,这才被迫“先发制人”滴。 再者说了,怪罪“凯旋”、“梭尼”,亦与备战的大氛围格格不入——如是,下头的人,说不定就以为,“上头”其实并无意同中国开战,“宣战”什么的,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那还得了?! 也不能怪西贡那群笨蛋—— 避免“沱灢事件”的发生,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将驻军撤出,或者增援沱灢——可是,都不可行。 撤出沱灢,形同“弃土”,还没正式宣战呢,你就“不战而逃”?这传了出去,新闻媒体,坊间舆论,还不轰翻了天? 那么,增援沱灢? 西贡自己,也是个被增援的对象,拿什么去增援沱灢?就算目下的西贡,陆续有援军赶到,堪堪有了些增援沱灢的力量,可是,调整部署,需要时间——哎,这会儿,气儿还没有喘匀呢! 动作再怎么快,也赶不上“沱灢事件”啊! 其实,最正确的做法,是在计划增援西贡的兵列,抽出一部分,直接派往沱灢的! 不过,拿破仑三世也晓得,这么想,不过是记“马后炮”——哪个想的到,会发生“基侣件”、进而引发“沱灢事件”等一系列变故呢? 寝宫之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拿破仑三世的目光,落到一件青花缠枝莲纹如意耳扁壶上,他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之抓起,狠狠掷了出去,砸在另一件青花八宝纹双耳宝月瓶上,“砰”一声大响,两件瓷器,同时撞得粉碎。 我靠,赔钱! 不错,这两件瓷器,都是圆明园的“失物”,到时候,但凡上了俺的清单,你却拿不出来的,说不得,只好要你赔钱了! * * 作为军事部长和御前会议中衔级最高的军人,朗东元帅不能不第一个对皇帝陛下的训谕做出回应: “是!陛下训谕极是!我们确实要眷制定对中国的全面的进攻战略了!” 事实上,“进攻战略”不是没有,不过,在“首攻”的大方向上,是有分歧的——咱们是先打中国本土呢?还是先打越南呢? 抑或,同时对中国本土和越南发动进攻? “是啊!”拿破仑三世的语气,还是干巴巴的,“别的不说,首攻的方向,必须定了下来——今天就要定了下来!不能够再拖了!” “是!” 郎东元帅的目光,投向狐和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该你说话啦T中国的战事,不是以狐为主吗? 黎峨将军清了清喉咙,“在首攻的方向上,我以为,不能轻易分散兵力——欧洲至远东,路途遥远,转输困难,无论法兰西帝国如何强大,能够投送的兵力,总是有限的,因此,同时对中国本土和越南发动进攻,不是上策,必要二择其一的。” 见没有人说话——也即是没有人反对,黎峨将军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这辰争胜负之关键,在于摧毁中国稚嫩的舰队,彻底消除中国海战的潜力,之后,我们就可以任意疡登陆的地点——包括重施‘亚罗号战争’之故智,登陆天津,进攻北京!” 顿了一顿,“如是,中国政府就不能不屈膝投降了!——越南那儿,不必大动干戈,甚至,很可能一枪也不必放,中**队就得君撤了出去——永久的撤出越南!” 再顿一顿,“我相信,这是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争——取得胜利之最佳路径!” 说完了,看向拿破仑三世。 “黎峨将军的意见,”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臧是否,“各位以为如何?——都说说看吧!” 过了片刻,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黎峨将军对于中国舰队‘稚嫩’的评价,我是完全赞同的,想来,对此,中国人自己,以及替他们做‘顾问’的英国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顿了顿,“既如此,我认为——或者说,如果我是中国人的话,一定会尽力避免同法兰西帝国的强大的舰队正面决战;如果我是中国人的英国顾问的话,也会给予中国雇主相同的建议。” “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微微皱眉,“感谢你对狐的高度评价,不过,你的意思是——” 勒伯夫心中冷笑:这就算“高度评价”了? 再者说了,我“高度评价”的,是“法兰西帝国”,不是你们狐! 面上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我的意思是,中国人很可能避影敛迹,跟我们捉迷藏;或者,将他们的舰队,遁入军港,龟缩起来,如是,我们的舰队的大炮,要对阵的,就不是中国人的舰炮,而是他们的海防炮了!” “那又如何?”黎峨将军微微一笑,“中国人的‘海防炮’,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亚罗号’战争中,一八五七年的广州之役,一八六零年的天津之役我晓得中国人的‘海防炮’是路什么货色!” “是的,”勒伯夫将军客气的微笑着,“黎峨将军,在这个问题上,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一八五七年的广州之役,正是您带领法、英联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顿了一顿,“可是,我们也要看到,一八五九年,当我们进攻天津的时候,并未能攻克天津门户大沽口,是役,虽然中国人的伤亡比我们的更大,可是,我们毕竟没有达成战役目标,不客气的说——我们失败了。” 再顿一顿,“一八六零年,我们卷土重来,这一回,大沽口再不能坚守了——不过,我们也应看到,是役的胜利,是水、陆协同的胜利,中国未在北塘设防,法、英联军先于北塘登陆,然后水、陆夹击大沽口,这才一举而下。” 黎峨将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与会的其他重臣,也听出了勒伯夫将军话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扬陆贬海”的意味。 “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淡淡的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 顿了顿,勒伯夫将军笑了笑,“大沽口并不是军港,更加算不上‘要塞’,尤非易与,何况——嗯,中国的两个新军港,旅顺、威海卫,具体情形,我虽然并不了解,不过,听说,这两个地方,至少在地势上,还是很险要的——” 黎峨将军冷冷的说道,“勒伯夫将军,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不过是——狐打它们不下来喽?” 勒伯夫将军依旧客气的微笑着,“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不,旅顺也好,威海卫也好,法兰西帝国强大的舰队,最终都是能够将之攻克下来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时间问题? 呃 “我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了——”郎东元帅看向拿破仑三世,“陛下,勒伯夫将军是担心,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中国舰队的主力,战局可能在旅顺和威海卫一带,陷入胶着。” “是啊,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还有,‘亚罗号战争’的时候,中国人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军舰,以及任何现代化的海岸炮,现在,不论数量多少,亦不论战斗力何如,至少,他们已经有了一支舰队——这支舰队,刚刚在升龙战役中打败了我们的舰队。” 顿了顿,“舰队如是,军港亦未必不如是吧?嘿嘿!” 黎峨将军的脸,微微的涨红了。 “当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我相信,升龙一役,只是在我们毫无防范的情形下,中国人一次侥幸的成功——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成功了r此,我认为,我们也不好过分轻敌——更不好一切都照搬‘亚罗号战争’的经验!毕竟,七、八年过去了,中国人那边儿,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嘛!” 黎峨将军刚要说话,拿破仑三世开口了,“黎峨将军,你是否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中国舰队的主力?” * 第二零五章 八嘎!陆军那班马鹿,来抢我们海军的食儿啦! 黎峨将军张了张嘴,未能立即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过了片刻,脸都有点儿憋红了,才吭吭哧哧的说道:“陛下,非常遗憾,我无法立即向您做出这样的保证——大海,中国的海岸线,又十分的漫长。” 拿破仑三世依旧木无表情,“我明白了。” 转向勒伯夫将军,“你继续吧!” “呃,是这样,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我认为,黎峨将军眷结束法中战争,不打持久战的思路,是非常正确的——毕竟,我们是客地作战,路途遥远,转输困难,成本高昂,确实不宜久战。” 微微一顿,“还有,只有眷结束法中战争,我们才能腾出手来,从容应对欧洲的潜在的威胁——哦,我并不是说,法兰西帝国不能够同时应对东、西方向两个敌人的挑战,不过,无论如何,避免两线作战,总是好的。” 大伙儿都晓得,接下来,勒伯夫将军就该“不过”了。 “不过,”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我认为,把首攻的方向,放在越南,未必就不能达致‘速战速决’的目标,说不定,比北上中国——来的还更快一些呢!” 顿了一顿,“如果中国在越南遭到了失败——彻底的失败,而我们又乘胜从陆路攻入了中国境内,我不认为中国人还会剩下多少坚强的抵抗意志——以往的事实证明,只要入侵的外**队有深入内地的迹象,中国人就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再顿一顿,“我相信,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求和的!” “嗯!”郎东元帅摸了摸自己上唇高高翘起、修饰的极其精致的白胡子,“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呢!——中国人确实是特别害怕入侵的外**队深入他们的内地——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废话!不止一个人心想,难道,你不害怕入侵的外**队深入你的内地啊? 不过,还是有人给老元帅面子的。 “我想,”出声“作答”的是“副皇”——总理鲁埃,“外**队一旦深入内地,中国的中央政府,就将失去对地方政府以及人民的控制——对于一个落后的、**的政权来说,这是他们最感恐惧的事情。” 另外一位文职重臣、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说道,“是的,洪、杨领导的大规模的叛乱,不过仅仅过去了五年——我想,中国的领导层也好,普通的老百姓也好,对此都还是记忆犹新的。” 拿破仑三世脸上的神情,开始活泛开来了,不再是那一副木然的样子了。 皇帝陛下的神情的微妙的变化,给了勒伯夫将军很大的鼓励,“鲁败理和莱昂内尔部长的话,都切中肯綮了!广西、云南等西南边疆地区,距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十分遥远,是中央政府控制力最弱的地区,我认为,相对于签署赔款、割地的和平条约,中国政府更害怕国家的分裂和人民的起义——” 顿了顿,“一旦法兰西帝国的军队深入广西或云南,我敢担保,中国人一定就会对我们高举白旗的!” 拿破仑三世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勒伯夫将军暗暗透了口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哦,我说的是‘就算’——就算中国人还想顽抗下去,至少,越南已经在我们的手里了!我们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照着黎峨将军“舰队决战”的思路来打却又求战不得,如郎东元帅所说,战局“在旅顺和威海卫一带,陷入胶着”,那就什么“战略目标”也谈不上了。 郎东元帅再次“嗯!”了一声,“还有一层,似乎也不能不虑——西贡是我们对中国战争的基地,如果我们大举北上,西贡不就又空虚了吗?到时候,会形成一个奇怪的战略态势——中国人控制的中圻、北圻,夹在南圻和我们北上的主廉间——” 顿了顿,“如是,一方面,西贡将受到来自北方的压力;另一方面,北上的主力,又自侧后方向受到来自南方的压力,这——” 说到这儿,摇了曳,“唉,总觉的不大放心的下啊!” 郎东元帅所说,只有一半的道理: “南圻受到来自北方的压力”,勉强成立;可是,部署在北圻的中**队,不晓得如何才能够威胁到“我们北上的主力”?北圻的中**队,只是一支陆军部队呀! 不过,在眼前没有一副中国、越南的大地图的情形下,未加深思,对于敌人留下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摆在自己的“后路”上,确实是会生出一种本能的“不大放心的下”的感觉滴。 至此,“舆论”已明显的转向了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虽然郁闷,可也不晓得该如何辩驳?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了:以中国为首攻目标,寻求“舰队决战”,或许,真的不是一个最优的疡? 不过,他晓得勒伯夫将军鼓吹用将越南作为首攻目标的真正的出发点是什么—— 如果以中国为首攻目标,战争的成败,关键在于狐,只要狐取得了“舰队决战”的胜利,登陆之后,不论陆军取得了什么战果,都是顺理成章的,战后论功行赏,都得屈居狐之下。 可是,如果以越南为首攻目标,狐直接发挥的作用,将非常有限,甚至,最“乐观”的情况下,只能够起到一个“战略威慑”的作用——因为,在法国大军云集西贡的情况下,中国人一定不会将他的“稚嫩”的舰队,远离母港,投入遥远的越南战场——不然,岂非驱羊入狼群? 如是,战争的成败,关键就在陆军了 勒伯夫这个混蛋,是来替他们陆军“抢生意”的! 发动对中国的战争,勒伯夫本来是不赞成的,现在何以打倒昨日之我,抢着往自己的身上揽活儿呢? 想来,是因为西班牙的事情,出现了转机——法兰西、普鲁士两家,已经就西班牙新国王的人选,初步达成了妥协——欧洲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勒伯夫必是打量着,法、普两家,未必打的起来了,而中国这边儿,反正都已经宣战了,生米既已经煮成熟饭了,那就过来抢食儿吧! “郎东元帅说的甚是!”勒伯夫将军先附和了一句,“打仗嘛,后路‘安静’,是顶紧要的!” 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哦? “‘升龙事件’、‘沱灢事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都是在越南发生的,如果我们放过越南——越过越南北上,国际上的观感,倒好像——呃,倒好像我们不肯对‘升龙事件’、‘沱灢事件’做出直接的因应似的?” “直接的因应”——话说的虽然委婉,意思却十分明白:好像法兰西帝国怕了谁,不得不放过“正凶”,柿子去找软的的捏——中国的舰队,不是很“稚嫩”的吗? 这几句话,正中皇帝陛下的要害,拿破仑三世重重的“哼”了一声,峻声说道:“不错!我们必须对‘升龙事件’、‘沱灢事件’,做出直接的因应前的被动局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的因应不够直接造成的!” 顿了顿,“如果以越南为首攻方向,具体该怎么实施呢?——我们该进攻沱灢、顺化还是升龙呢?” 此言一出,等于正式首肯勒伯夫将军的以越南为首攻方向的建议了。 勒伯夫将军眉目舒展,却没有马上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皇帝陛下也没有明确的抛给他——而是看了眼郎东元帅。 郎东元帅会意,说道:“陛下,最了解越南的,自然是狐和殖民地部——我想,这个问题,用请黎峨将军来回答。”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虽然很不情愿,但孤掌难鸣,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 “回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沱灢是一定要恢复的,而且,我预计,恢复沱灢,不会花太大的力气——沱灢虽是良港,不过,易攻难守,中**队进驻的茶山半岛蹿舰炮射程之内,若他们在我们的优势舰炮火力下顽抗不退,那就太笨了!” 话刚刚说完,后悔了——不比升龙、顺化,恢复沱灢,一定是以狐为主的——既如此,自己干嘛说什么“不会花太大的力气”、“易攻难守”?岂非自己轻忽了自己的功劳? “那就太笨了”——他娘的,竟不是说中国人,而是说自己了! 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沱灢距顺化很近,不过,恢复沱灢之后,我不建议立即进攻顺化。第一,顺化东有顺化河口,南有海云岭,这两处都是天险,因此,不论是从海路、还是从陆路进攻,都是非厂难的——一八五八年,法、西联军攻取沱灢之后,尝试从陆路进攻顺化,但是,无法越过海云岭,这才转而南下,攻略西贡。” 顿了顿,“进攻顺化,只能由北而南——可是,目下,中圻、北圻,都不在我们手里。” “这么说,”拿破仑三世说道,“只能暂时放过顺化了。”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还有,在政治上,现在就进攻顺化,也是不大合适的——” 顿了一顿,“顺化是越南的首都,攻瘸化,意味着对越南全境的接管,可是,我认为,目下,我们在越南要做的,是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政权,而不是直接统治越南全境——” 再顿一顿,“实话实说,我们还没做好这个准备——南圻还没有完全消化,一下子又增加了中圻、北圻,一时半会儿的,交趾支那总督府是吃不下去的。” “那——”拿破仑三世眼中,放出阴冷的光来,“沱灢之后,就是升龙了!” * 第二零六章 蜜汁自信 “是的,陛下,沱灢之后,就是升龙了” “升龙的岸防能力如何?” 黎峨将军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严格说起来,升龙的岸防,不能止于升龙一地——必须从红河口就开始部署,才算有效。” 顿了顿,“根据现有的情报,迄今为止,红河口上溯至升龙,这一路的岸防,没有什么明显的加强的迹象,陛下明鉴,不比普通工事,岸防工事的工程量,是非常大的,岸防炮也是非常沉重的,运输、拖曳,都非常不便,因此,就算中国人、越南人现在已经开始拼命赶工了,也绝不可能赶得及在我们进攻升龙之前构筑起像样的岸防体系——” “嗯,红河口至升龙那么,其现有的岸防能力如何?” “陛下,”黎峨将军说道,“交趾支那总督府对红河和升龙的两次‘勘探’都证明了,红河河口至升龙段的岸防能力,对于我们来说,不值一提,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两次‘勘探’,都如入无人之境。” 顿了顿,“‘升龙事件’——我们是抵达升龙之后,才遭遇麻烦的,而且,这个麻烦,和‘岸防’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我们如果进攻升龙,中国人想再一次替我们制造麻烦的话,只能够依靠他们的舰队了。”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您说的很对——中国人必须在河面上同我们进行呃,舰队对决。” 拿破仑三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臣,期间,在勒伯夫将军那儿,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视线收了回来,缓缓说道,“先生们,你们方才说过——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中国人似乎不会把他们的舰队——或者说,舰队的主力,摆到越南来?” 皇帝陛下“舰队的主力”之说,还是非臣确滴——目下,中国在越南,已经部署了一效舰队了嘛。 勒伯夫将军微微张了张嘴,想说话,忍住了——现在还不好就抢黎峨将军的话头。 “回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是的——中国舰队主力南下开赴越南,与我决战,确实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将鼓掌欢迎!不过,这个可能性,确实是极微的——” 顿了一顿,“即便中国舰队倾巢而出,我们也有百分百全胜的把握,何况这样一支小的舰队?我想,中国人也是明白的,单靠他们部署在越南的这一效舰队,无论如何,挡不专兰西帝国强大的舰队——实话实说,陛下,我如果是中国人,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法兰西舰队对升龙的大举进攻?” “嗯。” “当然,如果中国人真的不顾死活,”黎峨将军说道,“还是多少能给我们制造一点儿麻烦的——内河作战,不比河口,更不比海上——河面狭窄,对阵双方,都很难做出什么大幅度的战术动作——譬如夹击、包抄,我方军力上的优势,会遭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不排除遭受有限的损失的可能——” 顿了顿,“不过,这支小的中国舰队,不论能够支撑多久,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全军覆没——这个,没有任何疑义!” “就是说,”拿破仑三世说道,“如果中国人真的拿这支小的舰队摆在升龙,同我们硬抗,就是一种‘自杀式’的行动喽?” “是的,陛下,”黎峨将军说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他娘的,什么叫“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好像中国人跟我的交换比能达到八比十似的! “那么,”拿破仑三世沉吟说道,“中国人的陆军的炮火,能否对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呢?——我想,河面既然不比烘,相对狭窄,岸上的陆军的炮火,还是有可能击中河面上的舰只的吧?” “呃陛下睿见!”黎峨将军说道,“不过——” 顿了顿,看了看勒伯夫将军,说道:“关于陆军炮火的威力,勒伯夫将军自然比我更有发言权。”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陆军的可机动的火炮,最大口径者,亦未必及得上舰炮之最汹径者,威力、射程,二者都是不好比的,中国陆军的火炮,虽然有可能及于我军舰,可是,其火炮阵地,必然完全曝露在我舰炮有效射程之内——而且,一定是前半程b种打法,对于陆军来说,亦与‘自杀式’无疑。” 顿了顿,“我的芋中,似乎还没有哪一次战役,能够依靠陆军的可机动的火炮,成功抗衡舰炮火力,阻止敌军登陆的。”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无路如何,中国人都是无法阻止我们在升龙登陆的喽?” 黎峨将军和勒伯夫将军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这时,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另外,升龙是越南的陪都,里头有越南的皇宫,嗯,这个,既然一出升龙城东门就是红河,而升龙城也没有多大,我想,我们的舰炮的炮弹,用可以轻松的越过升龙的城墙,打进他的皇宫里去吧?” 黎峨将军再次点头,“是的!” “陛下,”莱昂内尔转向拿破仑三世,“这程打过了,不论胜败,越南陪都的皇宫,怕是都不能再完好如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对于中国人来说,既投鼠忌器,这程,就更加的难打了。” 说到这儿,微微透了口气,“好,我们有足够的把握登陆升龙,不过,登陆之后呢?我们不能止步于升龙吧?” “陛下,这是自然的!”勒伯夫将军抢先回答,“中**队在越南的主力,部署在北圻,登陆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 这两句话听的黎峨将军大不舒服:“登陆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就是说,登陆升龙行动本身,不值一提喽? 这自然是“扬陆抑海”,不过,登陆升龙行动本身,“挑战”有限,大致也算事实,黎峨将军自己话里话外,直接间接,也都承认了这一点,因此,对于勒伯夫将军的话,纵然心中不快,也只好闷声不语了。 “当然,”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登陆升龙’和‘攻克升龙’,不完全是一个概念,不过,虽然有城墙的保护,但升龙既没有基本的岸防能力,全城又都在我舰炮射程之内,在我水、陆夹攻之下,‘攻克升龙’,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微微一顿,“所以,陛下,抱歉,我要略略的修正一下我方才的说法——用说,‘攻克升龙’之后,我们的挑战,才算真正开始。” “好吧,”拿破仑三世说道,“我如果是中**队的指挥官,也不会把一支陆军部队,摆在敌方舰炮的射程之内,白白的做靶子——” 顿了顿,“如此说来,我们将和中**队进行野战——类似于一八六零年的八里桥之役喽?” 听到“八里桥之役”,除了黎峨将军,其他几位重臣,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会心的微笑。 勒伯夫将军却雅不愿将他的“挑战”等同于八里桥之役——那还算什么“挑战”?一点儿难度都没有,不就跟狐一样了?就算赢了,这份功劳,也是轻飘飘的! 想那八里桥之役的主将孟托班回国之后,皇帝陛下龙颜甚悦,封之为“八里桥伯爵”,还派他做了参议员;当皇帝陛下提议,再给“八里桥伯爵”年金五万法郎,以为懋赏,其他的参议员不干了——凭什么呀? 大伙儿都说,发生在八里桥的,不过是“一除人发笑的战斗”,“在整个战役期间,我们只有十二个人被打死,不值得再给他那么高的奖赏!” 嘿,我可不想成为“八里桥伯爵”那样的水货! 当然,也不好过度渲染对手的实力,话说过头了,让皇帝陛下觉得难度太大了,回过头去,支持黎峨将军的“舰队决战”怎么办? 这个度嘛,要把握好。 “是的,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我们将和中**队进行野战,不过,不同于八里桥之役的是,第一,北圻多山,法、中双方,都不会投入骑兵;第二,目下的中**队——至少,他的精锐的国防军‘轩军’,在装备上,较之‘亚罗号战争’时的中**队,已经颇有不同了——” 微微一顿,“我们知道,‘轩军’已经装备了后膛枪,质量上,虽然不比我们的‘夏赛波’步枪,不过,至少,不存在代差了。” “嗯中国人的火炮呢?” “回陛下,由新、旧两部分组成——旧的那部分是美国内战剩下来的箱底货,新的那部分,是从普鲁士进口的——” 说到这儿,勒伯夫将军耸了耸肩,“旧的那部分,没什么可说的——不炸膛就不错了B的那部分——陛下,您晓得的,普鲁士人造的炮,能好到哪里去?就那么回事儿——凑合着用吧!” 这段话说的就很“得体”了—— 即将对阵的法、中军队,枪也好、炮也好,一方面,“不存在代差”——潜台词是,目下的中**队,已非八里桥之役时的中**队可比了,所以,俺的“挑战”的难度,亦非八里桥之役可比! 另一方面,“质量不比我们”,“不炸膛就不错了”——中**队的装备,虽然已经更新换代,可是,较之咱们法兰西帝国,还是远远不如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同时,再踩一脚皇帝陛下最讨厌的普鲁士。 嗯,这个“度”,确实把握的不错啊! * 第二零七章 北进!北进!陆海并进!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第一次开口,“不管怎么说,中国人也已经‘鸟枪换炮’了——虽然,这个‘炮’,他们会不会用、用不用的好,另说——既如此,就不能说咱们欺负人喽!” 略略一顿,“我的意思是,这程,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问题——咱们摆开的,可是堂堂正正之师!” 拿破仑三世满意而威严的“嗯”了一声,说道:“不错堂正正之师!” 顿了顿,“中国在越北的军力,拢共有多少?”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中国投入‘升龙事件’的部队,是一个师多一些,北圻其余地方,用还驻扎了个把团的兵力,加在一起一个半师的样子吧!” “一个半师?也不算多嘛!”拿破仑三世沉吟了一下,“中国用有能力继续向越南增兵的吧?”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顿了顿,“不过,‘升龙事件’迄今,我们都没有收到中国国防军——‘轩军’进一步南调的情报,‘轩军’的主力驻扎在北方,中国国土十分广大,又没有什么铁路,开战之后才向越南增兵,必然缓不济急,因此,我认为,我们登陆升龙——攻克升龙之后,要面对的中**力,就是一个半师左右的国防军——‘轩军’,不会更多了。” 拿破仑三世想了一想,“中国同越南接壤的地区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广西、云南。” “对,广西、云南——这两个瘦,用驻扎有一些地方部队吧?” “是的,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中国人称之为‘绿营’。” 顿了顿,“‘绿营’的**和无能,是出了名的,我们不清楚广西、云南有多少‘绿营’——恐怕,中国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在‘绿营’的诸多**行为之中,‘吃空饷’,是最著名的一项。” 几位重臣,都轻蔑的笑了起来。 “除了抓几个小毛贼,”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绿营’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抓贼也不能指望他们,因为,他们自己也兼职做贼,穿着‘号褂’就是兵,脱下‘号褂’就是匪——根本就是兵匪不分。” 顿了顿,“哦,所谓‘号褂’,是指他们的‘军装’——如果那也能叫‘军装’的话。” 皇帝陛下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中国政府确实有可能将广西、云南的部分‘绿营’派往越南,不过,陛下,就‘绿营’的那点儿战斗力——我的意见是,忽略就好。” 皇帝陛下的笑意,在脸上微波荡漾。 郎东元帅凑趣,“事实上,不忽略也不行——我听说,就算接到了开拔的命令,‘绿营’也未必就上路了,他们一向是不给够‘开拔费’就不挪窝的——看不见银子,谁说话也没有用,哪怕是圣旨呢!” 顿了顿,“如果中国政府手头不宽裕的话,很有可能,我们严阵以待,可是,等来等去,等不到中国人的援兵——如果中国人的援兵是‘绿营’的话。” 重臣们再次轻蔑的笑了起来。 “中国人还有临战就地招募新兵的惯例,”勒伯夫将军说道,“可是,陛下睿见,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未经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就被推上了战场,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呢?” “还是有些作用的——”这次说俏皮话的是福尔德,“可以眷的消耗掉中国政府本就不宽裕的军费嘛!” “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 御前会议的气氛,愈来愈轻松活泛了。 这时,“副皇”鲁埃咳嗽了两声,笑声止住了。 “中国有一个半师的兵力——”拿破仑三世问道,“那,我们呢?”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派往中国的陆军的大部,都将投入北圻的攻略——攻克升龙之后,一路向北推进——嗯,大约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吧!” “这么说来,”拿破仑三世说道,“法、中军廉比,基本上就是一比一喽?” “呃,差不多吧” 踌躇了一下,勒伯夫将军说道,“回陛下,是这样子的——中国国防军的师的建制,比我们的略大些,一个半师,大约是两万到两万五求右,嗯,法、中军廉比大致是三比四的样子吧!” 如果是“一比一”的话,未免又有些显不出俺的“挑战”的难度了。 朗动元帅摸了摸白胡子,说道:“‘升龙事件’,中国人的兵力,二十倍于我;又埋伏于先,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才勉强迫使我军投降——” 顿了顿,“饶是如此,我们给中国人造成的损失,也超过了自身的损失——毙一千余人,伤二千余人!” “中国人的兵力,二十倍于我”、“我们给中国人造成的损失,超过了自身的损失”,这些情资,都来自于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报告,实话实说,御前会议在座诸位,并非每个人都百分百相信报告里的数据,可是,彼此默契,台面上,都接受交趾支那总督府的说法,如果“引用”,也都是原文照搬、一字不易的。 “如今,”朗东元帅继续说道,“我、敌军力,彼此接近,我军又以堂堂正正之师,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中国人再也没有耍花招的机会了r此,我相信,这一回,我军必将取得碾压式的胜利!” “是的!”勒伯夫将军立即桴鼓相应,“我也有和元帅相同的信心!” 会议的气氛开始高涨了。 “我虽然不是军人、不懂军事,”福尔德说道,“不过,也看的出来——只要击败北圻的中**队,乘胜攻入中国境内,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就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法兰西帝国的勇士们高歌猛进的步伐了!” 这种“诗意”的表述,最为拿破仑三世所爱,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以越南为首攻方向,恢复沱灢之后,立即北上,越过顺化,进攻升龙!攻克升龙之后,一路推进,最终攻入中国本土!” 三位军人——郎东元帅、勒伯夫将军、黎峨将军——齐声说道:“是遵陛下意旨!” “越南的战事,”拿破仑三世说道,“以及其后——进入中国境内之后的战事,似乎陆军出的力,要多一些——不过,狐也不必闲着嘛!攻克升龙之后,狐在越南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除留下一部维护越南沿海的后勤线外,其余主力,可以腾出手来,大举北上了!” 哦? 黎峨将军眼睛一亮。 “将军,”拿破仑三世郑重说道,“彼时,你的舰队,可以照你原先的设想,去捕捉中国舰队的主力,以求决战!” 微微一顿,“如果能够歼灭中国舰队的主力,就算没有后续的登陆,也总是好的!——可以给中国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嘛!” “是!” “咱们海、陆并举,两条腿走路,两边儿都不耽误!” “呃是!” “还有,”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我认为,陆军、狐,可以来一个比赛嘛4看谁先收功?——哎,这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嘿嘿,哪条腿走的更快些——还说不好呢!” 黎峨将军再次响亮的答了一声,“是!” 勒伯夫将军也皮笑肉不笑的,“是!” “战争的大方向、大次序,”皇帝陛下继续发布指示,“既然已经确定了,指挥官的人选,就要眷定了下来——陆军的、狐的,都要眷了!” “是!” “是!” “好吧,”拿破仑三世说道,“中国的事情,暂时就这样了——” 转向莱昂内尔,“意大利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呀?” 意大利? 哦,是这么回事儿—— 关于西班牙新国王的人选,法国最属意者,自然是伊莎贝拉二世之子阿方索亲王,法国驻西班牙大使多次游说西班牙摄政团,并“以敝国皇帝陛下的名义”,替阿方索亲王指天誓日:登基之后,不但绝不会报复,且依旧任用普里姆、塞拉诺执掌国政。 塞拉诺有些犹豫,普里姆则坚决不干,并放出话来,“阿方索亲王做西班牙国王的唯一途径,就是法国拿大军送他回国,我若战败,死也好,活也好,自然都拦不住阿方索亲王接他老娘的位子——你们就看着办吧!” 看普里姆斩钉截铁的样子,法国人只索罢了。 想一想也实在不怪得人家——人家脑袋別在裤腰带上,推翻了女国王,转头又请王太子“复辟”? 焉有是理? 不管你现在怎么拍胸脯,人家也没法子相信,你登基之后,真的“绝不会报复”啊! 至于“依旧任用普里姆、塞拉诺执掌国政”——嘿嘿,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再者说了,普里姆、塞拉诺反对的,并不是法国,政变之后,法国在西班牙的利益,不但没有受到任何侵害,还得到了特别的保护;他们反对的,只是本国的波旁王朝,跟普鲁士人走得近,一度准备迎立德意志的王子做国王,用只是为了争肉援,杜绝波旁王朝复辟的可能性。 如果法国真的拿大军送阿方索亲王回国,就会将西班牙的自由派彻底的推向普鲁士,殊为不智。 再者说了,目下,法国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另派一支兵,去西班牙瞎折腾了。 于是,法国不再坚持原议,经过西、法、普三方密集磋商,最后决定,从意大利王室中,找一位王子,来做西班牙的新国王。 法兰西、普鲁士两家,虽然彼此大眼瞪雄,差一点儿就要老拳相向了,但意大利和法、普的关系,却都很好——意大利和法国、普鲁士都结过盟。 而且,对阵的敌人,都是奥地利。 意大利和法国结盟,是意大利独立战争时候的事儿。 意大利本在奥地利的治下,要统一、要独立,就得去怼奥地利,可是,意大利一盘散沙,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援,根本不用指望怼得翻奥地利,于是,就跑去求法国。 当然,拿破仑三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他帮意大利,是有条件的——意大利独立之后,将萨伏伊和尼斯两块大肥肉,割给了法国。 至于意大利和普鲁士结盟,是“七星期战争”的事儿,前文多有提及,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因此,意大利人做西班牙的国王,法国、普鲁士都是能够接受的。 不过,您们能接受,不晓得意呆利自个儿,能不能接受呢? “回陛下,”莱昂内尔说道,“我们——还有普鲁士——和伊曼纽尔二世都沟通了好几次,不过,他还是犹豫的很。” 拿破仑三世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天上掉下来个西班牙国王,叫他们家捡着了——还不赶紧走马上任,磨磨蹭蹭些什么呢?” 莱昂内尔笑了一笑,说道:“伊曼纽尔二世说,西班牙是欧洲最大的一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财政厦,八面漏风,自由派、保守派势不两立——不定哪天又打起来了b个西班牙国王,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味道不好受啊!” 顿了顿,“再者说了,大权都在摄政团手里,新国王就有心除旧布新,也无能为力呀!” 拿破仑三世一声冷笑,“他那几把刷子,还想跑到西班牙去‘除旧布新’?想多了吧!——西班牙是烂摊子,他的意大利,就不是烂摊子了?” 顿了顿,“你去跟他说,不拘他哪个儿子去做西班牙国王——‘垂拱而治’就好!不需要他们去‘除旧布新’!西班牙好也好,坏也好,都不关他的事儿——呃,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新国王负什么责任!干的下去就干下去,干不下去就回意大利——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只有赚便宜的!” 莱昂内尔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我会立即转致伊曼纽尔二世转的。” “你跟他说,”拿破仑三世说道,“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们难道会害他?会害他的儿子?——不可能嘛!” “是!” “关键是——”拿破仑三世沉声说道,“夜长梦多b件事情不赶紧定了下来,德意志人做西班牙国王之议,只怕又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咱们真的是要双线作战了!” 众臣都是微微一凛,莱昂内尔朗声说道:“是遵陛下训谕!” * 第二零八章 好!好!好! 上海,吴淞口。 午正时分,“冠军号”、“射声号”缓缓入港。 码头上翎顶辉煌,冠盖云集,不仅上海、整个江苏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候迓辅政王的大驾。 其中有:两江总督赵景贤,以江苏藩司身份“护署”江苏巡抚的钱蕴秋,江宁藩司金雨林,人称“万年上海道”的杨坊,江南提督、轩军独立第一师师长刘玉林,以及中外招商局董事利宾、容闳,等等。 钱蕴秋和钱鼎铭一样,都是出身关卓凡的幕府,当年人称“二钱”,赵景贤的两江总督“真除”之后,移节江宁,不能再兼署江苏巡抚了,而钱蕴秋的资历,略逊于钱鼎铭,其实尚不足够接任江苏巡抚的资格,但这个辅政王赖以起家的位子,是绝不可能落在“轩系”以外的人的手里的,于是,关卓凡重施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钱鼎铭署理外务部尚书的故技,叫钱蕴秋“护署”江苏巡抚。 “护署”到啥时候涅?——到你够资格“真除”为止啊! 金雨林这个江宁藩司,原在江苏厘捐总局总办的位子上做的有声有色,曾国藩交出江宁,关卓凡要着力消化这块“湘系”的大本营,乃调精兵强将,荟萃江宁,除刘玉林的独立第一师师部移驻江宁之外,还升了金雨林江宁藩司,以为赵景贤的助手——赵景贤风骨嶙峋,雷厉风行,金雨林则“耐繁钜”,为人做事,细致缜密,善于调和毒,赵、金在一起,是一对很好的搭配。 轩军的体系中,松江军团之外的建制,前头都冠以“独立”二字,刘玉林部是最早“独立”的——松江军团创建伊始,林字团就“独立”了——被留在了国内,没有去美国。 这是一件颇郁闷的事情,因为松江军团回国之后,脱胎换骨,无形之中,没有参加过美国平叛的刘玉林部,在轩军的体系中,就变成了一支“二线部队”,后来混了一个“独立第一师”的头衔,多少算是个补偿吧。 类似的“独立师”,轩军还有两支,“独立”的缘由,则各不相同。 一支是吴建瀛部,因为做了“首都卫戍部队”,在序列上,并入了丰台大营,名义上,不但移出了松江军团,还移出了轩军,吴建瀛的“经制”头衔,也由“丰台大营右提督”而“丰台大营左提督”,最终合左、右为一,成了“丰台大营提督”。 不同于刘玉林部,吴建瀛部暂时没有明确的“独立第某师”的番号——当然,这丝毫不影响辅政王对这支部队的指挥调动。 另一支是展东禄部,也即参加西征的轩军。这支部队,并不止于展东禄“禄字团”的旧部,而是由轩军各部抽调,然后统交展东禄管带,西征战事结束之后,并不归建,整编为轩军“独立第二师”,长驻西北。 “轩系”里头,上海道杨坊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辅政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的嫡系,都是火箭般蹿升,唯有杨坊,辅政王做江苏藩司的时候,他就是上海道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上海道,一步窝儿也没有挪过,为此得了一个“万年上海道”的花名。 这并不是关卓凡不提拔杨坊,而是他根本就无意离开这个“天下第一道”的位子。 事实上,关卓凡的势力扩展的太快,在在都要用人,不止一次提出要升杨坊的官儿,都为他婉谢了。 个中缘由,外人也说不大好。有人说,这是因为,杨坊的官身之外,还是一个商人,他的大部分的生意,都在上海,“高升”到外地的话,生意就照顾不到了——一家之言,姑且听之吧。 码头上“候驾”的要员中,还有一位,也很特别的——以浙江巡抚身份“护署”闽浙总督的刘郇膏。 嗯,又是一个“护署”。 不过,刘郇膏的“护署”闽浙总督,不同当初赵景贤之于两江总督、钱鼎铭之于外务部尚书,亦不同目下钱蕴秋之于江苏巡抚,刘郇膏的资格,是已经足够“真除”闽浙总督的了——轩军体系内,刘郇膏一开始就是大管家的角色;轩军体系外,刘郇膏是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和李鸿章是同年。 某种意义上,刘郇膏的资历,比赵景贤还要深厚——较之于赵景贤,刘郇膏进入“轩系”更早,而且——赵景贤的科名,仅止于乡试得意,比不得刘郇膏的进士及第。 刘郇膏之所以还不能“真除”闽浙总督,是因为闽督一向驻节福州,刘郇膏却还不能就够赴福州的任上,这是因为,中法之战,江南防务的重点,是杭州湾——在浙江巡抚辖境之内,所以,必得这一仗打完了,刘郇膏才谈得上“真除”闽督的。 现在呢,先把这个位子占上了再说! 另一方面,闽督不赴本任,并不影响福建的备战,福建防务的重点,只有一个福州,而福州防务的重点,又只有一个马尾——福州船政所在地,有福州船政大臣张之洞和驻防的轩军一部,足够用了。 再者说了,福建巡抚也不能吃白饭啊。 说刘郇膏“特别”,是因为这里是上海,是江苏的地界,他一个浙江巡抚、署理闽督,“跨界”跑到江苏来迎迓上官,未免奇怪哉也——一般来说,封疆大吏守土有责,必要事先请旨,才能离开辖境。 程序自然是全的——刘郇膏到江苏来候迓辅政王,不是“请旨”,是“奉旨”,因为“东南防务,互为一体”,“苏、浙二省,尤为紧密”,辅政王在江苏、浙江期间,苏、浙二枢关职官,要一路随侍,“以备商咨”——也就是说,不但刘郇膏要到江苏来迎候辅政王,到时候,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这帮子两江、江苏的,也得跟到浙江去。 除此之外,迎候人群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包括各国驻上海的领事,中外招商局、租界工部局的洋董事。 当然,法国人不在其中。 另外,就是身上有功名的江浙士绅的代表了——譬如,“加按察使衔补用道员”的胡雪岩。 等等,等等。 “冠军号”、“射声号”庞大的身躯缓缓靠岸,舷梯放下,军乐奏响。 关卓凡步下舷梯,待部下们行过礼之后,着意同一班外国领事、董事们周旋了一番——他这一回到上海,不是来办外交的,没空儿专门接见、宴请这班洋夷,就靠码头上的这一形时间同国际友人们“欢叙”了。 这班人中,不止一个,对中国在中法之争上的立场,表达了隐晦的支持,关卓凡一一表示“衷心的感谢”。 欢迎仪式结束,辅政王一行,怒马如龙,离开码头,假座江苏巡抚衙门,召开会议。 这个会,一气开了一个半时辰,随后,辅政王就——回家啦。 清雅街的家里,等着关卓凡的,两位美丽的侧福晋之外,更有一对可爱的子女。 虽然两个孩子的成长,关卓凡都通过照片“分享”了,但及至见了面,方才晓得,人生之美好,其实过于想象。 两个孩子,一般的粉雕玉琢,一般的玉雪可爱,站在一起,十足十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关天杲不过两岁八个月,关晓晓不过刚刚两岁,但已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长大之后,一个帅哥,一个美女——不消说的了! 尤可喜者,两个孩子动作、语言的发达,明显过于同龄的幼儿,关天杲三岁不到,行礼、磕头,像模像样,一句“孩儿给阿玛请安”,虽然是童稚嫩声,却是清清朗朗,虽说不上字正腔圆,可也是明明白白。 关卓凡喜心翻倒,几乎就要伸过手去,一把将儿子捞了过来,举过头顶,打他七八个转儿。 不行,还有关晓晓呢。 关卓凡笑吟吟的看着女儿。 关晓晓这儿,却好像有点儿卡壳,说了一个“阿”字,便打住了,好像忘了那个“玛”字似的,拿起一根小的指头,送到嘴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扈晴晴有些着急,在一旁蹲下身子,轻声说道:“额娘都教过你的呀”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你别催她——我等得及。” 关晓晓又说了一个“阿”字,还是打住了。 扈晴晴正在着急,突然之间,关晓晓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刑,明媚如春花之绽,紧跟着,两只兄张了开来,清清楚楚的喊了声:“爸爸!” 关卓凡一怔,一把将关晓晓抱了起来,高举过顶,放声大笑。 半空中的晓晓,也“格格”的笑了起来。 扈晴晴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由自主,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后,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关卓凡将晓晓放下之后,再次将她抱了起来,不过,这次只用左臂;然后弯腰,伸出右手,将天杲拉了起来,再一蹲身,将儿子也抱了起来,一左一右,儿女双全,大声说道:“好!” 清雅街的欢声酗,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 * 第二零九章 晴晴,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辅政王远游归家,今天的晚膳,自然是扈侧福晋亲自下厨掌勺。 . 烹炸煎炒,正在热闹,一个打下手的丫鬟轻轻的喊了声:“侧福晋!”然后退后半步,向着门口的方向,蹲了一福。 扈晴晴一转头,果然,关卓凡正站在厨房门口,负手含笑。 另一个丫鬟,也立即下蹲行礼。 “厨房好大的油烟,”扈晴晴微瘟笑着说道,“王爷来做什么呢?别熏着了!” “为有源头活水来”关卓凡笑道,“饭香哪儿来的?就是打油烟中来啊b个,食色性也咱们家的厨房,饭香、花香兼备,我倒要给好好儿的‘薰一薰’才好!” 此“薰”非彼“熏”,关卓凡话帜风情,两个丫鬟懵懵懂懂,扈晴晴却清清楚楚,白玉般的面庞,本就被厨火的热力,烘的微微泛红,现在,更加是红云淡染,犹如又多抹了一层胭脂。 “我腾不出手来招呼王爷,”她妙目流波,“王爷自便吧!不过可不许捣乱!” “当然,当然!”关卓凡笑着点头,“我懂得规矩的眼看手勿动嘛!” 说着,走了进来。 见两个丫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扈晴晴乃叮嘱道:“不干你们的事儿,你们干你们的活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关卓凡绕着厨房,转了一圈儿,一边儿微微的抽着鼻子,一边儿“啧啧”有声,最后,在扈晴晴身边站定了,偏着头,看着美厨娘,感叹的说道:“工作的女人最美丽诚不我欺啊!” “工作的女人最美丽”这句话扈晴晴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这个时代,“工作”二字,还有“兴作”和“工程”的含义,因此,扈晴晴怔了一怔,才明白丈夫话帜意思。 两朵红云,又回到了脸上;剪水双瞳,愈发的明亮了。 低下头,轻声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还说你不捣乱!” 顿了顿,换成了正常的音量、语调,“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啊?若有,就请说吧” “我们家晴晴,真正是冰雪聪明!”关卓凡微笑说道,“哎,话说回来,还真是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呢。” 什么事情,要跑到厨房里来商量? 扈晴晴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看了看两个丫鬟,然后目视关卓凡意思是,要不要她们回避? 两个丫鬟也反应过来了,立即停下了手帜活计,微带惶惑的看着两位主人。 关卓凡连忙摆手,“不必,不必M侧福晋说的不干你们的事儿,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既如此”扈晴晴说道,“王爷就请吩咐吧!”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说道,“上一回,我答应了婉儿,得空儿了,带她回一趟江阴,替她爷爷扫一回墓” 微微一顿,“我是一、两年难得回一次上海,这个,赶早不如凑巧,就这一次吧!明儿个一早,我就带婉儿去一趟江阴,嗯,你看” 扈晴晴大为诧异,也不及细想,略略一转念,说道:“这个事儿,王爷已经说给婉儿听了么?” “还没有这不是先来和你商量嘛!” 怪不得要跑到厨房里来商量呢!不然的话,明儿一早就动身,今儿个,还真未必找的到单独“商量”的机会呢! 可是 “这个事儿王爷应该跟婉儿商量才对啊!” 关卓凡微感尴尬,“你是姐姐还是得先同你商量。”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王爷一定是怕我吃婉儿的味儿吧?” 关卓凡真的尴尬了,“不是,不是!没这个意思” “实话实说,我还真鱼儿吃味儿呢!” 啊? “不过,王爷想叫我不吃这个味儿,也容易的很江阴之行,把我也带上就是了。” “这” “我和婉儿是姊妹,”扈晴晴正色说道,“婉儿的爷爷,自然也就是我的爷爷,我去替老人家磕几个头,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啊! 扈晴晴、杨婉儿这对“姊妹”,只是同侍一夫的关系,彼此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在宗法社会里,自己亲生爷爷之外,只有丈夫的爷爷算是自己的爷爷,“姊妹”的爷爷,同自己是毫无关系的,扈晴晴对杨婉儿的爷爷,没有任何孝思、祭祀的义务。 何况,扈晴晴贵为亲王侧福晋,杨婉儿的爷爷,却只是一个“乐户”未经任何的法定手续,替他“除籍”,再追封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彼此身份,云泥有别。 关卓凡大为感动,下意识的想去握扈晴晴的手,可美厨娘嘴上说着话,手上可没停,一会儿刀,一会儿勺,关卓凡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无从下手啊。 “可是”他很诚恳的说道,“晴晴,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王爷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扈晴晴微微曳,“替老人家上祭,何委屈之有?再者说了,婉儿也替舅舅上过香、磕过头我这也算是回礼了。” 舅舅,自然是扈晴晴自己的舅舅。 扈晴晴舅舅的骨灰,早就归葬杭州了,不过,在清雅街这儿,她还替舅舅设了一个小的灵位。 哦?婉儿替你舅舅上过香、磕过头?我倒不晓得。 “好吧,”关卓凡点了点头,“既如此,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跟婉儿说。” 听到丈夫明天要带自己回江阴替爷爷扫墓,姐姐也一同前往,杨婉儿的诧异,犹在扈晴晴之上。 不错,关卓凡确实说过要替她爷爷扫墓的话,包括“咱们俩是夫妻,你的爷爷,自然就是我的爷爷”那是前年的事儿了。 当时,杨婉儿虽然感动落泪,可是,并没有把丈夫的话当真就当丈夫哄自己开心好了,若当真了,就是自寻烦恼了!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道理是类似的就算自己是福晋,自己的爷爷,也不是丈夫的爷爷,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侧福晋? 侧福晋虽然不算妾侍,但到底占了一个“侧”,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对于丈夫来说,依旧算是“底下人”,如果自己的出身贵重些,也罢了,偏偏只是一个“乐户”! 丈夫呢? 位在诸王之上,国朝第一人,叫他去替一个“乐户”扫墓,焉有是理? “王爷,”杨婉儿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惶惑和不安,“这不合适吧爷爷怎么当得起呢?” 这个话,前年的那个夜晚,杨婉儿也是说过的,关卓凡回应,“哪儿有什么当不起?咱们俩是夫妻,你的爷爷,自然就是我的爷爷”,云云。 关卓凡笑了笑,正要说话,杨婉儿晓得他要说什么,便又抢在里头: “再者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儿王爷这一回南下,是‘检查战备’来着,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极宝贵的,断不敢拿这种不相干的事情,耽搁王爷的军国大政,不然的话,爷爷在天之灵,也” 滞了滞,把“不安”两个字,咽了回去。 事实上,这也是扈晴晴最诧异的地方过于扫墓这件事情本身。 看“滚单”,关卓凡这一回南下,行程极其紧密,在上海,只呆两个晚上,后天一早,就要去杭州,江阴距上海,虽然不算远,但来回一次,也要一天,就是说,明儿个一整天,都拿来做一件事情替杨婉儿的爷爷扫墓。 杨婉儿说的确实不错,扫墓不是什么急事儿,早两年、晚两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何以非赶这一次不可呢? 不过,这个疑问,她不好说出来,不然,倒好像不愿意走这一趟江阴之行似的。 “这不是不相干的事情,”关卓凡微笑说道,“再者说了,一码儿归一码儿,耽搁不了你家王爷的军国大政的!” 顿了顿,“就这么定了吧!明儿一早,辰初七点整,咱们就上路坐船;当天回来回到上海的时候,大约天也黑了E,就这样!吃过了饭,你们姊妹俩,稍稍准备一下吧!” * 第二一零章 祠庙,暴雨,挥舞大刀的老人 第二天早上,来到码头,扈晴晴、杨婉儿不由大出意外 一班文武大员,居然都在赵景贤、刘郇膏、钱蕴秋、金雨林、杨坊、利宾、容闳、刘玉林以及从天津过来的张勇、丁汝昌、田永敏,等等。 . 两个女人都转着相同的念头:这是来替王爷“送行”的?上海至江阴,不过半日的路程,有什么可“送”的?总不成是跟了去江阴的吧! 事实是就是跟了去江阴的。 这就太意外了! 今天办的,是一件私事,且是“私”的不能再“私”的那种,有什么理由,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呢? 如果,拜祭的对象,是辅政王自己的亲生爷爷,也就罢了,下属们跟着拍拍马屁,勉强说的过去,可是,今天要拜祭的,仅仅是一个侧福晋的先人,而且仅仅是一个低贱的“乐户”! 这个,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合适吗? 呃,好像只有人主擅做威福,臣下逢君之恶,才会 不,辅政王绝不是那种“人主”哦,不对,绝不是那种“上官”啊! 难道,一年半不见,这个人已经变了?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别的不说,哪个想的到,那位正牌子的福晋,居然做了皇帝,这位王爷,居然成了“皇夫”呢? 这些事情,以“天翻地覆”形容,并不为过,确实足以叫一个人发生某种实质性的改变。 可是 左看右看,还是不像啊! 一时之间,也想不来那么多,念头还没有转定,赵景贤、张勇等一班文武大员,一一上前,替两位侧福晋请安、敬礼。 本来,扈晴晴、杨婉儿是“内眷”,没有同“外官”见礼的道理,就算要见,也要隔着帘子,不过,轩军体系之内,并不讲究这些,再说,这班“外官”,对于扈晴晴、杨婉儿来说,也都是“故人”,幽,平素就炒常往,譬如利宾,幽,却已数年未见了,譬如张勇,如今再见,却也着实的欢喜。 再譬如刘郇膏,于杨婉儿来说,更有一份极特殊的香火之情当年,杨婉儿的爷爷的后事,就是刘郇膏一手经理,将杨婉儿由江阴送到上海,也是刘郇膏的首尾,而今日之所以再见,又是因为重返江阴,替杨爷爷扫墓,回首往事,杨、刘二人相对唏嘘,都有说不出的感慨。 唯一的生面孔,只有田永敏。 虽然,“田先生”身材矮小,相貌平庸,说话举止,也平和温顺,毫无威势,颇出两位侧福晋的意外,不过,晓得丈夫对这个日本降人是极看重的,扈晴晴、杨婉儿都很客气,温语慰勉,还特意问了问他夫人、子女的情形。 一行人分乘三条汽船,辅政王同一班文武大员一条,两位侧福晋一条,负责护卫的近卫团一条。 关卓凡没有和妻子同船,是因为要抓紧时间,同下属们继续会议。 这样一来,扈晴晴、杨婉儿也就没有机会,询问丈夫叫一班文武大员“随侍”的用意了当然,就算夫妻同船,这个问题,也未必就好随便出口的。 不过,经过讨论,两个女人大致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大约就是为了“继续会议”,才叫赵景贤、张勇他们跟过来的吧?不然,明儿一大早,就要离开上海了,哪里还有时间会议呢? 不是说“耽搁不了你家王爷的军国大政的”吗?大约就是这么个“一码儿归一码儿”法儿吧! 好吧,勉强说的通。 虽然心里存着诸多的疑惑,不过,她们俩出一趟远门,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嫁给关卓凡之后,扈晴晴回过两次杭州都是为了舅舅,一次归葬,一次扫墓;杨婉儿回过一次江阴,为爷爷扫墓,除此之外,她们俩就没有离开过上海。 这一次,正是阳春三月时节,姊妹俩在装潢精致的船舱内,浅斟低语,时而感叹,时而欢颜,行隐约藏泪,窗外,碧水泛波,岸上,桃红柳绿,落英缤纷,这样的时光,也真叫人心神荡漾。 到了江阴,县令、县丞、主簿等当地职官,早已候在码头上伺候差使了,车骑也都备好了。 上船的时候,上海的天儿,虽然有云,大致还算晴天;下船的时候,江阴的天儿,却是阴的,还隐约的飘着几根雨丝儿。 江阴县正堂名叫吴永,扬州人,给辅政王行过礼之后,悄悄的向图林说道,“请军门的示下,王爷和侧福晋,要不要先小憩” 话没说完,就叫图林打断了,“贵县不必费心了这就过墓园去吧!” “呃是!” 杨婉儿爷爷的“墓园”,在砂山脚下,拢共不过两丈见方的样子,实在也算不得正经的“墓园”,不过,小归小,却十分精洁,青石铺地,几乎一尘不染,上面只有三、五片落叶一看就是有专人照应的样子,甚至,天天有人打扫清理,也不出奇。 墓园之内,几乎不见一株杂草。 旁人也不觉得什么:杨侧福晋爷爷的墓园,自然不能没有人照应,就算清雅街没派专人打理,江阴县也要上杆子巴结啊! 坟前的碑文,十分简单,正中一行,“显祖考杨公讳保山老大人之灵”,左下一行,“孝孙女百拜叩立”,此外,再没有别的花样了生卒年月、立坟日期,统统欠奉,墓志铭什么的,更加是没幽。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爷爷的生辰,杨婉儿自己也是不晓得的,墓碑上面,不能只有忌日,没有生辰,索性就都不写了。 立坟、立碑,也不是同一天的事儿中间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爷爷下葬的时候,兵荒马乱,只有一个坟包、一块木牌这对于当时还是“乐户”身份的杨婉儿来说,爷爷有了正经的棺木、正经的墓地,已经是彼时的关大帅给予的天大的恩德了;这个小的墓园,是她做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姨太太之后,拿自己的梯己,重新修葺的。 所以,立坟的日期,也不写了。 至于墓志铭,更没什么可写的杨保山的身份,低贱而敏感,也不晓得该如何形诸笔墨? 一众文武大员,以及江阴县的“地主们”,都站在墓园之外算是“观礼”吧。 墓园之中,只有辅政王和两位侧福晋,以及随侍的两个丫鬟扈晴晴和杨婉儿一人带了一个。 摆好果品、香炉之后,两个丫鬟也退到了一边儿。 杨婉儿第一个行礼,先上香,然后,三叩首。 扈晴晴次之,一模一样的次序、动作,上香〉首。 最后是关卓凡。 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够向杨保山下跪,上香之后,长揖为礼,如是者三。 杨婉儿自个儿行礼的时候,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看扈晴晴行礼的时候,泪水已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待到关卓凡行礼的时候,终于无可自抑,隐约的啜泣起来。 砂山脚下,风过树梢,一片静谧。 礼毕,关卓凡看向杨婉儿,温和的微笑着,“你要不要同爷爷再待一会儿?” 杨婉儿确实很想“同爷爷再呆一会儿”的,可是,难道能够叫丈夫和一班文武大员们在一旁干等着自己不成? 她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泪,强笑道:“不必了这已经很好了咱们这就走罢!” 出了墓园,关卓凡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自失的一笑,转过头,对刘郇膏说道:“松岩,咱们上一回来这儿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天儿?” 上一回? 刘郇膏一怔,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连串画面:祠庙、暴雨、挥舞大刀的老人 他心中猛地一跳,赶忙答了一声,“是u爷的记心真好!” * 第二一一章 万死孤城未肯降 “这个记心,没法子不好啊!”关卓凡悠悠的说道,“那一次,下了那么大的雨!” 顿了顿,转向杨婉儿,微笑着说道,“嗯,不晓得,今儿的天儿,会不会也像那一次那样,突然就下起大雨来呢?如是,可就是‘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了!” 丈夫做如是说,似有深意可是,“深意”何在? 杨婉儿还在转着念头,不晓得该如何回话,扈晴晴已是灵台明澈,把话头接了过去,“王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那一次,因为避雨,王爷才邂逅了妹妹是吧?” 关卓凡含笑点头,“是!” “英雄气概美人风,”扈晴晴抿嘴儿一笑,“倒是佳话一段呢!” 顿了一顿,“哦,避雨的地方,是一座祠庙是吧?” “是!” “这座祠庙,就在这座砂山上是吧?” “是啊!” “既如此”扈晴晴用微带央求口吻的说道,“赶早不如撞巧,王爷带我们姐儿俩,故地重游一回,可好?”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看向杨婉儿,“妹妹心里,必定也是想的,只不过,她自个儿不好说出口来唉,那座祠庙,可算是她幼时的家了吧!” 说的这儿,轻声问道:“对吧,妹妹?” 杨婉儿心有所动,臻首低垂,轻轻的“嗯”了一声。 . 扈晴晴转回关卓凡,“就是不晓得,走这一趟,会不会耽搁王爷接下来的行程呢?”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微笑说道,“祠庙离这儿没多远,花不了多少辰光的。” 转向刘郇膏,“松岩,此祠固然是杨侧福晋的‘故地’,其实也是你和我的故地,咱们就‘故地重游’一回,如何?” 刘郇膏已经隐约猜到了辅政王的“深意”,可是,这层“深意”,实在太过惊人,他也没有十足把握,是否真的猜准了王爷的心思?心跳不由就加快了,定一定神,欠一欠身,朗声回道:“是!” 关卓凡转向赵景贤,“竹兄,一起吧如何?” 赵景贤亦欠身答道:“是!” 辅政王招呼一声,只不过客气招呼也好,不招呼也好,下属们自然都是要“一起”的。 其实,赵景贤也已看了出来,辅政王江阴之行,多半另有深意,不过,他的智慧,虽不在刘郇膏之下,但毕竟没有刘郇膏和辅政王夫妻那一段共同的经历,因此,还没有想到刘郇膏已想到的那一层“深意”上去。 砂山只是一个丘陵,山麓部分,道路尤其平缓,车骑都忻,不过半刻钟,一座小的庙宇就在望了。 果然,离杨侧福晋爷爷的墓园没有多远。 突然之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赵景贤的脑海,他不由失声说道:“这不是阎丽亨的” 打住。 参而心刘郇膏接口说道:“不错,正是阎丽亨的祠馆,漫十四年,奉高宗纯皇帝的圣谕准建!”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好像故意要叫别人听清楚似的。 晓得辅政王同杨侧福晋的“佳话”的人很多包括他俩邂逅于江阴的某座庙宇;可是,晓得这座庙宇是供奉哪一路神明的,却少之又少即便在“轩系”内部,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赵景贤就不晓得虽然他是“轩系”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实在是这座庙宇的神主的身份,太过敏感,当事人能不提就不提关卓凡、杨婉儿只跟扈晴晴一人说过,刘郇膏则没有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说过辅政王和杨侧福晋的第一次相会,是在一座什么样的庙宇里? 另一方面,两百年过去了,江阴之外,晓得阎应元事迹的人,已经不算多了;晓得砂山山麓,还有一座小的奉祀阎应元的庙宇的人,少之又少了。 这也就是赵景贤渊博敏锐,非常人可及,才有这样子的醒悟,换一个人,即便进了庙门,大约还是懵懂的。 随行众人之中,心头掀起波澜的,不止赵景贤一个,亦不能不想:王爷此举,真的仅仅是“故地重游”吗? 守祠人已经接到了县主簿的通知,在庙门口相候,望见辅政王一心车骑,赶紧跪了下来。 这是一个六十多的老人,身材瘦小,须发皆白,一眼看上去 呃,倒是同当年的杨保山有些相像呢! 关卓凡走上前去,“老人家请起!祠主早登仙界,在这里,你我生者,不必讲究尘俗的礼节。”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出一只手,去扶老人。 另一边厢,杨婉儿急趋两步,不声不响的搀住了老人的另一只胳膊。 在弛人,目光都是一跳,县主簿赶紧说道:“这位是侧福晋!” 辅政王亲自来搀自己,老人已经浑身打颤了,斜侧里又杀出来一个年轻美貌的贵妇人,更叫他蒙了圈儿,待听了主簿的话,双腿一软,又跪下了。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块石碑,可是,上面空空空如也,竟是一块无字碑。 张勇嘀咕,“这是什么?照壁不像照壁,碑不像碑的” 吴永赔笑说道:“回爵爷的话,碑文在碑身的背面。” 这可奇了。 转了过去,果然,碑的背面有字。 细看,是一首七绝: 腐胬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落款“江阴女子题”。 所有人包括张勇、刘玉林、图林等一班军人都感觉到了诗帜森森之气,院子里的气氛,立时就沉降下来了。 这个“江阴女子”的落款,也很奇怪。 这是一座很小的祠堂,面阔三间,没有配殿,贴着院墙,有游廊同大门相连,“正殿”两侧,各有一间小的耳房,整座祠堂,拢在一起,不过五间屋子。 关卓凡对着碑文,凝眸片刻,转过身来,“进去罢!” 进入正殿,倒比想象帜略轩敞些应该有一个后抱厦。 居中一尊塑像,躯干丰硕,双眉斜飞,目细长而曲,面赤有须,神情威严。 第一个说话的,还是张勇,“哎,这个模样,很鱼儿关云长的意思嘛!” 他的话,多少带一点儿说笑的意味,话音刚落,关卓凡的眼风就扫了过来,张勇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同殿内的气氛,颇不相宜,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阎丽亨神像的形貌,大约是依据韩慕庐的江阴城守纪塑造的吧?” 韩慕庐,韩,康熙年间,殿试第一,官至礼部尚书,慕庐是他的别字。 吴永对赵制台的渊博十分佩服,“是!” “不过,”刘郇膏接口说道,“邵子湘著阎典史传,‘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同韩慕庐的记述,还是颇有差别的。” 邵子湘,邵长蘅,子湘是他的字,康熙年间入太学,应顺天乡试,后入苏抚幕,以古文辞著名于世。 好家伙,刘抚军的渊博,也不是盖的。 赵景贤点了点头,“是其实,若说逼肖祠主,大约还是阎典史传胜江阴城守纪一筹的。” 关卓凡略略出了一会儿神,说道:“江阴城守纪载,阎丽亨‘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随,颇类关壮缪’,又云‘外兵望见,以为天神’,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这桩事迹,后人想象阎丽亨的形貌,便成了‘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了。” 哎呀哎呀,辅政王才是不得了呀! 关壮缪,即关羽,死后谥“壮缪”。 张勇心想,你们几位读饱了书的,兜来转去的,到了了,不还是说这尊神像造的像关云长么?哼,有什么呀?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赵景贤、刘郇膏则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不过,武而不遂曰壮,名与实爽曰缪,”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壮缪’二字,实在算不得什么佳谥Y嘿,后主不肯替他这位义叔遮掩,倒也有趣啊!” 顿了一顿,“江阴蕞尔之地,弹丸之城,如果交给关羽,二十万大兵压境,他守得住八十日么?我看,韩慕庐拿阎丽亨拟于关壮缪,自以为美誉,其实是看小了阎丽亨!” 此言一出,群相耸动。 关羽可是“武圣”辅政王的说法,这位“武圣”,非但名实不副,阎应元的本事,更远在“武圣”之上了? 这个评价,可真是 高5在是高! 不过,不管阎应元有多大的本事,可是都用在了对抗大清上头的呀! 这个 咳咳,咳咳。 至此,辅政王的“深意”,已经隐约浮出水面了。 赵景贤按捺驻越的心情,说道:“王爷此说,委实是公允持平之论!关羽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不过,千载之下,得享大名,为人尊崇,主要还是因为‘忠义’二字,至于军事上,是否算是第一流的人才,实在是很值得商榷的。” 关卓凡微微点头。 转过身来,面对神像,过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其实受阎丽亨惠甚重没有他的这座祠馆,我如何能够邂逅杨侧福晋?没有他的庇佑,轩军从长毛手中克复江阴,也未必就能收功如斯之速!” 舒一口气,“上一回,就想有所致礼,可惜阴差阳错,未能锯,今天若再不顾而去,于公于私,都太无礼了” 微微一顿,“请香!” 虽然都有了预感,但辅政王真的说出“请香”二字,一屋子的人,还是觉得不大真实 辅政王真要祭奠阎应元? 祭奠这个杀了大清兵四万余人的前明典史? * 第二一二章 惊世一祭 阎应元这座祠庙,确实是“奉旨准建”的,理论上来说,谁都可以上祭,自然也包括咱们的辅政王,可是 第一,不能把“准建”当成“敕建”。 . 打个不大恰当的譬喻,所谓“准建”,不过是说,给你发张营业执照,从此之后,你可以合法经营啦较之“敕建”,二者区别之大,犹如民营加油站之于“三桶油”。 政府总理视察“三桶油”,天经地义;可是,跑进路边一个小的民营加油站,想干什么呢? 第二,一定要了解这个“准建”的背景。 当年,江阴城破之后,屠戮极惨,几乎到了老少无遗的地步,打那儿之后,整个江阴地区,都对清廷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不出仕,不应举,以为沉默的抗议,朝廷百般劝诱,皆无如其何。 直到乾漫十四年,高宗下旨,准为阎应元在江阴修祠,这个中央、地方尴尬对峙的局面,才算告一段落。 某种意义上,朝廷的这个“准建”,是被迫的,究其竟,只是给对峙双方搭了一个套好了,各退一步,别再犟下去了! 说的再明白些,这座小的祠庙,对于朝廷和江阴来说,仅仅是一个和解的由头事实上,即便没有这座祠庙,双方也不可能永远对峙下去,问题只在于,疡一个什么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由头来“破局”罢了。 “准建”归“准建”,一切工费,包括日后的维护,都不是出自公帑,而是出自“公所”即由地方士绅集资。 当然,江阴富庶,谢座祠庙,所费有限,并不在话下。 祠成之后,一百余年来,从来没有过任何官方的祭祀活动,只由守祠之人,年节之时,做简单的供祭。 实在也不晓得该如何做官方的、正式的祭祀别的不说,单是这个祭文,就不晓得该怎么写? 来自民间的香火,也很单薄。 原因并不复杂,阎应元的身份、事迹,实在太过敏感了,人们会不由自主的自我设限我去祭奠阎丽亨,会不会被人说成“心怀前朝”?如是,虽然台面上不会有人以此相责,可是,背地里,官府会不会因此而给我穿鞋?“心怀前朝”的芋一旦坐实了,出仕什么的,更是完全不用指望了。 所以,这座祠庙,对于朝廷和江阴来说,都仅仅是一个摆设。 现在,辅政王位在诸王之上、国朝第一人要替阎丽亨上祭了! 这个,这个 殿内不止一人,感觉自己的三观有些不大稳当了! 辅政王说他“受阎丽亨惠甚重”确实,辅政王和杨侧福晋,是在这座祠庙中相遇的,可是,把这桩姻缘,算成阎应元的功劳,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又说什么“没有他的庇佑,轩军从长毛手中克复江阴,也未必就能收功如斯之速”辅政王一向讲究西学,什么时候信了这套冥冥渺渺的东西? 有人甚至暗自嘀咕:就算阎某人真的“灵验”,是不是肯庇大清兵打长毛,怕也难说的很吧? 嘿嘿。 但辅政王“请香”二字既出,何人敢磨磨蹭蹭?守祠的老人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三支香,交给县主簿,县主簿再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辅政王的手上。 关卓凡接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县主簿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一众下属,退向两旁,关卓凡双手持香,缓步走到殿中央,转过身来,正面神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辅政王身上。 青烟袅袅,隐约明暗。 “后辈末学,辅政关氏,”关卓凡朗声说道,“谨以馨香一束,达诚申信,致祭于阎忠烈神将军灵前” 辅政王一开口,就很有特色了:一是自称“后辈末学,辅政关氏”自谦之余,自占身份;一是以“阎忠烈神将军”称呼阎应元。 高宗“准建”阎祠的同时,将江阴城守的三位主将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分别赐谥“忠烈”、“烈愍”、“节愍”,陈明遇的“烈愍”、冯厚敦的“节愍”,尚多少有一层“惜其未识天命,议其梗化之非”的意味,但阎应元的“忠烈”,却是堂皇正大,无可挑剔,显示朝廷和解的诚意,确实是十足十的。 而“神将军”,则是民间对阎应元的称呼,辅政王将官方的谥号和民间的俗称,揉在一起,倒也别致。 “尚书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关卓凡声音清越,“卓凡则以为,于周则顽民,于殷则义士,固各为其主哉!” 各为自主? 这 “当乙酉之时,胜国天下,亡于李闯,本朝入关讨贼,率土归仁,大人先生,熠耀景从!” 乙酉,即一六四五年;“胜国”,不是胜利之国,刚好相反,败亡之国才称“胜国”,也即本朝称前朝为“胜国”,隐含“为我所胜之国”之意。 至于“大人先生,熠耀景从”,讥讽的意味,就很重了。 “江阴,弹丸下邑;典史,微秩末吏,然忠烈神将军从新朝革命之余,为故国回天之举,奋臂于虮虱编氓之中,啸傲于江头片壤之上,独膏二十四万大军之斧钺,树立卓然,前后凡八十一日d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百年之后,尤令人不能安坐” 微微一顿,“我高宗纯皇帝读史至此,扼腕掩卷,怅然太息!” 这一段,“弹丸下邑”、“微秩末吏”、“虮虱编氓”、“江头片壤”,无不点明江阴抵抗力量的卑弱,如是,才有“独膏二十四万大军之斧钺,树立卓然,前后凡八十一日”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至于“不能安坐”以及“读史至此,扼腕掩卷,怅然太息”的,其实是关卓凡自己;不过,这个锅,扣到高宗的头上,想来亦无不可反正,赐谥、建祠,都是高宗手上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关卓凡含蓄的指出,高宗纯皇帝早就替阎应元“平反”啦。 “明季纲常节义,诚所难言;其掌国柄者,无论贤愚,皆固步自封,以邻为壑,视友如仇,若匪此,列郡何至望风披靡,王师何至势如破竹?” “而以忠烈神将军之区区,非独能顾纲常、思节义,更以置锥之地,劳百战雄师,反复无功,则忠烈神将军之忠、之能,光烈千秋矣!” “或谓忠烈神将军愚甚,卓凡则谓忠烈神将军忠甚、烈甚r谓忠烈神将军事不忍传,卓凡则谓岂忍不传?或谓当讳、当讳,卓凡则谓此一时、彼一时,何讳之有?且圣朝宽大,国史褒忠,锡微臣以通谥,许士民以祠祭,岂曰仇之?直甚予之!” “发烈士之孤忠,彰圣朝之盛德,周顽、殷义,一视同仁,此其时矣!” “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 听到这儿,殿内众人无不心神激荡 “题眼”出来了! “辛酉以来,筚路蓝缕,生聚教训,吐故纳新,中国面目焕然,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亦必欣喜!” 咦,“辛酉以来”什么的,不是对法兰西宣战诏书里的话吗? 是滴,下头还有呢。 “然有法兰西国,自恃量,以横逆加我,想我中国虽为至热爱和平之国度,我华夏却为至坚忍果敢之族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夷无知,晓乙酉之江阴事乎?晓神将军之忠烈乎?十万编氓,犹不可侮,况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 “卓凡不才,领衔军机,辅政王事,深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则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明矣!” “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则全捷可期"世可待!” “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其佑我中华矣!” “呜呼哀哉!尚飨!” * 第二一三章 江山如此多娇 滚雷经天,心动神摇。 . 语毕,关卓凡举香过顶,长揖到地,如是者三。 然后,走上前去,将三支香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中,退后两步,双腿并拢,对着神像,再敬了一个军礼,这才走到一旁,让出了殿中央的位置。 嗯,这是“接下来该谁了”的意思吧? 扈晴晴和杨婉儿对视一眼,姊妹俩心意相通,扈晴晴转向守祠的老人,“老人家,请香吧!” 老人哆嗦了一下,赶紧去点了六枝香来,待要递给两位侧福晋时,犹豫了,惶惑的看了看县主簿,意思是,由我递给侧福晋,合适吗? 第一,身份卑微,第二,男女有别由我来递,会不会冒渎了两位侧福晋? 县主簿怔了一怔,也反应过来了。 可是,若说“男女有别”,俺来递,一样是“男女有别”啊! 哎,侧福晋的侍女在哪里呢? 侍女也是女子,也“男女有别”,不过,到底是下人,没有什么大关系。 正在找侧福晋的侍女呢,辅政王说话了,“给我吧!” 说着,将守祠人手帜香接了过来。 老人的手,哆哆嗦嗦的,手里的香,差一点儿就拿不稳了。 扈晴晴、杨婉儿双手持香,走到殿中央,并肩而立,默祷片刻,举香过顶,躬身致礼,如是者三。 当然,她们两个的动作的幅度,没有关卓凡的那么大。 两位侧福晋退开之后,赵景贤看向同事们,“松岩、克山、次章,该咱们了吧?” 刘郇膏、张勇、丁汝昌同时点头。 殿内诸大人先生,文以赵景贤、刘郇膏地位最高,武以张勇、丁汝昌地位最高。 当然,这个“咱们”,不止于赵、刘、张、赌位,卫兵之外,殿内但凡有官身的,统统在其列,包括算不上“大人”的几位地主江阴县的县令、县丞、主簿。 这就热闹了。 县主簿帮着守祠人一块儿点香,然后一一派发,一人三支,最后,他自己也拿了三支香,站到人群的最后。 殿内空间狭小,赵景贤、刘郇膏、张勇、丁汝昌四个,并肩站在第一排,其余的人,就无所谓位次了,也不能分什么文左武右,不过,人人肃立,气氛还是庄严的。 心情激越的赵景贤,本来是很想步武辅政王,也口占一篇祭文的,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辅政王这一篇雄文,绝非心血来潮,出口成章,而是事先拟就,反复雕琢,一字一词,皆具深意,不可轻替,赵景贤自问没有出口成章的本事,而阎应元的祭文,又是天底下最敏改文字,一字一词,错忽不得,仓促之间,实在不敢效颦 再者说了,也不能抢辅政王的风头啊! 不过,也不好像两位侧福晋那样“默祷”。 殿内文武,以张勇爵位为最高,不过,武不压文,特别是祭祀这种事情,一定是文官领衔的,所以,如果有什么祭词要念,一定是出于文官地位最高者即赵景贤之口。 于是,赵景贤举香过顶,朗声说道:“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 这是辅政王祭文的倒数第二句;“呜呼哀哉!尚飨!”是套语,所以,“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其佑我中华矣”,就是整篇祭文事实上的最后一句。 话音一落,余者齐齐高声说道,“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 殿内空间狭小,这句话十数人一起大声念了出来,轰轰然,梁柱之间,回响不绝。 其情其景,犹如后世入党、入籍、就职之领誓、宣誓。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事实上,说出那句“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佑我中华”之前,赵景贤和同事们,彼此并没有任何的明示、暗示,这个时代,也没有“领誓、宣誓”一说,但“佑我中华”一出口,殿内其他十数人,自然而然,就“忠烈神将军在天之灵”了。 赵景贤,“呜呼哀哉!尚飨!” 余者,“呜呼哀哉!尚飨!” 然后,齐齐举香过顶,长揖到地。 如是者三。 至此,礼成。 神像前的香炉里,五、六十支香,插的满满的,青烟缭绕,阎应元的面容,都看不大清楚了。 阎祠落成以来,一百余年了,大约再没有哪一天,如今天这般香火鼎盛了吧? “好了,”关卓凡微笑说道,“心意已尽,不便再打扰了,咱们这就去罢!” 下属们立即让出殿帜通路。 关卓凡举步,两位侧福晋跟上,走到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侧后“噗通”、“噗通”两声。 回头看去,县主簿和守祠人,跪在地上,上身低伏,几乎匍匐在地,看不见脸,背脊不断抽动,已哽咽不能言了。 他们两个,忍到现在,终于不能自控了。 江阴县的县令、县丞,都不是本地人,不过,主簿是本地人。 守祠人就不必说了。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温言说道:“请起!” 顿了顿,“对了,有一件事情忘记和你们说了阎丽亨的这座祠馆,日常虽有维护,但时过多年,已是颇为破旧了,杨侧福晋籍隶江阴,幼时又托庇于此,香火之情甚重,因此,嗯,这个,捐资白银五千两,以为祠馆修葺之资。” 说着,看向杨婉儿。 杨婉儿立即说道,“是!” 转向江阴县的几位,“心意菲薄,请勿见弃。” 谢座祠庙,五千两银子,就不是什么“修葺”,而是“重修”,甚至“扩建”了。 吴永和县丞,躬身致谢,地上的主簿和守祠人,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出了殿门,众人都不由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雨丝已断,天已放晴,太阳探出了云层。 殿内光线昏暗,这一内一外,一暗一明,反差甚大。 再看向院子里的那块石碑,“江阴女子”那首七律,其帜森森之气,似乎也没有那么重了。 走出大门,关卓凡抬起头来,看向山顶的方向,过了片刻,自失的一笑,说道:“松岩,你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评价江阴城的攻守的吗?” 刘郇膏一怔,辅政王说的“当时”,自然是指“上一回”造访阎祠那一天的事儿。 他仔细的想了想,说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爷是这么说的,‘江阴城是舟形,南首北尾,如果攻首尾,则不容易城破;如果拦腰一击,陈承琦一定挡不住!’” 陈承琦,当时江阴的太平军守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松岩,你的记心真好!不错,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不过,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原本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下属们都颇出意外,刘郇膏:“那,王爷?”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关卓凡微笑说道,“江阴的城墙,围城了一个长条状,南北长,东西窄,远远望去,仿若一名长腰美女,俯伏于地” 啊? “集中气力,照着腰眼,猛击一拳,”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位美女,一定承受不了。” “哈哈哈哈!” 张勇第一个放声大笑,别的人,也都忍不赘尔,原本凝重激越的氛围,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 扈晴晴和杨婉儿的脸上,都不由生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大伙儿笑笑就过去了,唯有张勇,兀自在那里“哈哈哈哈”。 关卓凡:“张克山,你给我悠着点儿!” 张勇这才闭上了嘴巴,很用力的抿着嘴唇,那个样子,颇为辛苦,好像随时都可能再次暴笑出声。 “我想着,”关卓凡继续说道,“关大帅说话,自然不好随便扯到美女的身上,于是,出口之际,改成了‘舟形’。” 刘郇膏忍着笑,“是!” 顿了顿,“王爷,要不要登临山顶,一览江阴全貌?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关卓凡微微曳,“没有时间了留待以后吧!” 极目山野,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想一想,就拿美女譬喻江阴,其实也没有什么正因为江山如此多娇,你我华夏赤子,才要拼净腔热血,维护金瓯无缺啊!” 众人一凛,一股激越之气立时充溢心胸,齐声应道:“是遵王爷训谕!” * 第二一四章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第二天一早,辅政王一行离开上海,首途浙江镇海。 . 刘郇膏这位浙江巡抚、署理闽督不必说了,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等两江要员,亦随侍前往。 江南防务的重点,在杭州湾,不过,不要误会于这个名字,事实上,杭州湾和杭州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不过就是因为地处杭州以东而得名,守杭州湾,也不是为了守杭州。 杭州出杭州湾,还要经过很长的一段钱塘江,这一段,江面虽然宽阔,可是淤浅严重,水文复杂,只能通行两、三百吨的船只,航运的价值,非承限,到了冬天,还可能断航,所以,杭州是河港城市,不是海港城市,进攻杭州,没有从杭州湾方向的。 杭州湾的重要性在于 第一,这里居中国沿海海路之中央,为南下北上之要冲;湾口尤为上海至宁波、定海航运之必经水域。 第二,杭州湾是中国最大的三角湾,西接钱塘江,东有舟山群岛遮障其外,面积十分广阔,达六千余平方公里,咱们来看一看,杭州湾的北、南两岸,都有些什么? 北岸的东段,是江苏的上海和松江府;北岸的西段,是浙江的嘉兴府、杭州府。 南岸,是浙江的宁波府、绍兴府。 北、南两岸,都是中国经济最繁庶的地区,外敌如果在杭州湾登陆,不论登陆南岸还是登陆北岸,都将对中国的经济命脉,造成严重的威胁。 第三,因为上海特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法军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的可能性极低,因此,相对来说,杭州湾的重要性,对于中法双方,都进一步的提升了。 杭州湾防务的重点:北岸,在乍浦至金山卫一带;南岸,在镇海也即辅政王一心目的地。 一鸦之时,英军曾先后陷镇海、乍浦;原时空的抗日战争,日军也曾在金山卫强星陆。 不过,目下的局面,较一鸦和抗日战争,都不距同。 英军陷镇海、乍浦,不为登陆之后,自镇海、乍浦深入内地,英军一鸦的战略目标,是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一路打到江宁,即南京,逼中国签署城下之盟;陷镇海、乍浦,只是为了消除中国沿海的抵抗潜力,以免后路不靖。 日军于金山卫至全公亭长十五公里沿岸强星陆,则是为了迂回中国守军,从陆路夹击上海。 现在,法军既不能以上海和长江为战略目标,则杭州湾北岸的战略价值,就不如南岸了;再者说了,法军的进攻线路,一定是自南而北,没搞定南岸,就去打北岸,等于把后背卖给了中**队,因此,关卓凡本人以及田永敏等关卓凡在军事上的主要智囊,一致认为,只要镇海无虞,法军在杭州湾就不能有实质性的作为。 因此,杭州湾的防务,南岸重于北岸,镇海,又是重中之重。 所以,辅政王一离开上海,就直奔镇海而去啦。 不过,并不会过杭州门而不入,镇海的下一站就是杭州视察过镇海的防务,辅政王一行,会换乘兄位的汽船,西入杭州。 “滚单”上都写着呢。 可是,杭州既不是防务的重点,辅政王去哪儿干嘛呢? 呃,没听说辅政王在杭州还安了一个家呀? 哼哼,不许造谣! 那,杭州到底有些什么呢? 杭州有岳王庙。 辅政王到了杭州,将为宋岳鄂武穆王举行一次规模宏大的祭典。 岳飞谥“武穆”,追封“鄂王”,拢在一起,就是很拗口的“宋岳鄂武穆王”。 宋理宗时,岳飞改谥“忠武”,这是对岳飞的进一步的褒扬,因为“穆”字不算佳谥,在谥法上,远不及“忠”字的地位高,不过,大伙儿已经习惯于“武穆”了,因此,不论民间还是官方,提及岳飞,依旧是“武穆”,有宋一代如此,后世更是如此,佳谥“忠武”,反倒不怎么为人所知,更不怎么为人所用了。 好了,说回是次祭典。 这将是有清以来对岳飞的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祭祀。 这次祭祀,较祭江阴的阎祠,有本质的区别。 祭祀阎应元,不论辅政王、侧福晋还是一众文武大员,说到底,还是以“个人身份”行礼的由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任何官方机构的名目哪怕是江阴县呢。 虽然,江阴县的县令、县丞、主簿什么的都在场。 另外,是次祭祀终于能够成事,并不是台面上事先做好了安排,而是以替侧福晋祖父扫墓做幌子,兜来转去的,终于走进了阎应元祠。 两个字“顺便”。 祭祀岳武穆,可就是堂皇正大、理直气壮了。 第一,是“奉旨”的。 第二,旨意上明明白白,“辅政轩亲王主祭”。 第三,“所有一切应袖礼,着礼部会同浙江巡抚、杭州府,实心办理”。 这一切都说明了,是次祭宋岳鄂武穆王,是一场“中央主办、地方承办”的国家级祭典。 * “冠军号”、“射声号”驶出吴淞口之后,辅政王及一众下属,便开始工作了开会。 散会之后,过了半刻钟左右的样子,赵景贤又过来求见。 关卓凡看了看怀表,“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得,竹兄,咱们俩就边吃边说吧!” “这未免太打搅王爷了,”赵景贤笑道,“其实,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儿。” “两、三句话的事儿?行,你说吧!” “是这样的,”赵景贤说道,“昨天在江阴县码头,上船之前,吴醒卿将我拉到一旁,吭哧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我都不耐烦了,他才说了出来他想替扬州向王爷求一个恩典。” 吴醒卿,就是吴永,江阴县正堂。 “吴醒卿?”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哦,对了,他是扬州人。” “是。” “什么恩典啊?” 赵景贤笑了一笑,“他说,王爷祭奠阎丽亨,江阴县全体官民,感激涕零,这个恩同再造{呢,异想天开,想请王爷” 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打断了赵景贤的话。 近侍进来请示:什么时候开饭? 关卓凡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出去。” 近侍出去了,关卓凡转向赵景贤,声音十分平静,“他不会是想我去祭奠史可法吧?” 赵景贤大大一怔。 第一,他没有想到,辅政王如此敏锐,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吴永之所求。 第二,辅政王对史可法的口气很奇怪,不但没有称呼其谥号“忠正”,甚至连字号“宪之”、“道邻”也不叫,而是直呼其名。 这个 赵景贤暗自嘀咕:史可法的赐谥、建祠,同阎应元一样,也是高宗手上的事儿啊! 而且,高宗对史可法的评价很高啊! 嗯,高宗在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中是这么说的,“史可汾秉清刚,心存干济,危颠难救,正直不回。” 又说,“至若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艰,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为褒扬所当及。” 嘿,“一代完人”呐! 怎么,听辅政王的口气,好像 不大以为然似的? 胜朝,同关卓凡祭阎应元文中出现过的“胜国”,就是前朝,即明朝。 赵景贤接下来的话,就不由的加上了心,“是u爷明见!吴某就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我对吴醒卿说了,你确实是异想天开!我可不能答应你什么,顶多替你向王爷转致而已不过,你要晓得,第一,你这是逾格非分之求!第二,王爷日理万机,这一回南下,是‘检查战备’,哪里得空儿,掉过头来,去你的扬州?”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赵景贤真心觉得吴永的请求是“异想天开”的话,根本就不会向关卓凡“转致”,因此,“转致”的本身,就已经间接的表明了赵景贤在这个问题上的痊。 至于时间的问题 这一回没有空儿,以后总是有空儿的嘛! “有没有空儿,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卓凡淡淡的说道,“‘检查战备’,检查来、检查去,不也‘检查’到阎丽亨的祠宇里去了吗?” 赵景贤一滞,“呃是!” “关键是,”关卓凡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我祭史可法些什么呢?总不成,祭他一天不到,就把扬州城给丢了?” * 第二一五章 唉!史阁部!孰人坏我半壁天下? 赵景贤万料不到辅政王来了这么一句,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再张一张嘴,还是说不出什么,最后,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嗫嚅着说道: “似乎也不止一天” “四月十八日——顺治二年四月十八日,”关卓凡说道,“豫亲王兵临扬州城下,但没有立即攻城,延至二十四日夜,红衣大炮运到了,方始攻城,二十五日,扬州即城破,不是一天是什么?——一天还不到呢!” 微微一顿,“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光景!——这就是史阁部的能耐!” 呃,辅政王史实居然如此之熟稔! 赵景贤滞了一滞,再想了一想,心翼翼的说道:“王爷,彼时,扬州城内,军心已乱,降的降,走的走,兵力单薄,史忠呃,史可法也是无可如何啊” 他本来是欲以“忠正”的谥号称呼史可法,一转念,算了,还是跟随王爷的口径吧! “兵力再单薄,”关卓凡说道,“到底还有刘肇基、何刚的两支兵;江阴呢?有一支正经的兵吗?人家守了八十一天,他史可法只守了半天,怎么说?” “这”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兵力单薄,民力不单薄吧?江阴城守,靠的是兵还是民?江阴弹丸之地,扬州却是一等一的大城!八十万生民,留着做什么用?——留着给人家一刀一个,像杀鸡一般,杀的干干净净吗?” 说到最后一句“杀的干干净净吗”,冷峭的语气之下,已是掩盖不住的激愤。 扬州城破之后,多铎以扬州不听招降为由,下令屠城,是为“扬州十日”。 屠杀主要集中在城破当天——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初一,一共七天,据王楚秀扬州十日记载,直到五月初二,清军才安官置吏,“查焚尸簿载其数,前后约计八十万余。” 这是关卓凡“八十万生民”之说的由来。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赵景贤下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真不晓得该怎么答话了——连个“这”或“呃”都不大好说了。 还有,辅政王的语气,十分的古怪,他那种隐约的激愤,似乎不止是对着史可法的无能去的啊! 王爷可是满人,总不能—— 呃 “民气可用,”关卓凡继续说道,“可是,史可法用不了{也根本没有想过去用!” “这” “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关卓凡说道,“其实,别说‘民’了,就是‘军’——竹兄,考诸于史,平心而论,你说,史可法到了扬州之后,到底做了哪些战守的准备?” 赵景贤愣了好一会儿,说道:“史可法檄调各镇援兵,可是,无一至者” 关卓凡“哈”了一声,说道:“对,他也就做了一个‘檄调’的活儿!——除此之外,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顿了顿,“咱们倒来看看,阎丽亨守江阴,做了些什么?” 关卓凡开始一个个的扳手指头—— “第一,将全城户口,分冻老幼,详加调查,挑殃轻力壮的男子,组成义兵,分班上城,按时换班。” “第二,划区分守,责权分明,其中,阎丽亨自守北门之余,又同陈拱辰一起,兼负昼夜巡查四门之责。” 陈拱辰,即陈明遇,字拱辰,“江阴三公”之一,高宗赐谥“烈愍”的。 “第三,严加盘诘过往人员,肃清内奸。” “第四,委任擅长理财之人士,将城内公私物资,分类征集,统一分配使用——这一点非常重要,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军械粮饷供应的困难。” “第五,全料铸守城工具,招各类工匠千余人,造弩千张、箭数万枝;又用火药敷于箭头,中人立死;又造火砖、火球、木铳、挝弩,无不精妙犀利。” “其中的木铳、挝弩,很有意思。” “木铳类银鞘,木制,内藏火药、铁菱角,投出之后,机关暴发,木壳崩裂,铁菱角飞迸而出,触人即死——哎,这不跟手榴弹或葡萄弹仿佛吗?” “挝弩,则仿佛‘钩镰枪’,‘枪’身之上,装了好几个锋利的倒钩,杆尾系绳,激射而出,射中或勾住敌人,拖了回来,近前斩之!” 顿了顿,“这样东西,咱们现在是洋枪洋炮,用不着了,不然的话,倒要找能工巧匠,造了出来,用上一用。” 呃,听起来,略有些渗人,不过好吧。 “第六,收集人粪,掺上桐油,敌军登城之时,煎滚浇下,可以烫穿皮甲,沾肉即烂。” “第七,储备石灰,召集石匠,加固城墙。” “第八,请诸生许用,模仿楚歌,作五更转曲等,俾善歌者登高传唱,以笙笛箫鼓相和,悲歌慷慨,鼓舞士气。” “阎丽亨领袖之下,整个江阴城,人句才,物句用,一切战守的准备,井井有条——不然,怎么可能力抗二十余万大军八十余日?” 赵景贤不由暗自惊叹了:阎丽亨的“功课”,王爷是真正做足了{祭祀阎祠,真不是心血来潮的事情! “反观史可法,”关卓凡继续说道,“做了些什么?——除了檄调援兵、毫无结果之外,什么也没做!干耗着D到城破身死,耗到几十万扬州人跟他一起,做了人家的刀下之鬼!” 那种异样的激愤,又出来了。 赵景贤暗暗透一口气,正想说话,关卓凡又抢在里头了: “啊,不,史阁部也是做了点儿事情的,他写了遗书——专门登上扬州城西门楼,摆开架势,吮毫搦管,一口气写下了四封遗书——” 微微一顿,“遗书中,他希望夫人和他一起以身殉国;他自个儿呢,愿归葬钟山明太祖孝陵之侧——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刻薄的冷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赵景贤听的背上隐约冒汗,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另外,”关卓凡冷冷的说道,“史可法‘檄调’的援兵,可都是归他本人节制的{以阁部之尊,督师江北,经营一年,虚耗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就是临到了儿了——‘无一至者’!” 再顿一顿,“还不止——这班将领,非但不奉他的调,更几乎都投降了本朝,掉过头去,反成了攻灭南明的劲旅!——这就是他史阁部驭下的本事!” 赵景贤默然片刻,开口说道:“南明藩镇跋扈,尾大不掉,这个骄兵悍将,也确实难制。” “那得看怎么个‘制’法儿!”关卓凡说道,“天底下岂有真正不可‘制’的兵将?” “是!”这一回,赵景贤重重点头,“这个话,换一个来说,或许不能完全令人信纳,不过,出自王爷之口,我是百分之百心悦诚服的。” 这既是赵景贤的真心话,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捧了关卓凡一把。 关卓凡微微一笑,“竹兄,你也会说奉承话了——不过,我倒大致可以居之不疑!” 赵景贤正色说道:“王爷,事实如此,实非虚谀!” “好,好!”关卓凡再一笑,“咱们说回南明的藩镇——” 微微一顿,“都说南明亡于藩镇——不错,南明确实亡于藩镇I是,这班藩镇,是怎么冒出来的?弘光朝之前,除了一个左良玉跋扈些之外,哪儿有什么真敢不听朝廷调令的‘藩镇’?说到底,还不是弘光君臣——包括史可法在内——自个儿造出来的?” 自个儿造出来的?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弘光帝赖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等四镇而立,武人由此坐大,终不复可制——不过,联络四镇,拥立福藩,似乎只是马士英和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两个人的首尾——” 顿了顿,“在这件事情上,史可法用没有什么责任吧?——他可是不赞成立福藩的啊!” 弘光帝登基之前的身份,是福王。 “没有责任?——史可法的责任,就在他不赞成立福藩!” 啊? 弘光帝可是昏君啊! “王爷,”赵景贤疑惑了,“我不大明白了——您什么意思呢?”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仔细想一想,彼时——思宗殉国之后,以伦序而论,福、桂、惠、潞四藩,到底哪个才最有资格承继大宝?” 福、桂、惠、潞四王,是彼时南明政府能够找得到的、血统上同帝系最接近的四个候选人。 赵景贤眉头微皱,想了想,说道:“福藩为神宗孙,桂、惠二藩为神宗子,潞藩为神宗兄弟之子,以伦序而论,自然是福、桂、惠三藩先于潞藩——” 说到这儿,心中一跳,似乎已隐约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福藩和思宗同辈,”他继续说道,“桂、惠二藩,却长了思宗一辈——” 顿了顿,“因此,福、桂、惠三藩之中,又以福藩的伦序最为合适——这个,‘兄终弟及’嘛!”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是桂、惠二藩承继大宝的话,就变成了叔叔接侄儿的位子——那不是太别扭些了吗?” 赵景贤心想,之前,老朱家也“别扭”过这么一回的——成祖不就是“接”了他侄儿的位子吗? 不过,这两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桂、惠二藩,也不可能拿成祖的例子,来替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背书,所以,不必把话头扯远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弘光帝之得位,其实是最正的了!” “不错!”关卓凡说道,“本来,这张金銮宝座,弘光帝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坐上去,怎么会弄到非‘四镇迎立’而不能得的地步呢?” “这个朝中反对福藩继位的声音很大啊!” “谁反对啊?” “呃东林。” “东林为什么反对?” “福藩不贤。” “不错,福藩确实不贤,”关卓凡说道,“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说什么福藩‘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嘛!” 顿了顿,“那么,东林主张立谁呢?” “潞藩。” “潞藩贤吗?” “呃也不贤。” “那就有趣了!”关卓凡说道,“贤愚之辨,福、潞二藩,半斤八两,可福藩是‘近支’,潞藩却是‘疏宗’,请问,东林为什么反对立福藩而欲立潞藩呢?” “这” 这确实不对劲儿啊!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想一想东林和老福藩的恩怨!” “老福藩”,即弘光帝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 赵景贤轻轻的“啊”了一声,“当年,神宗和郑贵妃,欲立老福藩为太子——” 我明白了! “着啊!”关卓凡说道,“神宗和郑贵妃想废长立幼,东林坚决反对,双方你来我往,什么‘妖书’、‘梃击’、‘移宫’的幺蛾子,都是那个时候闹出来的,最后,郑贵妃终于不逞,老福藩只能乖乖去洛阳做他的福王——” 顿了顿,“说的难听点儿,东林一系、福藩一系,那是生死的冤家!——所以,东林怎么能够乐意福藩继位呢?” 赵景贤呆了半响,缓缓点头,“王爷睿见!” “至于为什么欲立‘疏宗’潞藩——”关卓凡说道,“就是因为潞藩是‘疏宗’才要立他!” 赵景贤转着念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不考虑彼此恩怨的话,立福藩,理所当然,谈不上什么‘定策之功’;而潞藩立,则是以‘疏宗’得继大位,这个‘定策之功’,可就大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击,“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东林的算盘!” 微微一顿,“结果,拜东林之赐,这个‘定策之功’,落到了马士英和‘四镇’的头上了!” “唉!”赵景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宗殉国,新帝未立,”关卓凡继续说道,“彼时,东林在南明朝内有极强的势力,官居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更是事实上的在朝第一人,大权在握,福藩如果不联络四镇,这个大位,还能有什么指望?” “就是说,”赵景贤面色凝重,“如果史可法不存门户之见,一开始就以伦序择福藩继位,也就没有藩镇割据这一回事儿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而且,也没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党争!” * 第二一六章 天理!天理! “是啊!”赵景贤的面色,愈加凝重了,“东林一派,马士英、阮大铖一派,由始至终,争的不可开交!” “还不止!”关卓凡说道,“这是朝堂之上,是文争——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赵景贤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嗯,四镇支持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则支持东林,这个‘武争’,也是不可开交!” “已经不止于‘争’了——已经到了‘斗’的地步了!”关卓凡说道,“想一想,扬州城陷之前,左良玉在做什么?——哈,他在‘清君侧’!” 顿了一顿,“顺治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以讨伐马士英为名,全军离开武昌,顺江东下,临行之前,大约是怕留着武昌‘资敌’吧,居然下令——屠城!” 再顿一顿,“他的‘敌’,有两个——第一个,是彼时李闯余部,已经进入湖北,到了襄阳;第二个,有趣了!——他欲劫巡抚何腾蛟以行,因何腾蛟素爱民,所以,‘非尽杀市之民’!” 说到这儿,关卓凡四指曲起,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微微遗牙,“别人屠城,是城破之后,屠敌人的城;他呢,是屠自己的城!——武昌可是他的大本营s良玉——这个狗娘养的!”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是赵景贤今天第二个“万料不到”,他滞了一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真正是个狗娘养的!”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即隐去笑容,说道:“四月初一,左军抵九江,旋陷九江,拘江督袁继咸;三日之后——四月四日,左良玉暴毙。” 顿了顿,“也不晓得真是‘既老且病’呢?还是武昌屠城的报应来的太快?反正——死的好的好!” 透一口气,微微苦笑一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主,继续东进,一路陷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指太平府!” “弘光朝廷手忙脚乱,北边儿是大清兵南下,西边儿是左良玉东进,顾得了北,顾不了西,左支右绌——当时就已经打了‘出狩’的主意了!”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陷——距左良玉武昌屠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敌人的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来了,自己人还在狗咬狗,不死不休——弘光朝不亡,天理何在?!” 赵景贤默然半响,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追本溯源,都在当初一念之差啊!” 沉吟了一下,“不过,弘光帝到底是一个昏君,即便所谓‘众正盈朝’,也未必就能变成明君吧?” “竹兄,”关卓凡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有味道y谓‘众正盈朝’——这个‘众正’,实在也不见得‘正’到哪里去!” 顿了顿,“弘光帝确是不可能变成明君的——不过,又何必一定要他变成明君?” 赵景贤一怔,“王爷此话,大有深意——请明示!” “弘光帝的‘昏’,”关卓凡说道,“实话实说,不过就是酒色之娱,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可说是颇为温和的,更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他即位之后,并没有报复东林和史可法嘛!” 顿了一顿,“还有,弘光帝对于政事,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不是那种要掌控一切的人。” 再顿一顿,“考诸于史,‘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用事的大臣,只要敷衍的好,像弘光帝这种皇帝,是极有可能,自己满足于后宫的享受,将政事放手给信用的大臣,不加过问的。” “啊,对” “我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关卓凡说道,“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譬如,肃顺之于文宗显皇帝。” 顿了顿,“肃顺做事情,不论如何大刀阔斧,文宗皇帝都一璃持——哪怕有些事情,文宗皇帝自己其实并不想做,但如果肃顺坚持,还是会照他的意思去办,譬如,戊午科场案杀柏葰。” 戊午科场案共斩决五人,其中包括主考柏葰——其受贿数额是“贽敬银十六两”,其身份是文渊阁大学士。 为了十六两银子杀正一品的大学士,这个“反**”的力度,可谓亘古所无。 “说到戊午科场案,”赵景贤试探着说道,“官场传言,文宗皇帝朱笔勾决柏葰之时,龙颜惨淡,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好像生了一场大财的;在廷诸臣,亦有因震恐而嚎啕失仪的,请教王爷,这些都属实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都属实!” 顿了顿,“这件案子,柏葰是否冤枉,且不去说他,就事论事,我其实很佩服肃顺的魄力——换了我,嘿嘿,未必下得了这个手啊。” 赵景贤没有想到,辅政王对他亲手拿捕的肃顺,居然是这样子的评价,不由感慨:“王爷心胸,真正包容天地`顺虽有魄力,可是,论及心胸广阔,就比王爷差的太远了{若有王爷的一半心胸,也不至于——” 打住。 “或许吧!”关卓凡淡淡一笑,“嗯,话头扯的有点儿远了——我想说的是,文宗皇帝对肃顺的信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事情,肃顺‘敷衍’的很好。” 顿了一顿,“这种‘敷衍’,仔细想一想,其实,又能多花几个钱?能多挑几个秀女呢?——同军国大政、万民疙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顿一顿,“如弘光帝者,本就是一个酒色之徒,你若不肯满足他的些些欲求,一定要他成尧成舜,那不是逼着他远正人、近佞幸吗?到时候,多花的,就不是‘几个钱’了`挑的,也不是‘几个秀女’了!” 怔了片刻,赵景贤叹了口气,“王爷睿见正是言人之所不能言!” 苦笑了一下,“不过,这种‘敷衍’的事情,肃顺做得来,也做得好,前朝如张江陵者,大约亦做得来,做得好,可是,叫史可法去做——” 说到这儿,摇了曳。 张江陵,即张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张江陵”是尊称。 “竹兄,你说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说道,“东林沽名钓誉,叫史可法去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嘿嘿!” 顿了顿,“有时候,这个‘名’,不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比君父之忧、国家危亡,还要重要!” “这” “我给你举个例子,”关卓凡说道,“高杰为部将许定国所杀,史可法赶去善后,高杰妻邢氏提出,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本来,这是多好的笼络高杰旧部的手段?然而,史可法坚决拒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高杰是‘流贼’出身,配不上他史阁部的煌煌大名?” 顿一顿,“这也罢了,史可法还自作聪明,命高杰子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倒是都姓高,可是,叫人家拜一个太监做义父?他娘的!” 这一声“他娘的”,赵景贤倒不觉得如何违和了,点了点头,说道:“史可法之迂,确实令人扼腕!——如果认了高杰子为螟蛉子,即可得高杰旧部死力,无论如何,他坐困扬州愁城之时,能有高杰旧部这一支劲旅可用!” “是啊!”关卓凡说道,“不过,竹兄,你说史可法‘迂’,其实是抬举他了——他那点儿本事,怎么做到尚书、做到大学士的?不就是靠个‘名’嘛!如果‘名’没有了,他还怎么混呢?‘迂’?他聪明的很呢!” 赵景贤怔怔的,过了半响,微微曳,“王爷此说,真正叫诛心之论p史可法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辩了!” “所以,”关卓凡说道,“以东林和史可法的做派,即便以伦序择福藩继位,大约也终有为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乘隙而入的一天——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不会有藩镇跋扈的事情出来,弘光朝的开局,无论如何,要比原时空呃,要比原来好得多,绝不至于,一年之内便即覆亡!” * 第二一七章 可恨!可恨! “其实,”赵景贤说道,“弘光帝初立之时,南明的局面,并不太差,至少,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本来,就算不能够北上恢复失土,起码,亦可划江而治,孰料唉,太可惜了!”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什么“恢复失土”?什么“太可惜了”?南明若“恢复失土”,今日之下,大清何在?“太可惜了”?——哼哼,你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头的呀?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说道:“不错;手好牌,打的厦!不过,可惜的是锦绣江山,亿兆生民;南明的朝廷——不止于弘光朝廷,后边儿还有几个——我的感觉是,有一个算一个——可恨I恨!” 微微一顿,“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南明的朝廷,可恨之处实在太多了8乎已经没有可怜的容身之地了!” 今天,关卓凡给赵景贤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辅政王这几句话,听上去,实在不大像一个满人的口吻呐! “王爷的‘可惜’、‘可恨’、‘可怜’之辨,实在是警句/句!” “警句?——唉!”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可恨在哪里?竹兄,你说‘南明开局,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其实,我以为,南明的开局,较之东晋和南宋,好的不要太多!” “不要”二字,如果放在北方,一定十分奇怪,不过,赵景贤是浙江人,仕途的大部,也都在江浙一带,入耳虽略觉异样,倒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东晋和南宋,”关卓凡继续说道,“都是被人家赶过江去的——都是逃难S出生天,便以手加额了,箱笼家什、锅碗瓢盆什么的,都顾不得了O明呢?明季战火连天,可是,从来没有延烧到江南,中原、西北、西南,或血流漂杵,或赤地千里,拘易子而食、析涸爨者——唯有江南,独享太平繁庶!” 顿了一顿,“还有,东晋衣冠南渡之时,江南还没有正经开发,说是蛮荒之地,虽不中亦不远;靖康之变之时,江南的繁庶,自然已非东晋可比,不过,较之明季,依旧是远远不及的!” 赵景贤点了点头,“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南明开局之初,不论财力还是人力,其实都远在本朝之上!” “不错!”关卓凡说道,“还有,本朝入关定懂初,只控制了北直隶——严格说起来,只控制了京畿一带,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非吾所有——说的明白点儿,就是‘立足未稳’——” 顿了顿,“本来,这是南明最好的恢复的时机I是,南明君臣——包括咱们的史阁部——在做什么?嘿,人家要‘联虏平寇’!” “虏”,就是“本朝”;“寇”呢,就是李闯啦。 关卓凡拿手指点着桌面,“我还记得,史可法的奏疏是怎么说的——” 顿了顿,“嗯,‘是目前最急者,莫逾于办寇矣!’” “‘辽镇吴三桂杀敌十余万,追至晋界而还,或云假虏以破贼,或云借虏以成功’。——哎,可不仅仅是‘或云’啊,弘光帝正经下旨,‘封关门总兵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给诰卷、禄米,发银五万两,漕米五万石,差官赍送’!” “彼时,弘光朝上下,对吴三桂的‘借兵剿寇’,个个兴高采烈,推崇备至,以为其‘功在社稷’——哎,可没有一个人当他是‘汉奸’啊!” “‘虏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予以名义,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宥前辜,借兵廉强,而具丑类’——嗯,只要能‘具丑类’,‘前辜’什么的,都没有所谓了b其实是把本朝当成了安史之乱时的回鹘,黄巢之乱时的沙陀,就是不晓得,考诸‘前辜’,本朝到底哪一点,像回鹘、沙陀?” “‘事期速举,讲戒需迟’——瞧,史阁部可着急着呢!” “‘未见庙堂之下,议定遣何官,用何敕,办何银币,派从何人?议论徒多,光阴易过’——真正是急不可待啊!” “‘万一虏至河上,然后遣行,是虏有助我之心,而我反拒之’——这一段最最有趣不过!单看史阁部这几句话,不晓得究竟的,还以为,本朝入关,是专门来替他‘做慈善’的呢!” 目下,上海一带,开办善堂,捐助矜寡,已有了“做慈善”的说法,因此,赵景贤听着,亦不觉得违和。 “‘伏乞敕下兵部,会集廷臣,既定硬文武之人,或径达虏主,或先通九酋’。” “虏主”,指的是世祖;“九酋”,指的是多尔衮。 “‘用敕书,速行撰拟,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峪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毕,定于月内起行’——还是一个字,‘急’!” “‘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款虏’!哈哈k一想倒霉的袁督师和陈尚书!如今,史阁部‘款虏’,可是理直气壮、堂皇正大了!三年前,痛诋‘款虏’的,是他们这班人;三年后,要求‘款虏’的,还是他们这班人!神也是他们,鬼也是他们,嗯,真正叫‘换了人间’!” “原因无他——南明君臣,大人先生,已人同此心了!” “袁督师”,指的是袁崇焕;“陈尚书”,指的是陈新甲。 袁崇焕事不赘述;陈新甲是彼时的兵部尚书,奉思宗之命,暗中与清廷密议和约,事机不慎,泄露于外,朝野大哗,思宗既愤恨陈新甲不能避,同时也为了替自己推卸责任,于是,罗织罪名,将陈新甲下狱处斩。 “另外一位同史可法一起,在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中,被高宗纯皇帝许之为‘千古完人’的刘宗周,亦上书曰,‘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包胥’——哈哈!古有‘哭秦庭’,今有‘哭清庭’q兄,你能想象,刘宗周或史可法,跑到北京,在紫禁城里、在乾清宫里——在他们的‘故宫’里,对着‘虏主’或者‘九酋’,痛哭流涕,求大清出兵,剿灭闯逆,为他们的‘先帝’报仇雪恨——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嘲?” 包胥,申包胥。 赵景贤头皮发麻,浑身起栗。 关卓凡微微遗牙,“真正是一群——滑稽列传!” 赵景贤舔了舔嘴唇,着实有些目瞪口呆了。 不仅仅因为辅政王接连不断的惊人的言论,还有—— 史可法、刘宗周的奏疏,赵景贤只有很模糊的芋,要他像辅政王这样,一字不差,随口就“摘”了出来,滔滔不绝,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赵景贤自问,俺已经算是“渊博”的了! 辅政王固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过,他的才能,在于治国理政,运筹幄,决胜千里——哎,没听说辅政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 那就没什么可议的了——辅政王一定是将史可法、刘宗周的奏疏,特地背熟了,以备不时之需。 呃,这个“不时之需”,是什么呢? 现在,已经到了“不时之需”的时候了? 估摸着王爷的伟论,已经告一段落,赵景贤暗暗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王爷博闻强记,洞彻无遗,我佩服之至!” 顿了顿,“仔细想一想,也真是奇怪!——‘联虏平寇’既为弘光朝之国策,自然有一个前提,就是君臣上下,皆以为本朝将安于黄淮以北,不会南下——可是,自古以来,有建制中原之后,不乘席卷之威、持建瓴之势,南下混一宇内的么?” 关卓凡一拍大腿,“着啊q兄,你这话,真正是说到点子上了b个‘南下’,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例外的!” 微微一顿,“赤壁、淝水,那是打输了过不来!打赢了——赤壁若打赢了,一统天下的,就不是司马氏,而是曹氏了!淝水若打赢了,第一个一统中国的少族,就不是蒙古,而是氐了!” “少族”? 这个说法嗯嗯。 “史可法、刘宗周,固然是饱学之士,”赵景贤困惑的说道,“马士英、阮大铖,亦非草莽之辈,个个都是熟稔史实的,怎么会——” “我以为,”关卓凡说道,“八个字,‘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 第二一八章 虎!虎!虎! 赵景贤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说道:“确实,也只有‘自欺’二字可以譬解了!” “我打个比方,”关卓凡说道,“南明眼中的李闯,犹如一条恶狼,咄咄的逼了上来,那个架势,势必要连皮带骨的将自己吞了下去,自己手无缚籍力,手上虽捏着一条木棒,可是否能抵的租条饿狼,那是一丁点儿的把握也没有——” 顿了顿,“这个时候,恶狼的背后,突然跳出一只猛虎来,一口摇了恶狼,这个南明,还不欢欣鼓舞,以手加额?对猛虎呢,自然想方设法的讨好,大鱼大肉的招呼A于吃掉恶狼之后,虎吻谁向,不去想,也不敢去想M想,也是想着猛虎吃饱了肚子,懒得再动弹了,就此天下太平!” 赵景贤双掌轻拍,“王爷这个譬喻,形容入妙,真正叫入木三分!” 顿了顿,“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南明一家,两宋之季——北宋眼中之辽、金,南宋眼中之金、蒙,不也是一只恶狼、一只猛虎?驱虎吞狼,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其实寄身虎吻q狼一去,膏猛虎之爪牙的,就是自己了!” “好!”关卓凡亦轻轻一击掌,“竹兄,你看的更深P些事,有些人,果然一脉相承——那是生在骨子的东西0朝血泪,视而不见,‘殷鉴不远’四字,对这种人来说,毫无作用,他们只会一次又一次绊倒在同一块石头上!” “就是王爷说的——”赵景贤说道,“‘一厢情愿’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其实,时移势易,猛虎出现之前,恶狼固然是恶狼;可是,猛虎出现之后,恶狼就未必还是恶狼了!彼时,彼狼自顾尚且不暇,怎么还能够吃人呢?本来,很该一人一狼,联起手来,对抗猛虎,如是,狼也好,人也好,才有一线生机!” 赵景贤微微一凛,说道:“是M事论事,彼时,南明和李闯,是该捐弃前嫌,共同对抗本朝的!” 顿了一顿,“其实,李闯那边是乐意的;可是,南明这边不乐意——非报君父之仇不可啊!” 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曳,“竹兄,你还是太抬举南明那班人了{们如果真是那么亟亟于‘君父之仇’的话,当李闯进逼北京、思宗下诏勤王之时,怎么不见江南一兵一卒跑去‘勤王’呢?” 赵景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有,”关卓凡的声音,低沉而冷峻,“李闯固然是一代枭雄,不过,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天纵之才,为什么屡败屡起,朝廷始终无如其何?还不是‘辽饷’、‘练饷’,一加再加,没完没了,小民活不下去,不能不铤而走险,李闯这堆火,眼见差不多要熄掉了,又有干柴投了进去,于是,就怎么熄也熄不掉,终成燎原之势?” 顿了顿,“可是,江南明明为天下财富渊薮,又一直未罹兵隳,两百年繁华富庶不替,守着这样一个聚宝盆,朝廷又何至于将中原、西北的小民,统统逼成了盗贼呢?” 赵景贤瞠目结舌。 这两个问题,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论”! “我记得,”关卓凡缓缓说道,“南明‘联虏’的使团,到达北京之后,曾请求赴昌平祭告陵寝,叩吊思宗,本朝内院学士刚林,有几句话,说的颇为痛快——” 顿了顿,“嗯,刚林是这样子说的——‘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甚么,祭甚么,葬甚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兵;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 赵景贤的额上见汗了。 “南明那班人,”关卓凡冷笑着说道,“什么时候真把‘君父之仇’放在心上了?他们真正关心的,无他,唯二——自家之富贵、自身之名声耳!” 赵景贤怔怔的好一会儿,然后长长的透了口气,说道:“还是那句话——起史可法、刘宗周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辨了!” “南明宁肯‘联虏’,也要‘平寇’,”关卓凡说道:“说到底,是因为在南明的眼里,李自成泥腿子造反,是‘吃大户’的,是要将他们这班人拆骨剥皮的G才真正叫‘不共戴天’y以,必‘平’之而后快、而后安!” 顿了顿,“‘虏’呢?可以‘款’嘛子不够,还有土地——这只猛虎,总能喂饱他的吧?” “就是说,”赵景贤涩声说道,“其实,打一开始,南明就已打了‘划江而治’的主意了?” “不错!” 赵景贤的声音更加艰涩了,“就是说——由始至终,南明根本就没有过什么‘恢复之志’?” “没有!”关卓凡峻声说道,“一丝一毫也没有!” 顿了一顿,“我真不是污人清白,还另有证据——河南、山东,本来在李闯治下,李闯一败,豫、鲁二省,纷纷驱逐李闯设置的官吏,改易大明旗号,彼时,本朝势力,尚不及于豫、鲁,而中原士民,皆翘首南望,真正是‘椎牛洒酒,以待王十至’!” 再顿一顿,“这种情形下,南明若发兵过河,着意经理,自然一呼百应,豫、鲁二省,还是大明的疆土——” 说到这儿,摇了曳,“可是,南明对豫、鲁二省的态度,异常暧昧,由始至终,不肯派兵入驻,只派出一、两个使者,虚应故事;明旨敕委的巡抚等方面大员,也从没有到任过——竹兄,你说,何以至此?” “那是害怕得罪于本朝。” “不错!”关卓凡说道,“若不是一早就打定了弃河南、山东于本朝的主意,又何必害怕得罪于本朝?” 赵景贤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东晋还想着‘中流击楫’;”关卓凡说道,“南宋呢,高宗虽然可恶,可是,金人的手里,若不是捏着徽、钦二宗,时不时去一摇、晃一晃他的宝座,赵构也未必就不继续北伐!唯有南明,打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偏安’了!” 顿了顿,“既然君父之哀哀呼告,都可以充耳不闻;‘故土’什么的,又何关我一个铜板的事情?” 直接批评宋高宗“可恶”,乃至直呼其名,还是比较少见的,不过,辅政王今天的惊人之语太多了,赵景贤也诧异不过来那么多了。 “确实——”赵景贤点头,“南明不及东晋、南宋多矣! “陈汝咨吊史可法,”关卓凡冷笑着说道,“说什么‘佩鄂国至言,不爱钱,不惜命;与文山并烈,曰儒,曰成仁’;扬州史祠那儿,还有人题了一副楹联,什么‘生来自有文信国;死而后己武乡侯’——” 微微一顿,“太可笑了7可法拿什么去比岳武穆、文文山、诸葛武侯?——这三位地下有知,听了这几话,棺材板大约都要压不住了!” 岳飞封鄂王,因此称“鄂国”;文天祥号文山,封信国公;诸葛亮封武乡侯。 陈汝咨,名宏谋,如咨是其字,雍正朝时,做到大学士兼工部尚书。 “王爷,”赵景贤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个‘棺材板大约都要压不住了’的譬喻,倒真是有趣!” 关卓凡微微一笑,随即皱起了眉头,“将史可法和文文山扯到一起,尤其——算了,我还是留点儿口德吧!” 赵景贤晓得关卓凡要说什么,也不由略尴尬的笑了一笑。 有一个传说,史母梦见文天祥来到她的屋内,之后便受孕怀胎,生下了史可法,曰“梦文信国而生”,那副楹联的“生来自有文信国”,便是“典出于此”。 “‘梦信国而生’,”赵景贤说道,“自然是后人的附会,只不过——” 说着,微微的摇了曳。 关卓凡一声冷笑,“若是后人的附会,那也罢了——只恐怕,这个‘附会’,不是出自‘后人’,而是出自‘时人’!” 关卓凡的话,还算委婉,不过,个中含义,赵景贤是明白的——说不定,这个“时人”,就是史可法自己呢! 只是,这个揣测,实在太过“诛心”了,如果说透了,就是辅政王说的,不留“口德”了。 这一回,赵景贤只好沉默了。 “南明那班人,”关卓凡继续说道,“骨子里,两点——一是私心自用,一是怯懦畏葸,这两点混在一起,就决不可能有什么‘恢复之志’——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认为自己有‘恢复’的能力!本朝的兵锋,他们躲还躲不来,叫他们主动凑了上去?嘿嘿,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微微一顿,“另外,既有了这两点,就一定是鼠目寸光的——看不出来时移势易,昔日之敌,已经变成了今日之友!——李闯既已败亡,他的余部,难以自立,只能在明、清之间择主而事,这种情形之下,李过、高一功,怎么还会再去‘吃大户’呢?更加不会再拿他们这班大人先生拆骨剥皮了!” 赵景贤一凛,说道:“我想起了王爷祭阎丽亨的雄文——‘其掌国柄者,无论贤愚,皆固步自封,以邻为壑,视友如仇’——” “雄文不敢当,”关卓凡说道,“不过,拿‘以邻为壑,视友如仇’这八个字,放在彼时南明掌国柄者身上,总是不错的!” 顿了一顿,“南明之所以败亡,不论有多少条缘由,摆在第一位的,还是两个字,‘内斗’!” * 第二一九章 辅政王的矫矫不群 内斗,内斗。 赵景贤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内斗’,”关卓凡说道,“真正是镌在骨子里的o胎里带出来的!敌人的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也醒不过来——不,你就算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他还是醒不过来,真正叫——‘至死不悟’、‘不死不休’!” 顿了顿,“而且,这个‘内斗’,真正是‘不分贤愚’!” “是!”赵景贤说道,“史可法、何腾蛟之流,到底还算清廉勤慎,勉强可以占一个‘贤’字,尤不能免‘以邻为壑,视友如仇’之讥,其余‘愚’如马士英、阮大铖者,就更不必说了!” “竹兄,”关卓凡说道,“我说的‘贤’,不是指史可法、何腾蛟。” “呃这请王爷明示。” “竹兄,你晓不晓得,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哪一位呢?” “这” 这就不好乱猜了。 莫不成便是阎丽亨? 关卓凡晓得赵景贤想什么,微微曳,“不是阎丽亨——” 顿了顿,“阎丽亨固然斑斑大才,不过,很可惜,江阴地方太小了{又早早成仁,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无从施展,也即无从证明了。”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设若阎丽亨、史可法易地而处,南明之命运将会何如?他二人之命运,又会何如?” “王爷此一设问大有况味啊!” “史可法用会是一个好典史;”关卓凡说道,“去做县令,大约也是一个好县令——虽然,在军事上,他无论如何,没本事将二十四万大军挡在城外八十一天,不过,若有阎丽亨这般大才主持全局,江阴也不会有被迫以弹丸之地独膏二十四万大军的那一天!” “可不是?”赵景贤叹道,“史可法居相位,犹如一个本来只能担负五十斤的人,一定要他去挑五百斤的涤,那还能不被压垮?——他自己垮了,国家也就跟着垮掉了!” 微微一顿,“唉,害了国家,也害了他自己!” “还有,”关卓凡说道,“贤如阎丽亨者只能屈居一个未入流的典史,而庙堂之上,却是——唉,贤愚易位,至于此极,南明又岂能不亡呢!” “是z朝历代,但凡人事到了这个地步,国事也就不堪言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人事、国事,本就是一体的!” 顿了一顿,“抱歉,我把话头扯远了——” 再顿一顿,“咱们回到方才那个话题——嗯,出于我口,入于你耳——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一个,是孙可望。” 这可就太意外了! 赵景贤不由满脸愕然。 “我祭阎丽亨时说的‘不论贤愚’之‘贤’,”关卓凡继续说道,“第一个指的,就是孙可望。” “王爷,”赵景贤下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孙可望妒贤嫉能,逼走李定国,说他‘内斗’,一点儿不差,不过,说他‘贤’呃,且明季人物之中,竟为王爷所最佩服者,我——” 顿了顿,苦笑了一下,“王爷,恕我愚笨,这个弯儿,一下子还真转不过来——请王爷开示!” 孙可望、李定国,皆张献忠义子,张献忠败亡之后,孙可望、李定国以及张献忠另两个义子刘文秀、艾能奇,合兵一处,由川入滇,再造了一方天地。 后来,这支大西余部奉南明永历帝为正朔。 “黄梨洲有一段话,”关卓凡平静的说道,“传播甚广——‘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此屈原所以呵笔而问天也!’” 顿了顿,“实话实说,关于孙、李之争,以及其后的功败垂成,嗯,若不持满汉之见的话,我对于孙可望的感觉,同黄梨洲是一样的——‘可望之肉其足食乎’!” 黄梨洲,即黄宗羲,号梨洲老人、梨洲山人,因此称其“黄梨洲”。 “那,王爷” “不过,这不妨碍我对孙可望的佩服。” “呃” “当然,”关卓凡说道,“孙可望器凶盈,私心自用,并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气节什么的,就更加不必说了——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之后,降顺了本朝了嘛!” 微微一顿,“我佩服他的,自然不是这些。” 赵景贤是真被辅政王弄糊涂了,“是,请王爷训谕!” “桂林之役,”关卓凡说道,“李定国杀定南王孔有德;衡州之役,李定国杀敬谨亲王尼堪——所谓‘两蹶名王’,嘿,那真正叫‘天下震动’!” “定南王麾下,都是由北而南、打遍了大半个中国的、百死余生的悍卒;敬谨亲王统帅的,更是真正的满洲八旗精锐!” “明季以来,上自庙堂,下至黔首,一提到满洲八旗兵,无不色变;明军畏满兵如虎,望风披靡、不战自溃的事情,不要太多M是降顺本朝的汉军,每逢艰危,也总是请求朝廷派‘真正满洲’参战——人家说的明白,‘逆贼畏满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云,何如满兵一旅也!’” “可是,衡州一役,满洲兵非但大败,贵为亲王的主帅,也被人家打死了b还不算,首级都被人家割了去!——这是明季以来,满洲兵第一次大败、惨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说,算是彻底破灭掉了!” “彼时,朝野上下,一片愁云惨雾,我记得固山额真、吏部尚书朱马喇上书说,‘乍闻噩耗,号天大恸’,又说,‘自国家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云云。” “这不是朱马喇一个人的看法,我的感觉是——彼时,世祖章皇帝以下,都发慌了!” “桂林、衡州二役,是顺治九年的事情,彼时,本朝虽然已经掩有了大半个中国,可是,老成宿将,也已凋零了差不多了!” “竹兄,我给你掰一掰手指头——” “顺治六年,豫亲王多铎测。” “顺治七年,摄政睿亲王多尔衮测。” “顺治八年,英亲王阿济格被赐死。” “顺治九年,桂林之役爆发之前,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端重亲王博洛,于同月——三月测。” “以上这几位,算是第一流的,第二流的嘛——” “早在顺治三年,衍禧郡王罗洛浑顺、饶余郡王阿巴泰,先后测。” “顺治九年,八月——桂林之役后、衡州之役前,多罗谦郡王瓦克达顺测。” “到衡州之役的时候,能征善战的王爵,其实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敬谨亲王尼堪,一个郑亲王济尔哈朗。” “衡州之役过后,敬谨亲王既然殉国,所谓‘老成宿将’,就只剩下郑亲王一人了。” “可是,彼时,郑亲王老病缠身,打前一年——也即顺治八年起,便已退居藩邸荣养了——” “则新败之余,人心腐,朝廷却连一个正经的‘老成宿将’都拿不出来了!” “一句话,青黄不接!” “将如是,兵亦如是。” “正因为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中国,战线太长,而八旗兵太少,兵力分配,本就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了,敬谨亲王统带的,又是八旗的主力,衡州一役,损失惨重,这下子,愈加之雪上加霜了!” “反观南明,复地千里,军威大振,气势如虹;许多之前蛰伏的官绅、败兵,认为‘恢复在望’,也都冒出头来,扯旗放炮,以为呼应。” “实实在在说一句,顺治九年,衡州之役过后,南明摆开的,是一个全线反攻的架势;本朝呢,无可如何,不能不收缩战线,摆出来的,是一个全线防守的架势。” “那个时候,派到南边儿去做官,是被目为自投虎口的,譬如,广西巡抚王一品,回京述职之后,死活不肯回任,一来二去的,朝廷也烦了,也不要他回任了——直接送他上绞架了。” “再实实在在说一句,若不是孙可望妒贤嫉能,害怕李定国的功劳、声望,凌驾自己之上,利令智昏,在大好形势之下,非但不配合李部的进一步的行动,还企图以召开军事会议为名,拘捕李定国,终于逼李率部出走——” 顿一顿,“南明就算不能恢复全疆,长江以南,也一定非本朝所有了!‘划江而治’,大约真就要成为现实了!” 关卓凡一大篇儿说下来,赵景贤惊叹辅政王史实精熟之余,更加的困惑了: 如此说来,明季人物,王爷顶佩服的那个,用是李定国啊,怎么会是孙可望呢? “竹兄,”关卓凡说道,“你一定不解,如此说来,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那个,用是李定国,怎么会是孙可望呢?” 好家伙,王爷真正是可以“洞见人心”的! “是!”赵景贤说道,“王爷明鉴!” “竹兄,”关卓凡说道,“我请你想一想,顺治三年底、四年初,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大西余部,出川入黔——嗯,叫那个时候的李定国,去攻打顺治九年时的桂林、衡州,请问,他打的下来么?” 赵景贤心中一动,“这个打不下来!” “他杀得了定南王、杀得了敬谨亲王么?” “杀不了!” “为什么呢?——李定国还是那个李定国嘛!” “是!”赵景贤说道,“可是——将还是那个将,兵,却不是那支兵了!” 顿了顿,微微透一口气,目光炯炯的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这支兵,五年之内,脱胎换骨,前后判然,端赖孙——呃,至少,其有力者,排第一位的,不是李定国,是孙可望!” * 第二二零章 吾之所欲,无他,唯中国之强大耳! “不错!”关卓凡说道,“且孙可望再造的,不仅仅是一支兵,而是一个国r者说,因为他再造了一个国,才能有这样的一支兵!” “张献忠死时,大西军其实已经陷入了绝境后有本朝的追兵,前有南明扼守长江天险,前不得,后不得,眼见就要全军覆没了!” “但张献忠一死,孙可望即联络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杀掉了‘皇后’和宰相汪兆龄张献忠死后,此二人依旧高据诸将之上,不但颐指气使,更主张一切皆照‘先帝’生前意旨行事,即:继续‘杀,杀,杀’!” “障碍一去,孙可望等立即改弦更张,下令‘自今非接斗,不得杀人’,区区九字,如有神效,大西军面貌一变,气势再起,一举攻克重庆天堑,打开了南下的通路。 .” “由川入黔之后,孙、李等果然秋毫无犯,所过民皆安堵,南明守军,固然无岭抗,本朝追入贵州之后,亦因地方荒芜,粮食接济不上,不能不班师回川,由此,大西余部便彻底摆脱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困境,从容展布了。” “孙、李、刘、艾并没有偏安于贵州第一,贵州太贫瘠了,没有多少施展回旋的余地;第二,彼时,本朝已经控制了四川,贵州距四川,也太近了些孙可望将目光投向了云南。” “刚好,彼时的云南,发生了沙定洲之乱蒙自土司沙东洲叛乱,黔国公沐天波出逃,云南全境一片混乱,时机真正再好不过,于是,孙、李等挥军入滇,并冒称自己是沐天波妻子焦氏家族的兵马,此次入滇,是为沐国公复仇来着。” “这一招大有奇效,滇、黔两地人民,皆深信不疑,大西军所至,悉开城门降,全无梗阻,直到孙、李兵临昆明城下,当地官民才发现,‘焦家兵马’的真实身份,居然是‘流贼’!” “不过,已经晚了。” “孙可望由此被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推为主帅。” “经过一年的东征西讨,云南全境彻底平定,孙可望开始着手‘建国’了。” “这个‘国’,不是‘大西’,而是‘大明’。” “为聚拢人心,减少内耗,孙可望同沐天波以及云南当地官绅达成妥协,弃大西年号,用大明年号,共誓‘共扶明后,恢复江山’,不过,因为云南僻处西南一隅,中国大部分地方则一片混乱,弄不清楚彼时的‘正朔’是哪个朝廷,因此,暂用干支纪年。”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决定,不然的话,云南的各派势力,不可能一心一意的聚拢在孙可望的麾下,这个嗯,‘促大局,谋发展’。” “咱们来看看,孙可望在云南,都做了些什么?” “第一,整顿吏治。” “孙可望‘重廉吏,除贪酷’,治吏的最重要的一招,就是‘不时差人易服色,暗访查,有廉者立加将擢,贪者立拿斩首,传示各府州县’,如此雷厉风行,荡涤污秽,以致很快便‘全滇之官无一人敢要钱者’。” “第二,开言路。” “立登闻鼓,凡政有不便于民,许地方头人赴诉,立即除之;有可以便民者,立即行之。” “又传令地方,不论士绅军民,有为地方起见,即一得之愚,亦许进言,立引见,不许拦阻,即妄诞之言亦不深究。” “第三,行‘履亩科租’法。” “将部分州县和卫所的田地,‘分为营庄’,派大西军偏裨管理,踏勘田地所出,与百姓平分,然后在官府所征的那一半中,拿出五分之一,拨给田主即田主所得,为收成总额的十分之一。” “算一算,这个收成的分配,大约是官四、民六。” 狮子插一句,“分为营庄”其实就是变相的“土地国有化”啊! 产权,名义上还是“田主”的,可是,疵权、收益权,已经被政府拿走了。 “这个收成,官府征走一半,看似重赋,不过,这是一次过的,除此之外,耕者既不必向田主交租,也再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较之以前,所得不是少了,而是大大的增多了以前,田主、官府各种盘剥之后,耕者之所得,可能只剩下二、三成了!” “因此,耕者皆大为踊跃,当年的收成,就倍于往昔;次年,又是大熟;第三年,还是‘大有年’可谓五更丰登了!” “官府、些两利,倒霉的,自然就是‘田主’了。” “不过,倒霉也有限虽然只能拿收成的十分之一,但因为‘蛋糕做大了’,这个‘十分之一’,虽还是比不得之前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可也差不了太多,至少,生活有着,饿不着肚子!” “因此,对于‘履亩科租’,田主们只是腹诽,尚不至于铤而走险。” “第四,铸铜钱。” “‘铸铜钱’三字,说起来、听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对于云南,却是改天换地的一件大事!” “说来吊诡,云南产铜,中国铸钱用铜之半,出自云南,然而,云南自个儿,直到前明万历之时,仍以贝币交易.后,虽经官府倡导,逐渐使用银、铜,但民间交易,贝币依旧畅行其道。” “孙可望令有司铸‘兴朝通宝’,并以霹雳手段,大力推行,三令五申,严敕人民弃贝币、用铜钱,违其令者,劓之乃至刖之1至罪死!” “不过短短一年,铜钱流通全滇而贝币绝迹!” “竹兄,这真正是一个奇迹K如此,哪里来的百业兴旺?云南又如何可以同中国其他瘦,彼此交通,互惠有无?” “第五,整顿盐课。” “云南产铜之外,还产井盐,这亦是一大利薮,只是以前重视不够,管理不善,由得各盐井自生自灭,官府从中所得无几。” “孙可望将一切盐井收归官有,设‘总理云兴通饰政税务总镇’管盐课的官员的头衔,竟然是总兵b是以军法部勒井盐之生产经营,可算是‘军管’了!” “抽课的比例,仿佛‘履亩科租’,官四、灶六。” “当年的盐课收入,就达十数万两白银明季银价本来就贵,云南产铜,更是铜贱银贵,十数万两白银,那真正是一笔钜数了!” “第六,整肃军纪。” “可望立法,‘如兵余杏有擅夺百姓一物者,立刻榷;如该主不首,连坐;该管官失察,责八十棍。’” “这绝不是说说而已有刘文秀部汹嬉闹之时,失手误伤民户二岁轩致死,该管总兵判责该悬棍四十,断烧埋银若干于民户。民户虽然悲痛,并无二话。可是,刘文秀知晓之后,大骂该总兵,传令将那个倒霉的校,立即绑出辕门枭首,并将人头传送该民户。” “如是,凡发兵征剿,所过道路,鸡犬不惊,百姓卖酒肉者路旁不断时人有语,‘立法若是之严,故民得安息反富庶焉!’” “第七,秣马厉兵,整军备战。” “平定全滇之后,兵源大幅增加,乃征发数万民夫,修建大小,日夕操练士卒,日日小操,每逢三、六、九大操。” “军需给养方面,做的尤其出色。” “孙可望亲手拟定:凡兵丁日支米一大升,家口月支米一大斗,生下儿女未及一岁者,月给半分,至三岁者如家口。” “给马分三等:头号者,日支料三升;二号者,日支料二升;三号者,日支料一升时查验,瘦者责治有差。” “安杂造局四所,不论各行匠役,拘入局中打造,凡兵之弓箭、盔甲、交枪之类,有损坏者,送至局内,挂下营头、队伍、姓名,三日即易以新什物。” “每兵有家口者,每冬人给一袍子;无家口者,一袍之外,人给鞋袜各一双,大帽各一顶。” “如此养兵,真正叫‘士饱马腾’了!” “第七,一入滇,孙可望便亲祭孔子,然后,开科瓤;同时,并赈济寒生,‘每人谷一斗焉’。” “没过多久,文教渐兴。” “此举,一方面为自己培养了人才,另一方面,那班田租收入减少的‘田主’们,也觉得终有出头的一日,对于‘履亩科租’,也就不为己甚,更加不会铤而走险了。” “第八,笼络土司。” “当地土司,只要效忠输诚,就可安于其位;土官虽然难御,奈何可望御之得法?可望治滇,非但再无沙定洲一类的叛乱,诸洞蛮还踊跃奋发,为官府输送了大量兵源。” “桂林之役、衡州之役,都有大量土兵参战,且作战骁勇,悍不畏死,其所驱战象,对于来自北方的八旗兵,不论人、马,都尤具威慑,李定国两蹶名王,也有这班土兵的一份功劳!” “这‘八管齐下’,不到两年,全滇便面目一新,乙丑即顺治六年元宵之时,昆明大放花灯,四门唱戏,大三日,金吾不禁,百姓男女入城观玩者如赴市集然!明季以来,多年不见的太平盛世景象,居然在西南一隅之地出现了!” * 关卓凡指画口述,侃侃而谈,口吻虽然还是一个“议论”的口吻,但和之前的史可法、阎应元不同,关于孙可望的这一大段,赵景贤几乎没有插什么嘴,关卓凡似乎也没有请他插嘴的意思事实上,赵景贤就算想插嘴,也会有无从置喙之感。 顺治初年清、明对峙、彼此攻伐的那一段历史,迄于今日,整体上来说,仍旧是模糊的、混乱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忌讳,大西余部进入云南之后,做了些什么,对之后的大局,发生了什么影响,实话实说,赵景贤并没有一个很明晰的概念,非但如此,辅政王提及的不少史实,他根本就不晓得 譬如,“履亩科租”官民如何分成?管理盐课的官员是何头衔?孙可望如何练兵?如何养兵?何时小操?何时大操?兵丁日支米多少?家口月支米多少?儿女支米多少?马分几等?各支料多少?“杂造局”以旧易新的期限又是几日? 等等,等等。 赵景贤自问还算“渊博”,我既不晓得,晓得的人,也就不会太多了吧? 辅政王呢?如数家珍! 因此,可想而知 对于大西余部入滇至出滇的这一段史实,辅政王自个儿,不晓得下了多大的功夫! 而且,辅政王之着力,不止于史实,更是以史实为根基,条分缕析,高屋建瓴,终于言前人之未能言、言时人之不能言。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佩服”! 哦,不对,是两个字。 不过,赵景贤晓得,辅政王是一个从不做无益、无补之举的人,眼下这种时候,也未必有多少闲心同自己讨论学问,那么,他说这么一大篇儿,目的何在呢? 当然不是为了给孙可望“平反”孙可望投降本朝,大节有亏,再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个“反”,也是不好“平”的。 更何况,现在外当前,辅政王本人也好,朝廷也好,绝不可能去公开表彰一个屈身事的“贰臣”。 辅政王自己也说了,“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莫说表彰了,就是辅政王的“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孙可望”之说,也不能够节三人知晓。 但辅政王却说给了自己听。 一念及此,赵景贤心中,既大为感动,又不由凛凛然的。 他沉吟半响,终于说话了: “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总觉得,这不过就是一句‘俗话’、‘客气话’” 顿了顿,“今天聆受了王爷的训谕,始知日月经天、光华万丈Z审诸己,不过米粒之华、萤火之光罢了!” “竹兄,你这话可有些过了!” “不!”赵景贤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爷,这是我的真心话u爷之高屋建瓴、洞彻古今,当世虽大,却不能再于二个人了!” “竹兄,”关卓凡一笑,“我的脸真要红了” “王爷,请让我说下去。” “好,好,你说,你说,我不打断你了。” “轩军有一首军歌,”赵景贤眼中,灼灼生辉,“叫做团结就是力量,我想,王爷的微言大义,摆在第一位的,就是‘团结’二字!”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 “南明衮衮诸公,”赵景贤说道,“其愚者,固然不知‘团结’为何物,‘以邻为壑,视友如仇’,以致财力、人力,虽远迈本朝,却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这也罢了,还彼此攻伐于为本朝逐个击破!”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也好,‘邻’也好,‘友’也好,‘仇’也好,一并灰飞烟灭了!” “愚者如是,其贤如孙可望者,在‘团结’二字上,亦不能善始善终孙可望、李定国若不反目,孙善治国,李善用兵,那不是绝好的搭配吗?此二人若一心一德,明祚岂能不永?” 关卓凡心想,此二人若一心一德,“明祚”一样是不永的李定国不大好说,孙可望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共扶明后”?那只是权宜之际;大局底定之后,他一定是要篡永历帝的位的,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罢了! “退一万步,”赵景贤继续说道,“就算要清除异己、屠戮功臣,也要等到大功告成之后再说啊?哪儿有刚打了两个胜仗,湖南还没有走出去,就拿自己人开刀的道理呢?真正是王爷说的‘利令智昏’了!” 嗯,看来,赵竹生的心水,还是很清楚的嘛! “孙、李既然反目,南明不论有多少气力,就只能都花在内讧上了!” “而且,士气这样东西,可鼓而不可泄对阵旧日生死袍泽,哪儿来的士气?于是,明军再也没了出滇时的那股凌厉无前的锐气,不论孙部、李部,都不能再有实质性的作为,形势很快逆转,一败再败之后,终于,一个投降了本朝,一个郁郁而卒,大好局面,就此毁之一旦!” “对法宣战诏书里,有这样的几句话‘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前线后方,戮力壹心’;祭阎丽亨的时候,这几句话,王爷再次提及” “这说的,不就是‘团结’二字吗?” “还有,王爷祭阎丽亨的雄文中,有‘周顽、殷义,一视同仁’之说;又有‘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的警句” “这几句,真正是黄钟大吕!” “我想,究其竟,也是‘团结’二字不计恩怨,不论族群,只要是中国人,就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关卓凡一拳一掌,轻轻互击,“知我者竹兄啊!” 赵景贤神采飞扬,“我想,对阵外敌,固然要‘团结’;建设国家,也是要‘团结’的K如此,何来盛世?何来大同?”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说的好!” 顿了顿,“嗯,此‘其一’;还有‘其二’吗?” 赵景贤点头,“有!” 顿了顿,“听了王爷的训谕,我感慨很深天底下何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李定国之所以能够‘两蹶名王’,端赖之前的几年,在孙可望领袖之下,筚路蓝缕,生聚教训,脱胎换骨,化蛹成蝶!” “譬如一座高楼,看似平地而起,其实哪儿来的什么空中楼阁?第一,地基要打的足够深,足够劳;第二那是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盖起来的!少一根榫头都不成!” 关卓凡再次拳、掌轻击,“说的好!” “孙、李再造乾坤,”赵景贤说道,“固然筚路蓝缕,万般艰难;阎丽亨守江阴,那也是一手一脚,做了无数的准备功夫的” 顿了顿,“如史可法之流,平日里,只会以‘君子’、‘正人’、‘气节’自喜,对吏治、军备,何曾有所着力,有所增益?所谓‘无事袖手谈心性’,临难之时,也只好‘一死报君王’了!” “不错!”关卓凡拿指节在桌面上一敲,“而且,这个‘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V丽亨之死,那叫做‘重于泰山’,史可法之死我不忍说他‘轻于鸿毛’,可是,就事论事,其于社稷人民,何曾有一丝一毫之补益?” “这是!” “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关卓凡叹了口气,“可是” 顿了顿,“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竹兄你也是走过鬼门关的人,身历之,目睹之,哪一程下来,不是尸山血海?一死耳,到底有多难?关键是,要死的其所*对国家、人民有益、有用!” “如史可法者,以为只要一死,便万事大吉,便成了‘千古完人’了他去扬州,是奔着守城去的吗?他根本就是奔着‘死’去的7可法是有死志、无战意{真正关心的,是成全自己的‘令名’,至于扬州到守的住、守不住” 打住,摇了曳,“扬州怎么摊上了这样的一位守将?唉!” 如是,史可法身上最值得称道的“气节”,也变得轻飘飘的了! 赵景贤怅然半响,说道:“如此说来,史可法所余者,也就是清廉爱民了!” “清廉不假,”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可是,爱民?将自己的身后之名摆在城守得失之上的人,能真正爱民?” “呃” “竹兄,”关卓凡说道,“我给你举个例子,扬州城西门,城内地势较低,城外地势较高,那一带,由外达内,树木葱茏,照理,这些树木都该伐掉,不然的话,敌人既居高临下,又有枝干回护,对于城防,是非郴利的。” 顿了顿,“诸将屡次进言,要求砍伐树木,史可法都不同意嗯,你晓的原因是什么吗?” “这请王爷指教。” “城外高地,是兴化李宦祖茔,史可法以李氏荫木,不忍伐也权贵缙绅坟头的几株树木,比阖城百姓的性命还要紧要些,你说,他爱的,到底是什么?是‘民’吗?” 赵景贤心头震动,无言以对。 船舱之中,一时之间,异常安静。 舱外波涛起伏,清晰可闻。 过了半响,关卓凡微微一笑,“好了,竹兄,话已经说的太多了午饭还没吃呢E,镇海是不是也快到了?” 顿了顿,“就这样吧O明往事,你我共鉴、共勉吧!” “是!” 出门之前,赵景贤突然转过身来,跪了下去。 关卓凡大出意外,“竹兄,这是做什么?起来!” 赵景贤一字一顿,“中国得有王爷,中国之大幸0贤得追随王爷,景贤之大幸!” 说罢,伏身稽首。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竹兄,言重了!” 顿了顿,“吾之所欲,唯中国之强大耳舍此,无他矣!” * 第二二一章 海天雄镇 “午饭”之后,已是下午两点半钟了,一个斜之后,“冠军号”、“射声号”组成的编队,抵达了镇海。 . 宁波府、镇海县的官员,都在码头候迓,本来,他们都以为,已经这个点儿了,辅政王抵埠之后,必然要先洗一洗旅尘,明天才正式“检查防务”的,没想到,一俟行过礼,辅政王水都不喝一口,即命登招宝山,“检查防务”。 这家伙! 登上招宝山,极目镇海口,关卓凡不由就感叹了:“口外,蛟门、虎蹲扼流;口内,招宝、金鸡对峙,这是天然门户!怪不得,镇胡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啊!” 微微一顿,“不愧‘浙东门户’、‘全浙咽喉’之称!果然是海天雄镇!” 蛟门、虎蹲,是海口外的岛屿;招宝、金鸡,是海口两侧的山峰,辅政王短短二十余字,便活画出镇海的形胜,听者无不佩服。 刘郇膏看了宁波府知府、镇海县知县一眼,含笑说道,“王爷‘海天雄镇’之誉,镇海官民,皆被荣宠H如此,我倒要替镇海向王爷求一个恩典:检查防务之后,可否请王爷锡赐翰墨一副?嗯,就是‘海天雄镇’四字勒石以记,传之后世!” 宁波知府、镇海知县两位,四目放光,心领神会,不约而同,请下安去:“是请王爷成全!” 关卓凡一笑,“两位请起!我的字,本来是拿不出手的,不过,既然已经被你们刘抚军摆上台了没有法子,也只好献丑了!” “谢王爷!” 宁波境内,奉化江、余姚江汇合为大浃江亦即甬江,“甬”为宁波之别称然后,东流至镇忽海,海口西北为招宝山,东南为金鸡山,两山虽不甚高,但临海的一面,悬崖峭壁,颇为峻险,两山相对,成夹峙之势,有如门户,此即为“镇海口”。 镇撼内,还有一条小浃江,其出海口曰“小港口”,同“镇海口”隔着一个笠山。 “镇海口”、“小港口”互为犄角,形成镇海的第一道防线。 入镇海口,过金鸡山,甬江南岸之高地,曰戚家山,为镇海的第二道防线。 当然,如果戚家山防线发生作用,便意味着敌人或者已经通过了镇海口,或者已经登陆了。 镇海口两侧的招宝山、金鸡山,小港口以及北侧的笠山,再加上戚家山,共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招宝山筑有威远炮台、安远炮台,金鸡山筑有靖远炮台、平远炮台,小港口筑有镇远炮台,笠山筑有宏远炮台,戚家山筑有定远炮台。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招宝山、金鸡山上的四座炮台威远、安远、靖远、平远。 镇海口的防务,属于海口防御,和旅顺港一类的海港防御,有很大的不同。 旅顺港直面无边无垠的大海,敌舰的舰体还没有露出海平线,便能被守军发现舰体还在海平线以下,烟柱便滚滚而上,冲破海平线,直逼霄了。 预警时间长,这是海港防御的优势。 缺点呢,是防御正面十分宽阔,敌舰腾挪的余地也大,因此,需要更多的火力点,才能够构成交叉火网,形成火力覆盖。 较之海港防御,海口防御的优势、劣势,则刚刚好倒转了过来。 因为地形的复杂,海口防御的预警时间,要短很多;不过,防御正面也跟着窄了很多,如镇海口,本来就不算如何宽阔,只算航道的话,就更加的窄了,两侧招宝山、金鸡山上的炮台,只要牢牢封租个宽度有限的正面,敌军就不能破口而入。 因此,旅顺口两侧黄金山和老虎尾半岛以及其西的西鸡冠山上,拢共布置了十一座炮台;镇海口两侧的招宝山、金鸡山上,拢共布置了四座炮台足够用了,已经不存在任何射击死角了。 还有,旅顺口的十一座炮台,几乎每一座,都比镇海口炮台中最大的一座靖远炮台面积更大、火炮数量更多。 预警时间短、防御正面窄,意味着织的概率我方击中人的概率、敌人击中我方的概率,同时增加了,因此,海口防御,对炮位的防护,较之海港防御,更加重要。 旅顺口的炮位,大多数是“半沉式”;镇海口的炮位,副炮位是半沉式,主炮位则一律是“半堡垒式”。 我们以招宝山的安远炮台为例,看看什么叫做“半堡垒式”? 安远炮台的主炮,是一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后膛炮,同旅顺口的大口径炮位一样,下置圆形滑轨,可三百六十度旋转。 大炮由圆形土壁围起,上不覆顶,所谓“半堡垒式”也。 土壁内径近十七米,高六米,壁厚超过两米,设前、后炮门,前炮门朝东面海,后炮门朝西面江,就是说,安远炮台的主炮,可以同时兼顾“海防”、“江防”。 西北有一洞门,高五米、宽三米,供人员、弹药进出。 土壁用黄泥、沙砾、石灰三合土夯筑而成,再拌以糯米浆,极为坚固之余,还颇有“柔克刚”之功效经实验,炮弹击中这种土壁,相当一部分动能会被消解,土壁不容易四分五裂,而土壁之厚,超过两米,则就算被最大口径的舰炮命中,也未必就能一击而毁。 炮门、洞门内侧,皆以水泥加固,如此“软硬搭配”,土壁更加坚实。 土壁自然影响射界,不过,本也不需要多宽阔的射界航道是固定的,敌舰欲破口而入,没于二条路可走,只要相关的航道在射界之中就好了。 至于“上不覆顶”这个时代又没有东风快递什么的,被“吊顶”的概率,那是极低、极低的啦。 驻守炮台的,是轩军的“海岸炮兵”。 这是一支成军未久的部队,有一部分狐的底子,不过,更多的是炮兵师的底子,属于“以陆为主、海陆混编”,然而,在编制上,却是划归狐的。 中国海岸线漫长,不能不处处设防,镇海口这一类海岸炮台的建设,重要性不亚于舰队和狐基地,只是没有舰队和狐基地那么引人瞩目罢了。 中国是传统陆权国家,负责海岸炮台守卫之责的,一向是陆军,这带来了两个很大的问题:第一,守军多不了解自己的敌人的战略、战术;第二,守军和己方的狐,无法有效配合。 这曾经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原时空,驻守威海卫和周边炮台的守军,为来自山东的巩军和绥军,由李鸿章幕僚出身的戴宗骞管带,他和狐提督丁汝昌之间,是不相统属的。 甲午战争爆发后,北洋舰队航失利,避入威海卫基地,随后,日军在威海卫东南的荣成湾登陆。 炮台守军的责任,是保护炮台和基地的安全,并没有大规模野战的能力,戴宗骞却不顾丁汝昌的反对,执意出兵,截击登陆的日军,接果飞蛾扑火,除了消耗掉宝贵的有限的兵廉外,对登陆的日军,未产生任何的迟滞作用。 更严重的是,日军猛攻龙庙嘴炮台,眼见炮台失陷在即,丁汝昌要求炸毁炮台,以免日军占领炮台之后,调转炮口,轰击港湾的北洋水师,可是,戴宗骞坚决不同意。 没过多久,龙庙嘴炮台守军全部战死,炮台落入日军之手,果如丁汝昌所料,日军一进占炮台,立即调转炮口,猛轰港内的北洋水师军舰。 这是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最直接的原因。 戴宗骞悲愤自尽,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 历史的教训,不能不记取啊! 丁汝昌、戴宗骞同属淮系,海陆之间,犹抵牾至此,如果派系不同,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所以,关卓凡决定,海岸防务,统一划归狐。 于是,原时空迟至一九四九年后才建制的“海岸炮兵”,本时空,提前了八十多年成军了。 这支新生的部队,规模还不算太大,暂时只负责“重点防御”即镇海口这一类最重要的口岸的海防。 对了,本书前文提到的基纶台的守御,也是由这支部队负责的。 辅政王看过了招宝山的威远、安远两炮台,又登上金鸡山,看了靖远、平远两炮台,从金鸡山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小港口和戚家山,就留待明天上午了。 今天晚上,辅政王就宿在“冠军号”上。 此举有两层含义:第一,曰“不打扰地方”;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此系战争期间,一切皆按战备要求行事”。 正准备回码头,辅政王突然问了一句:“这个戚家山,同戚武毅有没有什么关系?” 戚武毅,即戚继光,谥“武毅”。 刘郇膏微微一怔他也不晓得。 于是转头,目示镇海县知县。 镇海知县赶忙踏上一步,说道:“王爷真正渊博P关系的!此山原名‘七家山’,前明倭患肆虐之时,戚武毅曾在此驻扎,后来,‘七家山’就易名‘戚家山’了!” “山上的那些灯火,”关卓凡指点着,“是兵营的灯火吧?” “回王爷的话是的!” 关卓凡静静的遥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过了片刻,说道:“先贤遗泽,长在民心#望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奋发图强,不辱先贤之功业吧!” * 第二二二章 有清以来之未有,有宋以来之未有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最是一年春好处”,本来,此时正是踏青西湖的绝佳时光,不过,赵烈文抑制住了自己的游观之兴,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一俟结束,他便收拾行装,首途天津了。 . 是次祭典,非但是有清以来,对宋岳鄂武穆王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祭典,其帜一些做法,大约也算是“有宋以来”譬如,朝廷明确要求,除了朝廷和“地主”浙江,其余各省,都要派员参加。 人选上面,朝廷并没有明确的旨意,而督、抚、藩、臬本人,不奉旨是不能够离开辖境的;同时,大伙儿都明白,是次祭典,规格如此之高,规模如此之大,举办的时间点,又如此之敏感掩中、法彼此宣战,辅政王南下“检查战备”之时则这个特出的要求,绝非只是叫多几个人过来撑场面,一定是借着是次祭典,直接或间接的发布什么极重大的宣示。 所以,参加祭典的人,一定不能虚应故事一定要能够真正起到督、抚的耳、目、口的作用。 于是,绝大部分的督、抚,不约而同的派出了自己的头号幕僚,作为本省“代表”,赴杭州参加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 这班幕僚,个个身上都是有功名的,不是道台,也是知府,幽还加了按察使衔,论起“官身”,一十中,仅次于藩、臬,参加这种“国祭”,是很合适的。 譬如,代表湖广总督李鸿章的是周馥,代表直隶总督曾国藩的,就是赵烈文了。 也有例外的,譬如,新疆候任巡抚展东禄的代表,是陶茂林。 陶总镇并不是展抚军的幕僚,是次回内地,身份虽是展抚军的代表,不过,并非专为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而来他另衔专命。 第一,向朝廷汇报新疆设省筹备的种种情形。 第二,送两个人给朝廷一个是前和田的“伯克”尼亚孜;一个是手诛阿古柏、伯克胡里父子的热娜古丽。 尼亚孜出卖故主,投靠阿古柏,出任伪职,既间接导致了和田屠城惨剧,又是不折不扣的反叛,本来很该付诸刑典的,问题是,西征大军刚刚南下的时候,这个家伙就“反正”了,穿过一个大大的塔里木盆地,跑到库车去“投诚”,也算历经艰险,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他那颗脑袋,实在不大砍的下去。 热娜古丽呢,手诛元凶,本来很该大肆表彰的,可是,想一想她杀的这两个人和她的关系一个是她的老公,一个是她的情人。 而且,这两位,还是父子。 唉,别的不说,这个“聚之诮”,就很叫人尴尬了。 所以,也不晓得拿她怎么办才好。 还有,尼亚孜和热娜古丽都表示,不愿意再留居新疆了。 尼亚孜是真不能呆在新疆新疆人尤其是和田人恨毒了他,只要一离开朝廷的庇护,尼亚孜非被他的老乡撕碎了不可。 热娜古丽则表示,新疆是她的“伤心地”,“不忍长居”。 于是,经请旨,新疆方面,将这两位一块儿送往北京,请朝廷发落。 这桩差使办妥了,陶茂林便再次作为展东禄的代表,赴杭州参加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新疆太远了,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的日期的确定,是比较迟的事儿了,新疆再派人过来,已经赶不及了,陶茂林既在北京,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新疆的代表。 是次祭典,行十外,蒙古、西藏也奉旨派代表参加这更是不折不扣的“有宋以来”了。 譬如,西藏的代表,是陪同十二世**喇嘛在北京“就学”的德柱活佛他是十二世**喇嘛的经师,前西藏的“摄政”。 * 抵埠天津,一下船,赵烈文就直奔三口通商衙门。 前文有过交代,曾国藩这个直隶总督,兼领三口通商事,而三口通商衙门设在天津,因此,一年之内,曾国藩呆在保定,大约七、八个月;呆在天津,大约四、五个月两头儿跑。 曾中堂呆在天津的时候,三口通商衙门就兼直隶总督行辕了。 目下,冬去春来,正是一年中三口商事由少转多的时候。 不过,往年曾国藩移节天津,都在春夏之交,今年是特别的早一些了。 之所以这么早,是曾中堂领了辅政王的钧命:确保中法战争期间,直隶不会发生“排洋”的事情。 直隶洋人的聚集地,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京师,一个是天津,京师不劳曾中堂费心,他要管好的,是天津。 辅政王明确交代,“两国交兵,不罪来使,况乎商民?法兰西在华商民,只要遵纪守法,中法开战期间,一体保护!” 又特别嘱咐,“要防备有人借机生事,由法而洋,兴风作浪或者兴起教案,或者拿什么‘扶清灭洋’之类的说头蛊惑人心,若真有这样的人,涤翁,你给我往死里削他!” 当然,辅政王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啦。 对辅政王的严加戒备,曾国藩略不以为然,如今不像前些年了,风气已开,“仇洋”的事情,已经少了许多,在这上头,不像是有人能够兴风作浪的样子 “扶清灭洋”?那是什么鬼?辅政王的脑洞,会不会开的大了点儿? 不过,心总是没过逾的,王爷既然有命,自然禀遵不误。 赵烈文见到曾国藩的时候,他正带着老花镜,埋首纹枰之中,一只手捻着翔的花白胡子,一只手掂着一粒黑子,攒眉凝目,踌躇不定。 棋盘的旁边,摆着一卷棋谱。 哦,正在“打谱”呢。 赵烈文立即抱怨,“爵相F尔普斯医生说过,黑白子这件物事,其实最耗目力的眼疾,也不过堪堪有些好转,怎么就又自困于方圆之中了?” 微微一顿,“保身、养生,最紧要的,是节劳、节欲b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曾国藩摘下老花镜,换上近视镜,抬起头来,笑了一笑,说道:“是惠甫啊说的对,这手谈的诱惑,其实也是一种‘欲’,实在也是要‘节’的惭愧,惭愧!” 说着,伸出手去,乱了棋局。 赵烈文的目光,落到棋枰之旁的棋谱上,“那一本,是仙机武库吧?” “是。” 赵烈文含笑说道,“据一枰之垒,邈有万里之形;拈两指之兵,恍发千钧之弩正相生,实乃麟阁未设色之白图,大将不血刃之虚战怪不得爵相不能忘情!” 曾国藩“呵呵”笑道:“惠甫,我已经放开了倒还来招我?” 赵烈文一笑,换了话题,“这两副眼镜的度数,还合适吧?” “合适!”曾国藩掂须笑道,“大约就是太合适了,自以为多累半个时辰的目力,也没有什么关系,才会忍耐不住,自己打了自己一回劫的!” “轩坻爵相请的这个洋医生,”赵烈文说道,“确实是国手!不过,爵相的眼疾虽然已渐痊愈,可是,眼镜的度数不论老花镜还是近视镜,可都是比上两副的度数要高了!” 微微一顿,“爵相,菲尔普斯医生反复告诫养目、养目!” “好了好了,”曾国藩笑道,“惠甫,我已经受教了譬如孝子偷糖吃,偶尔犯戒一次,就被你抓到了哎,得饶人匆饶人吧!” 赵烈文心中微动,这种玩笑话,以前,爵相可是很少说的呀! “爵相的心情,看来很好啊!” “彼此彼此!”曾国藩掂须颔首,“惠甫,你也是神采飞扬啊!” “江阴、杭州的事情,爵相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 “略有所知了目下,有了电报了嘛!” “我这儿有两份东西”赵烈文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叠纸来,“先请爵相过目爵相看过了,我再汇报此番江南之行之所得。” 微微一顿,“我估计,这两份东西,目下,参加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的各省‘代表’,大约已经人手一份了!” 说着,递了过去。 曾国藩接了过来,一眼扫过,见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有六、七分见方的样子,晓得这是赵烈文为照顾他的眼力,特意写的大字,不由感动,“惠甫,有心了!” “这两份,”赵烈文指点着,“一份是轩劾阎丽亨的雄文,另一份,是赵竹生的大作祭史可法。” 曾国藩微微一怔,“史可法?” “对!”赵烈文点了点头,“不是‘史忠正’,也不是‘史道邻’、‘史宪之’,是‘史可法’!” 顿了一顿,“通篇皮里阳秋,说是‘祭’,其实嗯,还是请爵相自己看吧!” 曾国藩摘下近视镜,换上老花镜,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慢,眼帜光芒,忽明忽暗。 看过了,双目微合,手指极轻、极缓的点着椅子的扶手。 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又从头看起。 看的还是很慢。 终于,第二遍也看完了。 曾国藩摘下老花镜,再次合上了眼睛。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带上近视镜,透过镜片,眼中已灼然生辉。 “惠甫,”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你以为,这篇祭史可法,确实是出自赵竹生之手吗?” * 第二二三章 成败英雄 “爵相真正洞彻无遗!”赵烈文亦是眼中放光,“一言即切中肯綮!” 顿了顿,“我以为,执笔《祭史可法》者,应该确是赵竹生——祭史、祭阎二文,语气吞吐,笔锋铺排,都很不一样,不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和赵竹生做了大半年的同事,对他的行文的风格,还是熟悉的。” 将“祭史”、“祭阎”两偏文章放在一起比较,这岂非是—— 嗯嗯。 至于“我和赵竹生做了大半年的同事”,是指赵景贤驻节扬州,整顿两淮盐务,赵烈文受曾国藩委派,协助赵景贤办差——湘系介入两淮盐务极深,赵景贤若不得赵烈文之助,经营两淮之时,就极可能和湘系发生直接的冲突,到时候,你来我往,落地的人头,便不止李世忠一个了。 “不过,”赵烈文继续道,“执笔虽然是赵竹生,但此文通篇立意,却绝不是赵竹生本人的首尾——以我对赵竹生的了解,他虽然不愧‘国士’之名,但无论如何,还没有这番惊世骇俗的见识!” 微微一顿,“在扬州大半年,他也好,我也好,都曾经去瞻仰过史宪之的衣冠冢——虽然不是一块儿去的;日常言谈,也不可能不语及史宪之,彼时,赵竹生对史宪之的看法,不逾高宗纯皇帝《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的范畴,亦不脱前人、时人的窠臼,无非还是‘节秉清刚’、‘心存干济’、‘板荡忠臣’、‘取义成仁’那一套,并无一字一词之讥诮——” 赵烈文以史可法的字“宪之”称呼史可法,较之直呼其名,自然要客气一些,不过,客气也是有限的——到底没有拿谥号“忠正”称呼史可法,甚至,也没有拿史可法的号“道邻”来称呼史可法。 字、号存在着微妙的差异,一般情形下,称呼号,较之称呼字,要显得更加客气一些。 “这么,”曾国藩慢吞吞的道,“这篇《祭史可法》,是另有高人指点喽?” “爵相话太委婉了,”赵烈文笑道,“所谓‘另有高人指点’——根本就是‘秉承上意’嘛!” 微微一顿,“不然,这篇文章,也不能在数日之间,就像自己生了脚一般,大半江浙,都走遍了!——更不能和轩邸祭阎丽亨的雄文,这个……‘结伴同行’啊!” “嗯,‘自己生脚’、‘结伴同行’,”曾国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惠甫,你的话……怪有意思的。” 沉吟了一下,“那么,这个‘上意’——” “我以为,”赵烈文目光炯炯,“最重要的,有两点。” “哦……请道其详。” “这其一——” 顿了顿,赵烈文道,“祭阎、祭史,一褒一贬,一扬一抑,其实一脉相承——的是同一件事!” “哪一件事呢?” “阎丽亨、史宪之皆以城守死节,”赵烈文道,“何以褒阎贬史?扬阎抑史?阎、史之别,不过在于——一个守了八十一,一个只守了半!” “嗯……是。” “而且,”赵烈文继续道,“拿祭文中的话,一个是‘弹丸下邑’,一个是‘淮左名都’、‘宏城大郡’;一个是‘微秩末吏’,一个是‘阁部之尊’、‘人臣之极’;一个是除了‘虮虱编氓’,再无可恃者;一个是以‘举国钱粮,部勒重兵’,结果呢?——嘿嘿!” 顿了顿,“这个‘贤愚之辨’,就未免太明显了些罢!” 曾国藩微微颔首,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而且,拿来比较的,不止于阎丽亨——阎丽亨守的,毕竟不是扬州;可是,李祥甫守的,就是扬州了!” 顿了顿,“祭史一文是怎么的?嗯,‘江都地多陵阜,故名广陵,城坚濠广,四野曼延,正利步骑,雄闻晋唐,今史公愦愦,岂尚不逮李庭芝耶?’” 李庭芝是南宋末年的扬州守将,字祥甫,官位、名气,都远不能和史可法相提并论。 “还真比不了李祥甫!”赵烈文道,“城破之后,李祥甫、史宪之,一般是死节,可是,在此之前,李祥甫整整坚守了扬州一年半的时间!” 顿了顿,“还有,扬州不仅仅是‘城坚濠广’非江阴可比;其军力、财力、民力,更非江阴可比,一即失守,这——唉,怎么都不过去啊!” “是啊!”曾国藩又叹了一口气,“这‘愦愦’二字,尤其诛心——言下之意,大敌当前,史宪之非但毫无主张,更加是……唉,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城守上啊!” “有趣的是,”赵烈文道,“这两个字,还是史宪之自己的话!是他‘自觉愦愦’,然后,将军务都交给了幕僚处置——他是主帅啊!又不是病的下不了床,岂可如此行事?” 微微一顿,“事实上,敌人尚未开始攻城,史宪之就已经放弃了坚守的企图了!” “唉!”曾国藩摇了摇头,“真是起之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辨了!” “起之于地下——还不晓得怎么个‘起’法儿呢!” 曾国藩微微一怔,“惠甫,什么意思呢?” “爵相,”赵烈文沉声道,“史宪之是只有衣冠冢的。” 曾国藩明白赵烈文的意思了:扬州城破之后,史可法尸骨无存。 “江阴城破之后,”赵烈文道,“阎丽亨被执,虽然有兵卒‘以枪刺其胫,血涌沸而仆’之事,不过,到底是因为他‘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口’在先,事实上,端重亲王还是很希望他降顺的——阎丽亨延至第二黎明,才被害的嘛!” 微微一顿,“而且,留全尸,依礼下葬——其后,亦许其子换贵重棺椁,迁葬本籍通州,史载,开棺之时,犹面目如生。” “端重亲王”就是彼时的“贝勒”博洛,后封端重亲王。 还有,赵烈文不知不觉,用了“被害”一词。 “还有,”赵烈文继续道,“江阴一役,血战八十一,本朝这边,累计死四万余人——对阵的双方,早就杀红了眼!端重亲王麾下,不晓得有多少人,欲食阎之肉、寝阎之皮?这种情形下,端重亲王对阎丽亨,犹不失最基本的敬意!” 顿了顿,“史宪之呢?” “被执之后,不过三言两语,豫亲王即‘使左右兵之,尸裂而死’——” 到这儿,赵烈文嘴角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即是,对史宪之,非但没有任何招降的意思,还——” 抿了抿嘴唇,声音干涩,“立即乱刀砍死,甚至是……乱刃分尸!” “这实在是一件绝大的惨事,豫亲王做的,实在是太过了!可是——唉!” 曾国藩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赵烈文继续道:“史宪之殉国之后,尸体也不晓得是如何处理的?反正,肯定没有下葬!以致其义子史德威收尸的时候,‘暑,众尸皆蒸变不能辨识’,终致尸骨无存了!” 顿了顿,“扬州不比江阴,不过半即城破,本朝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无论如何,谈不上什么切齿之恨;而照史宪之遗书的口吻,他也绝不可能像阎丽亨那样,对豫亲王‘骂不绝口’。” “则何以至此?——史宪之的官位,较之阎丽亨,可是云泥有别!” “再想一想史宪之的四份遗书,其中一份,竟是给豫亲王的!而且,纯出以哀求口吻,什么‘得以骸骨归葬钟山之侧,求太祖高皇帝鉴此心,于愿足矣’——” “唉!这不是……太过讽刺了吗?” “那份遗书中,史宪之还什么‘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可是,写遗书的时候,豫亲王还没有开始攻城呢!” “这个时候,就自称什么‘败军之将’?甚至,就哀求敌人将自己‘骸骨归葬’?” “实在是——唉!” “所以,《祭史可法》一文,他‘有死志、无战意’——此六字,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的评’!” 赵烈文一口气了下来,到了后来,语气愈来愈形激烈。 不过,他为曾国藩谋,一向如是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独对之时,几乎没有任何的忌讳。 “惠甫,”曾国藩开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史宪之这个样子,莫自己人,唉,就是敌人,也看他不起啊!”” “可不是?”赵烈文道,“不然,何至于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顿了一顿,“以前,面对外敌,穷途末路,只要‘死节’,便可许之为‘完人’——高宗纯皇帝《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不是史宪之是什么‘千古万人’吗?反正,只要‘死节’了,不论生前办了多少误国误民的事儿,也统统不计较了!可谓‘一死遮百丑’!” 再顿一顿,“以后,这套嗑,可是唠不下去了!” 曾国藩点了点头,“所以,你方才的‘贤愚之辨’——” 顿了顿,打住。 赵烈文把话头接了过来: “这个‘贤愚之辨’,就不再以什么‘君子、人’为分野了!必须为国为民,做出实实在在的业绩,才能作数——才可谓‘贤’!譬如,守城,你就得守得住!半就丢给了敌人,你自个儿,就算死上十遍八遍,许给你的,也只是一个‘愚’字!” * 第二二四章 混一满汉 “‘君子、人’——”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笑了一笑,“我想起夏瑗公著《幸存录》,‘东林之持论高,而于筹边制寇,卒无实着’;黄梨洲大动肝火,著《汰存录》驳斥,‘夫筹边制寇之实着,在于亲君子、远人而已’——呵呵!” 夏瑗公,即夏允彝,瑗公为其号;黄梨洲,前文有过介绍,就是黄宗羲了。 赵烈文双手轻轻一拍,“黄梨洲这两句话,真正是自画东林面目!‘亲君子、远人’,在他眼中,这六个字,就是仙丹,就是大力丸!包治百病,一贴见效!什么‘实着’不‘实着’的,皆如云烟!” 微微一顿,“至于什么是‘君子’?什么是‘人’?东林就是‘君子’!与东林唱反调的,就是‘人’!一句话,非吾族类,就是‘人’!” “东林、复社,”曾国藩道,“一脉相承,彼此呼应,其实,本来该算是‘自己人’了。” “可不是?”赵烈文道,“夏瑗公不过就了几句公道话,黄梨洲就翻脸了!就一脚将这个‘自己人’踢进了‘人’里头了!还什么,《幸存录》该叫《幸存录》,该易名为《不幸存录》才对!” 夏允彝是复社的骨干之一。 “真正的‘自己人’如史宪之者,”赵烈文继续道,“一不到便弃扬州于敌——没关系!照旧侧身鄂国、文山、武侯之列!照旧当他的‘千古完人’!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君子’啊!他‘死节’了啊!” “‘实着’既然如云烟,这个城,守得住、守不住,自然也同为云烟了!” 到这儿,赵烈文重重的“哼”了一声,“嘴脸!” 曾国藩眉头微蹙——他不喜欢用这种刻薄的语气月旦人物;不过,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没什么。 “都‘不以成败论英雄’,”赵烈文道,“可是,不以成败,又以什么?以‘君子、‘人’?那不迟早变成‘夫筹边制寇之实着,在于亲君子、远人而已’?” 顿了一顿,“只不过,这个‘成’——譬如守城,并非一定要敌人解围而去,才算‘成’了,就像《祭史可法》一文中的,‘一日曰一日功,二日曰二日功,八十一日,实可曰大功矣!’” 再顿一顿,“可是,‘奈扬州之半日见弃何?惜史公之一日功未足乎!’——皮里阳秋,不过——痛快!痛快!” 曾国藩微微叹息,“确实——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吾亦为史公汗颜啊!” 顿了顿,慢吞吞的道,“‘以成败论英雄’——惠甫,你得有道理。” “爵相,”赵烈文道,“黄梨洲这一类高论的苦头,咱们也是很吃过一番的!平洪杨那几年,言路上头,不晓得有多少吹毛求疵的?哼,单单是吹毛求疵还算好了,还不晓得,暗地里有多少使绊子、下刀子的呢!” 微微一顿,“不然,爵相也不至惮于清议,忧谗畏讥,到了杜门不出的地步!咸丰七年、咸丰八年……哼!” 咸丰七年,曾父去世,曾国藩回乡奔丧,两次上疏,请求在家终制,彼时贼炽方张,朝廷要曾国藩“夺情”,但曾国藩畏于清议,死活不肯挪窝,朝廷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了他的要求。 直至一年半之后,福建局面糜烂,在朝廷的一再严敕之下,曾国藩才再次出山,办理浙江军务,驰援福建。 “清议,清议……”曾国藩自失的一笑,再叹一口气,“唉!” “在这班卫道士的眼中,”赵烈文冷笑,“唯一之紧要者,只有他们的‘道’;下虽大,来来去去,也无非就两个人,一‘君子’、一‘人’!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多少位置,留给社稷?留给朝廷?” 微微一顿,“我以为,这篇《祭史可法》,就给这班人看的!” “你是——清流?” “不错!——我看,咱们的清流、明季的东林,其实一脉相承!” “不过,”曾国藩掂着胡子,“现在不比前些年了,清流的气焰,已经消解了许多了。” “是——”赵烈文道,“很吃了轩邸的几次瘪,安静许多了!” 顿了顿,“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彼不过暂时蛰伏,‘死’,是远远谈不上的!” “所以,就要‘贬’、就要‘抑’?” “是!”赵烈文道,“不然,辔头一松,又跳起来了!” 顿了顿,“譬如,升龙大捷之后,翰詹科道的折子,接二连三的递了上去,调门儿一个比一个高,有的,应该‘午门献俘’,有的,应该立即请法使‘下旗回国’,然后,驱逐所有法兰西人出中国!——这班卫道士,多半都是蔑洋如仇的,这一下,可算给他们找到现眼的机会了!” 曾国藩微微一笑,“现眼?” 随即沉吟道:“就是,同仇敌忾固然是好的,就怕……此仇非彼仇,不是真正的‘同仇’?” “不错!不管有意无意,这班人,倒是裹乱的居多些!” “不过,”曾国藩道,“似乎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譬如,那个建议设置‘驻越大臣’的折子,恐怕就颇得轩邸之心啊!” “爵相,”赵烈文道,“目下,有些事情,只好摆在心里头想,远未到宣之于口的时候啊!” 曾国藩微微一怔,然后深深点头,“惠甫,还是你见得深!” 顿了顿,“如此来,还真是‘裹乱’的多些!——虽然,未必是有心的!” “对于‘上头’来,”赵烈文道,“最好的言路,一定是这样子的言路——‘叫你话,你再话,不叫你话,就不要话;叫你什么,你就什么,不叫你的,就莫要胡言乱语了!’” 如此法,身为“正色立朝”的国家大臣,当然不能附和,曾国藩笑了一笑,没什么。 “新政、洋务,”赵烈文继续道,“方兴未艾,百里未过半,再往前走,一定还有更多那班卫道士看不惯的新鲜物事出来,上意之‘道’,卫道之‘道’,不是同一条‘道’,那么,该走那一条‘道’,现在就替要他们划出来——” 顿了顿,“于国于民,有实实在在的益处的,方在此‘道’之中;空自标榜,而于国于民无所补益的,皆不在此‘道’之中!” 曾国藩点了点头,“好,推崇实务,力戒虚妄,此‘上意’其一也——其二呢?” 赵烈文眼中放光,“其二——混一满汉!” 曾国藩凝神片刻,缓缓点头。 “轩邸祭阎丽亨,”赵烈文继续道,“同高宗纯皇帝的赐谥、准建祠、以及《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不是一码事儿!” 顿了一顿,“高宗纯皇帝表彰阎丽亨、史宪之等‘胜朝殉节诸臣’,将祖复宇、洪亨九等‘望风归附’者打入‘贰臣’,取的是‘君为臣纲’的大义——‘为万世臣子植纲常’嘛!顺逆之分,并没有任何变化——本朝为‘顺’,‘胜国’为‘逆’。” 再顿一顿,“至于满汉之别,更是未着一字。” 祖复宇,即祖大寿,复宇为其字;洪亨九,即洪承畴,亨九为其号。 “嗯——”曾国藩一边儿想,一边儿,“高宗纯皇帝颁给国史馆、修编《明季贰臣传》的上谕里,的很清楚:立《贰臣传》,为的是‘崇奖忠贞’、‘风励臣节’,祖复宇、洪亨九等之所以被移入《贰臣传》,是因为‘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受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 赵烈文微微一笑,“这道诏书里有‘完人’二字,《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里,语及史宪之等人,则有‘千古完人’四字,爵相,你看,这个呼应,是不是很有趣呢?” 赵烈文今话,反复暗讽高宗——这自然是不可避免的,高宗褒史可法,辅政王贬史可法,只要站在辅政王这边儿,高宗那边儿,自然就尴尬了。 不过,曾国藩身份不同,不好直接接赵烈文的话头,他沉吟了一下,道:“嗯,还有,修编《贰臣传》的上谕里,确有‘以明顺逆’之。” 赵烈文点了点头,“本朝文章,但凡有语及阎丽亨的,就算调子是褒扬、惋惜的,也得‘议其梗化之非’,他‘昧则命’,‘谓之愚,则诚愚’,云云。” “轩邸的祭文,却是有清以来,第一次彻底泯息顺逆之别!” “爵相请看——” 着,赵烈文取过祭阎一文,指点着: “‘于周则顽民,于殷则义士,固各为其主哉!’” “‘周顽、殷义,一视同仁,此其时矣!’” “虽未直接提‘顺’、‘逆’的字眼,不过,以‘周’喻‘顺’,以‘殷’喻‘逆’——意思是一模一样的! 顿了顿,双目烁烁有光,“至于满汉之别——” “‘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这不就是要混一满汉吗?” 曾国藩眼中,亦光华隐约,“嗯,混一满汉,以成华夏!” * 第二二五章 好大一盘棋呀! “对!”赵烈文的眼睛,愈加之光亮了,“爵相这八个字,的透彻极了——混一满汉,以成华夏!” 顿了一顿,“之前,轩邸定汉语为‘通用语’之时,我曾过,轩邸其举,乃为收买人心——下汉人之心。” “彼手握下强军,包括八旗在内,莫谁与抗——今日之八旗,已远不能同国初时候相提并论;湘、淮诸军,也已大半裁撤;就是绿营,亦为彼‘改编’——” “轩邸唯一所忌者,不过爵相以下各地方督抚——毕竟,下督抚,十有其九,都是汉人!” “现在看起来,我‘收买人心’一,竟然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就是,”曾国藩沉吟道,“轩邸定汉语为‘通用语’,只是他‘混一满汉’其中之一着——就不为‘收买人心’,也是要做的?” “是!”赵烈文道,“当然,定汉语为‘通用语’,自有‘收买人心’之功效,我是,我把这个主、辅颠倒过来了——轩邸之本意,实‘混一满汉’为主、‘收买人心’为辅!”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再也想不到——他竟是真要造一个‘混一满汉’的‘华夏’出来!” “大约还不止——”曾国藩道,“还有蒙、藏、维、回——” 赵烈文立即道:“对!混满、汉、蒙、藏、维、回为一体,以成华夏!这真正是……经纬地之举!” 曾国藩微微颔首,“确实——经纬地。” “方才,爵相‘一着’一,极有意味!”赵烈文道,“现在回想起来,在‘混一满汉’一事上,轩邸就如国手布局,一子一子,一着一着,经纬分明,如今,这个‘祺势’,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曾国藩微微一笑,“‘一着’——我不过随口一,大约是因为刚刚打了个谱的关系吧!” 随即隐去笑容,“如何‘一子一子,一着一着,经纬分明,呼之欲出’?——惠甫,请道其详!” “好!”赵景贤道,“我试为爵相略做梳理!” 顿了顿,“轩邸这局棋,其一——落子枢府,抑满扬汉!” “本朝政治,到了道光、咸丰二朝,关于军机大臣,已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其一,总人数——或五、或六;其二,其中的汉员,人数或一、或二——不是极特殊的情形,没有超过两个人的。” “如果是两位汉军机的话,原则上,一个北人,一个南人,以为平衡——当然,这一层,并不是必须的,事实上,汉军机之中,北人的比例,远远大于南人。” “毋庸讳言,朝廷对于汉员的信用,打从国初开始,就是北远过于南的。” “文宗显皇帝出狩热河之前的军机处,可为典型,六位军机大臣——载垣、端华、穆荫、文祥、匡源、杜翰;其中,载垣、端华、穆荫、文祥为满人,匡源、杜翰为汉人,且都是山东人——北人。” “文宗显皇帝出狩热河之后,行在变成了朝廷,而文博川留守北京,军机处的人手,就略显不足了,于是打破常例,添了一个焦佑瀛——汉人,津人,北人。” “如此一来,汉军机就拢共三位了。” “不过,第一,这是出狩在外,情形特殊;第二,彼时的军机处的地位,其实不算十分紧要,最紧要的那一位——肃顺,只是‘协办大学士、署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反没有‘军机处行走’的头衔;可是,枢府诸公,除了一个文祥,全部都是肃顺一党,唯肃顺马首是瞻,一切都照肃顺的意思办差。” “即便文博川,也不过只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真正的国家大政,是插不进话的。” “文宗显皇帝宾,穆宗毅皇帝即位,一切大权,都在赞襄政务八大臣——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手中,军机处被彻底架空,或者,顾命八大臣组成了一个新的‘军机处’。” “这八大臣中,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是满人,匡源、杜翰、焦佑瀛是汉人,满汉之比,是五比三,而且,五满在前,三汉在后。” “肃顺,已经是公认的开国以来最信用汉员的执政了!” “目下的军机处呢?” “轩邸之下,文博川、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 “满汉之比,算上轩邸,二比三;不算轩邸,一比三——开国以来,大军机的员额,汉员第一次压过了满员!” “而且,三位汉军机——曹琢如籍隶江阴,许星叔籍隶杭州,郭筠仙籍隶湘阴——竟然都是南人!” “我打个岔,”曾国藩道,“曹琢如籍隶江阴——惠甫,你以为,轩邸祭阎丽亨,曹琢如有没有——” 打住。 赵烈文沉吟了一下,道:“这就不好了;不过,我如果是曹琢如,不会开这个口——” “怎么呢?” “第一,”赵烈文道,“这件事情太敏感了,这个口,旗人开得,汉人开不得!” “嗯……有道理。” “第二,正因为我是江阴人,瓜田李下的,出来话,反没有什么分量,未必会为轩邸信服。” “这……也是。” “所以,我以为,祭阎丽亨,应该是轩邸自己的主意。” “有道理!有道理!抱歉,我打岔了,惠甫,请你继续。” “不过嘛——” “怎么?” “许星叔是杭州人。” 赵烈文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曾国藩不解,“又如何?” “轩邸的两位侧福晋——杨侧福晋是江阴人,扈侧福晋是杭州人——嘿嘿,可是挺巧的!” 曾国藩微微一怔,“这——” 赵烈文一笑,“这上头,我颇有一点儿想法,不过,等一会儿再——我还是‘继续’吧!” “请!” “按理来,”赵烈文道,“恭邸退归藩邸之后,很应该再补一个大军机进去的,可是,轩邸就这么一直拖着,五个人干六个人的活儿——” “当然,你也不能他有什么不对,军机大臣的员额,或五、或六,都是正常的。” “倒是有这样子的一个法:军机大臣不能满六,满六则有所‘妨碍’;不过,轩邸是全中国第一个讲究西学的,怎么可能真的相信这种虚妄的法?他不过是拿这个故老相传的头,搪塞悠悠之口罢了!” “我以为,真正的原因,是军机处原本三满三汉,恭邸退出之后,如果往里头补人,就一定要补满员——不然,二满四汉,就太扎眼了!” “三个汉员,已经很特出了!不过,到底前头还算有个‘故例’——在热河的时候,补了个焦桂樵进去,军机处的汉员,由二变三了嘛!” 焦佑瀛字桂樵。 “如果汉员竟然由三而四,”赵烈文继续道,“无论如何,旗人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文博川之外,满员之贤者,屈指可数,可是,本也不必此人如何能干,只要乖乖听话,一切仰承轩邸意旨,便于大局无碍。” “三满三汉,八旗上下瞅着,不也好看些?” “可是,轩邸就是不干!一定要维持这个‘汉压满’的格局!” “爵相,你不觉得,轩邸此举,大有深意吗?” “嗯!”曾国藩点头,“这时候一长,大约就……‘习惯成自然’了!” “爵相洞鉴若火!”赵烈文道,“到时候,军机处‘汉压满’的格局,便会成为新的‘故例’、甚至‘成例’了!” 顿了顿,“所以,轩邸之企图,确实是‘扬汉抑满’——断无可疑!” 曾国藩再次点头。 “其二,”赵烈文道,“改革八旗!” 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的感慨,“这件事情,实话实,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看好——包括我在内!孰知,轩邸居然将其扎扎实实的办下来了!而且,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真正是——” “哎,不能不替他大大的写个‘服’字!” * 第二二六章 惊心动魄!惊世骇俗!惊天动地! 曾国藩掂须微笑,“惠甫,你‘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看好,也包括我在内’——其实,嗯,也包括我在内的。” 一连两个“也包括我在内”,听得赵烈文一笑,“人同此心!” “当时,”曾国藩道,“我以为,这件事情,或者浅尝辄止,不了了之;或者,若轩邸铁了心要做——哦,对了,彼时,他还是‘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只怕朝廷自此多事,关贝子重蹈王介甫的覆辙,也不定呢!” 顿一顿,“现在回想起来——惭愧、惭愧!” 王介甫,即王安石,字介甫。 “我彼时的想法,”赵烈文道,“亦大致仿佛爵相!” 顿了顿,“其实,八旗的弊端,早在康、雍年间,就已经很明显了,世宗宪皇帝亦曾尝试改革,可是,以他的魄力,亦只能如爵相所言,‘浅尝辄止,不了了之’。” “我以为,世宗宪皇帝之不能见功,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不该先从京八旗入手。” “京八旗子脚下,同宗亲权贵的牵蔓太多,较之地方驻防八旗,又太过‘油’了——真正是滚刀肉、砍不动!” “第二,康、雍的时候,普通旗人的日子——不论京八旗还是地方驻防八旗,到底还没有像道、咸时候的那样糟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世宗宪皇帝改革的魄力再大,也不能改掉旗人的身份——那可是‘国本’呀!” “可是,旗人的身份不变,那份旱涝保收的钱粮就少不了;既有了这份钱粮——即是,有了后路——谁又会一心一意的自己努力讨生活呢?哪怕是已经替他把种子、农具甚至土地都准备好了!” “这真正是一个死结!” “到了乾隆年间,实在无以为继了,终于,开始赶人‘出旗’了——” 到这儿,赵烈文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高宗纯皇帝的魄力,看似过于乃父,可是,‘出旗为民’的,都是汉军,没有一个满人!” 顿了顿,“一千,道一万,还是不敢动摇‘国本’呀!而这个‘国本’,穿了,是满人,不是汉人!” 曾国藩沉吟片刻,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咱们再来看一看,”赵烈文继续道,“轩邸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买断旗龄’。” “这真是奇招妙想!如此一来,保留旗人身份的同时,那份旱涝保收的钱粮,彻底的断掉了!——历康、雍、乾、嘉、道、咸六朝而不可解的死结,一下子就打开了!” “当然,前提是得像轩邸那样,拿的出‘买断旗龄’的三百两银子,匪如此,再多的奇招妙想,也是一句空话。” “第二,先从地方驻防八旗着手,没有一开始就去招惹京八旗。” “到了道光朝的时候,地方驻防八旗普通旗人的日子,较之普通汉人,已没有任何区别了——甚至,还不如!就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只能硬挨着,不许另谋生计,甚至,连乞讨都不许!” “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逃旗’了!” “三百两银子的诱惑,对于这班贫苦旗人来,真正叫无可抗拒!更何况,朝廷还替你准备好了一应的农具、种子、牲口、土地?——有了这些,谁还要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旗龄’?” “第三,将‘买断旗龄’的旗人,统统送到东北去。” “此举有三大好处——” “其一,名正言顺。” “当年,满人起自白山黑水;现在,算是回归‘故土’——谁也不了什么。 “其二,自然是开发、经营东北——那可是一块沃野千里、富藏无数的宝地!” “其三,避免重蹈世宗宪皇帝当年的覆辙——世宗将一班被‘改革’的京八旗安置在京畿附近耕种,结果,离北京太近了,没过几,都跑光了!” “而这班地方驻防八旗,到了东北,距原驻防地长地远,就想跑,又能往哪儿跑呢?有往回跑的那个力气,还不如留在东北,好好儿的种地呢!” “于是,这个‘后路’,就断的干干净净了!” “目下观之,地方驻防八旗的改革,已经可以算是成功的了!” “京八旗呢?” “就这么一直搁着吗?总也不去动他?” “如果动——怎么个动法儿?” “我曾经想过,‘买断旗龄’,对地方驻防八旗,虽然合适,可是,摆在京八旗身上,就未必管用了——” “第一,京八旗的日子,过的到底比地方驻防八旗要好一些,三百两银子固然不是数,但对于那班旗下大爷来,是否‘无可抗拒’,可就两了。” “为了一碗水端平,朝廷也不可以提高‘买断’京八旗‘旗龄’的价钱啊!” “再者了,一家三百两,已经是一笔庞然钜数了,轩邸再神通广大,到底不能屙金溺银啊!” 曾国藩一笑。 “第二,”赵烈文继续道,“京八旗风气不好!” “那些个‘京油子’,兜里或许没有一个大子儿,家里的米缸,也早就见了底儿了,可是,你若真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不定一、两之内,他就能找地方——赌场、烟馆、酒楼、戏院、八大胡同——将之花的光光!” “第三,东北距离北京,近不近,可是,远也不算太远——这条后路,断的似乎就不是那么干净了。” “我还在替轩邸瞎盘算呢,孰料,对于京八旗,轩邸根本就不玩儿什么‘买断旗龄’——竟是直接驱逐出旗!” 曾国藩目光微微一跳,“直接驱逐出旗?惠甫,你是——” 赵烈文沉声道:“神机营!” “嗯……” “神机营选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及前锋﹑护军﹑步军﹑火器﹑健锐诸营之精锐者充之——”赵烈文道,“一句话,这三万余人,乃是荟京八旗精粹于一营!黜神机营‘出旗’,等于整个京八旗的‘精粹’,被一锅儿端了!” 顿了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什么是‘国本’?这三万人就是‘国本’!而且——是‘国本’之中的‘国本’!” “结果——嘿!” “轩邸这个手笔,真可谓——” 一字一顿,“惊心动魄!惊世骇俗!惊动地!” “好好!”曾国藩笑道,“惠甫,听了你的‘三惊’,我几乎也要一惊而起了!” 赵烈文一笑,“爵相见笑!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名之状之了!” “其实,你的并不错——”曾国藩道,“实话实,初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亦有瞠目结舌之感!” “最妙的是,”赵烈文目光灼灼,“如此几无可形容之举,在局中人而言,却是顺理成章的——谁叫神机营涉嫌谋反于先、违抗圣旨于后呢?换一个朝代,或者‘上头’换个人——譬如秦皇汉武,遇到这种情形,那还不杀的人头滚滚?没杀完的,也得发到大漠边儿上去啃沙子吧?” 顿了顿,“现在,不杀一人,甚至不流一人,不过就是叫你们换个身份罢了!而且,不过是由‘旗’而‘民’——又不是换个什么下九流的身份!谁又能,这不是‘上头’的如之仁、宽恩厚典呢?” “嗯……确实!” “可是,”赵烈文道,“如果‘上头’的那位,不是轩邸,而是——嗯,换成本朝其他任何一位皇帝,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吗?” 略略一顿,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做不出来!——为什么?前头过了,神机营既为八旗精粹,就确确实实是‘国本’!——你不能够自个儿挖自个儿的根基啊!” “除非——你不以此‘根基’为根基,不以此‘国本’为国本!” 曾国藩不由动容,“惠甫,你这句话,可是到头儿了!” 赵烈文点了点头,“若轩邸不以彼‘根基’为根基,不以彼‘国本’为国本,那么,他的‘根基’是什么?他的‘国本’,又是什么? 顿了顿,“咱们先不‘根基’,先‘国本’——” “民为邦本——我以为,这四个字,对于轩邸,实实在在,无一字虚设,他心目中的‘国本’,就是‘民’!” “这个‘民’,是真正的民——不止于‘旗’,亦不止于和‘旗’相对的那个‘民’,只要是中国人,就是‘民’——满是‘民’,汉是‘民’,蒙、藏、回、维,都是‘民’!” 在清朝的官方语境之中,旗籍之外,皆称为“民”,即赵烈文“和‘旗’相对的那个‘民’”之谓。 “以此‘民’为‘民’,”赵烈文道,“必然的,满、汉、蒙、藏、回、维,便无分高下,无分贵贱,无分彼此,一视同仁!” “如此,便不能不抑满扬汉了!” “因为,目下,‘旗’、‘民’分野,有高下、有贵贱、有彼此!” “就是,”曾国藩沉吟道,“为了‘混一满汉’,不能不先‘抑满扬汉’?” “是!” “嗯,或者可以这样——”曾国藩道,“这个‘抑满扬汉’,反过来,也证明了轩邸‘混一满汉’的绝大企图啊!” “是——爵相睿见!” * 第二二七章 壮怀激烈 曾国藩叉开五指,捋了捋他疏落的花白胡子,“嗯,好!惠甫,请继续!” “这盘大棋的第三子,”赵烈文道,“乃是定汉语为通用语——” 顿了顿,“不过,定汉语为通用语,虽然一样有‘扬抑’的意思在里头,但主要还是为了‘混一’——而且,不仅仅为了‘混一满汉’。” “嗯!”曾国藩道,“通用语‘混一’的,是满、汉、蒙、藏、回、维等中国一切族群嘛!——不然,哪儿来的‘以成华夏’呢?” “最妙的是,”赵烈文道,“定汉语为通用语,并不影响满语的‘国语’的地位——你做你的‘国语’,我做我的‘通用语’,井水不犯河水!且有个极妙的法:‘国语’高居庙堂;‘通用语’呢,那是全国各地跑腿儿办差的!” 顿了顿,“如此,‘通用语’自矮‘国语’一等,就有满人对定汉语为通用语不怿,也只好心中暗自嘀咕,台面上,不出什么来了!” “可实际上呢?过不了过久,满、汉之外,蒙、藏、回、维,都讲‘通用语’,谁还记得什么‘国语’?甚至,大约连‘庙堂’之上还有‘国语’这件物事,都不晓得了!” “不过,也实在怪不得别人——满人自个儿也不讲满语了嘛!” 曾国藩点头含笑,“轩邸‘最妙’、‘极妙’之事,非止一端啊!” 赵烈文一笑。 之前,谈及神机营出旗的时候,他也过,“最妙的是,如此几无可形容之举,在局中人而言,却是顺理成章的”,云云。 “第四子,”赵烈文收起笑容,“就是刚刚的祭阎、祭史以及祭宋岳鄂武穆王了——” 微微一顿,“至此,如前所述——这个‘棋势’,就算呼之欲出了!甚至,可是‘图穷匕见’了!” 曾国藩倒没想到赵烈文用“图穷匕见”的形容,他略做沉吟,微微颔首: “是啊——张弛之间,万钧之重!” “张弛之间,万钧之重——爵相的太好了!” “祭阎丽亨,”曾国藩道,“自然有‘混一满汉’的深意,祭岳武穆,应该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这个迟一点儿再;不过,祭史宪之?毕竟,这个‘祭’,不同祭阎、祭岳——不是什么表彰啊!” “爵相,其实是一样的!”赵烈文道,“我是——祭阎、祭史、祭岳,其实一脉相承!” 顿了顿,“通观《祭史可法》一文,不过七个字——前四个,‘痛其不争’!后三个,‘不见外’!若‘见外’了——即不以其为自己人了,又何必‘痛其不争’?像高宗纯皇帝那样,几句轻飘飘的漂亮话,就不结了?” 曾国藩目光霍的一跳,吊梢眉随即紧蹙,过了片刻,眉目舒展开来,然后,轻轻一拍自己的大腿——这个动作,于曾国藩极其罕见: “茅塞顿开!茅塞顿开!——惠甫,见得深!见得深啊!” 顿了顿,“‘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进一步,‘本朝’、‘胜国’之别,也可以泯灭了!‘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 “不错!”赵烈文道,“正是如此!” 曾国藩长长透出一口气来,用极感慨的语气道:“这个心胸,这个手笔——确实了不得!了不得啊!” “是!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不替他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好,”曾国藩微笑道,“可以谈一谈祭宋岳鄂武穆王的事情了——怎么样?盛况空前吧?” 赵烈文点头,“盛况空前!” “整个西湖的北岸——东起白堤的断桥,西迄杨公堤的环璧桥,全是兵!轩军刘玉林部——嗯,番号曰‘独立第一师’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钉子似的扎在那儿,枪刺如林,刀光胜雪,气势夺人!” “岳庙门口的一条路,也全是兵!” “打从门楼开始,‘摆队’的就换成了近卫团的礼兵,门楼、忠烈祠、烈文侯祠、辅文侯祠、启忠祠、墓阙、墓道以及宋鄂王墓、宋继忠侯墓前后,都摆了兵!” “岳坟我没有去过,”曾国藩道,“想来,忠烈祠自然是正殿,祀岳武穆的;烈文侯祠、辅文侯祠——应该是祀张宗本、牛伯远的吧?” 张宗本,即张宪,字宗本,追谥烈文侯。 牛伯远,即牛皋,字伯远,追谥辅文侯。 至于“继忠侯”,指的是岳云,追谥继忠侯。 “是!”赵烈文道,“烈文侯、辅文侯二祠,其实是忠烈祠的东、西配殿,张宗本、牛伯远为岳武穆左膀右臂,因此,左右陪祀。” 顿了顿,歉然道,“百密一疏,我忘了画一张西湖和岳坟的地形图给爵相看了!唉!” 曾国藩怡然道:“不妨事——盛典之情形,我尽可以想象!惠甫,请你继续吧!” “是!” “启忠祠——祭祀岳武穆的父、母,及云、雷、霖、震、霭五子、五媳,还有一位——玉女银瓶。” “这位‘银瓶’,本名已湮灭了,据是岳武穆的养女,岳武穆死后,抱银瓶跳井以殉,因此名‘银瓶’,称‘玉女’。” “至于是真有其人、其事,还是后人附会的,就不可考了。” “这倒不紧要——关键是,忠臣义士,自在人心!” “是!爵相睿见!” 顿了顿,赵烈文继续道,“是次盛典,仪仗上头,最大的特点,有三——” “其一,打岳庙大门望出去,三十九门克虏伯大炮,一字沿湖排开,祭典开始,依次鸣放——那个声势,真正叫惊动地!就是十万铁骑,也未必比得了!” 曾国藩动容,“三十九门?——嗯,岳武穆三十九岁赍志以殁啊!” “是的!而且,巧的很——‘克虏’二字,不正可以尽岳武穆之生平吗?” “啊,还真是——巧了!” “除了这些,轩邸还过这样的一句话,‘岳武穆为一代武圣,他的祭典,再没有比大炮更好的仪仗了!’” “武圣、大炮、仪仗——”曾国藩点头,“嗯,言之成理!” 清朝钦定的“武圣”,是关羽,不过,这是做给普通老百姓看的,曾国藩、赵烈文之流,自然不会怎么看重关羽,而是更认可辅政王的法——“岳武穆为一代武圣”。 “其二——”赵烈文道,“法驾卤簿!” 曾国藩神情变得凝重了,“这个我也听了——这是以帝王之礼祭祀宋岳鄂武穆王了!” “可不是?”赵烈文道,“各种旗、纛、麾、幡、氅、幢、幡、伞、盖、扇,从门楼外头就开始陈设,一路摆到了宋岳鄂王的幕前,迎风招展,叫人眼花缭乱的——嘿嘿,我也算开了眼界了!” “当然,有所酌减——譬如,五辂减为四辂,少了一个象辂;豹尾枪由二十减为十六,黄直柄龙伞由八减为六,等等。 “不过,这个仪仗,较之亲王,依旧高了太多!是‘帝王之礼’,一点儿也不过分!” 五辂,即子乘用的五种车子,分别为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 “其三,是轩邸本人——他居然穿了朝服!” 曾国藩大出意外,“朝服?为什么呢?为隆重其事?可是——” 可是大伙儿都有一个默喻:出于种种原因——摆的上台面的、摆不上台面的——辅政王在着装上头,其实是“扬戎抑朝”。 穿戎装,辅政王可以名正言顺的对皇太后和自己的皇帝老婆行军礼;穿朝服,那可就要行叩拜礼喽! “不错,”赵烈文一笑,“对于轩邸来,穿朝服,其实是自矮身份,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要穿朝服!” “这……” “爵相,你晓得轩邸以下——包括轩邸在内,参与祭祀的官员——包括各省代表,对宋岳鄂武穆王行的是什么礼么?” “什么礼?” “二跪、六叩!” * 第二二八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啊!”曾国藩轻轻的惊叹了一声,“二跪、六叩?” 微微一顿,“我明白了——不着朝服,就不能行叩拜礼!” 赵烈文点头:“不错!”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圣祖仁皇帝祭明太祖,行的是三跪九叩礼——这个不好比拟,不去他了——” 顿了一顿,“圣祖仁皇帝祭大成至圣文宣先师,我记得,太常寺原先拟定的仪注,是圣祖仁皇帝行二跪六叩之礼,不用乐;圣祖仁皇帝则坚持,尊祀先师,应行三跪九叩礼,用乐——” 再顿一顿,“于是——嗯,‘上乘舆入城,诣先师庙,至奎文阁前,降辇入斋,少憩,即步行升殿,跪读祝文,行三献礼,三跪九叩头’——惠甫,不晓得我记得对不对?” “爵相博闻强记,”赵烈文道,“学生佩服之至!” 略略一顿,“一字不差!——这是孔东塘《出山异数记》里的话,彼时,衍圣公率孔、颜、曾、孟、仲五氏翰林院五经博士及族人、曲阜官绅耆老侍驾陪祭,孔东塘厕身其间,祭礼之前前后后,皆所亲睹。” 孔东塘,即孔尚任,号东塘。 “祭孔、祭岳,”曾国藩道,“虽然行礼人、受礼人的身份,都不相同,不过,勉强可以比拟——” 顿了顿,“是次祭岳的仪注,隐约可以比拟祭孔了!” “确实如此!” 辅政王的身份,自然比不得皇帝,不过,他“位在诸王之上”,是事实上的摄政,某种意义上,是“假皇帝”,亦无不可,因此,虽然轩王、鄂王都是“一字王”,但究其竟,辅政王的地位,还是高过宋岳鄂王的。 另一方面,岳飞的身份,比不得孔子——孔子是万世师表,皇帝在他面前,亦要执弟子礼,在中国的政治文化体系中,孔子已经跳出了“人臣”的范畴;岳飞呢,不管后人如何尊崇,无论如何,到底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臣子。 因此,辅政王对宋岳鄂王行二跪六叩礼,那确实是尊崇备至,如曾国藩所言——“帝王之礼”了。 “礼成之后,”赵烈文继续道,“轩邸宣示,将大修岳庙,踵事增华,还要铸一尊岳武穆的铜像——大约一丈又半的样子吧!” “哟!这……可足有三个人高了!” “还不止——”赵烈文道,“加上底座,至少四个人高了!” 顿了顿,“而且,瞧轩邸那个意思,这位岳武穆,大约还是骑在马上的——或扬鞭,或执枪。” “跃马扬鞭?”曾国藩微微讶异,“有趣!这可是……前所未有啊!” “或者挺枪跃马!”赵烈文笑道,“确实是前所未有!这一类的塑像,要么端坐,要么恭立,哪儿有这么……逸兴遄飞的? “不过,如此高大的一尊塑像,摆在哪里呢?” “自然是摆在忠烈祠的庭院里,”赵烈文道,“忠烈祠里头,可是摆不下!” 顿了顿,“到时候,进了大门,一转过照壁,嘿,岳武穆跃马扬鞭、迎面而来了!” “忠烈祠里头,”曾国藩道,“应该有岳鄂王的神像吧?” “有啊!不过,大约就是对那尊神像不满意,轩邸才要‘另起炉灶’的!” 曾国藩奇道,“哪里不满意呢?” “轩邸了,”赵烈文道,“岳武穆壮怀激烈,忠烈祠里的那位,笑咪咪的,左看右看,看不出一点儿‘激烈’的意思啊!” 微微一顿,“当然,原话不是这么的,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是,”曾国藩微笑道,“这一类的塑像,都是恭敬肃穆的,哪儿有——哎,轩邸的想头,还真是……矫矫不群啊!” “不过,”赵烈文笑了笑,“忠烈祠里的那位,可是头戴旒冕的,如果‘跃马扬鞭’,这个旒冕,戴还是不戴呢?若是‘挺枪跃马’,就更不必了——那得顶盔掼甲呀!” 曾国藩也笑了笑,“我倒是挺想看一看‘挺枪跃马’的岳武穆是什么样子呢!” 顿了顿,用感叹的语气道,“这番大修之后,岳庙的气象,一定是大不同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拜谒一番!” “其实,”赵烈文道,“本朝也曾经多次重修岳庙——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祭典,这些事情,我还真不大晓得呢!” “哦?” 赵烈文扳着手指头: “顺治八年,巡抚都御史范承谟重修。” “康熙二十一年,两淮转运使罗文瑜重修。” “康熙三十一年,杭州知府李铎重修,复建启忠祠,祀岳武穆父母;复建两庑,肖张宗本、牛伯远像配祀。” “康熙四十七年,浙江总督范时崇重修。” “雍正九年,浙江总督李卫重修,于庙门前重建石牌坊,额曰‘碧血丹心’。” “嘉庆六年,浙江巡抚阮元重修,大门额曰‘岳王庙’。” “最近的一次,是同治三年,浙江布政使蒋益沣重修。” “以上,都勒石记载的。” “康熙年间,”曾国藩沉吟道,“拢共修了三次——算是很频繁的了。” “明清之际,”赵烈文道,“战火频仍,岳庙毁损的很厉害,半次一次的,也修不完——目下岳庙的格局,基本上是康熙年间这三次大修定下来的。” 顿了顿,“还有,那个时候,岳武穆还呆在武庙里——还是‘武圣’呢!”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曾国藩道,“岳武穆是雍正四年移出武庙的吧?” “对,雍正四年,世宗宪皇帝将岳武穆请出武庙,独尊关壮缪!” “五年之后,”曾国藩沉吟,“即再次重修岳庙,这——” 赵烈文一笑,“算是有所‘补偿’吧!” 顿了顿,“爵相,我有几句题外话——” “惠甫,你我之间,没有什么‘题外’、‘题内’之分。” 赵烈文不由感动,“是!” 顿了顿,“我以为,世宗宪皇帝做事情的魄力,本朝诸圣,堪称第一;不过,论及心胸,实在不算如何宽阔,既不及圣祖仁皇帝,也比不上高宗纯皇帝——” “聪九年,太宗文皇帝改‘诸申’为‘满洲’,次年,改国号‘金’为‘清’,即意味着,本朝和完颜氏的‘金’,已毫无关系;入关之后,列圣相承,一再示下本朝得国最正——本朝承继的,乃是华夏正朔!世宗宪皇帝此举,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诸申”,即满语之“女真”。 曾国藩微微颔首。 “其实,”赵烈文道,“高宗纯皇帝对于乃父的作为,颇不以为然,可是,又不好将岳武穆重新请回武庙——如是,世宗宪皇帝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于是,对岳武穆,另辟蹊径,加以褒扬。” “乾隆年间,岳庙虽未重修,但高宗纯皇帝其实是本朝诸帝对岳武穆评价最高的一个,数谒岳庙,做《岳武穆论》,称其‘文武兼备、仁智并施、精忠无贰,则虽古名将亦有所未逮焉!’” “又,‘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知有君命而不知惜己命’,‘下后世仰望风烈,实可与日月争光矣!’” “还有,”曾国藩慢吞吞的道,“高宗纯皇帝大约也是骂宋高宗骂的最狠的一位了吧?” “正是!”赵烈文一拍大腿,“爵相的,一定是高宗纯皇帝的《读宗泽忠简集》吧?那篇文章,骂起宋高宗来,简直叫狗血临头了!” 宗泽,谥“忠简”。 “是,”曾国藩点了点头,“正是《读宗泽忠简集》。” 赵烈文神采飞扬,“岳庙里头,就有这篇《读宗泽忠简集》!” 顿了顿,“这篇文章,其实是高宗纯皇帝的旧作,倒不是谒岳庙有感而发的,谒岳庙的时候,高宗纯皇帝自道,‘临幸西湖,为高宗昔日流连晏安而忘恢复之所故,手书一通,泐石湖上,以为万古君人者之鉴’——” “不过,虽非专为岳武穆而作,摆在岳庙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偶阅宗泽《忠简集》,爱其乞回銮诸疏,不忍释手,既终卷,乃知章凡二十四上,而高宗漠然也。夫南渡去今,乃六百余年,读其疏者,未尝不嘉其血诚,赏其卓识,叹其孤忠,欲为堕泪。’” “‘而彼时为之君者,听宵深入之言,怀优游苟安之计,屏之而弗顾,是尚得为有人心者哉!’” “‘以致捐中原,弃赤子,谬曰:我终能延赵氏一脉于馀杭。呜呼!人而至此,是诚不知有五伦之事,而良丧尽者矣!’” “斥宋高宗‘是尚得为有人心者哉’、‘是诚不知有五伦之事,而良丧尽者矣’——嘿嘿,‘狗血淋头’四字,已不足喻了!” “‘则兴复之举固未易,言也曰然,复仇其要也,兴复其次也,不共戴不反兵,高宗于此盖两兼之矣,徒跣以从,不顾一己之成败利钝可也,而居临安玩湖山,称侄于仇,以徒得归葬之骸骨,是诚何人哉!’” “翻来覆去一句话:宋高宗‘不是人’!” “哈哈哈!” “想这种话的人,未必只高宗纯皇帝一位,可是,囿于君臣之别,不大好开口,高宗纯皇帝就没有这些忌讳了!” “这番痛快淋漓,勒石于岳庙,岳武穆地下有知,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 第二二九章 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 “如此来,”曾国藩道,“轩邸是次大祭岳武穆,同高宗纯皇帝对岳武穆的褒扬,其实……一脉相承?” “不错,”赵烈文颔首,“一脉相承!” 顿了顿,“虽然,高宗纯皇帝对岳武穆的褒扬,重点在于‘忠义’——这一点,同他对史可法、刘宗周的褒扬,是一样的;不过,不一样的地方,也很明显!” “高宗纯皇帝和史可法、刘宗周之间,有一道‘本朝’、‘胜朝’的鸿沟——轩邸祭阎、祭史,乃至祭岳,都是为了抹平这道鸿沟;高宗纯皇帝和岳武穆之间,却没有这道鸿沟——宋和清,隔了元、明,高宗纯皇帝之取态,便完全超然了!” “细辨《读宗泽忠简集》,高宗纯皇帝全然是以岳武穆——或者,以宋——为‘己’,以事实上的同族——完颜氏之金——为‘敌’,也就是,全然是以宋、明以降之华夏正朔自居,这一层,他比世宗宪皇帝,高明的太多了!” “世宗宪皇帝移岳武穆出武庙,简直就是……唉,就不被人讥为‘做贼心虚’,也是明摆着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像生怕下人忘记了,他这一族,原来其实是女真人似的!唉,实在是太笨了!” 这是赵烈文第二次批评世宗“此地无银三百两”;而批评本朝皇帝“做贼心虚”、“太笨了”,也实在是—— 咳咳,咳咳。 曾国藩下意识的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所以,对于岳武穆,高宗纯皇帝的褒扬也好,轩邸的是次大祭也好,都算是对世宗宪皇帝的……‘矫枉’了?” “算是了!”赵烈文道,“不过,这个‘矫枉’,高宗纯皇帝不过仅仅摆出一个姿态,真正动手的,还是轩邸!” 顿了顿,“高宗纯皇帝之于岳庙,到底仅仅是一个‘谒’,不是‘祭’——同圣祖仁皇帝祭大成至圣文宣先师,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轩邸之于岳武穆,却是真真正正的‘祭’——如爵相所言,可以比拟圣祖仁皇帝祭大成至圣文宣先师了!” “嗯,”曾国藩道,“一个祭文,一个祭武。” “爵相一语中的!”赵烈文轻轻击节,“就是一个祭文,一个祭武!——时隔一百八十三年,前后映照!” 曾国藩微微仰头,眯着眼,掐着手指,默算了一遍,开目,微笑道: “惠甫,你的‘心水’,还真是清啊!——圣祖仁皇帝第一次赴曲阜祭孔,是康熙二十三年的事情,迄今,可不是已经一百八十三年了?” 顿了顿,“这么,接下来,就该请岳武穆‘回驾’武庙喽?” “爵相‘回驾’二字绝妙——这是一定的!” “不会反世宗宪皇帝之道而行之——将关壮缪请出武庙吧?” “决计不会!”赵烈文摇了摇头,“愚夫愚妇心中,关状缪高出岳武穆,不知凡几?将关壮缪请出武庙,老百姓一定就糊涂了——‘上头’这是要干什么呢?不再讲究‘忠义’了吗?轩邸何等样人?这个节骨眼儿上,绝不会做这种无谓之事的!” “嗯,”曾国藩微微颔首,“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节骨眼儿上……” 略略一顿,慢吞吞的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祭阎、祭史、祭岳,确有奇效啊!莫一般人了,惠甫,就是你、我,亦不能不心潮激荡啊!” “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是指中法宣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是!”赵烈文目光灼亮,“宣战诏书有云,‘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以求全捷,以期盛世,以待大同!’” 微微一顿,“轩邸祭阎丽亨文云,‘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则全捷可期!盛世可待!’——几乎一模一样!” “又,宣战诏书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轩邸祭阎丽亨文云,‘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自个儿跟自个儿‘犯重’,自然不是因笔力不足,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所‘重’者,即所‘重’者!” 第一个“重”,“重复”之“重”;第二个“重”,“重视”之“重”。 “再对照‘周顽、殷义,一视同仁’、‘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等语,这个‘重’,就更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我想,有两个字,可以一语概括之——” “哦?”曾国藩问道,“哪两个字啊?” “我同赵竹生在扬州共事半年,”赵烈文道,“同轩军‘独立第一师’也颇有接触,听过轩军的一首军歌,很有意思,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微微一顿,“我的,就是这两个字——‘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隐约记得,前文也有个家伙提到过什么《团结就是力量》,好像也是姓赵的……就是那个赵竹生? 好吧,巧合,巧合。 “‘团结’?” 过了半响,曾国藩点头,“嗯,有味道!有意思!确实,‘团结’——一语括之了!” “话回来,”赵烈文道,“轩军的兵,每一个都是识字的——入伍之前,多是文盲,入伍之后,上头逼着识字儿,过了一年半载,就再没有不识字的了,若有,可就要军法处置了!” 微微一顿,“可是,轩军的军歌,却几乎都是大白话——怪有趣的!” “大白话是大白话,”曾国藩道,“不过,大雅若俗,大巧若拙!单是‘团结就是力量’这六个字,乍一入耳,实话实,心头一震啊!” “确实如此!” 顿了顿,赵烈文试探着道,“爵相,轩邸号召‘团结’,那我们——” 曾国藩没有任何迟疑,“不消,自然是‘团结’在其麾下了!” 赵烈文眼中放光,“是!” “其实,”曾国藩道,“就算没有祭阎、祭史、祭岳,你、我也会恪尽职守的,只不过,既有了祭阎、祭史、祭岳,那就——为王前驱吧!” “恪尽职守”、“为王前驱”,可不大一样啊! 赵烈文再次高声应道,“是!” 着,已是难掩兴奋的神色,“爵相,以你的睿见,这场仗,咱们到底有几成取胜的把握呢?” 曾国藩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平静的道:“普鲁士王太子访华的时候,我是亲眼见过轩军的‘阅兵式’的;现在,举国上下,又有这样一番人心士气——” 顿了顿,“到底‘几成’不好,不过,我相信,这场仗,打得赢!” 赵烈文双拳轻轻一握,吐出一口气来,“这场仗如果赢的漂亮,那么,轩邸的威望——本朝开国以来——可就无人出其右了!” “是的!” “那么,爵帅,您,他会不会……嘿嘿,嘿嘿!” 曾国藩不话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变得异常安静。 赵烈文不错眼的盯着曾国藩。 过了好一会儿,曾国藩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惠甫,我晓得你要什么——不过,应该不会的。” 赵烈文目光咄咄逼人,“爵相,请教——何以见得呢?” “他的妻子是皇帝,他的儿子是皇帝,他是事实上的……嗯,这还不够吗?” “若有人就是不够呢?——这个世上,总是有操、莽之流在的呀!”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爵相,还是那句话——何以见得呢?” “两宫皇太后撤帘之后,受到的优礼、尊崇,甚至过于垂帘之时——曹操会这样吗?” “王莽呢?” “不一样!”曾国藩摇了摇头,慢吞吞的道,“王莽的戏,扮的太过了!” 顿了顿,“以我的冷眼旁观,轩邸并不是在扮戏——该抓的权他抓,该圈的人他圈,该尊礼的人他尊礼,该享用的他享用——王莽是这样子的吗?” “这……” “所以,我认为,他不是你的那种人。” “爵相睿见!不过,万一——爵相,我是‘万一’——万一他真是我的那种人,则……我为之奈何?” “惠甫,”曾国藩的声音干巴巴的,“这个话头,其实咱们也是谈过的,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家的家务。” 顿了顿,“咱们——到底都是外人。” 话到头儿了。 赵烈文深深点头,“对!人家的‘家务’!” 过了一会儿,笑了一笑,“起‘家务’,我倒觉得,轩邸的‘家务’——我是他自个儿的‘家务’,可能会……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惠甫,什么意思呢?” “是次江阴祭阎丽亨,”赵烈文道,“轩邸是带了两位侧福晋同行的,而且,若没有两位侧福晋——特别是那位杨侧福晋,祭阎丽亨,还未必能够顺当成事呢!” 曾国藩目光微微一跳。 过了片刻,“惠甫,你还真是能发前人未发之覆啊!” “爵相谬赏!” “我想,后宫干政,应该是不至于的——” “后宫”二字一出口,曾国藩就晓得不对了,正想有所解画,赵烈文已经接上了话头: “爵相,我看,未必啊!” * 第二三零章 将轩亲王一分为二? 曾国藩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未必?——好吧,惠甫,该我请教你了——何以见得啊?” 赵烈文挪了挪身子,背脊离开椅背,整个人微微前倾,脸上是一种隐约的、异样的兴奋: “爵相,您,轩亲王这个爵位,将来会由谁来承继呢?” 曾国藩一愕:话头怎么转到这上边儿来了? 再了——这还用? “自然是由轩亲王福晋——敦柔公主所出承继啊!” “可是,”赵烈文道,“釐降迄今,敦柔公主一直珠胎未结啊!” “唉!”曾国藩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惠甫,我晓得你什么意思——可是,敦柔公主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妇人,也没听身子骨儿有什么不好,怎么就断定人家不能——哎,你这个‘意思’,可有点儿不厚道啊!” 微微一顿,“皇上也不过是刚刚怀上嘛!她们姐儿俩的年纪,都的很,来日方长嘛!” 赵烈文一笑,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道:“万一——我是‘万一’——万一敦柔公主始终没有诞下子嗣呢?” 曾国藩无可奈何的一笑,“惠甫,你的‘万一’,还真是不少!” 顿了顿,“好吧,万一——嗯,我的也是‘万一’——万一敦柔公主真的始终没有子嗣,轩亲王的爵位,自然该侧室所出承继——这也没有什嘛,反正,一切照国法、照规矩来呗!” “那就是杨侧福晋所出喽?” 曾国藩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也未必——嗯,杨侧福晋所出,好像叫做‘杲’?” “是——杲。” “杲只是长子,不是嫡子;既无嫡子,长子承嗣的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不过,也不是绝对的——” 话没完,就被赵烈文打断了:“爵相,杲并不是轩邸的长子。” “啊?” “轩邸在美国,还有两位姨太太,还有一子、一女呢!” 曾国藩微微张了张嘴——哎哟,我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轩邸的长子,”赵烈文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是米姨太太所出,叫做‘晟’的。” 曾国藩皱起眉头,过了片刻,“可是,美国的两位姨太太,到底还没有正经的名分;两个孩子,也是华、洋混血,总不成——” 总不成叫一个高鼻、深目甚至金发的来做轩亲王? 这也太—— “目下没有正经的名分,”赵烈文道,“不意味着今后一直没有正经的名分;至于华、洋混血嘛——” 微微一顿,“又如何?连皇帝都可以由女人来做,华、洋混血的做个亲王,又算得了什么?这位‘杲’,一落草,名字还没有取,身上就有了‘云骑尉’的世爵呢!爵相,‘上头’的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华、洋之分啊!” 曾国藩左思右想,竟是无可辩驳,苦笑了一下,道:“惠甫,我还真被你绕糊涂了——看来,轩邸的‘家务’,真的……挺有‘意思’的。” 赵烈文哈哈一笑,道:“爵相,这个‘意思’,可不止于此!还有更有‘意思’的!” “还有?更有‘意思’?那……真是要请教了!” “敦柔公主若诞下子嗣,”赵烈文道,“自然是以嫡子承嗣,这不消了;不过,爵相,不晓得您想过没有,这位轩亲王,自个儿虽然姓关,可是,母亲、外公,却是姓爱新觉罗的,母亲也罢了,这位外公——嘿嘿!” 曾国藩心头微微一震,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道:“惠甫,你的意思是——将来,关氏一族,正室所出,侧室所出,可能,彼此……有所参商?” “不止于此——我的意思是,将来,关氏一族,真正的权力,只怕不在正室所出手里!” 曾国藩心头,又是一震,“你是,真正掌权者……是侧室所出?” “是!” 曾国藩不话了。 过了片刻,叹一口气,“惠甫,你真是发前人未发之覆啊!我……佩服的很!” 这是曾国藩第二次赵烈文“发前人未发之覆”了。 顿了顿,“可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啊……” 话没完,自己打住——并没有哪条定规,执掌中枢的,一定要是亲王嘛! 事实上,亲王入值军机、进而领袖中枢,放在咸丰朝之前,是“不合祖制”的。 赵烈文却顺着曾国藩的意思了下来:“真正有意思的,就在这里了!” 略略一顿,“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我倒有一计,可令其名正言顺!” “哦?” “爵相,你,以轩邸之功,将这个‘轩亲王’,一分为二,不算过分吧?” 曾国藩微愕:什么意思? 一转念,反应过来了,不由就轻轻的“啊”了一声,“轩亲王之外,再封一个亲王?” “是!”赵烈文道,“而且,这也是有成例可循的!” “你是——礼烈亲王?” “是!” 这的代善。 代善自己是礼亲王,八个儿子里头,第七子满达海承嗣之外,还出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 长子岳托封成亲王,后贬贝勒,死后追封克勤郡王。 四子瓦克达封谦郡王。 如果算上三子萨哈璘死后追封颖亲王,那就多出来两个亲王、一个郡王。 八子祜塞,后来也被追封为亲王,不过,不比萨哈璘一死就追封,祜塞的追封亲王,已经是顺治十六间的事儿了,而且,是“父以子贵”,同祜塞本人的勋劳,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不做数了——其兄满达海被追论前过,削去谥号,降为贝勒;礼亲王一系由满达海之子常阿岱转由祜塞第三子杰书承袭,并改封为康亲王,祜塞因此被追封为惠顺亲王。 代善的礼亲王、岳托的克勤郡王,都是世袭罔替的****。 萨哈璘第三子勒克德浑封顺承郡王,也是一位****。 就是,国初的八大****,代善他们家,占了三个。 “礼烈亲王一门数王,世袭罔替,”赵烈文道,“能有这份儿空前绝后的荣勋,自然是礼烈亲王‘定策’的功劳大、‘定鼎’的功劳也不——当然,子孙们也争气!尤其是岳托和勒克德浑两位,他们的铁帽子,也算是自个儿一刀一枪挣来的,不仅仅受惠于父祖的荫蔽!” 顿一顿,“轩邸呢?” 自问自答,“到‘定策’,妻子的皇帝、儿子的皇帝,都是他自个儿‘定’下来的,这个‘定策之功’,较之礼烈亲王,不晓得大了多少?至于‘定鼎’——轩邸平洪杨、平回、平捻、平美利坚南逆、平日本长逆,如果再打败法夷,那么,这个功劳,较之礼烈亲王一门的‘定鼎之功’,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曾国藩缓缓点头。 “所以,”赵烈文一副很起劲儿的样子,“我以为,轩亲王之外,再多封关氏一个亲王,是的过去的!” “如是——就‘名正言顺’了?” “是啊,‘名正言顺’!”赵烈文道,“而且,兄弟手足,也没有有参商之忧了——两个亲王,嫡一个,庶一个,不用争,不用抢!” 曾国藩摇了摇头,“惠甫,你这个话,得商榷商榷了——我看,多封一个亲王,这个‘参商’,更多了还是更少了,难的很呢!” 顿了一顿,“多封一个亲王,‘庶’自然是乐意的,‘嫡’呢?——就算只有一个亲王,‘庶’也不能跟‘嫡’抢啊!” 再顿一顿,“再者了,两个亲王,嫡一个,庶一个,嫡、庶之间,倒是不必抢了,可是,‘庶’自个儿呢?反要抢起来了吧?” 赵烈文笑了一笑,“爵相的都对!不过,凡事难有两全,这个‘名正言顺’,似乎更加重要一些吧!” 曾国藩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若真的有什么‘参商’,既非关氏之福,亦非中国之福啊!” 顿了一顿,“嗯,你方才的‘干政’,就是由此而发吗?” 话一出口,晓得自己又错了——“干政”二字,明明出自自己之口。 而且,自己的是“后宫干政”。 虽然,自己以为“不至于”,赵烈文则以为“未必”。 “是的!”赵烈文道,“爵相以为,必不至于‘后宫干政’;我却以为,形势比人强,到了时候,这个‘政’,你不想‘干’,也得‘干’!” 顿了一顿,“还有,扈、杨两位侧福晋,皆非寻常女子,皆不能以寻常侧室目之!” * 第二三一章 真正是天下奇女子! 曾国藩心中一动,“哦?” “先年纪略大的这位——”赵烈文道,“爵相,这位扈侧福晋,当年可是有‘下奇女子’之誉的!” 曾国藩点了点头,“是——她的事迹,我也略有所闻。” “烽火连,危城之中,”赵烈文的眼睛发亮,“一个黄花弱女子,为家仇、为国恨,举身入县衙,以所学报国,直视斧钺刀枪、世俗流言如无物!如此豪情快意,考诸二十四史,又有几人?” 微微一顿,“对于轩邸来,这个‘知己’,又岂是‘红颜’二字可以局限?” 曾国藩理学大家,“红颜知己”一类的题目,实在不好置喙,只好默然不语。 “彼时,”赵烈文继续道,“外头不晓得轩邸部署的深意,整个上海,都以为轩军自重实力,置地方上死活于不顾,街谈巷议之中,提起轩军,尽有破口大骂的;几乎每一,都有一班耆绅乡老,跑到县衙来请命,催促轩军出战——” 顿了顿,“更有不知哪一个促狭的,写了一副对子,贴到了县衙大门斜对过的街上,上联是,‘卓乎不群,统带多少兵将’;下联是,‘凡事三思,莫要损了两根毫毛’——哈哈哈!” 曾国藩也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彼时,”赵烈文道,“扈侧福晋此举,于轩邸,岂不就是杜工部之于李太白,‘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亦如孟子云,‘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曾国藩终于微微动容了,缓缓点了点头。 赵烈文更加起劲儿了,“扈侧福晋于轩邸,固然是知己难求;对于轩军——” 微微一顿,“爵相,外头的人不晓得,其实,这位扈侧福晋,在轩军上下,声望是极隆的!” 曾国藩目光一跳。 “这不是传言,”赵烈文继续道,“更不是我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这是刘玉林亲口跟我的!我与赵竹生共事半年,所获甚多,此即为其中之一了!” 有了前头的铺垫,曾国藩不难理解,他神色凝重,“嗯,我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对于轩军诸将来,扈侧福晋是同他们一起共患过难的!” “爵相睿见!” 顿一顿,赵烈文继续道,“而且,是共患难于‘微时’!——那个时候的轩军,不过初试啼声,还不算什么!”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爵相,共患难于微时——这份情谊,对于行伍之人来,是不得了的呀!” 其实,不必赵烈文强调,曾国藩自己也是带老了兵的,这一层,清清楚楚。 曾国藩再次缓缓颔首,“惠甫,你确实见得深——我原先还略有些不以为然的,可是——还是你见得深!” “我读《汉史》、读《资治通鉴》,”赵烈文道,“读到汉高后一段,一度难以索解:高后凌虐刘氏子孙,几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不是一个、两个,是一个接着一个,挨个儿的整!往死里整!” 微微一顿,“同时,夺刘氏诸王封国,以之王诸吕,亦是无所顾忌!” “任意废立,更足惊骇!” “诸元老重臣,却由始至终,皆一默无言。” “唯有一个王陵,了句公道话:‘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 “高后不悦,问陈平、周勃,对曰:‘高帝定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立诸吕为王,就打这儿大张旗鼓的办开来了!” “王陵责让平、勃,二人振振有词:‘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可是,他们所谓的‘全社稷,定刘氏之后’,是高后宾之后的事情——若高后长寿呢?” “只要高后在,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定刘氏’的举动!” “若高后比他们长寿,他们的振振有词,只好都带到棺材里去了!” “到底,不过是惜身保位罢了!” “我所不解者——高后威权,何以至此?” “高后也就是去的早了些——不然的话,武周之事现于汉初,未必就没有可能!” “其实端倪已现——高后废少帝,幽杀之,立恒山王义为帝,不称元年,以太后制下事故也。” “称制、称帝——不过一步之遥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高后和诸元老重臣之间,就是一个‘共患难于微时’的情分!诸元老重臣心目中,高帝主外,高后主内,乃有下,已成‘定式’了!” “‘刘、吕共下’,真不是而已!” “扈侧福晋之于轩邸,汉高后之于汉高帝,区别还是很大的,不好一概而论,不过,事不同而理同!至少,在‘家务’这个层面,扈侧福晋若真想有所‘干政’,还是很有可着力之处的!” 赵烈文侃侃而谈,曾国藩一直没有插话。 赵烈文告一段落,过了一会儿,曾国藩轻轻叹了口气,“这位扈侧福晋,确实不是寻常女子,可惜,其所出者,是一个女儿——” 话一出口,就晓得必为赵烈文所乘,果然,赵烈文道,“爵相,可是你的——来日方长嘛!” 曾国藩不由自嘲的一笑,“不错,是我自己掌自己的嘴了!” 赵烈文笑道,“爵相太谦了!” 顿了顿,收起笑容,“还有,我以为,扈侧福晋之‘可着力处’,只怕不止于轩军一系呢!” “怎么?” “扈侧福晋早有‘奇女子’之誉,”赵烈文道,“不过,彼时,前头可还没有‘下’二字,爵相,你晓不晓得,这‘下’二字,是哪一位给添上去的呀?” “哪一位呀?” “左季高。” 曾国藩愕然,“啊?” “轩邸在美国的时候,”赵烈文道,“左季高通过胡雪岩,给上海的清雅街送去了一份重礼,是‘贺关公爷新婚之喜’——” 到这儿,脸上露出了一丝讥嘲的笑容,“可是,彼时,距轩邸将扈侧福晋娶进门儿,已过去半年了,左季高此举,谓之‘补贺’。” 曾国藩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张了张嘴,可是,实在不晓得什么好,只好又闭上了嘴。 “和礼物一块儿送过去的,”赵烈文继续道,“还有一份洋洋洒洒的‘贺信’,具体如何行文,外人不晓得,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贺信’的重点,不在吹捧轩邸,而在大肆称赞‘扈太太’如何‘举身入衙’,如何‘侠义肝胆’,不晓得把多少昂藏男儿都比下去了?真正是‘下奇女子’!” 顿了顿,“爵相,你看,左季高多会话!” 曾国藩微微摇头,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又微微的点了点头——那个模样,不止于不晓得该什么,好像,就连动作表情,都不晓得该怎么做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关公爷’——这么,是查塔努加大捷之后的事情了。” “是亚特兰大大捷之后的事情。”赵烈文道,“不过,彼时,轩邸虽然已经封了公爵,可是,也只能算是一个‘新贵’,较之今时今日之地位,差地别。就地位而论,彼时,左季高、轩邸,基本上还算是分庭抗礼的——” 顿了顿,“在这种情形下,名满下、目高于顶的‘左骡子’,居然往一个姨太太的身上,下这么大的力气!——爵相,你看,左季高的眼光,可有多好!” 曾国藩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赵烈文的刻薄口吻,也不喜欢背后拿花名称呼大臣。 他沉吟了一下,“左季高如此别出心裁,是否另有什么所求呢?” “有的!”赵烈文道,“应该是为了协饷的事情——他想赵竹生替他多解一些协饷,所以要同轩邸套交情。” 微微一顿,“这个交情,套的立竿见影!赵竹生答应,江苏每月可为楚军解协饷六万两。” 曾国藩轻轻的“哦”了一声,“此事我有些印象——” 顿了顿,“我还替左季高算过一笔账:彼时,左军实数一万八千人左右,省着点儿用,每个月十万两银子就能维持,单是江苏一地,一个月就解六万两银子的协饷,左季高的日子,算是很好过的了。” “是啊!所以,这份礼,送的值啊!” “不过,”曾国藩微感疑惑,“彼时,国外、国内,还未通电报,这时间上——” “自然不是轩邸收到‘补贺’的消息后,”赵烈文道,“才授意赵竹生如此行事的,一定是赴美之前,就有所交代了——不过,这种钱的事情,无论如何,得等要钱的人先开了口,才能松手啊!” “也是,”曾国藩道,“这笔钱,如果通过朝廷来要,未必一定要不到,可是,一定没有六万两之钜——能够有一半之数,就很不错了!” “六万两协饷还在其次,”赵烈文道,“关键是,这样特别的一份礼、一封信,这个交情,不就从此套的牢牢的了?” 顿了顿,“爵相,我句实在话,左季高之所以能有今——西征之时,得轩邸全力相助,不但替他办理一切粮饷辎重,万里用兵,没有一丝后顾之忧——哎,想一想咱们打长毛的时候,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那真是壤有别!” “除此之外,还将展东禄等嫡系精锐借给他用——实在是不拿左季高当外人啊!” “如今,左季高克成大功,总理陕西、甘肃、新疆三省,他这个‘西北总督’,是不折不扣的无冕之‘西北王’,这一切,未必不是种因于是次‘补贺’呢!” * 第二三二章 天地间,那朵最娇艳的花儿 “惠甫,你的意思是——”曾国藩道,“嗯,将来,若关氏子弟之间,真的有所参商,左季高会站在扈出的这一头儿?” “不错!” “到底是人家的家务,”曾国藩微微摇头,“我看,以左季高的聪明智慧,未必会去趟这样子的浑水吧!” “爵相,”赵烈文道,“此‘家务’非彼‘家务’!” “第一,这是一父同胞之间的事情——譬如宣宗成皇帝身后,有人支持四阿哥,有人支持六阿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同咱们之前的‘家务’,不是一码事儿!”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满汉之别的忌讳! 曾国藩沉吟,“这……” “还有,”赵烈文微微冷笑着道,“爵相左季高‘聪明智慧’——不错,左季高是‘聪明智慧’!可是,他就是太‘聪明智慧’了些,所以,我以为,这趟浑水,他非踩进去不可!” “惠甫,你这话,会不会……略略武断了些?——何以言之呢?” “左季高玩儿的那一套,”赵烈文道,“叫做‘英雄欺人’,只讲利害,不讲道义——” 话没完,就叫曾国藩打断了,“左季高‘只讲利害,不讲道义’?惠甫,不至于此吧?” “不至于此?爵相,请你想一想,左季高是怎么对待郭筠仙的?——那还是他的恩人、他的亲家!” “左季高、郭筠仙之争,”曾国藩道,“其曲确在左季高,不过,无论如何,左季高‘只讲利害,不讲道义’,还是过了——” 顿了顿,“别的不,单西征吧!现在,咱们只看见他‘克成大功’了,可是,之前呢?——我是,出兵之前呢?” 着,举起一根手指,虚虚一点,“新疆是什么地方?万里之外,边陲荒服,戈壁大漠!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那是险绝、恶绝的地方!——是个人就会想,我若真领了这桩差使,会不会就……‘此生不入玉门关’了?” “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是左宗棠写给关卓凡信中的两句话,早已流传下。 “这实在是一桩极苦的差使!”曾国藩继续感叹着道,“我是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气儿去拜领了;别的人,譬如李少荃,也绝不会愿意去办这样子的苦差——难得左季高肯任其劳啊!” 顿一顿,“如果他真是你的‘只讲利害’,又岂肯——” 打住。 “爵相,”赵烈文慢吞吞的道,“左季高的‘利害’,李少荃的‘利害’,是不同的!” 曾国藩怔了一怔,“不同?” “李少荃以为‘利’的,左季高未必以为‘利’;李少荃以为‘害’的,左季高未必以为‘害’——左季高讲的,是左季高的‘利害’,不是李少荃的‘利害’。” “这……” “可是,无论如何,左季高讲的,还是‘利害’,不是‘道义’!” 曾国藩怔怔片刻,苦笑,“惠甫,你又绕的我有点儿晕了——” 顿一顿,“不过,似乎还是你——” 打住。 赵烈文一笑,“见得深?” “是。” “爵相谬赞!” “不过,惠甫,”曾国藩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利害之辨,就算你的是对的,可是,西征之‘利害’,争储之‘利害’,毕竟不是一码事儿啊!” “这倒是!——我只是,左季高不同于爵相,他和李少荃一样,都是‘功名底子’,凡事计算利害,只要利大于害,就会放手去做!” 顿一顿,“‘道’不‘道’的,不在话下!” 曾国藩不能在背后批评左、李“不讲道义”,只好默然。 赵烈文看着曾国藩,微微一笑,“爵相,你是太方正了!如果和郭筠仙易地而处,我看,你一样会被左季高‘欺之以方’!” 曾国藩一怔,随即淡淡一笑,“也许吧。” 顿一顿,“这个话头,咱们暂且打住——也扯的实在远了些;左季高何去何从,嗯,姑且拭目以待吧!” “好罢!”赵烈文道,“反正,他脑门儿上的那个‘扈’字,是洗不掉的!” 曾国藩又是一怔,过了片刻,无可奈何的一笑,“嗯,这是‘年纪略大的一位’——那么,年纪略的那一位,又如何呢?” 方才赵烈文过了,“皆不能以寻常侧室目之。” “爵相,”赵烈文道,“关于这位杨侧福晋,我先给您讲两件事情——都是一个叫做汤玛士的美国人讲给我听的。” “美国人?” “是。”赵烈文点了点头,“这位汤玛士,是一位铁路测量工程师,受雇于‘京汉线工程局’,直隶境内,北京至保定一段线路,归他负责,因此,公务上,我和他颇有交集。” “汤玛士出身行伍,退役之前,是俄亥俄军团的工兵少校,该军团的军团长,叫做谢尔曼——就是同轩邸联袂扫平西路、南路南逆的那一位了。” 曾国藩轻轻的“哦”了一声。 “查塔努加大捷之后,汤玛士被借调至松江军团——谢尔曼部的工兵,独步下,非但全美无出其右者,就是英吉利、法兰西国之工兵,亦不能过之,汤玛士等借调至松江军团,其实是给咱们当老师来着。” “休整了一段时间,四大军团——松江军团、昆布兰军团、孟菲斯军团、俄亥俄军团,次第开拔南下,剑指亚特兰大。” “汤玛士,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孟春气,晴好、温暖,黎明时分,无数营帐,一起动作收拾,从高处望下去,人影幢幢,马鸣萧萧,大地好像滚沸了一般。” “饱餐之后,各部列队成行,踏上征途。” “太阳升起来了,大路之上,无数人马,无数旗帜,犹如蓝色的巨龙,绵延十数里,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各连队之间,互相打着招呼,不时爆发出轰然的喝彩或喝倒采的声音;长官高亢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军乐团起劲地演奏着;间中还夹杂着军犬兴奋的吠叫声。”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轩邸在一群参谋的簇拥下,立马于路边的高岗上,士兵们纷纷向总司令致礼,轩邸举手回礼,欢呼声响了起来,无数条手臂向着高岗挥舞。” “紧接着,汤玛士,一个令他终身无法忘怀的场面出现了——” “轩邸转头示意,一匹皮毛油亮的枣红马从侧后方上来,与轩邸并骑而立,马上的骑手——” 顿了顿,“戎装毕挺,披着起花斗篷,腿上是过膝的铮亮的软皮马靴,腰间紧紧束着宽皮带,左挂短剑,右扣左轮手枪,头上是一顶软檐宽边牛仔帽,上插一丛红色羽毛,正在风中轻轻飘动。” 曾国藩心头微微一震,“是……杨侧福晋?” “正是!” 赵烈文目光灼灼,“汤玛士的原话如下,‘嫩绿的山坡上,碧蓝的空下,清澈明亮的阳光中,地间一朵最娇艳的花儿!’” 曾国藩不由自主,微微倒吸了口气。 “十数万大军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潮水般的欢呼声,倏然拔地而起,一浪高过一浪,海啸般漫过山谷。” 那口气,轻轻的吐了出来。 “之后的几个月——一直到战争结束,”赵烈文继续道,“这一幕,都是汤玛士和他的袍泽们——尤其是洋兵,最为津津乐道者,许多人都,‘就为了她,我们再多打一年的仗,也是乐意的!’” 曾国藩没有出声,不过,脸上隐约的神色变幻,显示出他已受到了深深的震动。 “第二件事,汤玛士未曾亲睹,不过,新闻纸异口同声,还有照片为证,自然不假——” “大乱敉平之后,轩邸受林肯总统之邀,前往京师华盛顿,做客总统官邸‘白宫’。” “杨侧福晋随侍——哦,不对,‘随侍’二字不对,一下火车,杨侧福晋的身份,就不是‘勤务兵’,而是‘公爵夫人’了!” “啊?” “‘公爵夫人’是美利坚那边儿的法,咱们这边儿,嘿嘿,是既没有承认过,也没有否认过。” “看照片,‘公爵夫人’穿的是洋装,星眸樱唇,人美如玉,所有的新闻纸,都大声喝彩:‘好一对璧人!’ “战争部长斯坦顿‘接站’,整一个骑兵图护卫;前去白宫的路上,大街两旁,挤满了欢迎‘公爵伉俪’的市民,欢呼声绵延不绝。” “到得白宫,总统伉俪降阶以迎;总统夫人更亲自携了‘公爵夫人’的手,先走进了宫门,林肯总统、轩邸、斯坦顿跟在后头。” “晚宴,是真正的‘家宴’,总统夫人在座,斯坦顿坐陪。” “当晚,‘公爵伉俪’就宿在白宫的‘皇后套房’。” “回国之后,总统夫人、‘公爵夫人’二位,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也时不时的,互致礼物。” “怎么样?爵相,这位杨侧福晋,不能以寻常侧室目之吧?” 曾国藩默然片刻,缓缓点头。 “还有一层也很紧要——”赵烈文神色郑重,“轩军成军,是在上海,这一段,轩军的兵源,几乎都是江浙人;轩军的扩军,却是在美国,这一段,轩军的兵源,几乎全是华工——都是粤籍、闽籍的。” 顿一顿,“这后一拨儿的,包括三个在美国成军的洋兵团——一个白人团、两个黑人团,可就只识杨侧福晋,不识扈侧福晋了!” 曾国藩抬起头来,目光投向窗外。 现在也是“孟春季节”。 过来好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平静:“惠甫,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顿了顿,“‘团结就是力量’——轩邸不遗余力,号召中国上下‘团结’,这个道理,希望将来关氏子弟自个儿……不会不懂吧!” * 第二三三章 造王者 “这个道理,”赵烈文慢吞吞的道,“不仅‘里头’得懂,‘外头’也得懂才行啊!” “‘里头’、‘外头’?” “爵相,”赵烈文道,“前头我提过一嘴,‘曹琢如籍隶江阴,许星叔籍隶杭州,而杨侧福晋是江阴人,扈侧福晋是杭州人,可是挺巧的’——是吧?” 之前,赵烈文这几句话的时候,曾国藩并没有怎么在意,现在不同了!——仔细一想,排名在前的两位汉军机的籍贯,同辅政王两位侧福晋的籍贯,居然分别“对应”——不得不,还真是“巧”! “里头”,自然是指关氏子弟;曹毓瑛、许庚身以及那位“脑门上写了个‘扈’字”的,等等,就是“外头”了吧? 三大汉军机之中,还有一个郭筠仙,湘籍—— 又如何呢? 曾国藩突然一阵心烦意乱,右手食指神经质的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 爵相的神态动作,自然都在赵烈文眼里,不过,他可不会因此就不再话了。 “就算——”赵烈文依旧慢吞吞的,“曹琢如同杨侧福晋、许星叔和扈侧福晋,私底下,并没有任何交集,可是,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到了时候,别人会替你‘归类’,你自个儿呢,也会不由自主的自个儿替自个儿‘归类’,真想置身事外,乃至超然物外——嘿嘿,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这一层,赵烈文确实“见得深”。 曾国藩默然不语。 “别‘外头’的难以置身事外,”赵烈文笑了笑,“到时候,就是外国的,也未必不过来凑热闹呢!” 微微一顿,“我想,到时候,咱们那两个盟友——美利坚、普鲁士,大约都会跃跃欲试的!” 曾国藩缓缓透出一口气来,“美利坚、普鲁士?” “是!”赵烈文道,“照我看,美利坚其实已经在下功夫了!——不然的话,总统夫人那儿,怎么隔三差五的,不是写信,就是透过领事馆,往清雅街送礼呢?” 曾国藩目光一跳。 过了片刻,微微颔首,“也是,既有过这样子的一段渊源,美国人当然乐见将来执掌大权的,是‘杨出’——” 顿了顿,“可是,普鲁士?——他们没有什么可着力之处啊?” “怎么没有?”赵烈文道,“米姨太太可是普鲁士裔!‘米出’的晟,可是不折不扣的长子呢!” 曾国藩愕然——普鲁士裔? 还有这一茬儿? “若‘米出’的得意——姑且不论怎么个‘得意’法儿,”赵烈文道,“普鲁士不必了,就是美利坚,也一定乐见其成的——米姨太太虽是普裔,却是美籍,这位晟,可是一半儿中国人,一半儿美国人了!” 曾国藩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更强烈了,滞了一滞,道:“这两个孩子——晟一个,另一个女孩儿,叫什么来着?” “大名一个‘昕’字——是长女,也是老大——轩邸的第一个孩子。” “是了!”曾国藩皱着眉头,“昕、晟,这两个孩子,连同他们两个的娘,得赶紧接回国内!——一直搁在外头,算怎么回事儿?时候长了,真就变成洋人了!也不晓得轩邸是怎么想的?” “我看,”赵烈文含笑道,“他根本就没怎么想!老婆太多了嘛!老婆之外,还另有——嗯,这个,手忙脚乱的,哪儿顾的过来呢?” “老婆之外”云云,自然是指辅政王和圣母皇太后的“绯闻”,不过,这一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赵、曾独对,也不能明的。 “目下的几头家,”赵烈文继续道,“大约就已叫轩邸有些顾此失彼了!不然,苏州胡同那边儿,也不能有那些闲话传出来!如果再摆多两位洋姨太太在身边儿,嘿嘿,还不晓得怎么个热闹法儿呢!” 顿了顿,“所以,别美国这两位还没什么正经名分,就是上海的两位,正正经经的侧福晋,不也一样?——一直呆在上海,没往北京搬?” “唉!”曾国藩皱着眉,叹了口气,“还真是——麻烦!” 顿了顿,“不过,惠甫,我听你的口气,怎么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赵烈文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还真是!抱歉了!这个……唉,别的事情也罢了,这种事情,我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能不有些……幸灾乐祸啊!” 曾国藩无可奈何的一笑,“可是,不能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轩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啊!” 赵烈文隐去笑容,“爵相的是!我不过笑罢了——” 微微一顿,“爵相‘轩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之——实在真知灼见!‘子无私事’,轩邸是皇夫,是辅政王,他的家事,亦不能以私事目之!这就是我前头的,‘此家务非彼家务’!到时候了,形势比人强,国家重臣,恐怕不能不……有所为啊!曹琢如、许星叔、左季高如是,爵相,咱们——亦如是啊!” 打住。 关于辅政王的“家务”,赵烈文来来回回了这么一大篇儿,到底,还是为了提醒曾国藩,要提前有所因应,至于左扈右杨,还是左杨右扈,那得曾国藩自己先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意向,然后,他才好进一步献议。 曾国藩不是“功名底子”,赵烈文本人,对银钱名位,亦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他是那种自认身负屠龙之术的人,最理想的人生轨迹,就是辅佐贤者得成事业,然后,飘然名山,载酒看花,结庐著书。 因此,不同于曾国藩,赵烈文对于介入上位者的“家务”,并不存在任何道德上的心理障碍。 曾国藩不话。 赵烈文决定再把话的透一些。 “扈、杨之间,”赵烈文道,“其实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顿了顿,“扈侧福晋同轩军诸将,固然有‘共患难于微时’的情分,不过,这一层,杨侧福晋亦约略仿佛——” “杨侧福晋是以‘勤务兵’的身份,随侍轩邸赴美的,认真起来,她同轩军诸将,是一个‘袍泽’的关系,由西而南,由南而东,几千里征战,一直紧随轩邸,不避弹矢,身浴血火,是‘出生入死’,亦不过分,这一层,扈侧福晋就比不了了。” “杨侧福晋的劣势,在于‘资历’——较扈侧福晋浅了一些。” 又过了好一会儿,曾国藩终于缓缓的、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赵烈文颇为失望,“爵相……” 曾国藩轻轻摆了摆手,“惠甫,你听我。” 赵烈文不话了。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曾国藩道,“你的‘轩邸的家事,不能以私事目之’、‘此家务非彼家务’、‘形势比人强’、‘国家重臣,不能不有所为’——都对!” 都对? 那您摇什么头呢? “‘不能不有所为’,固然不错,可是,得看怎么个‘为’法儿!” “前明之败亡,败在党同伐异,亡在手足参商!——隆武、鲁监国之对峙纷争,永历、绍武之你死我活,殷鉴未远!怎么?难道‘团结就是力量’言犹在耳,就要打什么‘扈党’、‘杨党’的主意不成?” 赵烈文心头一震,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出来的话,也有点儿期期艾艾了: “爵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甫,”曾国藩温言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好意,是为我好!” 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挚了,“你我生死相托,我的话,就算重一点,想来你也不会介意——” 赵烈文透一口气,“是!” “谁也不能保证,”曾国藩道,“将来,‘扈出’、‘杨出’之间,一定无所纷争——这一层,我是承认的;可是,作为国家大臣,在扈、杨之间,断不能有所轩轾!我不是‘不有所为’,我是——” 顿了顿,“嗯,这么吧——拿曹、许、郭三位大军机来,万一——我是万一——万一‘扈出’、‘杨出’有所参商,曹、许二位,囿于籍贯的尴尬,身处嫌疑之地,不论什么、怎么,似乎都不大对,那么,彼时,第三位大军机——郭筠仙,该做些什么呢?” 自问:“左扈右杨,左杨右扈?” 自答:“都不对!郭筠仙的籍贯,既然可以超然于扈、杨之争,那么,他就应该以公、以平,调和鼎鼐——这才是宰相该做的事情!” 郭筠仙的籍贯—— 赵烈文突然就醒悟过来了! 郭嵩焘——湖南人呀! 事实上,郭嵩焘和曾国藩,并不是一码事儿;郭嵩焘这个湖南人,目下代表的,也不是“湘系”的利益,曾国藩这番话,是拿郭嵩焘事儿,婉转指出—— 在关氏的“统嗣”一事上,“湘系”或者“曾系”的立场,开始的时候,必须保持中立,这样,将来若真有扈、杨相持不下的一,“曾系”这颗砝码,就足以改变平的平衡,成为—— “造王者”。 如果一早就“站队”,甚至像左宗棠那样,脑门儿上涂一个“扈”字,那么,在“统嗣”以及相关的问题上,不论什么、怎么,都脱不了“左扈右杨”或“左杨右扈”的嫌疑,在辅政王那里,分量便大打折扣了。 这才叫老谋深算! 而且,冠冕堂皇! 一时之间,赵烈文对曾国藩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声道:“是!爵相老成谋国,‘以公以平、调和鼎鼐’八字,学生以为圭臬,凛遵不渝!” * 第二三四章 颜色已变,大戏开锣 一出门,冷风袭来,睿亲王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心里嘀咕着,原先以为,今年春地气暖,不会有“倒春寒”,结果呢,今年的“倒春寒”,来的比去年晚,却比去年的更猛一些! 抬头看——早上上值出门的时候,上还有太阳,现在,铅云四垂,眼见是要变儿了。 睿王的“上值”,不论宗人府,还是宗室银行,都无需点卯,高兴就“上值”,不高兴就在家里呆着,不过,他年纪虽大,精神头儿却好,宗人府也罢了,宗室银行这份新差使,正是在兴头上的时候,虽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要他处理——那都是“总办”是事情——他还是几乎隔就来“上值”一次,哪怕仅仅是背着手,东屋、西屋的打几个转儿,心里头也是觉得很爽的。 回到了石大人胡同的睿亲王府,一下轿,已经在轿旁候着的管家,先请了安,然后道:“王爷,九王爷、九福晋过来了。” 睿王一怔。 “九王爷”就是孚郡王,睿王和孚王两个,年纪相差太大,平日里没有多少来往,孚王这不过来则已,一过来就是夫妻俩一块儿过来,什么大事儿啊? “孚郡王和福晋?”睿王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哪儿呢?” “回王爷,”管家道,“两刻钟前吧!我请了九王爷在书房坐着;九福晋现在咱们福晋那儿唠嗑儿呢。” 普通的客人等候睿王,一般都是在花厅;可是,孚王身份不同,既是皇子,又比睿王长着一辈儿,花厅就不合适了。 睿王点了点头,对管家的安排表示首肯,“嗯,了为了什么事儿了吗?” “似乎是为了后生日的事儿。” 后是孚王的生日。 睿王又是一怔,“帖子不是早就送过来了吗?咱们的礼物也早就备好了,我到时候赴席就是了——” 顿了顿,“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呃……这就不清楚了。” 来到书房,一见孚王,睿王就“呵呵”笑道:“九叔稀客!我给九叔请安了!” 着,扎手扎脚的请下安去。 孚王赶紧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用埋怨的口气道:“老睿,你这是往外赶人呢!——我可难得过来串个门儿!” 微微一顿,“真受了你这个礼,叫几个哥哥知道了,别六哥了,就是八哥,也得骂的我狗血淋头——不懂‘尊老敬贤’什么的!” 几个哥哥? 睿王心中,莫名微微一动。 他故意皱起了眉头,“这个‘贤’字,我是当不起的;这个‘老’字——八叔,还是请你收了回去吧!” 孚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对!老睿你宝刀不老!不然我那个侄孙……嘿嘿!是我年轻,不会话!” 两个人笑了几句,分宾主落座。 “是这样的,”孚王道,“后不是我生日吗?我想着,办他一个大大的堂会!北京城的角儿,能叫过来的,都叫过来!” “好啊!”睿王道,“那我就托九叔的福,饱耳福、饱眼福了!” 孚王“嘿嘿”一笑,“其实,大不大的,道没什么所谓,关键是要热闹!我想着,单是那些个角儿咿咿呀呀,到底还不够热闹,宗室里头,玩票儿玩儿的地道的,也要‘下海’,而且,一切行头,都要正经装扮起来——这才算热闹!” 顿了顿,“心泉五哥他们,都已经答应我了,生、旦、丑、末都有了——旦角儿归我自个儿!” 再一顿,“现就缺个好铜锤!老睿,你的黑头,在咱们宗室里,那是数一数二!——嗯,这一回,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哟!” 皮黄五大行当,生、旦、净、末、丑,其中的“净”,即“花脸”,分“文净”、“武净”,“文净”又称“铜锤”、“黑头”。 至于“心泉五叔”,就是前文提到过的的奕谟,老惠端亲王第五子,号心泉,封贝子,人称“心泉贝子”,因此孚王称他“心泉五哥”。 睿王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这种事儿,还真得你亲自跑一趟。 可是,孚王福晋跟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他犹豫了一下,道,“清唱几句,自然不妨,不过,如果正经装扮起来,我怕,呃,言路上,会不会有人多嘴……” “嗐!” 话没完,就叫孚王打断了,是大不以为然的口气,“能什么?‘是无人心’?又不是国丧,又不是打仗打的河涸海干,票个戏,怎么就‘是无人心’了?” 微微一顿,“再者了,就算有处分,也是我去领,你们操这个心干什么?” “九叔言重了!”睿王赶紧道,“这倒是不至于的!” “要不然就‘荒嬉’什么的?”孚王微微冷笑,“可是,皇太后还听戏呢!外国的太子、公主、王爷来了,咱们还请人家听戏呢!听戏不是‘荒嬉’,可见‘戏’这样东西,是样正正经经的东西!既如此,怎么票戏就成了‘荒嬉’了?这是什么道理?” 顿了顿,“如果奉旨‘明白回奏’,我就这么兜头兜脑的砸回给那帮子都老爷!——吹毛求疵!无事生非!什么玩意儿嘛!” 睿王笑了,“八叔意气昂扬,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英雄个屁!”孚王冷笑,“正经差事没有一件,算得什么英雄?” 微微一顿,“没正经差使办也就罢了,连票个戏都不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句牢骚发的,可就有些言外之意了。 睿王怔了一怔,刚了声“九叔……”,又被孚王打断了: “老睿,提起‘正经差使’,我给你一个笑话——” “前些,我去八哥那儿,原本想着,八哥同关三哥走得近,我撞一撞他的木钟,他替我在关三哥那儿两句好话,指不定,关三哥就能给我派一件什么正经差使,结果呢,被他好一顿数落!” 睿王心中一跳,“八叔……什么呢?” “那些,”孚王道,“外头不是都在传八哥要‘大用’什么的吗?我就跑去凑热闹了,可是,刚了一句‘恭喜’,他脸色就变了,骂我胡八道,那根本是没影儿的事儿,他也不晓得那些传言是怎么出来的?” 顿了顿,“他,他也在为这事儿苦恼呢!那个什么……哦,‘没法子见人!没法子辩解!’又,万一这些个荒唐法,不心传到关三哥那儿,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他呢!” “我就好笑了,,八哥,你就是为了这个闭门谢客的?他,是啊!我,你这个‘忧谗畏讥、持盈保泰’,实在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曾涤生啊?人家曾涤生是立了偌大的功勋,才要‘忧谗畏讥、持盈保泰’的,你立了啥功劳啊?就开始玩儿这一套?给谁看啊?有人看吗?” “嘿,犯得上吗?” “我原话也不尽是这个样子,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犯得上!然后,就开始一大篇儿一大篇儿的教训我了!” “他,今时不同往日,‘上头’已经变了——大局已定,大权在握,不必再像之前那样,下大力气笼络亲贵了——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所以,他‘大用’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事实上,打一开始,‘上头’就要把这些紧要位子,拿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这些位子原在亲贵手里,那就得从亲贵手里拿过来!” “我不服气,他就给我摆五哥、六哥、七哥的例子,我,五哥、七哥是他们自己瞎折腾,怪得了谁?他,那六哥呢?” “他又,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我,你别瞎吓唬人!你和三哥,一向走的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蹈几个哥哥的覆辙啊!” “他,走的近管什么用?之前,三哥和六哥走的不近?哪个不把三哥看成六哥的铁杆儿?还不是翻脸就翻脸?” 孚王一口气了下来,几乎没怎么正眼看睿王,也不晓得,他是否发现了,睿王的脸色,已经大大的变过了! * 第二三五章 朝天阙?哦,朝天髻 “我,八哥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孚王道,“六哥是什么?——双亲王俸!世袭罔替!大清开国以来的第十位****!——这顶铁帽子,关三哥自个儿还没有呢!” 顿一顿,“准六哥退归藩邸的上谕,是怎么来着?嗯,‘无恭亲王无今时局面’!——这个奖谕,高的不能再高了吧?我的印象中,就是关三哥自个儿,也没有得过这样高的奖谕吧? 再一顿,“他们两个,哪儿就翻脸了?——我看,好得很呢!” 睿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还有,”孚王继续道,“瞧瞧人家老睿!宗室银行总裁!八哥你什么‘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这宗室银行总裁,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难道不是紧要位子?哎,你不能自个儿没占着什么‘紧要位子’,就疑神疑鬼啊?” 到这儿,笑了一笑,“当然,我后一句话的原话,不是那么的,不过,大致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这是孚王第二次“大致就是那个意思”。 睿王有心想,“那大几百万两银子,并不是捏在我的手里”,可是,转念一想,这个话一出口,就是附和钟王的“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了,嗫嚅了一下,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 “哎!对了!”孚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拍大腿,“你,我在八哥那儿折腾个什么劲儿呢?要和关三哥走的近,宗室里头,哪个比得了你老睿啊?” 微微一顿,“这个木钟,我该向你撞才对啊!” 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老睿,拜托了!” 这就太尴尬了! 老于世故如睿王者,亦不由有些手忙脚乱,赶紧站起身来,也不好去扶,只能请下安去,“九叔,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当的起?” 孚王直起身,一边儿来扶睿王,一边儿“哈哈”一笑,“这有啥当不起的?就是个意思嘛!你懂的!” 重新落座之后,睿王定了定神,道:“九叔的寿筵,我一定努力巴结!‘下海’就‘下海’,妆扮起来就妆扮起来!不理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了!九叔的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咱们自家老少爷们儿票个戏,碍着谁的事儿啦?不理那些闲言碎语了!咱们叨九叔的光,好好儿的乐他一!” 这番话,虽然的豪爽,可是,“撞木钟”什么的,轻轻的就放了过去;之前孚王的那一大篇儿话,更是好像没有一样。 孚王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笑道,“好!那我就谢过了!嘿,这一回,我这个面子,可大了去了!” 顿了顿,“嗯,从你这儿出去,我再去心泉五哥那儿打个磨旋儿,看看他可不可以能者多劳,皮黄之外,再一段‘子弟书’?” “是啊!”睿王摸了摸花边花白胡子,微笑道:“心泉贝子的‘子弟书’,四九城头一份儿!就不‘此曲只应上有’,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了!上一次听他的‘子弟书’,还是在正月初二宁寿宫的‘曲宴’上——” 微微一顿,“这一回,托九叔的福,我再饱一回耳福!” “‘子弟书’介乎书、戏之间,”孚王道,“到正经的书,哎,老睿,你晓不晓得,如今四九城的书场,各‘大响档’中,哪一出书,排名第一啊?” 睿王对“正经的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同于原先的惇王,喜欢“微服”混迹于茶楼酒肆之间,如何晓得? “不晓得——这要请教九叔了。” 孚王微微拉长了调子,“《精忠岳》!” 《精忠岳》即《岳全传》。 睿王微微一愣,“哦?” “是家里人回来跟我的,”孚王道,“我有点儿奇怪,原先,《精忠岳》排不进‘大响档’前三甲啊!怎么一下子就风靡起来了呢?” 顿了顿,“那个下人,这不,南边儿刚刚大祭了岳爷爷嘛!这个消息,全国都传遍了,传到北京,书场自然也要赶这个热闹的,于是,《精忠岳》的排名,就一路冲到了第一位了!” 到这儿,笑了一笑,“哦你,‘岳爷爷’什么的,是那个下人的原话。” “呃……是。” “听他这么,”孚王继续道,“我倒是来了兴趣,于是吗,就叫了一个条子——叫什么‘大老王’的,是四九城《精忠岳》的最好的一个;可是,听了之后,觉得亦不过如此——这个‘大老王’,畏手畏脚的,没什么精气神儿,不带劲儿!” 顿了顿,“当然,也可能人家在书场里不是这个样子,到了我那儿,别的不,心里有一定嘀咕,你们满洲人,和宋朝时候的金国,不是同一个祖宗吗?听《精忠岳》,什么意思呢?哈哈哈!” 睿王陪着干笑了几声。 脸上,却再一次微微变色。 “好了,”孚王道,“闲白儿唠的差不多了,也不便再打扰了,老睿,麻烦你派人过去问一声,我那口子,是和我一块儿回去呢?还是怎么着?” 下人很快就来回报,八福晋了,同八王爷一块儿回去。 “好,”孚王道,“那我就告辞了!老睿,咱们后儿见!” 睿王将孚王一直送到二门,他们到达二门之前,孚王福晋已经上了车子,因此,睿王一直没有见到孚王福晋的面儿,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夫妻俩要一起过睿王府来? 看着孚王上了车子,出了大门,睿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一张脸就放了下来,变得异常阴沉。 下人们都不晓得,王爷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睿王的面色,渐渐的恢复了,转过身,慢慢儿的向上房走去。 * * 来到上房,一进里屋,便看见福晋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罩了一件专为梳头用的月白缎子长背心,一头青丝散了开来,五、六个侍女团团的围着,绾发的绾发,通发的通发。 睿王不由奇怪:这是干什么呢? 福晋是和自己一块儿起的床,早就梳洗过了呀! 睿王福晋从镜子里看见丈夫,也不转身,笑着道:“王爷下值啦?我这儿正忙着,没法儿起来招呼王爷——春香,赶紧叫人替王爷更衣!” 呃—— 就是,这一屋子的侍女,个个都“正忙着”,个个都腾不出手来“招呼王爷”。 梳个头,都得着这样大的阵仗吗? 这时候,睿王才看清楚,屋子里头,一共六个侍女,其中两个,十分面生,但度其穿着气度,却绝不是下等丫鬟——就是,这两个侍女,不是睿亲王府的。 自家有头脸的大丫鬟,睿王没有不认得的。 他不由更加奇怪了。 睿王来到次间,春香将他交给两个丫鬟,掉头就往里间走,“哎!”睿王叫住了她,“我,你们这一个个忙乎乎的,在里头做什么名堂呢?” 春香抿嘴儿一笑,“待一会儿王爷就晓得啦!我可得赶紧进去,不然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 罢,转身进了里间,留下睿王一个人,在外头老大的纳闷: “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什么意思啊? 除下朝服朝靴,换上便袍便鞋,睿王再次踱进里屋。 一进屋,不由眼前一亮。 睿王福晋身上的月白缎子长背心已经除了下来,六个侍女,分立两旁,将整张梳妆台让了出来。 显然,这个梳头的活计,已经告一段落了。 侍女们看见他进来了,齐齐的蹲了一福,“给王爷请安!” 睿王微微颔首,然后往睿王福晋头上看去,只见三千青丝,拢在头顶,绾成一个极大的髻,上面没有“大拉翅”,没有簪子、扁方,只有一个雕镂繁复的白金发箍,亮闪闪的。 他心中一动:这个发式,我是见过的啊! 呃,在哪儿见过的呢…… 突然就想了起来,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听到睿王的惊叹声,睿王福晋得意的笑了,转过头来,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怎么样,王爷,好看么?” 睿王没有直接回答睿王福晋的问题,“这不是皇上的……” 他想起来了—— 皇帝由潜邸移跸紫禁城的那一,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齐聚街,迎接圣驾,睿王自然也在其中,虽然,跪在地上,按规矩不能仰视,但脖子不抬,眼珠子却是可以转动的,一瞥之间,还是看清楚了: “黄金马车”上下来的皇帝,头上没有“大拉翅”,梳的不是“旗头”,而是一个大大的髻——就是妻子目下的这种发式。 “是啊!”睿王福晋笑盈盈的,“就是皇上梳的那种发式!” 微微一顿,用撒娇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王爷,到底好不好看嘛!” 睿王踌躇了一下,道,“好看倒是好看,可是,这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嗐!”睿王福晋笑嗔道,“王爷想哪儿去了!目下,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在梳这种‘朝髻’呢!哪儿就‘僭越’了?” * 第二三六章 我是愈来愈看不懂你的关三叔了 睿王又是微微一怔,“朝天髻”?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在哪里听过的? “朝天髻?”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这个名字有趣吧?第一呢,形象的很!第二呢,也有一个‘崇圣’的意思在里头朝天嘛M是朝拜皇上啦!” 微微一顿,“这个发式,是皇上第一个梳开来的,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哦,‘开风气之先’b两下里一凑,‘朝天’,不就是四角俱全的一个名字了吗?多好啊!” 咦,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 “朝天髻这个名字谁起的啊?” “不晓得,”睿王福晋说道,“反正,都这么叫!” 顿了顿,“其实,说是以前,五代后蜀还是宋朝什么时候,女人们也梳一种‘朝天髻’,不过,此髻非彼髻,式样是不一样的,而且,那个时候,叫‘朝天髻’,形象是形象,却并没有什么‘崇圣’的意思在里头的。” 睿王福晋没有读过多少书,晓得“五代”也罢了,但绝无可能晓得“后蜀”;还有,“此髻非彼髻”也不是她一贯的口吻。 “知道的还不少嘛!”睿王微笑说道,“都谁说给你听的呀?” “九婶呀!” 也没听说孚王福晋读过多少书啊? 那么,就一定是孚王说给妻子听的了。 “这个‘朝天髻’,是不是方才九婶”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原先我就想着梳一个‘朝天髻’来着,可是,也不晓得该怎么个梳法儿?其实,也没有人真正晓得,大伙儿都是自个儿瞎琢磨哎,你说,总不能去请教皇上吧?” 顿了顿,“九婶过来串门儿,我一看,哎哟,她也梳的‘朝天髻’且,真正是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我起劲儿的夸九婶心灵手巧,九婶说,这其实不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她可没这个本事b是九叔的首尾哎,你说,九叔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这样子的一番心思?真正是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能者无所不能’!” 说着,抿嘴儿一笑。 睿王心中一动,这 “我想,”睿王福晋继续说道,“名师既然就在眼前了,哪儿能放过不请教呢?” 说到这儿,将手让了一让,“喏,这两位,是八婶跟前的,一个绿纹,一个紫钗。” 那两个面生的大丫鬟,立即再次向睿王行礼 “奴婢绿纹” “奴婢紫钗” “给王爷请安!” 睿王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心里说,孚王福晋跟了过来,只是为了“串门儿”吗? “还有,”睿王福晋抬起手,虚点了点头上的发箍,“这个白金镶钻的发箍,也是九婶送的好看不好看啊?” 睿王心中又是一动,闲夏说道,“嗯是九婶带过来的?” “当然不是啦!”睿王福晋说道,“九婶过来之前,也不晓得我要梳‘朝天髻’啊b是临时派人回朝内大街取的。” 孚郡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 哦,略略嗦两句,朝内北兄和朝阳门内大街相交,孚郡王府距辅政轩亲王府,其实是很近的,虽然不至于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过“转角遇见你”,说是“邻居”,亦不为过。 还有,那个什么“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也在朝阳门内大街上和孚郡王府在同一条街。 睿王还在转着念头,睿王福晋又追问了:“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呃” 刚说了一个“呃”字,睿王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道:“皇上的那个发箍,形制阮泰西皇帝的冠冕,你们可不能学!不然,就真的是僭越了!” 睿王福晋一笑,“王爷把我们女人想的也太笨了!我们虽然头发长,见识却不敢那么短哪儿能那么不懂事儿呢?” 微微一顿,“请王爷仔细看一看,这个发箍,是个什么款式?” 睿王走前两步,定睛细看,原来是香草花朵、枝蔓交缠,款式极繁,也极具匠心。 “嗯,”他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 “好什么呀?”睿王福晋娇嗔道,“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 顿了一顿,“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梳这种‘朝天髻’?我倒不晓得。” 睿王福晋格格娇笑,“我不说,王爷怎么能晓得?王爷如果不是打我这儿晓得的,可就有些不对头儿了!” 几个丫鬟,都抿着嘴儿,不敢笑出声来。 睿王微微发窘,被妻子修揄,本来是“闺房之乐,有过于画眉者”,不过,目下不是夫妻独对,是当着下人 都是自家的也就罢了,可还有两个外人呀! 还好,睿王福晋没有怎么停顿,继续说了下去,也算是替丈夫解窘了: “其实,皇上进宫没多久,这个‘朝天髻’,就传到宫外头来了,也不晓得哪个第一个梳起来的,反正,目下,这个‘朝天髻’,已经是‘时世妆’了!” 顿了顿,“我觉得,这个‘朝天髻’,就是比‘旗头’好看!别的不说,‘大拉翅’又大又笨,脖子扭转起来,都不大灵光!” “不好这么说的,”睿王慢吞吞的,“皇上是皇上,宫眷是宫眷,王公眷属是王公眷属,不好胡乱比的” 顿了顿,“别人不说,几位皇太后,梳的还是‘旗头’嘛!” “哟!”睿王福晋吐了吐舌头,“这倒是我这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侍女们都退了出去,睿王在榻沿儿上坐了下来,摩挲着自己的脑门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睿王福晋起身,从妆台前走过来,将靠背替睿王靠踏实了,然后,自个儿在炕几对过坐了下来。 “王爷,”她觑着丈夫的神色,“怎么我瞅着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哦?”睿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王爷,”睿王福晋瘟道,“我‘头发长’不错,可是,你别总把我当成‘见识短’!我也不敢说自己‘见识长’,可是,老夫老妻了,你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的话,就不配做你的福晋了!” 睿王老怀甚慰,伸过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微笑着说道:“哪里敢说你‘见识短’?你是我的贤内助!” “贤内助”三字,不是虚的,这倒不是说睿王福晋把家管的多好当然,管的也不错而是睿王某些埋藏心底的隐忧,在外头,几乎谁也不能说,还就是回到家里,对着这个锌妻,能够吐露一二,有时候,睿王福晋也能够给丈夫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 “至于‘老夫老妻’”睿王拿另一只手摸着花白胡子,“呵呵!‘老夫’则有,‘老妻’则无你还年轻着呐!” 睿王福晋拿手在睿王手背上轻轻一打,嗔道,“王爷,你这话说的不着调\该给你一记‘榧子’吃的M是‘老夫老妻’M是‘老夫老妻’!” “好,好O夫老妻,老夫老妻,哈哈!” 睿王福晋不想在“老夫老妻”的题目上纠缠下去了,说道:“是不是公事上有什么不顺手啊?” “那倒不是。” “我想也不应该这些日子,没听说宗室里头有谁犯了事儿;宗室银行那头儿,你是坐纛儿的,琐碎细务,也不该来烦你。” 顿了顿,“那是不是方才九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想说:“你怎么知道?”没说出口,过了片刻,叹了口气,“唉!” 睿王福晋微微冷笑,“那就是了!” 顿一顿,“方才,九婶在我这儿,话里话外的,也有那么点儿锈思呢!” “什么意思啊?” “说你‘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真正不得了’什么的明面儿上是羡慕,其实,不就是嫉妒嘛!” “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这个口吻,同孚王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你坐宗室银行总裁这个位子,”睿王福晋微微的撇着嘴角,“整个宗室,不晓得有多少人害红眼藏!” 孚王也害红眼病? 或者说,仅仅是害红眼病? “我看,”睿王福晋继续说道,“闲言碎语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别的人,统统都不必理会只跟定关三叔一个人就好了!别的人,叫他们眼红去!” “可是” 睿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关三叔的一些做法,我怎么愈来愈看不懂了?” 睿王福晋不由愕然,过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了,神情立即变得严重了,“关三叔对你” 睿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误会了]轩对我,没有什么来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睿王福晋大松了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王爷,你把话说清楚啊!别胡乱的吓我啊!” 顿了顿,“哎,我想关三叔也不能对你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他做什么你‘看不懂’啦?和你有关系吗?” 睿王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不好说有关系,也不好说没有关系。” “!”睿王福晋蹙眉,“王爷,你能不能不这么吞吞吐吐?到底什么事儿?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譬如,”睿王也皱起了眉头,“我就想不明白,逸轩那么大动静的祭那个岳飞,所为何来呢?” * 第二三七章 胡说八道! 这个弯儿拐的很有些急,睿王福晋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岳飞?岳飞精忠报国啊!关三叔祭他,有什么不对头吗?” “也不是有什么不对头,”睿王道,“只是,这个场面,未免摆的太大了些;这个规格,未免抬的太高了些。” “场面不大,规格不高,”睿王福晋道,“老百姓看不见啊!” 嘿,这话的,“切中肯綮”啊! “咱们现在不是要跟法国人见仗么?”睿王福晋继续道,“法国人是外国人,岳飞打的,也是外国人——关三叔祭岳飞,不就是为了给大伙儿鼓劲儿,叫上上下下的拧成一股绳儿,去打法国人么?” 嘿,还一套一套的! 见睿王不话,睿王福晋略带疑惑的道,“王爷,关三叔祭岳飞,是为了鼓舞士气——这一层,我没错吧?” “呃……没错!” 顿了顿,睿王含笑道,“不过,这一套一套的,你都是从那儿听来的呀?” “嗐,什么一套一套的?”睿王福晋道,“大伙儿都这么!连家里的子、丫鬟都会这么!” 睿王意外了,“家里的子、丫鬟……也这么?” “是啊!” 邪门儿了。 “我怎么不晓得?” 睿王福晋笑了,“王爷当然不晓得!——王爷又不理家里的琐碎细务,家里的子、丫鬟在下头嚼一些什么舌头,王爷怎么会晓得呢?” “呃……” “还有,”睿王福晋道,“现在,外头的书场,《精忠岳》什么的,正的热闹呢!每一个书场,都在这部书!而且,都是‘大响档’!” 咦,这同孚王的法,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啊。 “这都是家里人跟你的?” “是啊!” 睿王心想,福晋“场面不大,规格不高,老百姓看不见”,现在看来,老百姓是“看见”了! 可是,这才几功夫?老百姓的“眼力”,真的那么好? 睿王突然醒悟过来了—— 这一定是另有人在市井阛阓间下大力气“鼓与呼”啊! 特别是四九城各个书场,一夜之间,《精忠岳》就成了排位第一的“大响档”,如果没有有力者的推动,很难想象,单靠杭州那边儿大祭了一次宋岳鄂武穆王,北京这边儿,这部书就火到了这个地步? 不定,还不止于“推动”——暗里给书场下令也是可能的! 睿王不禁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睿王福晋见睿王沉吟不语,道:“既然我的不错——关三叔祭岳飞,确是为了鼓舞士气,那王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这个事儿,我一个女人家,都想的明白!” 顿了顿,“王爷您呢,可是睿亲王——聪明!睿智!” 这一句话,带着一点点的揶揄,不过,用撒娇的口吻出来,睿王也生不来气。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唉,我这个睿亲王,连个女人家都不如,看来,这个‘睿’字,名不副实啊!” 过“想不明白”、“想的明白”那两句话,睿王福晋已经有点儿后悔了,听睿王这么,更是心下不安,但她面儿上却不带出来,掩嘴葫芦“扑哧”一笑: “我笑呢!——王爷比我还会笑!” 睿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呃,是这样的——岳飞打的,是金国,对吧?” “是啊!” “这金国是女真人,你应该晓得的?” “晓得呀!” “咱们满洲人,呃……” 睿王还在想着怎么措辞,睿王福晋已是恍然,“嗐!王爷你是为了这个呀!” 顿了顿,用一种大不以为然、甚至带一点儿哭笑不得的口吻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金国的女真,咱们满洲的女真,隔了大几百年,有关系吗?咱们什么时候,认过金国做……祖宗呀?嗐!” 睿王心想,咱们原来就叫“金国”啊。 “书场里听《精忠岳》的旗人,”睿王福晋道,“多了去了!不一样替岳飞、岳云叫好儿?不一样骂金兀术、骂秦桧?书的到风波亭的时候,下头的,不论旗汉,不一样捶胸顿足?哪儿有一个旗人,将自个儿摆在金国那一边儿的?” 顿了顿,“王爷你还真是……特出啊!” “是,”睿王微微苦笑,“我是稍稍‘特出’了点儿。” “这个‘特出’,”睿王福晋嗔道,“句不好听的,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嘛!” “呃……” 睿王抬起头来,把眼睛翻了上去,一只手在半空中虚搅了一圈儿,然后,将手拿到面前,抽着鼻子,做嗅闻状,紧接着,大大的“咦”了一声,将手拿了开去,一脸厌恶的样子,连连甩动。 睿王福晋笑的几乎岔气儿了,她将手伸过炕几,轻轻打了睿王一下,“王爷你太坏了!哎哟,不成,笑的肚子疼了!” 大大的笑过了一轮,缓过气儿来,睿王福晋道:“有句话怎么来着?哦,对了,世上本无事——” 打住,再嫣然一笑。 “对,对!”睿王呵呵一笑,“我是庸人!自扰之!自扰之!” “王爷不是‘庸人’,是‘睿人’!”睿王福晋格格笑道,“可是,就是因为太‘睿’了,所以,想的太多了!有的没的,都想出来了!” “好,好!”睿王掂须笑道,“睿人,睿人!” 睿王福晋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把什么金国啊、女真啊、满洲啊的混在一块儿,是不是……九叔的话呢?” “这……” 见睿王踌躇,睿王福晋就晓得自己没有猜错,“九叔啥意思呢?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些古怪的想法?也太……特出的了!” 睿王自嘲的一笑,“是啊!俩‘特出’!” 方才,睿王福晋就过睿王“特出”。 “九叔还了什么?”睿王福晋道,“单祭岳飞这么件事儿,不至于就叫王爷上了心事吧?” 事实上,单祭岳飞一件事,已经足以叫睿王“上了心事”;更叫他“上了心事”的,是祭阎应元—— 不过,这件事情,就没法子跟睿王福晋了,她一定不晓得阎应元是谁,通前彻后的讲清楚,不晓得要多长的一篇儿? 再,孚王也没有提祭阎应元一事。 “九叔有个法儿,”睿王沉吟道,“我听着,心里不是太有谱儿,你倒是可以替我参详参详——” “好啊!” “不过,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再不能给第三人知道了。” 睿王福晋见睿王神情郑重,也敛去笑容,点头道:“是!” “这个话,九叔是八叔的——至于是不是八叔的原话,谁也不晓得,不过,若他竟然敢捏造他八哥的话,倒也不至于——” “嗯!” “话是这样子的,‘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睿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微微发颤的道:“这不是……胡八道吗?” “哦?胡八道?”睿王浓眉微微一扬,“怎么个胡八道法儿呢?” 睿王福晋定了定神儿,“惇五叔出事儿……嗐!我怎么还叫他‘五叔’!——奕誴!奕誴!” 顿了顿,微微咬着细白的牙齿,“奕誴是怎么出的事儿?怎么给圈起来的?——他是要害王爷你啊!” 再一顿,“仅仅是圈了起来,其实是已经便宜他了!——难道,他不应该给圈起来?” 睿王颔首,“应该是应该的——” 顿了顿,“那恭六叔呢?” 睿王福晋的思绪,却还没有从奕誴那儿移开,“实在话,关三叔其实是救了你的命!你……你不能倒转过来,奕誴‘出事儿’什么的呀!” 睿王温言道,“你的对——你放心,逸轩对我的好处,我都记着,再不能忘的!” 顿了顿,“五叔‘出事儿’什么的,不是我的话,是八叔、九叔的话嘛!” “九叔这个话的时候,你很该给他驳回去才对!” 睿王心中一动,是啊,我当时怎么没有“给他驳回去”呢? “这个……他虽然年轻,到底是长辈,我也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呀?”睿王福晋微微冷笑,“你是亲王,他是郡王,年轻一个,你真要教训他,他不还是得听着?” 睿王一笑,没什么。 “恭六叔——”睿王福晋秀眉微蹙,“恭六叔没出什么事儿啊!世袭罔替,双亲王俸,好得很呀!” “好得很——你真的这样认为?” 睿王福晋的语气,极肯定的,“当然!” 顿一顿,“你是他‘退归藩邸’什么的吧?嗐,这有什么呀?他也掌了那些年的权了,难道,还掌一辈子权不成?” 再一顿,“他是皇叔,不是皇夫!” 这话倒是……在理儿。 “还有,”睿王福晋继续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恭六叔还在台上,这个宗室银行的总裁,轮得到你?” 顿一顿,“你和恭六叔,根本就不对味儿吧?” 这……也在理儿。 “醇七叔呢?” “醇七叔——唉,其实不能叫他‘醇七叔’了,只能叫‘七叔’——” “好吧,”睿王笑一笑,“七叔——七叔又如何呢?” “那有什么可的?”睿王福晋道,“他造反呀!还要害关三叔!他这么胡来,不论谁在‘上头’,也容他不下呀!” 微微一顿,“何况,他犯了那么大的罪,‘上头’给他的处分,不过就是呆在自个儿家里不出门儿罢了,照旧丫头老妈子一大堆服侍着;七婶呢,也还是‘七福晋’!还想怎么着?这不是……仁至义尽了吗?” “对,仁至义尽了。” 顿了顿,睿王慢吞吞的道,“那……神机营呢?” * 第二三八章 无论如何,你不能对关三叔有二心! “神机营?”睿王福晋说道,“也是造反呀!神机营的事儿,七叔的事儿,不是一档子的事儿吗?” 睿王微微曳,“不能一概而论七叔造反不假;不过,神机营其实并没有造反三个翼长都‘出首’了嘛!本来,好好儿的整顿一番,也就可以了,用不着都赶出旗去三万多号人呢!” “王爷,”睿王福晋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旗’的话呀G神机营自个儿作,不但违令、更加抗旨嘛!三万多号人一股脑儿的往城外头冲,那个场面,想一想,多吓人呀!” 顿了顿,“哪个晓得,这三万多号人冲出城去,要做些什么?哪个不往‘造反’俩字儿上去想啊?” 睿王默然半响,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 “还有,”睿王福晋说道,“七叔把持神机营这么些年,那里头,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王爷,你说‘整顿’,怎么个‘整顿’法儿呀?假若关三叔派了你整顿神机营的差使,你‘整顿’的来?” 睿王微微苦笑。 过了一会儿,摇了曳,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是了嘛!”睿王福晋说道,“既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这个神机营,哪里还能留着?换了你,你肯留着神机营?那不是自个儿替自个儿挖坑呃,自个儿给自个儿埋一大雷,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嘛!” “那裁撤就是了,何必都赶出旗去呢?” “王爷,”睿王福晋微微冷笑,“你这个想头,真是‘站干岸儿’如果坐在关三叔那个位子上,就不会这么想了!” 顿一顿,“裁撤?之后呢?这三万多号人,哪个不是恨你恨的咬牙切齿的?哪个不是里里外外趟的开、上上下下钻头觅缝的?煽阴风、点鬼火、脚底使绊子、背后捅刀子,你就且等着他们折腾你吧!三万多号人呢!” 再一顿,“换了你不要‘斩草除根’?可是,又不能将这三万人都杀了,怎么办呢?对了,赶出旗去!没有了旗人的身份,这班人,还能怎么蹦?就算再恨我,也煽不起阴风、点不起鬼火了Y恨我,也没本事下我的绊子、捅我的刀子了!” “王爷,你说,如果你是关三叔,你会怎么做?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说到这儿,睿王福晋的情绪,已经激动了起来,面色微微潮红了。 “我还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睿王微笑说道,“哎,你的理路,清楚的很嘛T前怎么不觉得?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睿王福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不耐烦,“王爷,不是我理路清楚,是大伙儿都这么想G个人同此心换一个王公眷属来问,大致也差不多的!我不过就是嘴皮子略略的溜一些罢了!” “大伙儿都这么想?” “是啊!”睿王福晋说道,“平日里,你来我往的串门儿,女人们凑在一起唠闲嗑儿,都是这么说的!” 这 “王爷,”睿王福晋继续说道,“我不晓得孚九叔为什么说那样的一番话,也不晓得是不是钟八叔的原话” 微微一顿,“奕、七叔、神机营,哪一个出事儿,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作死?关三叔那人,真是刀子顶到心口了、架到脖子上了,才不对{其实已经挨了一刀I是,也没有拿七叔怎么样啊G七叔自个儿不依不饶的,非得往死里作!” “钟八叔呢有差使就好生儿的办差,没差使就安生的呆着,能有什么事儿?怎么就‘五、六、七接下来就是八’了?这不胡说八道嘛!” 睿王见妻子的情绪已经上来了,笑道:“你看你,我是请你帮着我参详参详,你倒好,比我还‘上了心事’!” 睿王福晋也发觉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些,缓了口气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不过,她很快就隐去了笑容,“王爷,反正,我觉得,孚九叔的话,话里话外的,有意无意的往关三叔身上引我不管孚九叔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想做些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对关三叔有二心!” 说到最后一句,神色已是非常严重。 睿王安慰她,“再不能的你想哪儿去了?” 睿王福晋重重叹一口气,说道:“王爷,别的不说,就说公主‘降’那一回吧*不是我唉!” 说着说着,眼圈儿已是红了。 荣安公主“降”之时,有两位“送亲命妇”,一位是庄亲王福晋,另一位,就是睿亲王福晋。 睿王福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差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虽然也是亲王福晋,辈分却低,年纪更轻,这也罢了,关键是她是续弦。 “续弦”、“填房”,较之原配,天生低人一等,睿亲王福晋这个亲王福晋,同其他的亲郡王福晋之间,天生有一面无形的壁垒,正常情形下,几乎终身无法打破。 至于公主“降”这种大喜事,“续弦”的身份,就更是大忌讳了。 可是,“上头”却竟然派了睿王福晋“送亲命妇”的差使! 睿王夫妇都十分感激,睿王福晋本人,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降送亲命妇”的身份,那道无形的壁垒,悄然轰塌,她在王公眷属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不但同其他亲王福晋平起平坐,更凌而上之她送亲的那位公主,后来居然做了皇帝,则她就是亲手替皇帝送亲的“命妇”了! 这份荣耀,开国以来,唯有她和庄亲王福晋了。 当初,王公眷属中,睿王福晋也是最盼着荣安公主做皇帝的一个。 加上睿王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晋便凡事都站在关卓凡的立场上,形成了以关三叔之是为是、以关三叔之非为非的心理定势。 眼见睿王福晋就要垂泪,睿王是最见不得这个锌妻受委屈的,连声说道:“看你,看你!我都说了都听你的<听你的!” 睿王福晋拭了拭眼睛,叹一口气,“王爷,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见怪” “你说。” “有时候,这个满汉之别,你看的未免太重了些。”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不说话。 “我是这么看的,”睿王福晋说道,“这个‘满汉之别’,你当它是个大事儿,它就是个大事儿;你不当它是个大事儿,它就不算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睿王还是不说话。 “最紧要的”睿王福晋说道,“王爷,你的身份的尊贵,不在于你是旗人,而是在于你是宗室。” 睿王心头一震,咦 “哪怕啊,”睿王福晋说道,“将来有一天,满、汉一模一样了,没有任何‘别’了,只要皇帝姓爱新觉罗,你就还是宗室,还是睿亲王的尊贵,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既如此,你操那些没用的心,干什么呢?一不心,还替自己招祸!” 过了好一会儿,睿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听你的,那些没有用的心我且少操一些吧!” 睿王福晋拍了拍胸口,嫣然一笑,“这就对了!” 睿王看着妻子的“朝天髻”,慢吞吞的说道,“王公眷属梳这个‘朝天髻’,目下,是不是主要还是在家里的时候梳着玩儿的?出门在外的,梳这个‘朝天髻’,不大多见吧?” 睿王福晋没想到丈夫的话头一下子转到这上头来了,略略一怔,说道: “是进宫请安,按品大妆,一定还是‘旗头’的;至于出去上香、串门儿什么的” 想了一想,“嗯,王爷说的不错,很少人拿这个‘朝天髻’抛头露面的至少,我没有见过。” 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哪儿不对劲儿了,“今儿个九婶过来,可是梳着‘朝天髻’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转着相同的念头:这个孚王,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边儿“话里话外的,往关三叔身上引”;另一边儿,却又紧跟着皇帝开出来的“风气”,叫自己的老婆第一个以“朝天髻”抛头露面,这 怪了。 * 第二三九章 摊上大事儿了! 睿王福晋刚刚过,“这些日子,没听宗室里头有谁犯了事儿”,第二,“宗室里头”就出事儿。 当时,睿王正在宗室银行“上值”——东屋、西屋慢悠悠的闲踱,宗人府来人了,是一个叫华祥的理事官,也是个“黄带子”,气喘吁吁的,请过了安,身子还没有完全站直,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王爷!咸安宫那儿……出事儿了!学生们……打起来了!” 前文有过交代,咸安宫宗学者,八旗“最高学府”也。 睿王愕然:咸安宫的学生打架? 匪夷所思! “不像话!”他瞪大了眼睛,“几个人打架?都谁啊?有没有人受伤?” “唉!”华祥苦着脸,“就是伤了人啊!伤的还很厉害!” 微微一顿,“打架的就两个人,受伤的那个,是不入八分镇国公奎椿的儿子,叫做兆祺;动手打人的那个,那个,呃,呃——” 打住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睿王不耐烦的道,“你倒是啊!” 华祥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打人的那个,叫做……马骥。” 这个名字,叫睿王很愣了一下:这不是个满人的名字啊? 咸安宫宗学里头,没有汉军的学生呀!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对,有一个! 脑子里立即微微嗡了一声,“是那个……虎?” “就是他!” 睿王的声音有点儿发颤了,“伤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奎椿的儿子,叫做兆祺。” “哦,这个奎椿……啊,不对!呃,什么来着?哦,兆祺……这个兆祺,伤在哪儿?很重吗?” 华祥拿手在左额角比划了一下,“这儿砸了一个大口子!血像涌泉似的往外冒!现在,人躺在太医院里,咸安宫的人过来报信儿的时候,还昏迷着——”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生死未卜呢!” 睿王在心里重重的骂了一句:他娘的! 这可真是摊上大事儿了! “拿什么砸的?” “砚台!——呃,兆祺的头开了瓢儿,那块砚台,可也碎裂了!” 睿王不由“嘿”了一声,“手还真黑!” 顿了顿,“那个虎……呃,马骥……那个马骥现在哪儿呢?” “出宫去了——大约是回朝内北街了吧!” 睿王再次瞪大了眼睛,“什么?!” “唉!王爷!”华祥道,“您不想一想,整个紫禁城都算上——哪个敢去拿他呀?” 呃……这倒也是。 明一下,咸安宫位处紫禁城的西南角。 “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呀?”睿王眉头紧蹙,“奎椿那个儿子,那个……哦,兆祺,怎么会去招惹这个马骥呢?” “不是去招惹马骥——还不能那么缺心眼儿!” 顿一顿,华祥道,“兆祺招惹的,是肃顺那俩孩子,不知怎么就惹恼了马骥——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肃顺那俩孩子?——征善、承善?” “是啊!” “哦,对,”睿王沉吟道,“我想起来了,奎椿在肃顺手里,吃过很大的亏——” 顿一顿,“可是,兆祺和征善、承善哥儿俩吵,关马骥什么事儿啊?” “据,”华祥道,“这个马骥,和征善、承善哥儿俩走得很近,在学里,基本上就算是……同出同入了。” 睿王愕然,“马骥和肃顺的孩子走得近?” “是啊!” 娘的,怎么回事儿? “兆祺和肃顺那俩孩子——”睿王道,“是当众吵的架吗?” “当众!——就在学堂上!” “那兆祺和马骥——” “也是当众!也是在学堂上!——众目睽睽!” “都是怎么吵的呀?” “呃,这个还不大清楚。” “赶紧搞清楚!” “是!” 睿王加重了语气,“他们吵架的经过,尤其是兆祺和肃顺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吵的,原原本本的,一个字儿也不能漏!——学堂上那么多人,应该都听见了的!” “是!” 等了片刻,见睿王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华祥心翼翼的问道,“王爷,那咱们现在——” 睿王不话,过了一会儿,透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个马骥,不能呆在家里——” 顿了顿,“这样,你拿我的片子,去求见明太太,把这个事儿,跟她一声——不管起因如何,马骥到底是打伤了人,就这么扬长而去……唉,大伙儿的面子,不好看!对辅政王,更加是——” 打住。 华祥嗫嚅了一下,“王爷……” “话不必的太直,”睿王道,“点到为止就好——明太太是聪明人,应该会有一个……呃,处置的。” “王爷,”华祥哭丧着脸,“这个差使,卑职怕是办不下来……” “你!” 过了一会儿,睿王叹一口气,“你的也是——” 顿了顿,“算了,还是我亲自跑这一趟吧!” 华祥如蒙大赦,就手请了一个安,“谢王爷!” 睿王骂了一句,“你谢我个鸟!” 顿了顿,“赶紧的,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 “是!” * * 一看见明氏,睿王就晓得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了——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红肿的像核桃仁儿似的。 一定是方才大大痛哭过一场的。 “那个孽障,”明氏声音喑哑,“我已经叫人捆起来了,就在后头跪着——” 压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不下去了。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睿王用安慰的语气道,“奎椿的那个孩子,伤的虽然重了些,不过,处置的很及时——咸安宫就有侍卫,跌打损伤什么的,都是熟手,当即就包扎了起来,紧接着就送太医院——” 顿了顿,“目下,那个兆祺,不定已经醒过来了——只要人没大事儿,孩子吵嘴打架,寻常之事,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处分的。” 可是,如果人醒不过来呢? “我不是为这个孽障忧心!”明氏的话里,带着哭声,“这样不懂事儿的一个混球,死也好、活也好,有什么相干?我是……我是……对不住王爷!” 这个王爷,自然不是眼前的睿王爷,而是正在“视察防务”的轩王爷。 “王爷在外头,”明氏且哭且,“忙国事,忙军务,眼下又是跟法国人见仗的紧要时候,家里头却出了这样一件糟心事儿!我是怎么替他管的家?我是怎么教的孩子?我……我还怎么有脸见他?” 滞了一滞,“我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话可不能这么!”睿王赶紧道,“你呢,更不能生什么拙主意!” 顿了顿,“还是那句话——孩子吵嘴打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你,孩子吵嘴打架,难道还挑时候不成?气性上来了,管不住自己了——没什么稀奇的!我时候,闯过比这大的多的祸呢!唉,没什么大不了的!” 着,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 明氏的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晓得算不算笑? “还有,”睿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个事儿,到底是对方先挑起来的,对方的责任,摆在前头!咱们这儿,是那个……嗯,‘受激不过’!这一层,拟处分的时候,是一定要考虑进去的!” 明氏不话,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深深的福了下去,低声道:“那……就一切拜托王爷了。” 睿王赶紧伸手虚扶了一下,“请起!请起!咱们自己人,不必这个样子!” 待明氏坐了回去,睿王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事情,你看看……家里要不要给逸轩拍个电报?他现在应该到了广州——” 顿了顿,“我呢,也会另给他一个电报的——你放心,这件事情,第一,还要调查,没那么快就有处分下来的;第二,一定要先看逸轩的意思,然后……再。” “我……我是真没脸跟他这个事儿……” “唉,”睿王道,“一码儿归一码儿!” 顿了顿,“再者了,逸轩是什么人?这件事情,对你来,觉得要塌了;可是,对他来,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你别替他瞎操心了!该什么,就什么!——可别不好意思开口!” “这……是……” 过了片刻,见明氏没有更多的话,睿王试探着问道,“那……虎这孩子,我就先带走了?” 明氏不话,过了好一会儿,低低的了声,“好。” 睿王大松一口气,正想话,明氏又话了,哭腔又出来了,“王爷,宗人府那个‘空房子’……” “你放心!”睿王赶紧用很轻松的口吻道,“宗人府的‘空房子’,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比起刑部的‘火房’,还要好一些!更不是什么牢!” 刑部的“火房”,不是正式的牢房,犯了事的大臣,定罪之前,都关在“火房”,起居待承,都还过得去的。 明氏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睿王道,“进了宗人府的‘空房子’,过的好不好,不还是看圣眷如何?——再,有我这个宗令呢!所以,不论从那一头儿,你都尽管放心,断不会叫虎这孩子吃亏的!” “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王爷……” “唉,自己人,不这个,不这个!” “那……我就叫人把他带出来了?” “好,好!” 终于见到马骥的面儿了。 这个孩子,生的十分清秀,可是满脸的倔强,眉宇之间,更有一股隐约的戾气,明氏叫他给睿王行礼,他跪是跪了,却一声儿也不吭。 当然,也没法子正经行礼——两条胳膊都绑在背后呢。 睿王心里,这样的一个年纪,这样的一个面相,这样的一个身份,这个马骥,可算是那种最不好相与的“人犯”了! * 第二四零章 咱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请了一个少爷回来嘛! 宗人府。 关马骥的“空房”,颇为轩敞,只是墙灰剥落,露出了不少墙砖,看上去,显得颇为破败。 不过,内务府的“空房”,都是这个样子——宗人府的规矩,“空房”只要还能用,就不修葺,不然的话,岂非叫人犯们住的太舒服了些? 马骥的这一间,已经算是齐整的了。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茅草——整个地面都铺满了;西墙根儿下,摊着一张草席。 看上去徒四壁立,一无长物,然而,已经是非常特殊的照顾了。 不止指草席,更是指茅草——如果进“空房”的是个普通闲散宗室,不是大冬的,茅草是一定没有的,席子有没有,也得看人情,反正,现在春暖花开,就算是睡在冷砖地上,也不见得就冻死你了。 至于“倒春寒”什么的,就没有人搭理你了。 整个地面都铺满了茅草,更是前所未有的——当初关奕譞的“空房”,地上的茅草的面积,也不过只一张床铺的大——只是给你睡觉用。 整个“空房”,都铺满茅草,除了抵御寒气侵体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遮住地面上那些暗红的斑点、斑块。 那都是之前的诸位“房客”留下的血迹。 而且,宗人府的每一间“空房”,都是这个样子——地面、墙根儿,血迹斑斑。 宗人府未设专门的刑室,对于“房客”来,“空房”既是圈禁场所,也是受刑场所。 而受刑,又分成两种。 一种是法定的——板责,罪行轻重不同,板责数目不等——这是载之于律的。 另一种,就是拷掠了。 若“房客”的供状不敷上意,口风又比较紧,那就不能不受捶楚之苦了。 这一层,宗人府和内务府的慎刑司,乃至刑部的牢,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沦为阶下囚之后,悲惨的命运,都是相似的,不管你是不是“潢贵胄、凤子龙孙”——统统都一样。 如果宗人府和慎刑司、刑部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慎刑司、刑部用刑拷掠,是合法的;宗人府用刑拷掠,就比较“灰色”了。 不过,慎刑司、刑部用刑不当,是有人追究的;宗人府用刑不当,是没有人追究的。 事实上,即便不直接上刑,宗人府的积年老吏们,也有许多法子,整的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雍正朝的胤禩、胤禟,就是这样被折磨至死的。 遮住地面上的斑斑血迹,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房客”的恐惧感、紧张感。 可谓非常之“贴心”了。 还有,前脚马骥进了“空房”,后脚朝内北街的铺盖、用具就送到了,从被褥到碗筷,一样不缺。 府丞宋声桓——这位在奕譞入住“空房”的时候是出过场的——亲自带人将马骥安顿好了,然后来见睿王。 一进签押房的门,宋声桓就感叹着道:“王爷,这孩子不得了!” 睿王放下手中的湘妃竹烟袋,“怎么?” “别的人进‘空房’,”宋声桓皱着眉,“两条腿都打着战,甚至全身发抖——包括王爵,譬如端华、载垣、奕譞——无一例外!这个马骥,却是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放着贼亮贼亮的光——” 微微一顿,“那个倔强桀骜的劲儿,这么多年来,我的印象中,也就肃顺能和他比了!——他还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什么正经宗室!” 睿王叹了口气,“这一层,我也发觉了——他若不是这样子的人,也做不出那样子的事儿啊!” “王爷,”宋声桓微微压低了声音,“咱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请了一个少爷回来嘛!” “唉!”睿王微微苦笑,“这个少爷,不能不请啊!” 顿一顿,又叹一口气,“少爷不少爷的,倒还没有什么……” 话没完,外头脚步声响起,华祥匆匆的进来了,还是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过,却是一脸的兴奋: “王爷,好消息!好消息!” “嗯?” “那个兆祺,醒过来了!” 睿王、宋声桓都不由轻轻“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喜。 果然是好消息! “太医怎么?”睿王眼睛发亮,“是不是……死不了了?” “应该是!” 顿一顿,华祥继续道,“不过,一年半载的,未必下的了床——” 再一顿,压低了声音,“而且,这儿——这下半辈子,恐怕够呛喽!” 一边儿着,一边儿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这个兆祺,伤愈之后,可能呆傻。 睿王不话。 宋声桓微微摇头,道:“老华,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去理他——下半辈子什么的,现在,太早了!” 华祥会意,连连点头,“对,对!言之过早,言之过早!” “人既没死,”宋声桓看向睿王,“王爷,咱们就好办事儿了!” “嗯!”睿王缓缓点头,“看吧,这个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宋声桓刚想张嘴,华祥轻轻“哦”了一声,道:“还有——我差点儿忘了——嗯,也算是好消息!” 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叠纸来,双手递给睿王,“王爷,这是咸安宫的师傅和学生写的事由——彼此对照,兆祺同征善、承善是怎么吵起来的,马骥又是怎么动起手来的,就很清楚了!” 睿王接过,一张张细看。 看过了,递给宋声桓,冷笑着道,“你看看吧!——真正叫‘自作孽’!” 宋声桓看的速度,比睿王快多了,看过之后,抬起头,皱着眉笑道:“唉!这些话,简直没有法子写进卷宗里!更没法子上渎听!” 顿一顿,“这个兆祺!单是一句‘两个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个‘忤逆’了!” “‘两个娘’云云”,是这样子的: “你们那两个娘,在外头卖*!一张床上伺候男人!一个裹几巴,一个舔腚眼子!一个在前头蹶屁股,一个在后头推屁股!嘿,打量着哪个不知道啊?” 此话一出,征善、承善两兄弟气得浑身发抖,承善年纪,憋不住,放声大哭。 马骥和兆祺的座位,既不是同一排,也不是同一列,隔着好几张书桌,兆祺对着征善、承善骂骂咧咧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话;承善哭声一起,马骥突然一跃而起,跳上身旁的书桌,然后一个大跨步,就到了兆祺的书桌上,手中砚台高高扬起,照着兆祺的脑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这也就是兆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头,砚台砸中了额角;若没有这个闪避的动作,马骥的这一击,将直接命中兆祺头顶百会穴的位置,如是,以致砚台碎裂之力道,兆祺的这一觉,是一定醒不过来的了。 “我就奇怪了,”睿王道,“奎椿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一向老实不过的,怎么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儿子来呢?” 这一层,华祥却是晓得里就的,“王爷,就是因为他太老实了!” 顿一顿,“奎椿老实,他那个老婆可不老实!椿大奶奶,那是多泼辣的一个人?奎椿的惧内,那是出了名的!” 再一顿,“兆祺于奎椿夫妻,算是中年得子,椿大奶奶宠这个儿子,宠的不得了,奎椿又怕老婆,所以,根本就管不住这个儿子!时候一长,这个兆祺,就骄纵的没边儿了!” 宋声桓补充,“还有,兆祺是刚刚入学的,肃顺两个孩子是个什么状况,他们和马骥又是个什么关系,兆祺其实并不晓得。” “对!”华祥道,“其实,征善、承善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们对他们哥儿俩,冷嘲热讽的也很多,可是,自从马骥替征善、承善出头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们俩了。” 顿了顿,“兆祺确是吃了不明白状况的亏。” “嗯,”睿王慢吞吞的道,“怎么也是他自作自受……不过,奎椿的这个老婆,不定……不大不是个麻烦呢。” * 第二四一章 最狠、最毒 “奎椿这个人,”华祥说道,“怕老婆是怕老婆,不过,大约更怕嘿嘿y以,卑职以为,大关节上,奎椿并不见得会犯糊涂,叫他把朝内北兄往死里得罪他不敢的!” “他不敢,”睿王说道,“他老婆未必不敢P时候,女人家昏了头,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这是有先例的,不能够掉以轻心!” “呃是!”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宋声桓说道,“咱们只要占醉儿了,这个椿大奶奶,再怎么泼辣,也不怕她跳脚!” “占醉儿?” “是!” “嗯,占醉儿说说看,这个‘理儿’,咱们该怎么‘占’?”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以为,这个理儿,咱们得两头儿占!” “两头儿占?” “是的!” 顿了顿,宋声桓说道,“先说咱们自己这头儿我以为,咱们不能刻意替马骥减轻处分,不然,就授人以柄了!” 睿王浓眉一扬,“哦?” 华祥也颇为意外,“老宋,咱们‘占醉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减轻处分’嘛!不能‘减轻处分’,这个‘理儿’,占不占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急,”宋声桓微微一笑,“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睿王点点头,“你说。 .”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说的‘授人以柄’,有两层含义” 顿一顿,“其一,若坊当罪而彰明较著,人心不服,则难免累轩邸为清议所讥,于轩邰名甚有妨碍这是事关大局的事情,不可不慎!” 睿王、华祥都不由微微动容。 “累轩邸为清议所讥”、“妨碍轩邰名”什么的,睿王还隐约的想过,华祥则根本没有这概念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澳上意?怎么替权贵脱责? “其二,”宋声桓说道,“目下看来,兆祺的性命,虽然能够保住,但伤情并不如何乐观,恢复如常,大约是没有可能的了若对马骥轻轻放过,今后,兆祺那儿有什么反复,那位椿大奶奶,必然不依不饶” 微微一顿,“王爷,后患无穷啊!” “嗯” “马骥这儿,若一次过处分足了,以后,不论兆祺是死是活,奎椿家那边儿,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睿王转着念头,没说话,华祥则犹豫着说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是” 宋声桓没有搭他的话头,继续说自己的,“其三,朝廷纲纪,也是紧要的!” 顿一顿,“既没出人命,则马骥的罪过,最严重之处,就不是伤人,而是在什么地方伤人了!” 再一顿,“同样是宗学,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左、右翼宗学或者景山宗学,罪过都要轻的多,然而,偏偏是在咸安宫宗学L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大内b个马骥,居然在大内行凶伤人,这还得了?” 确实不得了啊! 如果上纲上线,是完全可以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的! 睿王大致还沉着,华祥却微微变色了,苦笑着,“老宋,听你这么说,马骥的罪过,岂非” “罪过再大,”宋声桓微笑说道,“到底是个孩子,怎么也罪不至死的!” 顿一顿,“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多几板子吧!” 华祥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妙啊!不管有多少条罪,不管按律如何刑求,枷号、圈禁、军流咱们统统给他折成板子!” 微微一顿,“哪怕折他一百板子呢Y!” 大拇指一翘,“老宋,还是你高明!” 宋声桓矜持的一笑,“不敢!” 睿王也明白了 宗人府的板责,那是大有乾坤的。 如果人情好,就算打一百板子,一眼看上去,皮开肉绽,形容可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皮肉伤,体气壮的,抬回家里,不过两三天功夫,就可以下床了。 如果人情不好,就算二十板子,也一样能叫你一命呜呼。 这个马骥,面容虽然清秀,身子骨儿,却极其结实,体气应该是极壮的。 至于人情,那就不必说啦。 睿王缓缓颔首,开口了,“好就这么办吧!” 宋声桓、华祥齐齐应了声:“是!” 顿一顿,宋声桓说道,“只一条,马骥回府之后,可不能过个三、五天就出门儿至少要在家里呆上两、三个月,对外就说养伤来着。” “还有一条,”华祥补充,“得提前跟明太太打好招呼+里头的关节说给她听可别一听多少多少板子,就吓坏了她!” “对!”宋声桓看向睿王,“不过,这两条,都只能拜烦王爷了。” 华祥也看向睿王。 睿王点点头,“我晓得了你们放心。” 还有更重要的一位人物辅政王,也要提前打好招呼,不过,这一层,就不必宋、华做下属的来提醒睿王了。 “老宋,”华祥热悄说道,“你方才说,咱们得‘两头儿占理儿’,咱们自己这头儿,算是搞定了,那,另一头儿” 微微一顿,“另一头儿应该是指兆祺那头儿吧?” “不错!” 顿一顿,宋声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我看,兆祺之罪,较之马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祥一怔,“不至于吧?虽然兆祺错在前头,马骥是‘受激不过’,可是,兆祺到底只是口孽” 宋声桓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错G罪!不是口孽,是” 顿了顿,“王爷方才说的好单是一句‘两个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个‘忤逆’了!” 华祥又是一怔,这才想起,睿王确实说过这样子的一句话,不由就尴尬了 王爷的话都说在前头了,自己倒替这个兆祺“减刑”? 赶忙说道:“不错4便他伤重一码儿归一码儿也不能免责!”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睿王微微点头。 “而且,”宋声桓说道,“兆祺还不是寻常的忤逆L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八旗顶尖儿的学堂{居然敢在煌煌大内、国家养士之地,公然詈辱同门的母亲,如此行径,非但丧心柴,更加是大不敬!” 顿了顿,“这个兆祺,可谓枭獍M算投畀豺虎,明正典刑,亦不为过!” 呃,这个 好像过了点儿吧? 华祥固然不以为然,睿王也是疑惑的,看到二人的表情,宋声桓从容说道: “王爷,我如是说,是有所本的请王爷想一想,胜克斋是怎么死的?” 胜克斋,就是胜保。 转着念头,睿王和华祥,都不由轻轻的“哦”了一声。 当年,胜保下狱之初,两宫皇太后并没有要判他的死刑的意思,恭亲王更加是想保他的,原因有二,第一,祺祥政变,颇得胜保之力,香火之情甚重;第二,胜毙一个好“侄子”关卓凡。 可是,奈何胜保自个儿非要作死呢? 大学士周祖培和军机大臣宝领衔会审此案,审到胜保在河南剿匪的时候“纵兵殃民,奸**女”一款罪名时,周祖培问他:“可有其事?”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胜保,冲动无法抑制,大声说道:“实有其事!商城周祖培家的妇女,不分老幼,全被奸淫,无一幸免!” 这句邪恶狠毒到了骨头里的话,把个须发皓然的老相国气得四肢冰冷,手足抽搐,当场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清议大哗,形势急转直下。 恭王闻讯,长叹一声,说道:“胜克斋算是完了,神仙也救他不得!” 两宫太后都气得浑身发抖。她们做为女性,对胜保的这句狂詈尤为愤怒。慈禧恨不得马上下旨,将胜保“斩立决”⌒人委婉提醒,杀胜保之前,还是要“咨问重臣”。 其实就是要先跟关卓凡打个招呼。 慈禧大声说道:“好,给关卓凡‘廷寄’。我就不相信,关卓凡还会护着他这个四叔!” 关卓凡的回奏很快到了。 拆开一看,“胜保逆伦常,非死莫赎”。 折子里还有几句话,比如“人情不枉,国法难纵”,朝野上下,倒也传诵一时。 于是胜辨的就死定了。 “胜克斋也‘不过’是‘口孽,’”宋声桓说道,“可是,他就是死在了‘口孽’上!‘口孽’,得看说什么,在什么诚下说!”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三宫皇太后是女子,当今皇上,更是女子W祺的‘口孽’,实为大不敬之尤!人情不枉,国法难纵,胜克斋有冠国,悖逆伦常,犹非死莫赎,区区一个兆祺,又何能免斧钺之膏?” 睿王微微眯起眼睛,掂着花白胡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然,”宋声桓笑了笑,“不是说一定要兆祺的命,只是,这个理儿占住了,事情就好办了!” 顿了顿,“奎椿他们尤其是那位椿大奶奶,如果懂事儿的话,兆祺的罪名,就可以轻一些,如果不懂事儿的话,那就不必客气了!” “就算兆祺重伤,不好加刑,他还有个爹呢b个,子不教,父之过!处分不了兆祺,就处分奎椿!” “如果他们家懂事儿,还可以拿一笔汤药费不论多少钱,几千也好,几万也好,对于朝内北兄,都不算个事儿!” “好,”睿王开口了,“那头儿就这么办!” 华祥心里感叹:他娘的b个老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其实,最狠、最毒的一个,就是他呀! * 第二四二章 你们可别小觑了辅政王的深谋远虑啊 议计已定,由宋声桓动笔,睿王、华祥在一旁参详,斟酌字词,拟了一个电报稿子,要赶在当,发往广州,上呈辅政王。 完稿之后,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是华祥提出来的: “王爷,咱们手头儿,可没有什么‘密码’,这封电报,送到电报局,只能拿‘明码’拍发,呃,其中的一些内容,若叫不相干的人看见了,这个,会不会……不大方便啊?” “其中的一些内容”,自然是指开脱加害者、施压受害者的那些“两头儿占理儿”的内容。 电报具体如何拍发,睿王并不晓里就,听了华林的话,不由一愣,“这……” 这个……确实是不大方便的。 “要不然,”华祥试探着道,“咱们找轩军的人‘代发’?” “这……”睿王踌躇,“找谁啊?” “呃……”华祥也犹豫,“图谷山在就好了,偏偏跟了辅政王出差去了……” 图谷山就是图林,谷山是字。 “老华‘代发’是对的,”宋声桓道,“不过,不好找轩军,这毕竟是轩邸的家事,就是轩军,不是最亲信的,也不宜与闻——” “呃,也是……那,怎么办好啊?” “也简单,”宋声桓道,“辛苦王爷再跑一趟朝内北街就是了——这份电报,请朝内北街‘代发’就好了!” “哎哟——对,对!”华祥双手轻轻一拍,笑道,“你瞧我这个脑子,怎么连这个都想不起来呢!” “反正,”宋声桓看向睿王,“王爷本来就是要再过朝内北街一趟的——要向明太太解释打板子的‘关节’嘛!” “好,好!”睿王欣然道,“我这就过去!” 顿一顿,透了口气,拉长了调子,“念白”似的道,“好——了却心头事一桩!” 宋、华二人都笑了。 “唉!”睿王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不然的话,明个儿孚老九生日,我哪儿有什么心境‘下海’,去唱什么‘亡乌江’啊!” “亡乌江”者,后世之“霸王别姬”也。 * * 因为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赴孚王寿宴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宗室,非宗室的大臣,只有两位内务府大臣宝鋆、明善——内务府是皇帝的管家,内务府大臣被皇族视为“自己人”,习惯上不在“亲贵不得交通”的“大臣”之列。 事实上,文宗登基之后,打破多少年的“祖制”,启用亲贵执掌枢府,先有恭王领袖军机,后有载垣、端华、肃顺用事;祺祥政变之后,恭王复起,全面掌控政府,为多尔衮后亲贵势力之极峰,并带挈醇王掌兵,所谓“亲贵不得交通大臣”,早就形同虚设了——政府的大头子就是亲贵,不“交通”,大伙儿怎么干活儿啊? 可是,关卓凡主政之后,情形开始发生变化,“恭系”的势力,一步步被削弱,终于,恭王本人亦被迫“退归藩邸”;不久之后,醇王犯事,削爵软禁,至此,在台面上,亲贵的势力,已被排出政府核心,于是,自然而然的,也不需要“上头”如何特别招呼,“亲贵不得交通大臣”,便又成为亲贵们自觉遵守的一个规矩了。 当然,关某人也是亲贵,可是,此亲贵非彼亲贵,这一层,大伙儿心照就好。 孚王身份不同,他过生日,重要的亲贵,除了不良于行的,基本上都到了,只除了两位—— 一位是恭王。 这一位结庐名山,野鹤闲云,早就摆出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哪怕是亲弟弟的生日,对他来,也是“尘俗羁绊”,只好礼到人不到——就是礼,也薄的很,不过笔墨纸砚,琉璃厂寻常可见,根本不像一位世袭罔替、食双俸的亲王的手面儿。 另一位是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他的身上有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使,据,当要当值,走不开。 不过,伯彦讷谟诂的礼物,就贵重的多了——两匹口外骏马,都是百里挑一,毛色漂亮,神骏非凡。 孚王这个寿宴,不是就吃一顿饭就算了,是有一整的热闹。 贺客上午就到,同寿星见过礼了之后,先“茶叙”,时候差不多了入席——这是午饭;席罢再“茶叙”,然后真正的热闹才开始——唱戏。 拢共六、七出戏,每一出戏,都有宗室中雅擅皮黄者“下海”,同外头的名角儿搭戏,譬如,在《亡乌江》里同睿王搭戏的,是筱紫云,一个唱铜锤,扮霸王;一个唱青衣,扮虞姬,合作一出“霸王别姬”。 戏唱过了,卸妆,再次入席——这就是晚饭了。 席罢,尽欢而散。 贺客一共两百余人,款客之所,分成了五、六处,最重要的客人,都招呼在俗称“楠木厅”的涤霭阁。 这间“楠木厅”,面积不算太大,但梁、柱、隔断,全用楠木,十分贵重。 这是孚王“分府”的时候,做哥哥的恭王,送给他的礼物。 “楠木厅”里,主客加在一起,拢共一十五位。 亲王六位——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睿亲王仁寿。 郡王四位——钟郡王奕诒、克勤郡王晋祺、顺承郡王庆恩、惠郡王奕详。 最后边儿这一位,身份有点儿意思:奕详母瓜尔佳氏的父亲,名叫桂良——对,就是恭王的岳丈。 奕详和恭王是堂兄弟,可是,他的母亲,却是恭王的大姨子,这个“伦序”,嘿嘿,有点儿意思吧? 郡王衔贝勒一位——隐志郡王奕纬的嗣子载治,他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银库”,是睿王的下属。 贝子一位——奕详的胞弟奕谟,即“心泉贝子”。 还有两位内务府大臣——宝鋆、明善。 最后一位,自然就是主人孚王了。 咸安宫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了最大的新闻,没有一个人不意外,也没有一个人不感兴趣的,“茶叙”之时,睿王自然成为焦点,一班亲贵,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睿王亦有心为“两头儿占理儿”先做一点些渲染铺垫,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细细的了。 “这两个孩子,”庄王叹着气道,“都太出格了!幸好没出人命,不然的话——唉!侥之幸,侥之幸啊!” 着,连连摇头。 “明太太也难得——真正是个明白事理的!”宝鋆道,“换一个做娘的,不定怎么推三阻四,叫睿亲王作难呢!” 睿王点头,“这倒是真的,我上门儿的时候,人是已经捆起来了,就跪在那儿候着了——换一个做娘的,嘿,我这个饥荒,怕是有的打了!” “我看,”礼亲王世铎道,“根子还是在肃顺那俩儿子那儿!如果他们俩不在宗学——至少,不在咸安宫宗学——不就没有这个事儿了?” 顿一顿,“唉!辅政王许他们哥儿俩重回宗学,是太过好心了!你们看,现在,麻烦惹到自己身上来了!这不是……好心没好报?反正,唉,真正是不划算!不划算!” 着,亦如庄王一般,连连摇头。 “辅政王也难!”宝鋆道,“请王爷想一想当时的情形——顾问委员会的大门口,上百双的眼睛盯着,征善那个娘——哦,不对,应该是承善的娘——旺察氏,就那么直挺挺的往阶前一跪——” 顿了顿,“实话实,若换了我,也不能不答应她的请求——实在抹不下这张脸啊!” 世铎“啧啧”了两声,“这个女人,还真是——” 顿了顿,“还真是个角色!” “逸轩确实是难!”庄王道,“我想,若换一个同肃顺没有什么恩怨的人,不定,倒可以将旺察氏的请求,轻轻推掉;可是,偏偏肃顺是逸轩亲手拿下的!如果不答应旺察氏的要求,倒好像……有心跟她们母子过不去似的?” “二叔这话得在理儿!”睿王马上接口,“拿肃顺,我也有一份儿,辅政王的难处,我是感同身受的!” 孚王开口了,“我以为,各位的,不尽其然——奉恩基金的‘恩俸’,是旺察氏的要求;可是,征善、承善重返宗学,却不是旺察氏的要求——能够拿‘恩俸’,她其实已经得餍所求了!” 微微一顿,“征善、承善重返宗学,那是‘上头’的恩出格外!对于旺察氏,是不折不扣的喜出意外!” 大伙儿仔细一想,咦,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呀! “老九,”庄王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孚王道,“辅政王不计前嫌,非但许肃顺遗属领‘恩俸’度日,更许征善、承善兄弟重回宗学,绝不是因为什么抹不开脸面——做如是看,未免太觑了辅政王的深谋远虑了!” 顿一顿,“若只是为了抹不开脸面什么的,许肃顺遗属领‘恩俸’度日就足够了,不必多此一举,叫征善、承善重回宗学——即便重回宗学,入右翼宗学就好了,又何必入咸安宫宗学呢?” 八旗左翼四旗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肃顺是镶蓝旗的,属右翼四旗。 大伙儿相互以目:咦,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呀? 钟王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异,也带着一丝讥嘲——他是孚王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对孚王话,无须客气: “这番高论,倒叫人刮目相看了!那请你一,辅政王此举的‘深谋远虑’是什么呢?” * 第二四三章 昭示八旗:捐弃前嫌,团结一致,安内攘外? “八哥,”孚王不即回答钟王的问题,倒反问了回去,“上一回你跟着辅政王去津,接普鲁士王太子,看了轩军的阅兵,不晓得,轩军的军歌,你听过没有?” 钟王一愕,话头怎么转到这上头来了? “听是听过——怎么呢?” “轩军有一支军歌,”孚王道,“叫做《团结就是力量》,你晓得吧?” 呃……在这儿,狮子先汗一个,这是《团结就是力量》第几次出场啦? 钟王被孚王问的又是一愣,轩军的军歌——听倒是听过的,可是,只听得士兵们震动地的扯着嗓子吼,到底唱的是些什么,歌名又是什么,统统不晓得。 他有点儿尴尬,道:“轩军的军歌,倒是听过几支,不过,你的这个……《团结就是力量》,在不在其中,倒不好。” “轩军还有这样子的一支军歌?”话的是“心泉贝子”奕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团结就是力量》——这个名字,倒是……直白的很啊!” 孚王一笑,“是——就是这么直白!” “不过,”奕谟沉吟了一下,“大雅若俗,大巧若拙——有趣,有趣!” 咦,这个评价——“大雅若俗,大巧若拙”——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赵惠甫?曾涤生? 介么巧? 奕谟之评,似乎颇出孚王的意外,他笑道:“老六,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将这支歌子,放倒你的子弟书里——嗯,回头,我叫人把歌词抄给你!” 奕谟行六。 “好——”奕谟眼睛一亮,“那我就先谢过了!” 着,拱了拱手。 孚王转回钟王,换了十分郑重的语气,“八哥,我以为,辅政王之深谋远虑,就在这支歌子里——就在‘团结’二字!” 略略一停,一字一顿,“谁人之‘团结’?八旗之‘团结’!” “楠木厅”中,人人心头,微微一震。 过了一会儿,“我明白孚郡王的意思了,”庄王道,“肃顺既已伏法,他的罪过,该抵偿的,都已经抵偿干净了,他本人如此,他的家人,更是如此——再没有什么罪过,要他们家来承担的了!” 顿一顿,“此其一;其二呢——” 到这儿,看向孚王,“得,老九,还是你自个儿来罢——我怕我的不够透彻。” “好!”孚王道,“那我就当任不让,试为诸公言之!” 顿一顿,“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祺祥政变,是咱们旗人自个儿‘闹家务’,这个‘家务’,既然已经‘闹’过了,该撕掳清楚的,都撕掳清楚了,那么,该翻篇儿的,就得翻篇儿了!” 再一顿,“当初闹生分的房分,不管是吃了亏的,还是赚了便宜的,‘生分’二字,都得扔到爪哇国去!得重新和和睦睦的,亲如一家!——哎,不对,什么‘亲如一家’?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着,看向郑亲王承志,“大哥,你是吧?” 承志没想到话头扔到自己这里了,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孚郡王的太对了!” 祺祥政变,载垣、端华、肃顺伏诛,端华的王爵,自然也被褫夺,郑亲王这顶铁帽子,从而降,落到了承志的头上。 承志和端华,是同一个高祖——即曾祖之父,叫做奇阿通的,这个关系,本就已是很疏的了;而慈禧和恭王之所以选择承志来做郑亲王,除了他心谨慎以及在他那一房分中居长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承志的生母郑氏,不但是一个妾,还是一个汉军,地位低下。 如是,承志戴上这顶铁帽子,一步登,必然感激涕零;另外,亦可以确保,这位新鲜出炉的郑亲王,不会像原来那位及其六弟肃顺那般飞扬跋扈了。 事实证明,慈禧和恭王的眼光很好,这么些年,承志一直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孚王喊他“大哥”,他可不敢喊孚王“九弟”,更不敢像庄王那样,喊什么“老九”,而是正正经经的“孚郡王”。 “镶蓝旗深明大义!”孚王道,“其余各旗,亦应如是!不然的话,这一大家子,吵吵嚷嚷的,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郑亲王是镶蓝旗的旗主。 “还有,”孚王继续道,“外头若有人打上门儿了,咱们自个儿一盘散沙,不擎等着给人欺负嘛!” 到这儿,看看睿王,再看看宝鋆,“老睿、佩翁,我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儿,你们二位,都是亲历祺祥政变的,不晓得我的对不对呢?” 听到“外头若有人打上门儿了,咱们自个儿一盘散沙,不擎等着给人欺负嘛”云云,睿王、宝鋆眼中,都是波光一闪。 “什么年轻年长?”睿王“呵呵”笑道,“我过了,英雄出少年——此九叔之谓也!” “我附议!”宝鋆含笑道,“九爷的这番伟论,透彻极了!我佩服的很!” 孚王得意的看了钟王一眼,钟王皱起了眉头,不过,倒也没有他什么。 “‘上头’特许征善、承善入咸安宫宗学,”孚王意气洋洋,做“总结性发言”,“就是为昭示八旗,捐弃前嫌,团结一致,安内攘外!” 微微一顿,“这就是辅政王的‘深谋远虑’!” “楠木厅”内,大多数人,都微微点头。 “因此,”孚王微微沉下了脸,“兆祺詈辱征善、承善之母,非但丧心病狂,悖逆伦常,而且……哼!违逆上意,破坏八旗之团结!此等行径,同公然抗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啊? 呃,这么,就过了吧? “丧心病狂,悖逆伦常”的考语并不过分;可是,“上意”如何,还只是“揣测”,而且,准确点来,所“揣测”者,只是辅政王的“深谋远虑”,这和“上意”,毕竟不是一码事儿啊? 至于“抗旨”——征善、承善入咸安宫宗学,只是出于辅政王的授意,并没有什么“旨意”,事实上,怎么可能为两个毛头子——还是罪人之子——去哪儿读书,专门下一道圣旨呢? 大伙儿正在嘀咕,孚王更加惊人的言论来了: “我以为,马骥的这一砚台,砸的好!砸的妙!兆祺这样子的混球不砸,砸哪个?” 微微一顿,“我要是在场,下手不定更狠些呢!当场就要了这个混球的性命,也不定!” 啊? “你胡些什么呀?”钟王皱着眉头,“兆祺就有什么不对,学堂有纪律,国家有律法!怎么可以……私刑处置?” 顿一顿,“再者了,咸安宫是什么地方?在那种地方动手伤人,就有理,也变没理了!” “八哥,”孚王道,“你不过是,咸安宫在大内——在大内动手打架,有大不敬之嫌,对吧?” 钟王没想到孚王扯出“大不敬”几个字来——钟王并无意将马骥和“大不敬”扯在一起,孚王如是,弄的他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不晓得什么好,不由就有些恼火了,重重的“哼”了一声。 “其实呢,”孚王道,“哪儿有那么严重啊!如果马骥已经成年,咱们往‘大不敬’上去扯,还有点儿道理,问题上,他还是个孩子啊!” 顿一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譬如,宫女、太监,私下底,也吵嘴,吵急眼了,也打架——如果给逮到了,也处分,可是,怎么也不会给他们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啊!” 钟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拿宫女、太监来事儿——这不是拟于不伦吗?” 顿一顿,“唉,算了!” 意思是,你爱怎么胡八道就怎么胡八道吧,我不管了。 钟王不话了,世铎却很感兴趣的问道:“太监也罢了——怎么,宫女也打架么?” “打!怎么不打?”孚王笑道,“拳打脚踢之外,扯头发、挠脸、还上牙咬——十八般武艺,热闹着呢!” 世铎“哈哈”大笑,笑了几声,觉得不妥,强行忍住。 孚王毫不介意,继续道:“有时候带出幌子来了,譬如,脸上多了几条血道道,‘上头’问起来了,就猫儿抓的——如果了实话,打输也好,打赢也好,都得受处分!” “有趣!”世铎笑道,“这些道道,我倒不晓得。” “你又没在宫里住过,”孚王笑道,“这些道道,如何晓得?” 顿了顿,“个中究竟,在座诸位,也就我和八哥晓得——是吧,八哥?” 钟王“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反正,”孚王自己把话头扯了回来,“马骥这孩子,讲义气,有血性,快意恩仇——我喜欢!” 顿一顿,“旗人的血性,是愈来愈少了!想当年,祖宗入关的时候,是什么风光?现在呢?哼!” 再一顿,“难得出这样一件痛快事儿,叫我怎不替这个马骥叫一声好?汉军怎么了?汉军也是旗人!” 庄王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老九,话的有点儿过了——怎么都是把人打的下不了床——” 微微一顿,“我以为,还是老八的对,兆祺的错,是兆祺的错;马骥的错,是马骥的错,一码儿归一码儿,不好往一起混的!” 未等孚王答话,便转向了睿王,“对了,老睿,马骥的处分,你们宗人府是怎么拟的呀?” * 第二四四章 孚郡王的人前人后,筱老板的门里门外 “还没有拟,”睿王轻描淡写的道,“人刚刚进去,各方各面的,还得多看看、多问问,没有那么快的——” 顿了顿,“再者了,兆祺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再等两,看看他那儿,能不能取一份口供?毕竟,他是挨打的那个——不能只叫打人的那个话呀!” 睿王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是,好几个人都想:兆祺的伤,不是在身子上、手脚上,是在头上,如果“再等两”,他就能够给口供了,明屁事儿没有,马骥的这个处分,拟不拟的,就那么回事儿了;怕就怕,别“再等两”了,就是三、五个月之内,这个兆祺,都未必给得了口供啊! 庄王沉吟了一下,“要不要请旨啊?” 睿王还没答话,孚王抢在里头了,“不要!请什么旨啊?兆祺的那些话,是人的吗?能够上渎听吗?” 微微一顿,“再者了,皇上现在颐和园养胎!——这个时候,拿这种话、这种事儿去上烦厪虑?不怕气坏了龙体?连带着三宫皇太后都气坏了!” 呃……的好像挺有道理似的? 见大伙儿都不话,孚王补充道: “实在的,我这也是为兆祺那个混蛋好!皇上和三宫皇太后都是女子,一定特别听不得那些混蛋话——一请旨,不定也不用‘各方各面的多看看、多问问’了,一道口谕——或是圣旨、或是懿旨,直接就将兆祺从床上拎下来,扔进宗人府‘空房’去了!” 顿了顿,“如是,他可就白苏醒过来喽!” 这是无论如何不至于的,不过,这个思路,倒是和宋声桓拿胜保的“故例”事儿,异曲同工呢。 事实上,庄王的“要不要请旨”,只是一个委婉的法,因为皇帝“典学未成”,有亲政之名,无亲政之实,所请照准还是驳回,做决定的,不是皇帝,是皇夫,所以,所谓“请旨”,其实是—— 要不要向辅政王请示呢? 话一出口,庄王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不废话吗?老睿同关某人走的那么近,能不私下底先打好招呼吗? 正想着就着孚王的话头,有所譬解,孚王又下去了,“我以为,此事非但不该上烦四宫的厪虑,甚至——也不该拿去打搅辅政王!” 咦,你倒把话挑明了? “为什么这么呢?”孚王环视四座,“目下,咱们和法兰西,彼此宣战了,已经是在‘战时’了!辅政王出京‘视察防务’,就相当于到了前线——正在领兵作战了!” 顿一顿,“将士们在前头浴血奋战,后头,咱们倒折腾起人家家里人来了?——下焉有是理?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还叫人家怎么打仗?” 再一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啊!” 呃—— 大伙儿不由面面相觑了。 “前汉的李广利,”孚王继续高谈阔论,“是怎么降了匈奴的?不就是前头正打的热闹,后头,汉武帝将他一家子老都抓起来了吗?结果呢?嘿!主帅既被逼的投降了敌人,这个仗,能不一败涂地吗?” 顿一顿,“汉武帝的蠢事儿,咱们可不能干啊!” 钟王忍不住了,“拟于不伦!——这都哪儿跟哪儿呀!照你的意思,难道,就这么把马骥给放了?什么处分都不给了?” “也不是什么处分都不给,”孚王道,“照我,将马骥发回本生母管教就好——明太太那样明白事理的一个人,儿子闯了这样的一个祸,难道就不打不骂了?睿亲王上门儿的时候,人不是已经捆起来了嘛!” 顿了顿,“马骥挨他的娘的一顿揍——足够了!” “挨他的娘的一顿揍”,既像正经话,又像村话,世铎听着,“扑哧”一下,又笑出声来了。 可是,这不还是等于“什么处分都不给”嘛! 钟王正想反驳,一个孚王府听差匆匆进来,走到孚王身后,弯下腰,声的了几句什么。 孚王站起身来,拱一拱手,“各位且请宽坐,我失一失陪——伯彦来了。” 顿一顿,“他就不过涤霭阁这儿来了——我去和他对磕一个头,然后,他还得赶回宫里去——他就是过来打个花胡哨儿。” 到这儿,笑一笑,“没法子,目下正经的领侍卫内大臣,就伯彦一个人了,侍卫固然归他管,同宫里头的轩军的交道,也得他去打——太忙了!” 顿一顿,“没法子,人家是有正经差使的,比不得咱们这班闲云野鹤呀!” 这番话的很不得体,人家百忙之中,过来替你拜寿,怎么好什么“就是过来打个花胡哨儿”? 至于“人家是有正经差使的,比不得咱们这班闲云野鹤”,就更不对了—— 在座的,别人也罢了,睿王、载治两位,一个是宗人府宗令兼宗室银行总裁,一个是宗人府宗人,“管理宗人府银库”——怎么可以没有正经差使,“闲云野鹤”? 看着孚王匆匆而去的背影,睿王的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 这个孚老九,是愈来愈看不懂了! 他的话,有的,听上去有那么点儿道理;有的,明显异想开,甚至胡八道。 仅仅是因为年轻,话、做事不成熟、不老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或者——目的?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也不晓得,他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头儿? 譬如,前来拜访自己的时候,话里话外的将话头往关卓凡身上扯;今儿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却不遗余力的替朝内北街开脱—— 这个孚老九,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 * 筱紫云离开孚王府的时候,色已晚,回到他自己在铁拐李斜街的“下处”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对了,他的这个“下处”,曰“紫云山庄”,名字是孚王替他起的——这一层,前文曾经述及。 据筱紫云对宝鋆,孚王本来还要替他题匾的,他力辞,,这个面子,虽然是“大到了上去了”,可是,“我一个的戏子,怎么当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辞了又辞,王爷才终于不再提这个事儿了”,云云。 筱紫云将自己的枣红缎子的夹袍、浅灰宁绸琵琶襟的背心、白纺绸的裤子以及镶翡翠、结珊瑚的黑缎帽,都除了下来,换上一身粗麻短打的衣服,脸上抹一层淡淡的锅灰,再扣上一顶破毡帽,压低了帽檐。 粗粗看上去,任谁都以为,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脚行车夫一类人物,再也想不到,名动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头牌”筱老板,居然扮成了一个苦力的模样? 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筱紫云打开大门,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附近无人,便迅速闪身出门,关上大门之后,将双手拢在一起,微微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快步向铁拐李斜街的西南口走去。 他脚步极健,出了铁拐李斜街,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兜来拐去的,半个时辰之后,到了盆儿胡同。 这里是北京人口密集地区的西南端,再往南、再往西,都没有什么正经人家了——再往南、再往西,疏疏落落的地名中,已经没有“胡同”二字了。 既然如此偏僻,自然不是有钱人的居所,此地的居民,早年多以制盆为生,整条胡同,烟熏火燎的,后来,制盆业败落了,可是,黑黢黢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因此,盆儿胡同较之普通胡同,尤显破旧。 唯一勉强可观者,就是胡同南端有一座玉皇庙,顺治时大修,道光时重修,并改称三教寺,据,世祖章皇帝曾亲临此庙——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筱紫云在一处十分破旧、极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一长、一短、一长、一短,扣动门环。 门开了。 门后露出一张极清隽的面孔。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可能发生错觉——咦,门里头的这一位,不是……筱老板吗? 那……门外头的这一位呢? 乱了,乱了。 还有,门里头的年轻人,服饰虽然粗陋,却有一处十分醒目:胸前挂着一个铁制的十字架。 * 第二四五章 百年深怨,一火焚之 年轻人将门拉开了几分,筱紫云侧着身子进去了,年轻人伸出头来,如筱紫云出门的时候一样,左右看了一看,方才关上了门。 这是一所一进的房子,没有厢房,院子也极,进了大门,不过四、五步的光景,就掀帘子进屋了。 年轻人点燃了一根蜡烛,筱紫云摘下毡帽,挺直了一直佝偻着的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呶!” 年轻人不接,“什么呀?” “金叶子——大约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吧!” “我不要——”年轻人冷冷的道,“我替你们做事情,不是为了钱!” “什么你们、我们的?”筱紫云恼火的道,“难道咱们两个,不是亲生的兄弟?” 这个年轻人,名叫桂俊,就是那位通过“南堂”司铎庄汤尼向法国驻华署理公使博罗内转告“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兄弟”。 当然,庄汤尼口中的“兄弟”,是男性教友之意,同筱紫云的“兄弟”,不是一码事儿,不过,桂俊和筱紫云,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前文有过介绍,桂俊所在的苏努家族,因为信奉主教,以及卷入康熙末年的九王夺嫡,在雍正朝惨遭打压,其后乾隆、嘉庆、道光数朝,几乎每一朝,苏努家族都叠被横逆,族人星散零落,道、咸之交的时候,北京这儿,只剩下桂俊的父亲文潞这一支了。 文宗登基,“禁教”的风声很紧,彼时,文潞的父亲、也即桂俊的祖父图明阿早就去世了,苏努一族如果再遭处分,文潞一家,就没有免于“发谴”的理由了——当初,文潞之所以可以免于“发谴”,留在北京,是因为图明阿瘫痪在床,他本人既无法“发谴”,朝廷也不能不许他们家留下一个幼子——即文潞,照应图明阿。 为免被一网打尽,文潞夫妻商量之后,忍痛将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桂纶,送给了一个戏班子,并和戏班子约定,对外,就这个孩子是个孤儿。 这就是后来红遍四九城的“春和班”头牌筱紫云。 不过,因为筱紫云自幼同父母分开,因此,虽然幼时曾经“受洗”,但多年隔阂,已经不能算是“在教”了。 “反正,”桂俊摇了摇头,“艾翁的钱,我不能收!” 微微一顿,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答应你们……呃,我答应你做事情,是为了‘护教’,不是为了钱!收了钱,整件事情,就变味儿了!” “这不是艾翁的钱!”筱紫云道,“是我自己的梯己!我怕一大包银子扎眼,特意去换成了金叶子——怎么,我的钱,你也不收?” 桂俊不吭声了。 过了片刻,道:“我也实在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打儿,日子就是这样子过来的,早就惯了!冷不丁的,大手大脚的花钱,不也忍人生疑?” “目下暂时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筱紫云道,“不是以后就都没有用钱的地方了——你且收着,别的,再!” 顿一顿,“别的不,阿玛和额娘的坟,也该收拾收拾了吧?” “哪里用的这许多?”桂俊道,“千把文的就够了!” 筱紫云不耐烦了,“懒得同你啰嗦了!——我好歹是哥哥!” 顿一顿,“我都已经带过来了,你还叫我带回去不成?” 桂俊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来,接过了布包。 收好了金叶子,替筱紫云倒了一碗茶来。 这个茶,一股子泥腥味儿,同筱紫云平日里喝的茶,壤有别,但他捧起茶碗,一气喝了下去,几乎一滴不剩。 放下茶碗,烛火摇曳之中,筱紫云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时候喝的茶,就是这个味儿,现在……唉!” 桂俊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再过些,”筱紫云幽幽的道,“就是阿玛的忌日了,你替我给阿玛、额娘……多磕几个头。” “我不能替你磕这个头——”桂俊淡淡的道,“我是‘在教’的,只鞠躬,不磕头!” “你——!” “你不必有什么不痛快,”桂俊道,“阿玛、额娘他们祭祖,也是这个样子的——” 顿一顿,“咱们一家子都是尊崇主的,只你一个人例外——你要磕头,以后有机会了,自个儿去磕吧!” 这一回,轮到筱紫云不话了。 “好了,”桂俊用比较和缓的语气道,“咱们有事儿事儿吧!” 筱紫云没有马上答话,桂俊侧过头来,觑了觑筱紫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这个妆扮的……挺有趣的,方才开门的时候,弄的我大大一愣呢——” 顿一顿,“大晚上的,就是熟人撞到了,大约也认不出来,面前的这位,就是名动四九城的筱老板吧?” “以后都要这个样子!”筱紫云道,“咱们俩见面儿,不论在哪儿——我那儿也好,你这儿也好,其中的一个,都要扮了起来——你该怎么扮,一会儿我教你。” 顿一顿,“总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咱们俩呆在一起的时候,不能都拿本来面目示人——不然,万一被人瞅见了,是个人,就会生疑的!” 是啊,你们俩,长的太像了呀。 事实上,因为多年的生活环境的差异,桂俊和筱紫云的相貌,已经不能是一模一样了,不过,还是非常相像,只要眼睛不严重近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亲生兄弟。 桂俊点头,“好罢——一会儿你教我。” 微微一顿,“事儿吧!” “艾翁,”筱紫云道,“要想个法子,发动一次教案。” “教案?”桂俊一怔,“什么意思?” “找一间教堂,”筱紫云道,“或者北京,或者津,点一把火,死两个人……” 话没完,桂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胡什么?我是‘护教’,不是‘害教’!” “我话还没有完,”筱紫云冷冷的道,“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顿一顿,“还有,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外头听不见?” “我是为了‘护教’……” “你坐下!”“筱紫云打断了桂俊的话,“我跟你,这正是为了‘护教’!” 桂俊坐了下来,满脸的狐疑。 “我问你,”筱紫云道,“‘护教’之根本是什么?不就是叫法兰西打赢这场仗吗?如果法国人打输了,被赶出中国了,哪个来替你们‘护教’?英吉利人?俄罗斯人?美利坚人?还是奥地利人?西班牙人?普鲁士人?” 桂俊不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都不成的。” “是啊!”筱紫云道,“英吉利是什么‘国教’,俄罗斯是什么‘东正教’,美利坚是什么‘新教’,普鲁士是什么‘路德宗’,同你们的‘主教’,都不是一路的——” 顿一顿,“奥地利、西班牙崇信的,倒都是‘主教’,可是,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在中国连个公使馆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力量‘护教’呢?” 再一顿,“所以,‘护教’,非法兰西不可——对吧?” 桂俊点了点头,“对。” “所以,”筱紫云道,“咱们一定要帮着法国人打赢这场仗!” 顿一顿,“怎么打赢呢?一个是军事上的——这个等一会儿再;另一个——你想一想,这一回,朝廷对法兰西,为什么这么横呢?” “这……”桂俊迟疑的道,“大约,朝廷觉得,自个儿的力量,已经比之前强了许多了吧?” “不过就几年的功夫,”筱紫云冷笑着道,“能强到哪里去呢?” 顿一顿,“我跟你了吧!朝廷是觉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有恃无恐!” “靠山?” “是啊!” “谁啊?” “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 * 第二四六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 “是啊!”筱紫云道,“美利坚不消了——什么‘血盟’呢!副总统——不就是‘副皇上’?——领着一大群高官显爵过来串门儿——不就是走亲戚?大清和美利坚,可真像一家子人了!” 顿一顿,“英吉利——咱们的水师、海军,不就是和英吉利一块儿办的?这也算穿同一条裤子了吧?” 再一顿,“至于普鲁士——王太子、王爷什么的刚走没多久,王太子妃、公主什么的还不舍的走——这明了啥呢?” “这……” “我听,”筱紫云道,“泰西那边儿,普鲁士和法兰西两家,好像还不大对付——是不是?” “呃,这个……桂俊迟疑的道,“我倒不是很清楚……” 顿一顿,定了定神儿,用略带惊异的口吻道,“你——怎么晓得这么多的事儿啊?” “这都是国家大事——都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大事,”筱紫云略有些得意的道,“我一个唱戏的,哪儿晓得这许多?——都是艾翁给我听的!” “哦,对……” “艾翁,”筱紫云道,“他要是法国人的话,就不能叫中国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勾起手来,‘合而谋我’!——非想法子把这个‘联盟’拆散了不可!” 桂俊的念头,转的也不算慢,“发动教案——就是为了将大清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拆散了开来?” “不错!”筱紫云道,“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崇信的,虽然不是你们的主教,可是,同你们的主教,到底也是同一个教!只不过,‘同教不同宗’罢了!” 顿一顿,“教案——不论烧的是哪一宗的教堂,死的是哪一宗的信众,其他各宗,都得跳起来罢?” “这……是!” “这不就结了?”筱紫云道,“教案闹了出来,你想,‘山人’怎么跟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几家交代?英吉利还肯和他合办海军吗?美利坚还肯跟他‘血盟’吗?普鲁士的王太子妃,更加要立即打道回府了吧?” 桂俊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除了这几家,”筱紫云道,“教案闹了出来,泰西其他的国家,也不能干啊!” 顿一顿,“到时候,‘山人’那儿,别和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合而谋法’了——只拍倒转了过来,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要调过头去,同法兰西勾起手来,‘合而谋中’了!” 到这儿,已是神采飞扬,“不定,俄罗斯、奥地利、西班牙什么的也会掺和进来!组成一个七、八国的联军,一块儿来打大清呢!” 桂俊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筱紫云亢声道,“大清和法兰西的这场仗,便必败无疑!接着,‘山人’的辅政王的位子,也必定坐不住了!” 顿了顿,“如此一来,你的教,护的牢牢的;艾翁的大事,也可告成了!” 桂俊那口吸进去的冷气吐了出来,“呃——” “到了那个时候,”筱紫云两眼放光,“咱们兄弟俩,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先祖的冤屈,就可以洗雪的干干净净了!朝廷就该把红带子……不,是黄带子!就该把黄带子还给了我们!” 顿一顿,“到时候,我就不是唱戏的了!你也不再是‘白身’了!咱们兄弟俩,就是堂堂正正的潢贵胄、凤子龙孙了!” 桂俊的声音,有点儿发颤,“这……能吗?” “怎么不能?”筱紫云道,“这叫‘再造乾坤’!这是多大的功劳?就是裂土分茅,都不算稀奇!就算不封一个王爷,至少,也要封一个贝勒、贝子!至不济、至不济也是一个镇国公!不可能再低了!” 顿一顿,“总之,咱们和阿玛,以及各位先祖,不但能重进‘玉牒’,而且,一定不会是闲散宗室!身上一定是有正经爵位的!” 桂俊一颗心“怦怦”直跳,掌心已是渗出汗来。 过了一会儿,心境略略平复了些,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是,我总是有些,呃,不大敢,不大敢……” “不大敢相信是真的?是吧?” “是啊……” 筱紫云环顾室内,墙徒四壁,到处破破烂烂,连窗户纸上,都有几个破洞。 “咱们家,”他轻轻叹一口气,“苦了一百几十年了!你这么想,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微微一顿,“我的不对——咱们家,本来就是‘王侯’!现在,只不过是将被人拿走的东西再拿回来,一点儿也不过分!” 到这儿,透一口气,“再者了,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大贝勒的子孙!大贝勒又是什么人?那是太祖爷爷圣心默定的太子!要不是人进谗,大贝勒含冤而死,太和殿上的那张金銮宝座,不就是咱——” 打住。 桂俊略略平复的心,跳的更快了! 筱紫云的大贝勒,指的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苏努是褚英长子杜度之孙,因此,筱紫云,“咱们是大贝勒的子孙”。 褚英自幼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功劳是极大的,也一度被努尔哈赤默定为事实上的储君,并执掌国政,可是,他性情暴烈狭隘,同努尔哈赤手下的“开国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以及他自己的兄弟们,关系都非常恶劣,终为努尔哈赤所不喜。 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自诉,为人告发,获“咀呪”之罪,努尔哈赤下令圈禁之;两年之后,以褚英不思悔改,下令将其处死。 这就是筱紫云的“人进谗”、“含冤而死”云云了。 “当然,”筱紫云缓缓道,“我不是咱们会‘觊觎大宝’什么的——两百多年过去了,这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咱们呢,也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顿一顿,“我只是,黄带子、贝子什么的,是咱们应当、应分的!没什么真的、假的,也没什么敢想、不敢想的——只要大事底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桂俊的眼睛,灼灼的放光,终于,他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问道,“艾翁……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吗?” 筱紫云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还不到时候。” 顿了顿,“我怕……一摆出真实的身份,彼此的地位、距离就变了,反倒不能像现在这般……推心置腹了。” “这……倒也是。” 筱紫云抬起头来,脸上是怅悯的神情,“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跟艾翁我的真实的身份。” “啊?”桂俊愕然,“那……” “你的身份,”筱紫云道,“艾翁是晓得的,祖宗的爵位,自然归你来承继——我,没有什么的。” “这不行!”桂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长子……” “我是戏子,”筱紫云温和的打断了弟弟的话,“是‘相公’,若真戴上一顶红宝石的‘大帽子’,还不晓得,世人会怎么看呢!” 公爵以上的顶戴,为红宝石。 桂俊激动起来,“哥!……” 桂俊是几乎从不喊筱紫云“哥”的,这一声“哥”,听的筱紫云心中大慰,眼眶不由就湿润了,他伸出手去,在桂俊手上轻轻一按,然后缩了回来。 “我为艾翁引为知己——士为知己者死!”筱紫云道,“帮着艾翁底定大事,同时替祖宗洗刷冤屈——能够办成这两件事情,这一辈子,就足足够够的了!夫复何求?我就是立时死了,亦无悔无憾了!” “不!哥,你得好好儿的活着!咱们都得好好儿的活着!” 筱紫云一笑,“那是!” 顿一顿,“你放心!咱们哥儿俩,都不是怕死的人,不过,这个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你愈不怕死,愈没那么容易死!” “是!” “好了,”筱紫云道,“咱们来商量商量,这个教案,到底该怎么发动?” * 第二四七章 筱紫云的戏,伊克桑的人设,还有艾翁的彀 “好,哥,你!” “闹教案,”筱紫云道,“是一条苦肉计,这个道理,得先同法国人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是!”桂俊道,“我一定跟法国人好好儿的!” 踌躇了一下,“不过,我不能担保,这个道理,必定能的通——我只能通过庄司铎和法国公使馆联络,公使馆的人,都什么脾性,我不晓得,不过,单这位庄司铎,其实也是个认死理儿的,犟起来的时候,也不大好话的。” “一定要通!”筱紫云加重了语气,“就算庄汤尼本人不同意,也不能叫事情在他那儿搁下来!无论如何,也要逼着他,将咱们的计划转告法国公使馆,叫公使馆的人——叫那个博什么罗内的做决定!” 顿了顿,“一定要教堂里应外合,这个教案,才能够成功发动!法国人若不肯配合的话,咱们只能找别的国家的人——那就更难了!” “里应外合?” “是!” 顿了顿,筱紫云道,“我和艾翁仔细商量过了,若单由咱们打外头来发动,路子有两条,可是,不论那一条路,都很不好走——” “哪两条啊?” “第一条,”筱紫云道,“民教相仇,由来已久,咱们放出风声,就教堂在做一些伤害理的事情,鼓动老百姓去打砸教堂……” 桂俊愕然。 “譬如,”筱紫云继续道,“北京的主堂,都办善堂,收留一些孤儿什么的——津那边儿也差不多——” 顿一顿,“地方上呢,也总会有一些走失的孩子,咱们就,这些走失的孩子,其实都是被教堂拐了去的——洋人合药,要拿孩子的眼睛做药引什么的……” 桂俊眉头大皱。 筱紫云看了看桂俊,笑了一笑,道:“你不用把眉头皱的那么紧——我都了,这条路,多半是走不成的,硬要走,庄汤尼、博罗内什么的不,桂俊‘兄弟’这一关,大约就不好过呀。” 顿了顿,“还有,‘洋人合药,要拿孩子的眼睛做药引’什么的,也不是我或者艾翁的异想开,早些年的时候,坊间确实流传过这样子的一个法,只不过这几年,慢慢儿的淡了就是了。” 桂俊愤愤的道:“愚夫愚妇!” “是,愚夫愚妇!”筱紫云点头,“可是,只有愚夫愚妇,才好利用啊!” “这……” “不过,这一回,”筱紫云道,“愚夫愚妇就未必那么好利用了——” 顿一顿,“我方才了,这几年,关于洋人的奇奇怪怪的法,少了不少,老百姓也没有前些年那么厌恶洋人了,民教相仇的事情,也少了,这当然都是‘山人’办‘洋务’、替洋人话所致——可是,不管怎么,这个‘山人’,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所以,”桂俊道,“老百姓……未必鼓动的起来?” “对!”筱紫云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算老百姓鼓动的起来,这样做,也很容易把咱们自己给暴露了!” 顿一顿,“你想啊,平白无故的闹将起来,是个人就会想,这里头、这后头,必定是有人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造谣的,则谁起的哄,谁造的谣,只要顺藤摸瓜,认真去查,不是很难查的出来的。” “嗯……也是。” “所以,这条路,不好走。” “那,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路就简单了——”筱紫云道,“派几个身手好的,半夜越墙翻进教堂,点一把火,杀几个人,就结了!” 桂俊再次愕然,“啊?” “艾翁手下,”筱紫云道,“异能之士,不在少数,还有,这种活计,其实我自己也做得的——” 顿一顿,“可是,惇五覆辙在前,殷鉴不远,不可不慎啊!” 桂俊心头微微一震,“惇五——你是原来的惇亲王?” “是啊!”筱紫云道,“惇五的‘聚贤堂’,不就是在这条盆儿胡同吗?——离咱们这儿,不算远吧?” “不算远,”桂俊道,“整条盆儿胡同,本也没有多长。” 顿了顿,叹了口气,道: “抄‘聚贤堂’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了的——整条盆儿胡同都是兵,胡同南北两个口儿,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聚贤堂’那么煊赫的一处所在,那么些个武林高手,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就全部就擒了!——四面八方都是洋枪指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根本没有地儿跑!” “惇五将‘聚贤堂’摆在盆儿胡同,”筱紫云道,“就是贪这里偏僻,不会引人瞩目,可是,还是一早就被人家盯上了!‘揭帖案’——刚一动手,就被人家截了糊!紧接着老巢就给抄了!” 顿了顿,“那个董河山——江湖上都,那是多少年没出过的一个高手?可是,又如何?一口气儿差不多都跑到津了,还是被人给捉住杀掉了!” “所以——” “所以,”筱紫云道,“这条路,也不好走!” 顿了顿,“第一,未必不重蹈惇五的覆辙;第二,不像教案,倒像仇杀——当然,仇杀也可以算是教案,可是,在洋人那里,‘山人’的头就多了!” “所以……”桂俊沉吟的道,“要里应外合,做一出好戏?” “对!”筱紫云赞道,“你这个‘做一出好戏’,可是到点子上了!” 顿一顿,“这出戏,到底怎么热热闹闹的把它做起来,既叫‘山人’坐蜡,又叫他抓不住一点儿把柄,咱们可以和法国人仔细的商量,关键是,法国人得想的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得舍得烧掉两间教堂、死掉几个人!” 再一顿,“想的通,事情就好办;想不通,事情就不好办了!” 桂俊低下头,不话,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决然道:“好,我都明白了!——我尽力而为!” 筱紫云心中十分欣慰,再次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好,这一回,这个‘乾坤’,咱们兄弟俩,就出力将它给扭转了过来!” 桂俊的心里,热辣辣的,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个伊克桑……” 刚了五个字,就被筱紫云打断了,“以后,这个人也不能直呼其名,同‘山人’一样,语及之时,也得出以暗语!” “呃……”桂俊一滞,“用什么‘暗语’呢?” “他是安徽提督,”筱紫云道,“把‘皖’字拆开来,叫他‘白人’罢!” 桂俊笑了,“‘白人’?这个名字倒是有趣,不晓得还会不会有一个‘黑人’呢?” 筱紫云“嘿嘿”一笑,“看罢了——也不定呢!” “嗯,‘白人’那里,情形如何呢?” “顺利的很,”筱紫云道,“拿住了他的软肋,一半威逼,一半利诱,算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顿一顿,“不过,迄今为止,‘白人’还是以为,咱们这边儿,只是为了做国债的生意——真正想要他做些什么,他还不晓得。” “那——怎么好他已经‘入了艾翁的彀了’呢?” “轩军往奉、山东的调动,”筱紫云道,“他提前通知了咱们——你想啊,这一步跨出去了,他还能回头吗?” “啊!对!”桂俊兴奋的道,“这还真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顿一顿,略觉疑惑的问道,“不过,轩军调往奉、山东,同‘国债’的上落,有什么关系吗?” 筱紫云笑道,“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白人’不懂‘国债’啊,他以为是有关系的啊!” 顿一顿,“咱们这边儿呢,还不能轩军调往奉、山东,同法国那边儿的‘国债’,一点儿关系没有,钱呢,多少还得给他些——不然的话,以后就不好‘合作’了!” “他收了咱们的钱?” “是啊!” “啊!这更妙了!既收了钱,这个‘彀’,他就钻的更深了!就更加不可能回头了!” “就是这个话!” * 正文 第二四八章 兵变和宫变 “哎,”桂俊试探着道,“我有这样一个想头,你看……” “你。” “你看啊,”桂俊道,“之前,好多轩军都调到南边儿去了——这咱原先都不晓得;现在呢,又调了一支到奉,调了一支到山东,津‘老营’那儿,不就只剩‘白人’一支了嘛!” 微微一顿,“现在,‘山人’又不在北京——哎,你,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咱们能够动‘白人’起兵,‘清君侧’什么的,岂不是那个……‘一鼓而定’?也不用折腾教案这些麻烦事儿了!” “艾翁何等样人?”筱紫云道,“何尝没有想过这一层?可是,想来想去,总觉得火候不到,现在就跟‘白人’摊这个牌,怕是太出乎他的意料,这个,逼得太紧了,怕是弄巧反拙啊!” “不至于吧?”桂俊道,“你看,轩军的机密,他卖了;钱呢,他也收了——两只脚都踩进了泥淖里!再也拔不出去了!别看他叫‘白人’,这身上的污泥,他是再也洗不干净的了!他若不照咱们划出来的道儿走,咱们毁他,那不就是一抬手的事情?” 顿一顿,“再者了,‘白人’不是本来就对‘山人’不满吗?咱们不是可以许他,事成之后,给他做兵部尚书、进军机什么的吗?那个官儿,比他现在的这个安徽提督,可大的多啦!” 筱紫云微微摇头,“没那么简单的——” 顿了顿,“第一,咱们在‘白人’身上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是为了拿他来办大事,不是为了毁他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 “第二,‘白人’对‘山人’,不满归不满,可是,不满到什么程度,难的很!反正,据李致远那边儿递过来的话,他没听‘白人’明着过一句对‘山人’不满的话——怎么勾都勾不出来!” “哦?” “对了,”筱紫云道,“李致远这个名字,今后也不能提了,也得替他想一个暗语——” “那——不如就叫他‘黑人’好了!” 筱紫云一笑,“好,就叫‘黑人’——‘白人’、‘黑人’,倒是一对儿!” 顿一顿,收起了笑容,“咱们如果现在就把话给挑明了,把底牌给翻出来了,‘白人’却觉得,并没有足够的成事的把握,那么,咱们逼得太紧了,他掉过头去,跑到‘山人’那儿出首,也不定!” 再一顿,“你要晓得,起兵败了,那是满门抄斩的下场!——掉了脑袋,甭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了,就给‘白人’一个辅政王,他也做不来了呀!出首呢,‘山人’倒未必一定会要他的命!” “什么才算‘足够的成事的把握’?”桂俊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七、八成的把握,总是有的——” 顿一顿,“这种事情,哪儿有万全的呢?” “这种事情,必须万全!”筱紫云峻声道,“不然的话——” 顿一顿,“我一个戏子,死不足惜,可是,艾翁怎么办?” 再一顿,“还有,你怎么办?咱们这一族,岂不是到咱们哥儿俩这儿,就断了根儿了?” 桂俊不话了。 “而且,”筱紫云继续道,“也不见得就有七、八成的把握——” 顿一顿,“津的轩军,其实并不是只剩‘白人’一支,还有一支什么‘军团直属部队’——当然,人数没有‘白人’的多。” “啊?还有一支啊?” “是啊!”筱紫云道,“这也罢了,关键是,北京还有一个丰台大营啊!吴建瀛部和‘军团直属部队’拢在一起,人数不比‘白人’的少!彼此旗鼓相当,真打了起来,这个胜败之数,是谈不上‘七、八成’把握的!” 桂俊想了想,道,“可是,咱们是先动手,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就赚了‘先下手为强’的便宜!那边儿呢,是‘后下手遭殃’!——这就不是什么‘旗鼓相当’了吧?” “‘白人’打‘军团直属部队’,”筱紫云道,“还的上‘出其不意’,打丰台大营,怎么个‘出其不意’法儿啊?北京、津,是通了电报的,津有点儿风吹草动,一个电报打过去,北京马上就晓得了!” “先把电报局占了嘛!”桂俊道,“或者,干脆把电报线切了嘛!” 顿一顿,“然后——不是有火车吗?一会儿就到了北京,吴建瀛他来得及动作吗?不还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家伙!”筱紫云笑了,拿手指虚点了点桂俊,“你还真是运筹帷幄啊!我看,‘白人’若真要起兵,很该请你去做他的军师的!” “嘿嘿,嘿嘿!” “电报我不好,”筱紫云道,“火车——再快,津到北京,也得一个半、两个时辰吧?” 顿一顿,“再者了,不可能一起事就直奔北京吧?打‘军团直属部队’,再怎么‘出其不意’,也得花个半光景吧?一大早起事,就算一切顺利,大队到了北京,满打满算的,也是向晚时分的事儿了!” 再一顿,“大半的光景,就不坐火车,跑死马也跑到北京了!还有,除了轩军自个儿,直隶总督行辕、津道衙门,都会往北京送信儿,吴建瀛怎么就赶不及动作?” “这……” “还有,”筱紫云道,“火车归轩军管,却不是归‘白人’管,津到北京,两、三百里的路,中途折腾点儿什么花样出来,保不齐,一、两万人,就搁在了半路,前不得、后不得呢!” 桂俊愕然,“啊?” “最重要的是,”筱紫云加重了语气,“就算‘白人’真的‘成事’了,咱们也只不过控制了北京一地,‘山人’本人,可是好好儿的呆在外头!——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掉!他尽可以将奉的兵、山东的兵,都调了回来去打‘白人’——反正,目下也还没有和法国人接上仗!” “还有江浙的兵,也可以往北调——甚至,越南不要了!南边儿的兵,也往回调!” “通扯起来,就‘白人’一支兵,无论如何,寡不敌众啊!” 桂俊有些张口结舌了,“这……” “所以,”筱紫云道,“目下,非但火候不到,就是时机——你‘山人’不在北京是‘好机会’——其实,这并不是最好的机会!” “这……” 桂俊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嗯,最好的机会,是不是——嗯,中国和法国,已经正经打起来了,越南也好,奉也好,山东也好,江浙也好,都接上仗了,北京就有什么事儿,外头的兵,也调不回来了——” 顿一顿,“‘山人’本人,当时又在北京,然后,咱们突然发难,这个……‘擒贼擒王’?” 筱紫云双手一拍,“对!正是如此!” “嗯……”桂俊沉吟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咱们就等一等?” “等一等!” 桂俊舒了口气,道,“哎,那,颐和园那边儿……” “也得等。” “呃,好像,两宫皇太后几次传戏,都有你的一份儿啊?我觉得,‘西边儿’应该是很喜欢你……呃,你的戏吧?” “喜欢我的戏不假,”筱紫云道,“可是,没得过单独话的机会!” 顿一顿,“也就是放赏的时候,磕个头、谢个恩,‘上头’再问两句‘跟谁学的戏’、‘师傅是谁’一类的话——照规矩,‘上头’问什么,‘下头’答什么,除此之外,一句话都不能多的。” “哦……” “‘西边儿’爱传戏,”筱紫云道,“可是,从没有单独传过戏,每一次传戏,都是和‘东边儿’一块儿的;德和园大戏楼那儿,太监、宫女一大堆,还有别的角儿、琴师什么的,反正,一大班人!” 顿一顿,“她不单独召见,根本没有进言的机会!” “呃,那,能不能……找哪个太监、宫女,替咱们打个前站,递个话儿呢?” “不论递什么话儿,”筱紫云道,“哪怕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递话儿的人,也得是个能生死相托的——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可是,不在颐和园里头啊!” 顿一顿,“颐和园里的太监、宫女、苏拉,虽然大半也都是‘老人儿’——宫里的以及宫外各个苑囿里的‘老人儿’,原来,也都是归内务府管的,可是,这班人,都是‘山人’自个儿挑的,没经内务府的手啊!” 再一顿,“最绝的是,挑人是暗中进行的,内务府根本就蒙在鼓里;都挑好了,才通知内务府——而且,今儿个通知,明儿个一早,就得进颐和园点卯!当时,内务府瞠目结舌,都有些抓瞎了!” “就是,”桂俊道,“内务府就想做什么手脚……也赶不及了?” “是啊!” 顿一顿,筱紫云道,“进了颐和园之后,这班人,就不归内务府管了——归什么‘颐和园管理局’管!这么着,内务府就更加鞭长莫及了!” “唉,可是,”“桂俊道,“总要想法子将自己的人塞进去,才谈得上做事情啊!” “新塞人进去,”筱紫云道,“是根本不可能的——颐和园人员添减,根本不经你的手啊!” 顿一顿,“只好想法子在‘旧人’里头做文章,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可抓?不过,这个一样是急不来的!” 桂俊叹一口气,“那……就等吧!” * 正文 第二四九章 我去!山人……弑君?! “不过,”踌躇了一下,桂俊还是把话了出来,“话又回来了,艾翁想着在‘西边儿’身上做文章,这个……到底有没有谱儿啊?” 话一出口,微觉不妥,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西边儿’那儿,真的有什么戏可唱吗?她……真的会如艾翁计算的那样,走去做‘山人’的对头吗?” “你想啊,”筱紫云道,“譬如,一个大家子,本来,这个家业,好了归我的儿子承继的,结果呢,我在外头待了一年,一回到家——老!儿子死了!整个家业,都归了那个狐媚子生的丫头承继了!” 顿一顿,“还不止如此!——本来呢,我是‘当家太太’,现在呢,‘母以女贵’,那个狐媚子成了‘当家太太’了!我呢,靠边儿站了!” 再一顿,“如此种种,换做你,你咽的下这口气?——何况是‘西边儿’那样一个脾性的女人?” “哥,”桂俊笑道,“你的话,好像不全对,‘那个狐媚子’,并不能算是‘当家太太’,现在‘当家’的,不是‘太太’,是‘女婿’——‘当家女婿’,嘿嘿!” 筱紫云也是一笑,“我就是那个意思——反正,换做是你,你不恨这个‘当家女婿’?——一切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 “可是,”桂俊道,“‘西边儿’和‘山人’,不是那个——” 着,竖起左、右两根食指,指尖接在一起,点了两点。 “又如何?”筱紫云道,“古往今来,男女之间,因爱成仇的事情,多了去了!” 顿一顿,“譬如,秦香莲、陈世美——当初你侬我侬,何等恩爱?可是,后来呢?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命!——终于,女人要了男人的命!” 桂俊微微一凛,“这倒也是……” 沉吟了一下,“可是,目下,‘山人’对待‘西边儿’,还是很好的吧?别的不,替她修了那么大一个园子呢!——要我,就算儿子没死,‘西边儿’也还是‘当家太太’,这个园子,可不是‘山人’,也未必修的起来吧?” “这……是。” “再者了,”桂俊道,“就无风无浪啥事儿都没有,过个三几年,儿子亲政了,‘西边儿’一样做不成‘当家太太’啊!” 到这儿,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这个,早两年放手,换那么大的一个园子,未必就不划算吧?” “这……” “当然了,”桂俊道,“‘那个狐媚子’生的丫头当家,看着当然‘眼冤’,可是——通扯起来,‘西边儿’这儿,好像,也没怎么吃亏啊?” 筱紫云不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神情郑重的道:“你的,也有道理——想来,‘山人’的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了!” 顿一顿,“他对待‘西边儿’——还有‘东边儿’的那一套,还真是叫人挑不出什么鸡眼来!” 叹一口气,“唉!换了我是‘西边儿’,确实也不晓得,该不该走去做他的对头了!” “那……” “不过,”筱紫云道,“咱们到底不是‘西边儿’本人,她到底怎么想的——我想,比起咱们两个,艾翁的拿捏,应该更准确一些——” 顿一顿,“我是,‘西边儿’和艾翁,都在‘上头’,照理来,对彼此的心思,自然更了解一些。” 桂俊大不以为然,脱口而出,“‘肉食者鄙’!——哎,我可不是艾翁!我只是,呃,艾翁如果什么都想到了、看透了,还用得着你在一边儿出谋划策吗?” 筱紫云淡淡一笑,“我也算不上什么‘出谋划策’,艾翁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顿了一顿,平静的道,“无论如何,这条路,还是得试着去走一走——不定就走通了呢?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这个,嗯,一步一步来吧!——你放心,我会慎之又慎的。” 桂俊像洋人那样微微的耸了耸肩,然后,又做了一次那个动作——竖起左、右两根食指,指尖接在一起,点了两点,道: “你,这上头——‘西边儿’和‘山人’——咱们有没有什么文章可做?” 筱紫云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西边儿’、‘山人’那些私情表记的玩意儿,早就传遍了、翻烂了,已经没人再当它是一回事儿了!” 顿一顿,“当年,惇五不就是这么干吗?粘‘揭帖’的人虽然被捉住了,不过,‘揭帖’上的话,到底是流出去了,‘揭帖’上都了些啥,我还记得——” “嗯,什么‘柳条胡同长春宫,几进胡同几进宫?’又什么‘关关雎鸠河之洲,三更半夜好个逑,杏花村里迷了路,贞节牌坊在西头’——话的够难听的了,又如何?没有伤到‘西边儿’和‘山人’一根寒毛嘛!” “也是,”桂俊道,“这种事情,到底摆不上台面——摆不上台面,就伤不到人。” “这话到点子上了!”筱紫云道,“‘摆不上台面,就伤不到人’!” 顿一顿,“再者了,又不是咸丰爷在世的时候替他戴绿帽子——人都不在了,戴什么色儿的帽子,哪个还在乎啊?除非,生下了孩子什么的……” “生下了孩子?”桂俊眼睛一亮,“哎!我可是听过这样一种法,‘西边儿’为什么莫名其妙躲出去一整年?什么‘祈福’、什么‘静修’——那都是障眼法儿!其实,就是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这个传言,”筱紫云点了点头,“我也听了,不过,没有证据啊……” “嗐!要什么证据?” 顿一顿,筱紫云道,“之前,你,‘咱们放出风声,就教堂在做一些伤害理的事情,鼓动老百姓去打砸教堂’,又,‘地方上呢,也总会有一些走失的孩子,咱们就,这些走失的孩子,其实都是被教堂拐了去的’,又,‘洋人合药,要拿孩子的眼睛做药引什么的’——” 顿一顿,“这些,需要证据吗?” 筱紫云“哈哈”一笑,“好,被你抓住话柄了!” 顿一顿,“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没有证据,‘西边儿’生孩子,就跟没一样——这些话,不是已经流传开来了吗?又如何?‘西边儿’也好,‘山人’也好,不都是好好儿的吗?” 桂俊一滞,“呃……” “还有,”筱紫云道,“就算有证据,也不过等同向‘山人’身上丢了一坨湿泥巴罢了——伤不了他的筋,动不了他的骨!” 顿一顿,“有道是‘臭汉、脏唐、埋汰宋、乱污元、明邋遢、清鼻涕’,后宫里的这种事儿,历朝历代,多了去了——就那么回事儿吧!” “嗯……” “再者了,”筱紫云道,“这坨湿泥巴,还同时丢到了‘西边儿’的身上——咱们不是还要走‘西边儿’的路子吗?如此一来,可不是‘误伤友军’了?” “也是,这个——投鼠忌器!” “真正能叫‘山人’伤筋动骨的,”筱紫云慢吞吞的道,“是谋反、弑君——” 桂俊一个激灵,“弑君?” 筱紫云站起身来,走过去推开房门,向外看了看,然后关上房门,回来坐下,微微压低了声音: “艾翁,穆宗皇帝去的太诡异了!这里头,倒未必不能做一点儿‘山人’的文章!” 桂俊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由压低了声音,“什么意思?艾翁的意思,难道是,穆宗皇帝……是‘山人’弄死的?” 筱紫云微微一笑,不话。 桂俊咽了口唾沫,“这……可能吗?呃……有什么证据吗?” “可能不可能的,我不晓得,”筱紫云又是微微一笑,“不过——需要什么证据吗?” 桂俊一怔,随即恍然,“对,对!——管他真的、假的,这个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就对了!” 脑子里快速的转着念头,很快,兴奋起来,道:“哎,你还别,这件事情,还真可以做做‘山人’的文章呢!” 顿一顿,“你看啊,穆宗皇帝驾崩,那么些个宗室,扒拉来,扒拉去,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最终,居然叫他自己的老婆——一个女人——做了皇帝!则穆宗皇帝之驾崩,得了最大的好处的,就是‘山人’!——所以,如果穆宗皇帝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山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到这儿,忍不住来了句,“他娘的!这个事儿,还真是严丝合缝啊!” “还有,”筱紫云微微狞笑着,“穆宗皇帝可是‘西边儿’的亲生儿子啊!” “对!”桂俊道,“亲生儿子给人害死了,一个园子,抵不抵的过,可就不好了!” 一边儿,一边儿连连搓手,“这一着,真正是厉害!” “怎么样?”筱紫云一笑,“还是‘肉食者鄙’吗?” 桂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哪里!其实,我那句话,也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顿,自己转移自己的话头,“哎,到‘肉食者’,还有一位——那个宝佩蘅,又如何呢?” 筱紫云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怕是没什么戏——这是一只老滑头,一句瓷实话也不给,什么套儿也不钻!娘的,滑不留手的,怎么也拿他不住!” “拿他到底想不想……” “想不想‘山人’倒台?”筱紫云道,“当然想了!做梦都想!他是脑门儿上刻着一个‘恭’字的人,怎么抹也抹不掉的——” 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宝某人扯进了‘揭贴案’,是永远不可能为‘山人’信用的!内务府大臣、内大臣,到头儿了!对景的时候,被人家新账、老账一并算,是一点儿也不稀奇的!” 再一顿,“总之,‘山人’在‘上头’一,他就如坐针毡一!” “那他为什么……” “胆如鼠呗!”筱紫云冷笑道,“不然,当年,咸丰爷也不能骂他是‘我满洲人之废物’!” 事实上,在同宝鋆的接触中,筱紫云感觉到,宝鋆对艾翁的信心,并没有自己的这样大,因此,才一直对己方虚与委蛇,不过,这个话,他不能对桂俊——不能影响桂俊对艾翁的信心。 “嗯,”桂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又想占便宜,又不敢担责任——更不敢把性命豁了出去!”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筱紫云继续道,“还有一层,大约也有些关系——宝某人大约觉得自己是什么‘国家大臣’,法国人的这一摊儿,不想沾手——哼!又想吃鱼,又怕沾腥,底下哪儿有这样子的便宜事儿?” “他……”桂俊皱眉,“不会把咱们给卖了吧?” “你放心!”筱紫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这是绝不至于的!——宝佩蘅顶多就是个坐山观虎斗,待咱们这边儿得势了,再跑过来打太平拳,拣现成便宜!” 顿了顿,“不过,艾翁,宝某人那儿,还是要敷衍着,他既是内务府大臣,又是恭亲王的铁杆儿,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 正文 第二五零章 从地中海到红海,英国人来了,法国人也来了 广州,黄埔外港。 虽然中、英合办海军已久,但时至今日,阿礼国才第一次登上“冠军号”——也是第一次登上中国海军的舰只。 “勇士级”首舰“勇士号”,阿礼国是见过的,不过,只是远观,未曾近瞻,更不曾登舰,因此,同为“勇士级”的“冠军号”,既是世界上最大的船只之一,也是阿爵士这辈子登上的最大的一条船了。 我,英国人,眼前的这条船,英国制造,世界最大,我很该为之骄傲,不过,其所有权,却是中国人的,呃,这个感觉,略有些……复杂啊。 无论如何,阿礼国还是在心中赞叹不已:眼前的这只海上钢铁巨兽,真正是现代文明、科技之结晶! 从舰艏到舰艉,几有“一望无际”之感,怕不有……一百几十米之长? 对了,“勇士号”全长四百一十八英尺,即一百二十八米,“冠军号”既为其姊妹舰,想来,不相上下吧! 三根巨大的桅杆高高耸立,立桅上伸出巨大的横桅,犹如巨人张开了双臂。 前桅和主桅,一上一下,各挂两张四角帆,后桅则挂一张四角帆,这五张四角帆,都是横帆。 除此之外,舰艏还挂了两张三角纵帆。 七面巨帆,目下都卷了起来,张开之时,可以想见,如云如障,遮蔽日。 巨舰的前桅和主桅之间,耸立着两只巨大的烟囱,站在下面,仰起头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心悸。 舰身通体漆成黑色,阳光下闪闪发亮,靠近水线的地方则漆成红色,红黑之间,以白条纹区隔,极其醒目。 更加醒目的是,舰艏和舰艉的旗杆上,两面“红海血睛蓝鲨旗”,风中鼓动,猎猎飘扬。 阿礼国驻足,眯起眼睛,看着中国海军军旗,微微的出神了。 带路的轩军军官只好也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阿礼国回过神儿来,歉然一笑,重新举步。 到了舰艉的舰长室,图林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看见阿礼国过来,举手敬礼,“爵士,王爷在里头等您。” 阿礼国伸出手去,握住了图林的手,欢然道,“谷山,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图林微微一笑,“爵士,您的中国话,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的流利了!” “活到老,学到老,”阿礼国含笑道,“我是一个很勤奋的学生呢!哈哈!” 因为伦敦糟糕的气,长期呆在中国的阿礼国,是次回国,居然“水土不服”,温莎堡面圣的第二,就病倒了,虽“托庇圣恩,残躯尚属顽健”,可是,到底也到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去见上帝了”的年纪了,且这一病,来势甚凶,不论医生,还是阿礼国自己,都不敢大意,直到彻底痊愈之后,方才启程回任。 到了香港,一下船,就听辅政王殿下正在广州“视察防务”,阿礼国便打了一个电报过去,本来只是礼节性的问候,孰料当便接到回电,邀他“即过广州一叙”。 阿礼国晓得,广州是辅政王是次南下“视察防务”的最后一站,之后便要启程回京;他自己呢,在香港也不过只呆个一、两的光景,因此,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辅政王和他,应该几乎同时抵京的。 辅政王连个把礼拜的时间,也不肯等,则“一叙”之事,必定十分紧要、重大。 阿礼国不敢怠慢,立即改了船票,行礼也不开封,第二一大早,就奔广州来了。 彼此见过礼了,也寒暄过了,“殿下,”阿礼国道:“我非常好奇,您的‘公馆’,怎么会摆在‘冠军号’的舰长室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爵士,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用意的——” 顿一顿,“第一,地方上少些滋扰,少花些钱;第二,我自己的关防,也方便一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既然中法已经相互宣战了,我这么做,算是给大伙儿提个醒——目下,整个中国,都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您的第二点、第三点,”阿礼国感叹着道,“我隐约可以猜测的到,可是,第一点,我并没有想到——” 微微一顿,“能拥有您这样的一位伟大的领袖,真的是中国人民的幸运!” “爵士,你过誉了。” “不是过誉,”阿礼国认真的道,“而且,我之所誉,亦不止于这一件事情——” 顿一顿,“今是我第一次登上中国海军的舰只,目之所及,实在令人欣慰!——甲板纤尘不染,所有的金属件,表面都打磨的发亮,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所有的缆绳,都盘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水手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再一顿,“嗯,还有,殿下,舰上的伙子们的精神抖擞,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这个……管中可以窥豹!别的不,中国海军的舰只保养、士兵的精神状态,并不在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之下!则中国海军的训练水平和战斗力,可以想见!” “爵士,”关卓凡含笑道,“承你青眼!第一,我们有一位很好的老师;第二,我们也是很勤奋的学生呀!” 阿礼国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方才,舰长室的门是虚掩的,则自己在门口的话,自然是叫辅政王听了去,不由哈哈大笑:“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爵士,”关卓凡道,“这一次回任,路上走了多久啊?” 阿礼国:“一个月左右吧——” 想了一想,“嗯,准确点儿——三十三。” “伦敦到香港,”关卓凡道,“只花了三十三,算是非常快的了。” “是啊,”阿礼国道,“之前因为贱恙,已经耽搁些了日子,不能不走的快一些啊。” “爵士公忠体国,力疾从公,”关卓凡道,“我很是佩服。” 顿了顿,“我想,这一回,你一定不是绕道好望角吧?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个月多一点儿,就从英国到了中国。” “是的,”阿礼国道,“我走的是地中海、红海的线路——” 顿一顿,“在亚历山大下船,乘火车到开罗,再由开罗乘火车到苏伊士,在苏伊士再次上船。” “穿过苏伊士地峡?” “是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关卓凡沉吟道,“亚历山大至开罗的铁路,是一八五六年竣工的;开罗至苏伊士的铁路,是一八五八年竣工的——是吧?” “是的,殿下,您真是非常渊博。”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关卓凡微笑道,“爵士,你这一路过来,亚力山大的港口、火车站,开罗的火车站,苏伊士的港口、火车站,必定人喧马嘶,十分的热闹。” 阿礼国眼中,波光一闪,“是的,殿下,亚力山大、开罗、苏伊士,一路上,都是法国军队——” 顿一顿,用困惑的语气道,“事实上,我也很想当面向您求证——您为什么不肯接受敝国政府的帮助呢?” 再一顿,“若按照我和亚特伍德爵士的计划,从欧洲和北非出发的法国陆军,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够到达越南;可是,目下,法国人第一支来自本土的陆军部队,已经抵达了西贡了!” 从欧洲出发的法国海军,必须绕道好望角,但是,为尽快增援交趾支那总督府,部分法国陆军,却选择了一条捷径,即如阿礼国一般,先乘船至亚历山大港——这一段是地中海,然后弃船登陆,乘火车至开罗,再由开罗乘火车至苏伊士——这就到了红海了。 事先租赁好的商船,已等候在苏伊士,军队在苏伊士重新上船;护航的,则是从印度赶过来的军舰。 一句话,向埃及“借道”。 * 正文 第二五一章 辅政王的蓄谋已久:我要打打苏伊士运河的主意 本来,中、法两国已经处于战争状态,“借道”埃及的法国军队,又不是去干别的,而是以中国为敌对目标,按照万国公法,埃及作为第三方,有保持中立的义务,是不可以允准这支法军过境的——事实上,通过上述方式过境的法军,亦不止“一支”,而是一批又一批,源源不绝。 可是,自拿破仑一世开始,法国于埃及,便拥有强大的影响力,目下,又正是埃及有求于法国的时候,而中国于埃及,影响力可为零,法国提出“借道”的时候,埃及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这个犹豫,主要是因为英国和土耳其,并不干中国的什么事儿,而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埃及总督伊斯梅尔还是同意了法国的要求。 法国“借道”,埃及为什么要看英国和土耳其的脸色呢? 其一,英、法在埃及,是一个竞争的态势,而法国“借”的“道”——亚历山大到开罗、开罗到苏伊士的铁路,都是英国人修的,并由英国人经营管理。 其二,彼时,名义上,埃及还在奥斯曼土耳其的治下,但离心倾向十分严重,数十年来,一直想方设法独立,这种情形下,外国军队大规模过境埃及,对土耳其来,其于埃及之“主权”,可算是受到了“严重干涉”,因此,不能不“表示关切”。 在埃及问题上,英国和奥斯曼土耳其的利益,有着相当程度的交集——法国以支持埃及独立为饵,取得和扩大在埃及的影响力,英国便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土耳其恐惧埃及独立的心理,英、土联手,共同抑制法国在埃及的势力的扩展。 阿礼国口中的“敝国政府的帮助”,以及“我和亚特伍德爵士的计划”,乃由此而来—— 双管齐下: 第一步,中国政府向埃及政府提出“违反中立”的抗议。 第二步,英国游土耳其出面,向法国提出“侵犯主权”的抗议。 英国铁路公司即以此二端为由,以英国不宜介入法、中、土、埃之纠纷为藉口,婉拒为法军提供服务。 如是,法国人就还得去兜大圈子,绕道好望角了。 没想到,出口“婉拒”的,是关卓凡。 关卓凡的回复,大致两条,其一,“好意心领”;其二,“由他去吧”。 第一步就走不出去,“帮助”、“计划”什么的,只索罢了。 阿礼国和亚特伍德两个,自然不免郁闷,同时也奇怪,辅政王殿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本来,这一着,确实是可以起到打乱、迟滞法军部署的作用啊! “两位爵士以及贵国政府的盛情可感!”关卓凡道,“在此,我再次表示谢意!” 罢,微微颔首。 阿礼国赶紧俯身回礼,动作的幅度比关卓凡大的多了,“不敢当!到底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贵方的好意,”关卓凡道,“我之所以只能心领,是因为——” 沉吟了一下,“关于士气,中国古代的军事家,有这样一句名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目下,我的部队,皆已部署到位,士气亦正旺盛,这个仗,不打则已,打的话,还是快些的好,不然,时间拖得太长了,锐气消磨,反为不美。” 阿礼国轻轻的“哦”了一声,迟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另外,”关卓凡道,“早一开打,早一结束,我也可以少花些军费——不然,干坐在那儿,往水里扔银子,可是有些受不了——每几万银子呢!” 阿礼国一笑,“这倒也是。” “此其一,其二嘛——” 还有其二? 顿了顿,关卓凡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如果埃及人不介入中、法之争的话,仗打完了,我拿什么理由,去‘介入’他的苏伊士运河呢?” 阿礼国目光霍的一跳,“苏伊士运河?” “是啊!”关卓凡道,“苏伊士运河!” 顿一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伊士运河是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动工的,迄今,已经……嗯,快九年了!我想,运河的主体工程,应该已经接近完工了吧?” 阿礼国想不到,辅政王殿下居然连苏伊士运河哪一动工都晓得、都记得,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蓄谋已久! 问题是,辅政王殿下所谋者,到底是什么呢? “介入”?如何“介入”呢? “是的,”阿礼国目光闪烁,看的出来,正在急速的转着念头,出口来的话,却是慢吞吞的,“估计,再过一年左右,就可以正式通航了。” “那就是整整十年了!”关卓凡微笑道,“这个,嗯,‘十年辛苦不寻常’!” 顿一顿,“不过,非常值得——从此以后,法国人就控制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一条航道——世界的格局,甚至可能因此发生变化!就再辛苦些,也是值得的嘛!” 开凿及管理苏伊士运河的“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埃及有限公司”,为法国发起和控股,英国呢,一块钱股票也没有。 阿礼国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他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微微透一口气,尽力使情绪平静下来,道:“殿下见召,想来,就是为了苏伊士运河的事情?” “是的,”关卓凡道,“我之所以请爵士‘即过广州一叙’,就是为了此事。” 阿礼国又抿了一下嘴唇,“那,殿下有何吩咐,就请见示。” “‘吩咐’不敢当,不过,”关卓凡盯着阿礼国的眼睛,“有一点,我一定要先向爵士确认的——贵国政府,对于苏伊士运河,到底是如何取态呢?” 阿礼国的目光,闪烁的更加厉害了。 苏伊士运河之前世今生,是一出跨越数千年的波澜壮阔的大戏,而英国人在其中的辗转纠结,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概括言之的。 凿通苏伊士地峡、连接地中海和红海的想法和尝试,由来已久,出乎许多人的想象,远在三千七百五十五年前——以本时空目下时间点一八六八年为坐标——即公元前一八八七年,相关的努力,便已获得了成功。 公元前一八八七年,埃及第十二王朝法老西索斯特里斯首开著名的“法老运河”,北起与地中海相连的曼济莱湖,经尼罗河支流贝鲁济河而南,至布勃斯特折而向东,穿多美拉河谷,至提哈乌,流进与红海相连的苦湖。 地中海和红海,就这样被连接了起来。 “法老运河”长一百五十公里,宽六十米,深两米半,工程的浩大,实不在金字塔之下,对于地中海、红海之间的贸易往来、人员交流之意义,更非金字塔可比。 不晓得过了多少年,因泥沙沉积和苦湖脱离红海,“法老运河”淤塞。 公元前六一零年,埃及第二十六王朝法老尼科二世疏浚“法老运河”,连接起贝鲁济河和苦湖,但未能连接起苦湖和红海。 恢复地中海和红海连通的努力失败了。 公元前五一零年,埃及在波斯治下,那位号称“王中之王、诸国之王”的大流士一世,重新疏通苦湖上游水道,并以数条运河把苦湖和红海连接起来,尼罗河涨水时,船只可以往来地中海和红海。 地中海和红海,勉强恢复连通,不过,较西索斯特里斯时代的盛景,究竟还是要逊色一筹的。 公元前二八五年,托勒密王朝国王托勒密二世开“托勒密河道”,连接苦湖和红海,运河在库利斯马附近入红海,西索斯特里斯时代的盛景,大致恢复。 通航二百四十年后,至公元前四十五年,“托勒密河道”淤塞废弃。 公元九十八年,罗马皇帝图拉真开凿了一条新河道,起自巴布里尤——即开罗,止于阿拔萨,与通往苦湖的古河道衔接。 到了拜占庭时期的公元四百年,“图拉真河道”淤塞,无法通航。 公元六四二年,阿拉伯帝国大将阿慕尔?伊本?阿绥重疏“图拉真河道”,起符斯塔特——即开罗,迄古勒祖姆——即苏伊士。 公元七六七年,阿拔斯王朝哈里发艾布?加法尔?曼苏尔为封锁反对他的麦加、麦地那人,下令填平运河下游。 自此,“法老运河”彻底废弃。 “法老运河”废弃后,东西方贸易的路线,就变成了“水陆联运”——走地中海水路至亚历山大,接埃及陆路至古勒祖姆——即苏伊士,再经红海、印度洋水路至印度。 大致同是次阿礼国回任以及法国陆军进军路线相仿佛。 十三世纪,威尼斯共和国利用十字军远征东方的便利,另辟一条商路:从威尼斯越地中海至大马士革,再经叙利亚、波斯陆路到印度。 公元一四五三年,奥斯曼土耳其攻占君士坦丁堡,上述两条路线中的陆路部分,皆被切断。 公元一四九八年,葡萄牙水手瓦斯科?达?伽马从大西洋沿非洲西海岸南行,开辟了绕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太平洋的新航道。 这条航道迅速成为欧洲各国东向的主航道,数百年间,没有人再去想着恢复“法老运河”了。 直到拿破仑一世占领埃及。 * 正文 第二五二章 破·局 事实上,彼时的法国督政府,之所以做出了攻略埃及的决定,就是接受了拿将军的建议,凿通苏伊士地峡,连接地中海和红海,打开东向的新通路。 英、法两国在全球范围展开竞争,因为海上力量不如英国,在亚洲、印度洋地区的竞争中,法国较英国处于劣势,不过,法国也有法国的优势——在地中海东部势力强大。 因此,拿破仑开出如下脑洞: 法国若能进占埃及,开凿苏伊士运河,连通地中海和红海,英国对好望角航线的控制,便无用武之地,法军由地中海而红海,由红海而印度洋,将一路坦途,到时候,法兰西帝国的兵锋,将直指印度,法、英两国在亚洲、印度洋地区的竞争中,法国的战略态势,将得到根本性的改善,法兰西彻底击溃英吉利,为期不远矣! 这确是一个伟大的战略构想,外交部长塔列兰看到拿破仑的计划书,不禁拍案叫绝,立即转致督政府,并补充道: “法国如能在埃及树立政权,将使欧洲商业顿时改观。因为英国之所以能雄视欧洲,全靠印度为基础;而法国如能控制埃及,将对英国在印度的霸业施以打击。” 又,“一旦苏伊士运河凿通后,将使好望角航线废弃,正像十六世纪时好望角航道开通,使热那亚和威尼斯等地中海城市受到致命打击一样。只要法国成为开罗和苏伊士的主人,则好望角的控制权属于何国,实无关紧要。” 于是,在塔列兰的一力支持下,拿破仑率军远征埃及。 一七九八年,拿破仑占领埃及;局势略定,便立即着手开凿运河的前期工作。 他亲自带着一批军官、工程师自苏伊士北上,寻觅“法老运河”之遗迹,进行勘察测量。 然而,勘测的结果,却叫人大跌眼镜: 红海的水位比地中海的水位高近十米! 这意味着:运河凿通后,尼罗河三角洲将被红海海水淹没,成为一片沼泽。 原计划中,苏伊士运河是一条无船闸运河,现在,只好将无船闸运河改为有船闸运河了。 有船闸运河的工程量,自然在无船闸运河之上,而苏伊士运河即便是一条无船闸运河,其工程量也是异常庞大的,现在,摇身一变为有船闸运河,这个,呃—— 工程量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技术难度,有船闸运河更远在无船闸运河之上,这个,呃—— 拿破仑有些懵逼了。 可是,不对呀! “法老运河”,几千年屡兴屡废,一直是无船闸运河呀! 怎么,距公元七六七年,阿拔斯王朝哈里发艾布?加法尔?曼苏尔下令填平运河下游,彻底废弃“法老运河”,不过一千年多一点儿,红海、地中海的相对水位,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咋回事儿涅? 事实上,红海、地中海的水位,基本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较之一千年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红海的水位比地中海水位高近十米”,根本就是负责勘测的工程师勒佩尔犯的一个低级而致命的错误。 加上不久之后,法国国内政局风云突变,拿破仑忙于回国夺权,开凿苏伊士运河的计划,就此被搁置起来了。 不过,搁置是暂时的,法国人对苏伊士运河,那是执念不改。 一八三三年,法国教团“圣西门会”,借传教之名,在埃及暗地从事开凿运河的调查工作。 一八四六年,“圣西门会”邀请法、英、德等国的工程师,组成“苏伊士运河研究会”,讨论开凿运河的财政和技术问题。 一八四七年,“苏伊士运河研究会”派出法国地形学专家布尔达罗和埃及工程师里南,经实地测量,得出地中海和红海水位相差无几的结论。 勒佩尔的“成论”,被推翻了。 至此,理论上,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技术障碍,被扫除了。 法国人很忙,英国人也没有闲着——约翰牛的鼻子很灵,风雨欲来的土腥味儿,他们是早就嗅到了的。 对于苏伊士运河,英国人的心态,是异常纠葛和矛盾的。 理智上,他们承认,打通苏伊士地峡之后,新航线远较好望角航线便捷,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新航线开通之后,英国对旧航线的控制和投入将变得没有意义。 英国轮船公司的老板们,尤其反对开凿苏伊士运河,他们在好望角航线沿岸已经建立了许多港口设施,一旦苏伊士运河通航,这些设施将被废弃,那个损失,不是“肉痛”二字可以形容的。 在国家层面,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苏伊士运河不在英国的控制之中。 拿破仑和塔列兰想的到的,英国人也想的到。 可是,在修建苏伊士运河一事上,法国人早着先鞭,已经得了“势”,英国就算改弦更张,也是赶不及的了;而英国也不能在埃及明刀明枪的同法国大打出手——法国在北非和东地中海的势力,要大过英国。 没法子,人家有地利。 于是,英国人另辟蹊径,游埃及,修建从一条亚历山大经开罗至苏伊士的铁路,以此连通地中海和红海。 这就是这一次阿礼国和法国陆军乘用的那两条铁路——两条铁路首尾相连,是“一条”,亦无不可。 英国人的算盘是:最理想的是,这条铁路可以取代苏伊士运河,大伙儿以后都不再提开凿运河的事儿了;万一种种努力之后,还是挡不住运河的开凿,那么,这条英国人控制的铁路,可以拿来降低法国人控制的运河的收益,“对冲”法国人控制苏伊士运河对英国造成的损失和风险。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铁路修是修起来了,可以,无论如何,取代不了运河。 运量如何,且不去它,单这个麻烦劲儿——到了亚历山大,从船上下客、卸货,然后把人、货折腾上火车,到了苏伊士,再次下客、卸货,然后,再次把人、货折腾上船,较之安坐船上,一口气儿开了过来,如何好比呢? 法国那边儿,蓄势苏伊士运河数十年,倒叫英国人抢先修了条铁路出来,颇受刺激,于是,赶紧加快动作。 苏伊士运河的真正破局,在一个叫做费迪南?莱塞普斯的人身上。 此公生于凡尔赛,其父马蒂厄?莱塞普斯曾随拿破仑入侵埃及,法军撤离后任驻埃及领事,后又支持穆罕默德?阿里夺权,因而深受这位埃及总督的信任。 费迪南?莱塞普斯子承父业,一八三二年出任驻埃及副领事,一八四五年晋升为领事,由于其父的关系,穆罕默德?阿里对费迪南?莱塞普斯一向青眼有加;而另一位也将子承父业的官二代——穆罕默德?阿里之子赛义德,更是在少年时期,就同费迪南?莱塞普斯过从甚密,后者于前者,算是亦师亦友。 这种密切的私人关系,成为苏伊士运河破局之关键。 早在一八三三年,莱塞普斯偶然读到当年拿破仑、勒佩尔等关于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报告,深为所动,从此,潜心研究苏伊士运河问题,并同有关方面,特别是“圣西门会”建立了联系。 一八五二年,已经退出外交界、成为投机商人的莱塞普斯,拟了个开凿苏伊士运河计划,上呈给穆罕默德?阿里的继任者阿拔斯,未被采纳——不同于前任的亲法,阿拔斯相对亲英,亚力山大经开罗至苏伊士的铁路,就是经他的批准修建起来的。 莱塞普斯又跑去将计划上呈给埃及的宗主国土耳其,这更加是与虎谋皮了——埃及一门心思想着独立,土耳其岂会乐意埃及境内出现如此重要的一条国际水道?莱塞普斯理所当然的碰了钉子。 一八五四年,赛义德“隔代”子承父业,出任埃及总督。 收到消息,莱塞普斯赶紧赶赴埃及,向赛义德抛出运河计划,并描绘了一幅美好前景: 第一,运河凿成,将给埃及政府带来巨大收益! 第二,埃及的国际地位,将一飞冲,所有的西方国家,都要来巴结埃及,则埃及以泰西各国为恃,摆脱土耳其独立,指日可待! 第三,您个人也将获得巨大的收益——除了丰厚的分红,您的英名,将永垂青史! 赛义德热血彭拜,加上自幼对“老师”的不可移替的信任,于是断然拍板: 好,开凿苏伊士运河! 一八五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埃及政府和莱塞普斯签订了“关于修建并使用沟通地中海和红海的苏伊士运河及其附属建筑物”的租让合同,决定成立“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资本为两亿法郎。 合同规定,“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对“苏伊士运河及其附属建筑物”的租期,为九十九年。 苏伊士运河的修建,纷攘数十年,终于“破局”了。 合同公布后,莱塞普斯回到法国,宣称他“为法国争得了一次伟大的国际性的政治胜利”;法国舆论欢欣鼓舞,政府颁授莱塞普斯荣誉军团勋章,皇帝陛下接见了莱塞普斯,亲口对他:“你可以依靠我的支持和保护。” 英国人气的打跌,国内舆论普遍认为,运河计划是法国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它将使法国在埃及拥有强大的力量,法兰西帝国将由此控制一条世界通道,进而打击大英帝国在印度的利益,非想法子打消了它不可! 可是,彼时,英、法正联手对俄国进行克里米亚战争,对运河计划,英国不便正式提出反对,便以英、法“亲善”为名,与法国政府商定:运河计划纯属莱塞普斯的私人事业,英、法双方都不应反对或支持。 与此同时,英国暗中鼓动土耳其,拒绝批准埃及开凿苏伊士运河的计划。 英国驻土耳其大使奉命提醒土耳其政府:法国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根本目的,是使埃及脱离土耳其,并把运河变为一道防线,以便在埃及东部建立殖民地,进而占领整个埃及。 土耳其政府在英国的策动下,一面警告赛义德以后切莫“再谈沟通两海运河之事”;一面提出,若要土耳其政府同意开凿运河,它必须先获得国际保证,不使埃及脱离奥斯曼帝国,同时,帝**队要在苏伊士港建立军事据点。 然而,英国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招弄巧反拙,赛义德由此更加相信莱塞普斯的话了: 开凿运河,确实可以使埃及脱离土耳其而独立呀! 另一方面,彼时的土耳其,只对埃及拥有名义上的“主权”,并没有真正的“治权”,影响力其实是很有限的。 于是,赛义德和莱塞普斯两个,非但没有退缩,更加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在莱塞普斯组织的一个国际委员会对运河计划技术问题进行研究之后,一八五六年一月五日,赛义德和莱塞普斯又签订了一项新的运河租让合同,对一八五四年租让合同作了确认和补充,扩大了运河公司的特权范围。 根据新合同有关条款,赛义德发布劳工法令,规定,埃及实行劳工征集制,按照运河公司的要求和运河工程的需要提供工人。 专为某一项工程,出台一项法令,规定全国在役人口,都要为该工程服务,莫近现代独一无二,就是考诸于史,也是很少见的。 一八五八年十二月,“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易名“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埃及有限公司”,并正式成立。 多方面准备工作就绪之后,莱塞普斯不待土耳其的批准,也不顾英国的反对,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宣布苏伊土运河正式在塞得港破土动工。 运河动工的第二,法、意对奥战争爆发,法国怕得罪英国,招致英国干涉它在欧洲的行动,没有公开支持运河工程;英国便趁机联手土耳其,压迫赛义德停止运河工程,并于当年六月把军舰开抵亚历山大港,以示威胁。 赛义德在莱塞普斯的建议下,召集驻埃及十六国领事会议,“商议停止运河工程”。 事实上,这个会议的目的,并非真为了“停止运河工程”,而是营造英、土以势压人的国际舆论,“反杀”英、土。 这一招颇为有效,在“十六国领事会议”的大背景下,英**舰无法采取任何实质性的行动,运河工程并没有真正的停止下来。 同年七月,法、意对奥战争结束,法、意取胜,拿破仑三世挟胜利之威,公开支持运河工程,并呼吁所有友好国家都支持运河工程。 形势比人强,英国人只好灰溜溜的将军舰悄悄的开回了马耳他基地;土耳其政府形单影只,不敢单挑法国,台面上,自然不会批准运河计划,可是,也不再对运河工程进行实质性的干涉了。 至此,苏伊士运河工程,全面展开。 * 正文 第二五三章 介·入 对关卓凡的“贵国政府,于苏伊士运河,到底如何取态”的问题,阿礼国真是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因为,英国对于苏伊士运河,纠结依旧,迄今为止,还没弄出一个靠谱的章程来。 苏伊士运河竣工在即,通航在望,英国人再如何千不情、万不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如艾布?加法尔?曼苏尔那样将“法老运河”填平,可能性已为零了。 那么,接下来,是明里暗里,继续替苏伊士运河找麻烦呢?还是改弦更张,想法子去分一杯羹呢? 土耳其已经偃旗息鼓,替苏伊士运河找麻烦,单靠英国一家,没有多少可措手之处,而且——也是更重要的,英国人深知,苏伊士一旦通航,必成为欧洲国家东向之首选乃至唯一航线,自己继续找苏伊士运河的碴儿,可算冒下之大不韪,恐怕非但徒劳无功,还会吃不着羊肉惹一身的骚。 非但“友邦”,就是自家人,也会纷纷转向苏伊士运河的,包括那些曾经叫苦连的轮船公司老板——而且,他们恐怕是转向转的最快的一拨儿。 好望角航线都没人用了,试问哪个傻瓜,还继续守在那边儿啊! 形势比人强啊! 唉!还是改弦更张,想法子去分一杯羹吧! 经济上的收益,固然令人垂涎,不过,钱钱多一点儿、少一点儿,尚在其次,关键是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这个控制权,如果始终百分百掌握在法国佬手里,俺们英国人真是如芒在背,觉都睡不踏实啊! 怎么才能睡个好觉涅? 如果能够挤进“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董事会里头——哪怕只占他两、三个董事席位,这个觉,大致就可以睡踏实了。 可是,已经吞下去的肥肉,法国人如何肯吐了出来? 哪怕只是一块? 除非,英、法两国,为了苏伊士运河,在埃及打上一架。 可是—— 唉,英、法的“邦谊”姑且不论,单这个胜败之数——如前文所述,法国在北非和东地中海的势力,过于英国,这一仗,咱没有取胜的把握呀! 所以,咳咳,纠结啊! 阿礼国一边儿纠结,一边儿转着念头:辅政王殿下的“介入”云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埃及许法军过境,确实是埃及理亏,可是,中国怎么可能单靠这一点,就“介入”苏伊士运河呢? 中、埃长地远,中国对埃及毫无影响力,而埃及又在法国羽翼之下,对于关乎国运的苏伊士运河——既关乎埃及国运,也关乎法国国运——埃及也好,法国也好,怎么可能允许中国染指呢? 当然,中国、法国正准备开片,可是,即便中国完胜,法国也只会退出印度支那,再怎么扯也扯不到埃及去啊?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吧! 阿礼国认为,对于辅政王殿下这种逆般的存在,支吾其词,并无意义,反显得自己诚意不足,还是实话实吧!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殿下明鉴,初初的时候,敝国确实是不乐见苏伊士运河之成事的,原因呢,有二——” 顿一顿,“第一,苏伊士运河通航之后,好望角航线等同作废,敝国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再一顿,“第二,法国通过苏伊士运河,一出红海,即进入印度洋,则印度即在法国威胁之下,这——敝国实在难以接受!”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敝国不是没想过些法子去将这条苏伊士运河打消掉,可是——打不消、拦不住啊!目下,拿贵国的俗语来,这个苏伊士运河,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唉!” “是啊!”关卓凡微笑着,语气里带着一点点的揶揄,“爵士下一次回国述职的时候,不定就可以使用苏伊士航线了——再不必在苏伊士、开罗、亚历山大之间辗转,又火车、又轮船,倒腾来、倒腾去的麻烦了!” 阿礼国苦笑,“是啊,是啊!嘿嘿,嘿嘿!” 顿一顿,“形势比人强啊!既如此,为今之计,上上之策,自然是想方设法,使法国人不得专擅苏伊士运河之运营——” “分一杯羹?” “呃……是。” “冒昧的问一句,”关卓凡道,“这杯羹,怎么个分法儿,贵国可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呃……不敢欺瞒殿下,”阿礼国神色尴尬,“所谓‘分一杯羹’,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到底如何措手,敝国尚无头绪。” “嗯,既如此,我这儿,倒是有一点儿头绪。” “啊?”阿礼国一怔,眼睛随即睁大了,“那……请殿下赐教!” “爵士,你还记得,前年——即一八六六年,埃及政府‘仲裁借款’一事吗?” “‘仲裁借款’?啊,记得,记得。” 所谓“仲裁”,是指拿破仑三世对埃及政府和“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之间的“合同纠纷”做出的“仲裁”——根据“仲裁”结果,埃及收回部分运河权益,同时,给予“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相应的“补偿”。 这个“补偿”,对于埃及政府来,是一笔庞然钜数,埃及自个儿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笔钱的,只好去借洋债,这就是所谓“仲裁借款”了。 埃及政府和“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之间的“合同纠纷”,主要集中于三点:一,劳工法令;二,淡水渠;三,运河的“附属土地”。 运河动工之初,莱塞普斯和赛义德两个,对工程的进度,非常乐观,以为“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何况,俺们字面上的用工条件,看上去很美呢: 公司在苏伊士地峡为劳工建立了村庄,每个村庄都修了清真寺,保证礼拜方便;工地上饮水充足;工资优厚,计件付给,每约六到八个皮亚斯,多干多得;严禁欧洲工头虐待工人,等等、等等。 因此,为不影响埃及的农业生产,暂不执行劳工法令,强征劳工,而是采用自由招聘的用工制度。 可是,农业社会,农忙时分,不上点儿特别的手段,农民怎么可能自动跑到工地上来? 很快,现实就打了莱塞普斯和赛义德的脸: 开工那,仅到位劳工一百人;第二年年底,整个苏伊士运河工地上,所有劳工拢在一起,也不过一千七百人。 这点子人手,相对于工程之钜,杯水车薪,塞牙缝儿都不够。 工程进展之缓慢,也就可以想见了。 原计划,苏伊士运河六年竣工,这样子搞法,莫六年了,六十年也竣不了工! 莱塞普斯急了,除了本人直接向赛义德进言,要求埃及政府执行劳工法令外,还通过拿破仑三世,向赛义德施加压力。 法国政府致书赛义德:“您要想维护自己的声誉和财政地位,就须加快运河工程的进行,尽早让地中海水和尼罗河水流入提姆萨赫湖。” 赛义德自个儿也着急,若因未履行合同中关于劳工法令的条款,致使运河计划失败,则不但自己的股票和分红打水漂,别的股东,也会向他索赔的。 于是,埃及政府下令,自一八六一年八月起,正式执行劳工法令,强征劳工。 当月便征调七千九百二十九人,次月增至一万零一十三人,到了十二月,增至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九人。 第二年,即一八六二年,每月征调两万至两万两千人,一月一轮换。 自此,每月都有六万左右的埃及民夫,劳作和往返于苏伊士运河工地。 每月六万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一八六二年的埃及,全国总人口四百八十八万人,其中,僧侣、商人、贝都因人和妇孺不服徭役,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服徭役者仅占总人口百分之四十,即苏伊士运河所需劳工,要从不足两百万人中征调。 也就是,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超过三分之一的埃及徭役人口,便被这个苏伊士运河工程“轮”了一遍。 而且,因为开凿运河是重体力劳动,所征劳工,必须大部分是青壮年。 埃及的农业以及其他行业的正常生产,受到了多大程度的影响,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后来,当劳工实在难以摊派时,莱塞普斯竟向赛义德提出了一个无比奇葩的建议:裁减军队。 赛义德却并不以为奇葩,他想,咦,如此一来,既可保证劳工人数,又可减少军费开支,妙啊! 下属心翼翼的:军队少了,外敌入侵,如之奈何? 赛义德不耐烦的:怕什么?俺有法兰西帝国的保护! 于是,接二连三的下令,军队提前复员。 于是,士兵一脱下军装,便被整队整队的遣往运河工地。 赛义德统治初期,埃及军队为四万人,之后,减到三万人,最后,减到了只剩下一万人了。 对于莱塞普斯来,既然执行了劳工法令,那么,开工初期许诺的那些“优厚条件”,就恕俺不兑现了啦! 苏伊士运河工程,劳工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极其恶劣。 首先是饮水极其缺乏。 苏伊士地峡是一片浩瀚的沙漠,气候炎热,常年无雨,工程如欲顺利进行,必须保证淡水的供应。 公司起初用汽船从亚历山大运淡水到塞得港,刚开工的时候,劳工人数较少,免敷所需;劳工法令正式执行后,劳工人数迅速增加,单靠汽船运输,淡水就不够用了;而随着运河往南开凿,深入内陆,汽船运输淡水,就不是“够不够用”的问题,而是“够不够的着”的问题了。 于是,只好从星星点点分散在沙漠里的深井中汲水,再用骆驼运到工地上去。 相对于每月六万的劳工人数,这点儿水,根本不敷所需。 公司虽然进口了三台海水淡化机,但经常损坏——就是不损坏,也不足以解决劳工的饮水问题。 本来,正确的做法,是先挖淡水渠,再开凿运河,然而,运河已经动工很久了,淡水渠问题仍被忽视。 于是,渴死的劳工,像割麦子似的,一个个、一片片的倒在了工地上。 其次,公司供给劳工的伙食,既差且少,一份饭不够一个孩子吃的,想要吃饱,只能向牵着毛驴的贝都因人另买食物充饥,可是,哪儿有多余的钱买吃的呢? 劳工的工资极其低下,一个月完成公司规定的劳动定额才得五十至七十个皮亚斯,每合两个皮亚斯左右,根本不是公司招工告示上所的六到八个皮亚斯。 童工的工资就更低了,只有成人的三分之一。 就是这点微薄的工资,也不是直接发到劳工手里,而是交给工头,任凭他们从中尅扣。公司拖欠劳工的工资是常有的事,至一八六四年下半年劳工法令废除之时,拖欠工资总计已达四百五十万法郎。 苏伊士工地上的劳工,大多数一直处于半饥饿的状态中。 居住条件也非常恶劣:工地上为数不多的木板房和帐篷为大工头和外国劳工占据,埃及本地劳工,基本上风餐露宿。 地中海的热风吹过,夹杂着死尸的腥臭,蚊蝇成群。 再次,劳动条件极其恶劣,劳动量却极大。 运河开工初期,虽也进口了一些机器,可为数极少,开凿运河,主要还是依靠人力,劳工用笨重的锹、镐掘土,用简陋的筐子运送。公司规定了苛刻的劳动定额,白完不成,晚上接着干,连***的斋月也不例外。 完不成定额,拿不到工资。 在如此恶劣的情形下,劳工一个个的病倒了,支气管炎、肝炎、肺病、红眼病、赤痢等极为普遍。 威胁最大的莫过于瘟疫。 十八、十九世纪的埃及,本就是一个瘟疫多发的地区,而苏伊士运河工地的环境恶劣,劳工密集,瘟疫尤为流行。 伤寒、斑疹伤寒、花、霍乱、回归热,每隔一年就袭击一次,其威胁一次比一次更甚。 一八六二年四月,阿泰拜?吉斯尔六号工地上出现伤寒,许多劳工猝然死去,不少本地和外国医生,也被夺去了生命。 一八六三年,伤寒、斑疹伤寒同时席卷运河工地。 一八六四年,花袭临。 一八六五年初夏,运河工地霍乱肆虐,以至连送病人去急救站的人都找不到,也无人去处置死者。 劳工自然不甘心将命白白送在沙漠里,经常怠工、逃跑。 公司规定:凡怠工、逃跑者,扣发工资,怠工一次,扣发一工资的三分之一,逃跑抓回一次,扣发半月工资,然而,劳工还是照跑不误,有的人到工地没几就跑掉了,有的工地,一半以上的劳工都跑掉了。 一八六二年一月开始,赛义德指令每个地区派一名警官负责押送劳工去工地,并建立警备队,维持工地秩序,大肆拘捕逃跑者,将其投入监狱。 可是,还是也解决不了问题。 逃跑的劳工,愈来愈多,劳动效率,愈来愈低下。 埃及政府和运河公司,都觉得劳工法令无以为继了。 一八六三年,埃及政局发生变化,赛义德下台,伊斯梅尔继任埃及总督。 以此为契机,埃及政府和运河公司展开谈判。 在幻想埃及将借苏伊士运河摆脱土耳其独立一事上面,伊斯梅尔和赛义德,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曾对莱塞普斯过:“如果我不比你更渴望开凿运河,则我之任埃及总督,将毫无意义。” 不过,伊斯梅尔觉得,运河租让合同中的某些条款,对埃及来,未免太过苛刻了;同时,彼时美国内战正打的热闹,棉价飞涨,埃及种植棉花有利可图,需要保持一定的土地和人力,因此,伊斯梅尔试图对运河租让合同的相关条款进行修正。 好吧,那就谈吧。 一八六三年三月,伊斯梅尔提出:埃及政府承担自开罗至多美拉河谷的一段淡水渠的挖掘工作,并把这段水渠和运河公司已经挖成的自多美拉河谷至运河地区的水渠连接起来;运河公司则放弃淡水渠两侧的土地。 前文过,淡水渠是制约工程推进的重大瓶颈,埃及政府此举,将有利于加快工程进度,运河公司同意了。 伊斯梅尔再接再厉,三个月后,再向运河公司提交一份照会,要求把埃及劳工人数由每月两万人减到六千人;增加劳工工资;取消运河公司对淡水渠的所有权。 作为回报,埃及政府除保证完成淡水渠的挖掘任务外,将赔偿运河公司为挖掘自多美拉河谷至运河地区那段水渠所花的费用。 “劳工人数由每月两万人减到六千人”,等于变相废除劳工法令,运河公司方面,虽然也觉得劳工法令之下,劳工的效率太低了,两万人比不上一万人,可是,减到六千,幅度还是太大了。 至于“增加劳工工资”——哼哼! 还有,放弃“对淡水渠的所有权”?——哼哼哼! 事实上,埃及政府的要求,运河公司并不是一定不能接受,关键是“回报”——仅仅“赔偿运河公司为挖掘自多美拉河谷至运河地区那段水渠所花的费用”,是远远不够滴。 于是,谈判卡住了。 伊斯梅尔无奈,恳请法皇拿破仑三世出面“仲裁”。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运河公司由法国人掌控,你和运河公司打官司,居然请法国皇帝来“仲裁”? 只能,彼时,拿破仑三世各种光环加身,伊斯梅尔这种“地方”的领导人,对皇帝陛下,还是十分迷信的。 一八六四年三月,拿破仑三世组成“调解委员会”,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调查”,作出如下仲裁: 废除劳工法令,埃及政府向运河公司赔偿四千二百五十万法郎——扣除公司拖欠埃及劳工的工资四百五十万法郎,实际应赔偿三千八百万法郎。 运河公司放弃淡水渠的所有权,保留使用权,埃及政府赔偿一千六百万法郎,并保证完成淡水渠的挖掘工程; 运河公司保留运河工程所需的二万三千公顷土地,放弃多余的六万公顷土地,埃及政府赔偿三千万法郎。 三项赔款总计为八千四百万法郎。 这一“仲裁”自然是偏袒运河公司的,可是,伊斯梅尔作茧自缚,不能不表示同意;不过,好歹劳工法令是废除了,淡水渠的“所有权”也争了回来,另外,还收回了六万多公顷的土地——也算过得去了。 一八六六年初,谈判双方达成最终协议,除拿破仑三世“仲裁”相关内容之外,还加上了一条,埃及以一千万法郎的高价,赎回运河公司以一百七十万法郎购得的一块私人河谷地产。 该河谷战略位置重要,伊斯梅尔担心法国在该处建立军事基地,危及埃及主权。 算一算,埃及拢共要赔给运河公司九千四百万法郎。 协议是签了,可是,这笔文数字的赔款,打那儿来呢? 别忘了,埃及的总人口,还不到五百万啊! 只好“借洋债”了。 * 正文 第二五四章 咳咳,俺就是传说中的幕后大老板了 伊斯梅尔先找的法国银行。 对方,非常乐意效劳,不过,请问,您拿什么做抵押呢? 抵押? 是啊,抵押。 呃…… 彼时,埃及全境,扒拉来、扒拉去,真正值钱的资产,只有两件:一是亚历山大经开罗至苏伊士的铁路,一是工程尚在进行中的苏伊士运河。 铁路不必了,修这条铁路,本就是向英国人借的钱,该押给英国人的,早就押给了英国人了。 苏伊士运河呢? 银行开出的“抵押物”,摆在头一位的,是开罗经多美拉河谷至运河地区的淡水渠的“所有权”,就是之前伊斯梅尔辛辛苦苦的从运河公司谈回来的那条淡水渠——当然,运河公司保留“使用权”。 苏伊士地峡是一片沙漠,干旱无雨,这条淡水渠,为整个运河区供应饮用水,施工期间也好,工程结束之后也好,都是运河区的命脉,捏住了这条淡水渠,就等于捏住了整条苏伊士运河。 可是—— 靠,我如果将包括淡水渠“所有权”在内的“相关权益”押给法国人,那前头的一大轮谈判,为的什么?签那个“仲裁协议”,又为的什么?这不是兜了一大圈儿,白忙乎一通,又回到了原起点了吗? 还平白无故的背上了一大笔的利息! 伊斯梅尔忍着气,:“您看啊,苏伊士运河开通之后,船来船往的,俺们埃及,就有了一大块稳定的收入,还本付息,是不成问题的……” “总督阁下,敝行没有怀疑贵国的还款能力呀?敝行的是‘抵押’——还款能力归还款能力,抵押归抵押,这是两码事儿呀!” 你妹的…… “要不然,总督阁下,您看,埃及的海关……” 这就更离谱了—— 老子还不是你们的殖民地呢!你就要打我的海关的主意? 谈不下去了。 伊斯梅尔很怀疑法国政府在后头搞鬼,但事实上,这一回,还真不关法国政府什么事儿,银行在商言商,这样大的一笔贷款,没有不要抵押的,尤其是埃及这样弱的一个国家,银行怀疑伊总督的还款能力,是很正常的。 法国银行的路子走不通,就试试英国银行的路子吧! 苏伊士运河一事上,英国和法国不是不对付吗?应该会乐意帮埃及的忙吧? 忙是乐意帮滴,不过,抵押也是要滴。 啊? 不过,放心,不要你们的淡水渠! 哦,这还好些……那你们要什么呢? “嗯,这样吧,在塔拉塔这儿,我们租块地,就算抵押物了,万一——我的是万一——万一贵国还不了款,这块地,就算是敝行的了。” 塔拉塔在哪儿呢? 苏伊士运河穿越苏伊士地峡的过程中,由南而北,连接苦湖、大苦湖、提姆萨赫湖和曼宰莱湖,提姆萨赫湖居中,在此,东西向的伊斯梅利亚运河同南北向的苏伊士运河相交,塔拉塔就在提姆萨赫湖的东岸。 就是,这儿是苏伊士运河区的“十字路口”。 “呃,可以请教一下,这一块地,贵行拿来做什么用吗?” “种棉花呀!总督阁下晓得的,敝国的纺织业,需要大量的棉花……” 种棉花?我看你们是要种军事基地吧! 这一回,英国银行后头,一定是有英国政府在搞鬼了! 我和法国人辛辛苦苦的谈判,除了淡水渠,就是要收回运河两岸的土地—— 我左手从法国人那儿收了回来,右手又送给你们英国人? 我他娘的有病啊? 事实上,即便埃及乐意向英国人出租土地,十有**,也会遭到法国人的强烈反对:俺们法国人辛辛苦苦的将苏伊士运河修了起来,还没正式通航呢,就叫英国人打进来一个楔子? 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中国人有句话咋的?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又谈不下去了。 借不到钱,辛辛苦苦谈下来的新合同就得作废,非但如此,运河工程的进度,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别的不,劳工法令到底还执不执行?开罗至多美拉河谷的淡水渠,还修不修? 正在彷徨无计,一家叫做“JP摩根”的美国银行突然冒了出来,表示可以提供贷款,并无需任何抵押。 伊斯梅尔大喜过望:上真可以掉馅饼的? 细看条款,摩根银行虽然不要抵押,可是,账期和利息就苛刻一些了。 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没有抵押,风险增大,收益也就必须跟着增大。 一门生意,风险再高,但只要收益足够匹配,总会有人愿意去做的;可是,高风险、低收益的生意,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做了。 摩根银行很贴心,,前两期的款子到期了,如果埃及实在还不上,经双方商定,可以展期;不过,从第三期开始,就得走正经的账期了。 就是,摩根银行对埃及政府后续的还款能力,是有信心的——到时候,苏伊士运河就通航了,这个,拿JP摩根的话,“等于新建了一个造币厂嘛!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伊斯梅尔舒一口气,既然可以展期,那就好办了! 事实上,对第一、二期的款子,他也没有按时还上的信心,摩根银行的账期很紧,第一期款子到期的时候,苏伊士运河多半还没有通航;第二期款子到期的时候,苏伊士运河也多半是刚通航没多久,运河的收益,应该还有限。 不过,伊斯梅尔暗地里也打着自己的算盘: 退一万步,就算你不给我展期,又如何? 我就硬拖着好了! 美国距埃及,长地远,你们美国佬,还能远涉重洋,过来咬我不成? 埃及可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地头啊! 于是,高高兴兴的签了合同,拿了钱。 此谓“仲裁借款”。 * * “实不相瞒,”关卓凡道,“这个‘JP摩根银行’,有花旗洋行的一点子股份。” 阿礼国的目光,霍的一跳。 这可是太意外了! 作为英国驻华公使,中、英之间,以及辅政王本人和英国政府之间的各种大秘密交易,阿礼国都有分参与,一桩也没有落下,其中不少还是以他为主导、由他代表英国政府完成谈判的;这些秘密交易,凡涉及资金的,几乎都走花旗洋行旗下花旗银行的路子,因此,花旗洋行背后的大老板是哪个,对于阿礼国来,根本不是秘密。 而以阿礼国对关卓凡表述习惯的了解,这个“一点子”,绝不会是字面上的“一点子”,花旗洋行所占JP摩根银行的股份,一定相当可观。 甚至—— 嗯,嗯。 猜得不错,花旗洋行在JP摩根银行,占股百分之五十。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阿礼国不禁心跳加快,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了,可是—— 可能吗? 埃及也罢了,法国的那道关,怎么过呢? 他定住神,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殿下如此坦诚……呃,对敝人如此信任,敝人深为感动,深感荣幸!” 花旗洋行背后的大老板是哪个,于阿礼国虽不是秘密,可花旗洋行和JP摩根银行的关系,在此之前,他和英国政府,却都一无所知;而这种事情,同花旗洋行的真实背景一样,都不是可以公之于众的,辅政王殿下坦然相告,确实“坦诚”,确实是对他的“信任”。 关卓凡微微一笑,“爵士既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中、英两国,又是紧密合作的盟友——我不对爵士‘坦诚’,又对谁‘坦诚’呢?我不‘信任’爵士,又‘信任’谁呢?” 阿礼国赶紧俯一俯身,“荣幸之至!殿下‘老朋友’之,是对我最高的奖誉!” 坐直了身子,感叹着道:“当初,JP摩根银行不要抵押,向埃及政府贷出巨款,无论外交界,还是金融界,都以为JP摩根银行金融新锐,为揽生意,不顾风险,行事太过激切,万没想到——” 顿一顿,低沉着嗓子道:“殿下之深谋远虑,我佩服之至!” * 正文 第二五五章 图穷匕见,割下一块金灿灿的大馅饼 “也不敢什么深谋远虑,”关卓凡道,“一八六三年,埃及人就开始和法国人谈判运河的新合同了,这一谈就谈了三年,签约,是一八六六的事情,彼时,距运河竣工,我想,应该没有多久了,距中、法龃龉,终于不得不一战,大约也没有多久了——” 顿了顿,“所以,能提前做一点布置,就提前做一点布置吧!” 阿礼国微微一凛,了一声:“是!” 心里想,JP摩根银行贷款给埃及政府,虽然是一八六六年的事情,可是,这条苏伊士运河,你一定一早就盯上了,不然,不可能埃及政府和英国银行的谈判一卡住了,JP摩根银行就冒了出来,伸手“截胡”。 这还不是“深谋远虑”? 阿礼国不由得暗自叹息:彼时,俺们英国人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一张嘴就要塔拉塔这种战略要地,能不吓坏了埃及人吗? 就算埃及人捏着鼻子认了,法国人的那一关,也不好过呀! 其实,既然埃及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抵押,俺们就应该像JP摩根银行这样,索性大方些,不要什么抵押了,银行的风险,归政府承担——政府可以向银行提供担保嘛! 若埃及真还不上款呢? 那不更好?那样,英国就有了足够的介入苏伊士运河的藉口了! 九千四百万法郎,折合英镑,我算一算,嗯,三百七、八十万英镑的样子……唉!真是的!多大点儿事儿啊?较之掌控苏伊士运河的战略利益,这点儿钱,算个屁啊? 何况,苏伊士运河开通之后,确实相当于“建了一座造币厂”,长远来看,几百万英镑,即便对于埃及人来,也不是什么大的事儿,这笔贷款,还,总是还的上的,早一点、迟一点罢了——黄不了的! 相关人等的心胸眼光,较之辅政王殿下,真是要大大逊色一筹啊! 至于“距中、法龃龉,终于不得不一战,大约也没有多久了”,既表明,辅政王殿下一早就开始谋划对法战争了;也表明,其于苏伊士运河之布局,同中法之间的这场战争,密切相关。 确实“深谋远虑”啊! 不过,不管如何布局苏伊士运河,最根本的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埃及人也罢了,法国人的那一关,怎么过呢? “JP摩根银行和埃及政府签署的贷款合同规定,”关卓凡道,“放款两年之后,付第一期本息——下个月,这个两年之期,就到了。” 顿了顿,“埃及政府修苏伊士运河,修的财尽民穷,就其目下的财政情况,无论如何,无法按时还款,而JP摩根银行方面,也不会给埃及政府展期。” 这是意料中事,不过—— 阿礼国先了声“是!”顿了顿,沉吟了一下,“不过,殿下,当初签署合同的时候,有‘经双方商定同意,一、二期允准展期’等语,如今不给埃及政府展期,似乎……应该有一个过得去的法。” “有啊!”关卓凡微笑道,“我前头不是了嘛——如果埃及人不介入中、法之争的话,仗打完了,我拿什么理由,去‘介入’他的苏伊士运河呢?” 阿礼国一怔,心想,JP摩根银行里头,虽然有花旗洋行的股份,而你是花旗洋行的幕后大老板,可是,这个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吧?而且,不管你持有JP摩根银行的多少股份——哪怕你控股呢,JP摩根银行毕竟是一家美国银行,不是一家中国银行,如何能够以“埃及违反中立、左法右中”的理由,不给埃及展期呢? 在台面上,JP摩根银行的贷款,同中、法、埃之争,扯不上关系啊! 除非—— 嗯,方才,我不是闪过那么一个念头吗——“既然埃及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抵押,俺们就应该像JP摩根银行这样,索性大方些,不要什么抵押了,银行的风险,归政府承担——政府可以向银行提供担保嘛!” 难道—— “殿下,”阿礼国试探着问道,“恕我冒昧,大胆猜测——中国政府是否为JP摩根银行的这笔贷款……提供了担保?”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正是!——爵士猜的真准!” 阿礼国微微透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点头,“深谋远虑!深谋远虑!殿下之智慧,实为世人之不及啊!” 语气中充满了由衷的惊佩。 关卓凡微微一笑,“或许有人觉得,中国政府为JP摩根银行提供担保,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中国政府、美国银行,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其实,美国内战之时,JP摩根先生对中**队的后勤保障,出力甚多,中国政府也好,我本人也好,都欠他一个人情!” 顿一顿,“中国政府认为,JP摩根银行的这一笔贷款,收益可观,风险有限——句玩笑话,苏伊士运河一通航,‘造币厂’就开工了!能有多大的风险呢?所以,为JP摩根银行提供担保,既还了朋友的人情,又多少能分润些贷款的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阿礼国心想,什么“还人情”,什么“收益可观,风险有限”,都是幌子,哼,不定—— 这笔贷款,根本就不是JP摩根银行拿出来的,而是或者中国政府、或者你本人——你的的花旗洋行——拿出来的! 也就是,JP摩根银行只不过是你的“白手套”罢了! 至于为什么不由花旗洋行旗下的花旗银行出面来办这件事情,原因也不难猜测: 如果花旗银行出面,具体经理,自然归欧洲分行负责,对于欧洲银行,埃及政府既不敢轻易违约,则相对来,就没那么容易入彀。 签约的时候,伊斯梅尔可是暗地里打过这样的算盘的—— 退一万步,就算你不给我展期,又如何?我就硬拖着好了!美国距埃及,长地远,你们美国佬,还能远涉重洋,过来咬我不成?埃及可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地头啊! 一句话,“慢敌之心”。 还有,花旗银行同中国以及中国的某亲王殿下的特殊关系,虽然从未摆到台面上,可还是有人晓得的——英国、普鲁士,都有人晓得,包括俺阿爵士——花旗银行出面办这件事情,万一操作不当,内情有所泄露,不定,就会引起埃及人和法国人的警惕。 还是那句话,“慢敌之心”。 阿礼国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点着头,“是——合情合理。” “可是,”关卓凡道,“埃及政府之所作所为,就不合情、不合理了!而且,也不合法!——不合万国公法!中法相争,埃及作为第三方,本应保持中立,如何可以允准法军‘借道’?这是摆明车马,与中国为敌嘛!” 顿一顿,“既然埃及政府允准法军‘借道’,作为贷款的担保人,中国政府就不可以允准埃及‘展期’了!这个,合同上写的清楚,‘经双方商定同意’——这个‘展期’,可不是无条件的啊!” “是的!”阿礼国道,“中国政府按期还款的要求……合情合理!” “不过,”关卓凡道,“我们中国人一向以恕道待人,虽然埃及对不住中国,中国却不为己甚,还是会给埃及指一条明路走的——” 顿一顿,“其实,埃及政府也不见得就没钱还账——只要把手头的‘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的股票,卖掉一部分,不就有钱了吗?——至少,第一期的本息,就可以还上了嘛!” 阿礼国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出售股票?” “是啊——出售股票!” 图穷匕见了。 我的上帝!原来,辅政王殿下打的是埃及政府的运河公司的股份的主意! 他反应过来了: 辅政王何以电召他“即过广州一叙”?——在这件事情中,英国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巨大无比的、金光闪闪的馅饼,即将从而降,阿礼国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快了起来。 * 正文 第二五六章 上苍庇佑,这一仗,中国无论如何要打赢啊! “这个股票”阿礼国定了定神,以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具体该如何呃,‘买卖’,请殿下开示。 .” “‘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之成立,”关卓凡说道,“是一八五八年十二月的事情,其股份呢,分为三种” “第一种,优先股,得分配净利百分之十五,归赛义德。” “第二种,发起股,得分配净利百分之十,归费?莱塞普斯。” “这两种股票,都可转赠,莱塞普斯的‘发起股’不去说他,赛义德的‘优先股’,迟早要他‘转赠’了出来,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优先股和发起股只能参与分配利润,没有投票权,在经营管理上,真正重要的是第三种股票普通股。” “‘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的普通股一共四十万股,每股作价五百法郎,公开发售,其认购情形,大致如下” “法国认购二十万七千一百一十一股,接近普通股总数的百分之五十二。” “埃及认购九万一千零九十六股,接近普通股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三。” “法国方面,认购者都是商人;埃及方面的认购者,却是政府。” “西班牙、突尼斯等国这是法国的‘友好国家’认购一万六千二百八十七股,占股百分之四多一点儿。” “剩下的八万五千五百零六股,占比百分之二十一略多” 说到这儿,关卓凡笑了一笑,说道,“本来呢,这八万多股,莱塞普斯是打算出售给英、奥、俄、美等国的,藉此获得国际社会对苏伊士运河的支持,不成想,贵国非但自己不买,还游说奥、俄、美等国,也不要购买” 顿了顿,语气中带出了一点揶揄,“贵国的国际影响力太大了,奥地利、俄罗斯、美美利坚望风景从,纷纷婉拒了法国人的推销爵士,我说的对吗?” 阿礼国颇为尴尬,苦笑了一下,说道:“惭愧!惭愧!” 心里想,当初若是认购了运河公司的股票,运河公司的董事会,就一定有英国的席位,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拿苏伊士运河“老鼠拉龟,无处下手”? 真正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了! 可是,当初的方针,是想法设法,将苏伊士运河打消掉,既如此,当然不能去买它的股票,替它添砖加瓦:没想到,软硬兼施、出鲸宝,还是打不消、拦不住,法、埃两家,到底还是把运河修了起来,反弄得俺们英国两头不着了! 同时暗自惊叹:辅政王何能对“国际苏伊士运河海运公司”股权之结构、脉络,洞彻至此,如数家珍?就算是我阿某人,不去特别做功课,这些数字,也不能张口就来,辅政王的这份“功课”,实在是了不得了! “八万多的股票,”关卓凡说道,“不能都砸在手里真卖不出去的话,开凿运河的资金,就筹不足了!” 顿一顿,“于是,莱塞普斯自作主张,拿赛义德给他的已经签名盖章的空白支票,填上一个‘四千二百七十五万三千法郎’竟是把这八万五千五百零六股股票,强行悉数卖给了埃及!” “赛义德没想到他的‘老师’放了这样一个大招,之前为认购那九万一千零九十六股,国库已经空虚的很了,可是,支票上既然有他的签名盖章,便是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好狠狠心,咬咬牙,将这八万五千五百零六股,也吃了下去。” “至此,埃及共认购十七万六千六百零二股,约占普通股总数的百分之四十四,付款八千八百三十万法郎,合三百四十万六千英镑是吧?” 阿礼国透一口气,说道:“是!” 顿一顿,感叹道,“殿下条分缕析、洞彻无遗,我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爵士,咱们就来打打这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的主意如何?” 本已心跳加快的阿礼国,心里头“怦怦”大跳了几下,一时之间,口干舌燥。 他抿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关卓凡又说道:“你看,八千八百三十万法郎、九千四百万法郎相去无几呢!” 前头的“八千八百三十万法郎”,是埃及政府认购运河公司股票之所费,后头的“九千四百万法郎”,是埃及政府为收回运河相关权益,向运河公司支付的赔偿款,亦即j.p.摩根银行向埃及政府所贷款项的数目。 “呃”阿礼国咽了口唾沫,声音似乎鱼儿颤颤的,“好啊” “当然了,”关卓凡说道,“我并不是说,一定要埃及政府将所持运河公司股票一次过全部卖掉” 顿一顿,“埃及政府肯这样做,自然是最好的埃及政府果然肯这样做,咱们还可以多给他一些溢价,这样,j.p.摩根银心欠款,连本带息,一次过就可以偿清了!” “对b个‘无债一身轻’嘛!” “正是这也是为埃及人好嘛!” 顿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埃及政府若不肯这样做,那么,咱们就求其次,先把后头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接了过来” “后头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指的是莱塞普斯自作主张、强行卖给赛义德的那八万五千五百零六股。 说到这儿,关卓凡加重了语气,“不管百分之四十四,还是百分之二十一,中、英双方,都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爵士,意下如何?” 阿爵士之意下,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 阿礼国又咽了一口唾沫,“好” 顿一顿,“呃,好是好,可是” “可是如何确保埃及就我之范?” “是啊” “普通股和表决权是捆在一起的,”关卓凡说道,“不过,埃及政府同咱们不大一样,打一开始,就无意于苏伊士运河的经营管理有分红就心满意足了r此,对于表决权什么的,兴趣并不是那么大。” 顿一顿,“另外,普通股是要真金白银拿钱出来买的,所以,埃及对持有普通股,并不如何热衷,正式认购的普通股,不足总数百分之二十三。” 再一顿,“不然,后来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莱塞普斯也不必使用那样古怪的一个招数,迫赛义德就范。” “是,”阿礼国想了一想,点了点头,“第一,埃及人自知没有经营管理运河的能力;第二,在观念上,埃及人更看重的,是淡水渠、土地一类的‘实物’。” “不错!”关卓凡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仲裁’的时候,埃及人所力争者,皆为土地、淡水渠等‘实物’,于最关键者运河的经营管理权,不着一字。” 顿一顿,“因此,我以为,那百分之四十四的普通股,埃及人未必会把住了死活不放手只要我们给出合理的价格,并施加适当的压力。” “适当的压力?” “是的!”关卓凡说道,“中法之争告一段落后,我就要和埃及算一算账了:既违反中立,又不肯还钱,算怎么一回事儿?说不得,只好派两条军舰过去,和他掰扯掰扯这个道理了!” 顿一顿,“单靠中国一家,势单力薄,这个‘道理’,未必讲的清楚,英国既为国际领袖,埃及又是英国势力范围,因此,一定要请英国出来主持公道的!我只要追随骥尾,想来,什么‘道理’,都能够讲的通了!” “不敢!”阿礼国眼睛放出光来,“能够为殿下效劳,荣幸之至!” 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个疑问,“可是,法国” “爵士,”关卓凡以极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替你打一个包票,到时候,法国人一定自顾不暇,绝不会有多余的精神气力,来管埃及的事情特别是中国和埃及的事情。”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咱们要‘买’的,到底只是埃及那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不是法国那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并没有去抢法国的控股权,顶多叫‘分一杯羹’,不能叫‘鸠占鹊巢’。” 其实,中、英进入运河公司董事会之后,单就运河的经营来说,并不会和法国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冲突在赚挟钱和薅埃及羊毛的问题上,中、英、法的利益是一致的;可能产生冲突的,在运河的经营之外。 譬如,中、英的军事、政治力量,会不会进入运河区? 只要中、英在运河公司有相当股份,在董事会占有一席之地,其军事、政治力量进入运河区,就有凭藉了。 这就不是“控股权”拦得住的了。 事实上,如果中、英占股比例达到两位数,其在董事会所占者,亦绝不止“一席之地”。 到时候,苏伊士运河为中、英、法三家“共险、共利”,任何一家,利用苏伊士运河打击另两家的战略利益,就是一件非厂难的事情了。 则当年拿破仑一世的伟大战略构想,便形同虚置了。 “是,”阿礼国睁着眼睛说瞎话,“咱们并没有损害法国的利益不过,呃,殿下说‘自顾不暇’?” “是的,自顾不暇!到时候,欧洲的事情,国内的事情,法国人且忙不过来呢!到时候,埃及对于法国来说,就太远了一些了,够不着了!” 阿礼国急速的转着念头:中法之战,法国就算完败,也不过只是失去尤支那的殖民地,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照理,不至于“自顾不暇”到“够不着埃及”的程度何况事关苏伊士运河? 以辅政王的智慧,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口口声声,“欧洲的事情,国内的事情”,则法国人的“自顾不暇” “殿下所指,”阿礼国微微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普鲁士?” “不错!”关卓凡点头,“我相信,法兰西、普鲁士之间,必有一战,而且迫在眉睫了!” “啊?!” “说不定,咱们一回到北京,法、普宣战的消息,就出来了呢!” “啊!” 欧洲大陆的局势,风雨欲来,英国早就不错眼的盯着了,只是,谁也说不清楚,法国和普鲁士两家,到底会不会真的打了起来? 这不奇怪,因为即便法国和普鲁士自己,也不晓得,俺们两家,会不会真打了起来? 譬如,普鲁士方面,首相和总参谋长主战,国王则主张“持重”,彼此拉扯,到底谁拉扯得过谁,外人可是看不出来。 那么,于普鲁士,辅政王算不算“外人”呢? 想一想,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没待几天,便匆匆而去,而王储妃姊妹,却留在了中国 这里头的奥妙 嘿! 还有,辅政王殿下绝不是空口白牙的那种人啊! 阿礼国确信了:法、普两国,真的要大打出手了! 如是,不说力量对比、胜败之数什么的,单说欧洲、亚洲两线作战法国人可先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啊! 那张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馅饼,是真要掉了下来了已经触手可及了! 按驻越的心情,阿礼国沉声说道,“好!埃及的事情,一切仰愁下的意旨办理!” 顿一顿,“中、法之战,中、英既有狐合作之外,敝国若还有可效劳处,殿下倦明言!” 心里想,上帝庇,这一仗,中国人无论如何要打赢啊! * 正文 第二五七章 埃姆斯密电的雷,该引爆了 关卓凡之所以可以对阿礼国拍胸脯、打包票,什么“到时候,法国人一定自顾不暇,绝不会有多余的精神气力,来管埃及的事情,特别是中国和埃及的事情”,“欧洲的事情,国内的事情,法国人且忙不过来呢”;更言之凿凿,“法兰西、普鲁士之间,必有一战,而且迫在眉睫了”,“不定,咱们一回到北京,法、普宣战的消息,就出来了”,云云,这是因为,在他电召阿礼国“即过广州一叙”之前,接到了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的电报,他们已经到了威尼斯,接下来,倍道兼程,不日将回到普鲁士。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为争取时间,同阿礼国一样,也选择了穿越苏伊士地峡这条路线,苏伊士下船,换火车,亚历山大上船,由地中海而亚得里亚海,最后,威尼斯下船,回到欧洲。 按照中、普双方的默契,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一经抵埠威尼斯,不待他们入境普鲁士,柏林那边儿,便发动“埃姆斯密电事件”,兜头兜脑,给拿破仑三世一个大耳刮子。 这一巴掌糊上去,法兰西上上下下,必一片义愤填膺,舆论鼎沸之下,“埃姆斯密电”今见报,明,法国就该向普鲁士宣战了。 中、普逼法欧洲、亚洲两线作战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而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两位,一回到柏林,便可参与军队动员,准备指挥作战了。 关亲王掐指一算,基本上就是自己结束“视察防务”、回到北京时候的事儿了。 所以,既然阿礼国已经到了香港,那就赶紧将他叫了过来,将战后中、英双方如何瓜分苏伊士运河一事敲砖钉脚了先。 那么,何为“埃姆斯密电事件”呢? 咱们先对其背景因果,做一个简单的复盘。 西班牙以普里姆为首的自由派,得到花旗银行的金钱资助和普鲁士政府的暗地支持,发动政变,推翻了伊莎贝拉二世;王位空悬,摄政团欲迎立巴伐利亚的利奥波德王子为新国王,遭到法国坚决反对,为此,法驻普大使贝内代蒂受命向普鲁士政府提出“严正交涉”。 贝内代蒂先后三次拜访普鲁士首相俾斯麦,要求普鲁士回绝西班牙的邀请,每一次,俾斯麦的回复都是冷冰冰的——“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亚之间的事情,普鲁士作为第三者,无从置喙,法国若不以自己亦为第三者,就请直接去找西班牙和巴伐利亚办交涉。” 贝内代蒂在俾斯麦处碰了一鼻子灰,晓得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转而求见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 初初之时,威廉一世秉持既定的立场,给贝内代蒂的答复,和俾斯麦的,并无二致——当然,意思虽然一样,措辞要婉转许多。 不过,大约就是因为国王陛下太客气了,贝内代蒂以为有隙可乘,于是,一次又一次,纠缠不休。 贝内代蒂,巴伐利亚为普鲁士附庸,举世皆知,绝非俾斯麦首相的,普鲁士于巴伐利亚,“无从置喙”。 威廉一世,普鲁士尊重每一个德意志邦国的主权和独立,一向不干涉他们的内政。 贝内代蒂,巴伐利亚既为德意志邦国,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便代表了整个德意志的利益和意志,这绝非巴伐利亚一邦一国之内政! 这个,嗯,若国王陛下实在不方便亲自出面,本人愿意代表国王陛下去和巴伐利亚办交涉,只要国王陛下亲表明相关态度,并笔书信一封即可。 法国驻普鲁士大使,跑到和普鲁士同为德意志邦国的巴伐利亚,代表普鲁士国王办交涉? 身为欧陆第一大国的大使,居然出如此荒唐的话来,威廉一世实在是受不得这个贝内代蒂的聒噪了,心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以“疗养”的名义,离开柏林,“躲”到了科布伦兹东郊的埃姆斯温泉。 威廉一世原以为,进了埃姆斯温泉,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孰知,惹,固然惹不起,躲,也是躲不起滴。 贝内代蒂再次求见国王陛下,理所当然的吃了闭门羹,回过神儿来之后,立即跳上马车,一路杀到了埃姆斯温泉。 一到埃姆斯温泉,贝内代蒂便直奔行宫,威廉一世吩咐值星副官挡驾,御体不适,不宜会客。 贝内代蒂,国王陛下的御体,一向强健,虽有微恙,想来很快就可以痊愈,我就在门厅这里坐等,等到陛下御体康复为止! 威廉一世被逼无奈,只好再次接见了贝内代蒂。 一轮又一轮的纠缠下来,威廉一世昏头涨脑,终于出了“就我本人而言,其实并不赞成由利奥波德王子接任西班牙国王”的话,贝内代蒂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将国王陛下的意思,转致巴伐利亚方面?” 威廉一世只好,“还是我自己同利奥波德父子罢!” 贝内代蒂得寸进尺,“奉敝国皇帝陛下的‘面谕’,希望国王陛下能够保证——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 这个要求,不但过分,而且无礼,威廉一世很不高兴,不过,并未发作,只是婉言道,“作为普鲁士国王,我不适合发表类似的言论。” 不过,贝内代蒂既然得到了威廉一世关于利奥波德王子放弃西班牙王位的承诺,经已心满意足,也就没有就此继续纠缠下去了。 普鲁士为德意志领袖,包括巴伐利亚在内的德意志邦国,皆如贝内代蒂所言,“为普鲁士附庸”,一切进止,皆目普鲁士之眼色,则威廉一世既接受了法国人的要求,“施加影响力,促使巴伐利亚方面,拒绝西班牙人的邀请”,就意味着,普鲁士乃至整个德意志,不再掺和西班牙的王位继承了。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中、普之间,已有默契,只要普鲁士在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上不松口——“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亚的事儿,不关俺们普鲁士的事儿”,拿破仑三世就一定会对普鲁士诉诸武力,则既挑起了普法之战、又将发动战争的责任推到法国人头上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上,关卓凡也好,俾斯麦也好,都没有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原本以为,十有**,西班牙人会顶不住法国人的压力,主动撤回对利奥波德王子的邀请,如是,想达到彻底激怒拿破仑三世的目的,还得“加码”。 不过,只要普鲁士没有主动后退,普、法之间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之后的进一步“加码”,就有所凭藉。 没想到,西班牙方面,普里姆和塞拉诺为首的摄政团手腕高明,两不得罪,成功的将球踢回给法、普二国,法国人呢,也深知关窍所在,没有过度纠缠西班牙,而是“主攻”普鲁士,终于,釜底抽薪了。 尴尬呀,当事人西班牙还没有退让,普鲁士这个幕后BSS,倒先缩回去了。 这个“加码”,只好另辟蹊径了。 法子是关卓凡想出来的。 贝内代蒂告辞之后,会谈的相关情形,威廉一世第一时间详电柏林的俾斯麦,关卓凡的主意是,篡改这份电文,使之“感**彩更加浓烈一些”。 威廉一世的原电文,只是对会谈过程的客观记述,不但没有什么“感**彩”,还有不少类似于“未尽事宜,贵我双方,尽可从长计议”的客气话——皇帝陛下的“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的要求,国王陛下没有答应,就属于所谓的“未尽事宜”了。 关卓凡的主意是: 第一,“未尽事宜,贵我双方,尽可从长计议”一类的客气话,尽数删掉。 第二,加入几句“感**彩更加浓烈些的话”,譬如,“对于法国人的无理要求,国王陛下断然回绝,拂袖而去;嗣后,派值星武官通知法国大使:贵国的要求,非但逾格非分,根本痴人梦,国王陛下再也没有什么好和贵使谈的了!以后,贵使再有求见,国王陛下一律予以拒绝——贵使如果愿意在门厅‘坐等’,尽请自便!” 拿破仑三世的脾性,最重面子——其实,非独拿破仑三世本人为然,目下之法国,庙堂江湖,上上下下,皆一片虚骄之气——这样一份电文,必叫法国人感觉受到了大的侮辱,同普鲁士人的这个仗,就非打不可啦。 埃姆斯温泉会谈,法国方面,只有贝内代蒂一人与会,没有第三者可为之佐证,就算贝内代蒂力证无其事,别人也不会相信;就算拿破仑三世和其他的重臣们相信了,新闻界和老百姓也不会相信啊。 由谁来篡改这份电文呢? 自然是俾斯麦首相了喽。 别的人,一来,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二来,做出了擅自篡改圣谕的事情,恐怕亦难以见谅于国王陛下,唯有俾斯麦首相,以千古不遇的君臣际遇,可以百无禁忌。 改动后的电文,该通过一种什么途径叫法国人知晓呢? 关卓凡的意见是——记者、报纸。 “埃姆斯密电”,属于政府内部通讯,正常情况下,并没有对外公布的理由,如果由普鲁士政府自行公布,挑事儿的痕迹未免太重,很可能为国际舆论所讥嘲,普法之战,即便法国首先宣战,普鲁士亦难以获得国际社会的足够的同情。 可是,如果某报纸声称通过“某特殊渠道”、“某秘密渠道”得到了这份电文,又或者,“某匿名官员”提供了这份电文,性质就不一样了——政府的保密工作,没有做到家,被人钻了空子,出了一、两个拿政府内部电文去换酒钱的宵,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嘛! 埃姆斯会谈“纪要”通过这种方式“外泄”,还有另一个好处——对于相关报道,普鲁士政府可以默认,也可以否认,收发由心。 虽然,默认也好,否认也好,对于拿破仑三世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反正,巴掌已经落到脸上了! 普鲁士就算否认,“哎哟,俺打错了!”皇帝陛下也得跳起来,是吧? 再者了,彼时,法国上上下下,都跳起来了,皇帝陛下身为法兰西第一人,怎么好不跳呢? 这便是报纸的妙处了——既已公之于众,想装傻,便装不了了!只好一个赛着一个义愤填膺,一个赛着一个慷慨激昂,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最终,滚雪球似的,将整个国家,推上战争的不归路。 关卓凡认为,即便有持重者,亦无从着力——事实上,所谓“持重者”,未必就不愿意和普鲁士打这场仗,但他们会有清醒的认识: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 可是,民众等不及了! 届时,法兰西举国上下,必一片激昂狂热,缙绅也好,黔首也罢,都恨不得明一早,帝**队就开入普鲁士境内! 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十有**,会被视为“怯战”。 法国政府必无法抵抗民众和舆论的压力,就算战备还没有做好,也只能手忙脚乱,仓促上阵,因此,法国人名为首先宣战,实则被动应战,战争之主动权,实实在在,操之于普鲁士。 对于关卓凡的伟论,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大赞“醍醐灌顶”,又“俾斯麦首相若在座,亦必为之欢喜赞叹”。 事实上,俾斯麦对这条奇计,确实拍案叫绝。 其中“成大事不拘细节”的意味,更是对俾斯麦的胃口——这一招,固然有对国王陛下“大不敬”之嫌,可是,同普鲁士“混一德意志各邦、挑战法兰西欧陆霸权”的雄图大业比起来,这点子“细节”,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双方就这样约定了:瞒着威廉一世,也瞒着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待他们一抵埠欧洲,便发动“埃姆斯温泉密电事件”。 卡尔亲王也罢了,腓特烈王储的脾性,温和而保守,如果给他晓得首相如此乱来,一定大为不安,弄不好,会泄露给他老爸知晓呢。 * 正文 第二五八章 战争还是和平,这是一个问题 拿破仑三世又一次摔碎了一只花樽。 . 记者们又一次堵了杜伊勒里宫的大门这一次的阵势,比“升龙事件”那一次还要大。 可是,整个杜伊勒里宫,没有一个人晓得,“圆形凯旋门”外的那一百几十号记者,所为何来? 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俺们怎么不晓得? 皇室新闻官出来了。 记者们七嘴八舌的发问,“政府如何回应南德意志报的报道?”“驻普鲁士大使是否已经撤回?”“御前会议是否已作出了与普鲁士断交的决定?”“帝国什么时候对普鲁士宣战?” 新闻官一脸的懵逼。 断交?宣战?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南德志报的报道?” “是啊!”一个记者挥动着手帜电文,伸到了新闻官的面前。 新闻官接过,只扫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各位且稍候吧!” 说完,不再搭理一班记者,转身匆匆而去。 看过这份电文,拿破仑三世就摔花樽了。 正一地狼藉,近侍来报,“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请求觐见。” 拿破仑三世咆哮,“叫那只慢吞吞的乌龟给我爬进来!” 不能怪皇帝陛下龙颜震怒,除了电文的内容太过扎心之外,这一回的“埃姆斯密电事件”,仿佛上一回的“升龙事件”,皇帝陛下又成了“最后的那个人”最后一个晓得相关消息的人。 而且,上一回,相关消息,好歹是从自己的政府那儿收到的,这一回,竟然要麻烦新闻界告诉我! 皇帝陛下最看重的面子,可真是被落的狠了! 其实,外交部的消息,已经算灵通了,动作呢,也算快了,可是,“埃姆斯密电事件”是登在普鲁士的报纸上,不是通报给法兰西驻普鲁士大使馆,外交官的消息再灵通、动作再快,也不能和新闻界比啊。 好了,不说皇帝陛下如何发外交部长的脾气了,说说随后召开的御前会议吧。 出乎拿破仑三世的意料,虽然,每一个与会者包括最滑头的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都难掩愤怒激越的神色,可是,没有一个人主动说出“宣战”二字包括对普主战最力的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以及平日里最慷慨激昂的军事部长郎东元帅。 怪了,还以为会一面倒的叫喊“宣战{战!”呢。 之前,不是已经有“成论”了吗?帝国的力量,足以支持欧洲、亚洲两个方向,同时开战? 事实上,“帝国的力量,足以支持欧洲、亚洲两个方向,同时开战”,只是“成论”,不是“的论”,虽不能说虚张声势,但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便宜话自个儿给自个儿鼓劲儿。 毕竟,做出该“成论”之时,没有人觉得,同普鲁士的战争,已迫在眉睫了。 其实,别说普鲁士了,就是中国那边儿即便发生了“升龙事件”,也没有立即就宣战嘛! 要不然,怎么会搞了一个什么“十二条”出来呢? 能参加御前会议的,就不可能是中二、菜鸟,“两线作战”真摆在眼前了,就不是说说便宜话的事儿了,再骄狂,再目空一切,也得实打实的权衡利害。 三位军人,郎东元帅、勒伯夫将军,以及狐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都是百战宿将,身上的功名,都非幸致,都晓得,“两线作战”,实乃兵家大忌。 帝国未必没有“两线作战”的力量,可是,无论如何,这是下下之策。 如果目下没对中国宣战,勒伯夫将军一定第一个跳出来,要求立即对普鲁士宣战,郎东元帅会一璃持,黎峨将军也不会反对,可是已经对中国宣战了呀! 而且,援军方面,陆军之大部,已经到了西贡,狐也正在海上漂着,路已经走了一大半儿了,这个,刀已出鞘,箭已离弦,不可能收了回来了呀! 这个道理,莫说军人,就是三位文职官员莱昂内尔、福尔德以及总理鲁埃,也是清清楚楚的。 进入会议厅之前,几位重臣,已有默喻: 今天的御前会议,外交部的话,应该多一些,这样就表示,“埃姆斯密电事件”,尚处在“外交纠纷”的阶段。 于是,莱昂内尔第一个开口了: “陛下,我以为,南德意志报之报道,个中情形,颇为诡异,咱们还是要呃,谋定后动。” “诡异?”拿破仑三世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哪儿不对劲儿啊?” “回陛下,”莱昂内尔说道,“第一,贝内代蒂在电报中刚刚收到的反复强调,埃姆斯温泉会谈,威廉一世虽然回绝了陛下的‘面谕’‘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可是,措辞委婉,态度谦和,并有‘未韭宜,贵我双方,旧从长计议’之说,绝非南德意志报所说的‘断然回绝,拂袖而去’。” 拿破仑三世“哼”了一声。 “更加重要的是,”莱昂内尔继续说道,“嗣后,贝内代蒂根本没有收到值星武官转致的威廉一世的所谓‘通知’什么‘贵国的要求,非但逾格非分,根本痴人说梦,国王陛下再也没有什么好和贵使谈的了’,以及,‘以后,贵使再有求见,国王陛下一律予以拒绝贵使如果愿意在门厅‘坐等’,倦自便’,云云。” 顿一顿,“这些话,根本就不晓得,是怎么冒出来的?” “你的意思,”拿破仑三世用讥嘲的语气说道,“这些话,都是南德意志报自个儿编出来的喽?” “陛下,”莱昂内尔说道,“这些话,是否君为南德意志报捏造,我不好遽下定论,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不相信贝内代蒂的话不相信自己的大使的话,倒去相信敌国呃,‘准敌国’的报纸的话,这个似乎说不大过去呀!” 拿破仑三世不说话。 “其实,”莱昂内尔说道,“就是南德意志报捏造了这些话,也不算多么湘,陛下晓得的,现在的报纸,为了增加销量,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贝内代蒂的话,”拿破仑三世冷冷的打断了莱昂内尔的话,“单是我们几个相信,有什么用?得外头那班记者相信才行!更得他们的读者也相信才行!” 莱昂内尔滞了一滞,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 皇帝陛下的这个训谕,还真是“切中肯綮”呢。 “还有,”拿破仑三世微微的摇了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顿了顿,“报纸夸大事实、添油加醋,那是寻常之事,可是,‘埃姆斯密电’何等样事?这是足以引发法、普两国之间的战争的b样的事情,若没有一点儿凭据,报纸如何敢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总理鲁埃开口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威廉一世屈服于我们的压力,答应巴伐利亚退出西班牙王位之争,一定为国内的强硬派譬如,俾斯麦、毛奇所不喜,于是,他为了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自己的责任,不给臣下留下过分软弱的形象,在事后给政府的电文中,就夸大了自己在会谈帜强硬态度?” 听起来,似乎有些可能,不过,谁晓得呢?这个揣测,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啊! “即便如此,”拿破仑三世恨恨的说道,“普鲁士人的无礼,也不可容忍!不可原谅!” 福尔德开口了,“又或者,会谈结束之后,威廉一世确实说了些呃,这个,感**彩比较浓烈的话不过,仅仅是发牢骚,并不是真要怎么样,因此,值星武官既没颖真,也就没有转致贝内代蒂。” 顿了顿,“不过,负责会谈纪要的人,不管真假,都记录了下来,威廉一世也没有详细审阅,给政府发电报的时候,就一股脑儿的发了出去?” 咦,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个“埃姆斯密电”,确实是“信口开河、无众生有”,只是“信口开河、无众生有”的那位,不是南德意志报,而是“准敌国”的首相大人。 而其始作俑者,则是另一位首相大人中国的首相大人。 这个就是正经的“敌国”了,咳咳。 “不管这个‘埃姆斯密电’是怎么出来的,”拿破仑三世颜色略霁,“它到底已经出来了” 顿一顿,“现在要讨论的是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先生们!”拿破仑三世语气冰冷,“外头的记者,一个一个,都像嗅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等着我的‘断交’和‘宣战’的决定呢!” 莱昂内尔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陛下,我以为,我们应该呃,做战争的准备,但是,不放弃最后的和平的努力。” “做战争的准备”于前,“不放弃最后的和平的努力”于后,这个话,还是比较中听的。 “不放弃最后的和平的努力?”拿破仑三世说道,“怎么个努力法儿啊?” “第一,”莱昂内尔说道,“普鲁士政府要发表声明,‘埃姆斯密电’纯为子虚乌有之事,或纯为杜撰,或纯为误会,对于由此造成的后果特别是对法兰西帝国的尊严的冒渎深感遗憾,郑重道歉。” 顿一顿,“第二,追求相关人员和机构的责任如果是南德意志报的杜撰,就要逮捕、起诉编辑、记者,并查封报社!” 逮捕、起诉编辑、记者,查封报社? 我靠。 “如果是什么‘误会’的话”莱昂内尔继续说道,“就要有相关的政府官员为此负责或者免职,或者引咎辞职!” 顿一顿,“而且,负责的官员的级别,要足够的高A少得是一个内阁部长!” * 正文 第二五九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道歉、追责,这两条,普鲁士怕是都没那么容易应承下来吧? 方才已经分析过了,不论是鲁埃的“威廉一世夸大其词”,还是福尔德的“国王发牢骚、书记官不分青红皂白”,总之,这个“埃姆斯密电”,既如皇帝陛下训谕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南德意志报》就一定不肯背“纯为杜撰”的锅—— 何况,还要“逮捕、起诉编辑、记者,查封报社?” 嘿嘿。 换成俺们法兰西,介么干,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普鲁士不同法兰西,法兰西干不了的,普鲁士未必干不了——普鲁士是一向**独裁惯了的嘛! 至于“误会”什么的,普鲁士应该也是不肯承认的——无因则无果,没有种下误会的因,岂能生出误会的果?所以,只要普鲁士承认了“误会”,就等于承认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还得为此炒掉一个内阁部长? 嘿嘿。 难啊! 不过,与会者都有默喻:不管他!难是普鲁士难,不是法兰西难,这件事情,本来就不能叫普鲁士轻松过关的,不然的话,国内、国际的舆论,根本交代不过去嘛! 而且,即便普鲁士照着莱昂内尔的做了,俺们法兰西,也未必就善罢甘休了呢! “道歉、追责,”鲁埃皱着眉头道,“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只做到这两点,未必能让所有人满意——新闻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国会呢!——特别是那班‘国权分子’,绝不可能不就此大做文章的!” 顿了顿,“咱们最好抢先一步——不然,等这班人一拥而上、群起攻之了,咱们再行动,就太被动了!” “还真是!”福尔德道,“道歉、追责,只是一个姿态,普鲁士并未对法兰西做出实质性的利益让渡——看不见真金白银,国会里的激进分子们是不会满意的!” 顿了顿,“上一次,贝内代蒂没有拿到威廉一世关于西班牙王位继承的的书面保证——‘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国会里已经有人指责政府‘过于软弱’了!这一次,如果我们对普鲁士的要求,仅仅止于‘道歉、追责’,一定会被批评为‘大事化、事化了’——还是‘过于软弱’!” “事实上,”鲁埃道,“‘七周战争’刚刚打完,普、奥两国刚刚签署了《布拉格条约》,国会里头,就有人声称,普奥之争,法兰西的保持中立,是普鲁士能够取胜的最重要原因,普鲁士很应该对法兰西感恩戴德,很应该对法兰西进行有所报答——所谓‘利益补偿’。” 顿了顿,“‘国权主义’一派,尤其热衷鼓吹这种观点,他们把中立分为‘保守中立’和‘积极中立’,,普奥之争,法兰西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若法兰西采取‘积极中立’,战争的胜负,就要颠倒了过来——就是奥地利胜、普鲁士败了!” 所谓“积极中立”,就是名为中立、实为支持奥地利了。 “我看,”拿破仑三世冷冷的道,“这些话,也没有错——如果法兰西不保持中立,普鲁士打得赢奥地利?” 鲁埃舔了一下嘴唇,不话了。 既非常有趣、也非常吊诡的是,“国权派”虽然喜欢攻击政府,政治立场却偏于保守,大多数为拿破仑三世的支持者——尤其是在对外政策方面;而鲁埃,原先却是反对派的领袖之一,政治观点偏向自由派,拿破仑三世延揽他入阁,并给予总理的高位以及“副皇”的荣衔,其实是分化反对派的一个手段,同时,也以此示下“至公无私”。 不过,正因如此,皇帝和首辅的观点、立场,每每不甚契合——譬如,鲁埃对于“国权派”的“保守中立”、“积极中立”之辨,不以为然,拿破仑三世却真心认为,普、奥之争,普胜奥败,普鲁士是欠了他一个大的人情的。 因此,鲁埃在政府的实际的权力和影响力,较之总理之高位、“副皇”之荣光,就颇有些折扣要打了。 而“国权主义”的“保守中立”、“积极中立”以及“利益补偿”的头,亦非一家之言,不但国会里附和者甚众,在政府和新闻界,也很有市场,算是目下法国政坛和上流社会的“主流观点”。 福尔德扫了鲁埃一眼,道,“陛下训谕极是!而且,近年来,陛下恩纶普沛,中下层民众,尤其得益良多,帝国也很应该积极进取,获取更多的海外利益啊!” 不知里就的,多半搞不懂“陛下恩纶普沛,中下层民众,尤其得益良多”同“帝国也很应该积极进取,获取更多的海外利益”之间的逻辑关系。 近年来,法国国内弊端丛生,拿破仑三世施政的阻力愈来愈大,不能不对代表中下层民众利益的自由派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这就是所谓“陛下恩纶普沛,中下层民众,尤其得益良多”了。 可是,拿破仑三世并没有屙金溺银、点石成金的本事,不能凭空变出钱来,“中下层民众”既然“得益良多”,“中上层民众”,自然就要吃些亏了。 鲁埃的政治立场,偏向自由派,身为大银行家的福尔德,则是“中上层民众”在政府里的代表。 而“国权主义派”是“中上层民众”在国会里的代表,明里暗里,大力鼓吹,应该“失之国内,收之国外”,即扩大对外侵略。 一句话,国内丢给泥腿子的东西,要到国外去拿回来! 福尔德的“海外利益”,并不是狭义的“海外”——并非单指亚、非、美,只要出了法国本土,都算“海外利益”,包括欧洲,包括普鲁士。 “你的意思是——”拿破仑三世目光灼灼,“我们应该借问罪‘埃姆斯密电事件’的机会,要求普鲁士对法兰西进行……‘利益补偿’?” “陛下睿见,正是如此!” “嗯!”拿破仑三世点头,“倒还真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顿一顿,“那……具体该提什么要求呢?” “作为一个银行家,”福尔德笑一笑,“我倒是很想替帝国向普鲁士要一大笔钱回来,不过,法、普到底未曾兵戎相见,找不到赔款的名目,那就只好——” 拿破仑三世心领神会,“嗯——那就只好在领土上打主意了!” “陛下圣明!” 拿破仑三世环顾诸臣,“诸位以为何如?” 除了鲁埃,其余的人,都兴奋起来了。 莱昂内尔:“如果帝国可以藉此开疆拓土,那么,即便不对普鲁士采取军事行动,方方面面,也足以交代的过去了!” 郎东元帅:“我虽是一名军人,可是,也是热爱和平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很好的嘛!” “好吧!”拿破仑三世道,“回到方才的话题上——关于领土,我们该向普鲁士提出什么具体的要求呢?” 具体的交涉,要外交部去办,“具体的要求”,自然也该外交部先提。 “我想,”莱昂内尔道,“摆在第一位的,是彻底解决阿尔萨斯—洛林问题——要普鲁士做出承诺,永不以任何形式,染指上述两地。” 顿一顿,“这个‘保证’,不是口头保证,也不止于书面保证——必须是扎扎实实的法律保证!” 阿尔萨斯—洛林地处法、普边界,目下为法国领土,但同德意志渊源极深:土著为德意志一脉,德语,信奉新教。不过,虽语言、宗教都靠近德意志,阿尔萨斯—洛林人却并不怎么以德意志人自居,文化上、风俗上,更加倾向于法兰西。 总之,各种古怪纠葛在一起,情形极其复杂。 历史上,阿尔萨斯—洛林在法兰西、德意志之间反复易手,本就为兵家必争之地,工业革命以来,因为丰富的煤、铁矿藏,地位更加举足轻重,法国人深知,普鲁士南窥阿尔萨斯—洛林之执念,无时或息,因此,如何彻底打消普鲁士的野望,是多少年来法国人的一大心病。 “好!”拿破仑三世微微颔首,“将普鲁士的影响力,彻底逐出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顿了顿,“不过,阿尔萨斯—洛林本就为法兰西帝国的领土,即便普鲁士做出了‘永不染指’的保证,也算不得‘开疆拓土’——关于领土,咱们还得提出更多的要求!” 莱昂内尔心想,阿尔萨斯—洛林之外,就出了法国的国境了——皇帝陛下不至于要普鲁士裂土相赠吧? 普鲁士不是卢森堡一类的国,绝不至于因为一个“埃姆斯密电事件”就向法国割地的——真这么想,就太一厢情愿了! 除非,大打出手。 正在转着念头,福尔德道:“咱们若直接从普鲁士身上割肉,想来威廉一世是不肯的——除非刀兵相见。” 是啊,是啊。 “不过,”福尔德继续道,“普鲁士以外呢?——他就未必不肯了吧?” 拿破仑三世:“普鲁士以外?” “是,普鲁士以外——”福尔德道,“阿尔萨斯—洛林以北,是普鲁士的莱茵省;以东呢?” “黑森!”拿破仑三世眼睛里放出光来,“还有……巴伐利亚!” 莱昂内尔轻轻的“啊”了一声,“对!我们可以向这些与法兰西接壤的德意志邦国提出领土要求! “不错!”郎东元帅也兴奋的道,“‘七周战争’,普胜奥败,整个北德意志,都叫普鲁士吞并了,可是赚了大便宜了!普胜奥败之关键,既在法兰西的‘保守中立’,那么,剩下的南德意志,自然就是我法兰西的了!” 微微一顿,“合情合理啊!” 余者亦纷纷附和。 “事实上,”黎峨将军道,“也不必普鲁士对黑森、巴伐利亚施加什么‘特别的影响力’,只要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普方‘保守中立’,黑森、巴伐利亚,就不能不屈志于法兰西的强大威慑!” “还有,”勒伯夫将军道,“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中,巴伐利亚是‘当事人’之一,我们如果成功分割了巴伐利亚领土,开疆拓土之余,也起到了‘膺惩’的作用——为后来欲侵犯法兰西帝国利益者戒!” “好!”拿破仑三世脸上放光,“那就这么决定了——莱昂内尔!” “臣在!” “照会普鲁士,”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就‘埃姆斯密电事件’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是!” “道歉、追责之外,”拿破仑三世目光炯炯,“提出两点要求——” 顿一顿,“第一,签署协定,普方保证永不染指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之一切!” 再一顿,“第二,莱茵河自北而南,穿过黑森—巴伐利亚地区,我方认为,论地理,论历史,莱茵河西岸的土地,都应归属法兰西帝国所有,为此,我方将向黑森、巴伐利亚提出交涉,届时,普鲁士必须知所进退!” * 正文 第二六零章 历史脱轨了! “冠军号”、“射声号”抵达天津大沽码头,曾国藩等直隶、天津地方官员和华尔等轩军将领在码头迎迓辅政王,其中,华尔作为代表,登船“侍候”,陪同辅政王下船。 . 见了面,行过礼,华尔开门见山:“王爷,李福思来了,急着说要见你,不过,为不引人瞩目,就没到码头来,现在芯军营里头呆着。” 关卓凡一怔:李福思来了? “滚单”上写的清楚,辅政王在天津只呆一个晚上,明天向午时分,即乘火车回京估计午膳都得在火车上用,下午即可到京,左右不过一天的时间这都等不得? 哦,当然了,辅政王回到北京,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颐和园他出的这趟差,是“钦差”,作为臣子,他要“请圣安”;作为钦差,他要“缴旨”。 换个人,到紫禁城午门前递个请安折子,“请圣安”的程序就算走过了;“缴旨”则不一定“面缴”这个“旨”,“缴”到兵部,也算可以的。 别人可以,辅政王不可以,因为他是皇夫,还有看望皇帝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义务,因此,这个“圣安”,他得到颐和园去“请”。 离开颐和园的时候,一定已经黑灯瞎火了,不过,还是不能回家哦,不对,不是不能回家,是不能回朝内北兄的家辅政王得回姓州胡同的家。 个中缘由,也不必说了,大伙儿心照。 等到了姓州胡同,必定已到了“安置”的时辰了,再考虑到王爷、公主两位殿下“小别胜新婚”的种种需求,李公使阁下总不能深更半夜的打上门去吧! 第二天辅政王出了这样一趟长差,不晓得有没有积压什么紧要的政务?总得先到军机处打个转儿,才能及其余。 也就是说,接见李公使,最快也是下午的事情了。 如此算来,李福思“等不得”的,并不止一天的时间。 另外,辅政王出的这趟差,不是什么外事活动,不必驻京的外国公使,迎来送往,因此,如果普鲁士公使出现在天津大沽码头迎迓辅政王的人群中,如华尔所言,就太过“引人瞩目”了。 “远诚,”关卓凡说道,“我说过了,不是公开诚,咱们两个,还是字号相称。” 顿一顿,“欧洲那边儿有什么消息吗?” 关卓凡想问的是 法兰西对普鲁士宣战了吗? “还没有,”华尔说道,“不过,卢卡斯那儿有一封密电。” 说着,打开手帜护书,将一份封缄严密的电报递了过来。 关卓凡取过裁纸刀,挑开封口,取出电报,一眼扫过,便看到“外交照会”四字,目光就不由得跳了一跳。 没等看完,他就晓得李福思为何事而来了。 站在一旁的华尔,不禁有些奇怪,辅政王的神情 辅政王还是很平静的,不过,脸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丝恍惚,一丝茫然那是华尔从来没在王爷脸上看见过的一种神情。 看完了,捏着电报,背着手,关卓凡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华尔试探着说道:“王爷” 关卓凡好像醒转了过来似的,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自失的一笑,将电报递了过去,“你看看吧,法国人居然没有中计呢!” 华尔接了过来,看过之后,亦颇觉意外。 沉吟片刻,说道:“王爷,我看,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一计不成,咱们就再来一计呗!” 顿一顿,“法国到底是一只老虎,不是一只乌龟若是乌龟,怎样撩拨都没有用,撩拨的多了,只会逃了开去;老虎呢,多撩拨两次,总能叫他跳了起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远诚,你这个譬喻,很有意思你说的不错,‘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顿一顿,“好了,这个迟一点再说,咱们下船吧别叫码头上的人等得太久了。” 事实上,关卓凡内心的波澜起伏,远远超过他的形诸于外。 而法国人没峪入“埃姆斯密电事件”的彀中,何以能给王爷带来如此大的困扰,个中缘由,是华尔永远不可能了解的。 华尔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法国到底是一只老虎,不是一只乌龟多撩拨两次,总能叫他跳了起来”,云云。 但是,对于关卓凡来说,此计不售,不仅仅是未能按时、按计划将法国人拖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更意味着: 历史“脱轨”了! 原时空,“埃姆斯密电”一经曝光,法国舆论鼎沸,第二天,拿破仑三世就对普鲁士宣战了。 本时空,“埃姆斯密电” 失效了。 历史没有按照原幽轨迹行进。 关卓凡在心中长长的透了口气。 作为出身历史专业的穿越者,关卓凡的最大的优势之一或者,可以去掉“之一”二字就是对于历史的熟稔,凡事提前布局,精准切入,拿捏到位,他在时人心目中不可思议的“睿断”、“洞鉴”,主要便来自于此。 而现在,历史“脱轨”了。 突然之间,关卓凡就有了一种无所倚恃的感觉,手上不由软了,脚下不由虚了,心里头不由茫然了。 他没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的变化,华尔看在眼里,就是那种隐约的奇异的恍惚了。 不过,关卓凡没有让这种异样持续太久。 他再次在心中长长的透了口气,自己对自己说: “脱轨”?历史在八里桥在我穿越的那一天,就已经“脱轨”了! 因为我的介入,历史已经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多,愈来愈快→来愈大。 而且,绝不仅仅中国一家的历史在变,相关国家的历史也在变,最终,全世界的历史,都会变。 只不过,在此之前,这些变化,几乎都是由我主动推动的,都在我的意料之中,都是对我、对中国有利的,因此,我身处变化,如鱼得水,怡然自乐。 而“埃姆斯密电”之变化,虽然始作俑者也是自我,然而,却在我的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对我、对中国不利,于是,突然之间,就有了“脱轨”的感觉了 其实,不是历史“脱轨”,而是历史“脱”出了我的“轨”,不受我的控了,因此,我才有虚、软、茫然、无所倚恃之感。 嘿嘿,我这个样子,可是鱼儿没出息呀! 事实上,本时空较之原时空,总有面目全非的一天,我熟稔历史的“原时空红利”,总有吃完的一天。 总有一天,我要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继续前行带领中国,继续前行。 这一天,虽然还没来到,但迟早要来的,“埃姆斯密电”之变,便是端倪初现。 要做好准备了! 另一方面,穿越八年,“对于历史的熟稔,为我最大的优势”,是对于“八年”这个时间段来说的;具体到现在第八年,还以“对于历史的熟稔,为我最大的优势”,就不对了! 这八年下来,我的地位、我的资源,较之八年前,已是天壤有别;而我自身的成长眼光、经验、手段、能力,亦较八年前天壤有别。 这,才是我目下的“最大的优势”。 所以,虚什么?软什么?茫然什么? 岂不可笑欤? 关卓凡第三次在心中长长的透了口气: 企稳,立定,然后,抬腿,开步,走! 思想波动的问题解决了,那回过头来,看看具体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吧! 先来看一看,在“埃姆斯密电”上,历史到底是如何“脱轨”的? 前头说过,原时空,“埃姆斯密电”一经曝光,法国舆论鼎沸,第二天,拿破仑三世就对普鲁士宣战了;目下,法国的舆论,一样是鼎纺,可是,拿破仑三世却居然顶住了压力,没有立即对普鲁士宣战,这 这自然是因为,原时空,法国没有两线作战的问题;本时空,目下,亚洲一线的军事行动,已经展开了。 法国两线作战,对中国和普鲁士有多好,对法国就有多坏,这个道理,我懂,拿破仑三世呃,又怎么会不懂呢? 唉,我写此人了! * 正文 第二六一章 骑在虎背上的皇帝 平心而论,拿破仑三世虽然志大而才疏,但此“疏”,是相对于彼“大”而言,并非他没有“才”——他不是无能之辈。 除了“波拿巴”这个伟大的姓氏的加持,从政之初的拿破仑三世,其实几无所凭恃,所谓的“波拿巴派”,力量微弱,流亡国外,被世人看成“失败者”的代名词,没有人认为,拿破仑一族,波拿巴一派,可以东山再起。 但拿破仑三世就是凭着这一点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量,硬生生将一股叫做“波拿巴主义”的潺潺溪变成了席卷整个法兰西的巨浪,他的总统,他的皇帝,是他自个儿一手一脚挣下来的,不是他叔叔传给他的,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考诸拿破仑三世前半生,其实非常传奇,完全符合“乱世枭雄”的定义。 先是参加意大利革命,然后返回法国,不断发动政变,屡败屡起——虽然,这些政变的规模都不大,有的近乎胡闹,但是,每一次失败,都为他增加了丰厚的政治资本。 想一想后世著名的“啤酒馆政变”吧。 终于,这个“资本”的积累达到了一个新高度——他被判处无期徒刑。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没有在监狱里虚度光阴,他像一个标准的革命者那样,开始读书,并声称,“在要塞监狱里,俺读了这辈子看过的大部分的书”,甚至,“俺就是毕业于那个要塞监狱滴”。 然后,他继续自己的传奇——扮成一个石匠,越狱了。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由此得到了他众多外号中的一个——Badingue,即“石匠”之意。 在不断的起义和流亡的间隙中,他还笔耕不辍,出版了《拿破仑思想》,宣传“拿破仑主义”,主要内容包括以下两点: 其一,俺叔叔拿破仑一世实为“平民英雄”,乃“大革命的真正代表”,而我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为其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继承人。 其二,应该依靠军队和主教会建立强有力的、保护农土地所有制的政府。 这两条,成为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日后获取政权、登上大宝的关键。 军队和主教会支持他,农民更加是一边倒的“只投票给一个拿破仑”。 书成当年便连出四版。 在“革命”的历程中,同他搅和在一起的,除了阴谋家、流亡者、密谋者之外,还有各色燕瘦环肥,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不断传出各种各样的风流韵事——这就更对法国人的胃口了。 而且,据他自己,“主动出击的通常是男人,我却不然,我一般都是防御的那一方,而且经常投降。” 就是,姑娘们前仆后继,投怀送抱,我只好勉为其难——唉,没法子,我的魅力太大了。 如此一来,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的逼格就更高了。 再来看看拿破仑三世的统治实绩。 一八四八年底,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当选总统;一八五一年,发动政变,修改宪法,延长总统任期;次年,即一八五二年,称帝。因此,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这个时间点,可以认为是拿破仑三世的统治之肇始。 让我们来看一看,近二十年间,他都做了些什么? 第一,拿破仑三世的统治时代,是法国经济发展最为迅速的时代,工业、农业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八五一年,法国全国铁路线总长度三千二百四十八公里,迄今已经增加到接近两万公里,虽然还比不上普鲁士,不过,全国范围内的铁路网络的建设,已经初步完成了。 一八五零年,法国工业总产值六十亿法郎,迄今,已增加到一百二十亿法郎,工业生产水平仅次于英国,居世界第二位。 严格起来,法国的工业革命是在拿破仑三世手上完成的。 农业方面,帝国先后颁布并贯彻“垦荒法”和整治沼泽地的“排水法”,使耕地面积扩大了一百五十万公顷,耕地总面积达二千六百五十万公顷,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法国的农业生产,攀上了一个新高度。 农民们“只投票给一个拿破仑”,是有道理的。 第二,军事方面,拿破仑三世统治时代,对外战争十分频繁,且规模都很大,直追拿破仑一世;如果把“对外”理解为“海外”,则拿破仑三世在这上头的“武功”,甚至超过了他的叔叔——拿破仑一世主要的精力摆在欧洲,法兰西真正大规模海外征战,是拿破仑三世手上的事儿。 让我们来数一数: 一八五四年,法国联合英国,对俄国发动克里米亚战争。 一八五九年,法国联合意大利,对奥地利开战。 一八六零年,再次联合英国,远征中国。 一八六一年,搞定中国之后,法国腾出手来,加紧攻略越南,吃下了南圻——基本是单打独斗,西班牙的“帮助”,可以忽略。 一八六二年,联合英国、西班牙,远征墨西哥。 现在,再次远征中国——这一回,彻彻底底,单打独斗。 相比之下,之前的两个王朝——复辟的波旁王朝以及其后的七月王朝,对外战绩少得可怜。 波旁王朝也就罢了,刚刚复辟,气儿还没有喘匀;可是,七月王朝十八年的统治时间内,除了开拓阿尔及利亚之外,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对外战争,就有些不大过去了。 因此,“法兰西的荣光”,确实是在拿破仑三世的手上恢复的。 第三,拿破仑三世改造巴黎的计划,也很值得一:以宽敞的大道,代替蜿蜒的巷,加速城市血脉流转;建造现代化的污水处理系统,改善卫生;设计一种新的住宅,以容纳更多居民;在全市兴建公园,以免基层市民在星期日只能去酒馆消磨时光。 拿破仑三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奥斯曼男爵,最终,后者主持的巴黎城市改造工程很好的实现了前者的意图,大拆大建后的巴黎,成为了一个由林荫大道和绿地公园组成的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城市,也成为世界上其他所有大城市现代化的模板。 当然,也有人,拿破仑三世改造巴黎的直接目的,是巴黎人太爱起义了,而巴黎狭、古旧的街道,又是设置路障的最佳场所,为了消除这一隐患,镇压可能的叛乱于既萌,拿破仑三世才对巴黎大拆大建的。 一家之言,姑妄听之吧。 还有,关卓凡发现,拿破仑三世虽然一贯予人骄傲狂妄的印象,但是得分对什么人,事实上,他的骄狂,主要是对国外;对国内,他其实是很会妥协、很会平衡各方势力的。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他对七月王朝的“旧臣”的信用。 一八五二年,拿破仑三世登基称帝,他任命的四十名国务会议参事中,七月王朝的旧臣占二十四人。 同年,元老院中除了皇族和贵族的当然成员外,七月王朝原众议员占二十名、原贵族院议员占十二名;到了一八五六年,后者在参议院中竟增至四十六名。 一八五二年,立法团中“波拿巴派”只占三分之一,其余均为七月王朝时期的旧臣。 迄今,帝国先后担任过高官职务的共约两百人上下,其中多数人的政治生涯始于七月王朝;现任高官中,三分之二为七月王朝之“旧臣”。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不得不为之——拿破仑三世的基本盘“波拿巴派”力量有限,不能不建立“统一战线”,可是,无论如何,表明他既有手腕,也有心胸,即便是宿敌,也肯捐弃前嫌,乐为之用。 譬如目下的总理、副皇鲁埃,原就是反对派的领袖人物。 凭借着高超的政治手腕和更加高超的忽悠群氓的能力,迄今为止,拿破仑三世没有输过一次全民选举和全民公决——尽管有时候嬴得十分勉强,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让民意成为自己的后盾。 从一八五二年黄袍加身算起,拿破仑三世已在位十六年,已赶上了他的叔叔——同为十六年;超过了路易十六——十四年。 如果从一八四八年当选总统算起,拿破仑三世则已在上位近二十年了。 他的治下,问题虽然不少,但统治依旧巩固,如果未在对外战争中遭受特别大的失败,看不出有任何下台的迹象。 这就是我面对的对手。 不论战略还是战术,这样子的对手,都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 拿破仑三世的骄狂,确实有一点“漫画感”,可你不能真把他当做卡通人物。 事实上,他的骄狂——前头了,主要针对于国外——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先声夺人”的策略——不论是打是谈,一开始就压对手一头。 骄狂的外表下面,其实是精准的计算。 原时空,“埃姆斯密电”一出,拿破仑三世即对普鲁士宣战,虽有强大的“民意”压力的因素,但归根到底,还是他有战胜普鲁士的把握;本时空,若对普鲁士宣战,就要两线作战,这个“把握”,可就有些捏拿不住了。 因此,“民意”固然强大,但拿破仑三世理智不失,“宣战”二字,没有遽然出口。 不过——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拿破仑三世既以“民意”起家,以操弄“民意”为能事,反过来,也必为“民意”所左右、所掌控,华尔,“法国到底是一只老虎,多撩拨两次,总能叫他跳了起来”——事实上,这只老虎,就是法国的“民意”,而拿破仑三世,就是骑在老虎背上的那个人。 那,我就多撩拨你两次吧! 还有,你不是没有“把握”吗?那,我就再多给你一些“把握”吧! * 正文 第二六二章 国王陛下,您真是天字第一号“普奸” 李福思是那种少有的将喜怒哀乐都摆在外头的外交官,一见关卓凡,脸上便不由现出了尴尬之色。 本来,不论李福思本人还是俾斯麦首相,都以为“埃姆斯密电”是一条绝世好计,此计一出,法国人是必入彀的,未曾想,“绝世好计”不售,买家非但不收货,还翻过手来,将了卖家一军。 李福思是既为己方尴尬,也为辅政王殿下尴尬——辅政王殿下是“埃姆斯密电”的始作俑者嘛。 至于己方,因为未曾想到此计不售,所以,并没有准备“后手”;若法国对普鲁士宣战,普举国应战,“埃姆斯密电”如何出炉这种事情,自然就无人去理会了,现在,别的不,单国王陛下和首相大人之间,就很尴尬了—— 国王陛下看到《南德意志报》的报道,接到法国的照会,一定懵逼,接着就会派人去质问《南德意志报》,《南德意志报》当然不肯背“无中生有”、“凭空杜撰”的锅,一张嘴就将首相大人卖了,也不定。 事实上,就算《南德意志报》威武不能屈,守口如瓶,国王陛下想来想去,最终也会想到首相大人身上——国王陛下是首相大人的知己,一定想的到,全普鲁士拢在一起,扒拉来、扒拉去,除了俾斯麦,哪儿有第二个人敢介么干啊? 当然,国王陛下应该不会拿首么相大人怎么样,可是,君臣之间的这份尴尬,也是够瞧的了。 尴尬还是事,真正严重的是,中、普对法作战的计划、节奏被打乱了。 中国必须独承法国之重,压力遽然变大。 普鲁士蓄势已足,却无法发力,也别提有多别扭了——普鲁士不能首先对法国宣战,法国不宣战,普鲁士就没有进行战争动员的理由。 这也罢了,关键是,逼法国两线作战的企图没有实现,中、普对法作战的胜算,同时减少了。 看辅政王的神色,倒是十分的从容、平静,李福思的心,多少放下来了一点儿,脸上的尴尬,也多少淡了一点儿。 “什么道歉、追责,”李福思道,“敝国当然不会答应他,不过,对于‘埃姆斯密电’,总要有一个法——” 顿了一顿,道,“若‘绝无此事’,那就是《南德意志报》造谣,如此一来,先不政府是否应该向《南德意志报》追责,关键是——如此一来,普鲁士就示弱了!就与我们挑起普法战争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再顿一顿,“我们的计划,本就是要让法国人相信,确实有‘埃姆斯密电’之存在嘛!” 到这儿,苦笑了一下,“本来,照俾斯麦首相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他来一个含糊其辞的‘默认’,可是,这样做,需要国王陛下的配合,而可以想见的是,国王陛下是一定不肯配合的。” 关卓凡心想,这个威廉一世,真的是最大的一个“普奸”啊! 哼哼。 “所以,”关卓凡开口了,“贵国政府,对是份照会,如何回应,尚无定论?” “呃……是的。” “不回应,”关卓凡微微一笑,“也算一种‘回应’了。” “这……” “‘回应’如果足够有力,”关卓凡道,“‘回应’可也;‘回应’如果不够有力,那么,倒还不如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 对法国的照会,捏一个“拖字诀”?对蜂拥而至的记者,总是“无可奉告”? “这……殿下睿见。” 李福思心想,如此做法,倒是既无“示弱”之嫌,也免了国王陛下不肯配合“默认”的苦恼呢。 只是,这个“沉默”,能够保持多久呢? “埃姆斯密电事件”不同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后者,柏林方面还可以将责任往施瓦本方面去推,可前者,无论如何,普鲁士不能不干俺的事儿啊。 《南德意志报》虽然顶了一个“南德意志”的名字,却是百分百的普鲁士的报纸,社址就在柏林——《南德意志报》出了事儿,不干你普鲁士的事儿,干谁的事儿呀? “其实,”关卓凡道,“只要法国一对南德意志诸邦正式提出领土要求,舆论的关注点,自然就会转移了——” 顿一顿,“法国并不希望过多纠缠于‘埃姆斯密电’一事,不然,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黑森和巴伐利亚提出领土要求?” 李福思目光一跳。 对啊!辅政王的极是,法国并不希望过多纠缠于“埃姆斯密电”一事——不然,他们也下不来台啊! 或者,他们才是真正下不来台的那一边儿! “殿下睿见!” “当然,”关卓凡道,“拿破仑三世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转移视线,他是真心想要南德意志的这块地盘的——而且,他以为,有了‘埃姆斯密电事件’,普鲁士理亏在先,法国伸这个手,理直气壮,正当其时。” “嘿!”李福思一声冷笑,“皇帝陛下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响啊!” 顿一顿,“按拿破仑三世的要求,莱茵河西岸的南德意志领土——二分之一的下黑森、整个的普法尔茨,都得划给了他——想的还真是美啊!” 再一顿,“也不晓得,该他太聪明了些还是太笨了些呢?” 前文过了,拿破仑三世要求割让的同法国接壤的南德意志领土,属于黑森和巴伐利亚——方才关卓凡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在李福思口中,巴伐利亚怎么变成了“普法尔茨”呢? 看地图,普法尔茨确实是和法国接壤的。 巴伐利亚—— 哎?这个巴伐利亚,非但不同法国接壤,甚至,同普法尔茨之间,也隔着一个巴登啊? 拿破仑三世索要普法尔茨是正常的,可是,他不能越过普法尔茨和巴登,向巴伐利亚提出领土要求呀? 什么情况? 事实上,普法尔茨是巴伐利亚王国的一部分,不过,在地理上,同巴伐利亚“本土”并不接壤,算是巴伐利亚王国在莱茵河左岸的一块“飞地”。 最初的时候,“普法尔茨”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封号,意为“王权伯爵”或“行宫伯爵”,为皇帝或国王在当地的直接代表,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获得“普法尔茨”封号的伯爵父子相袭,其治下同别的封国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 统治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就是一个“普法尔茨”,十三世纪初,该家族将势力向西扩展到了莱茵河两岸,在当地取得了第二块“普法尔茨”领地,慢慢儿的,“普法尔茨”就成为这块领地的专有称呼,由封号变成地名了。 彼时,普法尔茨和巴伐利亚,大体上还是连在一块儿的。 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普法尔茨的左岸部分被法国占领和吞并,右岸部分则被转给了巴登的伯爵。 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重新划分欧洲领土,普法尔茨的左岸部分,。因为是被法国抢了去的,比较好处理,还给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就是了;可是,右岸部分就不好办了,巴伐利亚、巴登,都是德意志一脉,在两巴之间,会议只能保持中立,于是,就没去动普法尔茨的右岸部分——还是留在了巴登。 如此一来,普法尔茨同巴伐利亚“本土”就隔了开来,变成了巴伐利亚王国在莱茵河左岸的一块“飞地”。 巴伐利亚自然愤愤不平;当巴登王室绝嗣之时,甚至以巴伐利亚和巴登的这种“特殊关系”为由,要求由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入主巴登——当然,没有得逞。 对了,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有一位成员,广为时人和后人所知——茜茜公主。 不过,在德意志境内,一个邦国,分成两个互不相连的部分,并不是太稀罕的事情。 譬如,拿破仑三世的另一个目标——黑森,同巴伐利亚一样,也是一分为二,且互不相连的。 普奥战争中,包括黑森、巴伐利亚在内的南德诸邦支持奥地利,战后,普鲁士将黑森一分为二,上黑森并入北德意志联邦,下黑森留在南德意志,而且,上、下黑森还被拿骚给隔了起来。 现在,黑森、巴伐利亚这对难兄难弟,又被法国人给盯上了。 * 正文 第二六三章 伸手到西班牙的釜底,抽掉法兰西的薪 关卓凡笑了一笑,道:“拿破仑三世此举,就转移国内舆论压力、避免两线作战而言,确实是聪明的——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 顿一顿,“不过,皇帝陛下大嘴一张,就要吃下一半的下黑森和整个的普法尔茨,一定把南德诸邦吓坏了——黑森、巴伐利亚固然瞠目结舌,巴登、符登堡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特别是巴登,同法国就隔着一条莱茵河,拿中国的话,简直是‘鸡犬之声相闻’,一定会想,黑森、普法尔茨之后,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再一顿,“可怜南德四邦,还一直将法兰西皇帝陛下当做自己的保护人呢!万没想到,‘保护人’竟然是这样一副狰狞的嘴脸?” 北德意志联邦成立后,南德意志只剩下了黑森、巴伐利亚、巴登、符登堡四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施瓦本,即西班牙王位风波关键人物利奥波德王子他们家的那个邦,不过,施瓦本是霍亨索伦家族的发祥地,是百分百普鲁士的附庸,身在南德,心在北德,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人将其看做南德意志一脉。 李福思轻轻一拍大腿,“殿下睿见!七星期战争之后,北德意志联邦成立,南德四邦,一直苦苦纠结,加入还是不加入?在上位者自然更想保持独立,中下层则更乐意同北德合而为一,赞成、反对两派,基本上势均力敌——” 顿一顿,“七星期战争,普胜奥败,南德四邦不能再指望奥地利的支持,乃转而向法国寻求保护,而法国也决不能容许南德为北德所并,出现一个统一的德意志帝国,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再一顿,“现在,南德四邦蓦然惊觉,自己所求之‘保护’,竟是送羊入虎口?——哈哈哈!这个反差,可未免太大了些!幻灭之下,就是四邦之上位者,也该掉过头来,北望柏林,投入北德意志联邦之怀抱了吧?” 李福思讲的兴高采烈,简直有些口沫横飞了,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拿破仑三世没有钻“埃姆斯密电”的套儿,普鲁士虽然失望,不过,政府高层——包括俾斯麦在内——私下底有这样一个看法: 此计不售,法国向普鲁士提出道歉、追责、裂土等一系列苛刻要求,针对的是普鲁士,然而,中国的压力却更大一些——普、法之间,只是外交纠纷,中国却要在战场上独承法兰西之重。 此一变故,对普鲁士来,其实利害参半,而且,也许利还大过了害。 拿破仑三世向黑森、巴伐利亚提出领土要求,必激起南德四邦的强烈反感,惊恐交集之下,南德必转向北德,德意志的统一进程,因此加快些也不定呢。 这一层,中、普两国首相大人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是的,”关卓凡微笑道,“南德四邦换保护人喽!” 顿一顿,“不过,我想知道,当法国军队越过边境,开入黑森和普法尔茨的时候,贵国会出兵履行‘保护人’的责任吗?” 李福森一怔。 他虽然脾性火爆,但感觉和反应都很敏锐——不然也不能做外交官,更做不到驻大国的公使——立时听了出来,辅政王殿下的语气中,颇含讥讽之意。 紧接着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的兴高采烈,很不适合。 法国人没有入彀,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就算普鲁士因此赚了点儿便宜,你也得先替盟友想一想——在军事上,中国正独自承受法国的重压呢! 呃…… 尴尬之色,立即回到了李福思的脸上。 而且,辅政王殿下的这个问题—— 李福思舔了一下厚嘴唇,嗫嚅了一下,“呃,其实,也不能就普鲁士是南德四邦的‘保护人’……” 顿了一顿,“如果法国军队越过边境,开入黑森和普法尔茨,这个,这个,呃……” 呃,真正尴尬了。 因为,李福思也不晓得,普鲁士该不该、会不会出兵? 法军即便开入黑森、普法尔茨,按照普鲁士处理西班牙王位风波的逻辑,那也只是法国和黑森、巴伐利亚之间的事情,不干普鲁士的事情——您想啊,连普鲁士王室霍亨索伦家族的发祥地施瓦本,都不干普鲁士的事情,黑森、巴伐利亚,俩南德意志邦国,又怎么会干普鲁士的事情呢? 法国和黑森、巴伐利亚之间的“纠纷”,普鲁士若只是出面“调解”,还的过去,若是出兵“保护”,请问,这个逻辑,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 介么快就打倒昨日之我了? 好尴尬呀。 更加重要的是,普鲁士对法国的战略——或者,俾斯麦对法国的战略——是一以贯之的,即一定要**、逼迫法兰西首先对普鲁士宣战,而不能倒转了过来,由普鲁士首先对法兰西宣战。 法军开入黑森、普法尔茨,目标不是普鲁士,更不是对普鲁士宣战,普鲁士出兵“保护”黑森、巴伐利亚,这不成了……普鲁士先去打法兰西了吗? 这可不行啊! 别的不,拿什么名义做军事动员,就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情。 还有,按照俾斯麦的计划,普、法之间,不打则已,打,就必须是一场倾国以赴的全面战争——不然,不足以彻底打垮法国,完全消除普鲁士一统德意志之障碍;更不足以令德意志从今以后,彻底压倒法兰西,执掌欧陆之牛耳。 一定要避免那种不汤不水的局部冲突——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向法国暴露了普鲁士的真实实力,引起法国的警觉。 譬如,法国一旦发现,自己的拿破仑炮的射程,居然只有普鲁士的克虏伯炮的一半,会如何反应呢? 等到普、法发生全面战争的时候,在军事上,普鲁士还能对法兰西保持现有的近乎代差的优势吗? 法军进入黑森、普法尔茨,普鲁士出兵“保护”黑、巴,就属于这种“不汤不水的局部冲突”了。 更加、更加重要的是,这种冲突,对法国来,谈不上什么“两线作战”,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压力;而等到普、法两国就南德意志莱茵河左岸的这一块地盘纠缠明白了,就算法军最终退出了黑森、普法尔茨,分割南德领土的图谋没有达成,亚洲那边儿的仗,大约也打完了。 于是,法国成功避免了“两线作战”。 中国“独承法国之重”的代价,就是普鲁士得接着“独承法国之重”了。 这样算下来,到底是谁赚了谁的便宜? 李福思的背上,不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想清楚了:目下,普鲁士战略利益的重心,不是南德意志,而是法国的“两线作战”,是中国这个迫使法国“两线作战”的盟友—— 一千、道一万,必须先将法国彻底打垮了,才谈得上别的! 法国既败,南德意志什么的,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吗? 黑森也好,巴伐利亚也好,反正一直搁在那儿,还能自个儿长脚跑掉了不成? 现在同法国就莱茵河左岸那一块地方纠缠在一起,太不智了! 李福思透了口气,“辅政王殿下的训谕,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咱们的步子,可不能叫拿破仑三世给打乱了!这个……可不能跟着他的调子起舞!” 微微一顿,“什么道歉、追责、裂土,皆置之不理!咱们得争分夺秒,照着咱们既定的路子走下去!这个,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一定要叫拿破仑三世喊出‘宣战’二字!”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这就对了!” “那,请殿下示下,再施一计……这个,计将安出呢?” 关卓凡心想,娘的,你以为我是诸葛亮?眨一眨眼睛,就能来条“山人自有妙计”? 沉吟了一下,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过,一定要贵、我双方,配合无间,方能生效。” 李福思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这是自然的!” 顿一顿,又不放心了,试探着问道,“请教殿下,这个‘配合’,呃,要敝国的国王陛下出面吗?”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一回,就不劳国王陛下的大驾了。” 李福思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顿一顿,“那,就请殿下开示!” “法国人的照会,”关卓凡道,“自埃姆斯密电而来,埃姆斯密电,又自西班牙王位风波而来,既如此,咱们索性追本溯源,回到西班牙王位继承一事上去,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 “西班牙王位?……釜底抽薪?” “是。” “呃,请殿下明示。” “意大利那边儿,”关卓凡道,“已经答应接西班牙的这个摊子了吧?” “是的,”李福思道,“伊曼纽尔二世已经答应,叫阿梅迪奥王子——他和玛利亚王后的次子——出任西班牙国王。” 前文过,西班牙王位空悬,摄政团挑选的利奥波德王子,既为法国强烈反对,法国属意的伊莎贝拉二世之子阿方索亲王,又为西班牙摄政团坚拒,经过法国、西班牙、普鲁士三方的妥协,最终决定,从意大利王室中,迎立一位王子,做西班牙的国王。 意大利同法国、普鲁士的关系都不坏,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国王,是法、普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方案。 可是,对于这张从而降的馅饼,意大利国王伊曼纽尔二世却是犹犹豫豫。 西班牙是欧洲最大的一个烂摊子,财政稀烂,八面漏风,自由派、保守派势不两立,不定哪又打起来了,做西班牙国王,其实就是坐在火山口上,可算不得一件美差啊。 而且,政府的大权,都在摄政团手里,新国王虽不能是提线木偶,可是,实际的权力,实在是相当有限的。 对于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国王,法国比普鲁士以及当事人西班牙都要上心、都要着急,生怕夜长梦多,利奥波德王子做西班牙国王之议,又死灰复燃,拿破仑三世和外交部长莱昂内尔苦口婆心,反复的做伊曼纽尔二世的工作,并许了一大堆的诺,伊曼纽尔二世总算答应叫自己的二儿子去当这个差使了。 关卓凡:“阿梅迪奥王子什么时候首途西班牙呢?” 李福思想了一想,“应该就是这几的事情了。” “那好,”关卓凡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如果阿梅迪奥王子在加冕之前——甚至,走到中途的时候,突然间就不想做西班牙的国王了,打道回府——回意大利,你,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李福思瞪大了眼睛,“阿梅迪奥王子不要做西班牙的国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关卓凡淡淡的道,“如果半路上响了几个炮仗,叫王子殿下受到了些惊吓,以为,自己在西班牙的人身安全,难以得到保证,你,他还乐意做这个西班牙的国王吗?” 李福思张大了嘴巴,脸上是一副“我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我的感觉”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的“啊”了一声,然后,透了口气,又舔了一下嘴唇,道,“殿下这一着,真正叫‘釜底抽薪’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然后呢?我是——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李福思急速的转着念头,“不必了——法国人非跳起来不可!” 微微一顿,已是灵台明澈,“我们这边——普鲁士这边,放出风去,,既然阿梅迪奥王子不愿意接任西班牙国王,那就不要勉强人家了,还是请施瓦本的利奥波德王子来坐这个位子吧!” “好!”关卓凡含笑道,“这个‘风’,就请《南德意志报》来放,你看如何?” 李福思抚掌大笑,“妙!妙!太有趣了!我已经能够想象出拿破仑三世看到是篇报道之时的神情了!” 顿一顿,“这个风放出来,拿破仑三世如果还不肯对普鲁士宣战,那么,法国人就一定要请他回科西嘉抱孩子去了!” 到这儿,长长透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深深一躬。 关卓凡微笑:“贵使这是何意?” 李福思直起身来,用极感慨的声音道:“辅政王殿下,我对您,真正是五体投地了!” * 正文 第二六四章 大军压境 李福思辞出之后,关卓凡传令,立即召开军情通报会。 . 本来,这个“军情通报会”,辅政王抵埠伊始,就该召开的,因为普鲁士公使打了个岔,向后顺延了。 主持会议的是华尔,负责“通报军情”的,是松江军团参谋长施罗德,与会者,除了关卓凡之外,还有张勇、丁汝昌、田永敏以及留守天津大本营的主要军事主官伊克桑,一共七人,算是“卸围、高级别”。 所通报者,是迄今为止,法国经已抵越的陆、狐力以及统兵将领的情况。 辅政王南下检查战备,作为参谋长,施罗德并没有“随侍”,而是留在天津,不错眼的盯着巴黎到西贡这一路。 “咱们先说陆军”施罗德说道,“法国这支‘远东第一军’,有三个基干步兵团,一个轻步兵团,一个混合步兵团,一个混合骑兵团,一个合成炮兵团” 顿一顿,“拢共大约一万八千人。” 与会者相互以目。 “这一万八千人”张勇第一个开口,“都是这一回‘借道’埃及过来的?” “是的。” 张勇不由轻轻的“嘿”了一声,“万里迢迢的,又船又火车的,一次过将一万八千人的军队从欧洲、北非运到亚洲你还别说,法国人的这个投送能力,真不是盖的!” 顿一顿,“换了咱干这个活儿,可是鱼儿不容易!” “是的,”施罗德点了点头,“不过,一次过将一万八千军队从欧洲、北非运到亚洲,即便对法国来说,也得嗯,‘使出吃奶的劲儿’!” 顿一顿,“‘借道’埃及,走地中海、红海航线,时间上是缩短了,可是,花的气力,其实比走好望角航线还要大!” 再一顿,“不说中间埃及陆路这一段,就说一前一后两段海路前头地中海一段,先把这一万八千人运到亚历山大;后头红海、尤洋、太平洋一段,再把这一万八千人从苏伊士运到西贡较之好望角航线,得多预备一倍的船只!” “是啊!”张勇轻轻一拍大腿,“再加上中间埃及陆路这一段嗯,时间缩短了一半,气力却几乎多花了两倍!” 顿一顿,“嘿嘿”一笑,“老施,你的中国话说的愈来愈好了!‘使出吃奶的劲儿’词儿用的不错啊!” 轩军高级军官,汉员都能说英语,洋员都能说汉语,开会的时候,你言我语,常是中英混杂。 施罗德也一笑,说道:“法国在地中海得摆几十条船大多是他欧洲本土的船,在红海也得摆几十条船大多是他亚、非殖民地的船,还租了些其他国家的船基本上,法国是把他能搜罗到的船只,都派了这桩差使了!” 顿一顿,“一万八千人,差不多就是个极限了再多,即便以法国之能,大约也列不逮了。” “鱼儿‘倾国以赴’的意思啊!”张勇说道,“看来,升龙一役,咱们是真把他逼急了眼了!” 施罗德点了点头,“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了!” “那就是说,”张勇说道,“‘远东第一军’之外,不会再有什么‘远东第二军’喽?” “应该不会了。” 田永敏开口了,慢吞吞的说道,“似乎也不能就说‘倾国以赴’吧?施参谋长说的‘极限’,是就特定时间段而言的,这个时间段大约三、五个月吧!” 顿一顿,“三、五个月之内,一万八到两万的军力,确实是法国投送能力的上限了,不过,如果时间从容,他未必就不能再派更多的人手过来。” 张勇一愣,想了一想,“也是啊” 关卓凡微微颔首,说道:“田先生说的不错(国的底子,到底比咱们厚的太多!升龙一役,我在暗,彼在明,我绸缪已久,彼骄狂轻忽,才有了那样子一个一边倒的战局可不能以为接下来会一直这样子一边倒!” 微微一顿,“对法国,咱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视=略上、战术上,由始至终,都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给予十二分的重视!” “是!”诸将齐声答道,“谨遵王爷训谕!” “对了,”关卓凡说道,“‘远东第一军’,是陆军的编制,狐陆战队,不在其中吧?” “是,”施罗德说道,“狐陆战队跟狐走好望角航线,现在还没到越南,人数应该不超过两千人。” “嗯,”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加起来,用以地面作战的部队,就是两万了。” “是。” “鱼儿奇怪啊,”丁汝昌插口,“狐陆战队负责登陆作战,应该先陆军投入战斗才对,怎么陆军已经到了,狐陆战队还在海上漂着?” “十有**,”张勇嬉笑着说道,“法国人心眼儿小,狐不乐意坐陆军的船,一定要坐自己的船陆军坐狐的船,天经地义;狐坐陆军的船?嘿,那不是,那个、那个哎,‘乾坤颠倒’了吗?” “这” “不过老躲放心咱可不像法国人[们陆、海,那是合作无间老丁的船,我老张啥时候都是爱坐的!我老张的船唉,我老张也没有船啊!” “好了,”关卓凡说道,“法国狐陆战队何以后陆军一步到埠,也许确有他的私心,不过,咱们现在不必过多揣测了” 说着,看向施罗德,“你继续吧!” “是!” 顿一顿,施罗德说道,“‘基干步兵团’、‘轻步兵团’,名称有异,不过,训练、编成,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法国陆军共一百个基干步兵团,后二十五个,即第七十五团至第一百团,习惯上称之为‘轻步兵团’。” “法军体制,除近卫军之外,平时不设军、师两级编制,战时方临时编组,因此,在平时,团,就是最大的战术单位了。” “每个基干步兵团设三个营,第一营、第二营为基干营,第三营为后备营。” “战时,第三营编入作战部队;同时,三个营各抽出补充后备连,编成第四营,即为后备营。” “每个营由八个连组成包括六个基干连、一个掷弹兵连、一个轻骑兵连。” “每个连,由三名军官和一百一十五名军士、士兵组成,即,一个基干营约九百六十人。”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不要被‘掷弹兵’、‘轻骑兵’的名字骗了,‘掷弹兵’并不是专门扔手榴弹的;‘轻骑兵’当然也不是骑兵,而是地地道道的步兵。” 顿一顿,“事实上,‘掷弹兵连’、‘轻骑兵连’同其他六个基干连的区别在于,他们是一个基干营中最精锐的两个连队。” 再一顿,“法军新兵入伍,凡高大强壮者,都挑了出来,编入‘掷弹兵连’;身材相对矮小、但结实敏捷者,一般的挑了出来,编入‘轻骑兵连’,这两个连,都是‘尖兵连’所谓‘掷弹兵连’,乃行掷弹兵高大强壮之故事;所谓‘轻骑兵连’,则是柔骑兵剽悍迅捷之意。” “柔骑兵剽悍迅捷之意”很好理解,“行掷弹兵高大强壮之故事”是啥意思呢? 事实上,早期的“掷弹兵”,确实就是专门用来扔手榴弹的一个兵种,而且,也是法国人开的先河路易十四手上的事情。 早期的手榴弹,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炮弹,非沉重,臂力稍差一点儿的,手榴弹扔了出去,敌人没炸到,一不心,倒先炸着了自己,因此,这个活计,非身高臂长力大者不为,在排队枪毙时代,为有效发挥手榴弹的打击作用,掷弹兵作为一个兵种,乃应运而生。 具体战术如下:队列同普通线列一样,都是横队,先排枪,然后无视迎面而来的弹雨,齐步前进,到了掷弹距离后,指挥官一声令下,止步,然后跟着指挥官一个又一个的口令,掏出蛋蛋啊,掏出手榴弹,点燃导火索,看着它飞快的燃烧,表示我很镇定,等到指挥官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吼一声“掷!”掷弹兵们便发一声喊,将手榴弹齐齐扔出。 再然后上刺刀,冲锋! 很显然的,无论身体素质、心理素质还是训练水平,掷弹兵都比普通步兵高一个档次,同时,掷弹兵较之普通步兵,要冒更大的风险,也有更多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因此,不论在哪个国家,掷弹兵都是理所当然的精锐: 拿破仑一世的老近卫军和“掷弹兵”基本上是划等号的;巴甫洛夫掷弹兵团是俄军不要命冲锋的典型;普鲁士第一掷弹兵团则是那个时代铁一般纪律的化身,等等。 就是军帽,掷弹兵也与众不同不是三角帽,而是一种独特的锥形尖顶帽怕三角帽的帽檐挡左面士兵扔出的蛋蛋啊,手榴弹。 随着榴弹炮、线膛枪等远距离杀伤武器的改进和普及,“排队掷弹”这种简单粗暴的作战方式渐渐失去了意义,终于退出了各**队的操典,不过,“掷弹兵”作为“精锐”的代名词则保留了下来,成为功勋和精锐部队的番号的一部分。 * 正文 第二六五章 吾之大敌 “再来看混合步兵团” 顿一顿,施罗德加重了语气,“我要请王爷和各位同僚留意,法军原本并没有混合步兵团的编制,这个团,乃是陆军部特意为这次战争编成的,非但战力远在前面四个基干步兵团之上,而且,其作战方式,更加适合越南特殊的地形特别是北圻多山、丛林密布。” “王爷和各位同僚”都露出了“留意”的神情。 “混合步兵团之编制,”施罗德继续道,“迥异于基干步兵营,一共四个营一个祖阿夫营,一个土尔科营,一个猎兵营,一个外籍军团营;而基干步兵营,是三个营。” 顿一顿,“一个营六个连基干步兵营是八个连;没有掷弹兵连和轻骑步兵连的设置,因为,每一个连至少,在法国人眼里都是精锐。” 张勇“哟”了一声,“自视甚高呢!” 施罗德一笑,“是。” “祖阿夫?”伊克桑第一次开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呀!” “不但耳熟,”施罗德道,“还眼熟美国联邦军队中就有祖阿夫旅之编制,华盛顿大阅兵的时候,咱们都是见过的。” 话一出口,想起来什么,转头对丁汝昌和田永敏歉然一笑,“哦,对了,那个时候,老丁在英国,田先生在日本,都没见过。” “祖阿夫旅?”张勇道,“我想起来了包大头巾,穿灯笼裤是吧?” “是,”施罗德道,“其实,美军以法军为师,祖阿夫旅之设置,就是学法军的,不过,句实话,学的不到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顿一顿,“美军的祖阿夫,训练、战法,同其他步兵,没有什么差别,不过就是军服不同罢了;法军的祖阿夫,训练、战法,同普通步兵,却是有质的差别的。” “怎么个差异法儿?”张勇道,“老施,一!” “一八三零年前后,”施罗德道,“法国开始攻略阿尔及利亚,初初的时候,颇不顺手在平原,善骑的贝都因人常常从行进中的法军纵队的侧后方发动攻击;在山区,法军则屡屡被长于翻山越岭的卡拜尔人偷袭。敌人呼啸来去,而法军要保持队形,转动不便,应对不灵,很吃了些苦头。” “不过,法国人由此发现,贝都因人实为世界上最好的轻骑兵之一,卡拜尔人则是世界上最好的猎步兵,于是,想出一招以夷制夷招募当地土著加入法军,拿阿拉伯人去打阿拉伯人。” “这就是祖阿夫部队之来源了。” “祖阿夫部队由法籍、阿籍士兵混编,阿籍为主,军官则是清一色的法籍。” “成军后的七、八年内,祖阿夫确实发挥了预期中的作用,法国藉此扭转了被动的局面,迅速在阿尔及利亚扩张开来。” “可是,一八三九年,阿布德-艾尔-喀德举旗放炮,阿拉伯士兵为阿布德的圣战所蛊惑,大量叛逃到叛军一方,结果,每一个祖阿夫营,除了两个纯粹由法籍士兵组成的连以外,其余的连,都只剩下十来个阿籍骨干和同样数量的法籍士兵了。” “于是,缺额只好由法国人来补充了。” “自此以后,祖阿夫便成了基本由法籍士兵组成的部队,阿籍士兵的比例,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过,士兵的组成虽然有了重大的变化,但是,那种浓厚的土著色彩,却是挥之不去,最重要的是,训练、战法,新、旧祖阿夫,一脉相承都是轻队形,重机动,重散兵作战乃至单兵作战。” “当然,这也是因为祖阿夫部队常驻北非,对付的,都是相似战法的敌人。” “还有,祖阿夫部队新兵的比例很低,其大部分的成员,都是在代役者中招募、选拔出来的,大都是终身的职业兵,战斗经验丰富,战斗技能熟练。” 张勇:“代役者?” 施罗德:“法国定规,每个应服兵役的人,都可缴付一定数量的代役金,以为免服兵役的代价,代役金拨入军队补贴特别基金,由政府拿这个钱雇人代役。” “就是有钱人就不必服兵役喽?” “是的。” 靠,还有这样玩儿的? 不过,想一想,也不算啥啦,俺们的官儿,都可以拿钱来“捐”,人家雇人代服兵役,又算得了啥涅? “这是祖阿夫营,”施罗德继续道,“再来看看土尔科营。” “法国人对阿尔及利亚土著的战斗力念念不忘,阿布德-艾尔-喀德的叛乱敉平之后,一八四一年开始,又开始重新尝试招募阿尔及利亚人加入法军。” “初初的时候,应募者寥寥,法国人还以为土著们不能忘情于圣战,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原因呢,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薪水太低了。” “大幅提高军饷之后,应募者立即暴增,很快,组成了三个团、九个营这就是土尔科营了。” “法国人吸取阿布德-艾尔-喀德叛乱的教训,虽然还是以夷制夷,不过,不再一味的拿阿拉伯人去打阿拉伯人,而是拿阿拉伯人去打其他国家的人于是,克里木战争、墨西哥战争、意大利战争,土尔科营频频露脸。” “对了,升龙战役的那个阿尔及利亚连,其实就是一支土尔科兵。” 不止一个人,轻轻的“哦”了一声。 “嗯,”华尔沉吟道,“这批土尔科兵,表现还是不坏的升龙城南门的伏击战,情形很特殊,技战术方面,没给阿尔及利亚人多少发挥的余地,好坏看不大出来;不过,其战斗意志,还是很顽强的阿尔及利亚人是最后一批投降的。” 顿一顿,“这上面,阿尔及利亚人不比法国人差。” 施罗德点了点头,“祖阿夫营、土尔科营,训练、战法,基本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由法籍士兵组成,后者由阿籍士兵组成,当然,就技战术水准而言,祖阿夫营还是略胜土尔科营一筹的到底都是法籍士兵。” “接下来猎兵营。” “某种意义上,猎兵营是基干步兵营的轻骑步兵连的升级版哦,绝不仅仅是人数的升级,训练、战法,更大幅升级;同时,猎兵之训练、战法,又汲取了祖阿夫、土尔科最有价值的那一部分即散兵作战部分。” 到这儿,施罗德的语气变得很郑重,“因此,猎兵营的战力,不但远在普通的基干步兵营之上,较之祖阿夫营,亦更胜一筹,我个人认为,这个远东第一军里头,我们最应予以重视的一支部队,就是这个猎兵营。” “哦?”张勇道,“怎么个……升级法儿啊?” “首先是选材就非常严格,”施罗德道,“能入猎兵营者,都符合这样几个要求:体格健壮、肩膀宽阔、敏捷灵活,身高五英尺四英寸到五英尺八英寸,这拨人,大都是猎户和牧人子弟,多来自于山区,打就身强体壮,惯于翻山越岭。” 张勇心算了一下,“五英尺四英寸到五英尺八英寸……大约是一米六二到一米七二的样子?这对于欧洲人来,不算太高嘛!” “是,如果太高了,敏捷灵活就谈不上了。” “还真跟轻骑步兵挺像的怪不得是什么升级版呢!” “其次是训练”施罗德道,“别的不,单就走、跑一项,猎兵就远在普通基干步兵团士兵之上了。” “法军操典规定,每步二十五英寸不论慢步、快步、冲锋步,步幅皆同;其中,慢步每分钟七十六步,快步每分钟一百步,冲锋步每分钟一百三十步。” “实话实,这个步幅,实在是了点儿,步速呢,也实在是慢了点儿;慢步、快步、冲锋步,三者步幅皆同,尤其胶柱鼓瑟。” “横向比较,法军的慢,就更加明显了。” “在战场上,一个法国营,二十五英寸一步,快步每分钟一百步,前进二百零八英尺;英国营、普鲁士营,却能在同样的时间内,快步前进二百七十英尺,比法国营多出百分之三十人家一步三十英寸,一分钟一百零八步。” 明一下,一英尺是十二英寸。 “如果是冲锋步,差别就更明显了法国兵每分钟只能前进二百七十一英尺,刚刚好相当于英国兵、普鲁士兵快步的水平;而英、普的冲锋步,是每步三十六英寸、每分钟一百五十步,即一分钟前进四百五十英尺,足足比法国兵多出了百分之六十。” “步幅限于身高,没有法子法国地处南欧,平均身高,要低于英国和普鲁士可是,无论如何,冲锋步即跑步的步幅,应该大于慢步、快步啊?” “还有,步速如此之慢,也是叫人难以容忍!” “这也是普鲁士的卡尔亲王何以痛诋法国军事训练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当然,不管法国还是英国、普鲁士,冲锋步这样东西,都是排队枪毙的玩意儿,这一套,咱们已经不玩儿了。” “排队枪毙”四字,出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之人之口,自然违和,不过,这个法,是辅政王对线列作战方式的“形象化训示”,在轩军内部,早就流行开来了,辅以施参谋长“玩意儿”、“玩儿”等生硬的儿化音,颇具一种莫名的喜感。 “不过,法国人也不是一味颟顸到底的,基干步兵团的操典没改其实法军也有法军的苦衷,这个迟一些我再猎兵营的操典,可是大幅改过了,而其切入点,正是这个步幅、步速。” 正文 第二六六章 真正的练兵场,战场;真正的军校……越南 “猎兵操典规定,”施罗德道,“慢步,步幅、步速不变;快步,步幅不变,步速由每分钟一百步增加到每分钟一百一十步;冲锋步,步幅由二十五英寸增加到三十三英寸,步速由每分钟一百三十步增加到一百六十五步这样,跑步的时候,每分钟前进四百五十三英尺,就赶上了英国、普鲁士的水准。” 再弱弱的提醒一次:一英尺为十二英寸。 “猎兵是精兵,赶上的只是英国、普鲁士普通士兵的水准,精兵二字,似乎有点儿名不副实,不过,考虑到猎兵的身高以及法国人的平均身高,这个速度,算不错的啦。” “另外,特别规定,在展开、排成方队或其他需要迅速行动的情况下,步速应增加到每分钟一百八十步,这样,跑步的时候,猎兵就可以每分钟前进四百九十五英尺,较之英国兵、普鲁士兵,多了四十五英尺刚刚好多了百分之十,总算实实在在有了精兵的样子了。” “而猎兵最突出的特点或者最大的优势,还不是运动迅速,而是他们能长时间的保持这种高速度的运动这一点,普通士兵,包括其他欧洲国家的普通士兵英国的也好,普鲁士的也好,都是做不到的。” “所谓长时间的高速度的运动,标准:携带枪支和全副行军装具背囊、子弹盒重量与战斗情况下相同一个时之内,至少要跑完五英里。” 不止一个听众,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张勇:“平地还是野外?” 施罗德:“野外,而且,包括跨越栅栏和沟渠的项目。” 张勇轻轻惊叹了一声,“他娘的!……” 五英里就是八公里,武装越野,一个时跑八公里且为最低标准,这个水准,较之轩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施罗德笑一笑,“我提醒各位,猎兵是精兵,而且,出身多为山地、林地的牧民、猎户子弟,打就是长途奔跑惯了的大多数的普通的法国士兵,可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准。” 顿一顿,“法国陆军步兵,拢共三十八万余人,其中,猎兵不过两万六千人,占步兵总总人数不过百分之六、七;而且,也不见得都那么精锐” “最早组建的几个猎兵营,确实是一等一的精锐包括派到越南来的这个;这几个猎兵营,被派到北非实战之后,陆军部觉得效果大好,就想推而广之,可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百分百符合要求的兵源呢?因此,后来组建的猎兵营,多多少少是掺了些水分的,兵源也不止于山区、林区的牧民、猎户子弟了。” “其实,若单比武装越野一项,以平均水准而言,轩军是远远超过了法军的武装越野,一个时跑八公里,咱们的兵,大部分都可以做到!” 再一顿,“如果是特种合成营,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菜一碟嘛!” “对啊!”张勇道,“如果要比,应该跟特种合成营比!” 顿一顿,皱了皱眉,“也不对哪儿来的两万六千人的特种合成营啊!” “反正,”田永敏道,“就来了这么一个猎兵营,咱们就当他是法国人的特种合成营好了!” 众人皆默喻其意,张勇点头,“不错,不错!就当他是法国人的特种合成营好了咱们好好儿的招呼他!” 施罗德微微一笑,“对,好好儿的招呼他!” 顿一顿,“咱们再来看看猎兵的另一大特点以连为单位的散兵线战术。” “前进之时,以四人一组,每组展开成一横线,士兵相互间隔五步,各组相互间隔最少五步、最多四十步,如此一来,就构成了每五步一人的一线长长的不甚齐整的横队,是为散兵线。” “散兵线之后是军士,位于本班后面十步之处。” “军士之后是军官,每个军官有四名士兵和一名司号兵跟随,位于散兵线后面二十至三十步之处。” “如果展开的只是连的一部分兵力,那么,剩下的那一部分,就作为支援部队,连长的位置,就在散兵线和支援部队之间。” “利用地形隐蔽自己,是散兵线战术的主要要求,队形的齐整和间隔的保持都服从于这一要求就是,可以根据地形进行适当的变化。” “整个散兵线以军号指挥,信号共分二十二种。” “此外,每一个猎兵营及其所属的每一个连队,都有自己的专属的识别信号,识别信号前缀于指挥信号,这样,士兵就不会把兄弟部队的命令当成是给自己的命令了。” “军官有一个哨子,不过,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哨子可发出五种信号,分别是注意、前进、立定、后退和集合。” “如果在行进的过程中受到攻击,视攻击力度之强弱,按号声指示,散兵依次以下述方式集合四人一组集合;以班或半连为单位集合成不规则的密集队形;同后方的支援部队集合在一起,全连合一;最后,全营集合在一起。” “这些不同的集合方式,看上去有些叫人眼花缭乱,不过,只要反复练习,任何一个智力、反应正常的士兵,都能熟练掌握,并不会造成什么混乱。” “猎兵的散兵战术,较之普通基干步兵,已有了质的变化,不过,比起咱们的三三制,还是不免失之呆滞尤其是在进攻方面,可是,决不能因此觑了!” “事实上,以上种种,只是一个基本的操典训练,真正到了战场上,实际的执行,要灵活的多,这一层,如前所述,在相当程度上,猎兵汲取了祖阿夫兵最有价值的那一部分散兵和单兵战术。” “猎兵部队和祖阿夫部队有一句共同的格言:真正的练兵场是战场,真正的军校是阿尔及利亚。” “阿尔及利亚地形起伏不平,敌人又是法国人眼中的世上最勇敢、最顽强、最细心的散兵卡拜尔人。” “过去亦包括现在的大部分的欧洲军队,对散兵战术的认识,基本是这样的:所谓散兵线,是部队以一种不规则的横向展开的队形前进,在有良好掩蔽物的地方,可以适当集中;通过开阔地时,则分散开来。” “散兵线原则上正面接敌,翼侧偶尔开两枪只是为了警戒。” “可以看出,大部分欧洲军队的散兵战术,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战术,尤其算不得一种进攻战术,本质上,是一种行军的方式一种在向敌人的阵地推进的过程中,尽量减少己方伤亡的方式。” “即便猎兵营的散兵线战术,某种意义上,也只是一个更高版本的行军的方式。” “不过,祖阿夫兵就不是这样了。” “在祖阿夫兵看来,所谓散兵战术,就是在一个总的目标之下,以组为单位进行的独立的行动;有利条件一出现即加以利用;突然接近敌人并攻击他们;不必集中成更大的单位去解决较规模的战斗。” “祖阿夫兵认为,突然袭击和伏击就是散兵战术的实质。” “他们利用掩蔽物,并不仅仅是为了射击的时候自我防护,而主要是为了在掩蔽物的掩蔽下,悄悄运动到敌人阵地前,突然发难。” “祖阿夫更乐意接近和攻击敌人的两翼,分割敌人的一部分兵力,一块、一块的吃掉。” “他们很喜欢设伏,如果敌人过急地追逐假装退却的祖阿夫兵,就会中伏。” 听众们相互以目了:这跟咱们的“三三制”……就很有些相像了! “还有,”施罗德继续道,“这个祖阿夫兵,大约是法军里头最不爱遵守条例的一群兵了” “我举个例子,所有军队包括咱们,都有类似的一条规则,担任警戒,特别是担任夜间警戒的哨兵,不应当坐下,更不应当躺下,只要一发现敌人,就要鸣枪示警,对吧?” “对。”” 施罗德取过一张纸来,道:“这是一份叫做两大陆评论的法国杂志刊载的一篇文章,时间是一八五五年三月十五日,作者是奥马尔公爵,我给王爷和各位同僚念一下” “夜间,即使在那边的山顶上监视前面地形的单个的祖阿夫兵,也都隐蔽起来。你看不见步哨,但是等到军官过来查岗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在和祖阿夫兵谈话,这个祖阿夫兵俯卧在山顶后面,注视着一切。你看到那边有一丛灌木。但是如果你再仔细观察,发现那里隐藏着几个祖阿夫兵,那是丝毫不会使我感到惊奇的;当一个贝都因人钻进这些树丛想观察一下兵营里面的动静的时候,这些祖阿夫兵不开枪,而是不声不响地用刺刀把他杀死,免得暴露设伏地点。” “奥马尔公爵感慨:换一个基干步兵团的普通士兵,晚上趴在树丛中不动,别杀掉敌人的侦察兵了,恐怕难保不会呼呼大睡吧?” 念到这儿,施罗德抬起头来,放下纸张,“念完了各位以为何如?” “娘的!”张勇大皱眉头,“祖阿夫的花样,不但跟咱们的三三制挺像的,而且,照这个奥马尔的,简直有点儿……特种合成营的样子了!” 施罗德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要强调一下,祖阿夫的战术,不见于法军的任何操典,执行的到不到位,甚至,执行还是不执行,都完全依赖于祖阿夫兵个人的经验、习惯、能力” 顿一顿,“咱们的三三制,可是明载之于操典,每一个轩军士兵,都必须执行,也都有执行的能力的。” 再一顿,“特种合成营亦然其操典虽不公之于众,可是,都是黑纸白字,一举一动,都有章可循的。” 听众们微微颔首。 “倒也是”张勇道,“不过,无论如何,还是不能觑了!嗯,老施你的意思是,祖阿夫的这一套,猎兵都学了过去?” “也不能都学了过去,”施罗德道,“譬如,不设明哨这一条,猎兵是一定不能学的;不过,散兵那一套,应该学的七七八八了。” 顿一顿,“不过,祖阿夫兵不受条例约束,固然能起到出奇制胜之效,可是,也难免失之散漫轻率,这种战法,顺风仗好打,逆风仗就不好打了,而且,也不适于打攻坚战。” “猎兵则不然,虽然学了祖阿夫的战术,却是很讲究纪律的,算是扬祖阿夫之长,避祖阿夫之短,因此,我以为,猎兵的战力,较之祖阿夫,其实略胜一筹。” 正文 第二六七章 跑!跑!跑! “这个‘外籍军团营’,”张勇问道,“又是个什么来头?‘外籍军团’……名字古里古怪的!” “一八三零年七月,”施罗德道,“法国爆发‘七月革命’,再一次改朝换代,波旁家族的查理十世下台,奥尔良家族的路易?菲力浦做了法国国王,曰‘七月王朝’,彼时,法军之中,忠于‘胜朝’者,不在少数,新国王放心不下,于是下旨,在法军序列中成立一支正规编制的常备外籍军团——都在国外招募,都用外国人。” “哦,是这么回事儿——嗯,外国人同波旁氏没有什么瓜葛,放心的下。” 施罗德点了点头,“对了!” 顿一顿,“一八三一年,外籍军团正式成立,为防止受到国内敌对派系的渗透,司令部也搁在国外——设在了阿尔及利亚。” “这一来,十足十的‘外籍’了呀。” “是。”施罗德道,“在法军序列中,外籍军团同猎兵、祖阿夫兵、土尔科兵一样,也一向被视作‘精锐’的,除了阿尔及利亚之外,于克里米亚、意大利、墨西哥,都有所施展,战绩也是很不错的。” “既如此……之前,咋没怎么听过呢?” “是这样——”施罗德道,“墨西哥战争之后,不晓得什么原因,外籍军团被解散了,编制也撤销了,前不久,才重新恢复——” 顿一顿,“话实话,在‘混合步兵团’里头看到‘外籍军团营’,我也是颇为意外的——这一回,大约是外籍军团重建后第一次正经出海外的任务吧!” “原来如此。”张勇“嘿嘿”一笑,“一个‘混合步兵团’,把猎兵、祖阿夫兵、土尔科兵、外籍军团,都拢了进来——精锐尽出啊!看来,这位法国皇帝陛下,还是很看得起咱们的嘛!” “嘿嘿!”“呵呵!” 不止一位与会者,发出了会意的笑声。 “我有些奇怪了——”伊克桑道,“法军的精锐,怎么大都是外国人呢?” 顿一顿,“你们看啊,外籍军团自然是外国人,土尔科兵也是外国人,祖阿夫兵嘛,初初的时候,也是外国人——现在虽然是法国人了,不过,到底是打外国人那儿过来的,军服还是大头巾、灯笼裤——” 再一顿,“也就一个猎兵,正正经经,一水儿的法国人——怎么回事儿呢?” 张勇:“难道——法国人自个儿,不大中用了?” 施罗德微微摇头,“也不能法国人不中用了——” 顿一顿,“我想,原因也不复杂。” “祖阿夫、土尔科以及外籍军团,人数都不算太多,都是挑过的,不是报了名就有粮吃的。” “土尔科和外籍军团,本质上都是雇佣军,只不过,土尔科雇的是阿拉伯人,外籍军团雇的是欧洲人。” “祖阿夫呢,早期——以阿拉伯人为主的时候,自然也算雇佣军;现在呢,算一半的雇佣军把——祖阿夫的许多兵,都是‘代役者’。” “总之,这几支兵,薪水都很不低,这个,法国人也不笨,一分钱一分货,因此,这几支部队里头,几乎没有滥竽充数的,不然,这个钱就花的冤枉了。” “嗯,”伊克桑点了点头,“就是,‘选材’选的好。” “对,”施罗德道,“先有‘精材’,后有‘精兵’。” 顿一顿,“不过,普通的基干步兵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服兵役的义务兵,到了年龄,就拉来当兵吃粮,谈不上什么‘选材’,其平均水准,自然就不能和几支‘精锐’相提并论了。” “这是一方面原因,”田永敏道,“另一方面,我看,法国人的训练,也确实是有些问题,也怪不得卡尔亲王看不上眼——” 张勇:“哦?” “若‘精材’什么的,”田永敏道,“咱们十万轩军,哪里能个个都是‘精材’?大部分,不过都是普通农家子弟,可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别的不,单这个‘武装越野’,咱们的大多数的士兵,就达到了法国人的‘精兵’的水准——” 顿一顿,“至于咱们的‘精兵’,那就更加不必了!” “哎……田先生的对啊!” 顿一顿,张勇转向施罗德,“老施,照你的,其实,法国人也晓得他的兵走的慢、跑的慢,也觉得,应该走快些、跑快些——不然,也不用去练什么猎兵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只想着另行练一支‘精兵’出来,而不想着,改革操典,叫他的全军上下,都走快些、跑快些呢?” “老张,”施罗德道,“你这个问题,我也是想过的——很有意思!原因呢,我归纳了一下,大约有这么几点——” “第一,法军内部流行这样一种理论:部队移动的速度不是由最快的士兵决定的,而是由最慢的士兵决定的,所以,步幅、步速,都不宜定的太高,这个,嘿嘿,很有点儿像王爷的‘木桶理论’——” “这个法——我是法国人的法,不是王爷的‘木桶理论’——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可是,法国人做的,不是想法子提高‘最慢的士兵’的速度,而是降低‘最快的士兵’的速度,叫全军的速度,去迁就‘最慢的士兵’的速度——因此,操典上的步幅、步速,都以‘最慢的士兵’的速度为参照,而不是以‘最快的士兵’的速度为参照。” “第二,法国人另有一个根深蒂固的看法,总觉得有些事情,某的人生做的来,有的人生做不来;有些事情,只有欧洲人才做的来,亚洲、非洲的人,就做不来;有的事情,就算是欧洲人,也得分个三六九等——” “譬如,‘长时间、高速度的运动’,就是这样子的事情——如果一个人生不适合长距离奔跑,不论如何训练,都是于事无补的——” “猎兵营的新兵训练,很能明法国人的这种‘执念’。” “新兵入营,最主要的训练内容,就是跑步。初初的时候,先用每分钟一百六十五到一百八十的步速原地踏步,一边儿踏步,一边儿呼喊‘一!二!’或者‘左!右!’——同咱们不大一样,法国人喊这些口号,主要目的,是为了调节肺的活动,防止发生肺炎。” “然后,士兵就要用同样的步速前进,而且距离逐渐增大,直到他们能够在二十七分钟内跑完一法里格——差不多四公里——这是成为一名合格猎兵的第一关。”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军士认为某些新兵的腿或肺太弱,经受不住这样的练习,就会把他们送回基干步兵部队——有相当数量的新兵,就是这样被从猎兵营淘汰出去的。” “事实上,根据我们的经验,二十七分钟内跑四公里,只要勤加习练,假以时日,绝大多数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都是做得到的,这一关,咱们的兵,没有几个是过不了的——当然,过关之前,大多数人,都会有一个比较辛苦、比较煎熬的过程。” “猎兵既为精兵,较之于咱们的普通的士兵,选材的标准,应该只高不低,为什么反过不了这一关?没有道理嘛!” “到底,是怯于这个‘比较辛苦、比较煎熬’的过程——或者,是当官的不相信当兵的可以熬过这个过程。” “在这个问题上,法军主管训练的军官,是做过实验的——他们携带全副行军装具,跟一个武装越野训练的猎兵营一同前进,一个时之后,几个军官,就也再也跟不动了,猎兵营则继续前进,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于是,这几个军官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长时间、高速度的运动’,只有少数具有赋的人才做得来,普通人,是做不来的。” 到这儿,施罗德看向关卓凡,“两相比较,王爷的高瞻远瞩,就不能不令人……高山仰止了!” 初初的时候,对于关卓凡制定的训练标准、训练量,轩军内部的许多人——包括在座的——都是不理解的,都觉得,标准定的太高、量定的太大了,大部分的兵,恐怕是承受不了的。 关卓凡的回应很简单:训练标准只能提高,不能降低;训练量只能增大,不能减少!至于“受不了”的,好办,批准离队,不算逃兵! 当然,退伍兵的一切优待,就统统没有了;再次申请入伍,也绝不批准了。 结果,一年又一年,迄今为止,竟然没出过一例因为“受不了”而“申请离队”的——留意,是一例都没有。 原因也很简单,轩军的军饷,两倍于勇营、三倍于绿营——还是加饷后的绿营,离开轩军,去哪儿寻这样的一份好差事? 而且,轩军的好处,远不止于此。 别的不,就伙食吧:白米饭、大馒头,顿顿管够,有鸡蛋,两一鱼,三一肉——这样的伙食,就是乡下的寻常土财主,都比不了! 衣装、被褥也完全是官里的,夏也罢了,到了冬,毛、棉、呢齐备,暖洋洋的,乡下的寻常土财主,还是比不了!——他们有“毛衣”吗?见过“呢子大衣”吗? 因此,轩军的士兵,私下底都有一个共识,就算在轩军这儿练吐血了、甚至练残了,也比回到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强!强十倍! 真练残了,轩军还会管你一辈子呢! 事实上,也真有不少练吐血的。 甚至,还有在训练的时候暴毙的——当然,这就是极少数的了。 时过境迁,对于王爷当初的排除众议,一力坚持,轩军诸将,确实是没有人不衷心佩服的;而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个个士气高昂,坚信我们一定能打赢这一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底气充盈—— 我历经淬炼,脱胎换骨了! * 正文 第二六八章 竞奔逐,龙骑骠姚,猎天南 关卓凡微微一笑,“四个原因,还有两个,筠堂,你继续往下吧!” 施罗德虽尚未入籍,却如华尔一般,替自己取了一个中国的字号——“筠堂”。 “是!” 顿一顿,施罗德道,“第三,法军内部,另有一种奇怪的观点,亦是根深蒂固——迅速的奔跑、准确的瞄准,是互不相容的,亦只有少数‘具有赋者’,方可二者得兼。” “这是什么道理?”张勇奇道,“哪个也没有要求士兵在跑动的同时进行射击啊?——哪个射击的时候,不是先定住了身子,才瞄准、扣扳机的呢?” “这个观点,”施罗德道,“其来何自,我就不好了——” 微微一顿,“大约是因为,法国人认为,奔跑之后,气喘吁吁,手抖脚颤,难以瞄准吧!” “这大约也是那几个主官训练的军官的‘切身感受’吧?哈哈!” 施罗德也是一笑,“也许吧!” 顿一顿,“第四,法国人到底还没有因为走得慢、跑得慢吃过什么大的苦头——” “‘排队枪毙’时代,由于作战方式的局限,军队移动速度快慢,并不算一个特别突出的问题——尽有虽后到达预设战场,但依旧能够凭借队形的严整、射击的准确,击溃先到达预设达战场的敌人的例子。” “还有,步、炮协同,也是一个问题——炮车的速度,各国都一样,谁也不比谁更快些;而步兵的速度,往往快于炮兵,可是,抛掉炮兵,步兵先行到达战场,有时候,不见其利,反受其害——没有炮兵的支持,火力不足,步兵要承受更大的伤亡;如果己方没有炮兵,递方却有炮兵,这个仗,就基本上没法儿打了。” “这个嘛……”张勇点头,“倒还有点儿道理。” “事实上,”施罗德道,“法国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将猎兵的有益经验,推广到全军’的问题——这个话,是鲁尔梅尔将军的,他曾经专门就军队的移动速度、相关训练制度改革问题,上书拿破仑三世。” 到这儿,施罗德取过另一张纸,“嗯,他是这么的——” 顿一顿,“‘这种训练制度的巨大优越性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的步兵能够比现在运动得更快,这在战争中的许多场合可能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例如在先敌占领重要阵地时,在迅速到达制高点时,在支援遭受敌人优势兵力攻击的部队时,以及在派股部队在敌人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向上发动突然袭击时,都是如此。’” “另外,‘跑步本身能够激发兵士高昂的士气;一个营以快步冲锋时可能表现出犹豫不决,但是,同一个能够不气喘地跑到目的地的营,如果跑步冲锋,那末在大多数场合下都将大胆无畏地前进,以较的损失到达目的地,并一定能给停止在原地的敌人以更大的精神震撼。’云云。” “拿破仑三世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他的建议,虽然,关于步幅、步速的规定并没有改变,但却在全军范围内加强了跑步的训练——当然,强度比不得猎兵,思路也依然是,嗯,‘由于基干部队兵士的体力和身材不同,因此就要以较弱和较矮的兵士的能力作为整个部队训练时的依据’。” “不过,效果多少也还是有的——士兵有时能跑一英里或将近一英里,特别是能够以跑步变换队形,能够跑步冲锋六百到八百码。” “也多少收到了些回报——一八五八年,法国联手意大利对奥地利开战,在帕勒斯特罗战役、马真塔战役和索尔费里诺战役中,法军都能够在几分钟之内,跑步通过奥地利步枪威胁最大的那段距离,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己方的伤亡,上述战役的胜利,法军的‘跑步’,多少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的。” “前年的普奥战争,”张勇道,“奥利地还在用前膛枪,一八五八年——就更不必了,是吧?” “是的。” “嘿嘿,”张勇微微冷笑,“不晓得面对后膛枪、连珠枪和机关枪,法国人的‘跑步’,还够不够用呢?” 施罗德笑一笑,“法国人的‘跑’,跑是跑起来了,可就像王爷的,生怕‘步子太大扯着蛋’,总有些扭扭捏捏的……”“ 张勇放声大笑,笑了两声,觑了眼关卓凡,打住了。 “话回来,”施罗德道,“其实,法军还是很重视体育锻炼的——” 顿一顿,“军事训练之外,每个法军士兵都要学习和完成规定的体育课程,每个法军驻地,都有必要的体育设备,包括:设备齐全的、进行‘普通体育练习’的操场,以及可进行‘特殊体育练习’的击剑房、舞蹈房。” “舞蹈房?” “是的,士兵在击剑房学习使用轻剑和阔剑,在舞蹈房则学习舞蹈和拳术。” “拳术也就罢了,这个舞蹈——” “法国人认为,舞蹈和体操一样,能增进兵士的体力和敏捷,使他们产生更大的自信心,对其担任警戒和进行散兵战会有很大的好处,因为在这两种场合他或多或少都不得不指靠个人的力量。” “呃……” “还有,法国人认为——嗯,我再引述一段法军的内部报告——‘击剑房和舞蹈室决不是履行枯燥的职责的地方,相反,这是一个吸引人的所在,它可以使兵士甚至在闲暇时间内还留在兵营里面;兵士到那里去是为了娱乐;如果一个士兵在队列中不过是一架机器,那末在这里当他手握长剑来和同伴比赛个人技巧的时候,他就是个无拘无束的人了。’” 几个将领,相互看了看,心想,这一层,同咱们也是异曲同工——咱们虽然没有设专门的体育课程,也没有什么“击剑房”、“舞蹈房”,可是,体育设施并不少,特别是球类运动,丰富多彩,其中,橄榄球和足球,那简直是“全兵皆球”啊! “平心而论,”施罗德道,“轩军问世之前,在耐力训练、体育锻炼方面,较之中国军队,法国军队是要强上许多的,可是,轩军横空出世之后,法国人的玩意儿,就不够瞧了!” 到这儿,施罗德抬起手,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千、道一万,还是这里头有点儿毛病——不吃个大的亏,醒悟不过来!” 听众们都微微颔首。 “步兵的军情暂时这么多,”施罗德道,“咱们再来看一看骑兵和炮兵。” 顿一顿,“实话,当看到‘远东第一军’的编制里,有一个‘混合骑兵团’,我是很意外的——越南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驰骋,法国人居然运过来整整一个骑兵团?” “或许——”张勇“嘿嘿”一笑,“人家打算留着这个‘混合骑兵团’到中国来用呢?” 着,搓了搓手,“不管怎么——我老张喜欢——来的好!” 同僚们都付以会意的微笑。 张副军团长以马队起家,现在还兼着骑兵师的师长,对于法国人的骑兵,自然“见猎心喜”。 “骑兵团一般不设营一级建制,”施罗德道,“这个‘混合骑兵团’亦然;不过,普通的骑兵团一般六个连,这个‘混合骑兵团’却是八个连,多了两个连,共计有三个龙骑兵连,三个骠骑兵连,一个非洲猎骑兵连,一个斯帕吉连。” “龙骑兵是基干骑兵,也是骑马步兵,每个连一百九十人;骠骑兵、非洲猎骑兵、斯帕吉骑兵,则是比较纯粹的骑兵,算是骑兵中的精锐,每个连二百人。” “我要强调的是,法国是个相对缺马的国家,军用、民用,都必须从国外大量输入马匹,平时,骑兵团都是不满编的——一般来,一个团只有四个连,而且,平均下来,每个连装备齐全的,仅有一百二十人。” “所以,每逢战事,军队动员,都必须召集大批归休兵回队,并另行为他们安排马匹——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是我看到‘混合骑兵团’颇感诧异的原因之一——法国人非但将一整个满编的骑兵团运了过来,还较普通骑兵团,多出了两个连。” 张勇“呵呵”:“挺好!——看得起咱们嘛!” 施罗德“嘿嘿”:“还有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这几支骑兵,同前头的几支步兵,其实基本上是可以对应上的——” “龙骑兵可以对应基干步兵。” “骠骑兵可以对应基干步兵中的‘轻骑步兵’或者猎步兵。” “非洲猎骑兵隶属北非编制,是法国人或法国移民组成的骑兵部队,可以对应祖阿夫兵。” “斯帕吉同奥斯曼的西帕希是同一个词,这支骑兵主要由来自奥斯曼的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组成——都是***,可以对应土尔科兵。” “哟,”张勇用夸张的语调道,“还真是挺有趣的!” “再来看炮兵——”施罗德道,“这个‘合成炮兵团’,亦不设营一级编制,一共十二个连,五个基**兵连,三个步炮连,三个骑炮连,每个连六到八门火炮,另外,再加上一个工役连。” 顿一顿,“基**兵连是野战的主力,也可以叫做野战炮兵连;步炮连主要负责警备和攻城,在野战中一般作为预备队;而骑炮连——顾名思义——机动性是最好的。” * 正文 第二六九章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至此,关于法国远征军的陆军部分——“远东第一军”的“军情”,已全部“通报”完毕了。 “筠堂,”关卓凡道,“你手上有没有整个法国陆军的编制、数量的情报?” “有!” 着,施罗德取过第三张纸来,“法国陆军数量庞大,这方面的情报,分门别类,比较琐细,我念的慢一些——” 顿一顿,“步兵——” “基干步兵,三百个营,三百个后备连,一共三十三万五千人。” “猎兵,二十个营,一共两万六千人。” “非洲部队——包括祖阿夫、土尔科等,二十一个营,一共两万两千人。” “步兵——总计三十八万三千人。” “骑兵——” “基干骑兵,二十个团,包括十二个龙骑兵团、八个枪骑兵团,一共一百二十个连,再加上二十个后备连,拢共两万八千四百人。” “轻骑兵,二十一个团,包括九个骠骑兵团、十二个猎骑兵团,一共一百二十六个连,再加上二十一个后备连,拢共三万一千三百人。” “非洲骑兵部队,七个团,包括四个非洲猎骑兵团、三个斯帕吉团,一共四十二个连,加上八个后备连,拢共一万人左右的样子。” “此外,还有一支重骑兵,即甲胄骑兵,十二个团,包括十个胸甲骑兵团、两个马枪兵团,一共七十二个连,再加上十二个后备连,一共一万六千三百人。” “这支重骑兵,通常情形下,主要用作预备队使用,这一回,倒是没有派到越南来——越南这个气候,军服外头,若再套上钢铁甲胄,那可真是够瞧的了。” “骑兵——总计八万六千人。” “炮兵——” “一线炮兵,包括基**兵——即野战炮兵,七个团;骑炮兵,四个团,加在一起,一共一百三十七个连。” “二线炮兵,步炮兵——主要作为警戒、攻城和预备队使用,五个团,共六十个连。” “一、二线加在一起,总计各类火炮一千一百八十二门。” “此外,还有一个工役团,十三个连。” “炮兵以及其他专业部门,拢在一起,大约七万人。” “以上兵力,合计五十三万九千人。” “此外,还有一支归属法皇直接指挥的近卫军,也是法军唯一一支常设师一级编制的部队——” “计有一个步兵师——包括两个掷弹兵团、两个轻骑步兵团;一个骑兵旅——包括一个胸甲骑兵团、一个吉德团;一个猎兵营;以及六个炮兵连。” “另外,法军的宪兵队规模庞大,一共两万五千人,其中,骑宪兵一万四千人。” “全部拢在一起,法军陆军的总兵力,接近六十万人吧!” “哦,对了,这其中不包括外籍军团——这支部队正在重建,我这儿,还没有非常准确的数字。” 施罗德完了,张勇第一个竖起大拇指,赞道:“老施,了不起!门儿清!我看,就是法国人自个儿对自个儿的家底儿,都未必比你来的清楚些!” 顿一顿,“不过——他娘的!还真是家大业大啊!听的我都有些眼红了!” “家大业大是不假,”施罗德道,“不过,我要强调的是,这些只是‘编制’——是账面儿上的,如果真打了起来,我是,大打,真正‘倾国以赴’的那种,譬如,同普鲁士全面开战。” 顿一顿,“如是,一时半会儿的,法国人是很难拿出六十万人来的——就拿的出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子都派到前线去,我看,能上去三分之二就不错了!” 张勇想了一想,道,“也是——你方才了,他的骑兵,一个连满编两百人,平日却只有一百二十人——也就三分之二嘛!” 施罗德纠正他,“一个骑兵团,满编六个连,不过,平日不满编的情况下,只有四个连,如此算来,其实只有……五分之二。” “啊……对!对!” “无论如何,”关卓凡道,“参谋部的这份军情通报,做的还是非常出色的——筠堂,不错,不错!” “谢王爷褒奖!” “记住了,”关卓凡环视诸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众人齐声应道,“是!谨奉王爷训谕!” “听过了整个法军陆军的编制,”关卓凡道,“再来同‘远东第一军’做一对比,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王爷这个问题,似有深意,会议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田永敏道,“回王爷,我觉得,这支‘远东第一军’,可用四字概括之——‘具体而微’。” “具体而微?——嗯,请先生道其详!” “‘远东第一军’,”田永敏道,“非但步、骑、炮皆备,而且,不管派的上大用场,还是派不上大用场,步、骑、炮之各兵种,几乎囊括无遗——只除了重骑兵这种实在派不上用场的兵种。” 顿一顿,“而且,非常有趣的一点,各兵种之间,兵力之比例,远东第一军较之陆军之整体,亦大略仿佛。” 再一顿,“可以,这支‘远东第一军’,基本上就是法国陆军的一个‘缩版’了——此所谓‘具体而微’。” 诸将都快速的转着念头,嗯,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呢。 “以先生之见,”关卓凡道,“法国人的这个‘具体而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在呢?” “回王爷,”田永敏道,“我是这样看的——” 顿一顿,“首先,一支部队,兵种齐备,‘触目见琳琅珠玉’,这个,嗯,看上去,才有‘堂堂之阵’的样子嘛!” “所以,我觉得,统兵之人,或许是个喜欢讲究排场的,有些好大喜功;又或者,有些过分谨慎,难免求全责备;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好大喜功”、“过分谨慎”,听起来有些矛盾啊?如何“二者兼而有之”呢? “当然,”田永敏道,“也有可能,主导相关部署的,并不是统兵者本人。” “先生的话,”关卓凡微笑道,“很有意味,嗯,能不能的再透彻些呢?” “回王爷,”田永敏道,“我有一个感觉,升龙一役,太出乎法国人的意料了——不但败了,而且败的如此之彻底,弄得接下来的仗,到底该怎么打,法国人的心里头,就不大有谱儿了!所以,保险起见,能带上的兵种都带上,能不落下的就不落下——因为,也不晓得,哪个派的上用场、哪个派不上用场啊?” “仔细研究‘远东第一军’的军力结构,可谓面面俱到,但另一方面,各兵种之间,几无轻重之分——嗯,从他的军力结构上,我是几乎看不出他的战略、战术的重点,不晓得各位同僚,看的出来、看不出来呢?” 呃…… 仔细想来,还是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于是,“各位同僚”大都微微摇头,没人答话。 “反观我军,”田永敏道,“就大不一样了!” 顿一顿,“我军在越南,并没有大建制的骑兵部队,但是,炮兵——仅仅派驻土伦、顺化一线的部队,就携带了五十门大炮,相当于‘远东第一军’全军火炮数量的三分之二;而我派驻土伦、顺化的部队,还不到五千人!” “远东第一军”之“合成炮兵团”,一共十二个连,其中一个是工役连,战斗部队十一个连,每个连六到八门大炮,火炮总数七十五门上下的样子,因此,田永敏有“三分之二”的法。 “‘混合步兵团’的猎兵、祖阿夫兵、土尔科兵,”田永敏继续道,“善于散兵作战、单位作战,其战法,确实比较适合北圻多山、多丛林的地形,可是,拢在一起,到底不过只有一个团,看不出来,法军有放弃集团作战、改以部队奔袭为主之打算。” 张勇大点其头,“有道理,有道理!” “至于他的‘混合骑兵团’,”田永敏的声音干巴巴的,“我是真想不出来,怎样才能够在越南派上大的用场?或许,真如张副军团长所言,他这支兵,是打算留着来中国用的?” 张勇“哈”一声,笑了出来。 * 正文 第二七零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我以为,”施罗德道,“田先生的讲究排场、好大喜功和过分谨慎、求全责备,其实都对,不过,二者并非兼于一人之身有人好大喜功,有人过分谨慎,结果,在远东第一军的编成上,前者、后者殊途同归了。” “殊途同归?”关卓凡感兴趣的问道,“怎么呢?” “回王爷,”施罗德道,“主导远东第一军编成的,自然是陆军部,不过,也要听取统兵将领、即拟任军长的意见” 顿一顿,“拿破仑三世是个讲究排场、好大喜功的,远东第一军又是过亚洲来找回场子的,自然要摆出堂堂之阵的样子,陆军部揣摩上意,在远东第一军的编成上,就走了一条而全的路子” 再一顿,“而远东第一军的军长,名叫阿尔芒德阿尔诺,此君指挥作战的路数,照现有情报来看,确如田先生之判断,属于心没过逾一路,应该也是乐意麾下诸兵种齐备,算无遗策的。” 施筠堂讲中国话的时候,成语的运用,时不时会有些似是而非,不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哦?” “这位阿尔诺将军,”施罗德道,“出身行伍世家,父亲老阿尔诺在陆军少将的位子上荣休,不过,有趣的是,家里人不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不要求他继承父业,而是更希望他去做一个教士。” 教士? 听众们都颇出意外。 “教士?”张勇奇道,“法国人崇信的,是主教吧?这个主教的教士,应该是不可以婚娶的吧?” “是。” “那,哪个来替们他们家传宗接……” “代”字未出口,就晓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偏颇了人家未必是单丁独苗嘛。 果然,施罗德道,“这倒不是问题阿尔芒阿尔诺有十七个兄弟姐妹呢。” “啊?十七个?” “是啊。” “就是,他爹妈一口气生了……十八个孩子?” “是啊。” 张勇露出“我服”的神情,“好家伙!” 施罗德笑一笑,道,“阿尔芒阿尔诺排行第十五,在他前头,已经有好几个哥哥进了军校了,所以,阿尔芒家既不缺子承父业的,也不缺传宗接代的。” 顿一顿,“同时,阿尔诺家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主教家庭,阿尔芒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希望子女之中,能有一个神职人员,一心一意的侍奉上帝,瞅来瞅去,这个差使,就落到了老十五头上。” 再一顿,“阿尔芒的母家,祖上其实是爱尔兰人,就是因为同英国人的国教不对路,才搬到法国来的。 张勇轻轻“嘿”了一声,“这个老十五,运气真是不大好啊!年纪的,就被派了去做和尚……嗯,阿尔芒,阿尔诺,一个名,一个姓,很容易搞混啊……哎,话,他乐意做这个和尚吗?” “估计是不乐意的,”施罗德道,“可没有法子,阿尔芒的母亲是一个很强势、很严厉的女人,全家人谁也拗不过她,慈命难违,阿尔芒只好遵从母亲的意旨,进了萨马拉修道院。” 顿一顿,“不过,第二年,阿母因病去世了,而对阿尔芒做教士这件事情,阿父倒是无可无不可,于是,经过阿尔芒的一番恳求,终于准他还俗了,那个时候,阿尔芒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吧!” 张勇“哈哈”一笑,“幸好,幸好!” 顿一顿,自嘲的道,“哎,我这么,好像有点儿不厚道人家到底是少年丧母。” “同几个哥哥一样,”施罗德道,“阿尔芒最终也进了军校毕竟,一大家子都是戎行,不做教士,除了军人,也不晓得做什么好了。” 顿了顿,“二十岁那年,阿尔芒毕业于圣西尔军校法国最著名的一所军校,一出校门,就被派到了阿尔及利亚,当时,正逢阿布德-艾尔-喀德举旗放炮,祖阿夫兵大量叛逃到叛军一边,法军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初出茅庐的阿尔诺少尉,表现的相当不错,他带的一支兵,半途遭到阿拉伯人的袭击,阿尔芒收拢部队,构筑简易工事,坚守待援,一直撑到援军赶来,内外夹击,终于击溃了这支叛军。” “阿布德-艾尔-喀德叛乱被敉平的时候,阿尔芒已经升到了上尉了。” “之后的二十余年间,他先后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法意奥战争、墨西哥战争,一路做到了今的位子中将。” “其成名之作,是克里米亚战争中攻陷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 “克里米亚战争有多个战场,除克里米亚半岛之外,还有高加索战场、波罗的海战场、堪察加半岛战场,其中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克里米亚半岛战场。” “克里米亚半岛战场之关键,为塞瓦斯托波尔港之得失;而塞瓦斯托波尔港得失之关键,在马拉科夫要塞。” “此处为塞瓦斯托波尔港西南高地,如果失守,英法联军的炮火,就可以居高临下,覆盖整个塞瓦斯托波尔港,则塞瓦斯托波尔港的陷落,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塞瓦斯托波尔港的石墙并不连续,俄军在塞瓦斯托波尔港修筑的唯一的石构堡垒,就是马拉科夫要塞,防守也最为严密。” “英、法联军最初的计划,是六个星期之内,拿下塞瓦斯托波尔港这个俄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仗,从一八五四年九月一直打到一八五五年九月足足打了一整年。” “期间,法军的最高指挥官阿尔诺元帅阿尔芒阿尔诺的一位远亲,英军的最高指挥官拉格伦勋爵,先后因病去世。” “俄国人的情况更加糟糕一八五五年三月,沙皇尼古拉一世服毒自尽。” “一般认为,沙皇陛下是因为对战局感到绝望而弃下的。” “一八五五年九月八日十一点三十分,英、法联军开始最猛烈的炮击,四十分钟后,发动总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各部队校对时间在同一时刻发动进攻。” “俄国人被打懵了,不过十多分钟,固若金汤的马拉科夫要塞,便被法军麦克马洪师攻克了。” “清醒过来之后,俄军立即发动了疯狂的反攻。” “当时,阿尔芒阿尔诺是麦克马洪师的一个团长,做为预备队,他的团没有参加对马拉科夫要塞的进攻,然后,防守的时候,却发挥了最关键的作用。” “正如联军的进攻力度出于俄军的意料,俄军的反攻力度,也出乎了法军的意料,一时之间,阵脚松动,加上英军进攻另一个要塞凸角堡不利,转身后撤,也大大影响了法军的士气,眼见马拉科夫要塞就要得而复失了。” “危急时刻,身被数创的阿尔诺,浑身浴血,奔走各个阵地之间,挥舞枪支,大呼,人在阵地在!部下的士气,终于被重新鼓舞起来,顶住了俄国人一波又一波的反攻,守住了马拉科夫要塞。” “当夜里,俄军破坏了全部工事,撤出了塞瓦斯托波尔港。”“ “联军在围攻了近一年之后,终于进入了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塞瓦斯托波尔港。” “是役后,阿尔诺被提升为准将,成为当时法军最年轻的将军之一。” “法意奥战争,麦克马洪出任第一军军长,阿尔诺依旧在其麾下,任第三师师长,麦克马洪因为这场战争封了元帅,阿尔诺的第三师则没有太大的亮点,算是不过不失。” “墨西哥战争,阿尔诺的表现就比较亮眼了,不过,不是因为军事他是过去收拾烂摊子的。” “法国虽然占领了墨西哥,却对反抗军的游击战一筹莫展,始终不能建立真正有效的统治;另一方面,美国内战结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美利坚真正一统,国力大张,决不能容忍欧洲列强长期酣睡于卧榻之旁,法国自认没有能力跨越大西洋,同美国争雄美洲,于是,决定放弃墨西哥,撤军回国。” “阿尔诺就是去协助和监察墨西哥远征军司令巴赞元帅撤军的。” “协助很自然,监察何意呢?” “原来,巴赞元帅娶了一个当地姑娘做他的第二任妻子,而这个女孩,居然是原墨西哥总统也即反抗军的首脑贝尼托华雷斯的侄女,于是巴黎传言四起,巴赞元帅要背叛法兰西帝国,在墨西哥建立自己的国家。” “阿尔诺就是过去做监军的。” “他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法军勉勉强强,算是从墨西哥光荣撤退了。” “当然,这个光荣,水分很大:一八六七年也即是去年,法军二月撤离墨西哥,五月,华雷斯的军队便攻入墨西哥城,俘虏了法国所立的墨西哥皇帝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之弟马克西米连大公,然后,枪毙了他。” “不过,这就不干阿尔诺的事情了,反正,墨西哥远征军全须全尾的撤了回来,也没闹出远征军司令在海外自立为王、叫法兰西蒙羞的事情。” 介绍完了,还是张勇第一个发出疑问: “这个阿尔诺,在阿尔及利亚和墨西哥都待过,海外殖民地作战的经验,算是比较丰富了,这一层,出任远东第一军军长,是合适的” 顿一顿,“不过,听起来,在军事上,这位老兄似乎是防守长于进攻,而法国是次远征越南和中国,自然是以进攻为主,嗯,法国陆军部怎么会选这样一位防守将军做远征军的陆军统帅呢?” 正文 第二七一章 还真是个……变态玩意儿! “这个勋的思路,”施罗德说道,“确实很有些奇怪,我以为,原因大致如下——” 顿一顿,“择定远征军陆、海统帅人旬时,升龙战役刚刚过去没多久,彼时,法方普遍认为,中国将乘胜南下,甚至直捣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方面尤持这种观点,西贡兵力单薄,遭逢新败,那段时间,用‘一夕数惊’来形容,并不为过。” 再一顿,“彼时的法方,就是一个‘防守’的心态,就算‘进攻’,也是‘反攻’——得先防住了,才谈得上进攻,因此,考虑远东第一军军长人选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往擅长防守的将领中去想了。” “嗯,”张勇说道,“没想到咱们非但按兵不动,还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 “是,”施罗德点了点头,“此其一。其二,‘降龙行动’为狐主导,陆军认为,升龙之败,原因是狐骄狂躁进,连带着将陆军带进沟里去了,陆军冤枉的很,因此,远东第一军军长之择定,就力惩狐之愆,反其道而行之,以‘心谨慎’为标准了。” “其三,从阿尔诺‘监军’墨西哥的经历来看,此人用兵心谨慎之外,也颇善调和毒;而越南的情形,十分复杂,这一回,法国虽然大动干戈,不过,主要是冲着咱们来的,似乎并没有现在就将整个越南一口吞下的意思——” “一时半会儿的,实在也消化不了——连南圻还没有真正‘靖定’呢。” “巴黎本来就觉得,交趾支那总督府的对越政策,失之激进,升龙之败,更加证明了这一点,阿尔诺之所长,就目下的越南,似乎颇能派的上用场——能够补交趾支那总督府之阙失——我想,这也是他出任远东第一军军长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来,”张勇说道,“此人用兵,兵锋虽然不见得如何锐利,可是,反倒更加不好对付?” “是,”施罗德说道,“咱们屯兵北圻,本就是准备‘后发制人’的,实话实说,宁肯法军主将是个猛打猛冲的——如此,才更加容易入我之彀。” “嗯……确实如此。” “还有,”施罗德说道,“阿尔诺用兵虽然谨慎,但意志力十分坚强,是紧要关头能够‘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那种——就这一层来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张勇脸上的嬉笑完全消失了,别的与会者,也都一脸的郑重。 “同时,”施罗德继续说道,“大约是宗教信仰的关系,此人自奉甚俭,自律甚严,品行方面,无可挑剔,没有一般法军将领骄奢淫逸的毛病,颇得士卒之心,这也是他紧要关头能得部下死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好!”张勇搓了搓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这样的对手,有点儿意思!” 转向关卓凡,“王爷,看来,咱们确实是要多给这位阿尔诺将军些‘信心’才行呢!” 关卓凡微微颔首。 “信心”之说,有些没头没脑,不过,与会者都能默喻。 “这是陆军,”施罗德说道,“再来看看狐——” 顿一顿,“到苏伊士去接陆军——替陆军护航的,是法国狐驻尤分舰队,既将陆军护送到了西贡,这支‘本地治里’分舰队,便就地加入了北京—东京舰队,至此,法国远征军第一批次的海上力量的部署,便算完成了。” “北京—东京舰队?”张勇一声冷笑,“这个名字……哼!” 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法国以“北京”命名自己的舰队,表明了舰队的目标对象——中国;不过,北京并不靠海,一般来说,一支舰队是很少用一个不濒海的地区或城市命名的,所以,以“北京”命名舰队,还隐含了另一层意思:攻占中国首都,行庚申故事。 算是对中国的一种**裸的“威慑”了。 东京,即升龙,以越南的“陪都”命名舰队,也有两层含义,第一,表明舰队的另一个目标对象——越南;第二,有个“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意思,即,俺这次来,是来找回秤滴。 还有,除了微言大义之外,“北京”、“东京”,字面上也对应的很工整嘛,不比什么“中国—越南舰队”有逼格吗? 施罗德笑一笑,“这个‘第一批次’,全都是自法国驻亚洲各地——中国、日本、尤、菲律宾以及包括槟榔屿、新加坡、马六甲和拉布安在内的海峡殖民地抽调而来——” 微微一顿,“哦,说‘抽调’不大准确,其实上述地区的发,基本上已扫数调至西贡,再加上尤支那原有的,拢在一起,不计后勤、运输等非作战船只,单是作战舰只,一共刚好二十条,占了‘北京—东京舰队’的近三分之二——相关情形,之前已经通报过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丁汝昌心细,微微一怔,“筠堂,你说……‘近三分之二’?” “是——之前的情报,略有出入。”施罗德点了点头,“‘第二批次’,即从法国本土调过来的、现在还在路上的这一批,其作战舰只,不是十条,而是十二条。” “哦?” “多出来的这两条,吨位很小,排水量只有三十吨上下的样子,无法依靠自身动力进行远洋航行,一路上,是由其他舰只拖行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进入土伦码头的情报人员,因为只能远观,不能近距离接触,这两条船又蒙着油布,因此,就把它们当成了救生艇,没有计入作战舰只。” 这个“土伦”,是法国的土伦,不是越南的土伦。 “不过,”施罗德继续说道,“法国舰队在非洲海岸痛的时候,这两条船的奇特造型,引起了……呃,我方‘友好人士’的注意,于是,就将相关信息,转给了我们——” 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关卓凡,“在王爷的指点之下,我们顺藤摸瓜,终于搞清楚了这两条船的底细。” 友好人士? 这支法国舰队,走的是好望角航线,这条航线,现由哪个控制着啊? 则“友好人士”谁何,不言自明了。 “筠堂,”丁汝昌的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有一点儿急迫了,“说说看,是怎样的两条船?” “这个船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施罗德说道,“在法军内部,只有编号——‘特一号艇’‘特二号艇’,我们姑且称之为‘杆雷艇’吧。” “‘杆雷艇’?” 好奇怪的名字。 “它的武器,不是枪炮,而是水雷——”施罗德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不过,不在水里,用一根长长的铁杆挑着,伸出船头。” “啊?” “这个‘杆雷艇’,”施罗德说道,“体量很小,长二十六、七米左右,宽三米半上下,吃水不足一米——大约八、九十厘米的样子,排水量,三十吨左右;不过,配备的动力,异常强劲,一台三胀式往复蒸汽机,单轴、单桨推进,航速——没有人亲眼见过,据说——高达十八节。” “十八节?!” “是。” 包括丁汝昌在内,不止一个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讶异。 须知,冠军号的航速,不过十四节。 这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 “‘杆雷艇’的外形,”施罗德继续说道,“采用全封闭设计,在高速航行和战斗时,船员无须到甲板上,就能完成一切必要操作。” 顿一顿,“艇艏,可自艇体内升出一根长铁杆——大约十米左右的样子,杆头装备一个填装了十三公斤棉火药的‘杆雷’;驾驶舱兼指挥舱内,有一套齿轮、杠杆装置,可用人力调整雷杆伸出的长度和角度——” 丁汝昌:“如何对敌进行攻击呢?难道,就这样驾着船撞到敌舰上去吗?” “差不多,不过也不完全是——”施罗德说道,“普通的水雷,必须撞击才能触发,杆雷不必——据说,杆雷采用电发,电线一头连接在驾驶舱内的蓄电池上,一头连接到杆雷尾部的引信内,只要在驾驶舱里按下电闸,就可依靠电流引爆。” 诸将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张勇咽了口唾沫,“娘的,还真是个……变态玩意儿!” * 正文 第二七二章 尅星 丁汝昌皱起了眉头,“‘杆雷艇’目标小,速度快,两军对垒之时,海面上硝烟弥漫,波浪起伏,这个‘杆雷艇’,很可以在大舰的掩护下,快速接近我舰,如果未能提早发现,给它窜进了舰炮的射击死角……就很麻烦了!” 顿一顿,“就算发现的早,‘杆雷艇’目标太小,速度太快,‘大炮打蚊子’,咱们的舰炮,也未必就一定能够命中……娘的,还真是个变态玩意儿!” 夺督不比张副军团长,上官在座的情况下,是极少出以“娘的”一类的语气词、感叹词的,可见,确实觉得“杆雷艇”是个“变态玩意儿”了。 张副军团长接力,“娘的(国人的脑袋瓜儿,还真是……哎,这个道道,他们是咋想出来的?” “最早尝试着将水雷变成一种进攻性的武器的,”施罗德说道,“其实是美国人——” 顿一顿,“南北内战,水雷大放异彩,联邦、邦联,对阵双方,都有许多船只为水雷所毁,不过,水雷虽然威量大,但不能用于攻击,只能用来封锁港口,有人就想,能不能想个法子,叫水雷变成主动进攻的武器?于是,就弄出来了所谓‘拖雷艇’。” “‘拖雷艇’?” “是,‘拖雷艇’,”施罗德说道,“拖雷,即拖带水雷,其设计思路,十分简单,也十分古怪:用一根绳索,拖曳着水雷航行,通过调整航向,将船尾后面的水雷甩向敌舰。” “啊?” 好……奇葩呀。 施罗德笑一笑,“可以想象的出来,这招‘神龙摆尾’,过于诡异,能否奏效,全靠运气,而且,若不奏效,留下水雷在海面上载沉载浮,撞到敌舰的概率,撞到己舰的概率,其实是一样的。” 顿一顿,“‘拖雷艇’很快偃旗息鼓,不过,法国人却从中得到了启发,开始秘密研制‘杆雷艇’——” 再一顿,“政府将合同分别包给了诺曼底船厂、克拉帕莱德船厂,‘特一号艇’是诺曼底船厂的出品,‘特二号艇’是克拉帕莱德船厂的出品,都还是实验艇,好不好用,哪个也不晓得——此次东来,是‘杆雷艇’第一次投入实战。” 张勇:“娘的,拿我们做实验?” “噎死。” “老施,你们连哪家船厂都打听出来了,参谋部的情报工作,做的还真是不坏啊!” “可不是参谋部一家子的功劳……”施罗德看了关卓凡一眼,“还有军调处,还有……嘿嘿!” 花旗洋行欧洲司,有自己的强大的情报络,这也不必明说了。 “无论如何,”施罗德继续说道,“‘杆雷艇’已经在路上了,如何应对,咱们预为之备吧!”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伊克桑说道,“我看,最好的法子,是提前炸了它——趁这个‘杆雷艇’泊岸的当儿,派人潜入码头,装上炸药——炸了他!” 微微一顿,“哪怕只炸掉一条,也是好的!” 啊? 呃,好像有点儿匪夷所思…… 施罗德却说道,“子山的想法,并非不可行——法国舰队东来,一路之上,靠泊哪些港口,都是事先定好了的,我们如果提前准备,未必没有机会——” 顿一顿,“毕竟,这些港口,绝大多数都不算法国的势力范围,警戒方面,不能同本土和西贡相提并论;而法国人也绝不会想到,中国人竟跑到几千公里之外,来炸他的船——还有,特种合成营本来就是有相关的训练科目的嘛。” 再一顿,“可惜的是,法国舰队到了半路,咱们才获知‘杆雷艇’的相关消息,而将它的底细摸清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已经赶不及在半路上动手了;如果要动手,只能在西贡了;而西贡的相关戒备,一定异常森严——” 伊克桑点了点头,“也是。” “不过,”施罗德说道,“子山的这一招,依旧是可以一试的——我只是说,咱们不能把宝都押在这上头。”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咱们得预备着同这个‘杆雷艇’在海战中对垒;另外,也得防备着,这个‘杆雷艇’,偷入我军军港,袭击我军军舰。” 丁汝昌微微动容,“对!旅顺港还好说,口门狭窄,再小的船,也未必窜的进来;威海卫的口门,相对宽阔许多,这个‘杆雷艇’,体量如此之小,说不定,真叫它趁夜偷偷的闯了进来!” 顿一顿,“等它偷袭得手了,转身逃窜,速度如此之快,你还追不上他!” “嗯!”张勇大皱眉头,“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麻烦是麻烦,”关卓凡开口了,“不过,也不必将这个‘杆雷艇’看的太过大不了。” 诸将一起看向辅政王。 “这个‘杆雷艇’,”关卓凡说道,“既然是全封闭的设计,应该是有装甲的吧?” “是的,”施罗德说道,“驾驶舱外,有一层铁壳,保护乘员以及控制杆雷的齿轮、杠杆。” “想来,”关卓凡说道,“这层铁壳,面积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厚?” “呃,回王爷,那得看同什么比了……” “较之咱们的‘全甲炮艇’如何?” “那自然是没法子比了!”施罗德说道,“莫说全甲炮艇了,就是‘海晏’、‘河清’,‘杆雷艇’也没法子比——‘杆雷艇’以速度趣,如果装甲的面积、厚度到了‘海晏’、‘河清’乃至‘全甲炮艇’的程度,哪里还跑的动?” 微微一顿,“‘杆雷艇’的驾驶舱,十分逼仄,它的装甲,既只是为了保护驾驶舱,面积自然就有限;至于厚度,堪堪可以抵挡步枪子弹罢了——反正,他自以为船匈度快,舰炮不大打的着他,而步枪不存在射速和射击死角的问题,才是它真正的威胁。” “那么,”关卓凡说道,“他的装甲,挡不挡得子特林机关炮呢?” 加特林机关炮? 几乎所有与会者,都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施罗德急速的转着念头,片刻之间,已有了结论,“挡不住!” 顿一顿,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若是机关枪,还不大好说,机关炮,它一定是挡不住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射击死角的问题了!” 加特林机关炮者,专为在升龙战役中大出风头的“海晏”、“河清”等“浅水炮舰”设计的“速射炮”是也。 不同海上作战,内河作战的舰艇,常会遇到小船、效的袭扰,包括亚洲国家应对西方较先进舰只时最爱用的“火攻”,因此,关卓凡认为,最好能配备一种专门对付小船、效袭扰的武器。 当然,蒸汽动力成熟之后,拿邪载易燃物、顺风顺水漂向敌舰的“火攻”,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不过,“海晏”、“河清”的情形比较特殊——速度慢,机动性差,理论上,不能完全免于“火攻”的威胁。 遇到小船袭扰或者“火攻”,“海晏”、“河清”九英寸的巨炮,根本就是“大炮打蚊子”,不但费效比太低,而且,也可能根本打不着人家——发现敌踪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射击死角了。 这时候,就只能依靠步枪了,可是,步枪或许挡得仔乘员的小船,但是,对于没有乘员的“火船”,步枪子弹的停止作用,就很有限了。 所以,最好有一种武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不仅能对小船上的乘员进行毁灭性的杀伤,还能对船体本身造成根本性的破坏——迅速破损,入水沉没,或者,沉没之前,便已四分五裂。 理所当然就想到了加特林机枪。 不过,直接把加特林机枪搬上舰艇,似乎也不大合适。 加特林机枪毕竟是以步兵为目标的武器,弹丸的口径,更“适合”人体,对于船体来说,略嫌不足,要击沉一只小船,必定要耗费过多的子弹,费效比较低。 须知,拿来制造金属定装弹的铜,可是很宝贵的战略物资呀。 因此,需要一种“狐版”的加特林。 一,子弹的口径要加大,足以轻松穿透型木船的船壳。 二,用不着一分钟四百发那么变态——一分钟两百发,甚至一分钟一百发都够用——只要子弹口径足够大。 于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门“速射炮”出现了。 “对!”丁汝昌也兴奋起来,“加特林机关枪的子弹,口径虽然仿佛普通步枪子弹,却是百分之百的金属定装弹,穿透力本来就过于普通步枪子弹,加大口径,由枪变‘炮’之后,威力倍增,‘杆雷艇’的挡板,既然是为抵挡普通步枪子弹设计的,无论如何,挡不子特林机关炮的连续轰击!” 微微一顿,“退一万步说,即便打不穿驾驶舱,艇体的其他部位呢?将整只艇都撕碎了,他总不能单拿一个驾驶舱‘冲阵’吧?” “甚至可以直接打爆他的‘杆雷’!”施罗德说道,“他的‘杆雷’,可是伸出艇艏,摆在外头的!” “对!” “好吧,”关卓凡说道,“既如此,那咱们就抓紧时间——” 顿一顿,“加特林机关炮本是专为浅水炮舰设计的武器,‘冠军号’、‘射声号’一类大吨位的舰只,反倒没有装备,算一算时间,再过半个月左右,法国狐的‘第二批次’抵达西贡,‘特一号艇’、‘特二号艇’真正派上用场,最快还得再过半个月,就是说,咱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将加特林机关炮搬上大舰——抓紧时间吧!” “是!” * 正文 第二七三章 大舰、大舰、大大舰 “‘杆雷艇’之外,”施罗德道,“法国人的另一动向,也很值得我们留意——继第一批次、第二批次之后,法国海军及殖民地部,有可能向‘北京—东京舰队’派出第三批次的舰只。” 除了关卓凡,在座者都很意外——丁汝昌尤甚,他一直以为,此次战事,自己的对手,就是前述的三十只——哦,三十二只军舰。 这已经是一支非常庞大的舰队了——不计吨位,单以数量而言,已近法国目下海军总兵力之半了。 “消息是刚刚收到的,”施罗德道,“‘北京—东京舰队’司令萨冈将军到达西贡的第二,就向巴黎发报,要求增派一、两条大吨位的舰只。” 顿了一顿,补充道,“因为‘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经已猬集西贡,亟待指挥官到位,身为舰队司令的萨冈就不能同‘第二批次’一块儿慢慢儿的晃悠了——为赶时间,他是‘屈尊’做陆军的船,同陆军一块儿过来的。” 敌酋屈不屈尊,不是重点,重点是—— 丁汝昌:“大吨位?” “是,”施罗德道,“目下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拢在一起,最大的一条,不超过两千吨,萨冈将军以为,中国有两条大吨位舰只——‘冠军号’九千一百吨,‘射声号’四千五百吨,法国没有‘冠军号’那种级别的舰只,无法可想,可是,‘北京—东京舰队’中,至少应有五千吨上下的舰只,方算匹敌,俟日之舰队决战,方可保必胜。” “这可真是意外了!”丁汝昌皱起了眉头,“如果巴黎方面果然‘着照所请’,那么,就意味着,法国人非但是次战事的思路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发生了变化!” “‘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变了?”张勇探了探身子,“老丁,这话怎么呢?” “之前,”丁汝昌道,“我们的情报,一直是法国轻视中国,巴黎、西贡,上上下下,皆以为依靠一、两千吨的舰只,便足以制胜,犯不着派出更大吨位的舰只——五千吨上下的舰只,即便对于法国人来,也算是‘国之重器’了!” 顿一顿,“另外,军舰吨位愈大,保养、维护愈麻烦,大吨位舰只较之吨位舰只,不论平时还是战时,都更容易出状况,实在不适合派到万里之外执行任务——别的不,半路上趴窝了怎么办?” “那——”张勇迟疑了一下,“咱们的‘冠军号’、‘射声号’呢?” “一样的!”丁汝昌道,“当年,将‘冠军号’和‘射声号’从英国驶了回来,一路之上,心翼翼,还是不免各种各样的状况,幸好,整条好望角航线都算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保养、维护,到底还算方便,没出什么大问题——” 顿一顿,“‘冠军号’和‘射声号’返国,算‘平日’,目下,可是‘战时’!法国人的‘第三批次’,不可能像咱们当年那样慢悠悠的晃了,不然,等他晃到了西贡,仗也打完了!” 再一顿,“还有,就像我方才的,这条航线,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法国人的军舰,若在半路上出了状况,英国人是不会帮忙的,而且,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帮忙——现在是‘战时’,英国要保持‘中立’嘛!” 丁汝昌的是对的,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自然是船只的吨位愈大,愈适合远洋航行,不过,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蒸汽舰船问世还没多久,还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的时代,技术水平有限,船只若超过一定吨位,就不适合远洋航行了。 事实上,再早一些的时候,单就技术先进程度而言,法国海军其实是超过英国海军的:法国军舰是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英国军舰却是倒转了过来,风帆动力为主,蒸汽动力为辅。然而,英国军舰的适航性能,却比法国军舰要好得多,重要原因之一,早期的蒸汽机,质量低劣,状况百出,因此,“技术先进”的法国,反倒竞争不过“技术落后”的英国。 “次章的很是,”施罗德道,“对于萨冈将军的要求,我也很意外,事实上,在此之前,非但法国,就是英国,也从来没有试过将如此大吨位的舰只派到如此之远的地方执行任务的。” 顿一顿,“增派哪条舰只过去,萨冈将军是指了名、道了姓的,一条‘库隆号’,一条‘法兰德号’,这两条,最好都给他派过去——至少,二择其一。” 着,施罗德取过第四张纸。 “先‘库隆号’,一八六一年三月下水,排水量六千一百七十三吨,长八十米,宽十七米,吃水深八米,单螺旋桨,水平返回式发动机,主要武备,三十门一百六十三毫米火炮。” “‘库隆号’是法国有史以来建造的第一艘铁壳体主力舰,也是目前法国吨位最大的一条军舰,建成之后,颇受好评,咸以为该舰较之同时代的木壳体舰,更适于远洋航行——这大约是萨冈点名此舰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远洋航行’,是相对的,‘库隆号’最远只到过——东,黑海;北,挪威海,到底,其实没有离开过欧洲、北非一带。” “再‘法兰德号’,一八六四年六月下水,排水量五千七百九十一吨,尺寸同‘库隆号’几乎是一样的,长八十米,宽十七米,吃水深八米二,单螺旋桨,水平复合式发动机,主要武备,二十二门一百五十二毫米炮,一百一十门五十五磅炮。” “较之‘库隆号’,‘法兰德号’尺寸相若而吨位较,是因为‘法兰德号’设计、建造虽然迟于‘库隆号’,却不比‘库隆号’的铁壳体——‘法兰德号’是木壳体船。” “事实上,‘法兰德号’及其姐妹舰,在设计的时候,都是铁壳船,可是,因为之前大量物资都投到克里米亚战争的装甲水炮台上去了,实际建造之时,铁壳就变成了木壳。不过,装甲还算厚——当然,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铁甲舰。” “我就不大明白了,”张勇道,“海军我是不懂,不过,听老丁的,很有道理啊,几万里的路,一、两千吨的军舰,身轻体捷,好走;五、六千吨一条军舰,就像一个大胖子,走起来,必然气喘吁吁,不定半路上就累趴窝了,就算勉强挨到了越南,大约也腰酸背痛,累得快散架子了,原本十成功力,也只剩下五成了,如果再有些头疼脑热,不定连战场都上不了——” 顿一顿,“这些个道理,咱们懂,那个萨冈,能不懂?” “懂是一定懂的,”施罗德道,“不过,得看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咱们的‘冠军’、‘射声’二舰?——若这位萨冈将军认为,非大舰不能敌大舰,那么,不管他的大舰过来之后还剩下几成功力,也得先拉过来再——” 顿一顿,“这个,我想,大约和陆军的思路差不多——有备无患。” 张勇:“非大舰不能敌大舰——这算法国海军的主流观点吗?” 施罗德:“似乎也算不得主流观点——” 顿了顿,看了看丁汝昌,“次章是晓得的,近年来,法国海军的作战思想,颇为混乱,有人以为船大火力足,有人以为船好调头,有人以为木壳轻盈,有人以为铁甲坚固,莫衷一是,不过,许多人都有这样一个看法,现有的大吨位舰只,动力、灵活性,都不能令人满意,而造价、维护费用又过高,性价比有限,不然,也不会有‘布列塔尼号’退役之举。” “‘布列塔尼号’?” “此舰排水量六千八百七十八吨,”施罗德一边儿觑着桌上的资料,一边儿道,“比‘库隆号’还大,退役之前,是法国海军最大的一条船,三层甲板,一百三十门三十二磅炮,单螺旋桨,复合式发动机,为弥补之前风帆动力不足的缺点,还装上了全套帆具。” “‘布列塔尼号’一八五五年二月下水,当时,被视为法国海军最新锐、最强大的战舰,可是,没过多久,状况百出,终于不堪使用了,前年——一八六六年,进了拆船厂。” “‘布列塔尼号’这种级别的大型战舰,问世不过十一年,就退出现役,是很少见的,非但如此,甚至连训练舰、运输舰都做不成,直接‘寿终正寝’,这明,其原始设计出了大问题。” 到这儿,再次看向丁汝昌,“次章,你们和英国顾问,一定讨论过‘布列塔尼号’的问题的吧?” “是,”丁汝昌点了点头,“乔百伦、柯烈福都认为,设计伊始,法国人的路子就走错了——走回到风帆战舰上去了。” “‘布列塔尼号’有两大问题:一是三层甲板——这是典型的风帆战舰设计,结果导致重心过高,转动不便,稳定性差;一是动力分配上,蒸汽、风帆,几乎不分主次,一样一半,结果相互干扰,两头不着,军舰的实际速度,不但没有提升,反倒下降了,大约只发挥出设计动力的百分之六、七十的样子。” “而法国人之所以会走上如此奇怪的一条路,原因其实就是筠堂的‘为弥补之前风帆动力不足的缺点’——” “早些的时候,法国军舰,多以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英国军舰却是倒转了过来,风帆动力为主,蒸汽动力为辅,看上去,法国军舰要新锐一些,然而,真跑了起来,却是英国军舰胜法国军舰一筹——” “本来,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彼时之蒸汽机,尚不够完善,运行之时,容易出状况,可是,法国人主次颠倒,以为应该向英国人学习,恶补风帆动力之不足,这才弄出来一个不伦不类的‘布列塔尼号’。” “待到‘布列塔尼号’实在撑不下去了,又以为‘布列塔尼号’之失,在于它太大了——这个‘大’,不仅仅指体量之大,还指在一条船上堆砌了过多的设备,结果摆布不过来,顾此失彼,甚至彼此冲突。” “因为‘布列塔尼号’的关系,这一、两年,法国海军对于军舰到底要不要造的更大些,是很有些疑问的。” “所以,筠堂的对,‘大舰敌大舰’,不是目下法国海军的主流观点。” 施罗德先点了点头,然后道,“不过呢,对于法国人来,上阵的是大舰还是舰,也得分对手——” 顿一顿,“对手是英国人的话,自己的军舰,自然大一些的好;对手是中国人的话嘛——之前,根据情报,法国军界的‘主流观点’,可一直是‘中国海军的‘冠军’、‘射声’二舰,大而无当,笨拙不堪,不过是法兰西海军大炮的靶子罢了!’” 张勇“格格”一笑,“到底,法国人根本不以为咱们有能力驾驭这样的大舰——那样大的船,连我们法国人都摆布不过来,中国人怎么能摆布的过来?” 顿一顿,“所以,娘他的,他以为咱们买‘冠军号’、‘射声号’,只是拿来做摆设,虚样子好看的!” “对了!”施罗德点头,“法国人就是这种心态!” “如此来,”张勇的鼻孔中喷着冷气,“若这个萨冈将军,果然以为‘非大舰不能敌大舰’,那他在法国军界,算是够特出的喽?也算是……嗯,看得起咱们喽!” 施罗德笑一笑,道,“所以,次章才会——如果巴黎方面果然‘着照所请’,那么,就意味着,法国人非但是次战事的思路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发生了变化!” “那么,”张勇道,“老施、老丁,照你们二位看,这个‘思路’,到底是变得成、还是变不成呢?巴黎那头儿,到底能不能给萨冈这个面子呢?” 施罗德、丁汝昌对视一眼,丁汝昌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 正文 第二七四章 第一支箭……接招! “这倒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情……” 顿一顿,施罗德道,“是否‘非大舰不能敌大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北京—东京’舰队,倾法国海军军力之半,在法国人看来,兵力已经是很厚、很厚的了,如果尤嫌兵力不足,不足以克敌制胜,实在有些不过去——” 再一顿,“更何况,这个‘敌’,不是泰西国家,而是中国这个手下败将嘛!” “而且,”张勇“嘿嘿”一笑,“当初赢得很轻松嘛!” 施罗德笑一笑,“还有,将‘库隆号’、‘法兰德号’这种大吨位的舰只部署到远东,费用是很高的,一定超过了当初的预算,海军和殖民地部若答应了萨冈的要求,就得另外去找钱,不定还得再向国会打报告,议员老爷们批还是不批,难的很。” “另外,不同于统军的将领,海军及殖民地部的眼睛,不能只盯着同中国人的这一场仗,欧洲目下的情形,犹如一个火药桶,不定哪一就炸了,虽然法、普一旦开战,主要是陆军的事儿,可是,海军也要打打太平拳的——穿过英吉利海峡,北上封锁普鲁士北方海岸。” “因此,不能把看家护院的都远远儿的派出去不是?” “可是,若不答应萨冈的要求,万一战事不利,他将责任往上头推呢?——嗯,我的话,可是都在前头了,都怪你们不肯增派‘大舰’,才致有今的局面!” “遇到萨冈这种一枪未发、一炮未开就要求添兵添将的指挥官,作为上官,也确实比较头疼了。” 到这儿,施罗德沉吟了一下,“实话实话,我很难判断巴黎是否会答应萨冈的要求,只好,拒绝的可能性要大过答应的可能性。” 罢,看向丁汝昌。 “筠堂的,”丁汝昌道,“我亦以为然——” 顿一顿,“我当然希望,法国人的‘库隆号’、‘法兰德号’,乖乖的呆在欧洲,别过来添乱,不过,作为海军指挥官,我不能心存侥幸,总要做万全之备。” 施罗德和丁汝昌的口风,有着微妙的差异,不过,都符合他们的身份。 “这就对了,”关卓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施罗德、丁汝昌齐齐了声,“是!” “还有一种可能性,”关卓凡道,“巴黎答应了萨冈的要求,‘库隆号’或‘法兰德号’也上路了,可是,在此期间,法、普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如是,你们,‘库隆’、‘法兰德’二舰,何去何从呢?” 施罗德、丁汝昌眼中,都是波光一闪。 “回王爷,”施罗德用微带兴奋的口气道,“如是,十有八九,巴黎得将‘库隆号’、‘法兰德号’打半路上调了回去!” “是啊,”关卓凡微笑道,“我也是这样看的——如是,次章的‘万全之备’,未必能够派的上用场呢!” 诸将不由都兴奋起来,相互以目—— 普、法两家,就要大打出手了? 可是,辅政王却打住了这个话头,“好了,萨冈其人吧!” 施罗德应了一声“是”,然后道:“萨冈其实是弃文就武——他原本是海军的一个工程师,后来才加入作战部队,不过,‘上舰’之后没多久,就显示出了指挥才能,很快就做到了舰长。” “巧合的是,萨冈的成名,同阿尔诺一样,也是因为克里米亚战争,而且,也是因为围攻塞瓦斯托波尔港,只不过,刚刚好一头一尾——” “萨冈之成名,在英法联军正式对塞瓦斯托波尔港发动进攻的第一日——一八五四年十月十七日;阿尔诺之成名,则在塞瓦斯托波尔港陷落之日——一八五五年九月八日。” “具体情形,也刚刚好反了过来——阿尔诺是因为胜利而成名,萨冈赖以成名的,却是一场损失惨重、近乎失败的战役。” “一八五四年九月底,英法联军消除了通向塞瓦斯波托尔港的障碍,从三面包围了塞瓦斯波托尔港,法军在西南方,英军在东南方和东方,联军舰队则在海上游弋。” “彼时,萨冈是舰队里的一名舰长。” “法军最高指挥官阿尔诺元帅——就是阿尔芒?阿尔诺的那位远亲,病重不起,法国陆军指挥权由第四师师长卡洛波特接手,联军暂时只剩下一位最高指挥官,即英军最高指挥官拉格伦爵士。” “当然,事实上,拉格伦爵士是指挥不动法军的。” “正式发动进攻之前,要进行大规模的炮击,陆军炮兵之外,海军也要参加炮击,拟定作战方案的时候,卡洛波特提出了一个十分特出的要求:所有舰只——英法都有——抵近港口,下锚,排成一线,近距离炮击。” “这个思路,完全是把海军当成陆军来用了。” “要求虽然特出,可是,法国舰队司令哈姆林上将却不能拒绝,因为对塞瓦斯波托尔港的围攻,本是以陆军为主,海军为辅,海军有服从陆军安排的义务。” “接着,哈姆林上将又服了英国舰队司令邓达斯上将,接受卡洛波特的方案。” “邓达斯上将之所以不能不接受这个要求,原因是相似的——围攻塞瓦斯波托尔港,法军是主力,英国不能不看法国的脸色。” “收到命令之后,英法海军诸舰长中,萨冈第一个跳了起来,跑到司令部,据理力争:军舰相对于岸防炮,处于然的劣势,唯一可弥补这个劣势的,是在航行中、机动中进行炮击,你们叫我们抵近、下锚、排成一线——这不是叫我们给俄国人当靶子嘛!” “卡洛波特不为所动。” “萨冈急了,,我要向皇帝陛下上书!控告你们瞎指挥!同时声称,作为一名对军舰和士兵负责任的舰长,我绝不会执行如此荒唐的命令。” “哈姆林上将只好,向皇帝陛下上书是你的权利,不过,如果不执行命令,我就只能下令解除你的职务了。” “萨冈到底还是执行了命令,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命令,确实荒唐。” “联军海军的一千一百门舰炮,不间断的轰击了一,但收效甚微;相反,俄军的岸防炮,却重创了联军海军,英国海军损失三百人,七艘战舰严重受损,法国舰队的损失,亦不相上下。” “这不是两支舰队之间的海战,一日之内,居然有如此惨重的损失,陆军不,联军的海军,其实是打了败仗的。” “事后,萨冈果然向拿破仑三世上书,而且,上了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其重点,倒不是指责自己的海军上司,而是攻讦卡洛波特的‘以陆领海’,纯属‘外行领导内行’,声称,只要卡氏做法军的最高指挥官,塞瓦斯波托尔港就拿不下来。” “一八五五年五月,卡洛波特辞去法国军团司令的职务,回到第四师,做他的师长,艾马布勒?让?雅克?佩利西耶成为法军最高指挥官。” “没有证据表明卡洛波特是因为萨冈的攻讦而去职的,不过,有趣的是,卡洛波特辞职之后,塞瓦斯波托尔的战局,迅速改观,联军先是占领了刻赤,破坏了俄军的后勤中心,接着攻克了马米隆,将战线推至凸角堡和马拉科夫要塞一线,终于有了令阿尔诺成名的那场大捷。” “海军内部——包括被萨冈当面指责过的哈姆林上将,皆以为萨冈有‘大局观’,才能不局限于一个舰长,因此,萨冈虽然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并没有十分显赫的战功,战后,却一路升迁,到了墨西哥战争的时候,已经成为远征军舰队的副指挥官了。” “法国海军在墨西哥战争的表现,算是不错的,虽然没有打过什么大的海战,不过,对墨西哥沿岸的封锁,还是很成功的。” “这么,”张勇道,“萨冈和阿尔诺在墨西哥战争的时候就搭过伙计——后来,阿尔诺不是被派去墨西哥做‘监军’吗?” “是的。” “看来,”张勇道,“墨西哥战争的时候,这两位的伙计,搭的挺好的?不然,怎么又把他们俩凑到一块儿来了?” “这就不大好了,”施罗德道,“严格起来,其实不大好墨西哥战争是萨冈和阿尔诺‘搭伙计’,萨冈不是正职,阿尔诺呢,是战争后期才到墨西哥的,也没有正经指挥过作战,两个人的交集,除了撤军这一段,不会太多。” “嗯……倒也是。” “墨西哥战争,”关卓凡道,“法国舰队的规模,较之‘北京—东京’舰队,如何呢?” “回王爷——不及!”施罗德道,“毕竟,墨西哥没有像样的舰队,打墨西哥,犯不着倾全国海军之半的。” 顿一顿,“还有,法国到墨西哥,跨过一个大西洋就是了,较之远征中国,方便的太多了,军力如果不足,随时可以补充;远征中国,如果军力不足,半途补充,就比较困难了,所以,必须一次性做足够的投入。” “就是,”关卓凡道,“从墨西哥到中国,非但舰队的规模扩大了,战争的难度增大了,还由副职升了正职——萨冈的这一步,跨的挺大呀!” 微微一笑,“看来,法国海军内部,还真是挺看好萨冈将军的嘛!” 施罗德和丁汝昌对视一眼,道:“是。” 顿一顿,“其实,单就指挥作战而言,阿尔诺也是第一次独任方面。” “嗯,某种意义上,”关卓凡道,“这两位,都算是‘新人’,所以,再怎么谨慎心——嗯,也应该是跃跃欲试的吧?” 辅政王此话,颇有深意,施罗德、丁汝昌、张勇等都是心中一动,齐齐道:“是!王爷睿见!” “不过,”关卓凡道,“这个萨冈,忤逆上意,不假辞色,胆量、气魄,着实不,指挥作战,就未必是‘心没过逾’的那一路了吧?” “王爷睿见!” 至此,所有“军情”,皆已“通报”完毕了。 “今日会议之相关内容,”辅政王指示,“整理之后,立即发往前线各部——” 施罗德响亮的应了一声,“是!” “我再重复一遍,”关卓凡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相关内容,不是仅仅叫中高级将领晓得就可以了,其中,法军各部的编成、行军作战的特点,要层层下到班一级,要叫每一个士兵都晓得,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对手——明白吗?” 诸将齐声应道:“明白!” “好了,”关卓凡道,“敌我双方,都已箭在弦上,我估摸着,就这三、五的事儿了,对方的第一支箭,大约就要射出来了!” 顿一顿,目光炯炯,“咱们准备接招吧!” * 正文 第二七五章 立即攻占沱灢! 关卓凡所料不差,法国人的“第一支箭”,就要射出来了。 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军事会议召开中。 与会者:远东第一军军长阿尔诺,北京东京舰队司令萨冈,交趾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西贡海军司令穆勒。 经过讨论、争论以及长篇大论,会议终于作出了“立即攻占沱灢”的决定。 将远征军的第一个战役目标,设定为沱灢,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不可以越过沱灢,直接去进攻升龙,沱灢居越南南北航路之中,放过沱灢,就等于将整个后背卖给了敌人,远征军进攻升龙的时候,沱灢的中国军队一刀挥下,后勤线就断为两节了。 有争议的是“立即”二字。 照阿尔诺的想法,陆军虽然已经到齐了,不过,海军的海、陆部队都还没到齐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以及海军陆战队,都还在海上漂着,最好等他们都到了,建制齐全,再大举北上。 另外,陆军刚到越南没多久,除了征途疲惫之外,也难免水土不服,最好休整一段时间,再正式行动。 萨冈则要求“立即行动”。 理由如下: 北京东京舰队虽然建制未齐,可即便以现有的“第一批次”的军力,也已对中国的“越南分舰队”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何况,这支“越南分舰队”,并未都部署在沱灢顺化一线他们还得照应升龙。 我敌军力对比悬殊,进攻沱灢,必然是一个狮子搏兔、牛刀杀鸡的局面。 还有,根据西贡条约,沱灢早已拆除了所有的岸防设施;中法宣战之后,也没有情报显示,中国人有任何恢复沱灢岸防设施的企图和尝试。 总之,海军有百分百的把握,扫除陆军登陆的一切障碍,阿尔诺将军,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另外,沱灢顺化一线的中国驻军,总计不过五千人上下,分给沱灢的,不过三千人上下,我远东第一军可是一万八千人呢! 咳咳。 如果拖了下去,中国人也许就会对沱灢增兵当然,即便中国人增兵了,咱们也是有必胜的把握的,可是,那不就要多费些手脚吗? 至于“征途疲惫”什么的已经休息了一个多礼拜了,我看,基本上也够了! “水土不服”呢 唉,越南这个地方的水土,不待上个一年半载,哪里谈的上什么“服”不“服”?所以,忽略就好,忽略就好。 反正,也没有像克里米亚战争那样,流行什么大规模的疫病嘛!克里米亚战争那会儿,可是连最高指挥官阿尔诺元帅您的远房叔叔都得了霍乱呢! 可是,哪怕阿尔诺元帅病逝了,仗也没有因此停了下来,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呀! 拉格朗迪埃尔助攻:越南的气,愈往后,愈热这也罢了,关键是,进入雨季之后,洪水泛滥,道路阻隔,军事行动会愈来愈困难,士兵们也会愈来愈辛苦。 萨冈连连点头:对,对!所以,阿尔诺将军,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阿尔诺还在沉吟,萨冈轻轻冷笑一声,“法、中宣战之后,迄于今日,谁也没向谁发动进攻,欧洲的报纸,已经开始怪话了,什么法兰西和中国正在打一场奇怪战争、静默战争” 顿一顿,“这种讥嘲,对于中国人没啥影响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没有什么所谓,升龙、沱灢的便宜,他们已经赚了;而且,也不是他们首先宣战的” 再一顿,“可是,我们法兰西呢?我们可是首先宣战的那一方!之前,大部队未到,按兵不动,犹有可,现在,大部队已经到了,如果还不尽快发动进攻,可就坐实了奇怪战争、静默战争的法啦!阿尔诺将军,咱们可得替皇帝陛下的荣誉感着想啊!” 阿尔诺目光一跳,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见阿尔诺已是意有所动,萨冈加码:“欧洲目下的局势,十分复杂,万一有变,我法兰西帝国岂不变成了两线作战?单就这一层来,咱们也要尽快行动尽快取得战果,给国内各界以鼓舞和信心啊!” 萨冈的言下之意,阿尔诺听了出来:欧洲“万一有变”,也许就有人认为,不能够“两线作战”,得收一条线 欧洲那条线,当然是收不了的;要收,只能收亚洲这条线,如是,自己这个远东第一军军长,萨冈这个北京东京舰队司令,何以措手足呢?难道,两位将军跑到越南来,只是为了旅游不成?就这么灰溜溜的打道回国,岂不成了军界的笑话? 仗如果已经开打,那么,就想收也收不了你想收,中国人不见得想收啊! 无论如何,都得打了下去直到分出胜负。 如果取得一、两场胜利,那么,就更有打下去的理由了。 “不论从哪方面,”萨冈继续道,语气加重了,“现在都是最好的时机战机转瞬即逝,咱们可一定得抓住了!” 阿尔诺终于点了头,“好罢打!” 从交趾支那总督府出来之后,海、陆两位统帅,各自回营,进行布置。 北京东京舰队的“战前动员会”,就在暂时充作旗舰的“窝尔达号”上召开。 会毕,各舰舰长领命而去,只留下萨冈和“窝尔达号”舰长孤拔。 孤拔 嗯,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眼熟呢? “窝尔达号”的舰长,本不是孤拔,而孤拔本也不在印度支那服役他的服役地点,是新喀里多尼亚位于大洋洲西南、澳大利亚以东的一个法国殖民地,既如此,又如何辗转到了越南,并做了“窝尔达号”的舰长呢? 越南“有事”之后,“窝尔达号”舰长因病出缺,受命担任北京东京舰队司令的萨冈,即要求由孤拔接任“窝尔达号”舰长一职。 原因呢,直白的很在“第二批次”抵埠之前,“窝尔达号”做为“第一批次”吨位最大的舰只,理所当然暂充旗舰,而旗舰舰长、俺在舰队里的主要助手,必须是一个同俺臭味相投的人。 前头过了,萨冈以海军工程师“弃文就武”,而孤拔出身仿佛,萨、孤二人同毕业于隶属军部的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正正经经的校友,萨冈为“学长”,孤拔为“学弟”。 新喀里多尼亚在南回归线附近,距离越南并不算近,因此,孤拔以及他带过来的以新喀里多尼亚首府命名的“努美阿号”,可算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这个大杂烩中的其来最远的一支兵了。 “我有一个疑问,”孤拔道,“是否可请将军开释?” “当然了,艾雷,”萨冈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的?” 孤拔名“艾米雷尔”,“艾雷”是昵称。 “实话实,将军,”孤拔道,“初初听您向巴黎申请库隆号、法兰德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次战争,您的思路,同阿尔诺将军是一样的非有万全之备,不能轻启战衅,没想到” 打住。 萨冈“哈哈”一笑,“艾雷,抱歉叫你产生了误会!” 顿一顿,“事实上,没有一位指挥官是不想要万全之备的,不过嗯,我接下来的话,就放在这儿了,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不足为第三者道阿尔诺将军的万全之备,颇有些胶柱鼓瑟,而我的万全之备,乃是因时、因地、因事、因人越南战场,哪里用得着库隆号、法兰德号这种大吨位的舰只?” “就是,”孤拔道,“库隆号、法兰德号,是用以……下一步的中国战场?” “不错!” “可是”孤拔踌躇了一下,还是了出来,“将军,您真的认为,库隆号、法兰德号这样的舰只,长途跋涉的,从欧洲调至远东之后” 顿一顿,“还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吗?” 萨冈微微一笑,“我看够呛。” “啊?” 正文 第二七六章 我的醉翁之意,在乎法兰西帝国之最新锐战舰也 孤拔愕然。 “‘库隆号’、‘法兰德号’的吨位太大,”萨冈道,“连续航行超过五千海里,锅炉和发动机就会出故障,何况从欧洲到远东,航程倍于此数?另外,因为距离遥远,如此部署,费用也异常的高昂——” 微微一顿,“一句话,此二舰,并不适合用于对中国的战争,这一点,我岂能不知?” “那,将军您——” “艾雷,”萨冈微笑道,“咱们的对手——中国人有一句俗语,叫做‘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你听过没有?” “听过,”孤拔转着念头,“莫非——” 顿一顿,“中国人还有一俗语,将军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萨冈拊掌大笑,“知我者孤君也!那么,就请猜上一猜,我的‘醉翁之意’,到底是什么呢?” 顿一顿,“我给你一个提示——我真正想要的,还是军舰,不过,不是‘库隆号’和‘法兰德号’罢了!” 孤拔想着那句“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沉吟片刻,“既然还是军舰,我想,吨位方面,虽不比‘库隆号’、‘法兰德号’,可是,也得在‘窝尔达号’之上——如果还是类似‘窝尔达号’的级别,或者,还不如‘窝尔达号’,多一条、少一条,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是吧?” 萨冈含笑点头:“是的!” “第一,吨位介乎‘库隆号’、‘法兰德号’和‘窝尔达号’之间,”孤拔道,“第二,适合远洋作战,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顿一顿,试探着道,“莫不是……‘阿米德’级战列舰? 萨冈双掌一拍,“中了!” 一边搓着手,一边感叹着道,“艾雷,你我相交,真正是有莫逆于心之乐!” “将军,”孤拔道,“能够成为您的朋友,并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我深感荣幸。” “艾雷,能够同你这样的知己共事,也是我的荣幸!” 顿一顿,萨冈继续道,“让我们来看一看‘阿米德’级战列舰的相关数据——” “排水量三千五百六十九吨,长七十米,宽十四米,吃水深七米,单轴,单螺旋桨,水平复合式发动机。” “装备三桅帆具,帆索区面积达到了一千四百五十平方米。” “优秀的设计,使‘阿米德’级战列舰非常容易操纵,可在三百三十米的直径内回转——对于三千五百六十九吨的体量来,简直灵活的太过分了!” “可以,‘阿米德’级战列舰充分吸取了风帆战舰的长处,却成功避免了重蹈‘布列塔尼号’的覆辙。” “主要武备,六门一百九十三毫米炮——大幅减少火炮数量的同时,大幅增加火炮的口径——这是非常正确的思路!” “火炮的口径和威力,是一个正比例的关系,而且,随着口径的增大,威力不是呈代数级、而是呈几何级增长的——大口径火炮的威力,根本不是口径火炮可比的!” “一条较大吨位的军舰,即便中弹数十发,如果都是口径炮弹,纵然遍体鳞伤,但很可能依旧可以自如行驶、作战;可是,如果这数十发口径炮弹换成了大口径炮弹——哪怕只有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数目,这条军舰,就不沉没,也得退出战斗了!” “是!”孤拔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不错,”萨冈道,“就是这个道理!” 顿一顿,“而同一条船上,火炮的数量和口径,却是一个反比例的关系——火炮的数量愈多,平均口径就愈。因此,我认为,减少火炮数量,增加火炮口径,乃是大势所趋,‘阿米德’级是走在前头了——很好,很好!” “还有,减少火炮数量,也使舰船的设计,少了许多桎梏——‘阿米德’级三千五百六十九吨的体量,却如此轻盈灵活,此乃重要原因之一。” “另外,因为火炮数量减少,‘阿米德’级得以中心列炮——也必须中心列炮,由此,‘阿米德’级不必像其他侧舷列炮的舰船那样,非得先把自己打横,才能进行战斗——‘阿米德’级的战术动作,灵活的多了!” “‘阿米德’级唯一的缺点,是木壳体,不是铁壳体,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如果‘阿米德’级是铁壳体的话,未必还能够如此灵活。” “木壳体也未必就是什么缺点,”孤拔道,“‘七星期战争’的利萨海战,意大利以铁甲舰对阵奥地利的木壳舰,输家却是意大利——那是‘铁甲舰’,不仅仅是‘铁壳体’。” “理论上来,”萨冈皱了皱眉,“铁甲舰的战力,应该强过木壳舰才对——也不晓得利萨海战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诡异的很!” “我是这样看的,”孤拔道,“两条船,一条木壳,一条铁甲,尺寸相同的情况下,火力大致相若,而铁甲那一条,较之木壳那一条,一定笨重的多,就算防护强一些,总挨打,也不是个事儿啊!” 萨冈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是。” 顿一顿,“好,我们回到‘阿米德’级战列舰上头来——” “‘阿米德’级结构简单而牢固——因为简单,所以牢固;动力分配方面,风帆比例较大,蒸汽比例较——如是,锅炉、发动机的负担就比较,出故障的概率就比较低;三千几百的吨位,自然不,可也不算太大,整个船体的承重处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水平——这些因素,共同都决定了,‘阿米德’级是一型适合远洋航行的舰船。” “除此之外,‘阿米德’级火力强大,操作灵活——我认为,较之中国人的那两条大船,‘阿米德’级的火力并不逊色多少,灵活性则远远过之,因此,虽然吨位略逊一筹,却足以匹敌!——正正是他们的尅星,也不定呢!” “嗯,就像你方才的,铁甲舰较之木壳舰,一定笨重的多,就算防护强一些,总挨打,也不是个事儿啊!” “对!”孤拔道,“而且,将‘阿米德’级部署到遥远的远东,也不需要花‘库隆号’、‘法兰德号’那么多钱嘛!” “不错!” 顿一顿,萨冈继续道,“‘阿米德’级共计划建造六艘,首舰‘阿米德号’去年十一月份下水,次舰‘维拉号’今年二月份下水,我的算盘是,最好把两条都给他弄过来,不得已求此次,至少把‘阿米德号’弄过来——” 到这儿,叹了口气,“可是,‘阿米德’级是法兰西帝国最新锐的战舰,大伙儿都当宝贝似的盯着,‘维拉号’刚刚下水,‘阿米德号’下水,也不过半年时间,都还没有执行过任何一次正经的战斗任务,‘首战’就派到万里之外的远东?” 摇了摇头,“人家会,已经差不过将法兰西帝国海军的一半给了你了,还不够?嘿嘿!” 孤拔轻轻的“啊”了一声,“将军,我明白您的‘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的意思了——” 萨冈微笑,“明白了?看!” 孤拔也微笑,“先提出一个‘上头’十有**不会答应的要求——就是‘库隆号’和‘法兰德号’了;待‘上头’拒绝了,再‘不得已求其次’,要求‘阿米德’级——” 顿一顿,“‘库隆号’、‘法兰德号’拒绝了,‘阿米德’级还拒绝?——‘上头’也不大好意思了罢!” “不错!”萨冈道,“我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仅仅是咱们海军一家子的事情,我未必需要耍这种花招,可是,海军的调动、部署,并不是海军一家子的事情——陆军总要插手咱们海军的事情,甚至,打咱们海军的横炮!” * 正文 第二七七章 左手一个海呀,右手一个陆,前边还有一个日不落 “这……” “你等着瞧吧,”萨冈道,“讨论要不要向北京—东京舰队增派‘第三批次’之时,‘库隆号’、‘法兰德号’就不了,即便我退而求其次,要求增派‘阿米德号’、‘维拉号’,也会有人反对的,而且,跳的最高的,一定不是咱们海军自己的人,而是陆军的人!” “请教将军,”孤拔略感疑惑,“这怎么呢?” “一句话,”萨冈竖起一根手指,虚点了一点,“陆军要留着这些主力舰船替他打下手嘛!” “打下手?” “是!”萨冈冷笑着道,“打下手!” 顿一顿,“陆军那帮人,眼睛一直盯着普鲁士,就盼着法、普两家,能够打了起来,他们好建功立业!” 再一顿,“他们认为,若法、普果然开战,海军应该沿英吉利海峡北上,封锁普鲁士北方海岸,因此,海军必须留下足够的兵力——乃至主力!” “呃……” “先不法、普两家会不会真的打了起来,”萨冈摇动着手指头,“就算真的开战,战场也是在陆地上,跑去封锁普鲁士的海岸,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对大局发生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普鲁士不是英国,不是靠海外贸易过日子的国家!” “若陆上战况不利,即便封锁成功,也不可能扭转败局;若陆上战况顺利,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因此,封锁普鲁士海岸,拿中国人的话,根本就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哼,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另一边厢,法、中两家,可是已经彼此宣战了!” “法、中之战的关键,在于是否可以歼灭中国新生的舰队,取得完整的制海权——这一点,即便陆军部的人,也是承认的,在这种情形下,陆军还要求将一半以上的舰只——包括所有的主力舰只,留在欧洲,随时准备着,去捡他娘的‘鸡肋’——” 到这儿,萨冈的激愤,已经有些形诸颜色了,“艾雷,你,这不是他娘的岂有此理吗?” 对于“陆军那帮人”是否“盼着法、普两家,能够打了起来,他们好建功立业”,孤拔是有颇有保留的;不过,对于萨冈的封锁普鲁士海岸实为“鸡肋”之分析,孤拔还是认同的,于是,点了点头,道: “封锁普鲁士海岸,确实不具有什么决定性的战略意义,两相比较,将更多的资源投入亚洲战场,才算真正的生意经。” “可不是嘛!” “那么,”孤拔道,“这个观点,将军是否向‘上头’进言过呢?” 萨冈微微苦笑,“是过的,不过,只在私下底——”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既然做了这个劳什子北京—东京舰队司令,有些话,就不能摆到台面上了,不然,瓜田李下的,了出来,任谁都会认为,我有私心——就了出来,也不会什么分量!” 这倒是。 “所以,”萨冈鼻孔透着冷气,“不得,只好去耍那个‘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的花招了!” 孤拔的关注点,已不在萨冈的“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了,“那,请问将军,这个‘私下底’,‘上头’又怎么呢?” “对于‘鸡肋’的法,黎峨将军亦颇以为然的,可是——”萨冈摇了摇头,“没有用!” “黎峨将军既然……呃,英雄所见略同,又怎么会‘没有用’呢?” “就如同当年哈姆林将军无法拒绝卡洛波特的要求,”萨冈道,“黎峨将军也没法子拒绝陆军部的要求!没法子,战争部从来没有一碗水端平过——简直是和陆军部穿一条裤子的!” 顿一顿,“再,他们上头,还有皇帝陛下!” 什么意思? 这岂非……皇帝陛下圣聪不明,为臣下所壅蔽? 萨冈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略有“不敬”的嫌疑,道:“皇帝陛下当然是英明的,可是——” 顿一顿,“法兰西的‘以陆领海’,多年痼疾,迄于今日,简直叫病入膏肓了!海军在陆军跟前,已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了!人家啥就是啥,就算提的要求不合理,甚至荒唐,也不晓得该如何拒绝了!” 孤拔心中一动,“以陆领海”一,就是萨冈的“成名作”——克里米亚战争炮击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因为不满陆军统帅卡洛波特拿海军当陆军用,“瞎指挥”,上书皇帝,攻讦卡氏的话。 不过,孤拔倒也不大觉得自个儿在陆军跟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沉吟了一下,道: “克里米亚战争,卡洛波特要求海军抵近、下锚、排成一线进行炮击,确实荒唐;目下,陆军部又要求海军将主力都放在欧洲,以备不时之需,也确实难免私心自用之嫌。” 萨冈看了孤拔一眼,“格格”一笑,“艾雷,我的‘以陆领海’,何止此二端?” “呃……请将军指教。” “一六九零年,”萨冈道,“法国海军主力舰达到一百二十艘,远超彼时的英国和荷兰;而且,在舰体设计、火力、航速等诸多领域,均执彼时欧洲之牛耳——” 顿一顿,“今呢?” “这……” 怎么一下子跳到十七世纪去了? “就在同年,”萨冈道,“法国海军在比奇角海战中大胜英、荷联合舰队——法军俘获、击沉、烧毁了十七艘敌舰,自己呢,毫发无伤!连一条艇也没有损失!” 着,萨冈已是两眼放光,“法国海军同时击败了两支曾经控制大洋的伟大海军,同时击败了两个最强大的海上霸主!比奇角大捷是法国海军取得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胜利!是整个法国海军史上最光辉的时刻!” “比奇角大捷之后,欧洲的制海权,完全落入法兰西之手,英吉利海峡对法兰西洞开了!英国上下一片惊慌,只可惜,彼时,咱们并没有做好入侵英国的准备,叫英国逃过了一大劫,不然的话——唉!” 比奇角大捷的史实,孤拔同萨冈一样熟稔,不过,司令阁下拿这个事儿,想明什么呢? “荷兰不去他了,”萨冈继续道,“单英国——若今日法、英海军再次交锋,艾雷,你,结果将会何如?” 孤拔心头微微一震,隐约明白萨冈要什么了。 他默然片刻,叹口气,摇摇头。 “比奇角大捷是法国海军的巅峰之作,”萨冈道,“艾雷,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法国海军何以能够攀上世界之巅,其后,又何以逐渐走低,终于到了今这个局面?” “这……” 原因太多了,你要我那一个呢? 萨冈自问自答,“法国海军之所以能够攀上世界之巅,端赖路易十四国王陛下之雄才大略!还有,他的财政大臣兼海军大臣柯尔培尔之远见卓识!他们君臣相得,持续投入大量资源,终于打造出了一支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即便英、荷拢在一起,亦要相形见绌!” “可是,过了没多久,法国海军的路子,就开始走偏了!” “投入愈来愈少;目光也在海、陆之间,逡巡不定,不晓得,该以海为主,还是该亦陆为主?” “某种意义,也不怪当政者为难,法国是一个典型的……嗯,‘陆海复合型国家’,数百年来,陆、海两个战略方向,一直互相牵制,没法子像英国那样,专注于向海外发展;而最终确定以获得欧陆控制权为最优先战略目标,嗯,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海复合型国家”的法,孤拔还是第一次听;而萨冈的陆、海之辨,亦是闻所未闻,寥寥几句话,便令孤拔有振聋发聩之感、拨云见日之效,不由就动了颜色了! “我以为,”萨冈继续道,“既以获得欧陆控制权为最优先战略目标,那么,较之于海军,陆军的规模更大,获得的资金更多,是可以接受的,可是,无论如何,海、陆的地位,必须是平等的——” 顿一顿,“我是,海军的规模,可以略一些,但必须是独立的——海、陆之间的关系,是相互配合,而不是谁替谁打下手!” 再一顿,“现在呢?海军的主要作战任务,变成了单方面、单方向配合陆军的行动,其作用,基本上被限制在牵制、掩护、偷袭的范围内——他娘的,简直成了‘陆军中的海军’了!” “陆军中的海军”的法,孤拔也是第一次听,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微微的透了口气,按耐住起伏的心潮。 萨冈已经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如是,久而久之,弊端便不可胜言了!” “没有独立性,就没有能动性,没有能动性,哪来的专业性?” “于是,我们的海军,素质愈来愈低,质量愈来愈差!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海军,已经不大会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了!” “而中国人的老师,是英国人——是我们早就放弃了组织大型舰队与之争夺制海权的那个英国人!” “国内的那帮笨蛋,还一味的看不起中国人——他娘的,中国人如果真像他们的那样不堪一击,升龙一役,咱们是如何全军覆没的?输的那样惨,居然都未能叫他们清醒过来!” “所以,”孤拔舒了口气,“您才坚持要巴黎增派‘阿米德’级战列舰?” “不错!”萨冈沉声道,“舰队决战,舰种须高低搭配,不能有明显的短板,北京—东京舰队目下的三十二条作战舰只,没有一条大吨位的,这就是短板——必须补上!” * 正文 第二七八章 吾皇万岁 孤拔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长期在非洲、大洋洲等海外殖民地服役,没有参加过类似于克里米亚战争这一类需要陆、海密切协同的大兵团作战,对于法军的“以陆领海”,并没有多少切身的体会——在新喀里多尼亚这一类海岛殖民地服役之时,甚至会有“唯我独尊”的感觉——这种海岛殖民地,哪儿有陆军的什么事儿? 不然,您以为“海军和殖民地部”这个名目是咋来的? 今日,听了萨冈的一番傥论,方始惊觉,法兰西帝国海军,真的积弊已久了! 仔细想去,甚至连“海军和殖民地部”这个名目,都不是味道了! 原来,将“海军”和“殖民地”连在一起,根本不是对海军的抬举,刚好相反,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对海军的“降格”,其潜台词是——你打不了什么大仗了,去干些行政管理的活儿吧! 不然,人家英国,怎么没把海军和殖民地往一块儿凑? 人家海军部是海军部,殖民地部是殖民地部——作战是作战,行政管理是行政管理,分的清清楚楚! 不晓得法国海军内部,有多少人还以为自己“扩了权”,并为此自鸣得意呢! 可笑! 而这个“可笑”,今日之前,也包括了自己。 孤拔背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冒了出来。 不晓得合“海军”、“殖民地”为一部的那一位,有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不过,孤拔还是觉得,萨冈的部分法,过于夸张了,譬如,“现在的海军,已经不大会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了”——如果对手是英国人,“不大会打”,还的过去,可是,现在的对手不过是英国人的学生,何至于就“不大会打”了呢? 俺们法国海军,虽然已无复“太阳王”时期的辉煌,可是,到底还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嘛! 对于中国人,自然不应太过轻敌,可是,太过紧张,也是不必要滴。 不过,孤拔自认为了解萨冈何以“危言耸听”——不将敌人的厉害些,如何能够要来最新锐的战列舰呢? 但凡要求添兵添将,都得强调、渲染敌人的战力和威胁——都是这个套路嘛。 政府向议会要求增加军费预算什么的,玩儿的也是这一套嘛。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将军伟论,振聋发聩!” 顿一顿,“可是,何至于此呢?——我是,怎么就到了今这个地步了呢?” 到这儿,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反例”,“一七八一年,格拉斯将军率领的法国舰队,在切萨皮克湾,打败了格雷夫斯将军率领的英国舰队,死守约克城的英军的海上补给线被切断了,不得不向法、美联军投降,美国由此而获得了独立——” 顿了顿,“您看,那个时候,法国海军的战力,并不在英国海军之下嘛!” 萨冈微微摇了摇头,道:“已经比不上英国了!” “可是——咱们打赢了呀!” “赢是赢了,”萨冈道,“不过,必须看到事情的另外一面——” 顿一顿,“彼时,英国国内,有着强大的同情美洲殖民地的声音——都是盎格鲁—萨克逊一脉,何必赶尽杀绝呢?因此,英、美之战,英国其实未尽全力;可是,咱们呢?艾雷,你得想一想,切萨皮克海战之后,法国国内,发生了些什么?” 一七**年,法国大革命。 孤拔目光闪烁。 “一七八一年,一七**年,不过八年时间!”萨冈感叹着道,“路易十六夫妻身首异处,何尝不是因为援助美国,不遗余力,结果,法国本就紧拙的财政,雪上加霜,终于轰然坍塌,不可收拾?” 顿一顿,“这一仗,咱们不但使出了全力,而且,使力过度,将自己累趴了!——一个使了十二分的气力,一个只使了七、八分的力气,使了十二分的气力的那个赢了使了七、八分的力气的那个,并不敢就‘不在某某之下’啊!” 孤拔不话了,脸上隐隐的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萨冈淡淡一笑,“当然了,一七八一年的法国海军,无论如何,要比一八六八年的法国海军强的多——那个时候,对于海军的投入,虽然已经不比路易十四时代了,不过,到底还没有真正弄出‘以陆领海’来,海军基本上还是独立的,因此,还能够打赢切萨皮克湾这样的仗——” 顿一顿,“其后,法国海军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了今这个地步,我以为,有两个很关键的原因——” “第一个,就是一七**年的大革命。” “艾雷,你晓得的,海军不比陆军,大革命之前,海军的中高级军官,几乎都是贵族,而罗伯斯庇尔一党,最爱杀的,就是贵族!雅各宾派上台之后,法国的贵族们,或死、或逃,海军亦不能幸免,重要将领,几乎为之一空,到大革命结束的时候,海军人才凋零,已是面目全非了!” “这是法兰西海军最大的一次浩劫!而且,创巨痛深,大约永远也不能彻底痊愈了!” 孤拔默然片刻,黯然点头,“是。” “第二个原因——” 萨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略有些艰难的道,“是皇帝陛下。” “啊?” “我的不是今上。” 孤拔一转念,明白了:您的,是今上的叔上大人。 拿破仑一世逝世已经多年,不过,许多法国人提起他来,依旧一口一个“皇帝陛下”,不细究前后语境,常常闹不清楚,这个“皇帝陛下”,的是今上呢?还是今上的叔上大人呢?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孤拔却更加意外,也更加疑惑了。 拿破仑一世在法**界地位之高,古往今来,不做第二人想,尤其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视拿破仑一世,犹如神明,萨冈本人,又是一个坚定不移的波拿巴主义者,怎么会将法国海军衰败的这口锅,扣到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头上呢? “我以为,”萨冈慢吞吞的道,“‘以陆领海’之定型,就是皇帝陛下手上的事情。” “这……我就不大明白了,请将军开释。” “艾雷,”萨冈叹了口气,“你好好想一想,特拉法尔加海战,咱们是怎么输的?” 一八五零年,拿破仑一世意图大举进攻英国,设计了一个异常精巧的“声东击西”的计划: 将罗什福尔舰队、布雷斯特舰队、土伦舰队合兵一处,袭扰英国在西印度群岛的殖民地,解救被困的西班牙舰队,待英主力舰队前去营救时,法舰队掉过头来,直扑英吉利海峡,通过时间差,确保海峡的临时制海权,掩护陆军登陆英国。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维尔纳夫率领的法西联合舰队,始终被纳尔逊率领的英国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死死咬住,无法与其他分舰队会合,最终被迫在西班牙的特拉法尔加角与英舰队展开决战。 即便如此,特拉法尔加海战打响之时,法西对英,也是一个以多打少的局面——双方舰艇数量之比为三十三对二十七。 然而,海战的结果却是—— 英国皇家海军舰队,阵亡四百四十九人,伤一千二百四十六人;法西联合舰队,阵亡三千二百四十三人,伤二千五百三十八人,被俘七千人,包括主帅维尔纳夫。 战舰方面,法西联军被俘二十一艘,战沉一艘;英军则未失一舰。 英国最大的损失,就是纳尔逊于是役阵亡。 是役之后,法国彻底失去了制海权,英国海上霸主的地位,一战而定,迄于今日,磐石不移。 某种意义上,一八零五年的特拉法尔加海战,可算是一六九零年比奇角海战的翻版,只是,胜者、败者的位子,也翻转了过来。 “这……”孤拔沉吟了一下,“特拉法尔加海战之败,自然是因为维尔纳夫指挥不力之故……” 萨冈微微摇头,“维尔纳夫的指挥,自然是有问题的;不过,这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 “首先,”萨冈道,“皇帝陛下设计的战略、战术,就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这个计划,确实精巧,可是,就是因为太精巧了,所以,几乎没有成功执行的可能!” “大海不是陆地,有洋流问题,有风向问题,而且,一八零五年还是风帆时代,船只航行,尤其受洋流、风向的影响,茫茫大海,要求几支分舰队相互配合,实现精巧的‘时间差’——怎么可能?!” 孤拔心头一震,是啊! 随即冒出一个念头,这岂非就是—— 萨冈把他的念头了出来,“皇帝陛下这是将海军当成陆军来用了!——唉,以皇帝陛下之英明,也犯了同卡洛波特一样的错误!” 顿一顿,“皇帝陛下纵奇才,可是,他的才,只局限于陆地——他并不真正了解海洋——把海洋当成了陆地,把海军当成了陆军,才会制定出看似精巧、其实不切实际的作战计划!” “而且,他还要隔空遥控指挥——海上作战,因为客观条件的复杂,必须赋予舰队主官足够的自主权,见机行事,寻机歼敌,哪里遥控的来?到底,还是不明白海、陆异途,拿海军当陆军来用!” * 正文 第二七九章 喝汤还是吃肉,全看这一仗了! 孤拔的话,的略有些吃力,“皇帝陛下……不懂海洋?” 彼时的法国,对拿破仑一世之败,普遍是持“非战之罪”一类的看法,根本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反思,拿破仑一世确实没有打赢过什么海战,可是,这位纵奇才“并不真正了解海洋”、“不明白海陆异途”? 呃,类似的评介,如果放在路易十六之流的身上,还是叫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可是,若把这顶帽子戴到皇帝陛下的头上—— 呃,叫人浑身上下不出的别扭啊! 可是,萨冈的法,听上去,又似乎很有道理? 孤拔转着念头,在心里尝试着反驳萨冈对拿破仑一世的批评,可是,一时之间,竟有无从措手之感? “我对皇帝陛下的批评,”萨冈道,“大约有些惊世骇俗——事实上,艾雷,除了你,我这些个想头,基本上没有跟其他的人起过——嗯,不足为外人道!” “将军放心!”孤拔赶紧道,“将军以知己待我,我既感荣幸,亦晓得轻重分寸的!” 萨冈点点头,“不过,对我的法,你大约不尽以为然——这不奇怪。嗯,这样,我再给你举一个例子——” 顿一顿,“关于特拉法尔加之役,皇帝陛下有一句话,流传甚广,‘只要下三大雾,我就可以成为伦敦、英国议会和英格兰银行的主人!’——可是,大雾这样东西,难道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皇帝陛下——或者维尔纳夫,或者别的什么人——能够呼风唤雨不成?”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句话?又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心理?” “在这种心态支配之下,皇帝陛下明知法国舰队战力不及英国舰队,却一再催逼舰队突围北上,严令之下,维尔纳夫终于不得不起锚出港,以致为纳尔逊迎头截击,短短几个时之内,全军覆没!” “如果真正了解海洋,怎么会这种……违反常识的话?又怎么会有这种企图侥之幸、并将战略决策建基于这种侥幸之上之举?” 孤拔嗫嚅了一下,没出啥来。 “特拉法尔加一役之后,”萨冈叹了口气,“法、英陷入战略僵持,彼时的情形,清清楚楚,征服英国,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以我之见,彼时,法国很应该与英国谈判,以承认英国的海外利益,换取英国承认——至少默认法国对欧陆的支配权——” 顿一顿,“可是,皇帝陛下却继续针尖对麦芒,出以‘大陆封锁’之政策,断绝欧洲大陆和英伦三岛的贸易往来,企图困死英国,这就太,太,太——” 萨冈本来想“太荒唐了”,连了几个“太”字,终于还是换了一个法: “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政策!——可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对——这是自损一千,却最多杀敌五百、三百、甚至只有一百!” “彼时,欧洲大陆,战乱之后,满目疮痍,难以自给,而法国已经失去了制海权,无法从海外进口足够所需;英国呢,正正好相反——既拥有完整的制海权,又拥有广大的殖民地,则一切所需,都可仰之于海外——” “‘大陆封锁’政策虽对英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却根本不足以致命;法国和欧陆诸国的经济,却因此而濒临崩溃了!” “所以,什么‘大陆封锁’?其实是‘封锁大陆’才对!——‘大陆’未能封锁英国,英国却实实在在封锁了‘大陆’!” “这个政策的出台和执行,深刻的明了,皇帝陛下确实不懂海洋——不明白制海权之生死攸关,不明白海外贸易之威力所在!” “法国和欧陆诸国的经济到了濒临崩溃甚至已经崩溃的地步,皇帝陛下犹自不悟,犹以为,英国可以支撑不倒的根源,在英、俄之‘暗中贸易’,于是,决定大举攻俄——唉,什么‘英俄暗中贸易’?较之英国的海外贸易,根本无足轻重嘛!” “之后,发生了什么,艾雷,你也是清清楚楚的了!” 拿破仑攻俄,原因不止于“英俄暗中贸易”,不过,这确实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孤拔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不能不承认萨冈的有道理了。 看来,并不都是“非战之罪”啊! “因为不懂海洋,不明白海陆异途,”萨冈继续道,“同时,皇帝陛下又是陆战的才,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以陆领海’了!” “咱们回过头来,以特拉法尔一役为例,看一看,彼时的法军,到底如何‘以陆领海’?” “特拉法尔加海战前后,海军的行动,完全服从陆上统帅的安排,基本上没有来自海军参谋部的专业性建议,皇帝陛下甚至要求海军任何时刻都要严格按计划到达指定海域,完全忽视风向、洋流等因素对风帆时代海军的决定性影响。” “彼时,法国海军秉持的,曰‘任务式作战原则’,即,海军作战的一切目的,都是为完成陆军所赋予的‘支援性任务’,并为此要求舰队应避免进行任何可能妨碍任务完成之行动。” “这种荒唐而教条的作战原则,极大的制约了海军将领的主动性,使海军将领即便执行的不是炮击塞瓦斯波托尔港这一类纯粹的‘支援性任务’,而是相对独立的海上作战,也很少有主动出击的想法,更加不会以歼灭敌方舰队为己任。” “特拉法尔加一役,法国海军行动之目标,由始至终,都仅仅是为了牵制英国海军,‘调虎离山’,使之不能在法国陆军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时候进行截击——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舰队决战’这回事,甚至,即便出加的斯港之后被英国海军截住了,也仍然没有把歼灭敌舰作为目标。” “开战之前,维尔纳夫只是向部下强调:如果法西联合舰队占了上风,便迫近敌舰,‘一对一作战’;如果落了下风,则应保持战线,‘各自为战’。” “对维尔纳夫的布置,略加推敲,便可发现,其中没有任何队形变换、战术配合的内容,而‘一对一作战’和‘各自为战’也不存在任何实质性区别——就是,占上风、落下风,打法都是一样的。” “一句话,这场仗该怎么打,作为主帅的维尔纳夫,心里头是一点儿数也没有的。” “更绝的是,眼见英国舰队冒出了海平线,维尔纳夫下令联合舰队进行一百八十度大转向——这是为了使加的斯港处于舰队的下风位置,以便舰队作战不利之时,可以撤入加的斯港。” “风帆时代,舰队对决,抢上风位、抢字位,是最基本的两条作战原则,维尔纳夫这一违背军事常识的变阵,不仅大大的影响了士气,也使联合舰队的队形陷入了一片混乱。” “不过,也不能太过责怪维尔纳夫,彼时的法国海军,下风作战已经是‘潜规则’了,而原因也是一样的——便于迅速脱离战场,不致与敌军过多纠缠。” “开炮的时候,瞄准的,也往往是敌军舰船的风帆锁具——以使敌人不能实施有效追击。” “由头至尾,都不想着如何击沉敌舰?如何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由头至尾,想的就是一个字——‘逃’!” “这样的仗,如何打得赢?” “打既打不赢,逃又如何逃的掉?” “分成两路纵队的英国舰队,将一片混战的法西联合舰队,轻而易举的分割成首尾互不相连的几段,既无来自旗舰的进一步的指示,‘各自为战’的法西分舰队们便完全不知所措,无论舰长和水兵们如何英勇,战斗也很快的变成了英舰队对法西联合舰队的一面倒的屠杀。” “其中,由迪马努瓦少将率领的前卫分舰队的表现,可算是彼时法国海军僵化教条的典型了——在其他分舰队遭到攻击时,一味前驶而不回援——原因呢,是没有接到旗舰的具体命令,只好按既定路线前行。” “在海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后,前卫分舰队终于返回了战场,然而,为时已晚,大局已定了。” “而在返回途中,一艘战列舰和一艘二等巡洋舰竟然自相发生碰撞,不得不双双退出战斗。” “这次滑稽的‘反攻’,仅仅二十分钟,便宣告彻底失败,并为特拉加尔法海战划上了句号。” 孤拔愈听愈是动魄惊心,特拉法尔加一役的经过,他也是非常熟悉的,可是,出于萨冈之口,法国海军之败,就不是“指挥不力”的问题了,而简直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会打仗了! “特拉法尔加一役,”萨冈的手指,又摇晃起来了,“可谓是,制度、战略、战术,无一不荒唐!” 好,终于把“荒唐”二字了出来了。 “除此之外”,萨冈继续道,“论及官兵之素质,法国海军也无法同英国海军相提并论!” “军官们普遍海战经验不足,维尔纳夫本人更有‘纳尔逊恐惧症’——他在阿布基尔海战中被纳尔逊击败,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基层官兵疏于正经的海战训练,难以适应大风浪条件下的作战——维尔纳夫曾无奈的道:‘同样恶劣的气象条件,对纳尔逊毫无影响,我们却不行。’” “还有,是役,英舰的平均开火速度是法舰的两倍以上。” “句不好听的,特拉法尔加海战的结局,在开战前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足够多的合资格的军官,是一七**年大革命留下的后遗症,这个锅责任,倒不能由皇帝陛下来负,可是,战略指导思想的荒唐、正经海战训练的阙失,皇帝陛下就不能辞其责了啊!” 到这儿,萨冈驻足,转过身来,“艾雷,我如此长篇大论,你一定是已经听厌了。” “不,不!”孤拔衷心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只是想明,”萨冈道,“再造法兰西海军之辉煌,重执世界海权之牛耳,责任都在我辈肩上啊!” “这……是!” “法兰西海军积弊已久,”萨冈道,“如欲再造辉煌,恢复路易十四时代之盛景,便需自新——” 顿一顿,“而这个‘自新’,需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为起点——” 孤拔明白:萨冈所谓“自新”,第一紧要的,还不在战略、战术什么的,而是废除“以海领陆”,使海军真正独立于陆军,彼此并驾齐驱,在此基础之上,才谈得上进一步的“自新”。 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将使海军获得废除“以海领陆”、真正独立于陆军的充足的底气。 作为这场海战的领导者,他萨冈将军,自然而然,将成为……嗯,这个“海军独立运动”的领袖。 那么,作为萨冈将军的副手的孤拔上校呢? 还用? 不然的话,萨冈为什么要在这里向他“长篇大论”? 孤拔的心,不由得热起来了! “我明白将军的意思——”孤拔道,“全歼中国的新生的舰队,就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了!” “对!”萨冈目光灼灼,“中国虽然不能跟欧洲第一等强国相提并论,不过,到底也是东方第一大国,而且,近年来对外的战绩,也相当不坏——参与平定美国和日本的叛乱,都取得了胜利嘛!” 顿一顿,“我以为,不能再用一八六零年的眼光来看一八六八年的中国了——如今之中国,已经堪为我之敌手了!” 中国是否真的“已经堪为我之敌手”,另;不过,为了增加自己的胜利的含金量,是一定要强调敌人的“含金量”滴。 “还有,”萨冈道,“中国这支新生的舰队的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不过,舰种齐全,结构完整,单从硬件上来,可算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舰队,因此,亦堪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之对手!” 孤拔点头,“嗯,这是公允持平之论!” “另外,”萨冈道,“中国人的这支舰队,到底是英国人教出来的,甚至,实际交战的时候,这班英国师傅还可能参战——咱们也算是间接甚至直接的同英国人作战了!” 好,如此一来,这个“含金量”,可就更加的高了! “艾雷,”萨冈直视着孤拔的眼睛,“法兰西帝国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一场正经的舰队决战的胜利了!打好这一仗,你我不但功在社稷,名垂青史,而且,以此为起点,将可以带领法兰西海军——乃至法兰西帝国,走进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我靠,热血沸腾啊! 孤拔微微吸一口气,朗声道:“将军在前,孤拔追随骥尾,矢志不渝!” * 正文 第二八零章 什么?中国人撤走了?! 沱灢外海。 阴沉的天空下,蒸汽发动机排放的浓烟滚滚直上,大小船只,一艘又一艘的冒出了海平面。 法兰西帝国的越南—中国远征军抵达了目的地海域。 这是一支异常庞大的船队。 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的二十条军舰,分成了两支分舰队,每支分舰队各十条军舰,第一分舰队由舰队司令萨冈中将直接统帅,旗舰“窝尔达号”——亦为整支北京—东京舰队的旗舰;第二分舰队由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统帅,旗舰“凯旋号”。 因为升龙战役之败,萨冈中将并不是很看得起穆勒少将,不过嘛—— 第一,“强龙不压地头蛇”,巴黎既然没有因为升龙之败给予驻越官员什么实质性的处分,拉格朗迪埃尔继续做他的交趾支那总督,穆勒也继续做他的西贡海军司令,而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又几乎全部由原驻亚洲各地的舰只组成——其中,原驻印度支那的舰只的比例是最高的,那么,“强龙”就不能不给“地头蛇”一个面子了。 第二,对于越南的情形,穆勒毕竟比刚从国内调过来的萨冈要熟悉的多,许多事情,“强龙”亦不能不仰仗“地头蛇”。 第三,正是因为升龙之败,西贡当局,上上下下,都憋足了劲儿,一门心思的想要报仇雪耻,“战意”最为高昂,嗯,这个“士气”还是可用滴。 第四,一向骄狂的穆勒,见了萨冈,一副“大旱之望云霓”的模样,口口声声,“一切全赖将军主持”,这个,嗯,态度摆的还是很正滴。 所以嘛,精诚合作,精诚合作。 另外,第二分舰队的旗舰“凯旋号”——嗯,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眼熟呢? 对了,就是原驻扎上海,奉调南下西贡,途中停靠台湾基隆,同基隆地方发生冲突,离港之时,浓雾之中,突然发难,击沉基隆水师两只福船的两条法舰之一——舰长叫汪达尔的。 这二十条军舰,只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的“一线战斗成员”,除此之外,还有侦查舰、通讯舰、补给舰、医疗船以及好几条运煤船,这些舰船,拢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 此外,就是由整整二十五条大小商船组成的运兵船队了——上面,就是阿尔诺将军麾下的“远东第一军”了。 如果算上由大吨位舰船“携带”的数十条蒸汽动力的交通艇——像救生艇一样,捆扎在大吨位舰船上,整个船队,各类舰船,超过了一百二十条。 “窝尔达”号的舰桥上,本沙明对萨冈和阿尔诺感叹着说道: “两位将军,你们带来的,是这片海域从未见识过的强大力量!” “凯旋号”击沉基隆水师福船,驻沱灢的中国“钦使护卫团”随即发动报复,突袭法舰“沃邦号”,并炮击岸上法军,法军势单力薄,全军覆没,之后,普通法国商人士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不过,作为“驻沱灢参办”,本沙明属于行政、外交人员,自然在“驱逐出境”之列,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西贡。 这一次,本沙明随远征军重返沱灢,除了“驻沱灢参办”的身份之外,还多了一个“交趾支那总督代表”的衔头,同时,也算是远征军的“向导”之一,真可谓春风得意,心中充满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豪情壮志。 阿尔诺很沉静,没说什么,萨冈笑一笑,正要搭话,甲板长来报,瞭望台报告:港口方向驶来一艘小型蒸汽艇,上面悬挂法兰西国旗,艇上人员打出旗语,请求登舰。 舰桥上,诸人都是微微一怔,萨冈随即传令,命来者停在安全距离之外,确定身份和来意。 很快,舰桥上也可以看见小艇了,望远镜中,艇上一共四人,除了操舵和打旗语的水手之外,另有两位绅士,一个泰西人,一个亚洲人。 本沙明举起望远镜,凝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放下望远镜,对萨冈说道:“将军,都是自己人!一位是法兴商行总经理托尔逊先生——法兴商行是沱灢最大的法资机构,托尔逊先生同时还担任‘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的会长——” 顿一顿,“另一位,是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先生——将军,您是听过他的名字的——阮先生是我们在越南的最可信赖的朋友之一。” 这就不必“确定身份和来意”了。 大伙儿都在想,此刻,沱灢的中国军队,一定在严阵以待,整个沱灢,也应该已经戒了严,托尔逊、阮景祥两个,又是身份十分敏感的人,这种时候,能够偷偷的跑了出来,倒是得很冒上些风险呢! 他们来干嘛呢?通风报信? 什么风、什么信呢? 小艇驶近,舷梯放下,托尔逊和阮景祥登上“窝尔达号”,萨冈、阿尔诺、孤拔、本沙明等走下舰桥迎接,本沙明和托尔逊握手之后,随即同阮景祥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是颇为激动的样子。 萨冈和孤拔对视了一眼:这个礼节上的差异,挺有趣的呀。 紧接着,本沙明替双方一一介绍。 彼此略叙仰慕之后,阮景祥说道:“我和托尔逊先生过来,是要向两位将军报告一个好消息——” 微微一顿,“中国人从沱灢撤走了!” “什么?” 萨冈、阿尔诺、孤拔、本沙明,一齐愕然。 “陆军——驻茶山半岛的两千多兵力,”阮景祥说道,“海军——沱灢港里的三条军舰,都撤走了——就是昨天的事儿。” 顿一顿,“我们已经向西贡送出了报告。” 萨冈和阿尔诺对视一眼,“都撤走了?——确定吗?” “确定!”阮景祥说道,“茶山半岛的中国军营,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也可以确定,沱灢的港区和市区,都没有中国军事人员的存在——” 顿一顿,“当然,港区和市区之外,是否有中国军队,我们不敢确定,这有赖二位将军派出侦察部队,仔细搜索侦查。” “你们清楚中国人向哪个方向……嗯,撤退的吗?” 这一回发问的是阿尔诺。 “海军的三条船,”阮景祥说道,“一定是北上了,至于是去了升龙还是回了国,暂时不大好说;陆军,应该是撤向海云岭方向。” “走的很匆忙吗?” 阮景祥沉吟了一下,“动作很快;不过,似乎也不能说是‘很匆忙’,给我的感觉,还是有条不紊的。” 说罢,看了看托尔逊,“托尔逊先生,您觉得呢?” “呃……好像……是吧……” 论在法兴商行的职务,阮景祥是托尔逊的下属,可是,“中国人撤走了”这个“好消息”,一直是阮景祥在“报告”;而托尔逊这句犹犹豫豫的话说出来,萨冈、阿尔诺、孤拔便都明白了:这位托尔逊,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可这位阮景祥,却必是交趾支那总督府在沱灢的“代理人”一类的角色了。 果然是“我们在越南的最可信赖的朋友”啊。 “不过,”阮景祥说道,“这只是我们个人的感觉,考察过中国人遗下的军营,两位将军对此应该会有更加准确的判断。” 咦,这是很有见地的一个建议啊! 阿尔诺欣赏的看了阮景祥一眼,然后转向萨冈,“萨冈将军,我认为,为策万全,应该先派出一支小部队,登陆之后,侦查搜索,建立警戒,一切正常之后,大部队再从容进港。” “是的,阿尔诺将军,”萨冈说道,“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 顿一顿,“还有,我的意见,进港之后,部队暂时不要下船——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咱们如阮先生所言,实地考察过了,仔细商量了,再做决定。” * 正文 第二八一章 诡异的军营 萨冈口中的“部队”,自然是指陆军,而他做如是说,是有潜台词的: 近两万人的部队,其中包括相当数量的骑兵、炮兵,不论下船、上船,都要很费一番工夫;而登陆之后的扎营,所费的工夫就更大了,如果中国军队确已从沱灢撤出,远征军的主力,自然不必在沱灢逗留太久,如果一、两天之内就向下一个目标进军,而进军的路线依然是走海道的话,那么,这个部队,还是呆在船上省事儿一些。 阿尔诺没有萨冈这般“目光长远”——沱灢的情形尚未真正搞清楚,就想着“下一个目标”的事情了?不过,萨冈的“部队暂不下船”的建议,倒也算是另一种“为策万全”。 “好的,”他沉吟了一下,“就这么办吧!” 这时,托尔逊觑到空儿,插进话来,“‘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组织相关人员,欢迎帝国光荣的勇士,这个,欢迎人群,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了……” 萨冈皮笑肉不笑的,“感谢地方的厚意!就请女士们绅士们再多等一会儿吧!” 这一“多等”,就整整的多等了差不多四个小时。 萨冈下令,舰队继续前进,距港口1.5海里处下锚。 1.5海里大约是2.8公里,沱灢没有任何岸防设施——即没有大口径的岸防炮,根据情报,驻茶山半岛的中国军队只携有小口径的野战炮,2.8公里已经超出了一般野战炮的有效射程,对于舰队来说,算是一个“安全距离”;同时,北京—东京舰队的大口径舰炮,可以轻松摧毁这个距离内的一切目标。 这还是“为策万全”。 当然,“1.5海里”、“2.8公里”云云,是以法国军队的野战炮为标准,萨冈和他的海、陆军同事们,都不晓得中国军队的克虏伯野战炮的真实射程是多少。 搭载了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的“益士弼”号只身入港,“侦查搜索,建立警戒”的任务,就由这两个海军陆战连负责。 说明一下,这支部队原先驻扎西贡,可不是新近从法国本土调过来的那一拨儿啊。 那一拨儿,同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一起,正在海上漂着呢。 等待侦查部队回报的时候,萨冈、阿尔诺以下,一直都在想着同样一个问题:中国人何以不战而弃沱灢呢? 这个问题非常紧要,不过,须等到侦查部队回报,确定沱灢真正“干净”了,并登陆做实地考察,之后,方能进行深入研判,并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三个小时之后,侦查部队回报:山茶半岛的中国军营,确已人去营空;搜索的范围,出了港区、市区,一直到达了莲池屯,始终未见敌踪。 可以确定,沱灢及周边,“干净”了。 另,已在港区建立全面警戒。 既兴奋,又困惑,同时,还有憋足了气力、一拳击出、却打了个空的别扭劲儿—— 中国军队真的撤走了! 萨冈下令:舰队进港。 同时,萨冈、阿尔诺分别下令: 军官下船,参加“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的欢迎仪式;军士、士兵则留在船上,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不过,只有官,没有兵,没有足够人手做人肉布景板,这个欢迎仪式,未免太“素”了些,不足以渲染“首战告捷”、“克复名城”之辉煌,所以,除开已经登陆的两个海军陆战连之外,命第一师第三十五团抽调一个基干步兵连、一个掷弹兵连、一个轻骑步兵连;混合步兵团抽调一个祖阿夫连、一个土尔科连、一个猎兵连、一个外籍军团连,下船参加欢迎仪式。 骑兵、炮兵什么的,就留在船上吧,马匹、大炮,上上下下的,太麻烦了。 上述部队,拢在一起,千把号人,拍照什么的,足够用了。 “第一师第三十五团”,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番号,稍稍说明一下。 法国军队,除近卫军外,临战方设军、师一级编制,“远东第一军”成军后,将包括第三十五基干步兵团在内的四个基干步兵团合编为“第一师”——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第一师”,也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仗打完了,相关番号,就会撤销。 所以,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远东第一军第一师”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不存在“远东第二军”一样,也不存在“远东第一军第二师”。 “第三十五团”,是该基干步兵团固有的番号,并非说“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的麾下,竟然有三十五个团之多。 其余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合成炮兵团,则独立于“第一师”,接受军部的直接指挥。 另外,仿佛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这三个团,不同于四个基干步兵团的固有建制,虽然也叫做“团”,却都是临时编成的,番号也是临时性的,仗打完了,像“第一军第一师”一样,都要撤销,旗下各营,各自归建。 欢迎仪式虽然热闹,不过不必多所着墨,无非是托尔逊代表地方,吹捧“我法兰西帝国大张天讨,将军神武,士兵英勇,兵甲犀利,中国蛮子望风披靡,名城克复,可喜可贺”;萨冈、阿尔诺则先后发言,表示一切都归功于“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地方支持”,俺们将“不负厚望,再接再厉”,直到“法兰西帝国之意志得到彻底之伸张”,云云。 欢迎仪式之后,本来还有欢迎晚宴,不过,算一算时间,萨冈和阿尔诺婉拒了,他们还要“实地考察”,之后研议,决定进止。 再者说了,既然是晚宴,自然是在室内举办的,这就比不得码头上的欢迎仪式,周围是枪刺如林,背景是巨舰大炮,画面为新闻记者所喜,可以拿来渲染“沱灢大捷”,所以,除了吃顿好些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大意思了。 进了茶山半岛的中国军营,萨冈和阿尔诺都大出意外—— 未免太过干净、太过整洁了吧? 弃之不顾的营垒,萨冈和阿尔诺都是见过的,而阿尔诺作为陆军将领,这方面的见识——不论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尤其丰富,总之,无一不是一片狼藉,有的——譬如攻陷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俄军撤出之前,还对营垒和工事做了尽可能的破坏,一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的架势。 就算没打败仗,譬如法国撤出墨西哥,算是“光荣撤退”了——那是阿尔诺经的手,可是,法军那个营地,还是像刚刚被大风刮过一样。 而眼前的这个营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上官即将莅临视察;又或者,即将换防,生怕接防的部队,住的不舒服,于是,特意打扫收拾干净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整个营地,空无一人。 当然,所有的装备,从枪炮到被服,也统统不见了。 这个景象,着实有些……呃,诡异。 看来,中国军队之撤退,确实如阮景祥所说,“有条不紊”。 在场主要官员,萨冈、阿尔诺、穆勒、孤拔、本沙明,以及第一师师长莫雷尔,都有些面面相觑了。 接着,又去了原驻沱灢的法军的营地。 这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墙倒屋塌,找不到一处略完整些的建筑,到处都是浅浅的弹坑和燃烧过后留下的焦痕,时不时的,残垣断壁之间,还隐约可见斑斑的乌黑的血迹。 可见当时炮击之猛烈。 还有,越南这种气候水土,不论什么建筑,一旦无人居住打理,杂草立即疯长,距“沱灢事变”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一眼看过去,已是满营荒草萋萋了。 两个营地的强烈对比,不但扎眼,而且扎心。 几位高级军官虽然都没有怎么说话,不过,神色开始发生变化了,大多神情凝重,有的人,如第一师师长莫雷尔者,脸上则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激愤。 * 正文 第二八二章 沱灢大捷!沱灢大捷! 军事会议还是回到“窝尔达号”上开。 与会人员,萨冈、阿尔诺、穆勒、莫雷尔、孤拔、本沙明之外,还有阮景祥,这是本沙明的建议,“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比阮先生更加了解越南和中国——而且,论及对法兰西帝国的忠诚,阮先生也绝不在真正的法国人之下,我们需要他的情报和建议,同时,一切进止机密,也不必对他隐瞒。” 嗯,阮先生是“我们在越南最可信赖的朋友嘛”。 “首先,”萨冈第一个说话,并刻意加重了语气,“我认为,事情是明白着的——慑于我远征军之强大,中国人不敢撄我之锋,在我兵临城下之际,仓皇弃城远遁,我乃克复名城,旗开得胜!” 这是整个会议的“调子”,强调的是远征军于“克复”沱灢的决定性作用,亦即,沱灢的“克复”,不是“倖致”,不是天上掉馅饼,是远征军自个儿伸手拿下来的,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劳,不然的话,因为“克复”的过程中,既没有发生任何战斗,敌人也非举旗投降,这个“沱灢大捷”的含金量,就有些不大好说了。 不论中国人放弃沱灢,有没有什么其他原因,这个“调子”,不能变。 众人皆会意,大部分的人,都微微颔首。 不过嘛—— “我同意萨冈将军的看法。” 阿尔诺先表了个态,顿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从时间上来推算——嗯,中国军队是昨天早上拔营而去的,如果他们是在收到我军进军的消息之后,再做出弃城的决定,似乎,不可能如此之……嗯,有条不紊。” 西贡和沱灢之间,并没有通电报,不论快马还是快船,算一算时间,到昨天早上,不过堪堪“收到我军进军的消息”——再跑死马也不过是前天夜里的事情——若一收到消息就立即卷铺盖儿,确实不可能如此之“有条不紊”。 就是说,中国人很可能在“收到我军进军的消息”之前,就做出了“弃城”的决定,则这个“弃城”,非但算不得“仓皇”,甚至和远征军的“兵临城下”,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了—— 那,俺们的“沱灢大捷”,还有多少含金量可言呢? 总不能说,沱灢的中国军队,一听到法国远征军到了西贡,便吓的“仓皇远遁”? 哎,阿尔诺将军,话可不能这样说啊! 阿尔诺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且,照我看,放弃沱灢,应该不是沱灢守将可以自专的,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顺化方面甚至北京方面的批准——” 打住了。 这样说就更过分啦,顺化、沱灢之间,一样没通电报,距离虽然不算远,可是,你来我往,一个来回,至少也得两天功夫,“收到我军进军的消息”之后,沱灢向顺化报告,顺化下令撤军,沱灢再“有条不紊”,那前前后后,得花多少时间? 北京就更加不用说啦! 当然,法国人不清楚的是,驻沱灢的中国军队,虽然顶着一个“钦使护卫团”的名目,实际上并不受驻顺化的“钦使”的节制。 萨冈干笑一声,说道:“阿尔诺将军,我认为,咱们其实不必替中国人操太多的心,他们如何决策、如何通讯,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嗯,或许,他们有一些特殊的通讯的法子,也说不定呢?” 顿一顿,“譬如,信鸽?” 呃…… “我们应该这样想——”萨冈继续说道,“此时此刻,如果我们的远征军依旧呆在西贡,那么,沱灢的中国军队,会弃城而去吗?” “这——” 阿尔诺皱了皱眉,随即笑了一笑,“萨冈将军,你说的也有道理。” 萨冈一喜,正要说话,阿尔诺已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我总是觉得,打一开始,中国人似乎就没有坚守沱灢的打算——” 顿一顿,“你们看,第一,沱灢没有任何的海防设施……” “阿尔诺将军,”萨冈打断了阿尔诺的话,“《西贡条约》规定,沱灢拆除所有海防设施——” 微微一顿,“海防设施工程浩大,‘沱灢事变’之后,中国人再赶筑海防设施,已经来不及啦!” 萨冈、阿尔诺级别相若,萨冈抢阿尔诺的话头,其实不大礼貌,不过,阿尔诺没有不豫之色,平静的说道:“修筑海防设施,确实已经赶不及了,不过,陆上的工事呢?” 顿一顿,“陆上的工事——临时的野战工事,一、两天之内,就可完工,可是,你们留意到没有?——除了茶山半岛的军营,中国人未在沱灢修筑任何陆上工事!” 最后这句话,阿尔诺加重了语气,而萨冈也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不礼貌,只好暂时不说话了。 “如果中国人有意坚守沱灢——”阿尔诺继续说道,“嗯,如果我是沱灢守将的话,在没有海防炮的不利条件下,正确的做法,是将部队撤出茶山半岛,撤到舰炮射程之外,选择有利地形,构筑工事——即,放弃一线,坚守二线。” 顿一顿,“我看,莲池屯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根据下午的考察结果,从我军军营破坏程度来看,沱灢的中国军队,应该携带了相当数量的火炮,他们人数虽少,但是,凭借这些火炮以及防御工事,未必不能给我军造成一定的麻烦。” 阮景祥心想,当年,法将黎峨——就是现在的海军及殖民地部部长啦——率法西联军攻陷沱灢,时任机密院大臣的阮知方,就是撤退到莲池屯,筑垒设伏,击退了登陆的法军的第一波攻势—— 嗯,这位阿尔诺将军,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只是不晓得,是“不约而同”呢?还是细研过法、越之间的战史,“有所启发”呢? 他本来想附和阿尔诺的说法,但转念一想,萨冈和阿尔诺,明显各有所重,自己一个越南人,不可以在萨、阿之间,有明显的偏重,那样就太犯忌讳了,于是,又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阮景祥想的也是略多了一点儿,萨冈确实是“有所重”的,阿尔诺的“重”,则只是“慎重”,他的习惯,一向是什么事情都想明白了、弄清楚了,才决定进止。 “还有,”阿尔诺继续说道,“修筑海防设施,虽然赶不及,不过,宣战之后,对沱灢增兵,似乎还是赶得及的——” 顿一顿,“沱灢为兵家必争之地,两、三千的守军,未免太少了一些——可是,始终未见中国对沱灢进一步增兵啊!” 萨冈“格格”一笑,“阿尔诺将军,你说的都对!只是,你未免太瞧的起中国人了!” 顿一顿,“你是法兰西帝国军队中最负盛名的防御专家,中国派驻沱灢的将领,大约只是一个团长——顶多不过一个副师长,如何可以和你相提并论?我是说——你想的到的,不能要求他也一定想的到啊!” “这……” “至于增兵,”萨冈说道,“我认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顿一顿,“中、越虽然接壤,可是,中国国土广大,越南国土则是个南北狭长的格局,中国国防军主力,又驻扎在北方的天津,从天津调兵到沱灢,路途其实非常漫长,而中国几乎没有什么铁路,走陆路的话,说不定,花费的时间,比咱们从欧洲到亚洲还要长一些呢!” “中国真要增兵,只能走海路——可是,宣战之后,法兰西帝国派驻亚洲、大洋洲各地的军舰,迅速猬集西贡,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在事实上恢复了越南乃至中国东南沿海的制海权——基隆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中国人如果用海运的方式,向越南增兵,这个风险,未免太大了些吧!” “当然,中国在北圻还有一支兵,可是,那支兵本不是为沱灢而来,若调到了沱灢,北圻怎么办?升龙又怎么办?” 萨冈吹捧阿尔诺为“法兰西帝国军队中最负盛名的防御专家”于先,侃侃而谈于后,阿尔诺倒有些不大好接口了。 孤拔开始助攻,“另外,我觉得,之前,中国人大约也没有想过增兵的事情——他们一定认为,现有的兵力,暂时是够用的。” 顿一顿,“不论是一八五六年至一八六二年的对越战争,还是一八五六年至一八六零年的对华战争,咱们都是次第投入兵力,战争规模都是逐步扩大的,这一回,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怎么想的到,法兰西帝国竟一次过投入了如此庞大的军力?” “对!”萨冈说道,“所以,真正面对如此庞大的军力的时候,就只好望风而逃了!” 之前,要求增派“阿米德”级战列舰的时候,萨冈大肆渲染中国的战力,此时刚刚好倒转过来,萨冈和孤拔,都在刻意的贬低中国的战力,原因呢,彼此心照——不渲染中国的战力,要不来最新锐的战舰;不贬低中国的战力,这个阿尔诺,犹犹豫豫的,不肯爽爽快快的去打下一场仗。 虽然,阿尔诺还是觉得,沱灢中国驻军的撤退,太过于“有条不紊”了;同时,未做任何扎实的战备,亦未免于情理不合——从撤军的“有条不紊”,可以看出,带兵的将领——不管他是团长还是副师长,都不像是一个无能之辈,不过,萨冈和孤拔的话,基本上也可以自圆其说了。 阿尔诺正想表示“适度的赞同”,穆勒说话了: “阿尔诺将军是第一次同中国人打交道,还没领教过中国人的颟顸——事实上,就算他们一开始就想到了增兵,可是,从决策到执行,也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说不定,相关的公文,现在还在路上走着呢。” 阿尔诺心想,这个话,在座的人,谁说都可以,就你穆勒将军不行——中国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颟顸”,升龙一役,你是怎么全军覆没的? 于是,他只是笑了一笑,“适度的赞同”的话,就没有说出口来。 阿尔诺既不说话,就表示“两可”,萨冈放下心来,说道:“无论如何,沱灢已经收复了,越南南北海路的中心点,已经被我们捏在手中了,部队的士气,也正旺盛着,我建议,尽快展开下一阶段的行动……” “是的!” 这一回,抢话头的是莫雷尔,他目光灼灼,“沱灢的中国军队,不是逃到海云岭去了吗?我们很应该追过去,攻下海云岭,彻底歼灭这支中国军队!为在沱灢事变中牺牲的勇士们复仇!” 顿一顿,“然后,顺化的大门,就对法兰西帝国,彻底的打开了!我们乘胜攻入越南的首都,捉住越南的国王和中国的什么‘钦使’,这场战争,不就结束了吗?” 啊? * 正文 第二八三章 升龙大捷!升龙大捷! 萨冈和孤拔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波光一闪;随即,萨冈的的眼风,扫向穆勒,穆勒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用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微微颔首。 萨冈中将的意思是很明白滴:在下一个行动目标的选择上,海军诸将必须保持一致。 打海云岭,以及之后打顺化——假如真能把海云岭打下来的话——都没有海军的什么事儿,海军还不能离开沱灢—顺化一带,干坐蜡,算怎么一回事儿? 而这还不是麻烦的全部。 “这不合适吧?”萨冈说道,“关于此次战争的先后次序,特别是越南这一阶段,御前会议是有过决议的——拿下沱灢之后,下一个目标,是升龙。”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雷尔傲然说道,“前线指挥官应该根据实际的情况的变化,做出自己的独立的判断——对于军事行动,应该、也必须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莫雷尔的级别比萨冈低,说出话来,却是一副牛逼哄哄的老大口气——他的顶头上司阿尔诺和萨冈说话,彼此还客客气气的呢。 萨冈心中大为不快,就不想接莫雷尔的话头了,不然的话,再给他怼上几句,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下得了台?于是,给孤拔递了一个眼风。 孤拔会意,说道:“可是,莫雷尔将军,我看不出,‘实际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啊?” 莫雷尔是少将军衔。 “怎么没有?”莫雷尔说道,“收复沱灢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对法兰西帝国军人犯下暴行的中国军队,未被歼灭,全身而退——这就是变化!” 联系之前莫雷尔说过的“为在沱灢事变中牺牲的勇士们复仇”,与会众人明白他为什么要求改易既定的次序,跑去攻打海云岭了。 “为在沱灢事变中牺牲的勇士们复仇——我是一力赞成的!”孤拔说道,“可是,将军,我认为,最好的复仇,是取得战争——整场战争——的胜利,而不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犯下暴行’的某一小支部队身上——” 顿一顿,“不然的话,就是因小失大了。” “什么叫‘因小失大’?”莫雷尔冷笑,“我是‘因小得大’!——我说过了,打下海云岭,顺化的大门就打开了!占领顺化,捉住越南的国王和中国的‘钦使’,你说的‘整场战争’,不就胜利结束了?海云岭为‘小’,顺化为‘大’,‘整场战争’为‘最大’,这不是‘因小得大’吗?” “将军,”孤拔的口气也变冷了,“即便占领顺化,‘整场战争’也未必就‘胜利结束’了!中国军队的主力还在北圻!而且,咱们也未必就一定捉的住越南的国王和中国的‘钦使’!——人家没长脚吗?不会逃吗?” 顿一顿,“而且,我认为,若真的占领了顺化,很有可能,非但无助于战争的‘胜利结束’,反倒会将这场战争推入一个长期化的窘境!” “长期化?”莫雷尔大不以为然,“怎么会?占领敌人的首都,无论如何,会加速敌人的投降吧?譬如……‘亚罗号’战争!——如果我们不是占领了中国的首都,中国人哪里会那么快屈服求和呢?” “彼时之中国,今时之越南,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孤拔说道,“彼时之中国,是独立的国家,我们占领了他的首都,他就不能不屈服;今时之越南,却算不上独立的国家——顺化的朝廷,事实上已为中国人掌控了!” 顿一顿,“投降还是不投降,根本不是越南人能说了算的!——顺化又不是北京,不是中国的首都,我们占领了顺化,中国人为什么要投降?更何况,他派驻在越南的主力,并未受损?” 莫雷尔愣了一愣,张了张嘴,接不上话来。 “是啊!”萨冈说话了,“我们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我们的敌人——至少,主要的敌人——是中国人,不是越南人!打败了中国人,越南人便不战自败;反过来,仅仅打败了越南人,中国人未伤筋骨,于大局无补啊!” “那,”莫雷尔说道,“占领顺化之后,继续向北推进呗!也不至于什么……‘将这场战争推入一个长期化的窘境’嘛!” “推进?如何推进?”孤拔说道,“将军,我要提醒你留意顺化以及整个越南的地理!” 顿一顿,“占领顺化之后——不,其实,打我军自沱灢向海云岭进军伊始,陆、海两部,就彻底的分开了!陆军再不能获得海军的任何直接支持了!占领顺化之后,如果继续向北推行,也只好请陆军自行行军北上了!” 再一顿,“将军,我再次提醒你,越南的国土,是一个南北狭长的格局,而越南的气候,是热带季风性气候,还有,越南的雨季就快来了!将军,你真的打算在酷热、暴雨、泥石流以及泛滥的河水中,带领部队,行军一千几百公里吗?” 说着,目光扫过穆勒、本沙明、阮景祥,“穆将军、本参办、阮先生,关于越南的地理、气候,我没有说错吧?” 穆勒、本沙明、阮景祥都点头,穆勒代表发言,“不错!” 莫雷尔微愕,“陆、海两部……彻底分开了?” 他想了一想,说道,“看地图,可以自顺安河口溯香河至顺化啊?” 本沙明说话了,“香河入海之前,虽然流经顺化,可是,河道於浅,无法通行大吨位的舰船;同时,顺安河口没有什么正经的码头,更加没有深水码头,大吨位的舰船,无法泊岸——” 顿一顿,“因此,陆军攻打顺化的时候,海军无法沿香河上溯至顺化城下,给予陆军支持;另外,将一万几千人的部队,从顺化辗转运至顺化外海的船队上,也是一件……嗯,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 “还有,”轮到阮景祥了,“中国人在顺化部署了六条炮舰,其中的‘海晏号’、‘河清号’——就是参加了升龙战役的那两条炮舰——各装备一门九英寸巨炮,即便我们拿下了顺化,但是,若没有海军的支持,也无法控制香河,这六条炮舰,尤其是‘海晏’、‘河清’二舰,能够给我们的陆军,造成很大的威胁。” 九英寸? 靠,这可比陆军的野战炮大的太多了! 莫雷尔终于不说话了。 “还有,”萨冈说道,“海云岭也不见得就好打——一八五八年沱灢一役,我军虽在第二波攻势中,摧毁了越南人的莲池屯防线,可是,进至海云岭一线时,再次受挫,经过评估,认为海云岭的地势过于险要,以现有兵力,难以攻克,这才掉头南下,去打嘉定——就是西贡了。” 顿一顿,“一八五八年的时候,防御海云岭的,只有越南人一家,而且,也没有什么现代化的火炮;现在,主持海云岭防御的,是中国人,并配备了相当数量的现代化火炮—— 再一顿,“方才,阿尔诺将军也说过了,‘凭借这些火炮以及防御工事,未必不能给我军造成一定的麻烦’——只凭借工事,尤不能轻视,况乎海云岭——工事之外,还有天险?” 莫雷尔微微冷笑,“一八五八年的沱灢战役,咱们投入的兵力有限,如果向今天这样,一次过投入一万八千人,什么海云岭、河云岭打不下来?” 顿一顿,“再者说了,那场仗,是海军主持的,不是陆军主持的,如果叫陆军还主持……哼哼!” 话没说完,萨冈、孤拔,脸上都已隐现怒色,阿尔诺也觉得莫雷尔说的不大像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虽然没有到过海云岭,不过,可以想见,应该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一万八千人的部队,是不可能一次过展开的——” 顿一顿,“我觉得,萨冈将军、孤拔上校说的,是有道理的,我们似乎没有足够的必要,更改既定的作战计划……” 就在这时,卫兵来报,有人打升龙来,说是有重要情报汇报——哦,来人说他是阮景祥先生的人。 阮景祥匆匆而出,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便回转了来,一脸兴奋之色: “又有一个好消息!——本来泊在升龙城外红河上的‘伏波’、‘福星’二舰,离开升龙,驶向下游,出红河口东去了!” “出红河口东去”——就是撤回国了。 “这么说,”萨冈眼中放光,“原驻沱灢的三条军舰,一定也是撤回国去了?——他们总不能跑去升龙‘换防’吧!” “是的,将军,”阮景祥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此说来,除了顺化,越南已经没有中国海军力量之存在了?” “是的!” “哎!可惜!”萨冈装作不胜扼腕似的,“叫他们跑掉了!” “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孤拔说道,“我们会去中国找他们的!什么‘伏波’、什么‘福星’,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不是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海底,就是成为法兰西帝国海军的俘虏!” “嗯,不错,不错!” “其实,”穆勒也来劲儿了,“这几条船,逃回国去,是一个很合乎逻辑的选择,留在越南——不论沱灢,还是升龙,都是北京—东京舰队的盘中之餐嘛!” 顿一顿,“双方实力对比,太悬殊了嘛!” 萨冈点头,“是啊!” 说着,转向阿尔诺,“阿尔诺将军,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嗯,升龙的大门,已经向我们打开了!呵呵!” 前头,“顺化的大门向我们打开了”,现在,“升龙的大门向我们打开了”,嗯,中国人的大门,挺喜欢向我们打开的嘛! 阿尔诺并没有像几个海军将领那样兴奋现于颜色,他沉吟了一下,说道: “目下,中国在升龙以及北圻的兵力部署,是一个什么情况?” 几位海军将领相互以目,本沙明替他们把话说了,“这个问题,还是请阮先生回答吧!——阮先生对升龙和北圻的情形,最为熟悉。” “‘伏波’、‘福星’二舰离开升龙的时候,”阮景祥说道,“升龙城内,大约有两个营的兵力;另外,宣光一带,驻扎了一个师左右的兵力,总体上来说,中国在升龙和北圻的兵力,同升龙战役之时,没有什么变化。” 顿了顿,补充说道,“宣光至升龙,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大约刚好位于升龙和中越边境的中央吧!” 阿尔诺心想,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报告,不是说升龙战役中国人投入了超过一个师的兵力吗?难道,升龙战役之后,他的主力部队,北撤了? “阿尔诺将军,”萨冈用热切的语气说道,“升龙城内,中国军队只有两个营的兵力,他的主力,距升龙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的话,甚至可以在他的援军赶到之前,就将升龙一举拿下来了!” 略略一顿,“这个……兵贵神速啊!” 阿尔诺微微透了口气,“好吧,我跟萨冈将军的意见是一致的——立即进军升龙!” * 正文 第二八四章 我的成竹在胸,我的玄谟远算 北京,紫禁城,军机处。 戎装毕挺的辅政王,翎顶辉煌的大军机。 “之前,”关卓凡说道,“中法虽然已经彼此宣战,不过,到底没有正经开战,因此,关于军事上的部署,我跟诸公说的不多——法国人既未正式动手,咱们的部署,就无法最终确定下来,因为,到底得看法国人如何动作,咱们才好确定,如何因应?” 顿一顿,“目下,法国这支‘越南—中国远征军’,正在土伦至升龙的海路上,这个‘战’,是已经正经的‘开’了,法国人的路数,大致也看明白了,咱们的部署,也可以确定下来了——嗯,我这就跟诸公交个底儿!” “诸公”——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极专注的听着。 “我军不战而弃土伦,各位嘴上没说什么,不过——” 说到这儿,关卓凡笑一笑,“这个心里头,不能没有一点儿想法——是吧?” 几位大军机都附和的笑了一笑。 “想法自然是有的,”曹毓瑛说道,“不过,不是王爷说的那种‘想法’——” 顿一顿,“我军一切进止,王爷当然早就成竹在胸,我大胆揣测,其中奥妙,大约在‘诱敌深入’四字。” 关卓凡欣赏的看了看曹毓瑛,点了点头,“琢如说的很是!就是这四个字——‘诱敌深入’!为此,我非但‘不战而弃土伦’,接下来,还要‘不战而弃升龙’!” 文、曹、许、郭四人,同时目光一跳,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了。 “何以‘诱敌深入’到如此地步?”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这得回到咱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上去说!” “首先得明确一点,这场仗,虽然是法国人先宣的战,可是,诸公都明白,不是法国人要来打咱们,而是咱们要去打法国人,是咱们反复撩拨,法国人终于受不了了,嚷出来‘宣战’二字的!” “那么,咱们为什么非得打这场仗不可?” “报仇雪耻,当然紧要,不过,尚在其次;越南之得失,也是紧要的,可是,也排不到最前头去——”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排在最前头的、最最紧要者,是——没有一场对泰西第一流强国的大胜,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就做不成第一流的强国!” 文、曹、许、郭,都是微微一震。 “没有这样的一场大胜,”关卓凡说道,“不论咱们如何生聚教训,革新自强,不论国势看上去如何蒸蒸日上,别人也只会当你是一个二流角色!” “宣战诏书中说的,‘犹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这些话,不是仅仅说给天下人虚好听的,而是实实在在,无一字虚设!” “这场仗,就是淬火之战!中兴之战!甚至——” 说到这儿,关卓凡微微咬着牙,一字一顿:“就是立国之战!——此‘国’,为第一流强国之‘国’!” “不打这一仗,这个‘国’——第一流强国之‘国’,就立不起来!”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相互以目,都不由有热血沸腾之感。 “因此,这一仗,”关卓凡说道,“不能仅仅是‘胜’,而是必须‘大胜’、‘全胜’——真正的‘大胜’!真正的‘全胜’!不然,这个钢,就不够硬;这个‘第一流强国’的根基,就不够稳当!就就算立起来了,也是勉勉强强!” “则何为‘大胜’?何为‘全胜’?” “各位,这个‘大胜’、‘全胜’,不仅仅是‘御敌于国门之外’,不叫法国人进来就好了——” 再次一字一顿,“而是必须如升龙一役,叫这个‘敌’,‘无一人片板逸出’!——如是,方算‘大胜’!方算‘全胜’!方配的上‘淬火之战’、‘中兴之战’、‘立国之战’之荣光!” 不止一位听众,不由自主的捏了捏拳头。 “这场仗,”关卓凡说道,“一切之进止,都要围绕这个‘大胜’、‘全胜’之战略目标!” “无论海、陆,都是这个战略目标!” “即,法国人的海、陆两军,不论他的‘北京—东京舰队’,还是他的‘远东第一军’,都要叫他‘无一人片板逸出’!” 听众们不约而同,齐齐高声应道,“是!” 关卓凡点了点头,“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大胜’、‘全胜’呢?” “第一,这个仗,必须打的起来,若打不起来,‘小胜’也好、‘大胜’也好,都是谈不上的。” “各位或许要问,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这个仗,还会‘打不起来’吗?” “会的!” “普、法一开战,法国就是一个欧洲、亚洲两线作战的窘境——这是任何脑子正常的为政者、为将者都要极力避免的一个局面,而若此两线只能二择其一,法国当然是保欧洲、弃亚洲,就是说,将他的‘远东第一军’和‘北京—东京’舰队都撤了回去——如是,这个仗,还怎么打的起来?” “目下,咱们并没有本事,追到欧洲去打他呀!” “事实上,即便回撤,法国也并非是一定要‘弃亚洲’,他可以缩回西贡,取一个守势——” “西贡自嘉隆王时代起,就以西法经营防务,百年以降,已经有一个不错的底子了;法国占领西贡之后,大起土木,十余年间,几乎无日不兴作,今日西贡之防务,单从设施、武备上来说,规制宏大,结构严密,算得上亚洲第一,‘固若金汤’四字,不为虚誉!” “咱们的旅顺、威海卫,好是好,不过,仅仅是一个军港,同西贡这种正经的大城,到底是不一样的。” “另外,所谓‘攻不足,守有余’,守西贡,只要有足够的海上力量,陆上方面,留下三分之一的‘远东第一军’,再加上交趾支那原有的兵力,尽够用了!” “而所谓的‘足够的海上力量’——目下,‘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就差不多了!” “即是说,即便法国人将他的‘远东第一军’的大部,以及正在海上漂着的‘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都撤回了欧洲,亚洲这边儿,一时半会儿的,也未必就撑不住了!” “也即是说,‘大胜’、‘全胜’第一个不可或缺之条件,是欧洲‘有事’之时,要叫法国想撤也撤不回去——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都得将这个仗打到底!” “打个比方,这场仗,法国人之进止,犹如过一条河;而咱们的战略目标,是要给他一个‘没顶之灾’——” “现在,他不过刚刚到了河边,鞋子还没有沾湿呢,这个时候,绝不可以将他吓了回去,一定要等他下了河,一步步往前走,眼看着这个河水,没踝,没膝,没腰——哎,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咱们猛扑上去,同他搅在一起,岸上就有人扯着嗓子喊他回去,那也是回不去的了!” 咦,这个譬喻,很形象、很生动啊! “我明白了!”曹毓瑛两眼发亮,“法国人‘占’了沱灢,算是‘没踝’;法国人‘占’了升龙,算是‘没膝’;待他深入北圻,就算是‘没腰’了!” 关卓凡右手两指并拢,在左掌心中轻轻一击,“正是!” 顿一顿,“咱们若真要守沱灢,一定守不住吗?未必!可是,守住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将法国人拦在了岸边,叫他下不得河而已!法国人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不过就是鞋子上沾了点儿泥水,距离‘没腰’,且远着呢!这个时候,若普、法开打,巴黎一个电报,彼掉头而去,吾奈其何?” “陆军是这个道理,海军也是这个道理!” “越南距离咱们的基地太远了!咱们不能跑到越南去,同法国人打大规模的舰队决战——法国在西贡十余年经营,富集极厚,咱们跑到越南去,就是主客易位了!” “升龙一役,规模很小,算不得‘舰队决战’,而且,是趁法国人不备,抽冷子给了他一巴掌——那种打法,可一不可再!” “一定要叫他的‘北京—东京’舰队北上咱们的地头,这个仗,才好打!——而且,预设战场,以咱们中部、北部沿海为佳——最好不要在咱们的南部沿海。” “而只有在‘攻取’升龙之后,陆军向北圻内陆进发,用不着海军了,‘北京—东京’舰队才能北上,在此之前,海军是甩不开陆军这贴膏药的!” “着眼大局,普、法两家,自然是愈早开打愈好,事实上,如果不出意外,法国对普鲁士的宣战,也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因此,非但要将沱灢、升龙送给法国人,而且,动作还得快!若迟了,你就双手捧了出去,人家指不定还不敢要了呢!” 文祥透一口气,感叹着说道,“王爷高瞻远瞩,算无遗策,令人不胜钦服!” 顿一顿,“不过,王爷的玄谟远算,战争结束之前,都是无法公之于众的;而不在局中、却能够仰体王爷深意的人,大约也不会很多——” 再一顿,“土伦、升龙‘弃城’的消息出来之后,坊间难免议论纷纷;言路上,也未必没有聒噪的,因此,我以为,要提前有所因应。” 这倒是。 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许庚身说道,“王爷,你看这样行不行?驻沱灢的部队,名义上是‘钦使护卫团’,当初到沱灢去,名义上也是‘借道’,即经沱灢走陆路进顺化——” 顿一顿,“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因为法国人在沱灢胡作非为,这支部队不能不留了下来,防着法国人进一步乱来;之后,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灢法军,不论海陆,一网打尽,沱灢既然已经没有法军了,那么,‘钦使护卫团’也就没有留在沱灢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计划去同‘钦使’汇合了——如何?” 关卓凡想了想,“嗯,可以。” 顿一顿,“那——升龙呢?” 许庚身还在沉吟,曹毓瑛已开口说道:“我看,还是星叔那个思路——升龙城里那两个营,当初的名义,是应越南国王之请求,进驻‘协防’;现在,升龙的仗既打完了,撤了出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对!”郭嵩焘说道,“反正,咱们撤出沱灢也好,撤出升龙也好,同法国人的‘越南—中国远征军’,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顿一顿,“现在,既然法军再犯,那么,就叫越南的国王,再上一个奏折,请求天朝再次出兵,‘大张天讨,驱逐富夷’好了!” “好!”文祥赞道,“有越南国王的这个奏折插了进来,战事的节奏,可徐可疾,就很好控制了!” “而且,”曹毓瑛说道,“中、法虽然已经彼此宣战了,不过,越、法之间,却还没有正式宣战,沱灢也好,升龙也好,毕竟是越南的地方,有了越南国王的这个奏折,咱们就更加师出有名了!” “好,”关卓凡说道,“就这样办吧!” * 正文 第二八五章 升龙开城 法兰西帝国的中国—越南远征军的船队到达了红河口,萨冈中将率第一分舰队在前,运兵船队居中,穆勒少将率第二分舰队断后,除了前出的侦查舰外,整个船队,排成一线纵队,旗舰“窝尔达号”打头,鼓轮而入红河。 近六十条蒸汽大船组成的船队,由首至尾,迤逦三十余里,河面不比海面,真正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而进入红河口之后,船队放慢了速度,站在岸边,差不多要整整一个半小时,整个船队,才会全部驶过。 观者目之所及,但见河道上空,全是滚滚浓烟,竟会有整条红河都被船队“覆盖”了错觉,无比震撼。 中国人的“伏波号”、“福星号”既然已经撤走了,整个红河流域,就没有任何水上力量可以正面挑战这样庞大的一支船队——当然,就算“伏波号”、“福星号”还在,对拥有二十条作战舰只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来说,也不过开胃小菜一碟罢了。 唯一需要提高警惕的,是通过的河面较为狭窄而又有港汊,敌人可能将“火攻船”事先埋伏在港汊里,待船队经过的时候,纵火而出,则距离较近,留给船队的反应时间较少,可能会对船队造成一点小麻烦。 但凡遇到这样子的水文地形,打头的旗舰“窝尔达号”都会打旗语,通知后头的船只,提高警惕,严加防范。 船队刚刚进入兴安境内之时,还真发生了一件这样子的事情。 三条小船从一个港汊中驶了出来,船上鼓鼓囊囊的,也不晓得装载了什么物事,当时,港汊正对着船队的中央,即运兵船队,运兵船上大为紧张,不管三七二十一,枪炮齐发,将三条小船打得粉碎。 运兵船虽是商船,但也都是装了炮的,口径虽不大,射程也不远,却比较适合对付海盗驾驶的体量较小的木帆船。 三条小船支离破碎之后,河面上白花花一片,原来,这三条小船上装载的,都是大米,根本就不是什么“火攻船”。 发现打错了,不过吁一口气,“解除警报”,相互嘲笑,“疑神疑鬼”,没有一个人表示出一丝歉悔,也没有一个人提出来,去看一看,河面上载沉载浮的那些物事里头,还有没有会喘气儿的? 就好像打靶的时候,不小心打错了靶——打到旁边的那个靶子上了似的。 七、八个越南船夫,就这样白白的送掉了性命。 除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外,远征军一路坦途,“升龙行动”遇到的火攻、栅拦、箭袭,一律欠奉。 船队刚刚进入河内省,就有了升龙的消息了。 来报信的,是“春水社”的一个小头目,名叫善娘,看到其人,萨冈、阿尔诺、孤拔,不由都颇感意外,是的,这是一个女子,而且,容貌清秀,年纪也不算大——不超过三十岁吧。 “春水社”,北圻最大的地下教团,阮景祥是他们的“大护法”。 这次进军升龙,阮大护法亦“随军以备顾问”。 善娘见到了阮景祥,低声耳语数句,阮景祥两眼放出光来,“好!你跟几位将军说说吧!” “是!”善娘说道,“启禀各位将军……” 咦?这个小娘子,说的居然是法语? “……升龙城里的中国军队,已经撤走了!” “嗯?!” 萨冈、阿尔诺、孤拔,同时目光一跳。 “就是‘伏波’、‘福星’二舰离开升龙第二天的事情,”善娘说道,“走的时候十分安静,除了做官儿的,没有几个人晓得,‘天朝’的军队,不但海军,连陆军也已经撤离升龙了。” 顿一顿,“待沱灢‘失陷’以及法兰西大军向升龙进发的消息传来之后,升龙人才发现,哎,‘天朝’军队已经不见了!一时间,整个升龙都乱了起来,有钱人纷纷打点细软,准备逃难,衙门里头,也好像开了锅一般——我估计着,这个时候,有钱人也好,做官的也好,大约都逃的差不多了!” “好!” 萨冈以拳击掌,然后看向阿尔诺,阿尔诺微微点头,萨冈转回头来,“传令下去,加速前进!” 进入升龙境内,不多久,便发现善娘所言不虚: 升龙是北圻最大、最繁庶的城市,但途经的码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水寨的寨门,有的紧闭,有的半掩,但堞口之上,空荡荡的,全不见抬枪、鸟铳以及“虎尊炮”等武备之踪影;沿河的哨卡,拒马等障碍物之后,亦是空无一人。 真的都逃掉了! 萨冈冷笑,“不意外!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都做出了合乎逻辑的选择!” 不过,意外终究还是出现了。 船队驶抵升龙城下,数十条大船,从祥符门码头一直排到了渎叻码头,从祥符门城头上望出去,樯如林,帆如云,一眼望不到边,端的是气势恢宏! 所有的侧舷炮,都伸了出来,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升龙城。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紧闭的城门打开了,开的不是中门,而是左门,开了窄窄的一条缝,出来了一个人之后,没有再关上,就那么虚掩着。 望远镜中看的清楚,此人圆幞头、蟒袍——咦,是一个高阶文官呢! 升龙城里“做官儿”的,并没有都逃光呀? 不晓得这是哪一位呢?——河宁总督?河内巡抚? 待此人走近码头了,善娘眼尖,认了出来,“是阮抚台!” “河内巡抚阮林?”萨冈目光一跳,“就是‘升龙行动’的时候,拿什么‘合署办公’,骗了巴斯蒂安上校的那个阮林?” 善娘迟疑了一下,“是的,将军。” 萨冈、阿尔诺、孤拔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阮林走到码头,站在岸边,举起双手,交叉挥动。 升龙城下,祥符门前,直到码头,偌大一片空地,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他的面前,是数十条蒸汽大舰,以及无数黑洞洞的炮口。 “他想干什么?”萨冈微微皱眉,“投降不像投降,谈判不像谈判——他连一个通译都没有带!” 而且,一眼望过去,码头下边的河面上,一条划艇也看不到。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孤拔冷笑,“除了无条件投降,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不管这位阮高官的来意是什么,”阿尔诺说道,“先派一条交通艇,将他接过来再说吧!” 阮高官接过来之前,莫雷尔将军、穆勒将军两位,乘坐交通艇,上了“窝尔达号”。 一听说阮林要过来,莫雷尔大声说道:“这是一个罪犯!——同罪犯有什么可谈的?他一上船,就应立即予以逮捕,然后送交审判!” 穆勒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错!如果不是他卑鄙的欺骗了巴斯蒂安上校,‘升龙行动’根本就不会失败!” 萨冈微微一哂,没说什么;阿尔诺平静的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先听一听他的来意再说吧——升龙也好,阮林本人也好,都已经是我们的网中之鱼了,逮捕也好,审判也好,都不急在一时。” 莫雷尔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了善娘,不由一怔,眼中立即放出贪婪的光来,咽了一口唾沫,不说话了。 不多时,卫兵将阮林带进了舰长室,这一回,既没有人请阮巡抚“坐”,也没有人问“茶还是咖啡”了。 阮林面色苍白,“本抚此来,是要请求贵军……呃,行入永隆三省之时之……呃,故事的。” 阮林没带通译,不过没关系,远征军自然是带了通译的,只是暂时也派不上用场——阮大护法就是最好的通译了。 听了阮景祥的翻译,萨冈和阿尔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行入永隆三省之时之故事?什么意思?” “我想是这么回事儿——” 顿一顿,阮景祥说道,“一八六七年——也就是去年,法兰西帝国军队在嘉棱移衣将军率领下,进入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彼时之永隆三省经略大臣潘清简自知大势已去,未组织军民抵抗,只是要求法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 再一顿,“嘉棱移衣将军答应了他的要求。” 明白了。 “贵抚的意思是,”萨冈用讥笑的口吻说道,“我军进入升龙之后,第一,‘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第二,‘现贮钱粮仍由你照管’?” 阮林舔了一下嘴唇,“是……” “嗯,我记得,”萨冈说道,“南圻归入法兰西帝国光荣治下之后,你们的国王,曾经致函嘉棱移衣将军,请求送三省大臣回顺化——你所谓‘故事’,也应该包括这一点喽?” “呃……” “那么,请问,”萨冈冷笑着说道,“潘大臣的‘故事’,你要不要也‘行’一‘行’啊?” 阮林一怔,随即满脸涨红。 萨冈的话,是非常恶毒的揶揄—— 嘉棱移衣答应了嗣德帝的要求,将三省大臣送返顺化,不过,潘清简没有回去,他将三省钱粮和自己的朝服、印绶,并遗疏一封,纳交朝廷,之后,弃绝饮食凡十七日,最终,饮鸩酒而死。 * 正文 第二八六章 请就鼎镬! 莫雷尔并不晓得“潘大臣的‘故事’”指的是什么,待向阮景祥问明白了,不由放声大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笑话之一!萨冈将军,你真是一位幽默大师!” 顿一顿,“对呀!阮巡抚,你要不要向你这位姓潘的前辈学习呀?” 阮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拳头也不自禁的捏了起来。 阿尔诺觉得,萨冈和莫雷尔的话说的多少过了些,而且,越南官员之中,潘清简是法国最尊重的一位,不好这样拿他说事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 “阮巡抚,我们暂且不说你提的要求是否合理,先说一下你是否有提这个要求的资格——” 顿一顿,“潘大臣当时的头衔,是‘永隆、安江、河仙三省经略大臣’,是当时的南圻的最高官员,以及越南中央政府派驻南圻的全权代表;而你,既不是升龙的最高官员——你的上边,还有河宁总督,更加不是整个北圻地区的最高官员——宣化那儿,还有一位‘北圻经略使’,叫黄佐炎的,是吧?” “……是。” “‘行入永隆三省之时之故事’的要求,”阿尔诺说道,“应该由这位黄经略使来提,才算合适——他的身份,仿佛当年的潘大臣;若黄经略使不在升龙,那么,至少也应该由河宁总督出面才对啊!嗯,这位总督叫什么来着?对了,黄耀,是吧?” 阮林透了一口浊气,涩声说道:“黄经略使确实不在升龙,如将军所言,他现在宣化——” 顿一顿,艰难的说道,“至于黄制台——呃,河宁总督行辕,也已移节宣化了。” 这一回,非但阿尔诺、萨冈,就连莫雷尔也马上就明白了,“我懂了——都逃了!就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蜡!哈哈!哈哈哈!” 莫雷尔再次放声大笑。 他声音洪亮,舰长室空间也不算很大,大伙儿的耳根子都“嗡嗡”的,阿尔诺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莫雷尔笑声甫歇,大声说道: “阮!你以为你——就算你是什么‘经略使’!——还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条件、提要求?你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马上就要被送上法庭了!——你以为我们会和一个罪犯谈判吗?” 阮林双眉一轩,声音也提高了,“背信弃义?你们富浪沙违背条约,侵我江河,杀我人民,毁我城池,于我——何信之有?何义之有?” 微微一顿,“汝既无信、无义,兵不厌诈,我又何来‘背信弃义’?一定要说‘背信弃义,是富浪沙背信弃义于先!” 莫雷尔张了张嘴,不晓得该怎么反驳,不由就恼羞成怒了,猛的一拍桌子,“阮!你要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现正站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军舰上!” 阮林一声冷笑,“我既然敢独闯虎穴,就没想着活着回去!而且,我的‘条件’还没有谈完,‘要求’也还没有提完!” “你——” “升龙为我大越南之陪都,”阮林朗声说道,“内有皇城、禁城——你们入城之后,不能毁坏皇城、禁城,更不能惊扰寝陵!” 微微一顿,“好了,我的‘条件’谈完了!要求’也提完了!请就鼎镬!” 阿尔诺、萨冈、孤拔几个,都不禁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这个阮林,还是很有些胆色的嘛! 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阮林的父亲,就是大学士阮知方,当年沱灢之役和嘉定之役的主帅,阮知方守沱灢,有“莲池屯大捷”;守嘉定,阮氏兄弟身先士卒,最终,阮维——阮知方的弟弟、阮林的叔叔,中弹殉国。 法国人对阮知方,还是颇有些敬意的。 目下的越南,这对父子,倒还真是挺特出的呢。 莫雷尔不晓得“请就鼎镬”是什么意思,待阮景祥解释清楚了,他愣了一愣,随即狞笑着说道:“好!这真是一种有趣的刑罚——我们会加以考虑的!” 顿一顿,脸上的笑容,更加狰狞了,“原本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升龙有什么‘皇城’、‘禁城’——还有什么‘寝陵’!嗯,好!好!非常好!我想,如果在你们的‘皇城’、‘禁城’里点起一把火来,那个景象,一定非常壮观!” 再一顿,“就像当年我们烧掉中国人的‘夏宫’!——那一回,我未能躬逢其盛,这一回,可以好好儿的过把瘾了!” 阮林一声冷笑,“请便!不过——嗯,有一个事儿,我忘记说了——我要提醒各位,你们的巴斯蒂安上校以下,好几百口子人,在我们的手上呢!” “你什么意思?!” 非但莫雷尔,一瞬之间,阿尔诺、萨冈、穆勒、孤拔,脸色统统变了。 “我的意思是——”阮林沉声说道,“以暴易暴,以血还血!” 莫雷尔的手,不由自主的就去摸佩剑的剑柄,没等他把剑拔出来,阿尔诺已厉声说道:“阮巡抚!希望你明白你再说什么!杀害战俘,是最严重的罪行!如是,越南政府和人民,都会得到最严厉的惩罚和报复!” 微微一顿,“你不要忘了,中国的‘夏宫’,是为什么被烧掉的?——不就是因为中国人杀害使节和记者吗?而且,手段异常残忍!——你们必须遵守最基本的战争的规范!” “将军,”阮林说道,“贵方如果‘遵守最基本的战争的规范’于先,我方又岂会不礼尚往来?这位将军……” 说着,将手向莫雷尔一指,“……说什么‘点起一把火’、‘非常壮观’、‘过把瘾’之前,我可没有提战俘的事情!” 莫雷尔正要说话,被阿尔诺用一个手势阻止了,然后转向阮林,“好了,我们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了!” 顿一顿,沉声说道,“关于你提的三个条件,第三个条件,‘不毁坏皇城、禁城,不惊扰寝陵’,我们可以答应;第一个条件,‘勿惊扰人民与仓库’,我们只能答应‘不惊扰人民’;至于第二个条件,‘现贮钱粮仍由你照管’,我们不能答应!” 阮林不说话。 “你要明白,”阿尔诺说道,“现今的情形,同你说的‘故事’,是完全不同的——” 顿一顿,“第一,潘大臣是一位和平主义者,为了法、越两国的邦谊,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配得上我们的尊重,拿你们的国王的话说,就是‘西素信服’,因此,我们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不取永隆三省的库藏——” 再一顿,“对于他不幸的结局,我们亦深表遗憾!” 说到这儿,轻轻冷笑一声,“可是你——请你自度,你能够和潘大臣相提并论吗?资历、威望——不论哪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你获得过我们的尊重吗?更别提因为升龙事件的欺骗,对于我们来说,你其实是一个罪犯!” 阮林一哂,微微偏过了头,以示不屑。 “事实上,”阿尔诺冷冷的说道,“我们对升龙的库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相信里头有多少钱——不然的话,你们的国王,也不必为了区区四百万法郎的赔款,将顺化宫廷中的银器都搜刮一空了!” 顿了顿,用讥诮的语气说道,“而这四百万法郎,还是分十年摊还的,就是说,仅仅为了偿付第一年的赔款,你们就把自己的家底清空了!” 再一顿,换回郑重的语气,“可是,我们是占领军,而且,面对着巨大的潜在的军事威胁——我相信,中国在越南的主要军事力量,以及越南在北圻的主要军事力量,目下,都集中在距升龙不过一百几十公里的宣化——对吧?” 阮林还是不说话。 阿尔诺只是“设问”,并没有真要阮林回答这问题,略略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必须获得完整的统治权——其中当然包括财政支配权,这一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再一顿,“事实上,我相信,你的三个条件,真正的重点,是第三个条件——‘不毁坏皇城、禁城,不惊扰寝陵’,至于第二个条件——府库里的那点儿钱粮,其实是三个条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是吧?” 过了好一会儿,阮林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这样吧!将军,望贵军严守承诺……” 阿尔诺冷笑一声,“我们不是你!阮巡抚!我们是讲究诚信的!” 阮林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没再说什么。 “至于你本人,”阿尔诺说道,“在我们入城以及其后的占领、控制升龙地区的过程中,你作为升龙目下越方最高官员,最好予以充分配合,如是,对你和你的人民,都有好处——多多少少能够减轻一点你的罪责!” 顿一顿,“这一切工作完成之后,你必须自行向远征军司令部报到,然后,你将被监禁起来——” 再一顿,“怎么样啊?阮巡抚?” 阮林面无表情,“我都说过了——请就鼎镬!” 阿尔诺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们对你们那些稀奇古怪的行刑方式毫无兴趣!” 顿一顿,“再者说了,对你的审判,是战后的事情——到时候,才谈得上具体的罪名和具体的刑期——战争期间,你就安生在牢房里呆着吧!” 阮林不说话了。 阿尔诺转向萨冈,“萨冈将军,如此处置,你看如何?” 萨冈耸了耸肩,微笑说道,“我完全赞同,阿尔诺将军。” 顿一顿,“事实上,登陆升龙之后,海军在越南,就只剩下维护南圻、北圻之间的后勤补给线这一个任务了,升龙的事情,以及其后的整个北圻的事情,当然都是将军你说了算的。” “那——咱们就准备登陆吧!” * 正文 第二八七章 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整个登陆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 鉴于“升龙行动”之失,阿尔诺和萨冈都特别加了小心,先派出部分部队,控制城内、城外要害位置,建立警戒,其中,猎兵营自祥符门入城,负责升龙城内的搜索、警戒;两个海军陆战连、一个轻骑兵连、一个祖阿夫连、一个土尔科连,在渎叻码头上岸,负责城外渎叻码头至大兴门的搜索、警戒。 一切妥当之后,主力部队方始登陆。 合适的登陆地点有两个,一个是祥符门码头,一个是渎叻码头,祥符门码头是“御用”码头,经过了深浚,可以停靠较大型的船只,不过,容量毕竟有限,远征军舰船众多,“远东第一军”数量庞大,不能都挤在祥符门码头,骑兵、炮兵这种上、下船比较麻烦的,在祥符门码头登陆,步兵则一半祥符门码头登陆,另一半在渎叻码头登陆。 不过,渎叻码头无法停靠大型船只,必须用小艇接驳,于是,一百几十条喷着浓烟的蒸汽交通艇、手划的救生艇,在河面上穿梭往来,将一船一船的士兵,送上岸去,汽笛声、口令声,此起彼伏,升龙城外的红河,好像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升龙城内,另有一番“热闹”。 入城之后,便发现之前善娘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沱灢失陷、法国远征军向升龙进军、中国军队撤退,几个消息叠加在一起,确实给升龙造成了相当大的混乱,大多数有钱人以及大部分中高级政府官员,都逃出了城,绝大多数铺面都上了门板,地痞流氓则趁乱行劫,猥亵妇女,有的地方,还着起了火,阖城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阿尔诺基本上遵守了对阮林的“不惊扰人民”承诺,非但如此,他还得努力尽快回复秩序和市面,升龙是“远东第一军”向北圻内陆进军的基地,这样子乱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呀。 “远东第一军”的司令部设在河宁总督衙门,“北京—东京舰队”的司令部设在河内巡抚衙门,这两处所在,虽然顶着“总督衙门”、“河内巡抚”的名头,可是,地方实在并不算大,有人便说,放着偌大一片“禁城”、“皇城”不用,多浪费啊?咱们只是答应越南人“不毁坏”他的“禁城”、“皇城”,又没说过“不居住”他的“禁城”、“皇城”嘛! 顶多,搬进去之后,不拆他的墙、不挖他的地就是了嘛! 萨冈不置可否,阿尔诺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否了这个提议。 一众高级军官去看了中国人遗下的军营,可是,失望了。 沱灢那边,中国军队撤走之后,阮景祥和“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将其遗下的营地保护了起来,不许无关人等进入,因此,百分百保持了中国人撤走时的模样。 升龙这边,中国人撤走之后,整个升龙城一片混乱,连总督大人都跑路了,遗下的军营,自然无人管理,不少人溜了进去,看看能不能捡些洋落,结果,几天下来,连门窗都拆光了,整个军营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中国人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因此,也就无从判断,这支中国军队撤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沱灢那样“有条不紊”了。 又出大兴门,去看了“降龙行动”登陆部队遇伏的战场。 更困惑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洼地,坡度十分平缓,根本谈不上“险要”二字;而且,也见不到什么坚固的工事的踪影——坡上似乎是挖过一些壕沟的,可是,不晓得出于什么缘故,都填平了,原貌何如,无可究竟。 还有,这样小的一个地方,展开之兵力,何能有一个师之多呢? 真是想象不出来,那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不过,无论如何—— 升龙到手了! 呵呵呵! 较之占领沱灢之时,此时此刻,法国远征军上上下下,尤其是领导层,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 沱灢之唾手而得,是非常意外的,那个时候,心态还是狐疑的,对于中国人不战而弃沱灢的原因,有些吃不大准,特别是看到中国人遗下的军营,井井有条,异乎寻常,就更不能不想,中国人此举,是否另有企图? 之后,随着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过来——“伏波号”、“福星号”撤离升龙;中国在北圻的主力部队一直窝在宣化,按兵不动,等等,远征军高级将领们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了,开始相信,中国人确实是因为怯战而弃沱灢的。 事实上,决定进军升龙之时,就有了“一鼓而下”的信心;进入红河,一路坦途,无阻无碍,在善娘报信之前,就有了隐约的预期:说不定,连“一鼓”都不必——说不定,升龙的中国人,也同沱灢的一样,“望风而逃”呢! 哎,结果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而细细想来,都认为萨冈将军说的是对的,“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都做出了合乎逻辑的选择”—— 没有人愿意打一场必败的仗——“北京—东京”舰队的炮火,几可以覆盖升龙全城,在既没有海军支持、也没有大口径岸防炮的情形,这场“升龙防御战”,可咋打呀? 所以,萨冈将军说的对,“不意外!” 哈哈哈! 这场对华战争,按照计划,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陆、海协同,先取沱灢,再取升龙。 第二个阶段,陆、海分开,陆军“远东第一军”进军北圻内陆,消灭中国派驻在越南的主力部队;海军“北京—东京”舰队北上,消灭中国那支以威海卫和旅顺为母港的新生的舰队,取得彻底的制海权。 第三个阶段,“远东第一军”自广西边境攻入中国境内;“北京—东京”舰队封锁中国沿海,消除中国所有潜在的海防力量。 到了这个份儿上,中国人就不可能不屈膝投降了。 因此,升龙到手,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已经完美实现了。 拿一个叫做加尔辛的随军记者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标志性的胜利”! 呵呵呵!哈哈哈! 连一向小心谨慎的阿尔诺,都有些踌躇满志了。 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既已完成,就该着手第二阶段的准备工作了。 就是说,陆、海要分家了。 藕可断,丝须连,海军主力北上,不过,还要留下部分军力,保障西贡至升龙的海上补给线。 讨论的结果,是留下一条三等巡洋舰,一条炮舰,同留在西贡、未编入“北京—东京”舰队的一条明轮护卫舰、两条炮艇,共同编成“西贡—升龙”分舰队,掌控越南沿海的制海权。 本来,阿尔诺觉得,一共五条军舰,其中两条还是四、五百吨的炮艇,这个军力,似乎单薄了一点儿,但萨冈说,目下,整个越南,唯一可能在理论上——注意,仅仅是“理论上”——对咱们的补给线造成威胁的,只有顺化的六条炮艇,其中,“海晏号”、“河清号”,明显只能在内河和港口航行、作战,根本出不了海,他的炮再大,也无法给我们制造麻烦,有什么好操心的?而另外四条的吨位,只有“西贡—升龙”分舰队最小的舰船——“莱文号”炮艇的一半,四条拢在一起,不过相当于一条明轮护卫舰的吨位,真是何足道哉? 中国人的脑子得烧的多厉害,才会拿这几条小船,来挑战我们的制海权? 事实上,他们能把香河照看好,就很不错啦! 阿尔诺想一想,也有道理,就不再坚持给“西贡—升龙”分舰队多留一、两条较大吨位舰船的要求了。 萨冈舒一口气:我现在剩下十八条军舰了,再给你一条两条的,你倒是不“单薄”了,我可就有点儿“单薄”了呀! 正文 第二八八章 快!快!快! 河内巡抚衙门,“北京东京舰队”临时司令部,舰队高层会议进行中。 . 与会者,除了萨冈、穆勒、孤拔,还于二分舰队旗舰“凯旋号”舰长汪尔达。 “各舰补充煤、水、粮食等物资以及检护机的进度要加快!”萨冈说道,“这些工作一旦完成,我们就起锚东去!” 哦? 穆勒、孤拔、汪尔达都不由微微一怔。 穆勒:“然后呢?” 萨冈:“北上!” 啊? 几个部下都有些错愕了。 还是穆勒:“将军,舰队的‘第二批次’还未到越南,怎么,我们不等他们了么?” 萨冈:“不等了!” 呃 “目下,”萨冈说道,“除去留给‘西贡升龙’分舰队的一条三等巡洋舰、一条炮舰,我们手头上还有十八条军舰,我做过计算,论总吨位,我们较之中国人的舰队,小了那么一点点毕竟,中国人的舰队里头,有两条大船,一条九千多吨,一条四、五千多吨。” 顿一顿,“不过,论数量,如果不计中国人的那些根本无法投入外海作战的笨拙的汹艇的话,‘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现有之舰只,依旧超过了整支的中国舰队,因此,单从账面上来说,我们和中国人,各有所长,彼此相当。”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这个‘彼此相当’,仅仅是武器装备上的,不代表战斗力也是‘彼此相当’先生们,在武器装备相若的情形下,我们难道没有依靠更加专业的训练、更加丰富的经验,总之,更加强劲的战斗力,击败一个新生的、稚嫩的对手的信心吗?” 这个 事实上,信心还是幽,可是 哎,这同您之前的话风,不大相符啊? 孤拔尤其疑惑:如果连“第二批次”都不用等了,那么,又何必变着法子,向巴黎讨要什么“阿米德”级战列舰呢? 穆勒斟酌用词:“将军,信心我们自然是幽,只是,呃,如果‘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汇合在一起,这个,整支舰队的建制,会更加完整些。” “穆勒将军说的永理,”萨冈说道,“我也晓得你们的疑惑,不过,我是这样想的” 顿一顿,“事实上,我目下的想法,同在西贡的时候相比,已经有了相当的变化了” 再一顿,“这个变化,源于对沱和升龙的占领我认为,从对沱和升龙的占领中,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事实上,中国人并未为这辰争做好足够的准备。” 穆勒、孤拔、汪尔达相互以目。 嗯,开始明白领导的意思了 “我也有这个感觉,”孤拔说道,“如果中国人真的为这辰争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不至于一退再退了!” “是的,”萨冈说道,“目下,中国人处在一个非郴利的战略态势中他们虽然控制了顺化的越南中央政府,但顺化位于中圻,升龙既入我手,北圻的门户为我掌控,中圻包括顺化,就被我们从南、北两个方向夹住了,动弹不得!” 顿一顿,“中圻如是,北圻之情形,亦好不到哪里去北圻地方,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宣化距升龙,不过一百几十公里,我不晓得,这一次,中国人是不是还是不战而退?如果不退的话,一战失利,他的南大门,可就对法兰西帝国打开了!” 再一顿,“如果还是不战而退,情形只有更糟咱们紧随而后,打上门去,他若败了,咱们就破门而入了!” “我这样揣测将军的深意”孤拔说道,“也不晓得对不对?” 顿一顿,“北圻的局面再好,也是陆军一家子的事情,咱们狐,可不能落在陆军的后头呀!” 萨冈“呵呵”一笑,“对u么不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一顿,“你们算一算,咱们的这个‘第二批次’,还要多少天才能到达越南?就到了,也不可能马上编入舰队北上作战经过了一万几千公里的航行,一定要花相当的功夫,清理船底的附着物、维护船况、修理机,船上的官兵,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这些个时间,咱们等得起吗? 再一顿,“或者说,有足够的必要等吗?” 穆勒和汪尔达,也微微颔首了。 “此其一,”萨冈继续说道,“其二,虽然中国人目下还没有为这辰争做好足够的准备,可是,这不代表,他们永远做不好这个‘足够的准备’!待中国人做好了相关的战备当然,即便他们什么准备都做妥当了,我们也有足够的趣的把握” 顿一顿,“可是,无论如何,那不就要多费些手脚了吗?” “对!”穆勒说道,“这是一个难得的‘空窗期’[们可得抓住了!” “‘空窗期’”萨冈点头,“嗯,穆勒将军说的很好,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这一回说话的是汪尔达,声音中略带一丝疑惑,“中国人为什么还没有做好相关准备呢?他们也宣战了呀`宣战也有一段时日了呀!” 汪尔达想起了基虑些个新修的炮台,以及那些个大口径的“岸防炮”中国人真的没有做好“相关准备”吗? 当然,基隆的炮台和大炮,都是宣战之前的事儿,未必同这辰争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或者说,基隆的准备足够了,不代表其他的地方的准备,也足够了。 汪尔达并不晓得,他看到的“岸防炮”,都是假的。 当然了,法国人离开台湾没多久,假炮就换成了真炮。 “我想原因也不复杂,”萨冈说道,“中国人的宣战是被动的,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同法兰西帝国打一场大规慕争的意愿,升龙之役,他们虽然趣,事后,却非但没有任何扩大事态的举动,甚至还一声不吭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了。” 顿一顿,“即便已经宣战了,中国人也还是低估了法兰西帝国的战争意志,更加不了解法兰西帝国强大的动员能力,他们一定以为,就算法兰西帝国真的要打这辰争,也必然同‘亚罗号’战争一样,逐次投入兵力,战争的规模,将会是逐步升级的。” 再一顿,“他们万万想不到,法兰西帝国竟然一次过向遥远的东方,投入了三十条作战舰只和超过两万名用以登陆作战的士兵的庞大军力!” “是,”穆勒说道,“事实上,非但‘亚罗号’战争是逐步升级的,对越南的战争,也是逐步升级的一八五六年到一八六二年,断断续续的,打了差不多六年。” “是了!”孤拔说道,“我军兵锋之猛、之锐,确实大大出乎中国人的意料,所以,他们只好一退再退了!” 萨冈点了点头,说道:“此其一、其二,除此之外,还有其三欧洲的形势,也迫使我们必须眷对中国人采鹊质性的行动!” 顿一顿,“欧洲那边,**的,不定哪一天就烧了起来,如果我们真的同普鲁士打了起来,一定会有人特别是陆军那帮子人嚷嚷着说什么‘不可以两线作战,将亚洲的那条线,收回来吧’,云云” 再一顿,“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离开越南,进入中国沿海,他就想‘收’,也难了!” “对!”孤拔说道,“我们‘北京东京’舰队是这样,‘远东第一军’那边,其实亦如是H已登陆北圻,如果中国人不撤的话,彼此就一百几十公里的距离,想‘收’,可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接上仗了,就更加不可能‘收’了!” 顿一顿,“再者说了,我们舰队若已不在越南了,没有狐护航,陆军怎么敢随随便便的‘收’?所以,咱们得赶紧离开越南!” “正是如此!” “那么,”孤拔问道,“将军,我们北上的目的地?是威海卫和旅顺吗?” “不!”萨冈摇了曳,“我们的目标,只是歼灭中国人的舰队,并不是攻占他们的军港” 顿一顿,“如欲攻占军港,主攻方向,应该是陆上;狐的责任,主要是封锁港口。如果以狐正面强攻军港,军舰相对于岸防炮,将处在一个天然的不利的位置,不是聪明和正确的做法据了解,威海卫和旅顺的岸防设施,已经基本现代化了,不是亚罗号战争时的天津大沽口可比了!” 克里米亚战争攻打塞瓦斯托波尔港的血泪史,不可或忘啊! “另外,”萨冈继续说道,“我们只有数量有限的陆战队,可用于登陆的兵力比较单薄陆军都在‘远东第一军’那里呢!” 孤拔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中国舰队出港与我决战,自然最好,不过,我多少有些担心如果中国人始终避战不出呢?” “对啊!”穆勒附和说道,“咱们又不能去强攻他的军港!” “所以啊,”萨冈狡黠的一笑,“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威海卫和旅顺!” “呃请将军明示!” 萨冈站起身来,“你们来看地图” 穆勒、孤拔、汪尔达围拢上去,萨冈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小的圈子,“我们的目的地是这里!” * 正文 第二**章 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 穆、孤、汪定睛看时,萨冈的手指圈起来的,却是杭州湾外,一片星罗棋布的岛屿。 . 即,后世之舟山群岛是也。 孤拔心中一动,“请问将军,我们是准备行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四一年‘通商战争’英国人之故事吗?” 第一次鸦片战争即孤拔说的“通商战争”,英军分别于一八四零年、一八四一年两度攻陷定海,而定海,就在舟山群岛最大的岛屿舟山岛上。 萨冈摇了曳,“不,我们的目标,不是定海。” “首先,我们的战略目标和英国人不一样。” “英国人‘通商战争’的战略目标,是攻入长江口,直别陵,因此,他们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前出基地,而这个基地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距长江口不能太远,一是打下来之后,容易控制。” “定海几乎是唯一的疡” “第一,距离方面符合要求;第二,定海在岛屿上,悬隔于大陆,中国的狐,弱续落后,几乎没有反攻成功的可能;第三,这片群岛之中,定海是唯一的正经的城市彼时,定海之外,泰西各国对这片群岛其他地区的情形,并不如何了解。” “彼时,中国既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狐,对于英国人来说,便可以百分百忽略中国的海上力量,从容攻城略地;而现在,中国已经拥有了一支现代化的狐姑且不论其强弱。因此,我们的战略目标,摆在第一位的,是消灭这支新生的狐,而不是像英国人那样去占领城池。” “所以,我们暂时不需要定衡样的前出基地。” “另一方面,定海虽然不大,但因为是群岛唯一的城市,地位还是比较重要的,加上在‘通商战争’中,曾两度被英国人攻占,因此,这一回,中国人一定会在定海重点布防,而前头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的登陆部队有限,去攻打和占领这样的地方,必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然,我们也不能一直在海上漂着,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基地至少锚地吧A少,得迂方补充食用水吧9有,现在虽然不是台风季节,但万一海上起了较大的风浪,也得迂方避一避吧!” “这片群岛中,这样的地方,可不止定海一处B实上,这一带可做深水良港的地方,非常之多据现幽资料,这样的地方,有十几串多;不过,绝大多数,还没有真正开发罢了!” “定夯过是这片群岛唯一真正开发了的地方定海处在群岛最大的一个岛屿上,距大陆又最近,所以嘛” 说到这儿,萨冈耸了耸肩,摊了下手。 接着,他的手指再次点到了地图上,“我初步的目标,是这儿苏窦山!” 苏窦山? 穆勒、孤拔、汪尔达都定睛细觑。 “这是群岛北部的最大的一个岛屿,”萨冈继续说道,“大约二十多平方公里吧!” 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在“群岛北部”上慢慢的滑动,“这一带,符合‘基地’或者说‘锚地’的要求的,并不止苏窦山一处,其西部的大洋山、畜山,东北的络花山、花鸟山,都可以考虑!” 萨冈说的“苏窦山”、“大洋山”、“畜山”、“络花山”、“花鸟山”,都是后世嵊泗梁帜岛屿,其中,“苏窦山”后世名“泗礁山”,“络花山”后世名“落华山”。 穆勒用赞叹的口吻说道,“这些岛屿,在地图上几乎看不大清楚,将军却如数家珍,这个真正是渊博啊!” “也不算什么‘渊博’,”萨冈微微一笑,“只不过提前做了功课我既出任这个‘北京东京’舰队司令,总不能白吃饭吧?” 顿一顿,“事实上,‘提前做功课’的,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些年‘通商战争’以降,已近三十年;‘亚罗号战争’迄今,也七、八年了,我们的人,特别是驻上海领事馆的人,也不能白吃饭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吃白饭”几字入耳,穆勒的心头,不由滞了一滞,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 怎么好像在说我似的? 萨冈没有发觉穆勒的异样,继续说道:“当然了,既然没有真正开发,就没有适合大型船只痛的码头,不过,我们也不需要‘泊岸’,进入港湾之后,在距岸边不远处下锚,然后,乘坐效登陆就是了!” 顿一顿,“这片群岛,至少有几百个大小岛屿,中国政府能够照顾过来的,不过是其中最大的几个,譬如舟山岛》山岛,其余的,就统统鞭长莫及了!我方才说的这几个苏窦山、大洋山、畜山、络花山、花鸟山,上面都没有任何正经的军备,一个排的士兵,就可以轻松控制了!” 再一顿,“这几个岛屿,都是有人居住的大多是渔民,因此,除了补充食用水之外,我们还可以补充一定的粮食就算粮食有限,鱼获总是比较充足的,我们可以藉此为舰队的酗子们补充一定的蛋白质嘛!” 部下们纷纷称赞,司令大人“深谋远虑”、“爱兵如子”,云云。 萨冈矜持的摆了摆手,说道:“该回到我们的战略目标上来了各位,请问,我们既然以消灭中国舰队为战略目标,为什么要把基地或者说锚地摆在这片群岛里呢?” 顿一顿,“这片群岛,距离威海卫可不算近;距离旅顺,就更加的远了!” 仔细看地图,“这片群岛”往北,一直到山东,海面上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即是说,这一大片候,基本上没什么像样的岛屿,您又不想“攻城略地”,不把您的“基地或者说锚地”摆在“这片群岛”里头,还能摆在哪里? 当然,不能这样回答领导的问题。 见穆、孤、汪一时沉吟不语,萨冈进一步“启发”: “方才,孤拔上校的顾虑是很永理的如果中国舰队出港与我决战,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中国人始终避战不出呢?” 顿一顿,“就是说,我们的战略目标能否实现之关键,在于我们能否逼迫中国舰队,离开母港,与我决战” 话没说完,孤拔便轻轻的“啊”了一声。 萨冈微微一笑,“好了,孤拔上校一定明白我之用意所在了,就请说一说吧!” “好!”孤拔说道,“我就试为诸君言之!” 走上一步,一边指点着地图,一边说道,“这片群岛之于中国,犹如沱之于越南正正位居本国南北沿海航线之中央Z这里摆下一支强大的舰队,中国南北沿海的航线,就被掐断了!” 穆勒、汪尔达心头微微一震,仔细一想,果然! “还有,”孤拔继续说道,“也许是更重要的” 顿一顿,“这片群岛位于杭州湾之外海,而萨冈将军提到的几个岛屿,苏窦山、大洋山、畜山、络花山、花鸟山,则位于这片群岛之北端诸君请看,再往北一点点,就是长江口了B实上,这几个岛屿,刚刚好横亘在长江口和杭州湾之间!” 说到这儿,转过身来,眼中灼灼放光,“各位,长江口和杭州湾是什么地方?其沿岸,可是中国经济最繁庶的地方!如果说北京和天津是中国的‘政治心脏’,长江口和杭州湾沿岸,就是中国的不折不扣的‘经济心脏’!” 穆勒、汪尔达都轻轻“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恍然而悟的神情。 “咱们把手伸进中国人的‘政治心脏’,”孤拔说道,“中国人固然受不了,把手伸进他的‘经济心脏’哦,还算不得‘伸进’,不过,仅仅是按在他的心口,他也必定是受不了的!” “精彩!”萨冈轻轻一击掌,含笑说道,“正是如此!” 顿一顿,“我到达西贡之后,没过几天,外交部就收到了英国的照会哦,不止英国一家,英国人还拉上了美国、奥地利、俄罗斯、荷兰,还有普鲁士,共同要求:法、中战争期间,法兰西舰队不可以进入长江口,更不可以攻击上海以及长江口两岸其余地区,不然,在华泰西各国权益,无法得到保证。” 再一顿,“不攻击上海也就罢了,可是,不进入长江口、不攻击长江口两岸地区,算怎么一回事儿?英国人还真是护着他这个学生啊!然而,外交部那群软蛋不晓得怎么想的,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居然答应了下来!” “英国人固然是拉偏架,”穆勒愤愤的说道,“普鲁士人的脸皮也是真厚o的,欧洲那边,他们都快同我们打起来了,亚洲这边,还跟在英国人的屁股后头,着脸,对我们指手画脚!” “若脸皮不厚,”萨冈说道,“又如何能弄出来一个‘埃姆斯密电’?算了,这暂且不去说他了!” 顿一顿,冷笑一声,“这个偏架,叫英国人尽管去拉!不进长江口就不进长江口{以为,不进长江口,我们就拿中国人没有办法了?我在长江口外守着,中国人的船出不来,我进去还是不进去,又有什么区别?” “对!”汪尔达说道,“时间一长,中国人的这个‘经济心脏’,就跳不动了!到时候,我们不去找中国舰队,中国舰队也得过来找我们了!不然,中国人建这支舰队做什么用?拿来当花瓶、做摆设吗?” “是啊!”穆勒说道,“就算中国舰队怯战,中国政府别的部门的人,尤其是那些‘言官’,就好像我们那些慷慨激昂的议员一样,一定会将他们的军队催的人仰马翻的!” 萨冈颔首,“不错!”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而且,你们算一算嗯,不说旅顺了,就说威海卫算一算威海卫到苏窦山诸岛的距离?” 孤拔的念头转的最快,目光在地图上转了两圈,便反应过来了,不由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妙!” 顿一顿,“威海卫到苏窦山诸岛,即便直线距离,也超过了五百公里`即嗯,二百八十猴上下!从威海卫出发,按照八至九节的正常巡航速度,中国舰队需要差不多整整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够赶到苏窦山诸岛” 再一顿,“三十几个斜,对于惯于远洋作战的狐来说譬如我们,譬如英国人,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从来没有出过远洋的中国狐来说,连续航行一天半之后,这个战斗力,无论如何,是要打一个折扣了!” “是扒啊!”穆勒的语气,鱼儿像在抢话了,“所以,战充然是在中国人的地头上,可是,真是以逸待劳的,是我们,不是中国人!” 顿一顿,用十分赞叹的口气说道,“妙,实在是妙!” “还有,”萨冈矜持的微笑着,“不可能我们一到苏窦山诸岛,中国人就跑过来同我们决战的总要过些日子,到了他们真正受不了,才会从母港里冒出头来的E,这段时间内,舰队的‘第二批次’,不就可以赶到苏窦山诸岛,同我们汇合了?到了真正决战的时候,我们的作战舰只,不是十八艘,而是二十八艘!” 说到这儿,拿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各位,我们的‘第二批次’的战力,一点儿也不会浪费!” 对呀! 穆、孤、汪三个,人人心悦诚服,齐声说道:“是+军算无遗策!” 一片意气昂扬之中,汪尔达将这两天一直摆在心里的一件事说了出来: “将军,我以为,阿尔诺将军是没有必要答应越南人什么‘不惊扰人民’的答应他‘不毁坏皇城、禁城’就足够了!” 顿一顿,“事实上,允许士兵将部分战利品收入私囊,以及,同被占领地区的姑娘们进行亲密的接触,对于士气的提升,是很有帮助的” 再一顿,“事实已经反复证明,战争中,灵活执行军事纪律,是很有必要的,譬如,克里米亚战争帜英国人+军,咱们都是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的,个中情形,您一定比我更加清楚!” 汪尔达说的,是克里米亚战争中,奥马战役后,英军由奥马向塞瓦斯托波尔港进军的事情。之前,因为拉锯战的残酷,以及后勤的粗劣、霍乱的流行,英军普遍士气低下,于是,在踏上通向塞瓦斯托波尔港道路之时,司令部特许部队沿路抢劫。 这一招很管用,英军的士气迅速高昂了起来。 汪尔达和萨冈都参加了克里米亚战争,不过,那个时候,萨冈还是一名舰长,汪尔达则是一名枪炮长。 萨冈沉吟了一下,“陆军的事情,我们不好过多置喙” 顿一顿,“我想,阿尔诺将军大约是这样想的:占领沱、占领升龙,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发生任何战斗,没有承受任何损失,部队的士气还很充足,暂时不需要师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国人的故智” 再一顿,“事实上,虽然幽时候,阿尔诺将军的指挥,看起来显得过分心谨慎了,不过,他其实并不是个死板的人;另外,阿尔诺将军自己虽然持身甚谨,但并不会强行要求部下都和他一个样子。” 说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别忘了阿尔诺将军也是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的。” “那咱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萨冈说道,“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顿一顿,“酗子们都很辛苦,到时候,该‘放松’些,还是要‘放松’些的!” “是+军英明!” * 正文 第二九零章 嗣德王的失惊倒怪 越南,顺化,紫禁城,乾成殿。 . 嗣德王本来是不想见人视事的昨日幄之内,御榻之上,挞伐过甚,今日早上醒来,脑子昏沉沉的,身子软塌塌的,眼睛都不想睁开来,坐都不想坐起来,更别说见人视事了。 可是,“事”可以不“视”,外头的这个人,却不能不见来者是大清国钦使唐景崧。 嗣德王叹了口气,对乾成殿总管杨义说道,“更衣吧!” 见了面,嗣德王十分客气,称唐景崧“维卿先生”,不说“赐坐”,而说“请坐”。 宾主刚刚坐定,嗣德王就轻轻的咳嗽起来。 唐景崧留意的看了看嗣德王的面色又青,又黄,夹杂着一种不均匀的、铂的红晕。 嗣德王的相貌,如果忽略脸上那些隐约的麻点,可算得清秀儒雅,不过,这个面色,实在不能算好看。 特别是那种红晕那是一种纵欲过度、虚淘了身子的特幽面色。 “季节变迁,寒暑无常,”唐景崧微微颔首,“务请殿下善加珍摄。” 嗣德王在越南人的口中,是“陛下”,到了天朝上使这儿,就只能是“殿下”了。 唐景崧心想,三百多妃嫔啊,不管是为了子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日夜挞伐,铁打的身子骨儿,也受不了啊,您且悠着点儿吧! “是啊,”嗣德王勉强笑了一笑,“这个天气,还真是” 顿一顿,“嗯,先生有心了咳咳,咳咳,咳咳。” 本来,依照礼仪,还该再说多几句废话的,但嗣德王自觉精神实在支持不住,于是,略略一顿,便问道:“今日先生枉屈玉趾,可有什么见教吗?” “是这样的,”唐景崧说道,“本使刚刚接到报告,富夷已经进了升龙城” 一语未了,嗣德王惊呼起来:“什么?升龙失守了?” 说罢,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之间,满脸涨得通红,脸上的麻点,一粒一粒,涨的清清楚楚。 这些麻点,是那种典型的天花痊愈后留下的麻点。 越南的坊间,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正是因为幼时“出天花”,烧竭了精源,嗣德王才一直无嗣,而这,也是嗣德王虽然不算好色、嫔妃却多达三百人的原因精源质量太差,无法“一击即中”,只好“广种闭”,希翼能有所得。 杨义听到声响,顾不得客人在座,赶紧奔了过来,同一个蝎监一起,捧痰盂,递毛巾,替嗣德王捶胸控背,好一顿折腾。 唐景崧晾在一边儿,可有些尴尬了。 同时,也不免奇怪 我军撤出升龙,是已经跟你打过招呼的了;而我军既撤了出去,法国人到了,升龙自然就“失守”了这应该都是预料之帜事儿啊? 你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呢? 难道,你以为凭你的河宁总督、河内巡冈个儿,就守得住升龙不成? 当然,这个“招呼”的措辞,是比较委婉的。 从沱、升龙撤军,不能不提前跟越南人通气儿,并有所譬解,不然,一而再的“不战而弃”,非吓坏了越南人不可,使其对中国失去信心,对这辰争失去信心。 可是,也不能像关卓凡对几位大军机那样,将整个战略、战术,对越南人和盘托出不能指望越南人保密,真的什么都对他们说了,也就等于什么都对法国人说了。 法国在越南百年经营,别看两家现在好像你死我活的,但越南政府内部,尤其是宗室内部,依旧有很强大的亲法的势力。 从沱撤军之时,唐景崧对嗣德王说,沱顺化一线,总兵列限,这个,力分则弱,沱的驻军,“调防”至海云岭,为的是集中力量,守卫顺化,保证越南朝廷和殿下您个人的安全无虞海云岭是顺化的南大门嘛! 对于这番“譬解”,嗣德王是接受的。 事实上,“钦使”一行进入顺化之后,没过几天,就开始插手顺化海、陆两个方向的防务了 海上方向是顺安河口:征集民夫,修葺朽旧不堪的炮台,并运来了大口径的岸防炮,顺安河口的地形,本来就易守难攻,如此一来,更加是“固若金汤”了。 陆上方向是海云岭:挖掘战壕,修筑工事,调整部署,阮知方去看过“钦使护卫团”主持的海云岭防线,回来向嗣德王报告,“精妙坚固,远过于壬午之役”。 壬午之役即一八五八年法军进攻海云岭之役。 是役,富夷犹镳而归,何况“精妙坚固,远过于壬午之役”? 好,好,好。 更好的是,这些兴作,都不必越南自己掏钱。 当然,如果要越南自己掏钱,十有**,就“兴作”不起来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没钱,原先的那点儿家底,都赔给法国人了。 如今,沱的驻军“调防”海云岭,海云岭防线,便愈加之“坚固”了,真正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沱丢给了法国人,不免令人遗憾,不过,按照壬戊和约,沱本就已辟为商港,沦入法国势力范围,为法国人实际掌控了,如今,丢掉这样的一根鸡肋,换来顺化的“安若磐石”,这个账,还是算得过来的。 至少,没怎么亏吧! 可是,升龙 升龙可不是法国人的势力范围啊! 而且,升龙是“陪都”啊P宫苑寝庙在啊! 还有,法国人虽然占了沱,但无法自沱北进;占了升龙,却是可以自升龙北进的! 偌大一片北圻,危在旦夕了! 这,这,这 这什么呢?问题还是那个问题:我军撤出升龙、升龙“失守”,二者其实是一码事儿,你如果失惊倒怪,在我军撤出升龙的时候,就该失惊倒怪了,为什么现在才来发作呢? 唐景崧记得很清楚,通知升龙驻军“北调”的时候,嗣德王没有什么大反应,只轻轻的“哦、哦”了两声,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那个神情,除了有些恍惚之外,基本可以说是“平静”。 嗣德王的咳嗽,终于告一段落,唐景崧开口了: “殿下不必过虑,我军北调,是按既定部署行事,升龙之失,只是暂时的” 顿一顿,“升龙临红河,红河不比香河,富夷的军舰,可溯红河直抵升龙城下,舰炮射程,可覆盖大半升龙城,而我狐主力,不在越南” 再一顿,“因此,守升龙,不宜一味死守,我军北调,是弃短就长,待富夷北犯,进了北圻内陆,其舰炮便无所施其技了,咱们只要在北圻内陆打败了富夷,他们在升龙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自然而然的,升龙也就克复了。” 这番话,倒是不怕被法国人听见。 嗣德王“哦、哦”了两声,不说话了。 那种恍惚而呆滞的神情,又出现了。 同上一次通知他升龙驻军“北调”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唐景崧心里嘀咕:这是什么情况? 这种情形,以前没有出现过呀? 主客都不说话,乾成殿内,一时非常安静。 过了一会儿,杨义轻轻咳嗽了一声,赔笑说道:“唐大人,我王御体微恙,这个,呃,您看” “哦?”唐景崧一怔,随即大皱眉头:国王同天朝上使说话,有你一个太监插嘴的份儿? 这是什么规矩? 如果是在中国 哼! 他冷冷的看了杨义一眼。 杨义感觉到了唐景崧的不快,立即俯一俯身,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了。 唐景崧的眼风,扫到了杨义手中捏着的毛巾上由始至终,他一直留意着这块毛巾。 上头似乎没有什么血迹。 唐景崧微微透了口气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 随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要叫军医进宫,替嗣德王看看病? 不过,越南和中国一样,君主有恙,轻易不能“征医”,因为,这意味着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不能不求之于外了也就是说,君主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 这必然引发人心不安乃至政局动荡。 而现在,正是局势最敏感、人心最惶惑的时候。 算了。 “是这样,”唐景崧缓缓说道,“当初,‘钦使护卫团’到沱去,其实是‘借道’即经沱走陆路进顺化。” 顿一顿,“因为富浪沙在沱胡作非为,这支部队不能不留了下来,防着富夷进一步做乱;之后,吾修‘基侣件’之怨,沱富军,不论海陆,一网打尽,沱既然已经没有富军了,那么,‘钦使护卫团’也就没有留在沱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计划同我这个钦使汇合了。” 再一顿,“升龙城里的那支部队,当初是应殿下之请求,进驻‘协防’;后来,升龙一役,大获全胜,富酋巴某以下,无一人片板逸出嗯,这个仗既打完了,撤了出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嗣德王听的很是一愣,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咦,这个口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现在,”唐景崧继续说道,“既然富夷再犯,那么,就请殿下再上一个奏折,请求天朝再行天讨好了!” 哦,明白了。 “是,”嗣德王又咳嗽了两下,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谨如所教。” * 正文 第二九一章 大恩大报 唐景崧辞出之后,嗣德王坐在乾成殿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 脑子中昏昏沉沉,心头不晓得为什么“怦怦”的跳个不止并不仅仅是因为“升龙失守”的坏消息。 到了后来,心跳得耳朵都鱼儿“嗡嗡”作响了。 虽然眼皮涩重,可是,这个回笼觉,是一定睡不成的了。 “陛下,”杨义轻声说道,“还是进去歇着吧” 嗣德王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传阮知方、张庭桂!” “呃,陛下,您还没有进早膳呢” “不进了!”嗣德王摇了曳,“没胃口!” 顿一顿,“这样吧进一碗**吧。” 内阁和枢密院都在皇城内,待嗣德王喝完了牛奶,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光景,阮知方、张庭桂就到了。 两位重臣都是面色凝重,张庭桂的样子,更可算是“愁眉苦脸”了。 “升龙的事情,”嗣德王慢吞吞的,“都晓得了吧?” “回陛下是。” “都说说看吧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知方没有马上答话,张庭桂口中连连叹气,“唉;夜之间,大好的形势,就翻转过来了b,这是怎么说的呢?” 顿一顿,“唉-想得到呢?谁想的到呢?唉!” 一边儿说,一边儿缩着肩,搓着手,不断的曳。 张庭桂有个毛病,一紧张和激动,携作就特别的多,这些携作,其实都算“君前失仪”,不过,满朝文武之中,嗣德王以为他是最忠心不二的一个,加上他“年高德劭”、“齿德俱尊”,对于这些轻微的“失仪”,便一向“优容”,可是,此时看他把个白发满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嗣德王不由心生厌烦,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堵得发慌。 “你别动来动去的了4的我头都晕了!” “啊?” 张庭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是,是!臣失仪,臣失仪!” 升龙大捷之后,越南朝野上下,一片欢欣鼓舞,贺折雪片般递了上来,都以为“驱逐富夷,恢复金瓯,指日可待”,有人说要“告庙”,太庙、肇庙、世庙、兴庙,统统都要“告”;有人说,不是捉了许多的富夷吗?应该“解至顺化,献俘阙下”! 总之,那套说辞,同中国的翰詹科道,大同徐;同时,因为对这些事情,越南并不是下边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上上下下都起劲儿,因此,彼时的顺化朝廷,比起北京的言路,可是热闹的多了。 就是阮知方这种既“知兵”、也“持重”的,亦认为,彼时法国在南圻和西贡的兵列限,援军又非旦夕可集,如果“乘胜追击”,是“大有可为”的。 特别是据他的观察,“升龙一役,清国部署,周密精妙,令人惊叹,绝非仓促可就”,因此,必定是“留有后手”的,“兵锋并不会及升龙而止”。 这个说法,君臣上下,普遍认可。 说明一下,越南内部述及中国之时,一般情况下,就不称“天朝”了,基本上都是称“清国”的。 重臣之中,张庭桂是跳的最欢的一个,他甚至上了一个折子,说如果清国替越南“敉灭富夷,克复南圻”,咱们就应该仿朝鲜的故事,修建一个“大报坛”,以示“崇恩报德”,现在呢,就应该着手相关的准备,一俟南圻克复,便马上动工。 张庭桂的这个建议,引起了非常热烈的讨论。 许多人叫好,包括嗣德王本人,也颇感兴趣,不过,也有不少人表示异议。 有人说,这个“壬辰倭乱”,神宗皇帝对朝鲜,那是真正的“再造之恩”如果不出兵的话,朝鲜李氏就只好“举族内迁”了;不过,咱们的南圻,只占全越的三分之一,富夷将之占了去,虽然“创巨痛深”,到底还没有什么亡国之虞,清国替我们收了回来,这个“恩”,当然不小,可是,似乎算不得“再造”吧? 张庭桂说,“大恩”即当“大报”,并非只有“再造之恩”才当“大报”替我们收复南圻,驱逐富夷,无论如何,算是“大恩”吧! 有人说,朝鲜建“大报坛”,报的是前明的恩,未必为清国乐见,清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多事罢了,咱们“仿朝鲜故事”,合适吗?会不会犯忌讳啊? 张庭桂说,这好办,咱们这个坛,不一缎做“大报坛”,叫“大崇恩坛”、“大报德坛”,都是可以的嘛且,咱们也一定不会说这是“仿朝鲜故事”忌讳不忌讳的不去说他,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情,咱们越南是不屑于做滴! 张庭桂还说,之前,咱们整整一十六年“不贡不使”,清国很不高兴,建这个坛,也算是“力惩前愆”了如今不比以前,洋虎、洋狼环伺,咱们是一定要和北边儿的老大搞好关系啊!不然的话,再出事儿,只怕“求告无门”啊! 这条道理很有力量,嗣德王尤其动心。 于是,基本上就没有人再反对建“大报坛”了。 建坛的大原则,既然已确定了,接下来,就要如张庭桂之言,着手“相关的准备”了,而这个“准备”,除了设计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字“钱”。 不管叫不叫“大报坛”,这个坛,都要足够的大,朝鲜的“大报坛”,规制比社稷坛还要高,咱们不能输给朝鲜人呐!不然的话,这个坛,在清国那儿,就没有那么值钱了。 想“值钱”,就得多花钱。 可是,这个钱,从哪里来? 这笔钱,不是旋啊。 翻翻自己的荷包,唉,真正囊中羞涩啊! 都怪天杀的富浪沙鬼先的那点儿家底,都他娘的赔给富浪沙鬼了! 也不能因为建一个“大报坛”就加赋那样搞的话,好事儿也搞成坏事儿了。 最后,还是张庭桂突发奇想要不然,咱们向清国借点儿钱? 啊? 于是,就有人便嘲笑张庭桂,说他建这个“大报坛”,不止于“借花献佛”,简直是“借经献佛”了。 不管咋说,大伙儿都盼着“大报坛”早日落成这意味着,富夷已被“驱逐落海”,南圻已经“重归王化”。 可是,延颈以望,清国的军队,不论升龙,还是沱,都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越南人耐不住了,阮知方衔王命,拜访唐景崧,委婉请教“天朝大军进止”。 唐景崧的话,说的好像挺坦诚的: “瞒谁也不能瞒含翁我虽然顶着一个‘钦使’的头衔,不过,麾下的这个‘钦使护卫团’,其实要受‘督办桂、越军务’的三位大员也即张克山、丁次章、姜寄秋的节制。其中,丁次章是狐提督,主要负责海上的事情;陆上的事情,是张克山、姜寄秋两位说了算。” 顿了顿,“所以,含翁你问我‘进止’什么的实话实说,我也不晓得。” “这个哎,维公是晓得的,目下,嘉定和南圻的富夷,兵力单薄,时日长了,富夷未必不会自他国内向越南增派援军,到时候,这个仗,似乎就没有那么好打了吧?” “当然,当然,翁长于戎事,说的很永理I是含翁,我只是一个四品京堂,这个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还是要看‘上头’的意思b个,哎,咱们就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吧!” 阮知方不得要领,虽然不免失望,不过,想着“督办桂、越军务”的,是辅政王麾下的三员亲信大将,说明“上头”对于越南的事情,还是很看重的,于是,就满怀信心的“再等一等”。 可是,等来等去,他之前预言的“后手”,始终没尤到。 终于等到的,是法兰西的大军,而且,兵廉厚,前所未见。 等到的,是沱、升龙的不战而弃。 这算怎么回事儿?! * 正文 第二九二章 亡国之虞 “臣以为,”阮知方开口了,“陛下不必过烦虑,清国不战而弃沱、升龙,也不能说一点儿道理没有” 顿一顿,“将沱的兵,撤到海云岭,顺化的防务,确实巩固了许多,您看,富夷的兵力,虽然多达两万之众,却也没有试图进攻顺化,而是绕了过去,北上” 话没说完,就叫嗣德王打断了,“唉!我虑的是升龙!沱的事情,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本也是被富夷占着的!升龙呢?升龙不一样啊!升龙一失,宫苑寝庙,皆被腥膻了!我,我如何” 本来想说“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的,滞了一滞,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只长叹一声,“唉” “宫苑寝庙,皆被腥膻”这种话头,阮知方没法儿接,踌躇了一下,说道:“清国派在越南的水师,较之富夷,军力确实天悬地隔,升龙不比顺化,富夷的水师,是可以直薄城下的,这个,仗,确实是不好打” 嗣德王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清国为什么不把他的水师的主力都派了过来呢?” “呃,这个” 这个谁晓得呀? 越南既没有近代化的狐,关于后勤对近代狐的重要性,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理解,在他们看来,法国的狐,几万里的路都跑过来了,你中国的狐,跑个几千里的路,又算什么呢? 见阮知方答不上话,张庭桂说话了,“我觉得呃,现在回过头去看,清国似乎并没有将这程往大里打的意思b个,呃,我是说,其实,打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大打的意思!” 嗯? 嗣德王、阮知方,都是目光微微一跳。 . “清国那个意思,”张庭桂继续说道,“似乎是将富夷挡住了,不继续北犯,就好了!” “就是说,”嗣德王本来就很难看的脸色,愈加之阴沉了,“将富夷‘挡’在咱们越南,不‘北犯’到他自己的地头上,就好了?” “陛下圣明!”张庭桂的口吻,有些愤愤的,“好像,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片刻,嗣德王重重的透出一口气来,“哼!” 张庭桂的精神头儿来了,“我觉得,清国多半以为,升龙一役打胜了,自然而然的,富夷就会知难而退了” 说到这儿,看了一眼阮知方,“事实上,他们多半并没有准备什么真正的‘后手’,所以,富夷大军到了,才会这个,一撤再撤;退再退!” 嗣德王也看了一眼阮知方,冷笑一声,“如是,清国就太一厢情愿了!升龙一役,富夷不过小挫,哪里就‘知难而退’了?” 顿一顿,“殷鉴不远!当年,富夷打不下海云岭,一调过头,就去打嘉定了M是清国自个儿英夷、富夷曾在大沽口受挫,可是,没过多久,人家就卷土重来了"夷也好,富夷也好,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丢了面子,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 张庭桂:“陛下圣明!” 他君臣二人说的,似乎颇有些道理,事实上,阮知方也不能排除清国确实没打算“大打”的可能性,不过,他也不能不替自己的“后手”做些辩解: “回陛下,臣以为,清国撤出升龙,既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不能排除,有‘诱敌深入’之意图在” “‘诱敌深入’?” “呃,是。” “然后,‘聚而歼之’?” “呃,是” “可是,”嗣德王皱了皱眉,“清国在北圻的兵力,不过一万上下,富夷之兵力,几乎倍于清国,如此‘诱敌深入’,‘聚而歼之’,靠谱吗?” “这” “升龙一役,”嗣德王说道,“是打了富夷的一个埋伏大约也算是‘诱敌深入’了吧?双方之兵力,何如啊?” 阮知方舔了舔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 “回陛下,升龙一役,陆上,富夷是六百多人,清国是两个营;水上,富夷有‘蝮蛇’、‘梅林’二舰,清国则有‘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 顿一顿,“升龙一役,清国的兵力,不论水上还是陆上,都倍于富夷。” “这就是了!”嗣德王说道,“我倍于敌,才谈得上‘聚而歼之’;敌倍于我,就算敌‘深入’了,又如何‘聚而歼之’呢?” 阮知方只好说道,“陛下睿见!” “若富夷‘深入’而不能‘聚而歼之’,”嗣德王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还是像沱、升龙一样,‘不战而弃’,偌大一个北圻,可就非吾所有了!” 顿一顿,微微的遗牙,“到那时候,咱们越南,可就真有” “亡国之虞”四字没来得及出口,便再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了。 杨义赶紧奔了过来,又是好一轮的折腾。 阮知方、张庭桂离座,俯伏于地,一叠声的说道,“陛下保重龙体!陛下保重龙体!” 嗣德王终于慢慢儿平息了下来,大透一口气,“起来V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又喘一口气,“赶紧说一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知方、张庭桂抬起头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惶惑 俺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啊? 可是,君有问,臣不能不答。 “臣以为,”阮知方说道,“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清国确实没有‘大打’的打算,呃,以为只要富夷于升龙一役镳,就会‘知难而退’,因此,当富夷援军噶,便有些措手不及” 顿一顿,“可是,目下之情势,清国欲不‘大打’而不可得了!臣以为,目下,清国也在调兵遣将,别的不说,张勇、丁汝昌、姜德,都是轩亲王的心腹爱将,由他们三人‘督办桂、越军务’,不该只是为了虚好看的!” 再一顿,“陛下,调兵遣将是需要时间的,臣以为,目下战局的发展,虽然似乎于我不利,可是,清、富双方,到底还没有真正的接仗,咱们不好先乱了方寸啊!” “就是说,”嗣德王的话里,带着一点讥嘲,“静观其变?” “呃”阮知方滞了一滞,咽了口唾沫,“是。” 嗣德王看向张庭桂。 张庭桂倒有心另抒伟论,可实在想不出来,除“静观其变”之外,还有什么好的对策?只好说道,“阮知方说的是,臣亦以为,目下,‘静观其变’乃为上策。” “陛下,”阮知方说道,“臣请旨,再去见一次唐景崧,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他给咱们交个底儿,这程,清国到底打算怎么打?” 嗣德王默然片刻,缓缓点头,“好吧b一回,可别叫他随便打几个哈哈,就把你给糊弄过去了!” “是!臣谨遵圣谕!” “对了,”嗣德王说道,“方才,唐景崧说要咱们给他们上一个折子,说是‘富夷再犯,请天朝再行天讨’什么的” 接着,将唐景崧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这个折子,你们觉得,上还是不上啊?” 唐景崧的理由虽然比较奇怪,不过,拿来迷外人的眼,也只能这么说了,上折子这件事情本身,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阮知方表示同意,张庭桂略略迟疑了一下,也表示“附议”。 阮知方还说,这不正正说明,清国是在大举应战吗?不然,何必要越南上这个折子呢? 这倒是。 “那好吧,”嗣德王说道,“你们下去,赶紧就把折子拟了吧!” “是!” 阮知方、张庭桂退下之后,嗣德王的心境,略略好了一点儿,同时,困劲儿也大致过去了,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胃口,于是,“传膳吧!” 杨义赔着笑,“请旨,早膳还是午膳?” 嗣德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想了一想,“午膳吧!” 饭菜端了上来,没吃几口,胃口又没有了。 不过,食欲没了,另一种**,却隐隐的升了起来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能够解忧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青天白日的 哼,青天白日又怎么啦?我是大越南国的皇帝! 正要有所吩咐,太监来报,“瑞国公殿外请见。” 瑞国公,阮福膺,嗣德王的侄子,嗣德王无嗣,收了做养子的,也即越南目下事实上的储君。 嗣德王皱起了眉头,“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见n义,你出去跟他说嗯,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已经歇下了!” “呃是!” 过不多久,杨义回来了,“陛下,您还是见一见吧!瑞国公似乎是为了北圻的战事来的!” 嗣德王一愕,这个养子,还从来没有拿国家大事,对他这个“父皇”进过言呢。 犹豫了一下,“好吧,叫他进来!” 瑞国公还不到十七岁,清清秀秀的一个男孩子,进殿之后,磕过头,请过安,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着。 “怎么?”嗣德王的声音里,充满了“父皇”的威严,“今天下学这么早?”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今天上午最后一课是临帖,儿子提前临完了,师傅也就提前放学了。” 酗子的声音,有一些发颤,这是因为紧张不过,他平时和嗣德王说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罢了,”嗣德王说道,“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父皇,”瑞国公的话,说的有些艰涩,“听说,咱们要向清国上折,‘请天朝再行天讨’?” 嗣德王不由皱眉,消息传的还真快啊! “是啊!” “父皇,”瑞国公微微涨红了脸,“所子直言这不可以!” * 正文 第二九三章 前门驱富虎,后门进清狼 嗣德王目光霍的一跳,脸子立刻放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不可以?你是说,不可以上这个折子?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典学未成,国家大事,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吗?” 瑞国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教训的是y子也晓得自己的身份I是,国家社稷已到了生死存亡之边缘,儿子不能眼看着您呃,眼看着越南就要一步踏空,踩入万丈深渊,却缄口不言啊!” 言罢,磕下头去。 . 嗣德王目光又是一跳,“什么‘生死存亡之边缘’?什么‘万丈深渊’?危言耸听不晓得平日里上学,师傅都教了你些什么!” “父皇明鉴!” 瑞国公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脸上涨得通红,声音虽还有些发颤,语气却已坚定了许多: “师傅教过,旧唐书有言,‘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 顿一顿,“师傅还教过,亭林先生曾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再一顿,“儿子以为,目下,是到了既要‘保国’又要‘保天下’的时候了!‘匹夫之贱’犹‘与有责焉’,况乎儿子与国同戚?于孝于忠,都不敢闭塞上听!” 亭林先生,即顾亭林,顾炎武。 嗣德王眼中波光一闪,养子的这番高论,颇出他的意外,倒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嘴上依旧冷笑,“功课做的挺足啊4来,我这个天子兼父亲,已经是‘无道’了*靠你这个臣子兼儿子来保天下不失,兼拔我于不义了!” “啊?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嗣德王说道,“到底怎么个‘不可以’,好,你且来说一说罢免得浪费了你做的这些个功课!”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虽然依旧带着讥嘲,但语调已经平缓了不少。 “啊?啊,是y子遵旨!” “起来说话!” “呃是!” 站起来后,瑞国公微微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 “儿子以为,越南同富浪沙,虽然龃龉不断,不过,彼此一直没有宣战,可是,如果这个折子递到北京去了黑纸白字的‘请天朝行天讨’,那么,就等于越南跟在清国之后,向富浪沙宣战了!” 微微一顿,“父皇,照万国公法,宣战,可是非同猩之事!如是,咱们同富浪沙之间,可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嗯? 嗣德王心头一震。 过了一会儿,瑞国公见“父皇”虽然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立即兜头兜脑叱骂了回来,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父皇,以儿子的宣识,富浪沙其实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顿一顿,“您看,富军进入升龙之后,他的统帅,呃,那个‘远东第一军’的军长,叫阿尔诺的,传令全军,一,不许惊扰人民;二,不许毁坏皇城、禁城” “嗯?”嗣德王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养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许毁坏皇城、禁城?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呃,这个嘛” “得,我也不问哪个说给你听的了,我只问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绝对可靠!如若有半点不实,儿子甘愿受罚!” “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还有呃,富军是分为水、陆两部的,他的陆军,即‘远东第一军’,行辕摆在河宁总督衙门;他的水军,叫做‘北京东京舰队’,行辕摆在河内巡抚衙门,父皇晓得的,这两处所在,虽然顶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的名头,不过,地方并不算大,于是,有人便说,放着偌大一片‘禁城’、‘皇城’不用,何其浪费?咱们只是答应越南人‘不毁坏’他的‘禁城’、‘皇城’,又没说过‘不居住’他的‘禁城’、‘皇城’,顶多,搬进去之后,不拆他的墙、不挖他的地就是了嘛!” “可是,这个建议,阿尔诺将军断然否决了,非但如此,他还替‘禁城’、‘皇城’派了门岗,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阿尔诺将军”出于瑞国公之口,其“将军”二字,颇为刺耳,不过,嗣德王并没有说什么,目光闪烁,快速的转着念头 “父皇,”瑞国公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升龙的宫苑寝庙,并未‘皆被腥膻’啊!” “皆被腥膻”四字,是阮知方、张庭桂入觐的时候嗣德王说的话,十有**,被阮、张二人拟进了上给清国皇帝的折子里介么快就叫瑞国公晓得了?俺们大越南,果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保得住密的呀! 嗣德王还是没有说话。 “当年,”瑞国公说道,“富浪沙打进清国京师的时候,可是将三山五园,统统的烧掉了呀!父皇,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呀!” 顿一顿,“又譬如,富浪沙进入我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十时,彼时永隆三虱略大臣潘清简面见富军统帅嘉棱移衣将军,要求富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之后,您也曾致函嘉棱移衣将军,请求送三省大臣回顺化这些,嘉棱移衣将军可是都答应了下来” 再一顿,“您看,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确确实实,很不一样的呀!” “很不一样?”嗣德王开口了,“既然很不一样,为何先占沱,再占升龙,欲壑难填,无休无止?” “父皇明鉴,”瑞国公说道,“这真的不能怪富浪沙了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嘛k父皇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清国插手如果没有唐维卿这个‘钦使’的到来,哪里会有后头的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情?” 顿一顿,“就是升龙一役,我看,富浪沙亦是有激使然,不得不为!若没有沱的那些龃龉,什么‘荣盛商行’、什么‘春红楼’,哪儿来的升龙的大打出手?” “不能怪富浪沙?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嗣德王冷笑,“南圻呢?南圻总不关清国的事情了吧?” “照儿子看,”瑞国公脸上,露出了少年人特幽倔强神色,“还是怪不得富浪沙!如果咱们不禁教或者,嗯,禁就禁吧,别禁的那么狠啊A少,别砍人家的脑袋啊!” 微微一顿,“不然的话,富浪沙也不会打进来,南圻也不会丢掉!” “你!”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瑞国公微微冷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升龙大捷’的消息传来,上上下下,朝野内外,如痴如狂,都以为再过几天,南圻就可以光复了p瓯就可以永固了a果呢哼!” 顿一顿,“退一万步,就算清国真的将富浪沙人从越南赶走了,接下来,还不晓得会发生些什么呢_!” “什么意思?” “儿子的意思是,”瑞国公加重了语气,“咱们如何可以确保,不会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如何确保,功成之后,‘天朝大军’,君班师回国,而不是留了下来,鸠占鹊巢?” 嗣德王眼睛倏然睁大了。 “父皇,考诸于史,您觉得,更想将咱们一口吞了下去的,到底是富浪沙人呢?还是北朝人?” 北朝就是中国。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鸠占鹊巢”、“考诸于史”、“一口吞了下去”,这些话,犹如巨锤,一锤一锤,砸在嗣德王的心头上。 “还有人说要建什么‘大报坛’?”瑞国公撇着嘴,“可笑!到时候,整个越南都是人家的‘大报坛’了!‘借花献佛’也好,‘借经献佛’也好,统统用不着了!” “这些话,”嗣德王低沉着嗓子说道,“我估量你自己也想不出来是哪个叫你过来说的?” 微微一顿,“我晓得,你和你身边的那拨人,同富浪沙人走的近怎么,这些话,是富浪沙人教会了你,叫你过来替他们做说客的吗?” 瑞国公毫不示弱:“做说客?是,儿子是过来做说客的!不过,不是为富浪沙人,而是为父皇、为越南做说客!” “你!” “父皇何必管这些话是不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瑞国公说道,“只管这些话有没永理就好了!” “道理?”嗣德王冷笑,“想当然耳!” “想当然?”瑞国公大声说道,“父皇,你晓不晓得,‘升龙大捷’之后,清国有言官上书,要在越南设什么‘驻越大臣’!甚或‘参赞大臣’b不就是要将越南等同西藏、新疆,纳入清国之版图吗?” 嗣德王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此话当真?” “此何等样事?”瑞国公说道,“儿子怎么敢胡说?” 微微一顿,“儿子那儿,还有这个折子的抄件回头就给父皇呈上来!” 嗣德王的呼吸变急促了。 “父皇,”瑞国公说道,“咱们跟着清国一条道走到黑,打输了,固然有亡国之虞;打赢了,未必就没有亡国之虞了5不定,亡的还更快一些!” 顿一顿,“说句难听些的话,真叫清国摆一个什么‘驻越大臣’、‘参赞大臣’在您头上,咱们还不如做富浪沙的‘殖民地’呢!” * 正文 第二九四章 自清?叛清! 嗣德王伸手,在案几上“啪”的一拍,暴喝一声,“闭嘴!” 瑞国公闭上了嘴,不声不响的跪了下去,但脸上的倔强的神色,并不稍减。 . 嗣德王只觉得心口的血“腾腾”的往脑袋里窜,却又窜不上去,结果,心“怦怦”直跳,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紧攥着椅子的扶手,过了好一阵子,才略微的平静些了,心跳的没那么快了,眼前的人物也清晰起来了。 养子还跪着。 嗣德王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轻轻的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起来吧!” 瑞国公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嗣德王沉声说道,“依你说,又怎么样呢?” 对于瑞国公的“真叫清国摆一个什么‘驻越大臣’、‘参赞大臣’在您头上,咱们还不如做富浪沙的‘殖民地’呢”的惊人言论,嗣德王只说了一个“闭嘴”,并没有进一步的斥骂,而“事已至此”,“又怎么样呢”,则不啻暗示,他已经大致认同了瑞国公的种种“铮言”了。 瑞国公精神大振,“父皇圣明!” 顿了顿,直了直身子,“儿子以为,第一,这个‘请天朝行天讨’的折子,是无论如何不能上的!” 嗣德王默然片刻,说道,“‘钦使’那里会催的。” 瑞国公一哂,“就叫姓唐的催好了!” 顿一顿,“或者使一个‘拖’字诀M说嗯,兹事体大,要交付公议,这个,召集宗室、重臣会议,是需要时间的,到时候,谁谁谁生搽假,会议不得不延期,一来二去的,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嗣德王皱了皱眉,“你这个法子,未必忻通,唐维卿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顿一顿,“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此其一,还有呢?” “其二,”瑞国公说道,“劝富、清两家,止戈息争” 话没说完,就叫嗣德王冷笑一声打断了,“‘止戈息争’?清国也罢了,那富浪沙,几万的兵,走了几万里的路,你叫他‘止戈息争’?好大的面子!我是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不晓得你有没有?” “呃” “还真以为你有什么人所不及的见识!”嗣德王继续冷笑,“原来也不过是在痴人说梦!” 瑞国公舔了舔嘴唇,“至少,咱们应该说给富浪沙知晓,与其为敌,并不是越南的本意,清国的这趟浑水,越南其实是不乐意趟的” “咱们和清国,”嗣德王摇了曳,“都已经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了k‘自清’,哪儿有那么容易?空口白牙说几句,管什么用?” “父皇圣明!”瑞国公说道,“空口白牙说几句,确实不管用k‘自清’,确实要另有实实在在的举动!” “嗯?” “儿子以为,”瑞国公微微的遗牙,“事到如今,为了我阮福氏江山社稷存续之千秋大计,不能不痛下决心,毅然决然,行非常之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儿子恳请父皇,”瑞国公清秀的面庞再次涨红了,声音也再次微微的发颤了,“乾纲独断,大张天威” 滞了一滞,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终于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将清国‘钦使’人等一网成擒!然后,明旨昭告天下,我大越不再奉清国为宗主,卓然独立于东亚!” 犹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嗣德王瞠目结舌的看着瑞国公,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养子似的。 过了好一阵子,嗣德王涩声说道:“你是说,咱们以敌为友,来个嗯,‘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去清、就富,呃,拿清国的‘钦使’,给富浪沙做个‘投名状’?” “父皇,”瑞国公说道,“咱们同富浪沙,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敌’之前种种,不过是误会太深罢了*说‘敌’,清国才是咱们的‘敌’真正的大敌e国叫咱们给他做‘藩属’,那是因为他吃不下咱们,若他吃的下去,早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 顿一顿,“别的不说,无论如何,富浪沙不会如清国一般,想着将咱们整个儿吃了下去啊!” “未必吧?”嗣德王冷冷说道,“富浪沙之志哼`不在小啊!” “不然,不然!”瑞国公大忆头,“对于越南,富浪沙之志,只在传教、经商,并无意于疆土的” “南圻六始占了,”嗣德王眼睛一瞪,打断了他的话,“你还说他‘无意于疆土’?” “父皇,儿子以为,”瑞国公说道,“富浪沙人占南圻,说到底,还是为了传教、经商” 顿一顿,“按照壬戌和约,富浪沙可在整个越南传教、经商,可是,咱们扪心自问,出了南圻,咱们给他正经传教、正经经商吗?” 嗣德王不说话了。 “儿子说富浪沙无意于越南疆土,”瑞国公说道,“不是信口开河,是有明证的!” 顿一顿,“壬戌和约约成之后,朝野大哗,良莠相激,冈胥动,终于酿成了阮福洪楫之乱” 再一顿,“彼时,天下人心动荡,父皇亦垂谕群臣,‘此土地,此人民,先朝聚辟之所贻,岂忍没于洋夷之手?’乃派潘清简出使富浪沙,力图改易成约,收回失地。” 嗣德王隐约晓得,养子要说什么了,目光跳了一跳,想说什么,忍住了。 “潘清简此次出使,”瑞国公继续说道,“乃是继英睿太子后,我阮福氏第二次对泰西派出使团;若从本朝开国算起,则是第一次,富浪沙方面,十分重视,十分礼遇:鸣十七响礼炮,外长设宴招待,泰西诸国使节作陪。” “之后,富皇拿破仑三世,更亲携皇后、皇太子,接见了潘清简一行。” “潘清简当面向富皇递交了请求交还南圻的国书,剀切进言,南圻不比他处,乃我朝龙兴之地,恳请皇帝陛下念在两国世代交好的情分上,许还南圻三省,则越南上上下下,皆戴皇帝陛下之大德,越、富两国,邦谊敦睦,永为兄弟,永世不移。” “本来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叫人家将煮熟了的鸭子放跑,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吐掉,无异与虎谋皮,何其不易?未曾想,富皇听了潘清简的话,颇为动容,以为入情入理,另定新约,取代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未始不可,于是,指派何巴理中校为曼谷领事,全权负责与越使谈判新约事宜。” “谈拍结果,越南以一千三百万银元,赎回南圻三省。” “一千三百万银元虽然是一个钜数,可是,无论如何,南圻三是收了回来这真是奇迹帜奇迹!” “消息传回越南,朝野以下,无不叙颜开,以手加额!” 说到这儿,轻轻冷笑一声,“可是,叫世人大出意料的是,咱们自个儿,倒拿了起来,不肯批准这个新约了!” 嗣德王微微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主张最力的,就是那个张庭桂!”瑞国公愤愤的说道,“他们那一班人,以为富人强弩之末,气力不继,才会同意归还南圻,于是,得寸进尺,竟妄想一个银元也不花,便收回南圻三省!” “还有,非但不想给这一千三百万银元的赎金,他老人家兴头起来,还要削减之前那四百万银元的赔款呢!” “潘清简深知,新约是咱们能够争到的最好的结果,苦谏不要节外生枝,张登桂却反复向父皇进言,‘依我所定,坚持勿为所动’,父皇听信了他的话,果然‘坚持不动’了。” 嗣德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不久之后,”瑞国公继续说道,“何巴理携带新约,来到越南潘清简在富浪沙的时候,彼此只是谈出了一个‘意向’,并未草签,这一回,何巴理是来正式签约的。” “听了咱们新鲜出炉的要求,何巴理瞠目结舌,回过神来之后,一口拒绝。” “父皇再派潘清简出面与富使交涉,潘清简情知,这一次是再不可能出现奇迹的了,于是力辞,并举荐张庭桂顶替自己,与法使折冲。” “这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来也算漂亮,可惜,父皇不许谁都晓得,张庭桂那个人,哪里晓得怎么跟洋人打交道呢?” “何巴理还算给潘清简面子,虽然重要条款,不可更动,但没那么重要的条款,尚可改润一二。只是这种修小补,距张登桂之流的要求,自然是天差地远,新约的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消息传回巴黎,富国朝野,皆以为越人不可理喻,富皇下令塞新约,同时,君臣达成共识,非但南圻东三省不还越南,就连南圻西三省,也要抢了过来!” “父皇,儿子年轻不懂事,可是,有些事情,还是看的清楚的:若不是咱们自己一再自误,非但当年南圻可以保住,金瓯无缺,今天,也不必纠结什么‘以敌为友’富浪沙本来就是越南的朋友,而且,会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父皇,这个‘自误’,咱们已经‘一而再’了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万万不能‘再而三’了呀!” * 正文 第二九五章 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嗣德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变幻不定,不过,还是没有斥骂养子。 . 过了好一会儿,他喑哑着嗓子说道:“就算你说的有那么点子道理,可是,咱们对清国,最好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了照你说的那样‘行非常之事’,清、越两家,可就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了!毕竟,同清国比邻而居的,是越南,不是富浪沙” 瑞国公心中大大一跳:父皇这是开始动心了! “回父皇,”他努力做出一副沉重的模样,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M不说缴什么‘投名状’,单说这个‘钦使’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杵着,若不‘行非常之事’,他又如何能够允许咱们‘独立’?” 顿一顿,“至于‘永不可解的深仇’父皇不必过虑b一千几百年来,咱们同北朝,大仗都不晓得打过多少场了?也没见结下什么‘永不可解的深仇’嘛1过境迁,形势比人强,到时候,不论清、越,该‘敦睦邦谊’的,还是得‘敦睦邦谊’!” 嗣德王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口气,面色凝重的说道:“可是,你这个‘非常之事’,不容易心b个‘投名状’容易缴不得G唐维卿,又不是孤身一人,他的下头单单顺化这里,就有一千大几百人!” 顿一顿,“你去打他,有必胜的把握?” 父皇真是真正动心了?下所虑者,只不过打不打得赢罢了! 瑞国公精神抖擞,说道:“儿子以为,若正面对敌,咱们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又何必正面对敌?” 顿一顿,“咱们在暗,他在明,只要事先筹划得当,突然发难譬如,将唐维卿等首脑诳进宫来,一网成擒,然后发兵攻打‘钦使护卫团’的营地,清国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如何可以抵挡?别的不说,咱们的人手,到底比他们多的多!” 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似的? 嗣德王还是颇费踌躇,“咱们的兵,多是多,可是唉,不管什么大用啊!若一时半会儿的打不下来,就麻烦了{在海云岭那儿,还有三千来号人啊#云岭到顺化,走的快些,也就一、两天的光景!” 微微一顿,“加上这三千人,咱们的兵,可就不够用了!” “儿子有一计,”瑞国公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可叫海云岭的清国兵,动弹不得!” “何计?”嗣德王说道,“你是说,要咱们派驻海云岭的人” “此其一,”瑞国公说道,“不过,不是最紧要的” 顿一顿,“最紧要的,是事先和沱的富浪沙人约好,咱们动手的时候,叫他们也派一支兵,佯攻海云岭” “嗯?”嗣德王一怔,“富军的主力,不是都开到了升龙了吗?富浪沙在沱,没留多少人手吧?” “父皇明鉴!”瑞国公“嘿嘿”一笑,“所以,儿子才会说‘佯攻’嘛!” “哦6!” “哦”了两声,嗣德王蹙眉凝思,过了一会儿,突然“哎呦”一声,说道: “有一件事情,险些忘了{还有六条炮艇呢!” 顿一顿,“这几条炮艇,游弋香河之上,上面的大炮,既打得到咱们的皇城、禁城,也能够打的到他自己的营地[们进攻他的营地的时候” 再一顿,“尤其是那‘海晏’、‘河清’二舰”说着,微微打了个冷颤,“上面的大炮,何其之钜?一炮轰了出来,咱们如何承受得了?” “父皇且抒虑!”瑞国公说道,“儿子都想好了,派人假扮渔民或商船,装作不经意的,慢慢靠近炮艇,贴近了,突然抛出绳索,钩住了,跳上去,白人交加r者,以‘劳军’的名义,直接登上炮蛙之,趁其无备,突然发难!” “呃” “这几条炮艇,”瑞国公眉飞色舞,“都不太大,上头拢共没有几个兵,咱们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近身格斗,他的大炮无所施其技,一定是手到擒来的!” 顿一顿,“将这几条炮艇夺到了手上面的大炮,不是打得到他的营地吗?很好M请他尝一尝自己的大炮的味道!父皇,有了这几条炮艇,咱们进攻他的营地,您就不必担心‘一时半会儿的打不下来’什么的了!” “哦6!” 嗣德王不由点起了头。 “父皇,”瑞国公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富、清之战,明眼人都看的清楚,必定是富胜、清败的[们跟着清国一条道走到黑,北圻是一定非吾所有了南圻、北圻都丢掉了,中圻夹在中间,还能保得住吗?亡国之期,不旋踵而至矣!” 顿一顿,“可是,如果咱们改弦易辙如果这个‘投名状’缴了出去,咱们就是帮着富浪沙打败了清国[们就是富浪沙的盟友=后,非但之前那四百万的赔款不必给了,南圻,也说不定能收了回来!北圻无虞,那是更加不在话下的了!” 嗣德王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养子,“南圻也能收了回来?这个话,是你自己想当然耳,还是有人说给你听的?” “呃回父皇,这种话,儿子当然不能自个儿‘想当然耳’。” “唔!” 不过,俺还说了一个“说不定”呢。 好吧,这一层,暂且不提醒您了。 “可是,”嗣德王踌躇说道,“若是富浪沙人食言而肥呢?” 瑞国公嘴巴一撇,“富浪沙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信誉著于万国,怎么可能食言而肥?咱们不能以小人呃,以我之心度彼之腹” 嗣德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瑞国公打住,改口,“儿子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自然要事先谈好,签署密约,黑纸白字,富浪沙如何可以反悔?” 这倒也是。 “几百万的赔款不要了,南圻也还给咱们富浪沙真的会这样大方?”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方’T于富浪沙人来说,打败清国是摆在第一位的,打败了清国,他可以失之东隅,收之绍失之于越南,收之于清国嘛!” 顿一顿,“越南多大,清国多大?失之于越南的,能有多少?收之于清国的,又有多少?这个账,富浪沙人是算的过来的!” “嗯” 过了一会儿,嗣德王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吧,你说的,我都晓得了,先让我好好想一想,然后再而止” 顿一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呃回父皇,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太迟了儿子是说,如果富、清双方胜负已分,这个‘投名状’,可就不值钱了!” “我晓得了还有别的吗?” “呃暂时没有了。” “那好,你先下去吧!” 顿一顿,“对了,你将那个清国言官上的什么请立‘驻越大臣’的折子拿来我看!” “啊?啊,是!” * 瑞国公退出之后,嗣德王站起身来,绕室徘徊,心潮起伏,心乱如麻。 对于养子的游说,他确实心动了。 虽有“升龙大捷”于先,但法国援军兵廉厚,来势之猛,出乎意外,嗣德王对中国能够取得这辰争的胜利,本就将信将疑,沱、升龙的接连“失守”,更是对他有限的信心,造成了极严重的打击,而如果中国失败,养子说的对,越南的“亡国之期”,确实会“不旋踵而至矣”! 退一万步,即便中国打赢了 唉,养子的那些话,什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鸠占鹊巢”、“考诸于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挥之不去啊! “卓然独立于东亚”? 嗯,确实很诱人。 可是,叫嗣德王“叛清”,且是在中国未对越南做出什么真正不利的举动的情形下“叛清” 唉,这个心理障碍,实在是太大了! 历史上,越南和中国,确实发生过多次大规慕争,越南对中国,骨子里,确实是深具戒心的,不过,这些战争,大多发生在王朝更迭前后,或者中国不承认越南新政权的合法性,本着宗主对藩属的“存亡继绝”之义,出兵干涉;或者越南蹿上升期的新政权,野心爆棚,妄图以蛇吞象,如此矛盾不可调和,方才大打出手。 一般来说,渡过了这段“磨合期”,越、中之间,都会进入一段较长的和平相处的时期,几代人下来,越南不管在内部如何称呼中国,上上下下,在心理上,都会将中国视为“天朝”,王朝肇建之初的那种桀骜不逊的心态,基本上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现在的越南,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考诸于史,越南还从来没有在王朝的衰弱期“自外”于中国的。 何况,嗣德王的性格,本就是偏温和柔懦一路,叫他下这样子的大决断,着实强人所难了。 还有,瑞国公的计划,听上去,固然天衣无缝,但是,嗣德王是了解自己的官员的执行力和军队的战斗力的,不论制定计划的时候,多么周详,多么完美,执行起来,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 “丁导之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掌卫胡威,先叛军一步,关上了禁城的宫门,已经攻入了皇城的叛军,居然拿关闭的宫门无可奈何,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进不了禁城,屯于“坚城”之下,进不得,退不得,终于被赶来“勤王”的官军击溃了。 “丁导之乱”的计划是非常周祥的,里应外合,突然发难,真正滴水不漏,可是,最后还是“漏”了。 “丁导之乱”是政敌造嗣德王的反,功亏一篑,嗣德王当然是要以手加额的,可是 唉,所谓“叛军”,其实原先都是“官军”,参加“丁导之乱”的是这拨人,拿来行瑞国公的“非常之事”的,也是这拨人一群连一道宫门都打不开的货色,如何敢确保能够成勾行瑞国公的那些难度高的多的计划呢? * 正文 第二九六章 吃枣药丸! 还有法国人。 . 瑞国公这个养子同法国人走的近,对法国人有好感,信任法国人,嗣德王这个养父对法国人,却是深恶痛绝的 唐景崧说的“蔑洋如仇”,嗣德王是其中之最典型者,壬戌和约之后,莫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了,对于“洋”的厌恶,嗣德王已到了一种生理反应的程度既听不得,也看不得,他下令,将王宫里边所有和“洋”字沾边儿的玩意儿,统统入库,锁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阮朝和法国,目下虽然是翻了脸,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这许多年下来,王宫里边儿攒的洋玩意儿,可是不少,这道谕旨执行过了,王宫里头,不少地方,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了。 要嗣德王以敌为友这也罢了,关键是要“以腥膻为锦绣”这个心理障碍,简直比背叛自己的宗主国还要大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现实、也更加严重的忧虑。 嗣德王不是三岁轩,晓得法国即便如养子所说,“失之东隅,收之绍”,可是,对于“东隅”,绝不可能真正忘情即便越南能够收回南圻,法国的势力,也绝不会真正退出南圻,而且,也必然不肯止步于南圻,必然进一步向中圻、北圻渗透、扩张,到时候,是再也没有什么力量拦的专国人的步伐了! 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文明制度方面,必然一步步“以夷变夏”,久而久之,一样是国将不国! 还有,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不代表他嗣德王无“亡位之虞”! 这是嗣德王内心深处最深刻的一个忧虑。 若越南果然如养子之策划“叛清”成功,则不论于越南还是于法国,这位养子,都成了厥功最伟的那个人,而他又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他本人以及他背后的富浪沙人,会不会兴起早日仍己而代之的念头? 特别是在富浪沙人觉得自己这个越南皇帝愈来愈碍手碍脚的时候? 嗣德王不由打了个冷战。 除非 唉,除非自己像养子一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倒向富浪沙人一边,什么先王制度,什么华夏,什么中国,统统不管不顾了! 嗣德王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来么? 做不来啊! 这里的“华夏”、“中国”,不是指北边儿的那个“华夏”、“中国”那是“北朝”,而是指越南自己。 越南一向认为,自己就是“华夏”,就是“中国”;明亡之后,更加以为,自己是“华夏”、“中国”之正统了。 对于瑞国公,嗣德王其实是不满意的,可是,没有法子,他自己没有子嗣,他的胞弟的子嗣,也很单薄,瑞国公是侄子中唯一“成人”了的,其他两个侄子,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晓得能不能养大成人,没法子认作养子。 唉! 对大位的潜在的威胁,非止此一端。 宗室之中,亲法乃至“在教”者,为数甚多,富浪沙在越南得势之后,这些人里头,同“帝系”愈接近的,对大位的威胁就愈大。 阮朝从明命王开始禁教,其后,绍治王继续禁教,不稍松动;到了嗣德王手上,更形严厉嗣德王前后发布过两次禁教令。法国人终于受不了了,暗通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发动政变,扶其上位,让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削去国姓,改姓断。 这位安丰郡王,是绍治王的庶长子,嗣德王的异母哥哥 也正是因为是次政变的失败,叫法国人觉得,再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于是下定决心,对越南大打出手。 而安丰郡王一案,因果难了,后头生出了更大的风波即“丁导之乱”。 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起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一班将领和朝臣,趁机煽动士卒造反,他们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原名叫做阮福膺导的,同另一位宗室、掌握右军的尊室菊里应外合,攻入皇城。 如果不是前文说过的,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嗣德王“亡”的,可就不止于“位”了连脑袋也会一起“亡”掉的。 丁导可是奔着替他老爹报仇去的呢。 法国人得势了,安丰郡王这一支,会不会跳出来翻旧账? 甚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冻之乱”? 不寒而栗啊! 而同法国人渊源最深的,还不是安丰郡王一系,而是英睿太子一系。 幼年的英睿太子,由师傅、教士百多禄陪伴,以“质子”的身份,出使法国,万里海途,九死一生,终于同法皇路易十六签订了凡尔赛条约。之后,虽因法国政局变动,无法正式履约,但英睿太子和百多禄师弟二人,却藉由此行,替阮氏搬来了西洋的舰船、枪炮和雇佣军,成为阮氏复国及开朝的决定性力量。 战争中,师弟二人亦并肩领军作战,屡建奇勋。 可以说,英睿太子于阮氏的复国和开朝,厥功极伟,几可与乃父嘉迈并辉,可是,就因为他亲附法国过甚,父子终于生嫌,英睿太子郁忿难遣,终致英年早逝甚至有传言他是被嘉迈毒杀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因为这段心结以及英睿太子一系亲法的背景,嘉迈没有把大位传给王太孙,而是传给了庶出的第四子,即明命王。 叔叔占了侄子的位子,许多人是不服气的,而叔叔即位之后对侄子的迫害,更是为人所讥、所怨了。 嘉迈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两位,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 嘉迈这个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为平息舆论的不满,也为给英睿太子一系补偿和保护,然而,这非但不能保护王太孙,反而替他招来了奇耻和大祸。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有人告发,英睿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与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废应和公为庶人,英睿太子妃则溺毙狱中。 英睿太子一系同明治王一系亦即“帝系”,由此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之后席卷大半个越南的黎文魁之乱,倚为号召的,就是彼时被废为庶人的阮福美堂,叛军声称,阮福皎即明治王是篡逆,王太孙才是正朔。 而嗣德王是明治王的孙子。 英睿太子和法国人渊源之厚,越南无人可比,法国人得势之后,若有英睿太子的子孙跳出来嚷嚷:阮福时是篡逆!俺才是正朔!如之奈何啊? 头疼 何去何从? 清?法? 法?清? 头更疼了 唉,不能再想了! 嗣德王跌坐在御座上,重重的透了一口浊气。 忧煎满怀,何以解之? 唯有 嗯,唯有那件事情了! 念头一起,不可抑制,嗣德王喊了一声,“杨义!” 杨义赶紧奔了过来。 “那个‘赤肇丸’,”嗣德王慢吞吞的,“还剩下几粒?” “回陛下,”杨义心领神会,“还剩下十二粒,不过,武光青正在抓紧合药,估计明天一早,第二批药丸就合好了,尽够用的。” “嗯”嗣德王沉吟了一下,“前天晚上,我服了三粒,御了三女,昨天晚上,服了四粒,御了四女,看来,多服一粒,即可多御一女是吧?” “呃是!” “既然还有十二粒那,今天就再多服两粒吧!” “六粒?” “嗯你这就去安排吧!” “陛下现在?” “嗯!” “是!” * 正文 第二九七章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咋不上天,噼里啪啦! 嗣德王年近不惑,妃嫔三百余人,却始终没有子嗣,多年来太医院之外,还各种征医征药,什么湘古怪的法子都试过了,总无效验。 .他既妃嫔众多,且大多为“宜子之相”,本人也不属于“有心无力”的那种,何以始终不能孕育龙种,官方和民间,慢慢的形成了一种共识:圣上少年之时,出过天花,多日的高烧,烧竭了精源,以致成人之后,只能“放空铳”了。 这个说法,嗣德王自己,大致也是默认的,到了后来,基本上也就认命了,于是,为解决统嗣危机,乃有认瑞国公为养子之举。 这个养子同法国人走的近,嗣德王自己固然不满意,保守派的大臣,譬如张庭桂、阮知方之流,更加不满意;不过,瑞国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粉丝,政府中以潘清简为代表的“开明派”,以及宗室中亲法的、“在教”的,基本上都是瑞国公的支持者。 壬戌和约、“丁导之乱”两件大事出来,嗣德王大力打压政府和宗室帜亲法一派,阮知方、张庭桂趁机进言:不管您其他两个侄子能不能养大成人,您都得先把他二位认为养子,不然,万一您有啥不讳之事,咱们阮朝,就只能在瑞国公这一棵树上吊死喽! 嗣德王反复思量,承认阮、张二人说的永理,于是,开始着手认养另两位侄子的准备工作。 就在这时,杨义跟嗣德王说,他认识一个叫做武光青的道士,善能“望气占候”,这位武道士对他说,远望禁城,上空青气郁郁,非同寻常,青色主生长,此乃“瓜瓞延绵、子嗣旺盛”之兆,圣上怎么会一直没有孕育龙种呢?此事大有古怪! 嗣德王一听,哪里还耐得住,立命传见。 见了面,武光青磕过头,行过礼,嗣德王问起出身,原来,这位武道士,还不是普通的道士,而是“母道教”的道士。 “母道教”是越南的一种本土宗教,奉柳杏圣母为主神,主要在北圻、中圻一带流传。柳杏圣母又名柳杏公主、崇山圣母或云葛神人,为玉皇大帝之次女,因失手跌碎玉剑而被贬放人间,于后黎朝天佑元年生于山南镇天本县云葛社黎太公家中,十八岁时与桃郎成亲,三年后因眷恋天庭而升天,又因赎罪未足而再被送回人间。 柳杏圣母与侍女桂娘、维娘等,以卖酒、乞食等变身现形,感化民众,惩沸罪。后黎朝末期,柳杏圣母回归天庭,其侍女桂娘、维娘则一直留在人间,作为沟通圣母和人世之媒介。 柳杏圣母属于越南本土宗教中“诸位”神系的神灵,这一系的神灵,女性神的地位要高于男性神,因此,以柳杏圣母为主神的这一支,被通称为“母道教”。 后黎朝以及阮朝诸帝都曾锡赐柳杏圣母封号,称其为上等福神。“母道教”的庙观称为府、殿、祠,各庙都有世袭的庙主,其中著名者,升龙有云府、顺美祠,顺化有安寿祠,这个武光青,就是“云府”的庙主。 因为柳杏圣母女性主神的身份,很自然的,“求子”就成了“母道教”最主要的一项“业务”,越南诸多神灵之中,论座前“求子”香火之旺,柳杏圣母仅次于观世音菩萨,而若说到“灵验”,许多人都说,柳杏圣母“送子”的能为,犹在观世音菩萨之上。 也有传言,“求子”一道,柳杏圣母之所以如此“灵验”,是因为“母道教”神祠的庙主,常暗地里对来庙中求子的善信代行“夫道”。 当然,这个传言,嗣德王是不晓得的。 武光青的“母道教”最重要神祠之一“云府”庙主的身份,对于嗣德王,有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其形貌,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加上咫尺天颜,却气度从容,侃侃而谈,嗣德王不由对之信心大起。 武光青说,小道除了精通望气风角占候之术外,亦颇识医理,可否许我替陛下把一把脉? 当然可以。 请过了脉,武光青眉头大皱,说道:我不敢妄评太医们的医术,可是,“精源枯竭”一说,实在荒谬d实,陛下的精源之厚,远过常人;是圣天子天禀异常,精源之幽深,亦远过于常人,犹如潜龙在渊,等闲不肯现身,如以药石之力,激动这条潜龙,使之一跃而出,则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龙战于野,乃至飞龙在天,都不在话下! 啊?俺“精源之厚,远过常人”?俺“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只不过“精源幽深,亦远过于常人”? 从来没有人介么说过呀! “潜龙”还未“激动”,嗣德王先激动起来了,称呼由“你”换成了“先生”,话里也加了“请”字: 请问先生,何种药石,方能“激动潜龙”呢? 武光青也很自然的将“小道”换成了“臣”: 回陛下,臣以秘方合制的“赤灶丸”,极具效验,不过,圣天子天禀异常,非凡夫俗子可比,如陛下进用,这个“赤灶丸”,还需加入特别的药引嗯,三日之后,臣会将新药合好,进献御前。 好,好! 回陛下,潜龙一旦出渊,必**大作,一夜之内,连御数女,寻常事也! 真的? 陛下面前,臣岂敢诳语? 好,好,好! 三日后,“赤灶丸”如期进至御前,当天晚上,嗣德王服用了两粒,果然雄风大振,御榻之上,幄之内,一再挞伐,到了后来,侍寝的妃嫔,婉转哀鸣,花柳零落,已不堪承受了。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所服之药由两粒而三粒、而四粒,所御之女,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 御榻上下,幄内外,嗣德王纵横驰骋,意气昂扬,哈哈,果然“龙战于野”,果然“飞龙在天”啊! 于是厚赏武光青,并“留用大内”,此外,还将“赤灶丸”锡赐佳名“赤肇丸”。 “赤肇丸”什么都好,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之时,整个人昏昏沉沉,手足疲软,完全不想动弹,也没有什么气力动弹,得一直拖到将近午时,才能大致恢复正常。 如果上午有什么紧要事务一定要起床处理的譬如清国钦使请见不得不勉强支撑着见人视事,就非常辛苦了,头昏的厉害,心跳的更厉害,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不过,武光青说,陛下且抒虑,此乃正常现象,您想啊,“潜龙在渊”数十年,数十年来都是和风细雨,一旦“龙战于野”、“飞龙在天”,风雨大作,一时半会儿,有些头晕脑胀,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什么反应都没有,才不正常呢! 嗯,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一切如巢! 嗣德王想一想,也是。 于是,就放心继续“行云布雨”了,并不断加码。 终于,这个“码”,加到了一次过服下六粒“赤肇丸”,一次过向六个妃嫔“行云布雨”。 * 瑞国公取了清国某言官的请立“驻越大臣”的折子的抄件,回到乾成殿,不过,这一次,一时半会儿的,“父皇”是不能接见他了。 “回殿下,”杨义尬笑着,并微微压低了声音,“圣上正在内寝忙着,那个嘿嘿,嘿嘿!” 瑞国公明白了,同时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也压低了声音,“现在?大白天的?” “呃是,嘿嘿,嘿” 还没“嘿”完,乾成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极尖锐的女子的叫喊,杨义和瑞国公一怔,第一反应:圣上龙精虎猛,妃嫔不堪承受? 可是,只略略一顿,尖叫声便接二连三传了出来,而且,既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又充满了极度的恐慌,就好像见了鬼一般。 杨义和瑞国公都生出了同一个念头:出大事儿了! * 正文 第二九八章 龙落马,抢大宝! 杨义扭头就往殿内快步走去,瑞国公手足无措,也不晓得,要不要跟了进去? 走了几步,杨义发觉瑞国公没有跟上来,驻足转身招手,“殿下,快些呀!” “啊?啊!” 瑞国公如梦初醒,赶紧跟了上去。 . 一入内寝,杨义、瑞国公便同时瞪大了眼睛。 一张特制的、极宽大的御榻之上,六个光溜溜的年轻女人,缩在一角,抱成一团,惊恐万状的看着另一角的嗣德王。 嗣德王斜倚在御榻的靠背上,歪着脑袋,两眼翻白,一条血线,从嘴角汩汩而出,四肢瘫软,不断抽搐;他身上还穿着中衣,上衣襟敞开,露出枯瘦的前胸,而下裳,不晓得是尿是精?已经湿的透了。 而且,濡湿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瑞国公瞠目结舌,过了片刻,失声嚼:“快传太医” 话没说完,杨义突然对着他跪了下来,大声说道: “殿下!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殿下秉至孝,痛伤思慕,不绝于心,诚慎终追远之主也I是,目下多事之秋,人心腐,殿下不宜哀毁逾甚,应立即召集亲信重臣及宗室致高望重者,决疑定策,早登大宝,以慰人心,以安社稷!” 瑞国公一时糊涂了“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 “父皇”的手足明明还在颤动呀? 还有,这段话文气纵横,哪里像出自一个太监之口?瑞国公和杨义也是极熟的,之前,并不觉得他读过多少书啊? 正在懵逼,御榻上的嗣德王,突然全身抖了一下,然后,便再也没有声息了四肢也不再抽搐了。 瑞国公终于反应过来了,一颗心“怦怦”的跳了起来,一时之间,口干舌燥。 过了片刻,透一口气,颤声说道:“公公说的是公公请起!” 待杨义站起身来,瑞国公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杨义没有马上回答瑞国公的话,而是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床角的六个女人,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我和瑞国公进来之后,陛下驾崩之前,亲口说道,‘传位于瑞国公’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啊? “陛下的‘马上风’,”杨义微微放缓了语气,“虽突如其来,不过,说出‘传位于瑞国公’六字之时,依旧神志清明对不对?” 顿一顿,“除‘传位于瑞国公’六字外,陛下再没有说别的什么了;而说过这六字后,便龙驭上宾了对不对?” 六个女人,瑟瑟发抖,没有人答话。 “嗯?”杨义的目光、声音,倏然间都变的冰冷了,“都是聋子?抑或都是哑巴?又或者,进了‘暴室’,才肯好好儿的答话?” 这六个年轻女人,都是位份很低的妃嫔位份高的妃嫔,年纪较长,嗣德王对之早就提不起兴趣了;而嗣德王的妃嫔,有三百之多,其帜大部分,他自个儿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因此,平日里侍寝的人选,几乎都交杨义一手包办,也因为这个,杨义这个乾成殿总管,在普通的妃嫔面前,有着极高的权威。 积威之下,加上“暴室”的威胁,终于有人颤声说道: “对瑞国公和杨总管进来之后,陛下驾崩之前,说了说了‘传位于瑞国公’” “很好!”杨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懂事9有呢?” “还有?”那个嫔妃努力思索着,“呃哦,说出‘传位于瑞国公’之时,陛下依旧神志清明还有,还有,呃,除‘传位于瑞国公’六字外,陛下再没有说别的什么了9有,说过这六字后,陛下便呃,龙驭上宾了!” 顿一顿,“还有,还有呃,好像没有了” “好得很C得很!”杨义微微的笑着,“真是个可人疼的小人儿!” 顿一顿,“嗯,另外五位V怎么说啊?” “另外五位”参差不齐的开口了: “对,对,陛下说‘传位于瑞国公’” “我们都听见了” “除了这六个字,陛下再没说别的什么了” “说过这六个字,陛下就驾崩了” “这就对了嘛!”杨义说道,“其实,陛下的‘马上风’,并不干你们的事情们看,陛下的衣裳还没有除锯说明,陛下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嘛!” 顿一顿,转向瑞国公,“殿下,您说呢?” “啊?”瑞国公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是,确实如此!” “还有,殿下,”杨义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这六位,不论样貌,还是身材,都很看得过去,尤其是方才第一个说话的这一位嗯,叫荷娘的b个天物何必暴殄?依奴才的宣识,殿下登基之后,可将这六位君收入后宫殿下,您以为如何呀?” 啊? “这六位”虽然光溜溜的,可是,瑞国公一见到“父皇”的模样,震撼无比,“这六位”是妍是丑,并没有去留意,现在给杨义这么一说,定睛细看,“这六位”虽然个个面无人色,样貌、身材,却都还过得去,不由心头一热,下边儿“腾腾”的就有了反应。 这个反应一起,立即惊觉,驾崩了的“父皇”还瘫在床上呢,自己如何可以动这样的心思? “呃,”瑞国公心虽动,意踌躇,“呃” “殿下,”杨义盯着瑞国公,微微加重了语气,“这六位,可都是‘自己人’,你不要见外啊!” 自己人? 瑞国公突然明白过来,“啊”了一声,连连点头,“对TT己人T己人C就照公公说的办!” 杨义和瑞国公的这一段对话,御榻上的六个妃嫔都是听明白了的: 只要顺着杨公公的意思说话,圣上因“马上风”而驾崩,侍寝的她们,非但可以免罪,新帝登基之后,还可以继续服侍新帝,而不必搬进冷宫 真正是再好不过了! 不由惊喜过望,于是,就在御榻之上,乱纷纷的磕下头去: “谢殿下!” “谢殿下!” 动作之时,不免波浪翻滚,瑞国公看在眼里,亦不免心潮荡漾,一时之间,神魂颠倒。 杨义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 “啊?啊!” 瑞国公赶紧收摄心神,转向杨义。 “殿下,咱们该办正事了。” “是,该怎么办呢?” 杨义收起笑意,“传太医吧!” 顿一顿,“还有,传掌卫胡威!” * “陛下驾崩了?” 阮知方、张登桂目瞪口呆。 没有人“传”嗣德王这两位最重要的大臣进宫,过内阁报信的蝎监,是勤政殿总管太监黎力的人,阮知方、张庭桂都是自诩“正色立朝”的,都不屑于交通太监,黎力这么做,是因为他与杨义一向不睦,只是势力远不及杨义。 “是!”蝎监说道,“我出宫的时候,太医已经确定了,陛下已经没有了脉搏、没有了气息确确实实,已经驾崩了!” 阮知方颤声说道:“‘马上风’?” “是!陛下传了六位娘娘在内寝候着,自个儿服了药,进去后没多久,就出事儿了!” 阮知方、张登桂一起睁大了眼睛,“六位?” “呃是。” 阮知方、张庭桂对视一眼:我操! 阮知方:“药?什么药?” “就是那个赤肇丸啊!” “该死!该死!”阮知方顿足,“进此药者,很该凌迟处死!” 张庭桂瘪了瘪嘴,放声大哭。 阮知方正准备也“嚎啕辟踊”,蝎监却急得跌足,说道: “唉V在不是哭的时候 ̄位中堂不晓得,瑞国公、杨义他们,传了十好几人进宫,就是没有你们二老的份儿!” * 正文 第二九九章 开门,查水表! 张庭桂立即“止哀”,瞪大了眼睛,“瑞国公、杨义‘传’了十好几个人入宫?” “是啊!” “瑞国公也罢了,杨义一个太监他想做什么?想乱政吗?” 见张庭桂明显没抓棕点,阮知方立即将话头接了过来:“瑞国公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宗室,一样没有‘传’外官入宫的资格!” 张庭桂一怔,随即“啊”了一声,“对,对!” 阮知方转向蝎监,“他们都‘传’了什么人进宫?” 蝎监扳起手指头,“应和公、太平公” 打头这两个名字就不对劲儿! 前文有过交代,嘉迈传位于庶四子之后,内疚神明,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 . 嘉迈这个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为平息舆论的不满,也为给英睿太子一系补偿和保护,然而,这非但不能保护王太孙,反而替他招来了奇耻和大祸。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英睿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被人告发与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废应和公为庶人,英睿太子妃则溺毙狱中。 英睿太子一系同明治王一系亦即“帝系”,由此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之后席卷大半个越南的黎文魁之乱,倚为号召的,就是彼时被废为庶人的阮福美堂,叛军声称,阮福皎即明治王是篡逆,王太孙才是正朔。 不过,阮福美堂犯罪,本人可以削爵,可是,“应和公”这个爵位是“先帝”设立的,明命王不能将之废除,必须在阮福美堂同支之中,“择贤承继”,因此,“应和公”的爵位,依旧留在了英睿太子一系中。 黎文魁之乱后,数十年间,英睿太子一系韬光养晦,一直游离于主流政治之外,于此“天崩地坼”之际,却突然间跳了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呢? 再听下去,很快就听出名堂来了: 瑞国公和杨义“传”进宫的人,不论宗室还是大臣,都是一水儿的“亲法”的货色,其帜几个,原先身居高位,“丁导之乱”后,或被黜出中枢,任一闲职;或被一撸到底,赋闲在家。 现在,统统浮出水面,兴风作浪了! 哼! 则瑞国公和杨义“想做什么”,亦不必多问了! 阮知方和张庭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紧张和焦虑。 作为嗣君人选,瑞国公本就因同富浪沙人走的近而为阮、张所不喜,照目下的情势看,此子若真的登基践祚,越南还不立马对富浪沙举手投降? 这还得了?! 还有,阮知方、张庭桂的“不喜”,瑞国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作为先帝最重要的两位大臣,于此“天崩地坼”之际,却不获“传”入宫,则瑞国公对阮、张的敌意,也等于摆明车马了! 他若做了皇帝,还有俺阮某人、张某人的好日子过?! 首领是否可以保全,都难说了呢! “还有,”蝎监微微压低了声音,“杨义已经放出话来了,说是陛下驾崩之前,亲口说了‘传位于瑞国公’” 阮知方、张庭桂一齐失声,“什么?!” 张庭桂兀自瞠目结舌,阮知方的反应却快的多了,“这个话,有谁听见了?” “除了瑞国公和杨义,”蝎监说道,“就是那六位娘娘了” “没别人了?” “没了!” 阮知方重重的“哼”了一声,看向张庭桂,脸上已罩上了一层黑气,“登翁,这里头,只怕” 打住,意味深长的微微颔首。 张庭桂也反应过来了,用力点了点头,“对;怕有猫腻!” 顿一顿,“含公,咱们得赶紧进宫!不能由得他们胡说八道z作非为!” “好!” 正要举步,蝎监说道,“对了,黎总管还嘱咐小的,务必提醒两位中堂留意,应立即将此事通报给清国钦使” 阮知方微微一怔,嗣德王驾崩的消息,当然要通报清国钦使的,只是 张庭桂也是一怔,不过,这一回,其反应却大不同于阮知方了,“对啊!”他颇为兴奋的说道,“瑞国公那一拨人,个个都同富夷眉来眼去的,‘传位于瑞国公’,一定为清国所不喜!” “可是,”阮知方踌躇,“这是咱们的内政” “呃” “二位中堂,”蝎监轻轻咳嗽了一声,“黎总管还说了,这杨义同掌卫胡威,平日里走的可近!” 阮知方、张庭桂同时目光一跳。 阮知方:“什么意思?难道胡威能有什么异动?” 顺化的经制兵力,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曰“防军”,主要沿香河两岸部署,一直到顺安河口,为的是防备来自东方海面的威胁,不过,自从阮朝迁都顺化之后,东方海面,从未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因此,这支“防军”,早就朽败不堪,形同虚设了。 另一支,曰“禁军”,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保卫禁城,曰“内卫”,另一部分负责保卫皇城和京城皇城的外围城廓,曰“外禁”。“内卫”、“外禁”,本来是彼此不相统属的,不过,“丁导之乱”后,所幽禁军,全部交由掌卫“内卫”的首脑胡威统一管领。 两个原因:第一,参与“丁导之乱”的,有部分“外禁”的将领和士兵“外禁”作为一只独立的部队,已经失去了嗣德王的信任;第二,“丁导之乱”形势逆转之节点,在于胡威及时关上了禁城的宫门,使叛军不得其门而入,这一举措,不但是敉平“丁导之乱”之关键,还可说救了嗣德王一命,实实在在,有“擎天保驾”之功。 也即是说,目下,顺化的官军,大部分都掌握在胡威手里,如果他有什么“异动”,麻烦可就大了! “胡威?异动?”张庭桂说道,“不能吧?他对陛下,可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啊!” 顿一顿,“何况,丁导也好、尊室菊也好,都是同富浪沙人走的近的‘丁导之乱”里头,也有富浪沙人的影子z威怎么会同呃,瑞国公、应和公这班‘媚洋’之士混在一起呢?” 尊室菊是远众室,“丁导之乱”时,他是“外禁”右军的首脑,就是他里应外合,将叛军放进皇城的。 “忠心耿耿是不错,”蝎监说道,“可是,陛下已经驾崩了呀{得换个人来‘忠心耿耿’了吧?” 阮知方、张庭桂都是一怔,随即觉得,此话虽对“先帝”略有不敬,可是,大有深意! 彼此惊异的对视一眼,不由得对这个蝎监刮目相看了! 阮知方心里更是暗叫“惭愧”:论及对人心的把握,自己饱读诗书,位极人臣,居然还不及一个蝎监! “反正,”蝎监继续说道,“陛下驾崩之后,第一个‘传’进乾成殿的,就是胡威!比太医到的还早!” 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说道,“‘丁导之乱’中,胡威的举措,只是疽职守,并不能据此说明他对‘媚洋’之士有什么特别的厌恶” 顿一顿,叹口气,“好吧,赶紧通知清国钦使!” * 一出内阁,就觉得气氛不对了。 路上见到的人,脚步都放轻了,说话的声音,也都放低了,几乎每一张脸上,都流露着惊恐和惶惑嗣德王驾崩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经在皇城内流传开来了。 往常见到中堂大人,必然赔笑脸、打招呼的,脸上也都没有了笑意,只默默的哈一哈腰,退到一旁,把路让了开来。 穿过大朝院,转过太和殿,紫禁城的大宫门在望,阮知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暗暗叫了声,“要坏事!” 张庭桂老花兼近视,却没有看清楚状况,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大宫门前居然无人值守?非常之际,宫内宫外,更应整肃” 阮知方打断了他的话,“登翁!不是无人值守,是关上了大宫门关上了!” “啊?” 张庭桂定睛细觑,果然。 不由就愕然了,“还没咏‘下钥’的时候啊” 话没说完,自己反应过来了,不由又轻轻“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 打住。 话没说完,可是,他同阮知方一样,都想到了“丁导之乱”时,胡威关上大宫门,据叛军于禁城之外的“故事”。 值此“非常之际”,关上大宫门,相关人等,想干什么? 还有,这个大宫门,必是刚刚关上的,不然,那个来报信的蝎监,不会不说甚至,大宫门既关上了,他根本就出不来禁城。 难道,真的如那个蝎监说的,胡威和瑞国公、杨义他们,已经兜搭在一起了? 阮知方、张庭桂相互以目,惊疑不定。 到了大宫门前了。 阮知方驻足,仰起头,对着门楼大喊,“吾等乃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门军卫,速速开门!” * 正文 第三百章 天朝上将到! 门楼上有人探了一下头,立即又缩了回去。 阮知方、张庭桂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有等到进一步的动静,火气不由都上来了:“大宫门”虽然顶了一个“大”字,但毕竟只是宫门,不是城门,也不是午门那种“城门式”的宫门,并不算太高,门楼上的人,绝不可能听不见门外的喊话,看不清门外喊话者是何许人也? 换做平日,守门军卫,如何敢对两位大学士如此怠慢? 阮知方提了提气,嗔目厉声大喝:“门后、楼上听者!吾等乃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X门军卫,速速开门!不然,严惩不贷!” “四柱大学士”之中,张庭桂的“勤政殿大学士”居首,阮知方的“武显殿大学士”排名第三,因此,虽然阮知方实际的权力要大过张庭桂,报名之时,依旧把张庭桂摆在自己的前头。 门楼上又有人探了一下头,阮知方眼尖,认出其人谁何,不容他缩了回去,厉声喝道:“黄太给我定住!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那个叫做黄太的校尉,果然“定住”,过了片刻,尴尬的直起了身子,陪着笑脸,扬声说道:“回中堂,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中堂万勿见怪……” “什么‘命’?-的‘命?’!” “什么‘命’……”黄太继续尬笑,“呃,这个,‘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至于谁的‘命’,中堂晓得的,自然是‘上头’的‘命’了……” “‘上头’?‘上头’哪一个个?胡威?瑞国公?抑或杨义?” 黄太不说话。 胡威是黄太的顶头上司,奉胡威的“命”,是理所当然的,阮知方扯上瑞国公、杨义,只是一个试探,而黄太不说话,等于默认此事有瑞国公、杨义的首尾在内—— 胡威和瑞国公、杨义,真的勾搭在一起了! 阮、张二人都是又惊又怒,张庭桂大喝:“瑞国公典学未成,有爵而无职n义……更不过是一个阉人{们两个……有什么资格下这种命令?这是……乱命!乱命b是要……乱政!乱政F太,你居然奉乱命行事,你的脑子,烧坏了吗?你也要……乱政吗?” 张庭桂这番话,有相当的杀伤力,门楼之上,隐隐约约的,起了些骚动。 黄太转头,对着部下大吼:“瞎嘀咕什么?哪个再在下头嘀嘀咕咕,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军卫们不吭声了。 黄太转回头来,脸上的神情,变的冷漠了,“张中堂,您说的这些,都是国家大政,我一个校尉,哪里晓得这些?——我只晓得奉命行事!” 微微一顿,“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奉命行事,请两位中堂不要难为我!” 张庭桂:“你!……” “好!”阮知方说道,“我问你,关闭宫门,连‘四柱大学士’——国家宰相——都拒之门外,所为者何来?” “阮中堂,”黄太说道,“‘上头’‘所为者何来’,我一个校尉,哪儿晓得呀?再者说了,我又岂敢拒‘国家宰相’于门外?我接到的命令是,‘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并不敢单单针对‘国家宰相’啊!” 黄太的语气,虽然貌似恭顺,但连说了两个“国家宰相”,就很有点儿讥讽的意思了,阮知方不由气结,厉声说道:“我不和你啰嗦了把胡威找来!我们跟他说话!” “这个……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阮知方更加恼火了,“你走不开,你手下的人呢?都是死人吗?” “啊……这倒是!” 顿一顿,黄太转向部下,“喂,你们有哪个不是死人的,还能喘气儿的,去请掌卫大人过大宫门来一趟!” 这个话,是明显的戏谑,军卫之中,便有人笑出声来,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的。 “你!” 阮知方气的浑身发抖,正要喝骂,身后午门方向,隐隐约约,人声、马声,此起彼伏,阵阵喧嚣。 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不多时,马蹄声、整齐落地的脚步声,朝着禁城的方向过来了。 皇城出现马声倒不湘,太和殿前的广场——“大朝院”的东西两侧,就是“马厂”和“象厂”——“御马”、“御象”,都养在这儿。 可是,这个脚步声有异——实在太齐整了! 门楼上下的人,正在转着念头,一队人马,已转过太和殿,现出身来。 阮知方看得清楚,为首二骑,左手边的那一位,顶戴袍褂,正是“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也。 右手边的一位,一身蓝色戎装,相貌朴实,却是没有见过。 后头跟着一杏步兵,大约七、八十人的样子,亦是一水儿的蓝色戎装,排着极齐整的队形,一路熊——脚步划一,抬脚一起抬脚,落脚一起落脚,异常齐整的脚步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阮知方还怕张庭桂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低声说道:“登翁,唐维卿……大清的钦使到了!” 张庭桂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怎么这么快?……还有,怎么骑着马?还……带了兵进皇城来?” 阮知方答不上来,事实上,这也是他自个儿的疑问。 他派了一个佐吏,带着那个蝎监,去给清国钦使报信,算一算时间,紧赶慢赶,目下也不过刚刚到达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啊! 至于“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就更远了——玉溪寺在京城之内,“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却在京城之外的御屏山麓。 前文有过介绍,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首都,而是特指环绕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于皇城的防卫;第二,政府机构,只有最重要的内阁和枢密院设在皇城之内,其余六部等衙门设在在皇城之外、京城之内。 某种意义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于中国的“皇城”。 至于首都,越南人一般称其为“京师”或“京都”。 清国钦使的动作,何以如此之快,固然不可索解,更意外的,是张庭桂说的——“怎么带了兵进皇城来?” 之前,唐景崧入觐之时,自然也是带有护卫的,不过,少不过三、五人,多亦不过七、八人——这一次,可是七、八十人! 阮知方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样的一支兵,守午门的军卫,居然就轻轻放他们进来了? 不过,也未必是“轻轻”—— 方才,午门那儿很喧扰了一阵子——发生了什么? 至于皇城里跑马,反倒不算什么了——唐景崧是嗣德王亲赠“紫禁城骑马”的人,别说皇城了,如果高兴的话,把马一直骑到禁城里头去,也是可以的。 唐某人是天朝上使,这个“紫禁城骑马”,只能“赠”,不能“赐”或“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紫禁城骑马”之厚遇,是只“赠”给钦使一个人的,他旁边儿的这一位,何许人也?也在皇城里跑马? 念头尚未转定,人马都已经到了大宫门前,阮知方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是在提醒张庭桂,然后快步迎上,仰着头,拱了拱手,“维公!” 唐景崧就在马上拱手回礼,然后,将手向身旁的军人一让,“含翁、登翁,我给二位介绍,这一位,就是钦使护卫团团长——姓郑,大号上国下魁,表字栋星,爵骑都尉,提督衔,赏戴头品顶戴、穿黄马褂!” 这一大串头衔报了出来,阮知方、张庭桂都吓了一跳——“钦使护卫团团长”?难道不应该是“钦使”的下属吗?可是,这个郑国魁,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居然是位一品大员?这个……衔级远在唐景崧的“四品京堂”之上啊! 这是咋回事儿呢? 呃,越南多久没有过这样高衔级的天朝上使“周莅”了? 阮知方、张庭桂的膝盖,便不由得都有些发软,齐齐连连拱手:“栋星将军,久慕英名,得睹风采,幸何如之!” 事实上,“栋星将军”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唐景崧还没有介绍,不然,阮、张大约会更加紧张一些——“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六师师长”。 郑国魁举手齐额,回了一个军礼,庄容说道:“二公的清名,我亦久仰了!” 郑国魁的“久仰”,“仰”是客套,“久”是实情,而阮、张的“久慕英名”,却是纯粹的“套话”——“郑国魁”三字,他们其实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记心好的书友,应该记得郑国魁的履历: 郑国魁原在吴建瀛部下,随吴建瀛一起投了关卓凡,其为人,关卓凡评介为“沉毅质朴而极具胆色”,第二次上海之役,孤身“喊城”,两入青浦,说降太平军守将“纳王”郜永宽的,就是郑国魁,也是在该役之后,郑国魁正经入了关卓凡的法眼,之后屡立战功,一路升迁,在美国的时候,轩军大扩军,郑国魁升任第三师副师长,同伊克桑搭伙计;圣母皇太后天津阅兵之后,轩军再次扩军,郑国魁升任第六师师长。 * 正文 第三零一章 霹雳手段 “钦使护卫团”的名号,只是一个幌子,对于“钦使”的护卫,自然是其任务之一,不过不是最主要的——仅仅“护卫钦使”,哪里需要近五千人之多? “钦使护卫团”最主要的任务有二: 第一,对沱灢、顺化做事实上的军事占领,中法战争期间,牢牢掌控越南中央政权。 第二,按照辅政王的指示,“有理、有利、有节”的挑起同法国人的纷争,并在中法双方撕破脸之后,将法方驻沱灢军事力量,一举清除。 而所谓“有理、有利、有节”,就是在这匙争中,中方必须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必须后发制人。 “钦使护卫团”的任务,不但是军事任务,更是政治任务,十分讲究分寸、尺度、火候的把握,难度非常之高,这个“钦使护卫团团长”,并不是普瞳领可以胜任的,关卓凡挑来挑去,最后把这个差使派给了郑国魁。 事实上,郑国魁的第六师,本就是对法战争陆路一线的主廉一,在部署上,早早的一分为二,人数较多的一部,一年之前便已经进驻广西;人数较少的一部,由郑国魁亲领,充作“钦使护卫团”,先期赴越。 正常情况下,就像阮知方、张庭桂想象的那样,“钦使护卫团团长”确实应是“钦使”的下属,虽说文官地位高于武将,但也不能差的太远,“钦使”为“四品京堂”,“钦使护卫团团长”由正四品的都司或从三品的游击出任,比较得体,正三品的参将顶了天了,衔级再高,就太过古怪了。 何况郑国魁是提督衔、从一品? “钦使护卫团团长”如此“高配”,必定会引起法方的疑虑,中国的战略意图,有可能过早曝露,另外,越方也可能因此过早生出过多的想法,所以,郑国魁的真实身份,包括真实姓名,都是严格保密的,对外,一律只出以“郑将军”之谓而不具名。 譬如,“春红楼事件”时,巴斯蒂安上校派副官阿兰上尉同“钦使护卫团”办交涉,阿兰上尉见到的,就是“郑将军”。 如果一定要具名,那就瞎编一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遇到过必须替郑国魁“瞎编一个”名字的情形,包括来办交涉的阿兰上尉——中**人的军服上没有军衔,他也根本没想过问清楚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官叫什么名字? 轩军诸将之中,郑国魁的名气,远不如华尔、张勇、伊克桑、姜德、白齐文、福瑞斯特等,也比不上因为西征而声名鹊起的展东禄,在越南,几乎没有人晓得他的名字,不过,只要真实的名字曝露了,难保人家不按图索骥,查出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一律保密。 郑国魁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而“钦使护卫团”的人数,也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增长着,初初到越南的时候,是三千人左右,目下,已经接近五千了——多出来的这两千,是用“喧量、多批次”的方式调过来的,越南人固然没什么感觉,法国人也没有什么感觉。 * * “含翁、登翁,”唐景崧说道,“你们派的人,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相关情形,大致也了解了——” 说到这儿,抬起手来,马鞭前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个大宫门,怎么是关闭着的?” 半路上? 啥意思?总不成,“钦使”和“钦使护卫团团长”两位,带着一大群兵出来闲逛,“半路上”遇到了报信儿的,于是,调转马头,直奔皇城而来? 阮知方还在转着念头,张登桂愤愤的说道:“好叫两位晓得,门楼上的军卫,说什么‘奉命行事’——奉到了‘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的命令!我们问他是哪个的命令?胡威、瑞国公还是杨义?他竟一声不吭b……这不等同默认了吗?!” 顿一顿,语气更激烈了,“胡威只是掌卫——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角色!瑞国公——典学未成,有爵无职n义——一个阉人{们三个,哪儿来的资格下这样子的命令?太荒唐了!” “登翁说的极是!”唐景崧点了点头,“不过,胡、瑞、杨行径之谬逆,远不止于‘荒唐’二字!” 微微一顿,“这不但是‘乱政’,里头,还夹着‘谋弑’的嫌疑!” 这句话犹如一声霹雳,张庭桂、阮知方,都被震的浑身一颤。 张庭桂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阮知方说的也很吃力:“谋……弑?!” “不错!”唐景崧说道,“国王殿下遽然薨逝,内廷之人,本应该立即向内阁和枢密院报告,由当政大臣检视脉案,瞻仰遗容,草拟遗诏——国有大丧,如此方为正办!”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现在,宫里头的人,不但不向登翁、含翁报告相关消息,反而隔绝内外,拒国家宰相于门外——这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r此,我以为,殿下之薨逝,十有**,另有蹊跷!” 对于唐景崧来说,嗣德王不是天子,只是国王,其逝世,只能称“薨”,不能称“崩”,也不能使用“龙驭上宾”、“天崩地坼”一类的说法。 至于“遗诏”,不论嗣德王生前有无对身后事做出任何安排,都得用他的口吻,替他拟一份“遗诏”——此确为“正办”。 还有,唐景崧如是说,等于替张庭桂、阮知方的“当政大臣”地位背书,张庭桂精神大振,连连点头,“维公擘画明白!擘画明白啊!” 顿一顿,“咱们现在,是既见不着脉案,也瞻仰不着遗容——若说这里头没有鬼,哪个能信?哼!” 阮知方却想,“蹊跷”当然是有的,“马上风”还不够“蹊跷”?不过,若说陛下之崩逝,竟是瑞国公、杨义、胡威勾结在一起,行大逆不道之事—— 这未免太过—— 呃,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些吧? 阮知方认为,瑞、杨、胡勾起手来,关闭宫门,隔绝内外,最大的可能,是要将一向看不惯瑞国公“亲富”、“媚洋”做派的阮、张两位大学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国公顺利登基——就是说,计划好了,准备妥了,甚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打开宫门。 不过,犹豫来、犹豫去,阮知方到底没有开口质疑唐景崧的“谋弑”一说,他明白,清国反对瑞国公继位,更过于自己和张庭桂——清国正在与富浪沙大打出手,如何能够允许越南出现一个“亲富”、“媚洋”的国王? 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自己和清国的利益、立场,是一致的——呃,这也是为了阮福氏的江山社稷存亡着想! 因此,于公于私,都不能不和钦使敝一致啊! 唉,就算“谋弑”是“欲加之罪”,于心似有未安,可是……唉,也顾不得了! 阮知方神色变幻,都落在唐景崧的眼里,他郎声说道: “殿下是因为服用‘赤肇丸’薨逝的——这个‘赤肇丸’,是哪里来的?不就是杨义勾连了那个姓武的道士进献的吗?另外,薨逝之前,殿下同哪个呆在一起?——瑞国公啊!” 顿一顿,“这个‘谋弑’的嫌疑,相关人等,洗的脱吗?” 阮知方、张庭桂都是一凛。 这个—— “‘谋弑’与否,暂时还不能坐实,”唐景崧说道,“可是,矫诏——却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阮知方:“矫诏?” “不错!”唐景崧斩钉截铁的说道,“矫诏!殿下因‘马上风’……呃,因中风而薨逝——含翁、登翁,你们都是饱学之士,中风这个病,又曰‘脑卒中’、‘卒中’,真正是病如其名,一经发作,惨手足不能动,口舌不能言——对吧?” “呃……对。” “既如此,”唐景崧微微的遗牙,“‘传位于瑞国公’六字,是哪个说的呢?” 阮知方、张庭桂一齐睁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张庭桂双手一拍,“对呀!” 阮知方亦暗叫:惭愧!我竟念不及此? 杨义矫的这个诏,漏洞也太大了! 透一口气,用衷心佩服的语气说道:“维公睿见!” 张庭桂来劲儿了,“好H不论‘谋弑’能不能坐实,矫诏已经是‘大逆’的罪过了`关人等,都是死罪难逃!” 杨义、胡威可以处死,瑞国公可不能说杀就杀,阮知方咳嗽一声,转移了话头,“维公,栋星将军,目下,大宫门紧闭,你们看——” 唐景崧看向郑国魁,郑国魁微微一笑,“这个简单——一炮就轰开了!” 阮知方、张庭桂大愕:开炮? 张庭桂不由有些东张西望的样子了——大炮?在哪儿呢? “栋星将军,”阮知方有些吃力的说道,“这是皇城……禁城,用炮……合适吗?” 郑国魁点了点头,“正因为是皇城、禁城,才要用炮!” “呃……” 郑国魁扬起马鞭,朝门楼虚虚一点,“攻入禁城,无非两个法子,一是架梯越墙,一是以大木撞开宫门——” 顿一顿,“无论哪个法子,都要对门楼进行压制射击——含翁,开炮不合适,开枪难道就合适了?” “这……” “还有,”郑国魁说道,“弹飞如雨,一定会有流弹射入禁城之内,子弹不长眼睛,万一伤了人——甚至伤了哪位妃嫔,如之奈何?” “呃,是……” “所以,”郑国魁说道,“大炮的动静虽然略大些,却反而最为干净利落——一炮过去,只不过打坏一个大门,便解决所有问题了!” “是啊!”唐景崧说道,“所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啊!” “呃……是!” 郑国魁不再多说,转头对身旁的号兵喝道:“吹号!” * 正文 第三零二章 大炮开兮! 号兵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解下军号,转过身去,面对午门方向,一手叉腰,两脚分开,挺胸昂首,“嘟嘟”的吹了起来。 号声清越嘹亮,远远的送了出去。 吹号?做什么呢? 张庭桂卦在东张西望的找大炮,阮知方的脑洞就开的有点儿大了: 停泊在香河之上的“海晏号”、“河清号”,上面的巨炮的射程,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京城——皇城、禁城,皆都在其射程之内,吹这个号,莫不是给“海晏”、“河清”下达“开炮”的命令? 再一想,不能啊! 禁城虽在“海晏”、“河清”射程之内,可是,毕竟距离甚远,且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哪一个炮手,有如此好的准头,敢确保一炮就打中大宫门?子弹不长眼睛,炮弹也不见得就长眼睛了,略偏一点点,大清国的钦使、钦使护卫团团长以及越南国的勤政殿大学士、武显殿大学士,可就一股脑儿的报销掉啦! 正在胡思乱想,午门方向,那种异常齐整的脚步声,夹杂着长官的号令声,再次传了过来。 阮知方、张庭桂都听了出来——这一回,可不止七、八十人了! 很快,太和殿后,一队又一队蓝色戎装的士兵,排着极齐整的队形,熊着转了出来,总有——三、四百人吧! 最引人瞩目的,是队伍之中,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炮车。 哎呦喂,原来,大炮——在这儿呢! 原来,钦使、钦使护卫团团长出来“闲逛”,居然带了小五百人的“护卫”?而且,居然还带了一门大炮? 不对,怕不止“小五百人”呢! 事已至此,莫说阮知方,就是张庭桂也想到了——目下,午门一定已经被清国的“钦使护卫团”控制住了,那儿一定也还留有一支兵! “钦使护卫团”驻顺化的总兵力是多少?一千五百?两千?就是说,钦使和钦使护卫团团长两位,将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兵力都带了出来“闲逛”? 阮知方、张庭桂相互以目,脸上的表情,同内心的感受一样,可谓“五味杂陈”了。 炮车打横停定,几个士兵上前,三下五除二,将炮车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此时,阮知方、张庭桂方才看清楚,这架四轮炮车,其实是由一架两轮的弹药车和一门两轮的大炮连接在一起的。 士兵们将大炮推转了九十度,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大宫门。 张庭桂不必说了,即便正经带过兵、打过仗的阮知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大炮—— 炮身之上,寒光流动,异常光滑,与之相较,非但越南的大炮粗糙的太多,就是富浪沙人的大炮,也似有所不及;看颜色,这门大炮似乎是铁铸的,但即便外行,也一眼就能看了出来,其材质,既全然不同于越南的铸铁炮,亦不同于富浪沙人的大炮——富浪沙人的大炮,是铜铸的。 郑国魁朗声说道:“含翁、登翁,大炮发射之时,硝烟弥漫,颇有震动,为策万全,请两位向后让一让吧!” 张庭桂本已是心中“怦怦”直跳,一听这个话,赶紧回道:“是G!”一边儿说,一边儿远远的退了开去。 阮知方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他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栋星将军、维公,钦使护卫团兵威如斯之盛,想来,楼上、门后之观者,早已心旌动摇,咱们,呃,只要晓之以利害,守门军卫,未必不明顺逆之辨,未必不会打开宫门?这一炮,也许,呃” 他实在不愿在皇城内开炮——而且,炮击的目标还是禁城! 郑国魁微微曳,“含翁也是带老了兵的——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这” “再者说了,”郑国魁说道,“我怕含翁是拿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不明顺逆之辨的,终究是不明顺逆之辨[们在外头‘晓之以利害’,只怕正正好中了里头的缓兵之计呢!” “缓兵之计?” “含翁!”唐景崧说话了,“你以为,里头的人——瑞国公、杨义、胡威,还有应和公、太平公之流,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这个” “我以为,”唐景崧加重了语气,“这班人正凑在一起,伪撰遗诏呢!” 阮知方心头猛地一震。 伪撰遗诏? 对啊! “咱们在外头一拖再拖——”唐景崧说道,“拖到什么时候?难道,拖到他们登上门楼,宣读伪诏为止?” 微微一顿,“这不就是栋星将军说的——‘正正好中了里头的缓兵之计’吗?” 阮知方不由额上生汗,“对TG我思虑不周G我思虑不周!” “还有,”唐景崧说道,“再拖了下去,哪个晓得,会不会有人对正蒙堂、养善堂不利呢?” 前文说过,嗣德王接受阮知方、张庭桂的建议,将另两个犹在襁褓中的侄子,一个叫阮福膺祺的,一个叫阮福膺祜的,也认作养子,并着手相关的“准备工作”——将两个孝子抱进宫内,阮福膺祺养在正蒙堂,阮福膺祜养在养善堂。 这两位,可是瑞国公的大位的最直接的竞争者啊! 阮知方脑子中微微“嗡”的一声,额上的汗,流下来了,颤声说道:“我愚钝!我愚钝得两位点醒得两位点醒!” 然后,对唐景崧、郑国魁微微俯了俯身,不再说话,如张庭桂一般,亦远远的退了开去。 唐、郑、阮三人说话的时候,炮手们丝毫没有停下手中、脚下的动作,测距、确定射角、校对数据、调整炮身倾角、装填弹药待阮知方退开了,掌炮的军官上前一步,对郑国魁举手敬礼,大声说道: “报告"射准备完毕k指示!” 郑国魁的声音,犹如金石掷地,“批准发射!” 阮知方还在转着念头,“这门大炮的炮子,咋是从炮尾装填进去的?” 炮长转身,大吼,“发射!” 大炮的炮口猛然喷出一道长长的火舌,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炮和周边的炮手,立时都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巨大的后坐力,驱使沉重的炮身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所有的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猛的震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紧闭的大宮门的中门,突然间四分五裂,木块、门钉乱飞,未等硝烟散尽,便可看见,门楼等砖石框架结构卦完好,两扇厚橡木制成的“大宫门”,却已不见了。 好准的一炮! 当然,距离介么近,也没有理由打不准嘛。 这一炮的难点,在于只破宫门,不伤其余,为此,炮身倾角几乎为零,等于平射,这也是炮身后退距离如此之远的原因之一——如果是正常野战,目标距离较远,炮身有一定仰角,炮弹离膛之后,炮身不会后退这么远。 郑国魁喝道:“冲!” 炮长吼出“发射”二字之时,张庭桂已不顾仪态,下意识的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还是被震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若不是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住,须发皆白的勤政殿大学士,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待他缓过气来,心头卦“怦怦”直跳,而老眼昏花之中,“钦使护卫团”的士兵,已如一条蓝色的激流,冲进了“中门洞开”的禁城。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事实上,阮知方说的是对的,门楼上的人,看到天朝的“钦使护卫团”源源不绝的开到,最后竟搬出了大炮,早就个个“心旌动摇”了。 这个时代的越南人,对于中国的心态,较之阮朝开国初期,已大不相同了,对于“天朝”的崇敬和畏惧,已经植根心底,何况亲眼所见,天朝兵甲“如斯之盛”?只要略略的“晓之以利害”,包括承诺不追究守门军卫“附逆”的罪行,他们十有**,就会打开宫门,举手迎降。 这一炮轰了出来,更是轰的人人魂飞魄散,哪里还会有想着“抵抗”的? 所谓“隔绝内外”,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既无路可逃,除了几个原站在中门之后、给四分五裂的“大宫门”做了陪葬的倒霉鬼外,其余大宫门的守卫,便全部举手投降了。 只跑了一个黄太——跑去给胡威报信了。 瑞国公、杨义、胡威确实是勾连在一起了,其“隔绝内外”的用意,也确实大致如阮知方想的那样:将一向看不惯瑞国公“亲富”、“媚洋”做派的阮、张两位大学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国公顺利登基——待一切计划好了,准备妥了,大局已定之后,再打开宫门。 瑞、杨、胡等人,不是没有想过,清国钦使可能干涉越南的继统承嗣,可是,他们认为,嗣德王无嗣,瑞国公是嗣德王唯一的养子,瑞国公继位,是理所当然的,是有“大义名分”的;待瑞国公登基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清国就想置喙,也没有什么下嘴的余地了。 正蒙堂、养善堂那两位,虽然已经抱进宫里来了,不过,毕竟还没有正式认养嘛——还没有任何正经的名分嘛!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清国的这一“嘴”,不但“下”了,而且,“下”的如此之猛恶——动作如此之快,方式如此之粗暴! * 正文 第三零三章 我掌天南 阮知方、张庭桂“叫门”,黄太并没有派人给聚集在乾成殿里的胡威、杨义等人送信儿阮、张的“叫门”,是“早在算中”的,如何因应,都已“谋定”了。 . 而“钦使”带着“钦使护卫”出现,对于大宫门的守卫来说,太过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同时,因为午门方向情形不明,七、八十的“钦使护卫”,人数也不算太多,于是,下意识中,就存了一个“看一看情形到底何如”的念头,因此,也没于一时间派人向乾成殿报告。 待到第二批“钦使护卫”出现,其中还夹了一门大炮,黄太始知大事不好,赶紧派人飞奔过乾成殿请示进止。 可是,已经晚了! 报信儿的军卫气喘吁吁的趋步进入乾成殿东暖阁,单膝跪倒,透了口大气,咽了口唾沫,拿手指着大宫门的方向,“启禀掌卫大人,大宫门,大宫门” 一语未了,只听他手指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整间东暖阁都震的晃了一晃,瑞国公以下,一班“亲富”的宗室、大臣不由惊呼失色。 胡威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大宫门怎么啦?” 那个军卫却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我只晓得清国钦使带了兵和大炮过来这声巨响,我特么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宫门的中门被打的粉碎,上面的门楼里的人,都被震翻在地,待黄太昏天黑地的坐起来,只觉满嘴咸腥不晓得是牙齿松脱了?还是哪儿咬破了? 摸一摸脑袋,幸好,首领尚在。 挣扎着爬起来,从堞口看了出去,蓝色戎装的“钦使护卫”已经开始冲锋了。 走楼梯大约已经赶不及了,另外,也不晓得楼梯打坏了没有?黄太转过身,撞撞跌跌的奔到门楼朝向宫内一侧的边缘,翻过栏杆,觑了觑地面,估计了一下高度,咬咬牙,一跃而下。 门楼并不算太高,黄太身材瘦小,身手也颇灵便,脚一触地,立即就地打了一个滚,爬起身来,左脚钻心的疼还是崴到了。 不过顾不得了身后的呐喊声,已经逼近了大宫门,黄太瘸着一条腿,高一脚、低一脚的狂奔而去。 转过勤政殿,便看见乾成殿殿门口,聚了一群人,抻着脖子,望向大宫门的方向,胡威、杨义、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都在其中,那个送信的军卫,正站在胡威的身边,微微躬着身子,口讲指画。 黄太一边儿跑,一边儿挥舞着双手,大喊:“大炮!大炮!” 一口气岔了,一个趔趄,身体的重量都落到了左脚上,登时疼的支撑不住,腿一软,骨碌碌的从勤政殿的后阶陛上滚了下去。 别的人还在懵懂,但胡威看见黄太满头尘土、满脸血污的狼狈模样,听到勤政殿后传来的脚步声、呐喊声,再一想送信军卫的报告,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做出了反应 扭身向左,拔腿就跑! 站在他左后方的应和公,猝不及防,被胡掌卫一膀子撞了开去,跌了个四仰八叉。 胡威的这一手一露,一众“亲富”的宗室、大臣就不是懵懂了,而是懵逼了,愣了片刻,蓝色戎装的士兵已从勤正殿后冒出头来,登时醒过神来,“轰”的一下,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幽人本能的跟着胡威逃跑的方向跑胡威的身影,已经钻进了乾成殿和左配殿武显殿之间的角门,大约是往名曰“绍芳园”的御花园去了。 幽人却掉过头来,又回进了乾成殿这也是出于本能。 可是,这个“本能”不大对劲儿有人是根本不过脑子,只是下意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还是屋子里头安全些”;有人是想穿过乾成殿,继续往后边儿跑,然而在乾成殿内转来转去,兜了整一个圈子,才发现,乾成殿的后殿门是关着的,出不去。 待重新掉过头来,欲夺前殿门而出,蓝色戎装的士兵,已经到了殿门口了。 禁城的其余守卫,未给钦使护卫团制造任何麻烦,两刻钟之后,瑞国公、杨义以及一众奉诏进宫的“亲富”的宗室、大臣,全部成擒。 最后一个被逮住的是太平公,他钻进了绍芳园一个假山的缝隙里头,暴露是很快就暴露了,然而将他弄出来,却不大容易不是他竟敢“负隅顽抗”,被洋枪指着也不出来,而是缝隙太窄了,容易进得去,容易出不来,最后,前拉后推,肋骨都几乎挤断了,一路“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被弄了出来。 只有胡威逃掉了。 胡威是从绍芳园翻墙出了禁城,又从“倚虹桥”过了名曰“瀛洲”的人工湖,然后从皇城北门和平门逃出了皇城。 考虑到胡威执掌禁军,除了“内卫”之外,“外禁”也在其麾下,一旦逸出,有可能发生变乱,于是以内阁和枢密院的名义,一面下令紧闭四门,顺化全城大索,一面传令给“外禁”的部队,说胡威矫诏谋弑,大逆不道,现已解去一切职衔,通缉在案,如若现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赏;若有窝藏乃至附逆情事的,严惩不贷,祸及宗族! 接着,办两件事情: 一是派出“钦使护卫”,对正蒙堂、养善堂两处,格外关防。 二是将今天替嗣德王侍寝的六个妃嫔,统统拘了起来,而且,一一分开关押,防止串供。 尘埃略定,这才进入乾成殿西暖阁嗣德王的内寝,“瞻仰遗容”,“检视脉案”。 随心军医,很快就做出判断:嗣德王死于“大面积出血性中风”。 这个死法,异常迅速,莫说遗言了,就连呼侥机会,都是不可能幽;而“下裳濡湿”,是因为死者深度昏迷之时,中枢神经系统出现紊乱,其“大面积出血性中风”,又为酒色乱性所诱发,因此,死翘**,精尿齐出。 就是俗称的“马上风”啦。 军医发表过意见了,就该太医说话了,在场的太医,又有哪一个敢不顺着天朝上使的意思说话?何况事实也确实大致如此,于是纷纷笑啄米:“高明!高明}是如此}是如此!” 至于“赤肇丸”,军医初步判断,应该是一种春药加毒品的混合物,不过,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还要做进一步的化验。 至此,“瞻仰遗容”、“检视脉案”的程序,就算走过了。 张庭桂低声说道,“这同前汉的成帝之崩,倒有些相似呢!” 这句话,是对阮知方说的,但唐景崧和郑国魁也自然听在耳中,阮知方看了看唐、郑国二人,不由有些尴尬,郑国魁是武将,不熟典故,对张庭桂的话,充耳不闻,唐景崧则从容说道: “登翁说的不错!传说汉成帝得了催情丹药‘慎恤胶’,此药一粒足以让人支持一个回合,所谓‘得慎恤胶,一丸一幸’,未成想,玩儿脱了,一次吞了七粒,于是乎****!” 顿一顿,“史载,‘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绝,抵明,帝起御衣,**流输不禁,有顷,绝倒,挹衣视帝,余精出涌,沾污被内’殿下之薨,成帝之崩,确实情形仿佛,只是殿下的‘马上风’,较之成帝,来的更加猛恶!” 张庭桂这才想到,汉成帝是史上一等一的昏君,“马上风”什么的,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被赵氏姊妹吃的死死的,为了赵合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居然亲手掐死了自己还在襁褓帜亲生儿子,自个儿替自个儿绝了嗣 如此心肺,还特么算是个人么?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再怎么“昏”,也没有“昏”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张庭桂想起来了,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呃,也是“绝嗣”的呀! 非但崩逝的情形“仿佛”,这一层,也很有些“仿佛”呢! 于是,也尴尬起来了,嗫嚅了一下,说道,“唉,红颜祸水,自古如此!” 这句话,却说“偏”了,唐景崧微微摇了曳,说道:“成帝之崩,确实祸起于红颜;殿下之薨,祸首可不是那几个年轻的妃嫔!” 张庭桂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对T-手‘赤肇丸’的,是杨义9有,瑞国公既然同杨义、胡威勾连一起,矫诏篡逆,图谋大宝,这个‘赤肇丸’,他必定也有份儿的_,向父皇进献这种玩意儿,居心何在?!” 顿一顿,“这这简直就是枭獍了!” 唐景崧微微颔首,“是!登翁‘枭獍’二字,实为的评b种人,何能继统承嗣,君临天南,抚牧万民?想都不必想!” 唐景崧、张庭桂话里话外,都在将进献“赤肇丸”的性质,往“谋弑”上头扯,而不止于“谀上”、“逢君之恶”什么的,阮知方隐隐觉得不妥,可是,也不能出言异议。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进来,向郑国魁举手行礼,“报告!乱党的身上,搜到了伪诏!” * 正文 第三零四章 枭獍之尤!枭獍之尤啊! 郑国魁接过“伪诏”,略略扫了一眼,并不细看,便递给了唐景崧;唐景崧看过了,递回给郑国魁,郑国魁这才细看,看过了,再次递给唐景崧。 . “登翁、含翁,”唐景崧将“伪诏”向张庭桂、阮知方递了过去,“请看一看奇文共欣赏!” 张庭桂一边儿伸手来接,一边儿看向阮知方,意思是:你想看?我先看? 阮知方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看,您是“首辅”嘛! 于是,“首辅”便当仁不让的看了起来。 这道“伪诏”,其实还只是一个草稿,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皇嗣子”瑞国公“聪明睿智”、“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二,“着派胡威等灸辅弼,赞襄一切政务”。 注:这个“等”字,“伪诏”上是没幽,“胡威”二字之后,是长长的空白,足够再填上七、八个名字,也即是说,“顾命大臣”的人选,除了胡威,其余的,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第三,胡威忠心不二,智勇双全,国之长城,“着入枢密院行走,授勤政殿大学士”。 咦,枢密大臣什么的且不去说他,可是,您若做了勤政殿大学士,原先的勤政殿大学士张公庭桂,又摆在哪儿呢? 不急,下头就有说明了。 第四,“原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曾“面乞骸骨”,朕“怜其老迈”,“特赐几杖、蒲车”,“准其开去一切差使,原品休致”。 第五,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兼差甚多”,“精力未敷”,“着开去枢密院行走一缺”。 张庭桂还没有看完,一张老脸,便已涨得通红,到了后来,两只手微微发抖,都有些捏不住“伪诏”了。 终于看完了,长长吁一口气,用力太猛,连白胡子都吹起来了,“荒唐D唐真是太荒唐了!” 阮知方接过,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不过,倒没生出张庭桂那么大的反应来。 “‘皇嗣子’?”张庭桂兀自脸红脖子粗的,“哼{顶多就是个‘皇养子’!啥时候立他为嗣了?这个面皮,还真是厚!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顿一顿,语气更加激烈了,“那个胡威,面皮就更加的厚了{一介” 打住“栋星将军”就在旁边,“一介武夫”这种话,可不敢说! 于是改口,“他根本就不曾进过学,连个秀才” 又打租是想起阮知方的出身来了。 阮知方虽自幼博览群书,却不为举业之学,他是明命初年以吏员入仕的,后以文学举拜,诏入内阁,充文房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办阁务,由此一步一步,终于跻身中枢,做到了枢密院大臣、武显殿大学士。 张首辅只好再次改口,含糊说道,“胡威有什么资格‘入阁’?有什么资格进枢密院?还要做‘首辅’?哈,太可笑了荒唐了!” 说到这儿,又大透了一口气,“还有,我什么时候‘面乞骸骨’了?还什么‘几杖’、什么‘蒲车’_b一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谎都撒到这个份儿上了正是该死!该死统都该死!” 很明显的,以张大学士之见,这份伪诏之中,最最荒唐的,就是拿胡某人扰某人而代之这一条啦。 “这个胡威,”张庭桂咬牙切齿的,“一定要拿捕归案'刀呃,明正典刑尸悬首!为后世乱臣贼子戒O断不能叫他逸出法网了!” 阮知方觉得,张庭桂的激愤,已经有些失态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之前的那名军官又进来了。 “报告,武光青拿到了!” 武光青? 阮知方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哎,险些把这个人忘掉了呢! 这个武光青,宗顺化城外南郊的安寿祠也是“母道教”一脉、供奉柳杏圣母的神祠,那儿距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和玉屏山麓的钦使护卫团营地,都有相当一段距离,按时间推算,必是嗣德王刚刚薨逝,钦使就派出人马,奔赴安寿祠,捉拿武光青了。 至此,阮知方确认,深宫之中,钦使一定另有眼线,绝不是收到了自己的报信,才采刃动的,不然,动作不可能如此之快! 而且,还是左右开弓,同时动作一面向皇城进兵,一面派人去拿武光青。 他看了唐景崧和郑国魁一眼,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已经到了嘴边而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景崧、郑国魁对视一眼,郑国魁微微颔首,于是,唐景崧转向阮知方、张庭桂,微笑说道:“好z威之外,该到的人,都到齐了,翁、登翁,既如此,咱们就可以开始细问究竟了!” * “细问究竟”,即勘磨审问。 首先问的,是替嗣德王侍寝的那六个妃嫔。 完全不必“勘磨”,甚至,连威胁的话都不必说,六个早就吓得魂不守舍的年轻女子,便一五一十的,将彼时前后情形,一一的说了。 她们是先进的乾成殿西暖阁的内寝,并照杨义的吩咐,除净全身的衣衫,等候嗣德王的到来。 据一个叫做荷娘的妃嫔说,最近几次侍寝,情形都是如此妃嫔先进内寝,除净全身衣衫,等候圣上的到来。 六个妃嫔之中,荷娘是唯一一个连续两次替嗣德王侍寝的,她说,圣上不喜“旧人”,不过,几个妃嫔之中,又必须留下一个“旧人”,不然的话,因为侍寝的花样太过呃,羞人,若没有一个“旧人”带头动作,其余的妃嫔,会缩手缩脚,以致激怒圣上服用了“赤肇丸”的圣上,是根本没耐心等她们“放开手脚”的。 嗣德王进了屋,杨义一退出去,荷娘等妃嫔就赶紧上来替嗣德王宽衣。 除下外袍,刚刚解开中衣的上襟,就出状况了嗣德王突然浑身上下猛地一抖,两只眼睛,翻了上去,接着,手脚一挣,瘫倒在御榻的靠背上,四肢痉挛,颤动不止,嘴里的血沫子,咕嘟咕嘟往外直冒。 几个妃嫔,疯狂的尖叫起来,之后,杨义、瑞国公就进来了。 这一段没那么紧要,也基本上在预料和想象之中,真正紧要的,是接下来的几点: 第一,杨义、瑞国公进来之时,嗣德王的手足,还在颤动,人还有呼吸,并未断气,而杨义非但未在第一时间传召太医,更说什么“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而瑞国公,既没有纠正杨义的说法,也没有坚持“快传太医”,由得嗣德王两腿一蹬,真正“龙驭上宾”去鸟。 第二,嗣德王发擦咽气,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更不要说什么“传位于瑞国公”了。 第三,这几个字,实出于杨义之口 杨义威逼利诱,要六个妃嫔承认: 一,都听见了嗣德王咽气之前,说了“传位于瑞国公”六字;二,嗣德王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神智清明”;三,除了这六个字,嗣德王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了;四,说过这六个字之后,嗣德王便一瞑不视了。 第四,杨义要瑞国公登基之后,将她们六个,“君收入后宫”,而瑞国公,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了。 六个妃嫔的供词,交叉对照,不但将杨义和瑞国公的“矫诏”,坐的实实的,其“谋弑”的嫌疑,也是倏然大增。 除了“见死不救”之外,更重要的是,杨义的表现,显示出他对嗣德王之薨,早有预期 嗣德王“马上风”,杨义非但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更第一时间,向瑞国公“劝进”;而“劝进”的那番话,文气纵横,实在不像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太监能说的出来的,十有**,是有人提前替他打好了稿子,事发之时,“背”了出来。 当然,六个妃嫔,也是没有读过书的,不过,将六人的供词反复比对,也基本上可以还原杨义的“劝进辞”了。 至于瑞国公,虽然,单凭他在嗣德王薨逝时的表现,尚不足以坐实他参与乃至主使了“谋弑父皇”,可是,“枭獍”的帽子,绝绝对对,再也摘不下来了。 别的不说,单说一点“父皇”的尸体还摆在御榻上,他居然就要将御榻另一边的六个光溜溜的“皇考妃嫔”揽入己怀? 这特么不是“枭獍”是什么? 看到这一段供词的时候,张庭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声说道,“枭獍之尤I獍之尤啊!” 阮知方虽然没发表什么具体的意见,但脸色铁青,眼中火光跳动,胸膛微微起伏,也是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接下来“勘磨”的,是武光青。 自从被捕,武道长便再也没有一丝“仙风道骨”可言了,整个受审的过程,都跟一滩烂泥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哀哭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 那个“赤肇丸”,不是我的呀G人家给我的呀!我就是转个手啊! 人家?哪个人家? “春水社”的一个“护法”,呃,女的,叫做善娘的 * 正文 第三零五章 大刑伺候! 其实,武光青主持的“云府”,善娘所在的“春水社”,主要的活动范围,都不出北圻,都以升龙为大本营,前者宗柳杏圣母,后者拜天主,为争夺信众,彼此明争暗斗,非止一日,不过,明面儿上,倒也没有撕破脸,武光青和善娘本人,更是颇有些暧昧,眉来眼去的有一形日子了,只是还没有上手。 这一日,善娘突然登门,说有一件大富贵要送给武光青,问他有没有兴趣? “你就是顶大顶大的一件富贵!”武光青色眯眯的,“送我的,若是你这件‘大富贵’,我哪里会没有兴趣?” 善娘抛了个媚眼,“人家说正经事呢!” 善娘说,她得了一种丸药,名曰“赤灶丸”,“精竭”的男子一经服用,立即龙精虎猛,今上人到中年,一直膝下荒凉,若将“赤灶丸”献进宫去,圣上服用了,进而诞下皇嗣,岂非天大的功劳一件?这不是大富贵是什么? 武光青说,吃了药,“龙精虎猛”什么的,倒不十分湘,可是,如果原本是“精竭”的,就“龙精虎猛”,也不过“放空铳”,于诞育皇嗣,有何补用?今上选妃纳嫔,一直没有停过,不像是不能人道的样子——他一直无嗣,不就是因为少年时出天花,烧竭了精源,只好不断的“放空铳”了嘛! 若说有一种药,吃了下去,枯竭的“精源”,便重新源源不绝了,那是胡扯!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神药,我也不必如此辛苦,对那些来“求子”的妇人,总是“身体力行”了…… 善娘娇笑,“‘身体力行’还不好?你白享了多少艳福?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屁的艳福!”武光青涎着脸,“如果是你过来‘求子’,于我,当然是天大的艳福I是,那些过来求子的,有几个齐头整脸的?有些歪瓜裂枣,如果不是为了‘府’里的生计,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肯碰她们的……” “得,得,”善娘做了个手势,“打住,又扯远了!” 顿一顿,“好吧,明人不说暗话b个‘赤灶丸’,圣上进用了,他的‘精源’,是否便‘源源不绝’了,我也不晓得,不过,‘龙颜大悦’,那是一定的b一层,你尽管放心;要伺候的圣上快活了,这个‘大富贵’,就跑不了!” 武光青颇识药理,善娘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他已心中有数了,也不由有几分心动: “圣上一直无嗣,各种湘古怪的丸药,前前后后,不晓得进用了多少?类似于‘赤灶丸’的,也不见得就没有进用过——你这个‘赤灶丸’,可得真正好用才行!” “你放心,顶顶好用!” 顿一顿,轻声一笑,“再者说了,好不好用,你自个儿试一下,不就晓得了?” “好,好!”武光青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等一会儿,咱们俩,就来‘试一下’……” “放屁!”善娘啐了一声,“找你的‘齐头整脸’、‘歪瓜裂枣’试去!” 顿一顿,放缓了语气,眼波流转,“你不服药,想来都是‘龙精虎猛’的,服了药,那还得了?那些过你这儿来‘求子’的女善信,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她们才配得上你的‘龙精虎猛’,我一个挟子,哪儿消受的了啊?” 武光青神魂颠倒,不由就向着善娘鼓鼓的胸脯伸出手去,“你放心,我最会怜香惜玉了……” “啪”一声,武光青伸过去的手,被善娘狠狠的打了一下,他“哎哟”一声,缩了回来,倒吸着冷气,“你好狠!……” “你尽管动手动脚!”善娘笑道,“我可是练过拳脚的!” “好家伙!……” 武光青的手背,火辣辣的,他甩了甩手,清醒了些,“嗯,你来找我,是要我出面,进献这个‘赤灶丸’?” “是啊,”善娘说道,“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求子’啊?” 说着,“扑哧”一笑。 武光青心痒难搔:酗皮\有一天,道爷要将你剥光衣衫,压在身下,听你欲仙欲死,婉转哀鸣! “怪了,”他斜乜着眼睛,“这样子的好事儿,你干嘛找上我?瞧你这副贞妇烈女的架势——咱们俩的交情,到了‘共富贵’的份儿上了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善娘说道,“第一,我是个女人——古往今来,你见过女人抛头露面进献这种丸药的吗?第二,‘春水社’是什么?拜天主的%上最讨厌的,就是洋人和我们这种人了 ̄得了我的真实身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不把我抓起来就好了,还会服用我进的丸药?” 顿一顿,“而你们‘云府’嘛……嗯,‘求子’什么的,整个越南,不就你们柳杏圣母最最灵验吗?其余的,还用我多说吗?” “嗯,这倒也是……”武光青沉吟着,“如此说来,这件事情,你还真用的着我呢!” 顿一顿,“不过,这样的丸药,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怎么,你在宫里头有熟人?” “当然,”善娘说道,“不然的话,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跟你说吧,乾成殿总管杨义,与我有旧,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么都安排好了!” 武光青大为意外,“杨义?那可是圣上身边第一个红人儿S然……与你‘有旧’?” “是啊!” “嘿嘿!”武光青坏笑着,“幸好,他是个太监!不然,我这份儿飞醋,可就吃的大喽!” “你尽管吃!”善娘笑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到时候,不管‘上头’赏赐下来多少好处,我一个、你一个、杨总管一个,我们三人,三一三十一!醋你尽管吃,就吃一水缸也无妨的,‘大富贵’嘛,你只能拿自己的那一份儿,可不许多吃多占哟!” …… 武光青拿到“赤灶丸”后,果然如善娘所说,拿一个与他“有旧”的女善信“身体力行”了一番,这个女善信,便属于善娘说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那一种,然而武光青只不过服了一粒“赤灶丸”,便威不可当,到了后来,女善信“婉转哀鸣”,几乎无法承受,武光青不由对“赤灶丸”信心大起。 于是,又同善娘一起,琢磨出一套说辞,什么“陛下精源之厚,远过常人;是圣天子天禀异常,精源之幽深,亦远过于常人,犹如潜龙在渊,等闲不肯现身,如以药石之力,激动这条潜龙,使之一跃而出,则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龙战于野,乃至飞龙在天,都不在话下!” 然后,带了药丸,南下顺化,来寻杨义。 到了顺化,确如善娘所说,“什么都安排好了”,武光青很顺利的和杨义接上了头,很顺利的进了宫,觐见了嗣德王,然后轻轻松松的,就叫嗣德王相信了他那套“精源幽深”“潜龙在渊”的鬼话,并开始服用“赤灶丸”。 * * 武光青边哭边说,竹筒倒豆子一般,而且,审问人员叫他从头到尾反复了好几次,细节都没有出入,不像是假的,因此,暂时没有对他动刑。 接下里,提审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个角色——杨义。 杨义一进审讯室,便放声大哭,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已驾崩了的“圣上”,审问人员相互以目:这个戏,真的是做的很足的了! 杨义哭的语不成声,整个人瘫软在地,最后,审问人员不耐烦了,大声喝止,杨义尤呜呜咽咽,一副“不能自己”的样子,主审的大喝“给我打”,杨义挨了一鞭子,一声惨叫,这才算“止哀”了。 好了,开始正式做供。 杨义说,他与善娘,确实“有旧”——善娘是他一个幼时朋友的女儿,那朋友临终之前,托他照应独女,他答应了,不过,彼此来往,也不算多,自从善娘入了教,又长居北圻,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前些日子,善娘突然来找他,说是有法子治好圣上“精竭”的大恙,他觉得,善娘说的“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什么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对“求子”最灵的“云府”,又一向很有信心,这才答应了善娘,向圣上推荐武光青。 大人们,俺对陛下忠心耿耿,一门心思,都是为了陛下好,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企图啊!搞成目下不可收拾的局面,根本是当初逆料之不及啊! 杨义的戏,虽然做的很足,供词却早早就露了破绽: “精渊幽深”、“潜龙在渊”那一套,是武光青想出来的,虽然善娘也出了些主意,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善娘向杨义“推荐”武光青,却是在此之前——那个时候,善娘还没有去找武光青说“大富贵”的事情,那么,杨义又怎么晓得“精渊幽深”、“潜龙在渊”这一套的呢? 事到如今,还在饰词狡辩? 好,暂且不废话了—— 大刑伺候! * 正文 第三零六章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颇出意料的是,这个杨义,虽然只是一个太监,却是颇为硬气,三木之下,惨叫不绝,尿都遗出来了,也只肯承认: 善娘来找他的时候,确实没有说过什么“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一类的话——那个时候,他就晓得,“赤灶丸”其实就是一种春药。 可是,杨义说:这七、八年来,内忧外患,国势日下,我就没有看过圣上露过几天笑脸的——唉,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我想着,“赤灶丸”能不能有助于圣上诞育皇嗣,且不去说它,至少,可以叫圣上在女人身上散一散心,这个,也算是“为圣主分忧”了吧? 主审官冷笑:你还真能替自己脸上贴金献春药,居然叫做“为圣主分忧”?如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就没有倖佞了,这一层,暂且按下不说,说说你的“见死不救”——怎么,这就是你的赤胆忠心? 哎呀,大人,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进入内寝的时候,我是真以为圣上已经驾崩了啊!——那张御榻极大,且摆在地台之上,彼时,圣上又是倚靠在榻背上的,呃,这个,不比几位娘娘也在御榻之上,彼时,我和瑞国公,距离圣上,其实多少是有一段距离的,有些细节,看不清楚,也是有的 矫诏呢?! 矫诏?呃,这个,这个,呃唉,我是这样想的,圣上无嗣,瑞国公既是圣上唯一的养子,自然就是圣心默定的“太子”了%上驾崩,“太子”继位,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圣上发病,口不能言,如果如果他能说话的话呃,一定会说“传位于瑞国公”吧?我只是只是揣摩圣上的心意罢了!唉,我跟了圣上这许多年,圣上的心意,我还是了解的 还有,我想着,对于继位的人选,圣上若没有留下明确的遗言的话,保不齐,这张宝座,就会你争来、我争去的,保不齐,国家就此乱了套?下呃,正是“多事之秋”,这个乱上加乱的,不大好吧?呃,我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啊 难为你还晓得“为国家社稷着想”啊!——哎,如果你不是个太监,是不是该像胡威一样,请你去做大学士呢? 呃,这个 好吧,看来你“为国家社稷着想”的太多了些,脑子晕的太厉害了些,一副夹棍,不足以叫你完全清醒过来,咱们换些花样吧! 各种“花样翻新”,没完没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血肉模糊、几已不成人形的杨义,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 * 事实上,杨义与善娘,并没有什么“旧”——他们俩,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真正与他“有旧”的,是阮景祥——法兴洋行的买办、春水社的“大护法”。 大约五年前,壬戌和约签署之后,杨义就做了阮景祥的线人,向阮通报各种宫闱秘闻,所为呢,则无外乎一个“钱”字。 不过,杨义、阮景祥是从来不直接见面的,阮景祥的要求,杨义的情报,都通过中间人传递,支付给杨义的报酬,也通过中间人转交。 杨、阮的身份都很敏感——一个是嗣德王的近侍、乾成殿的总管,一个是法兴洋行的买办、众所周知的富浪沙在沱灢的“代理人”,杨、阮如果直接见面,一个不慎,落入旁人的眼中,必然引起严重的怀疑。 同时,杨义虽然明知阮景祥和法国人的特殊关系,但他从来没有问过,他出售的“秘闻”,阮景祥到底拿它们派了什么用池? 虽然,杨义心知肚明,这些情报,最后必然都汇总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可是,只要不挑明了,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从阮景祥那儿拿钱。 几年来,杨义一直只是为阮景祥搜集各种“宫闱秘闻”,并没有为他做过别的什么事情,阮景祥也没有提过什么额外的要求,但自从“钦使护卫团”抵越之后,中、法矛盾愈演愈烈,情况发生了变化。 阮景祥方面,不止一次暗示,杨义如果可以协助法国人,如拉格朗迪埃尔所说的,“请越南国王早一些去和父亲、祖父、曾祖父会面”,他将得到一笔巨额酬金——一生享用不尽,时,法国人将保证杨义余生的安全——事后,他可以移居西贡,乃至法国。 一开始,杨义是坚拒的,并表示若阮景祥坚持这样的要求,大家就一拍两散;若逼得急了,他就向嗣德王出首——他服侍了圣上几十年,主仆情分十分深厚,圣上又一向宽宏大量,未必就会要了他的脑袋。 阮景祥只索罢了。 后来,法国援军大举开到,阮景祥变更了要求: 不必杨义亲手“谋弑”,他只要协助向嗣德王进贡“赤灶丸”就好了;嗣德王服用“赤灶丸”之后,万一有什么“不讳之事”,杨义要力挺瑞国公,助其顺利登基,如此,他就有了“定策之功”,瑞国公继位之后,将倚他为左右手,他获得的好处,可就远不止于之前说的“巨额酬金”了! 操纵朝政,“贿遗珍宝,四面而至”,甚至,裂土分茅,封公封侯,都不在话下了! 杨义终于心动了。 一来,法军兵力雄厚,杨义认为,法国必胜,清国必败,嗣德王这张宝座,十有**,是保不住的了,“主仆情分”再厚,也不必替“主”陪葬啊。 二来,对他来说,阮景祥的新要求,风险较低而收益奇高—— 圣上如果“马上风”挂掉了,进贡春药的人,当然是有责任的,不过,第一,这毕竟是“无心之失”,不能等同于“谋弑”;第二,这个春药,毕竟不是俺进贡的,俺顶多只是个“中间人”嘛! 再者说了,瑞国公继位之后,谁还会来追究俺这个“定策功臣”的责任呢? 收益呢? “操纵朝政”、“裂土分茅”—— 哎哟我滴神啊! “巨额酬金”神马的,都不算什么了!——大权在握,金子、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 那句话咋说的,哦,“贿遗珍宝,四面而至”! 好b个险,值得冒! 就这样,武光青进了宫,“赤灶丸”进了嗣德王的肚子。 胡威的“入伙”,也是杨义拉进来的。 杨义和胡威的关系,本来就很好,他私下底对胡威说: 圣上的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叫人担心啊r一有“不讳之事”,将军手握重兵,何去何从呢? 这 杨义:瑞国公是圣上唯一的养子,本就该承继大统的,且聪睿仁孝,天下人都是晓得的9有,这个嗯,“国赖长君”!如果将军拥立瑞国公继位,就是“定策首功”B君登基之后,将军除了“赞襄政务”之外,我看,做个“首辅”——勤政殿大学士,都是用的! 啊? 胡威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踌躇半响,终于下定了决心: 呃,那我们该如何“拥立”瑞国公呢? 杨义: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便定下了“大事一出,即传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重臣入宫,紧接着关闭宫门,隔绝内外,决疑定策”之“大计”。 杨义说,他和胡威谋定之后,通知了阮景祥方面,不过,这些事情——包励贡“赤灶丸”在内,瑞国公都没有直接参与;富浪沙那边儿,用有人直接和瑞国公联系,至于怎么联系的,“赤灶丸”的来历、他和胡威的“大计”,瑞国公又知道多少,就真的说不好了。 这份口供,反复勘磨而来,用是可信的——杨义明显不会将什么罪责都自个儿扛了下来,拼得一身剐,也要替瑞国公和一众亲法宗室、大臣开脱,之前的熬刑,是为了替他自己开脱,保他自己的性命。 不过,对于这份口供,有人满意,乃至如释重负,有人却不大满意。 满意的是阮知方,不满意的是唐景崧。 唐景崧的计划,是将这个案子往“谋弑”上头扯,借此兴起大狱,将越南宗室、政府中亲法的势力,一网打尽——“矫诏”虽然也算“大逆”,但远不及“谋弑”来的严重,未必可据此借此兴起大狱,瓜连蔓抄,“一网打尽”。 更何况,这个“矫诏”,严格说起来,只是杨义和瑞国公两个人的事儿,连奉诏入宫的应和公、太平公等人,都可以说是上了杨义和瑞国公的当呢? 谋弑—— 唉,照杨义的供词,这个“谋弑”,除了他自个儿,只能扯上法国人和阮景祥、善娘等“春水社”的人——连胡威都不一定扯得上呢! 这,意思就不大了。 法国主使谋杀越南国王,如果坐实了,国际舆论自然大大不利于法国,可是,阮景祥、善娘不到案,单凭杨义的一面之词,是没有法子“坐实”的,中国拿法国主使谋杀越南国王做文章,法国是绝不会承认的,反会说“屈打成招”、“纯属污蔑”云云,在国际舆论战上,中国不见得能占法国多少便宜。 而在中国打败法国之前,阮景祥、善娘在法军庇护之下,是到不了案的。 咋办呢? 继续“勘磨”杨义,逼他攀诬瑞国公? 或者,直接“勘磨”瑞国公,叫他自承“谋弑”? * 正文 第三零七章 反攻、翻盘,冤案、铁案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胡威落网了。 胡威之落网,可算是“自投罗网”。 颇出乎唐景崧、阮知方等人的意料,胡威逃出皇城之后,非但没有赶在四门紧闭、全城大索之前,逃出京城,反而留在城内,藏了起来。 第二天,入夜之后,他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开始行动。 做什么呢? “反攻”,“翻盘”。 前文说过,禁军分为“内卫”、“外禁”,部分“外禁”参与了“丁导之乱”,叛乱敉平之后,由管带“内卫”的胡威,节制全部禁军;胡威有一个刎颈之交的结拜兄弟,叫做阮秀,原在“内卫”当差,胡威接手“外禁”之后,提拔阮秀管带“外禁”的右军,他“反攻”、“翻盘”的赌注,就押在阮秀身上。 阮秀见到胡威,大吃一惊,嘴唇都有点儿哆嗦了:哎,我说哥哥,现在全城大索,到处正在抓你,你咋还在这儿涅? 待听了胡威的“反攻”的计划,嘴上不出声,心里却连连叫苦: 哎哟我滴个天爷,你介不是叫我把头往老虎嘴里伸吗?! 胡威卦封官许愿:大规成之后,哥哥我做勤政殿大学士,兄弟你就是兵部尚书! 阮秀心想:没脑袋的兵部尚书? “大哥,你不晓得,‘外禁’的这些个兵,都是软脚蟹,打不了正经仗的=日里,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负老百姓,顶多、顶多抓几个小毛贼罢了b个,若跟钦使护卫团见仗,我怕” 胡威大皱眉头,“打不了正经仗?那‘丁导之乱’又怎么说啊?——连造反都敢,还说‘打不了正经仗’?” “唉!”阮秀说道,“‘丁导之乱’是被逼无奈啊%上逼着‘外禁’的兵替他起‘万年基’,工程浩大,工期紧急,又不给够吃的,如果不造反,不是擎等着累死、饿死吗?” “万年基”就是陵寝,嗣德王的陵寝称“谦陵”。 “再者说了,”阮秀继续说道,“这个反,造来造去,不是也没造成吗?——连个大宫门都攻不进去!” “这” “还有,大哥,‘丁导之乱’的时候,咱们‘内卫’擎天保驾,同‘外禁’的叛军,杀的血葫芦似的,我手下的这支兵呃,你晓得的,当年是尊室菊管带的,是参加过叛乱的呀b个可不见得个个都服我啊=日里还好说,可是,叫他们跟着我再造一次反?我怕呃,号召不起来啊!” 胡威火了,“什么叫‘再造一次反’?瑞国公是大行皇帝唯一子嗣!大行皇帝驾崩前亲口说了,‘传位于瑞国公’!瑞国公继皇帝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b一回,咱们还是擎天保驾反的,是阮知方、张庭桂G清国——” 说到这儿,想起清国是宗主,越南是藩属,天底下没有宗主造藩属的反的道理,只好打住,改口道: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藉口?哼,我看,你就是胆小M是贪生怕死M是忘了咱们生死兄弟的情分!” 你一句,我一句,两个“生死兄弟”吵了起来。 胡威到底是大哥兼老上司,积威已久,最后,阮秀忍气吞声的说,好吧,就照大哥的意思办!不过,你得让我先跟下头的人打个招呼,先布置一下再说! 安置好了胡威,阮秀悄悄的叫过来两个亲信——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把事情说了,然后问,你们说,咱们何去何从啊? 两个亲信异口同声: 第一,以卵击石的事情,绝不能做! 第二,内阁和枢密院联署的命令,说得清楚,“胡威矫诏谋弑,大逆不道,现已解去一切职衔,通缉在案,如若现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赏;若有窝藏乃至附逆情事的,严惩不贷,祸及宗族”——则该如何趋福避祸,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阮秀心中猛地一跳:啊? 两个结拜兄弟苦口婆心:大哥,胡威偷入“外禁”左军,这个消息,迟早是要泄露的!——就是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跑去告密了[们如果放走了胡威,“上头”也好,“下头”也好,都不会放过咱们的! 这 大哥,当机立断啊Y迟一些,说不定就赶不及了!——就叫人赶在咱们前头了!到时候,非但一件眼看着到手的大功劳没有了,咱们还成了“窝藏”、甚至“附逆”T个儿掉脑袋不说,一大家子也跟着倒霉啊! 阮秀绕室彷徨,过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说道: 好,就照你们说的办! 就这样,胡威被他的“生死弟兄”五花大绑,送回了他前一天逃出来的皇城。 有趣的是,胡威的两个亲信,确有先见之明: 胡威偷入“外禁”右军的消息,果然泄露出去了,右军里头,也果然有人跑去告密,阮秀的动作若再晚一步,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 * 胡威落网,颇给唐景崧以鼓舞,他决定照原计划,想方设法,将这个案子办成以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为主谋的“谋弑”大案。 至于杨义嘛——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执行的角色罢了。 谋之于郑国魁,郑国魁表示,我的责任,主要在军事,政务方面,维卿你旧以自作主张;当然,定案之前,要向辅政王请示。 请示当然是要请示的,不过嘛,在此之前,先要搞掂越南人—— 将此案定性为“谋弑”,尤其是把这个罪名安在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的头上,需要阮知方、张庭桂的支持。 张庭桂表示支持。 张大学士一想到瑞国公等人居然要拿胡威这个“一介武夫”取代他这位“士林宗镜”而为“首辅”,气就不打一处来—— “谋弑”好!——罪名愈重愈好b班人,个个都该千刀万剐! 然而,阮知方表示反对。 而且,态度虽然委婉,却非常坚定。 “维公,”他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目下,最紧要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新君登基,一件是收拾人心——匪如此,政局不能安定!” 顿一顿,“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必然要兴起滔天大狱r瓜连蔓抄,勘磨捶扑,朝野上下,一路哭声,不知伊于胡底?到时候,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收拾人心’,又从何谈起?” 再一顿,“另外,古往今来,新君践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恩’——没有个一边兴大狱,一边‘克承大统’的道理!若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则必然要等到这件大案尘埃落定之后,才能转头去办理新君登基的大事——如是,‘大事’就耽搁了!” 张庭桂嘟囔,“也不见得能耽搁多久” 阮知方不搭理他,继续对着唐景崧,语气更加的恳切了: “大位虚悬,人心腐,政局是安定不下来的政局若不能安定下来——维公,北圻那边儿,咱们即将同富浪沙接战,顺化这儿,若纷纷扰扰,这个与大局有碍啊!” 唐景崧目光微微一跳,不由看了眼郑国魁,郑国魁面色依旧平静,不过,也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阮知方说道,“维公你说过的,辛酉政变,两宫皇太后曾有谕示,‘和气致祥’,因此,顾命八大臣虽大逆不道,却只诛载垣、端华、肃顺等‘三凶’,其余五人,最重的处分,不过充军——‘三凶’之外,与逆者竟然君保全了b真正是天恩浩荡!两位慈圣的心胸气度,真正是叫臣下钦服不已啊!” 唐景崧微微一笑,“天朝和越南的情形,毕竟不大一样——再者说了,辛酉政变,到底也杀了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 “是,是!”阮知方说道,“不过,我想事不同而理同!关键是两位慈圣‘和气致祥’的懿训,咱们做臣子的——”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用仰体天心、仰体天心啊Y嘿,嘿嘿!” 这个话,唐景崧无论如何不能反对,只好点了点头,“是!” “‘谋弑’为‘大逆’之最,”阮知方说道,“一旦坐实了,律有明文,不分首从,一律凌迟处死!到时候,再怎么‘加恩’,也不过‘斩决’,顶多、顶多,赏一个全尸——或者‘绞决’,或者‘赐死’。” 顿了顿,“维公,一旦定了‘谋弑’,咱们可就没有任何腾挪余地了啊!——‘和气致祥’四字,是无从谈起了!” 唐景崧心想,我本来也没想什么“和气致祥”、要什么“腾挪余地”——我本来就是打的一个“不分首从”的主意。 不过,嘴上没说什么。 “此其一,”阮知方继续说道,“其二,此案若要办,便要办成铁案*经得起千秋的史评!不然,莫说你我将为后世讥刺,就是当下,恐亦有大可虑者!” “铁案”、“史评”、“讥刺”云云,暗指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证据不足,有“欲加之罪”之嫌。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当下即有‘大可虑者’?”唐景崧眉毛微微一扬,“含翁,这话怎么说呢?” * 正文 第三零八章 斩草未除根 “维公,栋星将军!”阮知方说道,“瑞国公枭獍之尤,是不消说的了<其心性行径,即便投畀豺虎,亦不为过I是,到底暂时还无法证明他同‘赤灶丸’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因此,就很难证明他和‘谋弑’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和公、太平公等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顿一顿,“当然,反复勘磨,相关人等,自承其罪,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毋庸讳言,口供和证据,到底不是一码事儿啊!” 再一顿,“只有口供,没有证据,即加‘谋弑’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只怕人心不服啊!” 郑国魁木无表情,唐景崧脸上,阴晴不定。 . 张庭桂觑了觑两位天朝上使,心下不安,对阮知方说道:“你多虑了P‘钦使护卫团’在,就有人不甚甘服,也只好‘腹诽’,难道还敢铤而走险不成?” 这几句话说到很不得体,阮知方一声冷笑,立即怼了回去,“那可未必!登翁莫不是忘了黎文魁之乱?” 张庭桂张了张嘴,嗫嚅了一下,没说出啥来。 阮知方回过头来,语气恳切之外,变得沉重了: “维公,栋星将军=南宗室、重臣,多有亲附富夷的,对此,我亦痛心疾首I是另一方面,亦不得不承认,此情形其来有自,并非无水之源、无本之木!毕竟,阮福氏复国开朝,多承富浪沙之力,越、富百年渊源,枝连蔓牵,欲一刀两断之,难啊!” “我以为,总有一天,要将亲富的势力,彻底清出越南的I是,这股势力,盘根错节,不是单凭一、两件案子,便可以连根拔出的!操之过急,只怕欲速不达啊!” “尤其是英睿太子一脉,于国家有功无过,却一再遭遇横逆,越南国内,不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同情他们的人,都非常之多” “当年,敝国圣祖以‘悖逆伦常’加罪于应和公母子,舆论大哗,如鼎如沸,嗣后,黎文魁起兵作乱,遥奉应和公为正朔这场大乱,席卷南北,并将暹罗、真腊以及富浪沙都卷了进来,最终虽然被敉平了,但国家已是元气大伤!” “维公,栋星将军下来的话,我就放在这里说,出于我口,入于二位之耳敝国圣祖此举,其实大有可议,应和公母子,实在是无辜的!不过,敝国圣祖到底没有以更加严重的‘谋逆’加之于应和公母子非不想也,是不敢也!然而,还是激起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大乱!” “当然,黎文魁造乱,还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无论如何,应和公母子罹罪,是重要诱因之一!” “唉s鉴不远,宁不惊心?” 阮知方侃侃而谈,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张庭桂虽不甘心放过应和公、太平公等,却也不由的开始担心起来,看了唐景崧、郑国魁一眼,心翼翼的说道,“也是,越南‘在教’的很多,真乱起来,这班人,说不定都会卷进去,如是,也挺棘手的” 阮知方立即说道,“是啊!若是太平时节,有钦使护卫团坐镇,乱就乱了[们也不怕他!不论乱子闹的多大,最后总是能够敉平的I是,目下的局面” 顿一顿,“南圻已非吾所有,北圻亦是一个呃,敌我‘共有’的局面!如果乱了起来,北圻的战事,固然增添变数;中圻顺化,这个,肘腋之下,更是可虑啊!” 再一顿,“还有,本朝龙兴于呃,本朝起于南圻O圻地方,同情、追思英睿太子的人,尤其之多!若应和公、太平公罪不当其罚,南圻人心腐,将来咱们克复南圻之时,也必定会增添更大的阻力啊!” 这个话,说到了头儿了。 唐景崧看了郑国魁一眼,郑国魁先是微微扬首,次之微微颔首,两个微妙的身体语言,前者表示:我只管军事,政务方面,你拿主意吧s者表示:若问我个人的意见,我大致认同阮知方之所说。 “以含翁之见,”唐景崧开口了,语气干巴巴的,“此案相关人等,该如何疵呢?” “呃”阮知方字斟句酌的说道,“杨义凌迟,胡威斩决!瑞国公削去爵位,废为庶人&和公、太平公呃,虽然卷进了逆谋,但毕竟是为杨、胡、瑞等所误的,我看,由公爵降为伯爵,大致上也算罪罚相当了。” 顿一顿,“如此处分,也算是有前例可援富平郡王阮福绵安之子阮福洪楫举兵造乱,事败后,所获处分,不过‘闭门读书’而已,连爵位都没有削掉阮福绵安薨后,阮福洪楫接了富平郡王的位子。” 再一顿,“当然,以上只是我一己的管见,到底如何定案,还要仰仗维公和栋星将军的睿断!” “‘睿断’不敢当,”唐景崧干笑一声,“不过,含翁这个‘前例’,未必‘可援’啊!阮福洪楫是典型的卫道之士,他举兵造乱,口号是‘清君侧’事实上,他也确实只是奔着‘清君侧’去的,并无意于大宝,因此,大行国王才不为己甚的。” 阮福洪楫是在壬戌和约草签之后起兵作乱的,他要“清”的“君侧”,是潘清简一班“亲富”的大臣。 “呃,”阮知方有些尴尬,“这个,也是” “不过,”唐景崧说道,“含翁说的,也永理” 阮知方、张庭桂立即竖起了耳朵。 “这样吧,”唐景崧淡淡的说道,“杨义凌迟、胡威斩决,这个不变;瑞国公嗯,含翁、登翁都说了,‘枭獍之尤’H如此,何能轻轻放过?赐死吧A于应和公、太平公算了,就照含翁的意思办吧!不过,加上一条,‘闭门读书’!” “闭门读书”就是软禁了。 唐景崧不肯放过瑞国公,阮知方也是能够理解的: 瑞国公即便废为庶人,亦是新君的潜在的最有力的竞争者,这一点,考诸黎文魁之乱,亦是“殷鉴不远”王太孙已经被废为庶人了,黎文魁照旧拿他做号召,唐景崧坚持“赐死”,是“斩草除根”的意思。 同时,也要给“亲富”一派一个严重的警告。 不过,能够保爪和公、太平公的性命,而且,他们的爵位,虽然降了两级,毕竟也算保住了,对此,阮知方已经很满意了,不能要求更多了。 于是,心里虽为瑞国公感叹,脸上却神色不露,口中则连声说道,“是G!” 说着,看了张庭桂一眼,张庭桂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啊?哦,是,是!” 不过,还是鱼儿不甘心,“那个胡威,罪大恶极,是不是也该凌迟处死?” 唐景崧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得有一点儿区别还是斩决吧!” “呃是” 唐景崧看了看郑国魁,郑国魁微微颔首,意思是我木有更多的补充了。 唐景崧转过头来,“好了,这件案子,大致就这么定了” 顿一顿,“关于新君的人选,二位有什么高见?” 新君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养在正蒙堂的阮福膺祺,一个是养在养善堂的阮福膺祜,都在襁褓之中,不论循,实在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张庭桂既为首辅,自然首先发言,“正蒙堂、养善堂应该挑身子骨儿较好的那一个吧?” 这是“正论”,唐、郑、阮都点头。 “还有,”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说道,“新君的本生父,必须是一个温良恭俭、谦虚退让之士” “对T!”张庭桂大点其头,“这是防患于未然新君的本生父如果是个不懂事儿的,将来,说不定就会干政!” 这也是“正论”,不过,只好聊具意思,暂时不宜深谈,因为,天朝那边儿,有一位“本夫”,正在“干政”呢。 总不敢说那位“本夫”竟然是个“不懂事儿的”吧? 唐景崧、郑国魁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之后,唐景崧换了话头: “这一次,大行国王一旦弃臣下人民,一个内侍,居然就可以隔绝内外,几乎酿成颠覆之祸,教训很深b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些制度,必须有所更替了!” 嗯? 阮知方、张庭桂不由再次竖起了耳朵。 * 正文 第三零九章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 “我能够想到的,”唐景崧说道,“拢共大约三条——” 顿一顿,“第一条,新君冲龄即位,朝廷端赖老成,必得有肱骨之臣,‘赞襄政务’,含翁、登翁,二公老成谋国,威望夙著,依我之见,‘赞襄政务’,当以二公领衔!” 张庭桂一张老脸,立即放出极灿烂的光芒来,好像在鼻头之上,点起了一支牛油蜡烛一般。 阮知方亦是双眼放光,本想谦虚一番,一转念,这里还嵌着张庭桂,自己如果“谦辞”,张庭桂不能不跟进,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忍住了。 见张庭桂、阮知方都没有推辞,唐景崧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第二条,目下,内阁、枢密院,虽在皇城之中,但距离禁城太远了;旦有事,呼应不及,乃至为不逞之徒‘隔绝内外’y以,从明天开始,内阁、枢密院,就应该搬进禁城!” 啊? “嗯,我看,”唐景崧继续说道,“勤政殿的左庑,拿来做内阁、枢密院的‘直房’,十分合适,二公以为何如?” 张庭桂大声叫好,“好!维公高见!如是,内阁、枢密院本就位处内廷,再也没有人可以‘隔绝内外’了!” 阮知方亦是心中大大一跳:如是,内廷、外朝,全在“赞襄政务”的大臣——即“顾命大臣”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这个权力,太大了! 可是,这个权力,是交到自己手上的啊! 他内心深处,虽然隐隐觉得不安,可是,终究不能抵抗这个诱惑,异议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唐景崧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样的道理,天朝钦使,目下驻节玉溪寺,虽在京城之中,却在皇城之外,距离禁城,更是太远了些;旦有事,更是呼应不及!” 呃?……啥意思啊?…… “所以,”唐景崧朗朗说道,“钦使驻节之地,就由玉溪寺搬到……勤政殿右庑吧!” 什么?! “如此一来,”唐景崧“呵呵”一笑,“除了呼应自如,杜绝再有瑞、杨、胡之类的逆贼作乱的可能——” 顿一顿,“另外,登翁、含翁,咱们可就做了面对面的邻居了——彼此往来,不论办什么事情,都方便的很了G呵! 阮知方、张庭桂都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张庭桂的脑子乱糟糟,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阮知方心念电转,片刻之间,却已是心思清明: 如是,直接掌握内廷、外朝者,可就不止于“顾命大臣”了——还有天朝钦使! 而且,所谓“顾命大臣”,亦在天朝钦使直接掌握之中! 还有,钦使不可能一个人驻节勤政殿右庑,必定是要带一部分“钦使护卫团”进宫的,则连禁宫的关防,也在钦使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这不成了“驻越大臣”了么? 不,只怕还不止于“驻越大臣”! 如此安排,较之“驻藏大臣”,犹有过之啊! 至少,驻藏大臣,没有驻节在—— 呃,这个,这个…… 那边厢,张庭桂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由自主,重重的“啊?”了一声。 然后,看向阮知方,“二公”相互以目,不晓得说什么好? “我是这样想的,”唐景崧缓缓说道,“大战在即,越南‘亲富’的宗室、大臣,却如此之多,战端一开,哪个敢保证,这班人里头,没有里通富夷,给朝廷下绊子的?若以‘谋弑’之罪名,加于某公、某公、某公,将潜在的不逞之徒,一网打尽,其实,就未必需要这三条来‘亡羊补牢’了——” 顿一顿,“咱们既不肯斩尽杀绝,就不能不多加提防r此,‘亡羊补牢’之举,必不可少啊!” 阮知方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再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啥来。 首先,唐景崧的这三条,尤其是第三条,在口吻上,是直接作出决定,而不是跟他们商量。 其次,“唐三条”是一个整体,如果异议,唐景崧提第一条、第二条的时候,就该异议了——可是,自己没有异议,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第一条、第二条大大的加强了自己的权力? 有好处你就默认,没好处你就异议? 张得开这个嘴吗? 再次,因为“唐三条”是一个整体,自己若反对第三条,则第一条、第二条也就不作数了—— “顾命大臣”固然做不成了,掌控内廷、外朝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扪心自问:舍得吗? 自己舍得,张庭桂舍得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唐景崧的话里,隐含着浓重的威胁: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的“唐三条”——其实是“第三条”——我就对“亲富”宗室大开杀戒! 二择其一,你们选罢! 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张庭桂首先表态了,“维公睿见,‘亡羊补牢’……呃,必不可少。” 唐景崧微笑,看向阮知方。 阮知方心头,涌起一阵苦涩,然而,形格势禁,不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是,”他涩声说道,“此确为……万全之策。” * * 北京,紫禁城,军机处。 大军机们传看过唐景崧、郑国魁联名的电奏,个个神采飞扬。 “好!”文祥拿手在奏折上轻轻的拍了一拍,含笑说道,“自此以后,王爷加于唐维卿的‘大清班定远’,便不为虚誉了!——唐维卿旧居之不疑了!”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笑了起来。 “大清班定远”,是文、许、郭在朝内北兄第一次见到唐景崧的时候,关卓凡对唐的称誉,这顶大帽子,唐景崧当然不敢“居之不疑”,当即逊谢不遑,那个时候,唐的身份,还只是“越南采访使”,衔级亦不过“六品京堂”。 “郑栋星的这一炮也打的好!”曹毓瑛说道,“极干净、极利落;炮即定乾坤`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文、许、郭都点头,曹毓瑛“一炮即定乾坤”之说,确为“的评”。 彼时,攻入禁城,可架梯越墙,可以大木撞开宫门,甚至,“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必“攻城”,只“攻心”,守门军卫,就可能投降,但郑国魁疡了最直接、最迅捷也是最激烈的一种方式——炮击。 这一炮,除了叫禁城里头的乱党来不及做进一步的反应外,更给相关人等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胡威为其把兄弟和部下“缚送”到案,阮知方、张庭桂对“唐三条”不能置一辞,都和这一炮,有着直接、间接的密切关系。 确实是“多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唐维卿、郑栋星所可贵者,”许庚身说道,“尚不止于当机立断——只有早已成竹在胸,事发之时,才能够当机立断!” 这也是“的评”,不过,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这个话头,只宜私下底深入,在此,点到为止就好了。 因为,所谓“成竹在胸”,是指唐、郑对于嗣德王之薨,是有预期乃至预案的——即是说,“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嗣德王的身体状况何如,以及以他这个身子骨儿,大剂量服用“赤灶丸”,可能导致什么后果,唐、郑都是心里有数的。 这一层,自然不宜“深入”,不然的话,就“诛心”了——你们明知嗣德王这么瞎折腾,可能有“不讳之事”,身为“天朝上使”,为什么不加干涉? 所谋者何? 当然了,也可以这样辩解:就有心干涉,可是,幄之私,叫俺们如何措手涅? “唐维卿、郑栋星的话,说的虽然委婉,”郭嵩焘说道,“不过,我看他俩的意思,似乎,这个新君的人选,正蒙堂、养善堂两者之中,养在正蒙堂的那一位,叫做阮福膺祺的,更加适合一些?” “应该是这个意思。”关卓凡点了点头,“正蒙堂的阮福膺祺、养善堂的阮福膺祜,其本生父,大致上都可算是‘温良恭俭、谦虚退让’,不过,阮福膺祜的本生母,却是一个极泼辣的角色,若阮福膺祜做嗣君,这位本生母,未必不会生事,如此权衡过来,这张宝座,由阮福膺祺来坐,自然就更加合适些了。” 顿一顿,“还有,这两个孝子,经医生检查,都算降,不过,阮福膺祺毕竟大了一岁。” 意思是,养大成人的概率,要高一些。 “我想,”曹毓瑛说道,“这一回,越南新君登基,可要好好儿的讲究一番了!” “琢如‘讲究’二字,”文祥微笑说道,“听上去,大有讲究啊!” 许庚身有些心急的样子,探了探身:“琢如,请道其详!” “越南新君,”曹毓瑛目光炯炯,“不论正蒙还是养善,皆为天朝上使所扶立;登基典礼,天朝上使也一定是在场的,因此,最大的一个‘讲究’——” 略略一顿,加重了语气,“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这位新君,都不能称‘皇帝’了吧?” “不错!”许庚身大声说道,“而且,从今往后,越南历代君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再不能称‘皇帝’了!” “对!”文祥沉声说道,“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各归其位b才是真正的宗藩制度!”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关卓凡微笑说道,“博川这个话有味道!” 顿一顿,“不称皇帝,称什么呢?” 几个大军机都转着念头,曹毓瑛慢吞吞的:“仿朝鲜例?” 文、许、郭一起看向关卓凡。 “嗯……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仿朝鲜的例吧=南的君主,对天朝,称‘国王’;对内,以及对其他国家,可称‘大王’。” 郭嵩焘:“庙号≈号呢?” “这个嘛……准其保留吧!” 郭嵩焘想了一想,说道:“那就成了……嗯,‘世祖高大王’、‘圣祖仁大王’、‘宪祖英大王’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起来。 阮朝开朝的嘉迈,庙号“世祖”,谥“高”,越南内部称之为“世祖高皇帝”;继之的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越南内部称之为“圣祖仁皇帝”;继之的绍治王,也即嗣德王之父,庙号“宪祖”,谥“英”,越南内部称之为“宪祖英皇帝”。 “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文祥微微皱眉,“完完全全,重了本朝的圣祖仁皇帝……” 话刚说到一半儿,就听门外卫兵唱名报告:“军机章京领班徐用仪求见!” 徐用仪进来了,手里捏着封电报,“王爷,日本长崎的急电!” * 正文 第三一零章 一向一揆! 中国在日本,江户设公使馆,长崎设领事馆,而日本只有长崎和海外通电报,因此,“长崎的急电”,即相当于“驻日公使馆的急电”,几位大军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用仪手中那封薄薄的电报上。 . 关卓凡接过,用裁纸刀挑开封口,取出电报,只看了一眼,目光便不禁微微一跳。 几位大军机都在留意王爷的神情变化,很快,王爷脸上的欣悦不见了,变得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也是一种表情。 看过了,关卓凡抬起头,微微的眯着眼睛,有些出神的样子。 军机处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大军机们相互以目:王爷这个样子,可是很少见的啊!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轻轻透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日本又乱了。” 说着,将电报递给了文祥。 日本又乱了?! 电文并不太长,行文疏简粗糙,隐约可以感觉到草拟电文之人的窘急惶迫。 很快,几位大军机就一一的传看过了。 内容大致如下: “真宗本愿寺派”二十一代“法主”明如上人,刚刚接了“法主”的位子,便离开京都的“本山”西本愿寺,仪从煊赫的来到江户,觐见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提出两大要求: 一是“天皇迎还”即将和樱天皇从中国迎回日本。 一是“大政奉还”即幕府将政然回给天皇。 德川庆喜大怒,当橙斥,“国家大政,岂方外人得妄议?” 说罢,推席而起,拂袖而去。 明如上人走出江户内城即幕府将军的“御所”,愤激大呼:“一桥庆喜不肯迎还天皇、奉还大政,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 一时间,信众聚集,如鼎如沸。 幕府派出兵睹役,驱散聚集人众,你来我往的就见了血,场面失去控制,有人趁机打砸抢掠,还有人放起火来,没多久,大半个江户就乱了。 德川庆喜下令逮捕明如上人,新验冲入明如上人驻节的浅草寺,随侍明如上人的僧兵激烈抵抗,双方正在乒乒乓乓,大批武装信众闻讯赶到,加入战团,将新验打的七零八落,救出明如上人,呼啸驰出江户,幕府手忙脚乱,竟不能阻止。 于是,明如上人宣布幕府和德川庆喜为“法敌”,号召全国信徒起而“一揆”,推翻幕府,“迎还天皇”。 电文分成两段,以上为驻日公使徐四霖所拟,而江户距长崎有相当一段距离,驻长崎的领事赵慕云在拍发电报的时候,又加了一形: 日本其他地方的情况还不清楚,可是,九州已有“一向宗”的信众,蠢蠢欲动。 同时,还有一个情形,十分值得警惕原龟缩在萨摩藩的那帮子倒幕的“志士”,“纷纷逸出”,进入其他藩国,不晓得要做些什么? 徐四霖和赵慕云都说,目下的日本,一片混乱,情形不明,略迟一些,会有更加详细的报告送呈。 另外,我驻江户、长崎、马关的部队,已进入“一级戒备”。 与我利益相关紧密者,如别子铜矿等处,也已严密设防。 大军机中,除了关卓凡,余者对日本,都比较隔膜事实上,不止文、曹、许、郭几位,彼时,整个中国,对日本其实都是隔膜的;而因为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殊性”,日本相关事务,一向由辅政王本人“直辖”,文、曹、许、郭几位,几乎从不介入,因此,他们都不免有相同的疑问: 在日本,诸侯求见将军,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这个“明如上人”,何方神圣?说见将军,就见将军?而且,在翻脸之前,似乎,德川庆喜对他,还颇为礼遇? 至于“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 嗯,隐约晓得,“本愿寺”乃“净土真宗”的“本山”即宗庙,那么,“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慕云提到的“一向宗”,同“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又是什么关系? 彼时中国士人,对日本佛教的了解,主要限于禅宗,“净土真宗”是“净土宗”的一派,文、曹、许、郭,都不甚了了。 还有,考诸电文,不过就是江户城内纷扰了一阵子,加上九州的“一向宗”信众“蠢蠢欲动”似乎,还谈不上辅政王说的“日本又乱了”呀? 为什么徐四霖、赵慕云的口吻都颇严重,辅政王更加为之呃,“面无表情”? 几位大军机都晓得“一揆”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几年来,日本大大小的“一揆”,本就是此起彼伏的,而规模都不算大,从来没有哪一次的“一揆”,演变成难以收拾的大乱,也没有哪一次的“一揆”,得到过驻日公使、领事乃至辅政王如此的重视啊? 更何况,那个“明如上人”,只是号召信众“一揆”这个“一揆”,还没有变成现实嘛! 当然,倒幕“志士”,“纷纷逸出”,还是很值得提高警惕的。 只是,有什么证据表明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吗? 好吧,能科普的就科普一下吧。 “‘净土真宗’为‘净土宗’最大的一派,”关卓凡缓缓说道,“目下,大约也算是日本佛门势力最大的一派了” 势力最大的一派? “‘净土真宗’亦曰‘一向宗’,”关卓凡说道,“教主曰‘法主’或‘门主’,讲究佛、佛法、法主三合而一,法主为‘人佛’,所谓‘一向’,就是一心一意的向着这个‘三合一’的意思说的白些,就是一心一意向着他的法主了。” 原来,“净土真宗”和“一向宗”是一码事儿,只是,这个教义,听起来,呃,有些邪性啊 “‘净土真宗’讲究‘肉食’、‘带妻’,,”关卓凡说道,“即,不禁食荤,并且,可娶妻生子” 啊? 文、曹、许、郭一齐愕然。 “事实上,”关卓凡说道,“‘净土真宗’的法主,便是父子相继、世代承袭的。” 呃果然邪性! “‘净土真宗’自身也是分派系的,”关卓凡说道,“开山祖师叫做亲鸾上人的,弟子众多,各立门户,不少都自成一派,当然,最大的一派还是嫡传的一派,即亲鸾上人的挟儿觉信尼做‘法主’的一派” 啊?女儿做“法主”?我们没有听错吗? 关卓凡看到几位下属一脸的愕然,笑了一笑,说道:“是,亲鸾上人将‘法主’之位传给了女儿。” 顿一顿,“这位觉信尼,一边儿主持教门,一边儿嫁人、生子,啥都不耽误‘净土真宗’不是讲究‘带妻’吗?唉,不能只许‘带妻’,不许‘带夫’嘛!” 呃 “这一派,”关卓凡说道,“以本愿寺为‘本山’,几代下来,势龙来愈大,其最著名的一件事迹,是在战国末年的时候,同彼时的霸主织田信长,狠狠的打了一仗” 嗯? “这一仗,”关卓凡说道,“一打就是十年Z间,本愿寺的僧军,不止一次大败织田军,杀了织田的好几员大将,彼此称得上势均力敌d然,最终还是气力不支,不得不向织田投降,不过,基本算是全身而退,输的并不太过难看。” 文、曹、许、郭都悚然动容了! 至此,晓得为什么驻日公使、领事乃至辅政王都对明如上人的“一揆”如此紧张了! “如此说来,”文祥说道,“这个‘净土真宗’或者说,这个本愿寺,虽然披了一张‘方外之人’的袈裟,事实上,不啻一方诸侯?” 关卓凡点了点头,“不错,还是势力最大的诸侯之一!” * 正文 第三一一章 和尚造反,无法无天 文、曹、许、郭相互以目,脑海都跳出了这样的几个字眼:黄巾,白莲,以及太平天国。 嘿嘿。 关卓凡好像晓得下属们在想什么似的,“‘净土真宗’同黄巾、白莲,确有相似之处,不过,不同之处也是很明显的——后者在体制之外;前者,本就在体制之内。” “体制之内”、“体制之外”? 咦,好新奇的说法啊! 不过,仔细一琢磨,还真是恰如其分呢! 辅政王的新鲜说法,层出不穷,大军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现在,辅政王的“新词库”中,又多了新成员啦。 “‘净土真宗’开山祖师法号‘亲鸾’,”关卓凡说道,“这位‘上人’,就是出身‘公家’的,到了明如这儿,已经传到第二十一代了,每一代,都同‘公家’联姻——留意,是‘每一代’,没有一代例外的。” “公家”,朝廷公卿。 “而且,”关卓凡说道,“本愿寺同皇室的关系,也极密切!本愿寺受封‘御门迹’——即皇家寺院,法主则受封‘权僧正’——这是正经的官位,可以名正言顺,任命下属为僧官,建立管治体系。” 好家伙真正正“体制之内”,正正经经“一方诸侯”啊! “当然,”关卓凡说道,“本愿寺这个‘诸侯’,并未裂土分茅,不过,若将其信众视作治下的子民,那么,本愿寺大约可算是全日本最大的一个‘大名’了。” 顿一顿,“而且,若将本愿寺自身拥有的、以及信众投献的土地拢在一起,大约也不逊于一些较小的大名了。” 再一顿,“其拥有的武力,则非一班蓄侯所能及了!” 几位大军机,都微微颔首,神色郑重。 “本愿寺这个‘大名’,太大了!”关卓凡说道,“因此,不能不一分为二!” “一来,自己人生了嫌隙——对战织田信长之时,本愿寺门主叫做显如的,有一个儿子,法号教如,不满其父同织田议和,一俟大战结束,即同显如脱离父子关系,另立门户,本愿寺一派,由此分为东、西两支,显如一支,为西支,教如一支,为东支。” “二来,本愿寺太大了,大到上位者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到德川家康一统日本之时,单是教如这一支,信众便已达一千万之钜Z是,德川家康替教如另修了一座本愿寺,曰东本愿寺,原来的本愿寺,曰西本愿寺,至此,本愿寺一派,正式一分为二了。” “西本愿寺一支,以正统自居,曰‘真宗本愿寺派’;东本愿寺一支,曰‘真宗大谷派’——大谷,本愿寺法主之俗家姓氏也。” “这个情形,”文祥沉吟了一下,“倒有些像**、班禅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只是,**、班禅是师兄弟,显如、教如是父子——不过,博川这个譬喻很好,事不同而理同!” 曹毓瑛心中一动,“如此说来,其实,这个明如,只是西本愿寺一支的掌门,他未必可以号召的动东本愿寺一支吧?” 关卓凡亦是心中一动,略一思衬,眼睛微微发亮,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曹毓瑛,“琢如说的很是!本愿寺这个东西之分,或许就是咱们的措手之处!” 顿一顿,“这个明如,年纪用还很轻,忽然间就接了法主的位子,很有些突兀,其为人何如,亦不了了,个中详情,只能等驻日公使馆、领事馆进一步的报告了。” 说到这儿,拿手在电报上轻轻一拂,淡淡的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 至此,辅政王已完全恢复了那种雍容自若的神态。 几位大军机齐声说道:“是!” “好,日本的事情,暂时就到这儿——” 微微一顿,“对了,”关卓凡说道,“之前,博川正说着什么来着?——被徐筱云打断了的?” 徐用仪号“筱云”。 文祥微微一怔,说道:“也不是很紧要的事情” 关卓凡想了想,“哦,想起来了——之前,博川正在说明命王的庙≈同本朝圣祖仁皇帝犯重的事情——” 顿一顿,“这个事情,还是紧要的!当然,咱们不能叫越南另拟明命王的庙≈——那未免太叫人难堪了;不过,类似的情形,今后再也不许出现T后,越南国王的庙≈——包括刚刚薨掉的这位嗣德王的庙≈,都要先呈请天朝,御准过了,方才作数!” “是!” “还有,”关卓凡微微的笑着,“意大利那边儿,也算有了个好消息——那位阿梅迪奥王子,总算首途西班牙,去做他的国王去了!” 顿一顿,“之前,他那位老爹——伊曼纽尔二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痛痛快快叫儿子去接西班牙国王的位子,上一回,人都上船了,又说什么身体不适,就在港口外打了个转儿,又掉头回来了b一回,用不会故技重施了吧?呵呵!” 再一顿,“如果这位西班牙新国王始终不到位,有些事情,还真有些不大好办呢V在,嗯,可以准备‘办事’了!” * * 一上马车,关卓凡重重的透了口气,脸上的雍容自若不见了。 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 雍容自若乃至轻描淡写,包阔话题从日本转回越南、意大利,都是刻意为之,为的是不叫下属们看出他的“怕”来。 大战将临,不能动尹心啊! 但是,作为穿越者,关卓凡对自己“直辖”的“日本事务”的敏感,超过本时空任何一个国人,而日本只有长崎通了海外的电报,其国内信息的传递有一定的滞后性——关卓凡几乎可以肯定,目下的日本,已经开始乱了! 这一乱,必是一场大乱! 其中,萨摩藩庇护的倒幕“志士”,“纷纷逸出”,绝不是巧合,也绝不是听到了明如上人“倒幕”的号召后,才行动起来的——因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 江户的事情一出来,徐四霖就派快船驶向长崎,倒幕“志士”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快的过徐四霖——赵慕云拍发电报的时候,倒幕“志士”们可是已经“逸出”了! 就是说,倒幕派和本愿寺,一定早有勾连,计划好了,同时“举事”,相互呼应! 好,先不说倒幕派,先说这个本愿寺—— 他娘的u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回,出来捣大乱的,居然是一群和尚! 意外归意外,但略一深想,其实也不奇怪。 “一向宗”玩儿“一向一揆”是有瘾的,整个战国时代,“一向宗”没完没了的“一揆”,他们最出名的一件事迹,是同织田信长打冤家,不过,最牛逼的一件事迹,却是赶跑了加贺国的大名,建立了一个“法国”——“佛法”之“法”,非“法兰西”之“法”——而这个“法国”,并非昙花一现——整整存续了一百年之久呢! “一向宗”只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才会消停,一到乱世、末世,就来劲儿,而现在,不正是日本的乱世、末世吗? 所不解者,本愿寺同德川幕府的关系,似乎一向是挺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再一想,两者的关系,未必就能说“一向挺好”。 德川幕府同东本愿寺的关系确实是好,同西本愿寺的关系,可就未必有多好了——东本愿寺就是在德川家康的支持下,同西本愿寺分的家,对此,西本愿寺能高兴? 之前的“好”,不过虚与委蛇罢了! 事实上,大寺同大名,天生互为竞争者,必要的时候,二者可以相互合作,但真要他们穿同一条裤子,可就难了。 对于教门,大名利用则有之,但没有真正喜欢的,原因呢,也并不复杂: 寺院占有大量土地,这些土地,有的为寺院本身拥有,有的为信众“投献”,但不论哪种情况,都免租免役——这就很讨厌了。 不交租,不服役,你叫俺们大名吃什么? “一向宗”则更加讨厌。 “一向宗”的教义极其简单,只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便算“修行”了,又不禁娶妻生子,入教毫无门槛,因此,下层人民信奉者极众,而信奉就要施舍,普通老百姓兜里能有几个钱?给了法主,就给不了大名,可是,“难道大名比佛祖更重要吗?!” 想不想死后进入极乐世界啊?想不想下辈子过好日子啊? 呃 唉,还是佛祖重要啊! 在大名们看来,自己领国内的“一向宗”,简直就是直接从自己荷包里挖钱的械、强盗啊! 可是,对同“一向宗”相关的抗租进行镇压,又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可能激起“一向一揆”。 “一向一揆”起来了,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本愿寺以“布法”的名义进行煽动,信众们不交租自不待言,非信众也在不交租的诱惑下也加入抗租大军,随着“一揆”声势的增加,一门、家臣、国人、地侍也可能因为“独立”、“下克上”、“增加知行”等原因裹入其中;附近的大名,则打着“剿灭一揆”的幌子过来趁火打劫,侵占土地,甚至,直接灭国。 如果“一向一揆”持续数年,别的不说,单说这一直收不到租子,这个日子,就没法子过了呀! 因此,真正有远见、有实力的大名,一向对“一向宗”采裙制、乃至禁绝的措施, 越前朝仓氏、相模后北条氏、越后长尾氏,都曾经这样干过。 事实上,即便扶立了“大谷本愿寺派”的德川家康,也曾经镇压过三河的“一向一揆”,并禁绝“一向宗”,直到二十年后,才予以解禁。 德川幕府算是日本最大的大名,本愿寺呢,则算是日本最大的教门,他们两家,本质上,针尖对麦芒,时机到了,或者自以为时机到了,再加上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本愿寺跳出来怼德川幕府,并不算太过出奇! * 正文 第三一二章 火山爆发 事实上,同本愿寺关系真正好的,是被幕府架空了的皇室。 . 战国时代,群雄并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天皇被这个幕府、那个大名,倒腾来、倒腾去,长年蹿一种风雨飘摇的状态之中,本愿寺看出便宜,主动拿出自己的一部分香火钱,向天皇“进贡”这笔钱,数目或许不是很大,但对于穷嗖嗖的天皇来说,已算得上雪中送炭了。 于是,投桃报李,天皇锡赐本愿寺“御门迹”、门主“权僧正”这成为本愿寺权力合法性的来源,以及进一步开扩展势力的最重要的凭藉。 另外,既然土地、人民都掌握在幕府、大名手里,天皇只是一个空架子,本愿寺和皇室之间,便不存在任何前述大寺、大名之间的那种利益冲突,彼此只有需求而无冲突,本愿寺的“尊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门主同公卿之间的世代联姻,既是“尊王”之必然,同时,也反过来加强了本愿寺“尊王”的倾向,将本愿寺和皇室更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而“尊王”和“倒幕”,在这个时代的日本,是有某种必然的逻辑联系的。 靠 关卓凡重重的透了口气,心说,原时空的“倒幕”,本愿寺似乎并没怎么掺和呀,本时空,怎么就跳了出来,还扮演了那种“登高一呼”的“首义”角色呢? 他娘的! 他不能不再次提醒自己“埃姆斯密电”一计未售之时便已意识到了的一个重大变化因为自己的介入,时迄一八六八年,本时空较之原时空,已开始“面目全非”了。 自己这个“历史投机者”的“储备”,已经不够用了! 譬如,关卓凡虽然晓得本愿寺在日本的势力很大,可是,这个“大”,仅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无法确定,目下,这个“大”,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量级上? 他关于本愿寺的“储备”,到德川幕府建立的时候,基本上就“断篇儿”了。 如前所述,“一向宗”惯于在乱世、末世兴风作浪,国家一统、太平时节,大体上就消停了;而“幕末”虽然也算“末世”,但拢共没乱上几年,便尘埃落定,开始明治维新了这大约是本愿寺在“倒幕”中存在感不强的原因之一。 非不为也,来不及也。 另外,也是更重要的,“幕末”不同于日本历史上任何其他一个末世,新、旧的斗争、转化,前所未有,本愿寺自个儿大约也懵逼,搞不大清这个“末世”的状况,就有心再玩儿一次“一向一揆”,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措手? 之后,明治政府大力扶持本土的神道教,打压舶来的佛教,本愿寺虽然顶着“御门迹”的衔头,一样在打压之列。 不久,神道教便瑞教而代之为日本的主流宗教,本愿寺愈发没有多少声息了。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关卓凡关于本愿寺的唯一鱼儿价值的“储备”,是二战的时候,本愿寺同军国主义混到了一起,提倡“忠皇爱国”,宣传“护国”,并身体力行。 譬如,对战殁者的家庭进行慰问和援助;对伤残士兵进行救护;向前线派遣随军僧,在战地传教、慰问士兵,并为阵亡者安葬和举行法会,等等。 不过,那个时候,整个日本佛教,不论哪个派别,基本上都是这个德性,“一向宗”不过是表现的最积极的一拨罢了。 这几年,关卓凡对日本的攻略和经营,颇费心力,也颇有成绩,然而,由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在宗教方面着力。 唉,疏忽了! 既对本愿寺的发难,出乎意料;又不真正掌握本愿寺的底细,于是,闻警之际,便有手足失措之感了。 教训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教训归教训,这场乱子,若只是单纯的“一向一揆”,其实,并不足以令人真正“失措”。 现在毕竟不是战国时代了,本愿寺呢,也毕竟是混“体制内”的,两百六十多年下来,如同幕府的暮气沉沉一样,现今的本愿寺,想来,也一定不比硬懑田信长时的生龙活虎了,若只是本愿寺一家作乱,镇压下去,未必如何为难多半,德川庆喜自个儿就可以应付的来了。 问题是 唉4便依据现幽有限的情报,裹进这场乱子里的,亦明显不止本愿寺一家啊! 还有那一帮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维新志士”啊! 不论本愿寺“一向一揆”的能列没有退化、退化了多少,目下,日本遍地干柴,那个明如上人,点几个火头的能力,总是幽;待火烧起来了,“维新志士”顺风纵火,到时候,局面的麻烦,就倍于单纯的“一向一揆”了! 关卓凡有些愤愤的:之前,老子也很有针对性的做了不少的事儿了,还是压不租场乱子? 掰掰手指头 第一,本来,“第二次长州征伐”的兵费,幕府以日本海关税收,逐年向中、美摊还,老子大手一挥,今天的兵费,暂时不必幕府还了往后顺推一年! 就是说,今年日本海关的洋税,中、美两国,暂且不分他的账了。 为了这个,老子还欠了美国佬一个人情呢。 第二,由“庆记”的“庆和会”领衔,“官督商办”,弄了一个“青黄蓄放贷专案”,利息十分克己,低到不能再低,专门贷给农人和兄艺人,帮助他们渡过今年的青黄不接的关口 哎,你们就算要“一揆”,也请往后推一年吧! 据实操的情形看,这个“蓄贷款专案”,效果似乎还不错,申请的人不算少,也很有些感恩戴德的声音出来 既如此,这个“一揆”,怎么还是在今年就爆了出来? 第三,帮幕府从越南进口了一批大米,又杀了十几个囤积居奇的米商,费了不少气力,总算将米价降了下来。 当然,降是降了,不过,算不得什么“大降”,可是,好歹小民勉强能够喝口米粥了不是? 大米是最紧要的民生物资,米价降了,其余紧要民生物资,如棉、茶者,也多多少少的降了一些。 既然饿不死也冻不死了,也能喝的起一点子茶了还要闹? 哼! 第四,“庆记”除了领衔“蓄贷款专案”,还开办了许多善堂、粥厂,恤老怜贫,施医舍药,据说,“颂声一片”啊! 这个,对于化解社会的戾气,不是也该有些助益的吗? 嗯,俺还做了些什么? 对了,还向日本加派了两个营的轩军。 原先日本那儿,已经有了一个“特种合成营”,加上这两个营,日本的驻军,就超过一个团了,真乱了起来,拿这一个团去平乱,自然不够用,不过,多少能收一定的震慑的效用吧?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起事之前,三思后行! 不晓得人家有没有“三思后行”?反正,乱子是起来了。 这个“震慑”力度不够? 不,问题不在于震慑的力度够不够,也不在于自己做了多少事儿 问题在于,“第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导致是次大乱的根本的、深层次的矛盾,不但没用到任何的解决,反而在不断的累积、加深,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上,自己也是晓得的,这些矛盾,迟早有再一次爆发的时候而且,力度可能比上一次更加的猛烈。 自己做那些事情,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解决这些矛盾,而只是努力推迟矛盾的爆发。 事实上,自己根本就不想日本真正解决这些“根本的、深层次的矛盾”。 因为,这些矛盾若解决了,日本也就脱胎换骨了! 之后呢? 到时候,不论当政者是谁哪怕还是德川庆喜,日本都会如原时空一般,掉头以中国为敌了吧! 衰败的日本,才是好日本。 可是,这个矛盾的爆发,犹如火山之喷发,这个“推迟”,犹如推迟火山之喷发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得控制自如? 唉! 该来的,总是要来。 * 正文 第三一三章 萨摩狰狞 本愿寺是个大麻烦,“维新志士”是更大的一个麻烦,然而,他们还不是最大的那个麻烦。 . 最大的麻烦是萨摩藩。 虽然,目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萨摩藩介入了这场乱子,但关卓凡可以百分百确定,萨摩藩绝不会放过这个兴风作浪的绝好机会,即便目下暂时按兵不动,但迟早而且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张牙舞爪了。 甚至,说不定,本愿寺不过是个“打前站的”,真正的幕后**oss,就是萨摩藩! 不然说不过去啊若没有雄藩的强璃持,老老实实的呆了两百六十多年的本愿寺,怎么会突然跳了出来,干造反杀头的勾当? 何况,本愿寺要硬怼的,除了德川庆喜,还德川庆喜的保护人大清国的辅政王啊。 这一层,那个明如上人,不可能想不到吧? 长州血迹殷然,若狭沉铁未销,难道他都忘了? 难道他以为,单凭一个本愿寺,就可以“尊王倒幕”? 他年纪虽轻,可是,再如何血气方刚,也不至狂妄鲁莽到这个地步吧! 因此,这个明如上人后头,一定还有人! 事实上,虽然还算不得确凿的证据,但萨摩藩在后头搞鬼的迹象,已经颇为明显了 那班“维新志士”,一直由萨摩藩庇护,此刻“纷纷逸出”,若说没用到萨摩藩的允许至少是默许,哪个能够相信? 活出于柙是谁豢养的活?又是谁将他们放出了笼子? 车子晃动着,关卓凡微微闭上了眼睛。 如果萨摩藩确实是这场乱子的幕后主使,那么,麻烦就真的大了! 首先,此时的萨摩藩,方方面面,都已非“二次长州征伐”时的长州藩可比了。 萨摩藩本就是日本第一个“西化”工业化的雄藩:“藩政改革”,卓有成效,为工业化积累了雄厚的资金;“殖产兴业”,确定了工业化的“藩策”;“集成馆”的设立,则正式拉开了工业化的峄。 十数年下来,“集成馆”这个工业群里,出现了冶铁反射炉、熔矿炉、钻孔盘,出现了蒸汽机关制造所、金属细加工所、造船所、造币所、锻造厂、玻璃工厂、纺织工厂各种近代工业,粲然可观,卓然齐备。 这个“集成馆”,同关卓凡在上海搞的“工业园”,颇为相像,不过,必须指出的是: 第一,“集成馆”的设立,早了“工业园”整整十年不止。 第二,目下,“集成馆”的“国产率”,要高于“工业园”。 第三,若论及对国家的经济、军事的“贡献率”,目下,“集成馆”更远远的高于“工业园”。 譬如,关卓凡虽然已经开始和克虏伯在“工业园”合办工厂,但轩军目下装备的野战炮,却几乎百分之百是从普鲁士进口的;而萨摩藩军的火炮,超过一半,出自“集成所”的兵工厂。 当然,威力孰高孰低,另说。 又譬如,萨摩藩狐一半以上的兵舰,是由“集成所”的造船厂捣鼓出来的;而中国狐的军舰,除了“福星”等少数较兄位者自造之外,余者全部进口自英国。 当然,孰先进些,孰落后些,也另说。 再譬如,萨摩藩军的制服,皆出自“集成所”的纺织工厂;而轩军士兵的身上,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从美国“扫”回来的“压箱底货”呢。 当然,论品质,萨摩藩军的制服,尤其是陆军的,较之泰西各国,还是逊色一筹,就像大久丙通抱怨的,“软塌塌的”,“不精神”。 不过,制服虽然“不精神”,但士兵却是精神抖擞的。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萨摩藩就开始“西法练兵”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多多少少,还毙一些“日本特色”。 “二次长州征伐”,轩军的武备和战力,长州藩军和“诸队”的惨败,极大的刺激了萨摩藩;一俟“二次长州征伐”结束,中国人还没有离开日本,萨摩藩军就开始了进一步的、大刀阔斧的改革,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全面西化”。 同时,扔掉了杂七杂八的前膛枪,换上了一水儿的后膛枪同火炮一样,一半购自洋商,一半“集成所”自造。 萨摩藩的舰队,也已成军,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总吨位并不在幕府舰队之下;船有新有旧,但全部都是蒸汽船,其帜新船,大半由“集成所”的造船所自造。 讽刺的是,萨摩藩的狐,也是师从英国,请的也是英国的教习。 当然,这些教习,都是退役军人,没有现役军人,不过,同英国政府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若明若暗、若有若无的关系 当初,为萨摩藩聘请狐教习往来奔走的,是一个“女王陛下政府雇员”英国驻长崎领事馆的书记官萨道义。 因为有了这一层的渊源,乔百伦、柯烈福、狄克多等中国狐的英国顾问,对萨摩藩狐的战力,便有了较为切实的了解。 据乔、柯等人说,萨摩藩狐规模虽然有限,可是,一切一切,都严格按照现代狐制度办理,训练亦十分之勤奋刻苦,经已具备了相当的专业水准,可算一支短蝎悍的“准现代化狐”,其战力,未可酗! 英国人的这个话,应该是可信的。 想当年,还是一副土头土脑模样的萨摩藩,便在“前之滨之役”即“鹿儿岛炮击事件”中,同英国舰队有来有往,很过了几招,叫英国人很吃了些苦头;目下,鸟枪换炮,自然是更上层楼了。 总的来说,今日萨摩藩军之战力,不论海、陆,都已远超当年长州藩的“诸队”;对阵幕府的军队,更加是可以“吊打”的。 整军经武是最花钱的,狐尤甚,萨摩藩军的战力,同萨摩藩的财力,密切相关。 “藩政改革”之后,萨摩藩的藩库,每年都有相当的盈余,这两年,更是盘满钵满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日本的走私大涨,别的藩,幕府稽查甚严,唯有对萨摩藩,无如其何,因此,大宗走私,都由萨摩藩进出,许多巨商都在萨摩藩设立商行,走私走的正大光明,萨摩藩则坐地抽成,日进斗金。 而萨摩藩从走私中获得的收益,几乎都投进了军队建设。 萨摩藩的兴旺发达、兵强马壮,同人才鼎盛,亦密切相关。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萨摩藩就初步打破了身份限制只要是武士,无论等级如何,只要有才干,就予以提拔,许多下级武士帜优秀人才,乃得以到大名府担任高级职务,西乡垄、大久丙通等,就此脱颖而出。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在强烈的危机改促使下,萨摩藩发布“诸贤令”,彻底打破身份限制,即便不是武士,哪怕“贩夫走卒”,只要有才干,也可入职政府,并不设上限。 虽然,迄于今日,“贩夫走卒”之中,还没有出现西乡垄、大久丙通一类人物,不过,“上进”的大门是打开了,下级官员之中,已经有了不少出身“贩夫走卒”的,整个萨摩藩,“民气昂扬”。 另外,“二次长州征伐”之后,萨摩藩招降纳叛,在本藩呆不着的“维新志士”,都往萨摩藩跑,一班这个时代日本最优秀的人才,荟萃于西南一隅,对于萨摩藩来说,很有些如虎添翼的意思了! 当然,所幽人才中,最优秀的那个,还是大久丙通。 * 正文 第三一四章 铁血火 大久丙通。 . 关卓凡的脑海中,翻书一般,将这个名字在本时空、原时空的重大事迹,一桩一桩的过了一遍。 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他微微的透了口气。 必须承认,大久丙通是这个时代最顶尖、最优秀的政治家之一,即便考诸全世界范围,能同他比肩的,也只有俾斯麦等寥寥数人这样的人物,一个时代里,“即便考诸全世界范围”,基本上,一两个巴掌就数过来了。 原时空,同时代的中国,没有这样的人物。 为了听起来更顺耳些,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大久丙通是这个时代最顶尖、最优秀的政治家之一,考诸全世界范围,足以同俾斯麦比肩”,云云。 反正,不论哪种说法,原时空,同时代的中国,都没有这样的人物。 本时空呢? 嘿嘿。 还有,不论哪个“比肩”哪个,同时代泰西政治人物中,号称“铁血宰相”俾斯麦,正正是大久丙通最为激赏的一位,不过,如果认真论起“铁血”,大久保的“铁血”,其实远在俾斯麦之上。 俾斯麦只对敌人“铁血”;大久保呢?敌人不必说了,敌人之外,对朋友、甚至对自己,他一般是“铁血”的。 大久丙通有一位最好的朋友,叫做有马新七,“精忠组”就是二人联手创立的;在政治上,有马新七坚持激进的“尊王倒幕”,大久丙通随侍岛津久光进京,推动“公武合体”,有马新七打算趁此机会,袭杀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有马新七如果得手,自然要坏大久丙通“公武合体”的好事,他劝说有马新七罢手,有马新七拒绝,大久丙通便“断然疵”,派兵杀死了有马新七一行人等,并声言,“芬兰当户,不得不锄。” 这是对朋友“铁血”。 对自己呢? 前文提及的“鹿儿岛炮击事件”,乃由萨摩武士在神奈川生麦村杀死、杀伤数名英国人的“生麦事件”引发,战后,英、萨议和,英国要求两万五千英镑的赔偿,大久丙通答应了,转头却要幕府替萨摩藩支付这笔赔偿。 彼时的幕府老中井上正直、板仓胜静都气坏了:我们已经因为你们搞出来的“生麦事件”向英国人赔了十万英镑,这笔两万五千英镑的挟,还要我们替你们出?真当我们是冤大头?不给! 大久丙通声色俱厉:你们如果不掏钱,我就去将英国领事一刀砍了,然后切腹自尽,之后的麻烦事儿,你们自个儿慢慢的收拾吧! 井上正直、板仓胜静瞠目结舌:天下居然还有这种无赖? 可是,他们晓得,这个大久保,是个说到做到的角色,这个险冒不起啊! 只好捏着鼻子,替萨摩藩出了这笔钱。 名义上,这两万五千英镑是萨摩藩向幕府“借”的。 当然,时至今日,好几年过去了,萨摩藩没有表示过任何还钱的意思。 这是对自己“铁血”。 不过,大久丙通虽然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角色”,可是,他的“铁血”,绝非简单的血气之勇,其每一次出手,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务求一击即中大久丙通是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的,更不会如某些热血志士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 譬如,“二次长州征伐”之时,轩军向京都进兵,大久保自知实力不及,无法正面与抗,于是当机立断,脚底抹油,留下长州一家坐蜡,终致“若狭湾之变”。 同时,大久丙通也不是单纯的“权谋之士”,一方面,他不肯“知其不可而为之”,另一方面,他亦“有所为,有所不为”。 譬如,“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关卓凡曾经建议幕府,许萨摩藩以“封建”,以达到分长州、萨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嘱行事,岛津久光亦为之心动,但是,大久丙通激烈反对,岛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大久丙通虽受岛津久光厚恩,却并不自居岛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这个“大志”,便是他自青年时便念兹在兹的“勤王改革”。 “公武合体”于大久丙通,只是分幕府中枢大权的权宜之计,其最终目的,还是“勤王改革”,也即追求日本整个国家的强盛,这一层,“勤王改革”也好,“勤王倒幕”也罢,其实殊途同归。 不同的是,大久丙通做事,极善审时度势,不会像高杉晋作、桂小五郎那样一竹竿子捅到底,当幕府还有利用价值,或者说,火候还没到的时候,他就力推“公武合体”;当幕府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已成为他的“勤王改革”的障碍时,或者说,火候已经到了,他是说翻脸就翻脸,说“倒幕”就“倒幕”的。 大久丙通的“大志”,要靠壮大萨摩藩来实现,因此,绝大多数情形下,岛津久光和大久丙通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终有禄到一起的时候譬如,上面提到的“萨摩封建”。 这个时候,大久丙通是绝不会曲从岛津久光的,要“曲从”,只能岛津久光“曲从”于大久丙通;若岛津久光始终“执迷不悟”,则大久丙通的“铁血”,就有可能泼向他的主公了。 毕竟,在大久丙通的心目中,摆在第一位的,是“日本”;“萨摩”,只能排到第二位;别的,譬如朋友什么的,更加等而下之了。 这就是我的对手。 对手如此,队友呢? 关卓凡不由叹了口气 没说的,真正是一群猪队友! 事实上,关卓凡在给德川庆喜的信件中,曾委婉提醒,目下的日本,遍地干柴,如果有人点起火头,未必不会蔓延了开去,终成燎原之势;驻日公使徐四霖,更是不止一次,当面向德川庆喜表达过类似的忧虑。 可是,幕府的高层,德川庆喜以下,包括最得信用的絮忠顺,都以为真正能够威胁他们的,只有长州藩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等人,长藩既已覆灭,高、桂等亦已葬身鱼腹,余者何足道哉? 已经升了老中首座的板仓胜静,总爱说,“不过就几个泥腿子嘛,能翻起什么大浪来?我等何必做杞人之忧?” 头脑清醒的,也不是没有,譬如,担任狐奉心胜海舟,就不止一次对德川庆喜进言,说民怨沸腾,来日大难,不能不早做预备。 胜海舟是开在幕府里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终将无以为继的第一人。 此君是“体制内”的人物,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体制”的墙角。譬如,他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狐塾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毕业的学生,几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 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关卓凡杀掉的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说,胜海舟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不过,不管是不是“公知”,胜海舟“早作预备”的话,是真心为幕府好,可是,因为他的可疑的政治立场,这些话,对于德川庆喜来说,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本愿寺点起火头,倒幕派顺风纵火,萨摩藩趁火打劫,幕府 唉,如果俺不插手的话,幕府的溃败,大约比原时空的“戊辰战争”还要快些! 关卓凡晓得,幕府之所以如此笃定,除了对局势、对潜在敌人、对自身力量,统统糊里糊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退一万步,真的“来日大难”了,也不怕r为,大清国不会不插手不能见死不救嘛! 是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这一回,我救的来这帮子猪队友吗? 关键是,我他娘的腾不出手来啊! * 正文 第三一五章 这个仗,真正是难打! 关卓凡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他几已无兵可用了。 . 轩军总数,十万出头,虽然,直接用于越南前线的,只有以姜德部、郑国魁部为主力的三个师,可是,法国狐实量大,而中国海岸线漫长,因此,不能不处处设防: 福瑞斯特部调辽东,防护旅顺基地侧翼;白齐文部调山东,防护威海卫基地侧翼;刘玉林部以及方济成部一部,负责江浙包括杭州湾、长江口的防务;方济成部另一部,负责福州、广州防务;展东禄部,驻扎西北。 一个萝卜一个坑,几乎都是动弹不得的。 虽然,目下法国陆军的主攻方向,是越南北圻,福瑞斯特等部的部署,似乎暂时派不上直接的用场,但是,法国人的这个主攻方向的疡,同中国沿海的严密部署,是密切相关的如果中国沿海防务松疏,出于对中国新生狐的蔑视,法国人直接疡在中国沿海登陆作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事实上,法国人的“海陆分家”,非常“配合”关卓凡关于中法之战的战略部署和战长设,可以说,是关卓凡通过一系聊部署、运作,或逼迫、或引诱,将法国人“拉”到了他的预设战场上,若关卓凡现在“拔萝卜”,把哪个“坑”空出来了,法国人见猎心喜,转移主攻方向,则关卓凡的整个战略部署,都要重新来过了。 那就太过仓促、太过被动了。 目下,中国只在京、津一带有一形铁路,没有短时间内大规模、长距离陆路运兵的能力;而在中、法狐舰队决战分出胜负之前,海路敌我共险,通过海运调兵,风险太大,因此,以上部署,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就要完成事实上也已完成;之后整个战争期间,都不能轻易改变。 展东禄部,倒是同中法之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一样不能东调。 西北初定,新疆设省,鼎故革新,大规模的制度改革、建设正在进行中,其帜许多措施,都称得上“触及灵魂”,若没有一支有足够威慑力的部队去做“思想工作”,这些改革、建设,是不可能顺利推心。 那是那句话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不敢现在就“拔萝卜”! 再者说了,就算展东禄部能够东调,时间上也赶不及没有铁路,就靠两条腿,等从新疆走到海边儿,黄花菜都凉喽。 关卓凡手上,只有以下几支部队了:北京,近卫团和吴建瀛部;天津,军团直属部队和伊克煽,以及骑兵师一部、炮兵师一部。 这些部队,就更不能动了。 吴建瀛部不消说了,“首都卫戍部队”,当然是动不得的;伊克煽、军团直属部队虽在天津,但性质仿佛。 关卓凡深知,自己刚刚捏在手里的最高权力,还远远谈不上“巩固”,如果畿辅附近,没有部署足够的、可召之即来的兵力,一定就会有人如奕一般,动起“清君侧”、“再造乾坤”的心思了。 政权的稳固,比什么都紧要,这几支部队拢在一起,也不过三个师多一点儿,不敢再少了。 当然,还有绿营。 可是,拿绿营去打日本?打萨摩? 虽然,大部分的绿营,已经过了俺的“整编”。 再怎么说,绿营毕竟是绿营,不是轩军啊! 而萨摩藩军 别的不说,单说武器装备:目下,有相当一部分的绿营,还用着当初从美国“扫”回来的前膛枪;萨摩藩军手上的,却是一水儿的后膛枪。 绿营武器装备更新的缓慢,原因如下: 一是没有紧迫性,“军费有限”,要先紧着一线部队也就是轩军啦。 二是这个理由不能摆到台面上在真正牢固掌握最高权廉前,关卓凡必须保证轩军对非嫡系部队的“代差”优势。 “代差”有了,国内没有能够挑战轩军的武装力量了,国外出麻烦了,兵力不够用了,就别抱怨啦。 另外,轩军也好,绿营也好,即便能够拼凑出一支“东瀛驻屯军”来,也没有足够可靠的投送工具。 萨摩的狐,既然已被评估为“短蝎悍”的“准现代化狐”,“未容酗”,那么,征日的部队,就不能只有陆军,必辅以相当的狐力量,方能成行,甚至,可能需要先解决萨摩的狐,才能谈得上登陆。 这是根本做不到的。 法国的“北京东京舰队”即将北上,这个当儿,中国狐跑去同萨摩狐“舰队决战”? 根本挪不开窝儿好吧! 那么,师“二次长州征伐”的故智?再把狐的活儿,派给美国人? 不现实。 先不说美国人乐不乐意了即便乐意,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目下的萨摩狐,战力远在当年弱小的长州狐之上;而美国狐,却已不是当年那支在长崎吊打“壬戊丸”的狐了。 内战之后,美国大幅裁军,一门心思的搞经济、谋发展,真正蕉兵入库,马放南山,其中,狐裁的尤其厉害,目下的美国狐,同内战时期的狐,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全世界范围内,连二流都未必算的上,要他们再拼凑出一支“西太平洋联合舰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兵力不占明显优势,实话实说,目下的美国狐,对阵萨摩狐,并没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 而即便是“血盟”,美国也不可能为了中国,将他的狐倾巢而出啊。 一直要到“镀金时代”的后期,美国才会重新整军经武,向海外扩张,现在,真的不大能指望这个“血盟”了。 还有,就算美国人讲义气,不管不顾的赶了过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美国太远了,而日本已经开始乱了。 关卓凡脑海中转着三个大字: 怎么办? 陆军、狐都腾不出空儿来难道,就眼睁睁的任由萨摩将幕府摁在地上摩擦? 难道,只能等到同法国人见了分晓了,腾出手来了,再去日本找回秤? 到时候,这个秤,呃,还找的回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关卓凡就皱起了眉头。 这样想,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吧? “二次长州征伐”,不是干掉了长州藩,达到了战略目的吗?由始至终,虽然心翼翼,可是,到底也没花太大的气力,没有什么太大的伤亡,没打过类似于查塔努加战役那种恶仗、苦仗嘛! 可是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幕府虽然八面漏风,不过,到底还算掌握着全国的政权,长州藩只是个割据一隅的地方反叛政权;而且,那个时候,长州、萨摩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之前的“一次长州征伐”,萨摩还帮着幕府怼长州呢! 这一回,对手由长州藩换成了萨摩藩 前头已经反复分析过了,目下,萨摩藩的实力,已远在当年长州藩之上而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如果中国不眷介入,幕府是撑不了多久的,待幕府被推翻了,中国方才介入,面对的,很可能就不是“割据一隅的地方反叛政权”,而是一个全国性的新政府了! 这个时代,一个统一的日本,将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这个时空,再没于二个人比关卓凡清楚的了! 到时候,这个仗,将会比“二次长州征伐”难打十倍! 呃好吧,“十倍”夸张了点儿,不过,就算没有十倍,五、六倍,总是幽! 而且,就算在“正面战场”趣了,也有可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猴! 你妹的 事实上,对于日本,泰西各国是有一个共识的尽量不要深入日本的内陆,即便强大如英国、法国,同日本动刀动枪,也都是尽量将战争范围控制在沿海地区,对于日本民风的彪悍、武士的凶猛,这个时代的欧美人,普遍心里是犯嘀咕的。 “二次长州征伐”,轩军由马关向长州藩内陆推进的时候,关卓凡就是非常心的: 一方面,严格军纪,不骚扰地方;另一方面,隐藏自己“灭此朝食”的真实目的,对高杉晋作以及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等人虚与委蛇,给对方以不为己甚、可以谈拍幻觉,温水煮青蛙,使对方始终下不定“焦土抗战”的决心。 俺可不想对付游击队啊。 另外,关卓凡不能不承认,“二次长州征伐”之所以比较顺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暗、敌在明。 长州藩也好、萨摩藩也好,根本没想到大清会跨洋越海的来干涉日本的内战事实上,直到今天,即便是牛逼如大久丙通者,也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中国人为什么死活要帮幕府? 是,中国人是爱玩儿“存亡继绝”那一套,可是,那一套玩意儿,跟日本没有关系啊日本又不是中国的藩属! 在此之前,历朝历代,中国从来没有干涉过日本内部的纷争啊;次都没有! 另外,轩军凭空出世,对于这支“干涉军”,日本人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中国这边,对于长州藩的底细,包括其领袖人物的行为模式,关卓凡却是清清楚楚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赚了穿越的便宜啊。 时移势易,这一次,这个便宜,可就没有那么好赚了! * 正文 第三一六章 我关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这一次,谈不上“我在暗、敌在明”了。 .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日本各派力量不论“倒幕”还是“佐幕”对中国介入日本的内部纷争,都有了高度的心理预期,幕府固然因此有恃无恐,本愿寺、倒幕派、萨摩藩起事之前,对此也不会没有相关的预案。 最大的“预案”,就是同关卓凡“英雄所见略同”,挑一个他腾不出手来的空儿,向幕府发难,叫他望东洋而兴叹,然后,逼他接受既成事实。 上一次,是我打了日本人一个手忙脚乱,这一次,是日本人打了我一个手忙脚乱。 上一次,对于横空出世的轩军,日本人还懵懵懂懂,这一次呢? 这个时代的日本,长州、萨摩等倒幕维新派,对于危机的反应,是异常迅速的,这方面,全世界范围内,大约都无出其右者,长州是没有机会“反应”了,而萨摩,这几年来,在进一步拼命“深化改革”的同时,一定下了死力气,紧紧盯着大海对面的中国人,尤其是关卓凡和他的轩军。 关卓凡不晓得大久丙通等人对自己的研究和了解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但是,他可以肯定,“二次长州征伐”日本人对阵轩军时的手足无措,是绝不会再重演的了! 原时空,“戊辰战争”是一八六八年的事儿,是年,幕府倒台,明治维新开始,本时空靠q年就是一八六八年啊M是戊辰年啊! 难道,历史的大势,真的是浩浩汤汤,无可与逆? 我不服气! 关卓凡重重的透了口气。 事实上,虽然颇有手足失措之感,但是,关卓凡对于萨摩的发难,其实是有心理预期的,并非太过意外。 “二次长州征伐”,虽勉强达到了“阶段性战略目的”,可是,距对日的“终极战略目的”肢解日本、行“日版七块论”,还有相当的距离,其中,萨摩藩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尤为遗憾。 幕府浑浑噩噩,没有自我革命的可能;“四强藩”之中,长州已经覆没,土佐、肥前不足为虑,真正的心腹之患,只有一个萨摩这一层,关卓凡是非常清楚的。 这几年来,萨摩锐意革新,眼看着它一天比一天强大,虽是隔岸观火,亦足令人心惊。 关卓凡曾经很认真的想过,要不要再打一次日本,来一次“萨摩征伐”? 不过,这必须得到幕府的配合。 而幕府对“萨摩征伐”的态度非常消极。 一来,幕府不以为萨摩是他的“心腹之患”。 幕府、萨漠间,闹的最不愉快的一次,就是“乾门之变”了,不过,即便“乾门之变”,也只好算是“龃龉”,双方并未真正破脸,同长州摆明车马的竖起反旗,是很不一样的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一次长州征伐”的时候,萨摩还帮着幕府怼长州呢! 另外,幕府德川氏、萨摩岛津氏,两家世代联姻,先前,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御台所广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萨摩藩主岛津重豪之女;如今的天璋院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御台所,后世曰笃姬者,和樱天皇的婆婆也是出自岛津氏。 御台所,幕府将军之正妻也。 岛津氏、德川氏,其实血胤相连。 德川庆喜表示,岛津久光这个人,俺还是了解的,并非一定非要和幕府过不去,更不见得有取俺而代之的念头,他的目的只是“公武合体”只要萨摩藩能够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啦,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俺请他进了“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他还能有啥不满足的? 至于“乾门之变”嘛 后来,岛津久光托人向德川庆喜递话,刻意用了一种很轻松的的语气: 什么“乾门之变”?不过就是萨摩藩和会津藩“争风吃醋”罢了I平氏是德川氏的同宗,岛津氏却是德川氏的“外戚”,其实,都是德川氏的“自己人”啊! 将军大人,你要一碗水端平哦! 京都的皇宫,一向由松平氏的会津藩负责守卫,萨摩藩要争的,就是会津藩的这个皇宫的守卫权,萨、会的冲突,在皇宫乾门前展开,谓之“乾门之变”。 德川庆喜明明晓得岛津久光说的是便宜话,不过,听在耳中,却是挺舒坦的,或许,事情确实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儿? 幕、萨两家的关系,实在并未到破脸的地步,“萨摩征伐”?算了吧! 二来,“征伐”什么鬼的,实在太花钱了! 两次“长州征伐”花费无数,财务上,幕府其实已经是一个破产的状态了,欠下的一大屁股债,还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又来一次“萨摩征伐”? 别搞我了! 打萨摩,军事上,幕府的作用是有限的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幕府的价值主要在政治上,德川庆喜这样一个态度,关卓凡若一定要打萨摩,就只能另寻由头了。 当然,这个由头并不是寻不着,事实上,关卓凡都想好了:拿琉球说事儿。 明万历三十七年,即一六零九年,萨摩藩大举侵掠琉球,攻占琉球王城首里之后,大掠七日,一切能够搬动的财物,统统装船运走;并将琉球国王尚宁等百余人俘至鹿儿岛。 两年之后,尚宁被迫签订十五条,承认萨摩对琉球的控制,同时将奄美五岛喜界岛、德之岛、奄美大岛、冲永良部岛和与论岛划归萨摩藩直辖,这才被释生还。 此外,琉球还被迫遣使“上江户”即谒见幕府将军。 此后,岛津氏成为琉球对外贸易的实际掌控者,琉球从此进入“一国两属”时期,即:同时成为中国和日本的属国,同时向中国和日本纳贡。 明崇祯五年,即一六三二年,岛津氏在琉球那霸设立“在番奉行”,以监视琉球内政,监督贸易和进贡,进一步加强了对琉球的控制。 这笔账,姓岛津的,咱们好好儿的算一算! 打算的满好,可问题是,关卓凡的清单上,摆在打萨摩的前头的,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 一是将帝国的最高权力从他的两位御姐的手上夺了过来。 二是打法国。 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办,不可能前后左右,同时开弓。 夺阮高权力这事儿就不说了,至于打法国 同样是对外战争,打法国紧要些,还是打萨摩紧要些? 紧要两层含义,一个是“重要”,一个是“紧迫”。 摆来摆去,不论“重要”,还是“紧迫”,打法国,都摆在了打萨摩的前头。 打法国的重要性,宣战诏书已经说了,什么“非淬火不能成钢”,什么“淬火之役”,云云,这些话,虽然是“宣传用语”,但也算实在话,确实是“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 不打败第一流的强国,你就永远成不了第一流的强国。 这一仗打赢了,中国的战略环境,将得到彻底的改观;同时,巨额的战争赔偿,将大大充实中国的荷包,使关卓凡更幼气去进一步推行大规模的工业化;至于地缘政治上的其他好处,譬如,对越南行使实质性的宗主权,乃至将之“西藏化”,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这一仗打赢了,关卓凡手帜最高权力,就再也无人可以动摇了。 而打萨摩的重要性,本时空,全世界只有关君卓凡一人晓得。 事实上,当初跑到日本打“长逆”,朝野上下,就有不少不以为然的:日本又不是中国的属国,哪个上台、哪个下台,关俺们屁事啊? 而关卓凡摆出来的“长逆”上台之后将如何如何对中国不利的“证据”,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实锤”,大部分人对之不过抱一个“姑妄听之”的态度。 有人甚至在私下底说,打日本是典型的“擅开边衅”,其实,是“西边儿”拿日本人替她的相好刷功勋值呢!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措辞的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就是说,关卓凡即便再来一次“萨摩征伐”,也还是刷不够功勋值不足以叫他手帜最高权力,磐石不移。 打法国就不同喽,那才是真正的“不世之功”! 从紧迫性上来说,对法国的战争,一定要赶在一八七零年之前动手,原因很简单:一定要搭普法战争的顺风车。 单独对法作战,并不是没有趣的把握,可是,这个“趣”,是“大胜”、“肖”甚或“惨胜”,就不好打包票了,一不心打成了原时空那个模样,关君卓凡可就算白穿越了。 还有,就算“大胜”将法国人赶出了越南,叫关卓凡流口水的战争赔款,也一定是拿不到手的;而且,也无法保证,法国人不会输红了眼,咽不下这口气,回过头来找秤,如是,战祸连结,不知伊于胡底? 而打萨摩的“紧迫”,是“不定时”的萨摩的麻烦,可能明天就爆出来,也可能十年八年还不爆。 所以,还是先打法国吧! 好吧,不管怎么说,打法国不可能半途而废,而萨摩的麻烦也已爆了出来,事实摆在面前,就别再瞎抱怨了,接受这个挑战吧! 大久丙通之流的如意算盘,打的是够响,可是,我关君卓凡难道就是吃素的不成? * 正文 第三一七章 天皇妹子,帮个忙呗 关卓凡回到朝内北兄,刚进大门,门外马蹄声由远而近,又一封发自日本长崎的急电到了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 不过,发报人不是驻日公使馆,而是大浦庆。 关卓凡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嘿,方才俺一路上鸽联翩了那么多,就是没怎么想到“庆记”看来,俺还真是个公而忘私的人呀! 马上就想到了:日本若大乱,“庆记”的庞大产业,十有**,将受到严重冲击,说不定,“首当其冲”都是可能的! 而大浦庆这位“长崎第一美女” 呃,人家可是曾经同你共赴巫山的呀!别的被撞就罢了,自己的女人,断不可以被住啊! 不,不,什么叫“别的被撞就罢了”?“庆记”别的资产勉强可说“也就罢了”,可是,别子铜矿不能这么说啊G可是一等一的战略资产,绝不容有失的! 嘿,刚刚还自夸“公而忘私”呢! 心里着急,却不能形诸颜色,也不能在大门口就拆电报那就显得太心急了,就鱼儿惊慌失措的意思了。 大乱将起,安定人心为第一要务。 回到书房,换上便袍,侍女奉上茶来,抿了一口之后,这才“从容”拆开电报。 内容大致如下: 最近一、两个月来,萨摩藩和本愿寺的来往,十分频密,明如上人接任法主之前,曾“微服”前往鹿儿岛,同萨呢臣大久丙通、西乡从道等会晤,回到京都,即宣布接任法主,然后便“上江户”,时间上,环环相扣,因此,江户的“法乱”,幕后有主使者,而这个主使者,应该就是萨摩藩。 萨摩藩倒未必会像明如上人那样直接打出“倒幕”的旗号,大久丙通等很可能在打这样的主意: “一揆”的规模大了,幕府一定手忙脚乱,到时候,萨摩就发布檄文,指斥幕府官逼民反于先,对暴乱束手无策于后总之,颟顸无能,尸位素餐,害民误国!然后,用诸如“平乱”、“恢复秩序”之类的名义出兵,推翻幕府。 大浦庆强调,以上内容,皆通过“特别管道”,得自于萨摩藩厅的内部,应该是可靠的。 “长崎第一美女”的话,说的虽然委婉,但关卓凡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他关某人之前,萨摩藩不止一位重臣,如松方正义、大隈重信,做过大浦庆的入幕之宾,所谓“特别管道”,一定自此而来。 松方正义在“若狭湾之变”中喂了鱼了,大隈重信可还好好儿的呢。 这个,嗯,某人心里,倒不由得鱼儿酸溜溜的了。 接下来,大浦庆说,以挟子之见,局势虽然严峻,但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以措手之处甚多,只要咱们加紧动作,事情是大有可为的!甚至,“弭大乱于初萌”,也不是不可能的u爷不必过虑! 咦,“可以措手之处甚多”?“弭大乱于初萌”?倒要看看,有哪些“可以措手之处”?又如何“弭大乱于初萌”? 关卓凡赶紧“收拾心情”,细细的看了下去: 大浦庆认为,不论本愿寺,还是萨摩藩,都不是铁板一块,都有“可以措手之处”。 先说本愿寺。 本愿寺分为东、西两支,论及同幕府的关系,东支“真宗大谷派”远比西支“真宗本愿寺派”来的密切“真宗大谷派”的“本山”东本愿寺,就是德川家康替教如上人修的嘛! 目下,并没有任何东本愿寺介入这场“法乱”的迹象,因此,对本愿寺“东西分化”,就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了。 幕府和朝廷应该许东本愿寺更多的特权并不需要另掏腰包,把原属西本愿寺的转给东本愿寺就好了! 其中最重要的,应是以天皇敕封的形式,确立东本愿寺净土真宗“正传”即嫡传的地位。 在此之前,西本愿寺一向以亲鸾上人之嫡传自居,东本愿寺虽然不服气,可也无可如何。 代价则是要东本愿寺的门主严如上人发表声明,指斥明如上人“乱法”,号召“一向宗”的信众,无分西东,不要与乱。 同时,西本愿寺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因此,也要“攻心为上”。 大浦庆说,西本愿寺第二十代门主广如上人,也即明如上人的生父,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在此之前,没有传出过任何“退位”的意思,明如上人代乃父而为西本愿寺第二十一代门主,是一件非常突兀的事情,从萨摩藩的“特别管道”传过来的消息,广如上人很可能是受了儿子的挟制,不得不退位的。 因此,大浦庆说,要想法子挑起西本愿寺内部的矛盾! 咦,西本愿寺内还有这样一番父子反目的宫斗戏?有趣! 大浦庆的建议是,天皇下诏,剥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待西本愿寺“清理门户”之后,才会将“御门迹”和“权僧正”的衔头发还。 关卓凡不由微微倒吸一口冷气: 好狠的一招! 而且 这一招也一定出乎明如上人的意外! 明如上人反对的,只是幕府,不是天皇,他“迎还天皇”的要求,其实是“尊王”,哪儿想的到,天皇陛下非但不领情,还反手就是一巴掌呢? 还有,按照日本的政治潜规则,大名之间发生冲突乃至战争,通常情况下或者说原则上,天皇都会敝中立,不然的话,介入了臣子之间的纠葛,还如何高高在上“万世一系”呢? 何况,本愿寺还不是普通的大名,而是拥有崇高声望的“法门”? 没有了“御门迹”和“权僧正”的衔头,对于西本愿寺,意味着什呢? 亲鸾上人虽凭一己之力,开宗立派,但“净土真宗”却是依靠“御门迹”和“权僧正”这两个金光闪闪的衔头,才得以开疆拓土、发展壮大,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向宗”,成为足以同强藩乃至霸主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 如果没有了“御门迹”和“权僧正”的衔头,西本愿寺庞大的僧官体系,立即变成“私相授受”,整个西本愿寺,都变成了“非法组织”,如此一来,西本愿寺上下必然陷入重大的混乱,莫说号召信众了,自个儿先把持不住,分崩离析,都是可能的! 到时候,明如上人唯一的对策,只能是梗着脖子,硬说“此乃伪敕,不能奉诏”。 不过,也没有什么鸟用。 一道诏书,只要经过了“御署”,就是货真价实的诏书哪怕天皇陛下不得不做违心之语。 大浦庆的这一招,明如上人固然想不到,就是大久丙通,只怕也在意料之外呢! 当然,这一招,是有重大的副作用的透支天皇的权威。 有一点儿嗯,饮鸩止渴的意思。 不过,俺把天皇妹子捏在手里,不就为的:一,别人想用用不着;二,俺想用的时候就能用吗? 若是该用的时候不用,捏在手里,还有啥用? 所以,管他“透支”不“透支”呢! 再者说了,天皇妹子自个儿当然想“万世一系”,不过,在俺这儿,当肢解日本的终极战略目的实现了,天皇还是不是“万世一系”,就没有那么紧要了吧? 所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大浦庆说,她感觉,萨摩藩对于大清,还是非常忌惮的,大久丙通等之所以挑动血气方刚的明如上人,将西本愿寺推在“倒幕”的第一线,就是因为自己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如果西本愿寺不战自乱,萨摩藩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说不定就偃旗息鼓了。 嗯,这个看法,虽然稍嫌乐观了些,不过还是永理的! 无论如何,看来,“一向宗”确实不是“铁板一块”,大有可着廉处! 关卓凡想起曹毓瑛说的,“这个明如,只是西本愿寺一支的掌门,未必可以号召的动东本愿寺一支的吧?” 不由暗自赞叹:曹琢如不愧国士,果然敏锐! 对了,大浦庆还说了,萨摩藩也不是“铁板一块”,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继续往下看。 * 正文 第三一八章 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大浦庆说,首先,在“倒幕”一事上,大久丙通和岛津久光的立场,不是完全一致的。 . 大久丙通自许“以天下为己任”,孜孜于“勤王改革”,幕府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勤王改革”的绊脚石以及“天下的祸害”,就不能不“倒幕”,并且愿意为“倒幕”常相当的风险;可是,作为藩主的岛津久光,并不如大久丙通那般“放眼天下”,他更关心的,是萨摩藩自个儿的一亩三分田。 大浦庆说,对于“倒幕”,岛津久光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幕府大势已去,打打太平拳、捡捡现成便宜,岛津久光并不反对,可是,目下,幕府明显还谈不上什么“大势已去”,现在“倒幕”,萨摩藩是要独任其重的这也罢了,关键是,还要独力对抗大清的干涉和报复啊! 前头说过,对于大清,大久丙通还是忌惮的不然也不能专挑大清泌对法开战、无暇东顾的时候发难,还将明如上人推到前头替自己挡箭大久丙通犹如此,岛津久光就更加不必说了。 虽然,据“特别管道”的说法,大久丙通一再向岛津久光保证:一,幕府必一战而败;二,清国既不可能两线作战,就不可能干涉萨摩“倒幕”;三,清法之战,必然清败法胜,清国新败之余,没有力量东顾,因此,不必担心清国的报复。 到时候,日本的新政府再对清国说几句好话,包括保证继续执行幕府同相关国家鉴定的协议、条约,清国还能有什么脾气? 到时候,清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幕府下台的事实了。 听起来好永理,可是,岛津久光还是禁不啄里打鼓。 “幕府一战而败”,“清国不能两线作战”,这两点,岛津久光都是认同的,问题是第三点万一清法之战的赢家是清国呢? 又或者,清国虽然输了,但是,输的不是太惨,战后,还有力量“东顾”呢? 就像 嗯,就像清国虽然输给了英、法,可是,掉过头来,就把洪杨给敉平了那也是“新败之余”啊! 这几年,萨摩藩整军经武,固然颇有成绩,可是,并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打得过那个轩军啊! 万一打不过 那就不是“处分”的事情了是灭藩、灭族的事情了! 请参考“一次长州征伐”和“二次长州征伐”之异同。 “一次长州征伐”,长州藩认怂,得了个“长州处分”,几个家老把责任担了下来,切腹谢罪,也就算了,藩主基本没啥事儿。 “二次长州征伐”呢? 哼哼! 两次“长州征伐”,长州藩的下场,何以天差地别? 不就是“一次长州征伐”没有外来干涉,“二次长州征伐”清国插手了嘛! 因此,不管大久丙通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在岛津久光眼中,目下“倒幕”,依旧有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巨大的风险可以带来巨大的回报,也罢了,问题是,如此行险,对于萨摩藩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的再直白些对于岛津氏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倒幕”成功,岛津氏可以取德川氏而代之、建立“岛津幕府”吗?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长州藩“倒幕”,是为了“勤王”,萨摩藩“倒幕”,还是为了“勤王”,“倒幕”成功,“大政奉还”,天皇直接掌握政权,还有“幕府”这回事儿吗? 如果没有“幕府”了,在新政府中,萨摩藩岛津氏,到底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这个疑问,岛津久光只对两个人隐隐约约的透露过一个是猩带刀,一个是大隈重信。 猩氏、大隈氏,世代皆为岛津氏心腹家臣。 猩带刀无言以对,大隈重信则说,“主公的这个问题,整个萨摩藩,大约只有大久饼可以回答了。” 当然,岛津久光不会拿这个问题去问大久丙通。 岛津久光还有一层更深刻的忧虑,是对猩带刀和大隈重信都不会明说的,但大隈重信曾对大浦庆说过,主公登些什么,他可以猜的出来: 长州藩的毛利氏,对于“倒幕”,兴趣其实也不是很大这一层,长州毛利、萨摩岛津,大致仿佛,事实上,论及“倒幕”的兴趣,毛利氏较之岛津氏,更些也说不定。 可是,毛利敬亲受了一班臣下的裹挟,身不由己,走上了“倒幕”的不归路,终于身死藩灭,毛利氏数百年基业,一朝尽没。 目下,萨摩藩也出现了这种趋势,“倒幕”还是不“倒幕”,真正说了算的,已经不是藩主了,而是大久丙通、西乡从道等一班出身下级武士的重臣了。 萨摩藩会重蹈长州藩的覆辙吗? 此为主公之所忧者。 看到这儿,关卓凡忍不作节: 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岛津久光已经隐约感觉到: 一,萨摩藩和岛津氏并不能从“倒幕”中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收益,或者说,风险和收益的比例是严重失衡的。 二,在“倒幕”的过程中,大权可能旁落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成为事实了;甚至,可能发生“下克上”的事情。 不过,岛津久光不晓得的是,在一个叫做“原时空”的地方,“倒幕”成巩后,紧接着“大政奉还”的,是“奉还版籍”: 即,各藩藩主将治下的土地、人口“奉还”天皇,也即交出政权,然后,领个“华族”的空头衔,去做寓公。 岛津久光先生,您操心的“某某氏数百年基业,一朝尽没”,统统变成现实啦! “倒幕维新”的大戏,是悲喜交加的大戏,其中,真正的悲剧角色,不是被赶下台的德川氏,而是作为“倒幕”主力的长州、萨摩、土佐、肥前等藩的藩主。 德川氏是“革命的对象”,打败了仗,倒点儿霉,理所应当;而长、萨、土、肥等藩的藩主,却是“革命的领导者”,可是,“革命”胜利了,他们的命运,却和“革命的对象”一模一样交出政权,去做寓公。 岛津久光先生,您万万想不到,您领导的“革命”,到头来,革了自个儿的命吧? 既然“悲喜交加”,那么,这出大戏的喜剧角色又是哪个呢? 不消说了,自然是大久丙通为代表的一班以“勤王”为己任的“藩臣”、“藩士”啦{们将幕府和自己的主公一齐踢开,由“藩臣”直晋为“国家重臣”,将整个日本捏在手里,意气风发,叙颜开,喜乐何如之! 不然的话,他们干嘛拼了命的“倒幕”呢? 从根本利益上来说,岛津久光、大久丙通两个,简直该不共戴天才对! 岛津久光先生,您同德川庆喜先生两位,才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这个道理,俺估计,岛津久光先生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没关系,俺会详详细细的说给你听的,不但说给你听,还要说给土佐、肥前以及全日本所幽藩主们听,不是偷偷的说,而是公开的说,广而告之! 俺倒要看看,藩主和藩臣们,如何大眼瞪雄? 哈哈哈! 想到这里,关卓凡抑制不自己的兴奋,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哼,这出戏,我看你们还怎么唱的下去!” 踱了两个来回,站住了,在心中长长一声感叹:这个女人,真正不愧“幕末第一奇女子”之谓啊! 这个女人大浦庆。 大浦庆的电报,不过迟了徐四霖、赵慕云小半天,而徐、赵的电报,只有对“江户法乱”的“直击”,基本没有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分析,更没有提出有效的对策,电报的语气、措辞,还隐约有慌乱之感 大浦庆呢? * 正文 第三一九章 我的大本事的女人啊 一俟“江户法乱”发生,大浦庆立即就对其前因后果做出了精准的分析、判断,由西本愿寺而萨摩藩,条分缕析,剖析入理,并极有针对性的提出了可行性极高的“解决方案”哎,没有她的“切中肯綮”,领导又怎能“探骊得珠”? 这份“ppt”,做的是真特么牛掰!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啊! 唉,老子的公使加领事,拢在一起,还及不上一个女人;半都及不上! 哼! 关卓凡晓得,大浦庆“危机管理”如此出色,绝不是开了外挂,事情一出来,天眼一开,就啥都看见了、通透了,而是“功夫在诗外”平日里功课做的足啊!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她一定如俺一般,料定萨摩藩不安于室,总有一天要跳了出来,对幕府乃至她的关王爷发难,因此,早早儿的就在萨摩藩身上下功夫、做功课了反正,她有“特别管道”嘛! 事实上,对萨摩藩的警惕,驻日公使、领事一样是幽,可是,对于萨摩藩的情报工作,徐四霖、赵慕云就无法同大浦庆相提并论了。 . 不同于长州藩的八面漏风,萨摩藩素以“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著名,德川幕府全盛之时,中央政府犹不能轻易伸手进萨摩藩,幕末衰弱,更加不必提了。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萨摩藩对外防范更严,莫说中国驻日公使馆、领事馆了,就是新验全日本皆为之股栗的角色,都进不去萨摩藩。 萨摩藩和幕府是有“默契”的若在萨摩藩发现了新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立即捉住杀掉。 对此,幕府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然而,大浦庆的人,却可以自如出入萨摩藩。 原因有二: 一来,萨摩藩重商,同日本第一豪商之间,不能不有许多密悄商业往来;尤其是,日本国内水运市场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操于大浦庆一人之手,萨摩藩“仰仗”大浦庆的事情,也着实不少。 二来,自然就是大浦庆的“特别管道”在发挥作用喽。 事实上,不止于萨摩藩,伴随着“庆记”的庞大商业网络,大浦庆的情报网,是铺遍了整个日本的,与之相比,中国驻日公使馆、领事馆自行建立的情报网络,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还有,情报的收集是一回事儿,在纷繁的情报之中,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则是另一回事儿,很明显,大浦庆是“两手抓、两手硬”,不然,她得不出“本愿寺西东之间有隙可乘,萨摩藩上下之间也非铁板一块”的结论。 关卓凡再一次感慨:这个女人,真正不得了! 突然就想到,自己的女人里头,很有几个,是有大本事的嘛y姐不必说了,大浦庆也不必说了,就是晴晴、婉妃,如果“放”到外头去,或者从政,或者经商,一定也会有一番相当不坏的成就的 打住! 御姐、大浦庆、晴晴几个,当然是你的女人,可是,婉妃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人啦? 脸皮不要介么厚! 关卓凡的脸上,不自禁的略略鱼儿发烧:我这个念头,还真是鱼儿奇怪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赶紧收摄心神,继续往下看电文极长,下头还有呢。 大浦庆说,除了岛津久光有上述“隐忧”之外,萨摩藩内,不少中高级武士出身的官员,也对大久丙通颇有不满,原因呢,就是大久丙通搞的那个“诸贤令”。 “诸贤令”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发布的,彻底打破了入仕的身份限制,即便不是武士,哪怕“贩夫走卒”,只要有才干,也可入职政府,并不设上限。 虽然,迄于今日,“贩夫走卒”之中,尚未出现西乡垄、大久丙通一类人物,不过,“上进”的大门是打开了,下级官员之中,已经有了不少出身“贩夫走卒”的,整个萨摩藩,“民气昂扬”。 然而,中高级武士们却深感侮辱:“贩夫走卒”也可入仕?也可与我等比肩? 我呸! “诸贤令”是以“此危难之时,用人之际”、务求“上下一心,野无遗贤”的名义发布的,可是,对于“危难之时”的说法,不少人是不认同的: 你他娘的不去招惹幕府,幕府会来招惹你?什么“危难”不“危难”的,不都是大久丙通那班人自个儿折腾出来的? 然后,拿“危难”说事儿,拿藩厅的职位买好儿,藉机扩大自个儿的势力! 其心可诛! 还有人对大久丙通招降纳叛、大量容留“维新志士”,也表示不满,原因呢,同不满“诸贤令”是类似的: 养这班人,是要花钱的这也罢了,关键是,其帜一部分人还进入了藩厅,做起了萨摩藩的官儿。 官位这个东东,永远是僧多粥少的,“外藩”的人霸了位子,“本藩”的人的屁股下头,可就空了。 如是,怎不叫某些人牢骚满满,甚至怨气冲天? 大浦庆说,如果“许以重金”,萨摩藩内,一定有人愿意出头替大久丙通“添麻烦”,甚至,就有人效仿“博浪一椎”的,也不湘! “添麻烦”?日本人的这个说法,还真是嘿嘿,呵呵。 不过,“博浪一椎”? 对啊时空,这个大久丙通,就是死于“博浪一椎”的!本时空,请大久饼走上同样的一条黄泉路,不也是嗯,很合理、很合适的一个事情吗? 萨摩藩“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那是对外,如果祸起于萧墙之内,可就防不胜防了! 还有,萨摩藩目下的情形,很有一点儿当初长州藩“俗论党”、“正义派”之争的味道嘛! “俗论党”算“保守派”,由中高级武士组成,首领为长州藩八大世家之首的殒氏当主殒藤太;“正义派”算“开化派”,由滞级武士组成,首领为高杉晋作、山县有朋,双方争的不可开交,终于大打出手,杀的人头滚滚,连殒藤太也送了命,最后,“正义派”完胜,取得藩政大权,开始“尊王倒幕”。 但“俗论党”并未死绝,徐四霖看出便宜,着重在“俗论党”余绪中发展自己的线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殒藤太的轩子,叫殒一辉的。 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死于高杉晋作、山县有朋等“正义派”之手,殒一辉对“正义派”固然怀有刻骨的仇恨,也根本不想为藩主陪葬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已,“俗论党”、“正义派”之争,毛利敬亲到底还是倒向了“正义派”嘛! 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殒一辉下手复仇了他将长州藩和倒幕公卿裹挟明治天皇“北狩”路线的情报,卖给了徐四霖。 为了争取“藩论”的支持,在“宫之焚”发生之前,高杉晋作就抛出了这样的主张:“若逆焰嚣张,暂不能支,则奉天皇北狩,赴虾夷地整备生聚。时机到临,南下讨逆,再造周、长二国。” 所以,“借虾夷地东山再起”的计划,在长州藩的“上士”中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那个时候,该如何“奉天皇北狩”,并无定论。 “宫之焚”的消息一到长州,这个计划立即具体化了:在越前藩若狭湾和天皇汇合。 高杉晋作万没想到,他这个计划,被殒一辉传给了“清国豪商”徐四霖,而且,虽然徐老爷彼时人在京都,但这个消息却不是传到京都,而是传到马关,传到了彼时的关贝子手里。 于是,“若狭湾之变”,殒一辉大仇得报。 “若狭湾之变”,长州藩是“团灭”,包括: 藩主毛利敬亲、毛利元德父子;“正义派”一切重要人物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伊藤博文,等等。 并搭上了最高规格的“陪葬” 天皇、皇姑、皇太后、皇太妃。 以及倒幕派公卿核心人物中御门经之、中山忠能、岩仓具视、千种有父、泽宣嘉,等等。 这个仇,报的够狠、够彻底吧! 现在,萨摩藩那儿,不过只给大久丙通一个人“博浪一椎”,这个,不算什么,不算什么G呵! 再者说了,暗杀这种把戏,本来就是日本人的最爱呀R常便饭,家常便饭嘛! 当然了,萨摩藩内部的斗争,还没有发展到长州藩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呢,俺们就要添柴加薪、火上浇油啦! 哎,我对大浦庆这个女人,愈来愈哎,心里头痒痒的、热热的了! 想的太多了你!赶紧往下看吧你! 啊好,好! 关卓凡再次“收摄心神”,看了下去。 大浦庆说,对于萨摩藩,除了分化之外,还应该“胁之以威,诱之以利”。 “胁之以威” 晓得王爷现在全副精力,都在法国人身上,不过,能不能多少抽一点子兵力出来,加派到日本来呢? 不用多一个团就够了! 如果日本真的全国都乱了,两个团的兵力加上原幽一个团,轩军驻日总兵力两个团自然依旧是不够用的,但是,在大乱初萌之际,加派一个团的举动,将向全日本发出一个极为强烈的信号 大清绝不会对日本的乱局坐视不理,时,也绝非某些人想的那样,“无力东顾”! 这个举动,将对不逞之徒们造成极大的威慑,大大增加“弭大乱于既萌”的可能性。 嗯永理啊。 多了拿不出来,不过,一个团,挤一挤,总是能挤得出来的吧? 问题是,即便是一个团,也要有相当的狐力量相辅 这,可就挤不出来了啊! * 正文 第三二零章 轩王爷的通天彻地之能 关卓凡的脑洞,急速的旋转起来: 不过,自个儿挤不出来,盟友那儿,未必也挤不出来吧? 盟友?不是说美国人已经“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什么的了吗 这个盟友,不是美国。 . 不是美国?难道是普鲁士? 想哪儿去啦?普鲁士正不错眼的盯着法兰西,时刻准备着拿出全副身家来赌国运呢,哪儿有精力“东顾”啊? 再者说了,普鲁士只是陆军强大,他那点儿狐,哼哼,摆在自个儿家门口,都不大够瞧的,万里迢迢的跑到东亚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更加难有什么作为了,这个事儿,哪儿能指望普鲁士人? 那中国还有什么正经的盟友?而且,狐方面,还得有足够的能力?总不成是英国人吧? bingo! 啊?英国人?呃好像,英国人和萨摩藩的关系,也很不坏吧?萨摩藩的狐,不就是请的英国的教习吗?找英国人帮忙,那不是,呃 请他自个儿左手打右手吗? 非也,非也! 第一,谈不上一个“打”字。 我只是请英国人帮忙“护卫”运兵船,不是请英国人去打萨摩藩,只要没有人攻击我的运兵船,英国人就由始至终,一炮也不必开。 想来,有英国人在,萨摩藩也不会来打我的运兵船、更不会去打“护卫舰”吧? 既如此我也不打,你也不打,他也不打则何“打”之有呢? 第二,对于英国人来说,中国和萨摩藩,不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请看一看地图,哪儿有大小差距如斯之大的“左右手”呢? 世事无两全,孰轻孰重,总要有个取舍。 如果一定要在中国和萨摩藩之间二择其一,您说,这道单砚,英国人到底何任舍呢? 再者说了,即便“刃国”,也不意味着“舍萨摩”我是说,即便英国人在中、萨之争中支持中国,他在萨摩藩的利益,也未必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呃,这个 好吧,这个暂且按下不表,先往下看,先往下看4正,俺找的到“相当的狐力量相辅”就是了! 好吧,先往下看。 “胁之以威”说过了,说“诱之以利”。 大浦庆说,以挟子之见,对于萨摩藩和岛津氏来说,最大的诱惑,依旧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王爷的那条奇思妙计“萨摩封建”。 大久丙通当然是坚决反对“萨摩封建”的,可是,萨摩藩内,对“萨摩封建”动心者,也不在少数。 首先,岛津久光本人,对自立为王,是颇有些心荡神摇的。 其次,他的两个最亲信的心腹家臣,一个猩带刀,一个大隈重信 家老猩带刀首鼠两端,没对“萨摩封建”明确表过态,不过,据大隈重信说,猩家老本性谨慎平和,对于这种天翻地覆的大改变,有本能的畏缩,他的踌躇,只是因为拿不出大主意来,而不是真的反对“萨摩封建”。 对于“萨摩封建”,猩带刀的立场,大致可算是中立不能指望他主动出力推动“萨摩封建”,可也绝不会从中作梗。 大隈重信则是“萨摩封建”的坚定支持者。 大浦庆说,大隈重信并不讳言,他支持“萨摩封建”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这件事情,大久丙通和藩主唱反调,而猩带刀毫无主意,如果“萨摩封建”成事了,他大隈重信就可越过猩带刀和大久丙通,做“萨摩王国”的宰相了。 关卓凡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嘛。 还有,日本人喝多了之后,在美女面前,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不由就想起了“二次长州征伐”明治天皇“北狩”路线的另一个情报来源本电报作者大浦庆,以及她的虚人伊东亨。 伊东亨酒后失言,将白石正一郎领导“庄屋同盟”谋刺关卓凡的消息,说给了大浦庆听,大浦庆立即易装潜行马关,向关卓凡告密,不仅救了关贝子一命,还引发了彻底摧毁长州藩经济支柱的“长州灭商事件”。 大浦庆的马关之行极其秘密,回到长崎之后,没有任何人把她和“长州灭商事件”联系起来,包括伊东亨。 大浦庆既勾搭上了关贝子,一俟回到长崎,便将松方正义和大隈重信赶出了府邸,伊东亨却以为这是大浦庆对他的专情之举,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大为感动,又一次跑到长崎,对着大浦庆吐露心扉,包括他即将去为之抛洒热血的“回天伟业”。 城,若狭湾,天皇,虾夷地伊东亨滔滔不绝。 说过了,伊东亨沉沉睡去,大浦庆则再次易装,连夜来到马关。 “若狭湾之变”,伊东亨为首的龟山商社残余核心成员,统统葬身鱼腹。 大浦庆算是亲手将情人送入死地了。 这女人,美则美矣,大本事则大本事矣,不过 她是要吃人的! 关卓凡怔怔的发了一嗅儿的呆,然后,用力摇了曳,好像要将脑海中一些隐约的不安的念头甩开似的。 他微微透了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大浦庆说,当然,论及对于藩政的影响力,猩带刀、大隈重信拢在一起,也及不上大久丙通,以目下的情形,若大久丙通坚决反对,“萨摩封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事的。 可是,若之前提到的分化萨摩的计划得以实施,大久丙通的势力遭到削弱,“萨摩封建”就未必不能成事了;而若大久丙通真被“博浪一椎”了,那“萨摩封建”可就畅通无阻了! 另外,上一回“萨摩封建”的阻力,除了来自藩内,亦来自藩外长州藩是坚决反对“萨摩封建”的,桂小五郎甚至因此刺杀岛津久光;可是,目下,长州藩已经覆灭了!“萨摩封建”最大的外部阻力已经不存在了! 这一回,就算“萨摩封建”还是不能成事,萨摩藩内部也会因之吵成一团,就打了起来走上长州藩“俗论党”、“正义派”的老路也说不定! 如是,就妙之极矣了他们自个儿打了起来,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倒幕”呢? 嗯,你也想到了长州藩“俗论党”、“正义派”之争 这个,英雄所见略同啊! 再往下看。 大浦庆说,事实上,之前,王爷对日本的“加恩”应还兵费,暂不支付,顺延一年;帮幕府从安南进口大米,整顿米市;以及根据王爷的谕示,实施的“青黄蓄放贷专案”这一系列举措,都是卓有成效的。 因为不用还兵费,今年幕府就没有“加赋”,老百姓就可以喘一口气儿。 米价降了下来,小民勉强能够喝口米粥了,虽然还算不上真正“吃饱”,可是,好歹饿不死了。 大米是最紧要的民生物资,米价降了,其余紧要民生物资,如棉、茶者,也连带着多多少少的降了一些,于是,虽然也还算不上真正“穿暖”,可也冻不死了。 另外,多多少少,也喝的起一点子茶了。 就是说,这个日子,无论如何,是比去年过的去了。 而“青黄蓄放贷专案”,利息十分克己,可以说已经到了低的不能再低的程度了,农人和兄艺人申请踊跃,颂声盈耳。 这种情形下,有几个人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去干杀头造反的勾当? 特别是那些申请了“青黄蓄贷款”的农人和兄艺人就指望着靠这个渡过今年青黄不接的关口呢,这个时候跑去造反,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因此,挟子以为,日本目下的情势,其实并非某些人一厢情愿的那般“**、一点就着”就天朝专心对法,不能分神东顾来说,目下确实是“倒幕”的好机会;可是,就日本国内的舆情来说,未必是什么“倒幕”的好机会! 哎哟,这一段,关卓凡看在眼里,心里头可是熨帖极了! 就说嘛,老子做了那许多的事情,咋能一点儿效用都没有呢? 还有,大浦庆说,遵照王爷的谕示,“庆记”除了领衔“蓄贷款专案”,还开办了许多善堂、粥厂,恤老怜贫,施医舍药,在老百姓心目中,“庆记”的形象,是很好滴,就算有些乱子,火头也没那么容易烧到“庆记”的,王爷不必过烦虑! 咦,你居然用了“虑”的说法? 好吧,虽然说,这个字眼儿,臣下不是一定不能用,不过嘛嘿嘿。 大浦庆说,目下,不论做什么,第一紧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趁着大乱初萌,一阵快刀斩乱麻,“大乱”就不成其为“大乱”了! 最后,大浦庆说,大久丙通、明如上人是把宝压在了清法之战、清败法胜上头,挟子深以为群丑可笑! 法国人骄狂、萨摩藩无知,他们哪里晓得王爷的英明神武?王爷的通天彻地之能,别人不晓得,挟子我还不晓得?挟子坚信,王爷挥斥方遒、运筹幄、决胜千里,这一仗,天朝是赢定了的! 挟子每日馨香一束,为王爷祈祷,相信不日天朝大军就可以扫荡群丑,红旗陛! 哎哟,这碗米汤,可灌的太稳了些! * 正文 第三二一章 三全其美?你想的美! 当天晚上,英国驻华公使阿礼国应约来到朝内北兄辅政轩亲王府。 “殿下,”阿礼国露出了微微吃惊的神气,“您是说,萨摩藩参与了江户的这场‘法乱’?甚至……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阿礼国还不晓得江户发生了“法乱”。 毕竟,这些年,日本大大小的乱子,此起彼伏,其中,只有能够对大局产生实质性影响者,英国驻日使领馆才会向伦敦报告,并知会驻华公使馆;而什么乱子才属于“能够对大局产生实质性影响者”,不同的人是有不同的判断的——反正,直到现在,伦敦还没有收到“江户法乱”的报告,驻华公使馆就更不必说了。 “是的,”关卓凡点了点头,“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萨摩藩主导和推动了‘江户法乱’。” 顿一顿,“以前,萨摩藩和本愿寺的关系,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萨摩藩当局甚至一度不允许‘一向宗’在境内活动。” 再一顿,“可是,最近几个月来,二者的来往,突然间频密了起来,明如上人接任法主之前,更曾易装前往鹿儿岛,同萨摩藩重臣大久丙通、西乡从道等会晤,回到京都,即宣布接任法主,然后便‘上江户’——拜见幕府将军,时间上,一环一环,紧紧相扣。” “是这样啊……” “事情是明摆着的——”关卓凡说道,“萨摩藩一定在‘江户法乱’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顿一顿,“不过,爵士,请你原谅,我不能向你说明我们的‘证据’的来源。” 阿礼国赶紧点头,“我理解,我理解!” 微微一顿,“殿下太客气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 嘻,你是说“殿下太客气了”是“理所当然”的,还是说“不能说明‘证据’的来源”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阿礼国踌躇了一下,“萨摩藩此举之用意——” “西本愿寺的任务,是点起火头,”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待火势扩大之后,萨摩藩就以‘灭火’的名义出兵,当然,萨摩藩真正要做的,不是‘灭火’,而是进一步的扩大火势,直到——将幕府付之一炬。” “啊!……” “这上头,”关卓凡说道,“我们也有足够的证据——当然了,爵士,再一次请你见谅,我还是无法向你说明‘证据’的来源。” “呃……好说,好说!殿下太客气了客气了!” 阿礼国一边点着头,一边快速的转着念头。 “不过,”关卓凡叹了口气,“有一点,对于真正的朋友,我不能隐瞒——” 阿礼国竖起了耳朵。 “除了对日本政府拥有道义上的责任之外,”关卓凡说道,“中国政府——以及我本人,在日本还拥有……嗯,非常特殊的利益,于公于私,都不能眼看着日本大乱将起而置之不理,更不能允许日本现政府被乱党推翻!” 顿一顿,“如果萨摩藩果然出兵‘纵火’,那么,中国就不能不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了!” 阿礼国当然明白,所谓“非常特殊的利益”,除了中国和日本签订的相关协议外,更指“庆记”的庞大产业。 辅政王殿下同“庆记”以及“庆记”老板娘的特殊关系,对于英国人来说,虽然也不算什么秘密,可是,辅政王殿下直承其事,却也确实显得比较“坦诚”。 不过,“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 阿礼国的脸上,除了惊愕之外,还现出了一丝惶急的神色,“呃……殿下和中国政府的忧虑,我完全理解!” 顿一顿,“可是,若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岂非……呃,就要两线作战?这,恐怕——” 打住。 “这个嘛……” 关卓凡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轻轻的敲着几面,显得颇为踌躇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说道,“爵士,你说的对V阶段,中国确实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 顿一顿,长长叹了口气,“可是,日本,我决不能弃之不顾b——可真正是为难了!” 话说到这儿,辅政王殿下大晚上的把自己叫了过来,所为何来,阿礼国心中大致已有点儿谱了,不过,有些话,只能由求人的说,不能由被人求的说呀。 可是,也不能沉默以对。 说点儿啥好涅? “或许,”阿礼国试探着说道,“即便——呃,殿下,我说的是‘即便’,纯粹是一个假设——即便萨摩取日本现政府而代之,我想,新政府也不会不尊重前政府同各国签署的协议、条约,更不敢不尊重殿下……呃,方才述及的‘非常特殊的利益’吧?” 你娘的b说的是什么片汤儿话? 关卓凡眉头一挑,神态马上有些不一样了,他斜睨了阿礼国一眼,“格格”一笑,“爵士,您可真是心胸广阔!我佩服的很I是,我这个人,心比较窄,胆子更加的小I不敢把宝押在敌人发善心上头!” 阿礼国不由大为尴尬。 事实上,方才的一番话,并非“片儿汤话”,而是一个小的试探——试探一下,如果萨摩真的然府而代之,中国是否有接受的可能? 因为,英国和萨摩藩的关系,确实是好;而且,英国是真心以为,相较于幕府的德川氏,萨摩藩的岛津氏,更适合做日本的统治者。 英国和萨摩藩的关系,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好、“惺惺相惜”的好。 这耻,就是前文提到过的萨英战争,即“鹿儿岛炮击事件”,其关节点,在双方人员战损比: 萨摩藩死伤十七人;英国死伤六十三人。 是滴,您没有看错,萨摩藩的死伤,非但只有区区十七人,而且不足英国的三分之一。 而且,英国的战损名单中,还包括了舰长、副舰长级别的人物。 靠,这程,到底是咋打的? 战后,英国人自我检讨: 第一,开战之时,暴风雨来临,舰只椅严重,火炮命中率因之大幅度降低。 第二,英国舰队痛的地方,敲是萨摩军日常演训的地方,人家熟门熟路,闭着眼睛也不会打空。 当然,这些未必不是原因,但绝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两个字——轻敌。 萨英战争是一八六三的事情,彼时,英国挟一鸦、二鸦之余威,以为天朝上国的中国,都被俺打得落花流水,谢个日本,又岂在话下?更何况,萨摩藩又不过是日本的一歇丢而已! 几炮轰了过去,日本人就该竖白旗了,说不定,不必正经开战,只要摆开架势,日本人就得屈服了! 万没有想到,是役,萨摩藩不仅战意坚决,准备充分,先发制人,打了英国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萨摩的大炮虽然较英国落后,但炮手的训练水平却相当的高,最大限度的发挥了武器的效能,而英国人手忙脚乱,先进武器的效能,大打折扣。 对了,是役开炮重伤英舰的炮手之中,有一个叫大山岩的,在原时空,后来成为日军的第一位元帅;而为大山岩搬运炮弹的助手中,有一个叫做山本权兵卫,还有一个叫做东乡平八郎,前者有“日本狐之父”之称,后者则有“日本狐军神”之誉——日俄战争,俄国的舰队,就是全军覆没于此人之手啦。 鹿儿岛一役,叫英国对萨摩不由另眼相看,以为幕府昏庸保守,萨摩才是日本之未来;另外,幕府亲法,为同法国竞争,也有必要在日本扶植亲英的势力,于是,主动对萨摩藩做出和解和结纳的姿态,对之前的“生麦事件”,亦不为己甚,只提出了两万五千英镑的赔偿数额。 而萨摩藩方面,鹿儿岛一役,人员损失虽然有限,但基础设施如“集成馆”工厂群等损失惨重,萨摩藩认识到,英国新型大炮的命中率、射程,都远远优于萨摩的大炮,英国的军力,远在萨漠上,鹿儿岛一役,其实有很大的侥幸的成分,“攘夷”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改弦更张,由“攘夷”转而“开国”。 英、萨双方,既然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原先的“相背而行”变成了“相向而行”,双方的关系,便迅速热络了起来,经贸之外,政治、军事,也愈走愈近,终于,连萨摩的狐,也由英国人出任教习了。 在阿礼国看来,若中国能够接受萨摩管治日本,岂非“三全其美”——你好、我好、他好,大家好? 现在,见了辅政王殿下的表态,晓得“三全其美”什么的,实在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辅政王殿下的表态,其实也是在预期之中的,自己的试探,不但很不得体,而且极易叫辅政王殿下产生误会,实在没有必要,实在不算高明! 自己作为资深的外交官,折冲樽俎之时,很少有如此不得体的发言,阿礼国不由颇为懊恼,于是,本该由求人的说的话,只好由被人求的来说了: “殿下说笑了!” 顿一顿,“呃,请教殿下,这件事情上头,敝国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地方吗?” * 正文 第三二二章 十大舰队,啸傲全球 既然阿礼国不再说“片儿汤话”了,关卓凡也就隐去脸上的讥嘲,庄容以对:“当然q日奉屈,本来就是要借重贵国大力的!” 顿一顿,“是这样——我想请贵国出面,做日本中央政府和萨摩藩之间的‘调人’,说服萨摩藩,同中央政府和平相处,不要介入西本愿寺发动的‘法乱’。” 再一顿,“以贵国同萨摩藩的特殊而紧密的关系——我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贵国更加合适的调停人了。” 说罢,目光炯炯的看着阿礼国。 阿礼国微微偏转了头,回避着关卓凡的目光,踌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是微微苦笑的样子:“感谢殿下的信任——” 顿一顿,“我不能否认,在一定程度上,敝国和萨摩藩之间,存在着您说的那种‘特殊而紧密的关系’,可是,仅仅是‘一定程度’而已b个程度,其实相当有限,并不足以对萨摩藩的大政方针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再一顿,“萨摩藩的统治者——岛津氏和他的重臣们,都是非常独立的、有自己的意志和主张的人,其一切行事——包括同敝国建立……呃,‘一定程度’的‘特殊而紧密的关系’——其出发点,都是萨摩藩自身的利益——” 说到这儿,暂时打住,心里斟酌着,想着下面的话,该如何措辞? 关卓凡心想,你的话,扭来扭去的,还真是……别扭啊! “我想,”他平静的说道,“退出西本愿寺和中央政府的纷争,是符合萨摩藩的利益的。” “呃……我个人是同意殿下的看法的!”阿礼国说道,“可是,我担心,萨摩藩方面,未必……人同此心啊!” 顿一顿,“再者说了,若萨摩藩果真是‘江户法乱’的幕后推手,那么,他们就一定已同西本愿寺建立了紧密的攻守同盟,现在,呃,‘退出西本愿寺和中央政府的纷争’,相当于出卖盟友,这个——” 又一次打住了。 “事情当然不容易办,”关卓凡含笑说道,“所以,才要仰仗大力嘛!” “殿下,”阿礼国微微苦笑着,“您说的这个‘调人’,我一定努力说服敝国政府,努力去做I是,就像您说的,真正的朋友之间,不应该隐瞒彼此真实的想法——” 顿一顿,“所以,我不能不能对您说,对于敝国政府是否可以成功说服萨摩藩‘退出西本愿寺和中央政府的纷争’,我个人,是持较为保守……甚至悲观的看法的b个成功率,恐怕,连百分之五十都不到吧!” 这倒也是大实话。 “到时候,”阿礼国用非诚恳的语气说道,“若有负所托,不知何以塞责?——呃,叫我不知何以觍颜再见殿下之面?” 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嗯,说的比唱的好听。 关卓凡沉吟半响,说道,“爵士所言甚是,若纯出以‘说服’,效果确实可能不彰,那么,加上一点点的压力,可好?” “一点点……压力?” “是的,”关卓凡说道,“我已决定,派遣一支部队,东渡日本,增援已经派驻在哪里的部队,希望相关方面,能过多多少少的感受到‘一点点压力’吧!” “派遣增援部队?”阿礼国不由愕然,“那,呃,法国这边——” “数量上,”关卓凡说道,“第一批增援部队暂定为一个团——这个,多了没有,一个团嘛,挤一挤,总是挤得出来的!” 顿一顿,“至于是否需要派出第二批、第三批增援部队,视乎情形发展再说吧!” “呃,这……” 阿礼国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了。 “陆军,‘挤一挤’,一、两个团,总是有的,”关卓凡含笑说道,“可是,我得承认,狐,不管怎么‘挤’,再有多余的了——哪怕只是一、两条军舰?嗯,这个,就要仰仗大力了!” “啊?呃,请殿下明示……” “我想,”关卓凡说道,“请贵国从‘中国舰队’中抽出两到三条军舰,充作我的这支增援部队的护卫舰——爵士,意下如何啊?” 阿礼国微微张了张嘴,然后,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没能说出啥来。 如果这支增援部队的目标,是萨摩藩之外、日本任何其他一个藩国,关卓凡的这个要求,阿礼国一定一口应承下来,可是—— 呃。 趁着阿礼国发怔的当儿,说说关卓凡提及的“中国舰队”。 彼时,日不落帝国雄视全球,皇家狐分成十大舰队,分驻本土及世界各地,形成一张庞大无伦、无远弗届的战略网。 哪十大舰队? 一曰本土及大西洋舰队。 二曰地中海舰队。 三曰南非舰队。 四曰东非舰队。 五曰好望角舰队。 六曰东尤舰队。 七曰西尤舰队。 八曰北美舰队。 九曰太平洋舰队。 十曰中国舰队。 其中,以本土及大西洋舰队为最强,地中海舰队次之,主要以中国和日本为“防区”的“中国舰队”,则敬陪末座。 饶是如此,这支“中国舰队”的军力,已同当时一个中等强国的全部狐军力约略相当了——拢共拥有作战舰只二十一条,旗舰曰“奥狄莎号”,排水量三千七百七十四吨,为彼时最新式的铁甲舰。 提醒一下,目下,法国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十八条作战舰只;尚未赶到的“第二批次”,十条作战舰只,加在一起,拢共二十八条作战舰只。 即便再加上“西贡—升龙”分舰队的五条,拢共亦不过三十三条作战舰只。 而这,已经是倾世界第二狐强国法兰西帝国的狐军廉半了。 再提醒一次:大英帝国的十大舰队中,“中国舰队”不过敬陪末座。 彼时,大英帝国的狐,对于其他任何国家的狐来说,都是碾压式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抗。 “中国舰队”原本是“东尤舰队”下头的一支分舰队——或曰二级舰队,以香港为总部,随着中国事务的重要性一日甚或一日,分舰队的规格,已不敷所需,在驻华公使阿礼国的提议下,一八六四年,“中国舰队”和“东尤舰队”正式一分为二,“中国舰队”由二级舰队升格为一级舰队,跻身十大舰队之列,舰队司令亦由准将升格为少将。 “中国舰队”以中国和日本为“防区”,不过,其活动范围,并不止于中国和日本,极西可抵澳大利亚,极北可达白令海峡,俄罗斯的远东亦在其威慑之下。 好了,言归正传。 见阿礼国踌躇不语,关卓凡说道:“我这支兵,是应日本政府之所请,过去‘加强防务’的,贵国若派军舰同行,日本政府所请者,自然也包括了贵国——” 阿礼国心中一动。 “在万国公法上头,”关卓凡说道,“贵我两国此次之联合行动,是无可挑剔的,就是法国人,也不能提出抗议——中英是次携手,只关乎日本,无关乎法国,英国并没有违反中立之原则。” “呃,是……” “还有,”关卓凡笑了笑,“是次行动,也不会对贵国和萨摩藩的‘特殊关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这支兵,不过是过去‘加强防务’罢了——日本政府镇压‘法乱’,我都不一定插手,更加不会去招惹萨摩藩了!” 顿一顿,“再者说了,哪个晓得,‘法乱’的后头,还另有人使劲儿呢?中国不晓得,英国就更加的不晓得了!” “这……嘿嘿,嘿嘿!” “有了英**舰同行,”关卓凡闲闲的说道,“自然就没有人敢来打我的运兵船了——当然,更加不会有人去打‘护卫舰’了H如此——你也不打,我也不大,他也不打,大伙儿都不打,也就没有什么‘左手打右手’之虞了,对吧?爵士?” “呃,对……呵呵,呵呵!” * 正文 第三二三章 押注,买定离手! 阿礼国一连“呵呵”了好几声,可是,“呵呵”来、“呵呵”去,也还是尬笑,甚至还略略有些苦笑的意思,最后,两只手下意识的捏在一起,轻轻的互搓起来。 . 看来,阿爵士真的是很为难啊! “爵士,我想,”关卓凡字斟句酌的说道,“对于萨摩藩,‘一点点压力’之外,还可以再加上‘一点点动力’,这样,贵国的调停,或许会更加有说服力一些。” “呃动力?” “是的,”关卓凡说道,“如果萨摩藩退出西本愿寺和日本中央政府的纷争,同时,保证今后不以其他的方式,挑战中央政府的权威,那么,我将说服幕府,行‘萨摩封建’事,即,允许萨摩藩独立,建立‘萨摩王国’。” 阿礼国目光霍的一跳。 “我的想法是,”关卓凡继续说道,“独立后的萨摩王国,可以和目下的日本国,组成邦联,同奉日本天皇为元首,如此一来,萨摩藩的独立,以及幕府的允许萨摩藩独立,皆不悖‘尊王’之义,可谓皆大欢喜。” 阿礼国目光闪烁,不过,并没有任何兴奋的神色。 “萨摩封建”,对于萨摩藩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是,对于英国人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英国人交好萨摩藩,最大的目的,是将其培养成英国在日利益的代理人,以及英国产品进入日本的“桥头堡”,如果萨摩藩独立,其对日本的影响力必然大减,“在日利益的代理人”是肯定谈不上了,“英国产品进入日本的‘桥头堡’”的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英国和“萨摩王国”本身的交往,会更加顺畅,可是,“萨摩王国”局促日本九州岛西南一隅,毕竟太小了些,不论经济如何发展,市耻是有限的,无法跟整个日本相提并论。 关卓凡拿“萨摩封建”和英国人说事儿,多多少少是失算了。 穿越也不是万能啊。 “这真正是一个宏大的构想!”阿礼国慢吞吞的说道,“不过,正因为它太宏大了,殿下,请您原谅,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理解、消化,恕我呃,暂时无法对此做出这个具体的回应。” 关卓凡立即察觉到了,对“萨摩封建”,英国人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心中微动,点了点头,从容说道,“当然。” “殿下,有一个疑问,”阿礼国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困扰我已经很久了,不晓得” 打住,而脸上,确实是一副“困扰”的神色。 “当然,”关卓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倦直言。” “殿下,”阿礼国的语气,非诚恳,“您是我认识的、这个世界上最睿智的人之一甚至,也许,‘之一’两个字都是可以去掉的” “爵士,你过誉了!” “不,殿下,”阿礼国做了个“请听我说”的手势,“这是我的真心话!” 关卓凡微微一笑,闭上了嘴。 “不过,”阿礼国继续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分外的困惑” 顿一顿,“您正在领导一忱界上最伟大的改革,而与您领导的这场改革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目下的日本中央政府四个字,‘暮气沉沉’b一层,我相信,以您的睿智和眼光,绝不可能看不出来!” 再一顿,“可是,您还是” 说到这儿,微微的耸了耸肩,双手摊了一摊,“对此,实话实说,我确实不能理解。” 好嘛,你把话头转到这儿来了。 “爵士,”关卓凡说道,“‘暮气沉沉’四字,确实是对目下日本中央政府的‘的评’这一层,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B实上,我们也一直在通过不同的渠道,督促日本中央政府加快改革的步伐!” 顿一顿,“不过,我认为,‘加快’是应该的,可是,像长州藩和萨摩藩的那种快法儿,行之长、萨一隅、一藩则可,行之日本全国,就太快了l到日本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 “是的!”关卓凡说道,“日本大小两百多个藩国,彼此的差异很大,幽差异,可以用‘天悬地隔’来形容” 顿一顿,“嗯,犹如一支行进帜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强力壮的,有体弱多病的,突然间,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身体最强壮的两个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来爵士,请你想一想,会发生什么?” “呃” “如是,这支队伍日本,”关卓凡斩钉截铁的,“必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这个” 这个听起来,好像很永理的样子? “所以,”关卓凡说道,“日本的改革,须在承受范围之内,循序渐进,万万不敢贪快啊!” 顿一顿,“长州、萨摩嗯,不说萨摩,单说长州那是‘芝兰当道,不得不锄’!” 阿礼国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也是” 关卓凡暗暗透一口气,心说,娘的,事实上,“所有人都按照身体最强壮的两个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来”,日本是承受得了的,不能承受的,倒是中国,而我的真实目的,正是要日本“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不过,这些话,就不跟你说啦。 过了一会儿,阿礼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说道:“殿下,您的要求:其一,由敝国政府作为日本中央政府和萨摩地方政府的‘调人’这一层,我答应您,敝国政府必全力以赴,希望不辱使命希望日本的局势,能够眷安定下来吧!” 顿一顿,“其二,由‘中国舰队’抽调舰只,充任贵国运兵船的护卫这一层,我个人是支持的,可是,殿下,我是驻华公使,不是驻日公使;同时,亦毋庸讳言,伦敦的外交部里头,颇有‘亲日’哦不,应该说,是‘亲萨摩’的势力,因此,这第二个要求,眼下,我还不敢跟您打包票” 再一顿,“不过,请您放心,我以人格担保,对此,我会尽我的全力去说服相关人员的。” 这样一个答案,也算差强人意了,关卓凡皮笑肉不笑的,“既如此,爵士,那就拜托了!” 顿一顿,“哦,还有,此次行动,‘中国舰队’一切相关费用,自然都由敝国来常。” “啊?哦,这个好说,再说,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顿一顿,踌躇了一下,阿礼国一边觑着关卓凡的神色,一边慢吞吞的说道,“有一件事情,此时提了出来,不晓得合不合适” “请说。” “殿下,”阿礼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身子微微前倾,口吻也变过了透着一股热切,“之前,我曾经向殿下建议过,中英签署一个密约,共同在中亚地区,对抗俄罗斯的威胁” 顿一顿,“对于我的建议,殿下亦以为然,不过,因为对法国的战事,殿下暂时不能旁骛,这件事情,就暂时搁了下来,如果,嗯,如果现在,中英两国能够就此密约开始具体的谈判,我想,将大大有助于殿下的第二个要求的实现。”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淡淡一笑,说道,“爵士,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旁骛’,只是我觉得,同法国人分出胜负来了,有些事情,谈起来、做起来,才有意义如果,这程,我输给了法国人,你认为,中英之间的密约,还有什么意义吗?” 阿礼国“格格”一笑,“当然有了!” 顿一顿,“哦,殿下,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说,这程,中国会输给法国正正好相反,我可是把宝押在您这一头儿的Y嘿,我早已‘买定离手’了!” * 正文 第三二四章 所望甚奢,所获更奢! 关卓凡“哈哈”一笑,“押宝?买定离手?爵士,你的譬喻,还真是有趣!” “殿下,请你原谅,”阿礼国歉然说道,“这个譬喻,确实略有不妥,不过,倒不为俚俗了些,而是——” 顿一顿,目光炯炯的,“我并不是赌徒D徒下注,其实无所凭藉,全靠运气,而我——” 再一顿,“法国人云里雾里,而我,却看的清清楚楚——您的‘轩军’的战斗力,绝不在法**队之下z对这辰争的准备,更是远比法国人充分——充分的太多了Y加上,这程,到底是在中国的家门口打——” 说到这儿,再次“格格”一笑,“既如此,您说,我该如何‘押注’呢?” “爵士,”关卓凡用带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感谢你青眼有加的信任,可是增强了我对这辰争的胜利的信心呢!” “我虽然不是职业军人,”阿礼国的神色,却是严肃认真的,“不过,做了这许多年的外交官,这上头的眼光,到底还是有一些的Y者说了,还有许多英国职业军人正在为您服务,他们对您的军队的战斗力的判断,同我约略仿佛——” 顿一顿,“既如此,我为什么不倾我所有,把宝押在您这一边儿呢?” “好吧,”关卓凡微笑说道,“爵士,这盘赌局,希望——嗯,我也相信——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的。” “是的,殿下!”阿礼国目光灼灼,“对此,我有坚强的信心!” 顿一顿,“承您之贵言,这盘赌局,我若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的话,那么,您所获之回报,将更加之丰厚——您是庄家嘛!” 庄家? 嗯,我确实是庄家。 “既如此——我也有信心,您也有信心,”阿礼国继续说道,“那么,中英两国现在开始就对俄密约进行讨论和谈判,便没有什么‘为时过早’的问题——殿下,您说呢?” 对于英国来说,当然没有什么“为时过早”的问题——现在是老子有求于你,现在就开始“讨论和谈判”,你们英国,可以拿到更好的条件呀。 还有,如果打赢了法国之后再谈,中国雄视东亚之势既已磐石难移,东南亚亦为中英两国所共有,中亚的事情,英国就更加难以拿到多好的条件了。 不过,联英眄,本来就是我的既定方针,而“对俄密约”既是你们先提出来的,眷开始相关的“讨论和谈判”,也是你们的意思,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好像,你们比我更着急些的样子的嘛! 既如此,现在就开始谈,我也不见得会吃啥亏。 嗯,那就谈吧! 关卓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爵士,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明天,我就会将这件事情交代下去——咱们就正式开始‘讨论和谈判’吧!” 阿礼国双手交握,轻轻用力一捏,欢然说道,“好!殿下,您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P英两国的友谊,将因此进一步加深,直至牢不可破,时,您这个决定,也将对中亚——乃至全世界的和平,造成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顿一顿,“至于您关于萨摩藩的两个要求——我晓得,日本局势之安定,端赖于行动之迅速k您放心,告辞之后,一俟回到公使馆,我就会向伦敦发报,细陈利害——连夜发报#望可以眷给您满意的答复!” * * 这个“眷”,在阿礼国想来,再怎么着,也得个把礼拜。 外交部中,“亲萨”的势力固然不小,以“亲中”为主流的狐部里头,也不是没有“亲萨”的,不然,萨摩藩狐的那班英国教习哪儿来的?——虽然,这班教习都是退役军人,不比中国狐的英国顾问,都是现役军人。 “亲中”、“亲萨”两派,一定要撕扯一番,还得问一问驻日使领馆的意见——驻日使领馆的人,可几乎都是“亲萨”的呀。 如此这般撕扯明白了,再加上电报往来,一个礼拜,确实就算“眷”了。 然而,大跌他的眼镜的是,第三天,回电就到了。 算一算时间,从发报到收到回电,刚刚好四十八斜。 这个时代,由北京至伦敦的电报,并非真正瞬息直达,中间要经过上海、香港、新加坡等一站一站的转递,花上一天以上的时间,是很正常的;当然,阿礼国的电报以及伦敦的回电,都是“加急”的,可是,再怎么“加急”,四十八斜就一个来回,意味着,伦敦方面,根本没有经过什么“撕扯”,几乎是一收到阿礼国的电报,“略一思衬”,便给了回电。 邪门儿了! 阿礼国发了两份电报,一份是公文,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外交大臣古丹雷的;一份是私信,给自己在政府中的盟友、殖民地大臣亚特伍德的,并嘱亚特伍德将相关情况和意见转告另一位盟友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 回电也是两份,也是一公一私,私信自然是亚特伍德给他的回复;而公文,却不是古丹雷一人的回复——居然是首相德比伯爵领衔,外交大臣古丹雷和因狐大臣“出缺”而“护署”狐部的第一海务大臣狄克多合署。 这个规格,呃—— 仔细想一想,以为想明白了:关亲王所求之事,关乎外交、狐两家,任何一家,都不能单独做主,因此,便“合署”喽。 同时,再扯上首相的大旗,这样,气势更足些,出了什么篓子,责任也更轻些。 可是,回电中的“奉女王陛下谕”,可就是真正湘了! 中、英体制不同,在中国,名义上,军机大臣以下,包括六部堂官,统统都只是“办事儿”的,整个国家,“话事儿”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因此,不论办什么事情,都得“请旨”、“奉旨”,屁大点儿的事儿,都得扯上皇帝的大旗,动不动就“谕内阁”、“谕在廷王大臣”,等等,事实上,很多时候,“旨”也好,“谕”也好,跟皇帝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是一句“套话”。 而英国,首相以及各部大臣,都是经过明确授权的,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疵公务,没有“请旨”、“奉旨”一说,因此,既有“奉女王陛下谕”,那就一定不是套话——就是说,女王陛下对此事确有明确的谕示。 这件事情,居然将女王陛下也惊动了? 还有毕竟不过四十八斜啊? 这中间—— 阿礼国定了定神,细细的看了下去。 电文主要内容如下: 一,接受中国的要求,由驻日使领馆出面,担任日本中央政府和萨摩藩地方政府“可能的纷争”的调停人,尽力说服萨摩藩不要参与西本愿寺发动的“法乱”,保证日本整体局势的平稳。 二,接受中国的要求,由“中国舰队”派出“一定数量”的军舰,充作中国的运兵船的“护卫”,而且,此“护卫”任务,应一直持续至日本国内局势基本平稳、或中法战争结束为止。 三,为消除英**事人员——不管现役还是退役——“发生自相冲突的可能性”,由狐部和驻日使领馆出面,说服萨摩藩狐中的英国教习,暂时离开萨摩藩狐,直至“中国舰队”完成对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任务。 如果涉及到合同违约问题,违约金由英国政府代为支付。 四,在执行“护卫”任务的过程中,若“护卫”的对象以及护卫舰队本身,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攻击,护卫舰队都将予以坚决的反击。 阿礼国太意外了! 真正是“所望甚奢,所获更奢”! * 正文 第三二五章 女皇密令 第一条,出任“调人”,在意料之中。 . 第二条,充任“护卫”,对此,阿礼国本来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以为多费口舌、反复折冲是免不了的,既想到“上头”如此痛快,其帜两个细节,更是颇出乎意料。 一个是“一定数量”。 关亲王要求的“护卫舰”的数量,是“两到三条”,“一定数量”这个表述,意味着,可在中方的要求的基础上,“视乎实际需要”,“适当上调”,甚至“不设上限”。 如果这个“实际需要”,仅仅是将中国运兵船安全护送到长崎码头,那么,“两到三条”,应该就足敷所需了。 除非,“实际需要”不止于此。 事实上,“实际需要”确实不止于此。 第二个细节“护卫”任务持续的时间,说明了这一点“应一直持续至日本国内局势基本平稳、或中法战争结束为止”。 关亲王并未就“护卫”的时间提出明确的要求,则其最低要求就是迄于增援部队登陆为止了。 不过,因为萨摩藩在九州岛,江户和京都在本州岛,彼此一水悬隔,中**队若欲有进一步的行动,不论由九州而本州,还是由本州而九州,都不能没有狐的支持,如果英国的“护卫”工作迄于增援部队登陆即止的话,中**队的活动能力也即威慑能力,将大打折扣。 “上头”的这个决定,意味着,英国对于日本内部“纷争”的“调停”,不是真正中立、持平的,而是左一方,右一方。 其所左者,自然就是“护卫”的对象,那么,其所右者呢? 第三条,叫萨摩藩狐帜英国教习,“暂时离开萨摩藩狐,直至‘中国舰队’完成对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任务”这一条,完全出乎阿礼国的意外!“其所右者”,呼之欲出甚至,摆明车马了! 第四条,好像怕这个车马摆的不够明白似的,“若‘护卫’的对象以及护卫舰队本身,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攻击,护卫舰队都将予以坚决的反击” 嘿! 还需要说的再明白些吗? 这份电文,意味着大英帝国的东亚政策,发生了重大调整! 阿礼国的心跳,微微的加快了,他定了定神,继续看了下去。 下面是对这种“调整”的解释。 “女王陛下谕,即不论法、俄诸事,单以一苏伊士运河论,其重要性,便十倍于一日本、百倍于萨摩一藩矣!” “苏伊士运河之得失,关系大英帝国气运之消长,天赐不予,反受其咎!” 可是,中法之争,中国如果失败,就无法向埃及要求苏伊士运河的股份;而中国拿不到股份,英国就无法分润,因此,“必以保证中国对法战争胜利为第一要务!” “以目下情形观之,中国并无两线作战之能力,日本生乱,中国若不得不救,必极大影响其对法战争之胜算”,因此,“萨摩藩此刻发难,挑战日本中央政府,即辗转损害大英帝国之最核心利益,断乎不容!” 女王陛下担心有臣下不明大势,囿于部门利益,在中、日、萨的问题上,做无谓的争执,不但破坏盟友之间的信任,更可能浪费宝贵时间,“使大乱未能敉于既萌”,则“贻误之深,不可胜言!” 因此,乃召见首相、外交大臣、第一海务大臣等,直接予以谕示。 看到这儿,阿礼国脑海中不由跳出四个字来,“圣明灼照!” 同时,亦不由暗叫,“惭愧!” 事实上,苏伊士运河正是他的“首倡”他是驻华公使,苏伊士的事情,关亲王是跟他说的嘛I是,在考虑是否接受关亲王的两个要求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竟然没有把苏伊士运河摆到第一位? 哎,仔细想想,还真就是女王陛下所说的,“囿于部门利益”,以致“不明大势”了! 当然,阿礼国属于“亲中派”,他的“囿于部门利益”,本应更加偏向中国,可是,由己度人,认为“亲萨派”对关亲王的要求,必然予以反对,因此,对是否接受关亲王的要求,又该趁机对中方提出什么条件,便犹豫不决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囿于部门利益”。 出发点既有了偏差,整个盘子,又异常的复杂同时嵌中、英、法、幕、萨,甚至还有俄罗斯结果,就想的乱了! 而女王陛下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之要害,提纲挈领,由此及彼,擘画历历,这个 果然圣明天纵啊! 得此明君,真正是大英帝国之幸! 阿礼国发了一嗅儿的怔,轻轻透了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对于中、英即将开展的对俄密约的谈判,女王陛下也有谕示: 尽量为大英帝国争取更好的合作条件,是必要的,可是,一定要注意三点 一,不要“市恩贾义”。 即,“不要将英国在日本对中国的支持同中英两国在对俄密约帜义务、权利联系起来”,“更不可给中方尤其是关亲王本人以英方以此支持为筹码、乃至为要挟之芋和误会”。 二,中国正全邻对法的战事,此时展开对俄密约之谈判,虽有必要,但务必留意,不要因此谈判而对相关战事产生任何负面影响,一切一切,“总以保证中国对法战争胜利为第一要务。” 三,中法战争,“我虽对中国之胜利抱有信心,但毕竟胜负未分,战后之格局,目下言之,到底为时尚早”,因此,不必对中国提出过高、过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阿礼国再次暗叫,“惭愧!” 他确实想着“市恩贾义”,“要挟”虽不至于,但“筹码”的算盘,一定是打了的;可是,对比女王陛下的高屋建瓴,自己就太幸子气了! 最重要的是,如此行事,确实有可能招致中方的反感甚至愤怒,就算碍于形势,中方对英方的相关要求,暂时不能不曲从,但两国之间的互信,必然会受到破坏,将来的合作,也可能埋下隐患。 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确实,一切一切,“总以保证中国对法战争胜利为第一要务”这程打不赢,别的都无从说起了! 还是那句话:圣明天纵,不能不钦服啊! 阿礼国对圣谕唯一持“保留意见”的,是女王陛下明显对中国的胜利的信心,不算如何坚强,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她又没有见过轩军,关于这支部队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臣下的报告,看法相对保守,也是很自然的嘛! 看过“公文”了,阿礼国心情愉悦舒畅,打开了亚特伍德给他的“私信”。 亚特伍德说,接到阿礼国的电报后,古丹雷颇为犹豫,是他建议古丹雷、狄克多不要在外交部、狐部内部进行讨论,而颖接上呈女王陛下,请求圣裁。 而女王陛下之所以迅速做出相关谕示,固然是因为“圣明天纵”嗯,阿礼国想,同俺的想法儿一样艾时,应该也有一定的个人情改因素在里头这是因为露易丝公主的关系。 咦,露易丝公主? 啥意思?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姊妹,刚刚回到伦敦因为路线安排的关系,维多利亚公主是先到娘家,再回夫家难道,关亲王追了一封电报过去,因露易丝公主而向女王陛下进言? 如是,这两位,在中国的时候,可是处的挺好啊! 如是,俺的那个露易丝公主外嫁的大计,是否就 嘿嘿! 可是,露易丝公主才十八岁,在这种国家大政上头,女王陛下居然会听然个挟孩儿的意见?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看了下去。 原来,事情并不是阿礼国想像的那样,可是,却更加令人震动。 * 正文 第三二六章 关亲王,您是大英帝国最真挚的朋友 亚特伍德说,已经确诊,利奥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 利奥波德王子,维多利亚女王最小的儿子。 看到“血友病”三个字,阿礼国先是怔了一怔,以为自己花了眼,放下手帜咖啡,揉了揉眼睛,挪开手,再看,不错,就是“血友病”。 他倏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也立即变得苍白了,右手下意识的一摆,好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似的,却险些带翻了桌子上的咖啡。 手忙脚乱的将杯子扶好,不过,到底还是溅了几滴出来,沾到了衣襟之上,不过,素来衣饰精洁的阿礼国爵士,已顾不上这些了,脑海中,转来转去的,只有那三个字“血友病”? 血友病并不立即致命,但罹患此策,几乎都是英年早逝,极少有永寿的。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血友睬遗传病,而且,是极典型的家族遗传病。 利奥波德王子的血友病,不能从天而降,一定是遗传自父母,而父母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既罹此病,也不会只传给轩子一人,而女王陛下和阿尔伯特亲王夫妻俩,共育有四子五女 略一思衬,阿礼国浑身上下,便不寒而栗了! 彼时的医学,对于血友病,虽已有了相当的认识,但毕竟不甚通透,只觉得此病诡异,难以捉摸 “罹病”不等于“发病”,父母“罹病”,可能终生也不“发病”,但子女就倒霉了;子女之中,未必个个“罹病”,“罹病”者,也未必一定“发病”,但一旦“发病”,就很少有能够拖过三十岁的。 还有,这个病,既然“罹病”而未必“发病”,就难以判断是否真正“罹病”,也就难以做出什么真正有效的预防措施。 现在回过头看,利奥波德王子是早早就“发病”了! 利奥波德王子的身子骨儿,打从娘胎出来,就不算好,而且,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青一块、紫一块原本医生以为,这是“内耳失调”、影响平衡所致,哪里想得到,竟然是血友病? 唉! 阿礼国坐在那儿,怔怔的发着呆。 突然间,自鸣钟“当当”的响了起来。 一惊之下,阿礼国醒过神儿来,收摄心绪,继续看了下去。 亚特伍德说,循血友步向检查利奥波德王子的豺,出于露易丝公主的建议在中国的时候,露易丝公主就给女王陛下发了电报;而露易丝公主的这个建议,又是出于关亲王的建议。 啊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关亲王怎么会想到“血友病”呢? 露易丝公主长于音乐艺术,钢琴、嗅琴的水准,直追专业大家,不过,没听说她在医学上有什么造诣啊? 她对于弟弟的查的描述,想来,不过“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青一块、紫一块”,云云。 这些,在一般人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查”,不过是行孩调皮捣蛋罢了事实上,女王陛下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关亲王居然能够仅凭露易丝公主的三言两语,就断定利奥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阿礼国自认是了解关卓凡的,深知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他绝不会贸然给出这样的建议如果“不中”,岂非成了一个“恶咒”? 那得多得罪人啊? 何况,建言的对象,是大英帝国的公主和王子? 则此人之渊博、天分之高,真正是 哎,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了! 阿礼国微微摇了曳,轻轻透了口气。 继续看下去。 亚特伍德说,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利奥波德王子确诊血友伯后,女王陛下独串时,失声痛哭,并对近侍表示,她对不起国家和家人 看到这儿,阿礼国吓了一跳啥意思? 赶快继续看了下去。 还好,非但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儿,还正正相反 女王陛下说,她不能再沉湎于对亡夫的思念而不可自拔了,不能继续呆在怀特岛上离群索居了,她得从奥斯本宫搬回温莎堡,重新投入工作,照料家人,履行自己作为国王和母亲的责任。 啊,原来如此! 感谢上帝! 如此一来,被迫跟着女王陛下一块儿在怀特岛上喝海风的公主、王子们利奥波德王子之外,还有他的一班姐姐、哥哥、妹妹海伦娜公主、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也都“解放”了! 尤其是海伦娜公主,人家是已经嫁人出阁了,叫小两口都跟着你做娘的喝海风,算怎么一回事儿嘛! 露易丝公主回到伦敦的时候,女王陛下刚刚搬回温莎堡,露易丝公主从母亲那儿得知,弟弟已确诊为血友病,关亲王的话,竟不幸而言中,而母亲言语之中,非常自责,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多年心结,一朝而释。 亚特伍德说,所谓“心结”,是说利奥波德王子手上、腿上,时现青、紫,女王陛下看看到了,以为儿子调皮捣蛋,总是对其严厉斥责,而作为姐姐,露易丝公主却晓得利奥波德王子乖巧不过,以为母亲的言行,损害弟弟的自尊,深为弟弟不平,母女之间,多次因此发生激烈口角。 而实话实说,利奥波德王子的性格,本就因体弱多病、不能参加较为激烈的体育运动而敏感、内向甚至自卑,在一定程度上,女王陛下的严厉,确实加重了利奥波德王子的这一倾向。 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的消息,当然不会对外公布,可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真正盖的兹其是在政府高层内部;不过,亚特伍德说的,也未免太生动了一些,阿礼国倒有些好奇了:宫闱秘辛,你老兄哪儿的消息源,历历如亲睹呢? 好吧,这一层,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女王陛下因此摆脱了离群索居的不正常状态,这于大英帝国来说,是大大的好消息女王陛下和子女之间,因此而变的更加和睦,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唉,怎么说呢?总算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吧! 亚特伍德说,女王陛下非常感激关亲王向她们母女提供的宝贵建议,女王陛下说,只有最真诚的朋友,才会这样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这倒是,阿礼国想,换一个人,谁肯跟你说,“哎,我看,你那孩子,怕得的是血友病吧!”哪怕是亲戚呢! 有时候,这种话,就算说对了,都不一定落好儿;说错了,还不得给人骂死? 确实是“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阿礼国再一次感叹了:不能不佩服这个人啊! 亚特伍德说,就在这个时候,日本的事情出来了,女王陛下干净利落的做出了对中国“一边倒”的决定,这个决定本身,臣下们都是支持的,不过,也不能不犯嘀咕:这里头,多多少少夹杂了些个人感情的因素吧? “私信”至此结束。 阿礼国搁下电报,透了口气,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心说:女人嘛,纵然贵为天下第一人,到底也是感性的,不过,“个人感情因素”什么的,也不是坏事儿,以后,露易丝公主外嫁,女王陛下这个做娘的,也就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露易丝公主会不会也有血友病? 当然,露易丝公主的身体,一向非常降,登山、骑马,都是好手,她已经十八岁了,现在不发病,这辈子应该都是不会发病的了,可是,不发病归不发病,哪个敢保证,她没有“罹病”呢? 就是说,哪个敢保证,她的子女,不会罹患血友藏? 远隔万里,关亲王都能够判断出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证明他对这种并有相当的了解,没有可以欺瞒忽悠的地方,既如此,他怎么可能愿意娶露易丝公主为妻呢? 阿礼国呆了半响,长长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心情沮丧极了。 * 正文 第三二七章 大洋彼岸的嫂子 第二天,英国驻华公使馆给驻香港的“中国舰队”总部以及驻日公使馆密集发报,协调行动;延至晚上,阿礼国过朝内北兄辅政轩亲王府,将“女王陛下政府的相关决定”,正式通告了关卓凡。 哎哟,心情大好! 一番密议之后,关亲王将阿爵士一直送到了二门,站在二厅的滴水檐下,看着客人上了马车,这才掉头回书房。 一路之上,脚步轻快,走路带风,就算大晚上的看不清关亲王脸上的表情,也能够感觉到他此时愉悦的心情呀! 一进书房的门,关卓凡就放飞自我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门口“扑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关卓凡立即宗,一转头,原来是明氏,带了一个芯鬟,端了他的宵夜过来。 关卓凡有点儿讪讪的,明氏却不肯放过他,待放下宵夜、摆好碗筷、芯鬟也出去了,便含笑说道,“原来王爷竟然还会唱槐荫记?这么些年了,我可是头一回有这个耳福正是……嗯,‘能者无所不能’呀!” 关卓凡怔了一怔,俺唱的不是天仙配吗?槐荫记是什么鬼?略一转念,明白了:天仙配是二十世纪的名字,目下这个年代,这出戏一定另有其名。 于是自嘲的一笑,“胡乱哼了两句,刚好就叫你撞见了,见笑{笑b个……有辱清听啊!” 明氏抿嘴儿一笑,“唱的很好啊!嗓子很‘在家’啊!” 略略一顿,“只不过,北京城里兴的,不是皮黄,就是昆腔,王爷这一嗓子‘青阳腔’,等闲还真是听不大着呢!” 关卓凡又是一怔,天仙配不是黄梅戏吗?“青阳腔”又是什么鬼? 戏曲一道,本就非其所长,加上一百几十年来,各种渊源流变,关卓凡关于戏曲的有限的知识更加同现实对不上号了,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接明氏的话,只好掉两句文来搪塞了: “稗官说部,虽非大道,不过,其中亦有能够发抒圣贤之意的y以,嗯,皮黄也好,昆腔也好,‘青阳腔’也好,采问民瘼,观风纳谣,都是有用的!” 王爷虽在“掉文”,不过,大致意思明氏是明白的,而这几句话,关卓凡原不过是拿来打哈哈用的,明氏听过了,却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 “王爷说的,真正有道理M拿槐荫记来说吧,董秀才卖身傅府葬父,孝感动天,玉皇大帝命七仙女下嫁董秀才,成婚后,七仙女为傅府一夜织成十匹锦绢,傅员外大喜,认董永为义子,并烧掉了卖身契” 顿一顿,“嗯,这不都是在说‘好心有好报’吗?都是……嗯,‘劝世’的好文章吗?” 什么鬼?董永不是个种地的吗?咋成秀才了?七仙女不是芳心萌动、私自下凡吗?咋成了她老爸“指婚”了?还有,那个傅员外,不是天仙配里头的反派吗?咋成了一个大善人了? 呃……没办法再愉快的聊天了。 关卓凡笑一笑,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紧接着便转了话头,“哎,我来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还真有点儿饿了……” 明氏站起身来,舀了一须的桂圆薏米莲子羹,搁在小碟子上,送到关卓凡面前,关卓凡接了,明氏坐回自己的位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我的手艺,比不了姐姐,更不敢跟咱们家皇太后比,王爷将就着用吧!” 这个“咱们家皇太后”,指的是慈丽皇太后。 朝内北兄和柳条胡同的人,自己人说话,提及三位皇太后,如果不是当着关卓凡的面儿,慈安、慈禧两位,也是“东边儿”、“西边儿”的叫,而慈丽,不论人前人后包括当着关卓凡的面儿,都是一口一个“咱们家皇太后”。 “今儿个的宵夜,”关卓凡说道,“原来是嫂子亲自下的厨?这个味道,肯定就大不一般了……” 吃了一口,咂了咂嘴巴,微微眯起了眼睛,“嗯,甜、香、糯、软……好C!果然是好!” 明氏不由掩口一笑,“哪儿能有多好?王爷的样子,未免太夸张了些!” 关卓凡也是一笑,闲闲的说道,“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说?有的话就说好了,不碍着我吃东西!” 明氏犹豫了一下,“是有一件事儿不过,还是等王爷用过宵夜再说吧!” “无妨的,”关卓凡说道,“我这儿又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 一边儿咬碎了一颗莲子,慢慢儿的抿着,一边儿含含糊糊的说道,“对了,最近这段日子,你们姐儿俩,有没有通电报啊?” 白氏同国内的电报通讯同关卓凡的和同明氏的,是分开来的,同关卓凡的电报通讯,因为关卓凡太忙了,这个频次,慢慢儿也就疏落下来了;同明氏的电报通讯,却一直敝着一个月一到两回的频次。 明氏面现讶异之色,“哎呦,王爷真正是个诸葛亮!我要说的事儿,就是姐姐的事儿王爷怎么猜到的?” 关卓凡微微一怔,他看出来明氏有事情想说,不过,扯出白氏来,却纯属没话找话,未曾想就“无心插柳”了。 不好说“随口一说”什么的,就说道,“我也是瞎猜嗯,什么事儿啊?” “姐姐说,”明氏说道,“她打算近日回一趟国,王爷若觉得没什么不妥,就给她拍个电报王爷若不得空儿,这个电报,我来拍也是一样的一收到电报,姐姐就打点行装了。” 关卓凡大大一怔,“她要回国?为的什么呢?” 明氏奇怪的看了关卓凡一眼,那句“王爷若觉得没什么不妥”纯粹是句“套话”怎么,你还真觉得有什么“不妥”? “为的什么?”明氏的口吻,多少带出了一点儿嗔怪,“当然是为的挂着家里和……王爷啊!” “啊?”关卓凡一怔,随即发觉,自己的“为的什么”确实不妥,赶紧点头,“啊,对对!” 动作稍急,险些呛到了,轻轻的咳了两下。 “王爷慢着点儿哎,我就说,待王爷用过宵夜再说嘛!” “不妨事,不妨事!”关卓凡摆了摆手,“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姐姐说,”明氏说道,“锌同雅妹妹、米妹妹都处的极好,万事都有人照应;洋话呢,讲的同洋人一般的顺溜;学业呢,也早就上了正轨,而且,几乎每一科,都是名列前茅呢!” 顿一顿,“还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呆不呆在身边儿,人小姑娘其实根本不在乎美国那头儿,她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也该回国看看了!” 关卓凡笑道,“锌嘴上说说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不过,回来看看也好,回来看看……呃,好!” 明氏微微一笑,“姐姐说,锌那孩子的脾性,同她是大不一样的,刚到美国的时候,或许还真离不开她这个姐姐,现在是真没有什么关系了!” 顿一顿,“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姐姐说,皇上登基之后,她这个做嫂子的,还没给皇上请过安;现在,皇上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I是,她也没有替皇上叩过喜,想来想去,实在是不合适” 再一顿,“所以哎,莫说姐姐自个儿,连我都觉得,姐姐很该回国走一趟呢u爷,你说呢?” “啊?啊,是,是&该,应该的!” “姐姐还说,”明氏说道,“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想帮着照料皇上的起居……” 啊? 关卓凡心中,大大一动。 * 正文 第三二八章 美味不可多得——小心吃撑了呀! “姐姐说——”明氏觑着关卓凡的神色,慢慢儿的说道,“嗯,一半儿是她自个儿的意思,一半儿是我揣摩她的意思——不但皇上怀着龙胎的时候,就是皇嗣生下来了之后,不论皇子还是皇女,最好,都有咱们府里的人……进宫服侍,照料起居,这样,嗯,王爷……大约也能够少操一点儿的心?” 关卓凡的目光,微微一跳。 明氏的话,说的虽然委婉,可是,内里的深意,关卓凡是听明白了的: 皇嗣至重,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皇帝和皇嗣的起居,绝不会少了服侍的人,“咱们府里的人进宫服侍”,最重要的目的,其实不在照料起居,而是在皇帝和皇嗣身边建立“关防”,隔绝对于皇帝和皇嗣的潜在的或不可说、或不可知的威胁。 慈安当然是一心一意照应皇帝母子的,可是,她的照应,到不了“起居”的层面,更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同皇帝母子呆在一起;而慈丽柔弱,单凭她一个人,未必可以百分百“隔绝对于皇帝和皇嗣的不可说、不可知的威胁”。 咱们的洪绪皇帝,登基践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咱们的慈丽皇太后,婉约温柔如故,对最低级别的宫女、太监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有时候,简直近乎客气;总之,看上去,还是不大像一位至尊的皇太后啊。 白氏若进宫“照料起居”,情形就大不同了。 白氏的辅政王长嫂的身份,就是皇太后,也要让过三分,她若进宫“照料起居”,某种意义上,等于宫里又多出了一位“皇太后”;而她的身份的特殊性,使她若在皇帝和皇嗣的“起居”问题上,同任何人发生分歧,任何人——包括三位皇太后——大约都要以她的意见为准。 如是,足以抗衡和消弭关卓凡内心深处的对于皇帝和皇嗣的那个最大的隐忧。 白氏、明氏姐妹俩之思虑、之绸缪,其实异常深刻,同时,也是百分百为关卓凡着想,而且,想的比他自己还要周到。 关卓凡心中感动,伸出手去,在明氏柔嫩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难为你们姐儿俩想的周到!不过,到底该如何行事,等白氏回来了,咱们仔细商量过了,再说吧!” 明氏不由浑身一颤,两朵红云飞上面庞——关卓凡和她,非但已经很久没有床笫之欢,也很久未对她做过这一类亲密的动作了。 关卓凡缩回了手,明氏脸上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微笑说道,“王爷,姐姐的电报,要不要拿给你看一看?” 关卓凡连忙摆手,“不必,不必!” 顿一顿,含笑说道,“早就说好了,那是你们姐儿俩的‘私信’,我是绝不‘与闻’的——我可不能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呀!” 明氏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晓得,王爷为什么好像对姐姐回国……有点儿打怵?嗐,不就是为了怕姐姐跟你絮叨雅妹妹和昕儿、米妹妹和天晟的事儿嘛!” “这个,呃……” “其实,”明氏说道,“别说姐姐了,就是我,也要跟王爷絮叨的?儿和天晟两个孩子,可都是到了记事儿的年纪了还不把她们娘儿几个接回来,再拖下去,可就——” 顿一顿,瘟的语气中,也有不加掩饰的困惑,“王爷,不晓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虽笨,姐姐却是冰雪聪明的,可以一块儿替你参详参详啊!” 怎么想的?一两句话,哪里说的清?而且,有的话能说,有的话,对白氏,或许可以说,对你,似乎……也还是不大方便说啊! 关卓凡微微苦笑,“你们两位,一般的冰雪聪明!” 顿一顿,“这不是一直忙,腾不出手来吗……” “嗐!”明氏大不以为然的样子,“要说忙,这样大一个国家,王爷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清闲的时候了Q道,就拖一辈子不成?” 微微一顿,“王爷若怕我们姐儿俩絮叨,就赶紧将她们娘儿四个接了回来!我们姐儿俩,也就没有有什么可絮叨的了!” 这几句话怼的好啊! “对,对!”关卓凡点头笑道,“你说的对b样吧,打过这一仗——同法国人的这一仗打过了,就照你们姐儿俩说的,将她们娘儿四个接回国来——成不成?” “成啊!”明氏喜道,“这个事儿,王爷可是第一回给了个大概齐的日子呢!——王爷,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算话,算话!” “嗯,到时候,”明氏喜孜孜的,“如果王爷不得空儿,起居上头,就由姐姐和我来替雅妹妹、米妹妹张罗好了!” 雅克琳母女、米娅母子搬回国内,真正的麻烦事儿,并不在“起居”,不过,这个话头,暂时不必提起。 “好啊,”关卓凡说道,“那就偏劳两位嫂子了!” 脑子中转着念头:其实,把雅克琳、米娅搬回中国,也不坏啊b两只大洋…… 呃,你有病啊u么拿这种词儿形诸自己的女人? 咳咳,我是说,小别胜新婚,何况,俺和雅克琳和米娅两个,暌违数年,这个,这个,一想起来,就……咳咳,两位洋姨太太,尤其是米娅,已经不是当年的挟生模样了吧?咳咳,她们两位,尤其是米娅,咳咳,那可是,哪儿哪儿,都白的耀眼啊…… 来自日本的压力,一旦撤除,关卓凡体内,本来就隐隐的有些莫名的动静,现在,胡思乱想之下,“动静”便变成“蠢蠢欲动”了。 只是远水不解近渴……哎,可是,白氏就要回国了呀,要说白,这位嫂子,那也是欺霜赛雪啊…… 咦,说什么远水、近水?眼前的这个嫂子,才真正是“近水”啊…… 明氏并不晓得,她家王爷正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她踌躇了一下,脸上的喜意,淡下去了,“还有一个事儿……” 关卓凡没有反应,明氏犹豫了一下,只好自己说了出来,“我不晓得,姐姐说要回国,是不是同孝的事儿,多少……也有一点儿关系?” 关卓凡一怔,清醒过来,“孝?” “是呀,”明氏的声音,微微的放低了,“前儿个,我给姐姐电报,其中,提了孝的事儿……今儿个就收到了她的回电,就说要回国,这——” 顿一顿,“回电里头,倒是没有提孝的事儿,可是——” 说到这儿,脸色略略的有些发白了,“唉,我很有些失悔,其实不该跟她提孝这档子糟心事儿的……天长地远的,没的叫她白操心……可是,不说,她迟早也会晓得,到时候,我一定落她的埋怨……说家里边儿出了事儿,也不跟她说……” 关卓凡想了一想,说道,“你想的未免太多了些R里边儿有事儿,或者她那边儿有事儿,你们姐儿俩,自然该彼此通个气儿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嘛A于孝的事儿……哎,其实也没多大点儿事儿!白氏何至于为了这个,就万里迢迢的走一趟?嗯,我想,这两件事儿……纯属巧合吧!” “这……” 事实上,这一回,关卓凡想错了。 明氏的感觉更加准确,白氏是次回国,固然有之前提到的挂念家里、锌已足够独立、进宫照料怀孕的皇帝等种种因素,但孝的事情,却是“导火索”——白氏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决定回国的。 明氏秀眉微蹙,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幽幽的叹一口气,低声说道,“孝的事儿,唉,我真真是对不柞爷……” 关卓凡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又来!我都说过了——说了好几次了P孩子嘛,打个架,挨几板子,算不了什么!我上学堂那阵子,也打过架,也挨过揍——也曾头破血流,也曾皮开肉绽!——嗐,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明氏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原来,王爷斜候,也曾经——嗯,以前,倒没有听王爷提起过呢……” 顿一顿,微微摇了曳,笑容又淡去了,说道,“可是,还是不一样——王爷斜候,就闯个什么婿,别人也只会说,孝子淘气;可是,现在不一样啊u爷是整个国家的主心骨儿,孝这样子瞎胡闹,说不定,就误了王爷的大事……” “嗐!”关卓凡说道,“他一个孝子,能误我什么大事?你想的太多了!——你不过是怕有人在背后嚼舌头什么的,我跟你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舌头长在人家嘴巴里,人家爱怎么嚼,随便!” 顿一顿,“哦,对了,孝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明氏说道,“本来就是一点子皮肉伤,第二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踌躇了一下,试探着说道,“王爷,也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这个事儿,是从肃顺俩孩子那儿起来的,孝跟他们两个走的太近,不好吧?我去跟孝说,回咸安宫宗学之后,不要再和肃顺那俩孩子来往了,好不好?” 关卓凡摆了摆手,“不必!” 顿一顿,“第一,征善、承善哥儿俩,是我叫他们回咸安宫上学的,可咱们的孩子反倒躲着他们两个,不太奇怪些了吗?再者说了,这件事情,是那个兆祺挑起来的,征善、承善并没有什么错,你叫孝躲着征善、承善,倒好像,咱们做贼心虚似的!” “这……也是……” “第二,”关卓凡说道,“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逆反心理最重的时候,你叫他不跟他最好的朋友往来,只会适得其反!——他只会更加跟你别着劲儿来!” “逆反……心理?” “是啊!”关卓凡说道,“就是你说东,他偏往西,你说西,他偏往东!” 明氏一深想,不由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王爷怎么什么都晓得啊?” “嗐,”关卓凡笑道,“我也是他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不晓得的?” “王爷既这么说——唉,我都不晓得再说什么好了……” “不晓得说什么好就不说了,咱们已经说的够多的了,说的我又饿了,嘿嘿!” “啊?王爷没吃饱?那我再去给王爷煮一点儿……” “不必再煮了——” 说着,关卓凡伸出手,拉住了明氏的手,“嫂子身上,就有现成的,尽够我吃的了……” 明氏一颤,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这原是一句大大的“风话”!车开的猝不及防,脑子里微微“嗡”一声,血一下子涌上了面庞,浑身上下都软了,“王爷……” “我什么呀?可怜见儿的,咱们是多久没有……” “王爷……” “过来吧……” …… * 正文 第三二九章 大案!要案! 关亲王的好心情,没能敝太久。 过来报告坏消息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蔡尔佳,而且,是一大早就打上门来彼时,辅政王起身未久,不过刚刚盥洗完毕,还没有用早膳呢! 这个情形,还真少见! 蔡尔佳倒是问过门上来着:王爷有没有用早膳?若他老人家尚未用早膳,老兄就等王爷用过早膳了,再去通报我就在门厅这儿等着。 辅政王以以军法治府,遇到这一类的情形,朝内北兄的门上,是最有分寸的并不能真等到王爷用过早膳了,再去通报。 辅政轩亲王府的高门槛前,一枚小的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本不算什么;也并不为蔡总镇是传说中的辅政王的结拜兄弟 蔡总镇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一大早就过王府请见,连王爷上值也等不得,必然是有极紧要的公事,朝内北兄的规矩,若有紧急军情送达,莫说王爷还没用早餐,就是王爷正在和某某敦伦,也得在窗子外大喝一声,“报告!” 因此,虽不知蔡尔佳所为何事,算不算“紧急军情”,可是,门上只说了一声,“蔡总镇请稍候”,便接过他的手本,转身快步入内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门上就回来了,“蔡总镇请王爷传见!” 一看见蔡尔佳,关卓凡就晓得,这位“把兄”一定是一个晚上没合过眼了满眼的血丝,一脸的惶惑。 请过了安,蔡尔佳站起身来,低着头,垂着手,声音喑哑,“启禀王爷,昨儿个夜里,宣武门的‘南堂’,出了一件极离奇的案子,卑职……奉职无状,羞惭无地,请王爷……重重处分!” 北京四大天主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的“南堂”,位于宣武门附近,在治安职责划分上,归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该管。 这座“南堂”,在本书中已多次出场,同轩亲王府也有过一段渊源关卓凡的“生活秘书”、中国第一批女留学生之一的林蕊,就是出身“南堂”,彼时,镇国夫人白双双,还因为林蕊的去留,同“南堂”的“司铎”庄汤尼,很打了场官司,这些,就不再赘述了。 听到“南堂”两个字,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随即平静的说道:“先不说责任,先说案由老蔡,你坐下说话。” 顿一顿,“你说你的,我吃我的,两不耽搁。” “呃……是;王爷赐坐!” 蔡尔佳又请了一个安,然后,斜签着身子坐下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说道:“昨天晚上,大约是丑初二刻的时候,几个贼人,诓开了‘南堂’的后角门” 顿了一顿,很艰涩的把下头的话说了出来,“入内之后,大肆行凶,杀掉了一个通译、一个杂工,还有……‘南堂’的一个副司铎、叫阿历桑德罗的……” 关卓凡的筷子,立即停了下来。 蔡尔佳坐不住,站起身来,哭丧着脸,“王爷是有过训谕的,咱们前头同法国人见仗,后头,一定不能乱一定不能出攻击法国商民的事情b个,不能在……呃,‘国际舆论’上头,授人以柄” 顿一顿,“这个阿历桑德罗,虽然是意大利人,不是法国人,可是,‘南堂’的司铎,那个叫庄汤尼的,却是法国人,这个……唉!” 再一顿,“王爷还特意嘱咐过,尤其要留意几个教堂……谁晓得,还是……唉!卑职无能!卑职昏聩k王爷降罪!” 说着,跪了下来。 关卓凡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碗缘,清清楚楚“叮”的一声。 “什么无能?什么降罪?”辅政王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我说过了先说案由!” “呃,是……” “起来说话!” “是……” “坐下说话!” “卑职不敢……” “老蔡,你就那么杵在那儿,叫我怎么吃饭啊?” “呃……是,遵王爷的谕……” “说罢!” 蔡尔佳透了口气,“庄汤尼说,那个姓文的通译呃,就是那个被杀掉的通译对他说,有一位贵人,笃信天主,想替‘南堂’捐一笔钱至少一、两万银子,不过,总要同司铎见了面,相关事宜,才好定局,谈的好的话,再捐多些,也不成问题。” 庄汤尼大喜,问起这位贵人的身份,文通译说,此君身份高贵,未经其本人允准,他不敢随便透露,请神父见谅,不过,会面之后,对方是什么人,自然也就晓得了。 庄汤尼表示理解,叫文通译眷安排会面。 文通译说,此君身份太过敏感,无论如何,不可以叫外头的人晓得他是拜天主的,所以,神父不可以到他的府上拜访;而若在外头寻一个什么地方会面,神父的形貌,又太过惹人注目,还是不深妥当。 这倒是,庄汤尼的身量,超过一米九,即便在一群泰西人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又留着一部蓬蓬松松、足有尺把长的火红的大胡子,想不引人瞩目,亦不可得。 文通译说,还是请这位贵人“微服”到“南堂”来吧! 庄汤尼表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文通译又说,即便是“微服”,也还是要避人耳目,因此,大白天是不行的,只能晚上过来;而即便是晚上,也得等到夜深人静,“南堂”里其他的人都睡下了,贵人才好入内的 这个,神父们的口风,自然是紧的,可是,“南堂”里头,还有不少杂役,他们的嘴巴,可就没那么严实了,若给他们发觉了贵人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当做一件天大的新闻,拿到外头去炫耀的,那可就不大妙喽。 庄汤尼见文通译说的如此郑重,心想,这位贵人,定然不是亲王,也是郡王,最次,也是贝勒、贝子一流人物吧? 一、两万白花花的银子固然叫人眼热,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样一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做“护教”,对俺们在中国的“牧羊”事业的长远发展,大有助益啊! 想到这儿,不由就心痒难搔,因此,虽觉这位贵人谨慎的过了头儿一些,不过,亦不虞有他,表示,怎么说怎么好,一切都照这位贵人的意思来办! 文通译说,既如此,我就去请这位贵人的示下了? 好,好l去,快去! 第二天,文通译回报,说已经同这位贵人约好了,后日夜里,凌晨一点半左右,请他从“南堂”的后角门进来嗯,这个,为了表示我们对客人的尊重和欢迎,请神父提前一刻钟,在角门内等候,如何? 好,好&当的,应当的! “庄汤尼说,”蔡尔佳说道,“文通译又说,就自己和庄司铎两个迎接‘贵人’,似乎还不够仑,是不是把副司铎阿历桑德罗神父也叫上?” “庄汤尼自无疑议,事实上,这件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着副司铎的。” “他们三个之外,又叫上了一个杂役客人来了,总得有个端茶递水的人吧?据庄汤尼说,这个杂役姓王,是整个‘南堂’里最忠厚老实的一个,而且,最妙的是,王某是个哑巴,还不识字,因此,不必担心走漏风声什么的。” “到了后日也就是今天了,丑时一到,庄汤尼、阿历桑德罗、姓文的、以及那个哑巴王姓杂役,就在后角门处等着了万一客人提前到了呢?”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 终于,门外有人敲门了,三长两短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就着“气死风灯”,看一眼怀表,刚刚好一点半。 咦,我们尊贵的客人好准时呀! * 正文 第三三零章 扶清灭洋,杀尽洋夷!耶! “打开门,”蔡尔佳说道,“进来了五个人,庄汤尼说,定睛一看,倒信了一跳” 居中、靠后的一位,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几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更加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更新最快 这一位,想来就是“贵人”本尊了。 左右其余四位,人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而且,还拿黑布蒙着脸 呃,这四位,想来是护卫一类的人物,可是,这身打扮呃,是不是心过逾了些呢? “庄汤尼说,”蔡尔佳说道,“文通译对着居中的那位‘贵人’,点头哈腰,口称‘艾大爷’或者‘爱大爷’?庄汤尼说,他的汉话不算好,没法子确定,文通译喊的,到底是什么‘大爷’?” “艾大爷”姑且这么叫向文通译确定了庄汤尼、阿历桑德罗和王姓杂役的身份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动手罢!” 话音刚落,四个黑衣护卫手中,已是寒光闪烁,其中二人,踏上一步,也没看清他们如何动作,文通译和王杂役两个,就被搠了个透心凉! 文通译极短促的“啊”了一声,王杂役哑巴,只闷闷的“呃”了一下,然后,齐齐软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就都再也没有声息了! 庄汤尼和阿历桑德罗正在瞠目结舌,又一道寒光斜斜掠过,一股鲜血从阿历桑德罗下颌下喷了出来被抹了脖子了! 一时不得便死,也喊不出声来,阿历桑德罗捂着脖子,撞撞跌跌的往回跑。 一个黑衣人欲追,那个“艾大爷”冷冷的说道:“不必追了{活不了!” “‘南堂’坐北朝南,”蔡尔佳说道,“阿历桑德罗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扶着教堂的外墙,就这么贴着墙根儿跑,一直挨到教堂南边儿的‘圣母山’,终于不支,摔倒在地,慢慢儿的咽了气,那个血,淋淋漓漓的,从北到南洒了一路,瞅着……呃,也挺人的……” 说到这儿,蔡尔佳干咽了口唾沫。 关卓凡:“圣母山?” “是,”蔡尔佳说道,“其实就是一座不大点儿的假山,前边儿立了座什么‘圣母’的像,汉白玉雕的” 顿一顿,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道,“阿历桑德罗正正好倒在圣母像的脚边儿,脸冲下,正正好伏在圣母像的脚背上,那个血,将圣母像的两只脚,都……染红了。” 雪白的汉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被鲜血浸染的 呃,好有画面感啊! 我靠…… 关卓凡微微透了口气,“你继续说。” “是。” 正要张口,关卓凡淡淡的说道,“说了这许多的话,大约口也干了,先喝口茶,再往下说吧!” “呃……是!” 蔡尔佳是真渴了,“咕嘟咕嘟”灌了一碗茶下去,吐一口气,心的拭了拭嘴角,放下茶碗,俯一俯身,“谢王爷赐茶!” 直起身来,“庄汤尼说,他被刀子架在脖子上,是既不敢喊,也不敢跑,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艾大爷’说话了,说呃,‘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q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 “‘你去跟你的同伙儿说不止你那个国家,是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洋人!跟他们说,赶紧离开中国卷铺盖儿滚蛋!不然的话,下一个被抹脖子的,就是他们了!包括你}明白了没有?’” “庄汤尼只能连声称是,‘艾大爷’又说,‘借这个二鬼子的血,明明我们的心迹!’” “然后,就蘸了文通译的血,在墙上写了八个大字这个,呃,‘扶清灭洋,杀倔夷’!”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扶清灭洋?” “是!” 历史,还真是他娘的巧合的有趣啊! “庄汤尼说,”蔡尔佳继续说道,“写完这几个字,‘艾大爷’说声‘走罢’,一个黑衣护卫便手起一掌,拍在他的后脖颈上,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待他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文通译和王杂役的尸体,还躺在身边,整个‘南堂’,水静河飞,没有任何人发觉出了天大的祸事。” “也难怪,为了‘不走漏风声’,庄汤尼提前给教堂的杂役们放了一天的假,今儿晚上呃,昨儿晚上南堂里头,是没有人巡夜的。” “庄汤尼挣扎着爬了起来,大喊‘救命’,这才” 说到这儿,顿一顿,舔了舔嘴唇,“南堂里头,很乱了一轮,才想起报案;等咱们的兄弟到了,已经差不多是寅时的事儿了,贼人早就呃,匿去无踪了。” 寅时,凌晨三点。 “这个庄汤尼说话,”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你觉得,可信还是不可信呢?” 蔡尔佳一怔,想了一想,还是不大明白辅政王的言下之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整件事情,”关卓凡说道,“从开始从文通译说有‘贵人’要替教堂捐钱开始,一直到庄汤尼苏醒过来,所有的知情人通译文某,副司铎阿某,还有那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杂役王某,都死掉了,一切一切,皆出于庄某一人之口” 打住。 蔡尔佳心中一动,仔细的想了一想,说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兵荒马乱的,庄某的供词,也只问了一遍,可靠不可靠,目下,还不大好说” 顿一顿,“卑职的意思是,这个供词,必须反复询问,六、七遍问了下来,如果其中有隐饰欺瞒的,很难不露出破绽前后总有对应不上的!” 再一顿,“可是,庄某的身份特殊,单靠步军统领衙门,很难……呃,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的询问,这,呃,其实是将他视作疑犯了{若不配合” 打住。 关卓凡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还有吗?” “是,还有” 顿一顿,蔡尔佳说道,“勘察现场的时候,在后角门边儿上,发现了一块腰牌呃,宫里头的侍卫的腰牌。” “什么?!” 蔡尔佳微微苦笑,“王爷,不是假的”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来,双手递了过来。 关卓凡接过。 这是一块长方形的柞木牌,已经摩挲的有些“包浆”了,上头一共四行字,中间两行是凸起的阳文,一行是“西华门”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制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写着“三等侍卫年三十三岁”,最靠右的一行,写着“眼细面黄高颧微髭”。 关卓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娘的,还真不像是假的! “这个侍卫叫做奎光,”蔡尔佳说道,“在西华门当差;已经同留在侍卫房的那块对过了,严丝合缝,一点儿不差。” 顿一顿,“问奎光,他居然说,不晓得在哪里把腰牌给弄丢了!” “嗯?怎么回事儿?” “我们是在奎光家里将他拿下的,”蔡尔佳说道,“踹开门的时候,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身、一嘴的酒气宿醉未醒。” 顿一顿,“将他弄醒了,他还不晓得腰牌已经不见了{今儿个不当值,因此,昨儿个下值之后,就约了一大帮子狐朋狗友,听戏、下馆子、逛窑子,最后,喝的酩酊大醉,勉强挨回了家,头一沾枕就睡过去了,所以,根本就不晓得,腰牌是在哪儿、以及在什么时候丢掉的?” 再一顿,“当然,这些都是奎光自个儿的说辞。” * 正文 第三三一章 唉!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 关卓凡:“核实过吗?” “都核实过了!”蔡尔佳赶紧说道,“奎光说的那几个朋友,我们都找到了;他们昨儿个到过的戏园子、酒楼以及八大胡同的窑子,也都问过了;还有,最后送奎光回家的车夫,也找到了这上头,奎光并没有说什么假话。 .” 顿一顿,“目下,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奎光回到家里后,有没有再次外出?也是巧,这几天,他老婆带着孩子和丫鬟,回了娘家,家里除了他之外,就一个老仆,老头儿有些耳背,睡的还沉,也说不清楚,他家老爷回到家后,有没有再次外出?”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没有切实的‘不在长明’?” “呃是!” 靠。 “你们寅时到的现场,”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到现在两个时辰,嗯,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真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蔡尔佳心头大松! 本来,如此紧要的地方,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这个地方,还是王爷交代过要重点关防的自己这个该管的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实在难辞其咎M算自己是王爷的“把兄”,大帽子上的红顶子,也是饮坠的了V在,王爷既给了一句“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考语,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自己还不会被赶回家抱孩子? 谢天谢地! 不过,蔡尔佳晓得,这个“一时半会儿”,确确实实,就是“一时半会儿”自己帽子上头的顶子,屁股下头的位子,依旧是不稳当的。 这种大案子,舆论压力太大,如果不能眷破案,朝廷是一定要找人顶缸的,到时候,自己首当其冲,依旧在劫难逃。 “卑职惭愧!”他努力做出一脸惶惑的表情,“这都是卑职分内的事儿!不过呃,弭祸于万一吧!” 弭祸于万一?你倒会顺着杆儿往上爬? “老蔡,”关卓凡冷冷的说道,“这种事情,只有‘一万’,没有‘万一’案子破了,就是‘一万’!案子没破,不管咱们做了多少事情,都谈不上‘万一’‘万一’也好,‘万一百’也好,都没有意义!” “是,是!”蔡尔佳额上的汗,一下子出来了,“王爷教训的是!” “奎光的腰牌,是咱们的人发现的,还是‘南堂’的人发现的?” “呃是咱们的人” 顿一顿,蔡尔佳觑着关卓凡的神色,心翼翼的说道,“也怪那个兄弟不够老成,一看见地上的腰牌,就咋咋呼呼的嚷了出来,叫‘南堂’的人听见了,不然的话” “糊涂!”关卓凡打断了蔡尔佳的话,“这种事情,哪里掩的住?特别是若这块腰牌,果然是凶犯的栽赃的话,那就更加不会容你瞒天过海了!到时候,事情暴露,咱们才真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呢!” “呃,是,是!”蔡尔佳额上的汗流下来了,“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关卓凡看了蔡尔佳一眼,微微放缓了语气,说道,“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切照规矩来就是了9有,我说我的,你办你的,别因为我说了几句,你就放不开手脚了晓得吗?” 蔡尔佳心头微微一宽,“是遵王爷的训谕!” “另外,”关卓凡说道,“该给的处分,还是要给或者‘革留’,或者‘降留’,你心里要有个数儿。” “革留”是“革职留任”,“降留”是“降级留任”,“革留”重些,“降留”轻些,不过,二者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因为关键不在“革”或“降”,而在一个“留”字,只要“留任”,事情就好办案子一破,自然“开复一切处分”,官复原职。 “革留”也好,“降留”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意思。 如果是“调任”,即便是平调,看着好像没给你什么处分,但反倒坏事儿,因为同级的缺分之间,肥瘦轻重,天壤有别;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的坑给别的萝卜占了,你这个萝卜,再想回到这个坑里,可就难了。 所以,得一个“革留”或“降留”的处分,反倒意味着:屁股下头的位子,暂时稳当了。 蔡尔佳心里头,真正是“大松”了! 一个念头转过:“到底还是‘把兄弟’啊!” 这个念头,当然不敢说了出来,只是庄容颔首,“是,卑职明白!” 顿一顿,“请王爷的示,这个案子,是不是请朝阳门内大街那边儿?呃,不是卑职推卸责任,只是此案确非寻常,我想,还是要仰仗军调处的大力。” 军调处当然是要参与的,关卓凡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我交代给亦诚,你们好好搭伙计吧!” “是!” * 别人看来,蔡总镇说蔡总镇的,辅政王吃辅政王的,果然是“两不耽搁”辅政王的这顿早膳的量,并没有减少。 然而,个中味道,却只有关卓凡自己才晓得了。 听到阿历桑德罗被害,关卓凡就已经没了胃口了,其后不论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可是,为什么还是将一份毫无滋味的早餐君咽了下去涅? 这是为了示人嗯,应该说,是为了“示天下以镇定”。 不止说过一次啦,这种时候,“安定人心”,乃“第一要务”啊。 可是 还是要再“靠”一声。 教案本没有什么湘的,可是,因为关卓凡对于历史的改变,以及对于相关矛盾的着意控制,这几年发生的教案,主要局限于信众和非信众的经济上的矛盾,官府呢,也不会如原时空一般,受制于洋人的压力,偏袒信众,因此,这些矛盾,基本上都能在官府的协调下得到解决,当事双方也都会承认官府的判决的权威性。 “打冤家”的事情不是没有,不过,一来,少;二来,都是小规模的斗,很少出人命,不是原时空那种杀人全家、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性质。 直接把矛头对准洋人和教堂的,就更少了。 就是说,“烈度”是有限的,远未发展到原时空“天津教案”那种程度,更不必说庚子之乱了。 还有,就有什么小乱子,也是在相对偏远些的地方,四九城里,毂辇之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类的“教案”的。 现在可好,扎扎实实,案发于四九城内,而且,一死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洋人还不是个普通的神父,是个副司铎! 这可是有清以来的第一次就是宣宗禁教之前的那几年,风声最紧的时候,都没有出过这样子的事情! 而且,不是案发于普通的教堂,而是天主教在中国的最重要的一座教堂“南堂”。 这座“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初初之时,只是一座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后经顺治朝掌钦天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又经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一次大修,最终定型为目下的规制宏伟的、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 汤若望于原址翻建之时,南堂的地位,就已经奠定了 世祖曾先后二十四次亲临“南堂”,并在多处留下宸翰:赐御制“通微佳境”匾;堂前有大理石牌楼一座,上头的“钦宗天道”四个金字,亦为世祖手书;亲撰御制天主堂碑记,立碑于堂前十字架形状的草地上。 汤若望建成的南堂,除了一般的宗教建筑之外,还有天文台、藏、仪器室等等科学设施,相当一部分的钦天监的功能,假“南堂”而行,这亦是“南堂”地位重要的原因之一。 康熙五十九年,北京发生地震,“南堂”受损严重,次年,葡萄牙国王斐迪南三世出资重建“南堂”,“南堂”的巴洛克风格,便是奠基于此次重建,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允许一个西洋国王为修建中国境内的教堂出资。 这是极罕见的事情。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天主教堂包括“南堂”在内,统统收归朝廷,不过,没收是没收了,朝廷一样着意保护,“南堂”并没有收到什么损害。 目下,中国的教务归法国代管,罗马教廷未在中国派驻“中国区大主教”一类人物,“南堂”的角色,其实就相当于“主教座堂”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一个案子,连副司铎约略可以比拟“副主教”的人物,都被杀掉了 我靠。 * 正文 第三三二章 以攻为守,登门问罪 此外,此案本身的某些特点,进一步增加了其严重性 这件案子,不是那种群氓聚集、激愤爷、场面失控、打砸烧杀,而是绸缪已久、目标明确、一击即中就是奔着要你的性命来的0者有人遇害,是撞上了霉头,有很大的偶然性,后者此案的遇害者,却是早在凶犯的算中,在劫难逃! 而且,凶手在暗,犹如虎豹潜伏;遇害者在明,好似羊鹿株立,逝者已矣,下一个遇害的,不晓得会是谁?也不晓得会于什么时候遇害? 凶犯可是说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 也许,一转头,就又有人膏于虎吻了! 略一思之,怎能不背上生寒? 此案的某些细节,也必火上浇油的刺激相关人等的神经。 . 阿历桑德罗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时不得便死,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从北到南,鲜血淋漓,洒了一路,连蔡尔佳都说,“瞅着挺人的”。 还有,阿历桑德罗正正好倒在“圣母山”的圣母像的脚边儿,脸冲下,正正好伏在圣母像的脚背上,鲜血侵染了圣母像的双脚和裙摆 雪白的汉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强烈的红白“撞色”,这副“好有画面感”甚至“好有象征意味”的景象,叫“相关人等”看见了,怎不触目惊心? 惊而悲、悲而怒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法国人一定会藉此案大做文章这不消说了;其他泰西国家,包括“友好国家”,也一定会有所反应;就是盟友甚至“血盟”,也不能对此敝缄默。 特别是在案发现尝现了皇宫侍卫的腰牌法国人一定会抓租一点,咬死不放,明里暗里,指责中国政府参与了是次谋杀,甚至,整个案子,由头到尾,都是中国政府一手策划指使的! 就算中国政府力辨此为凶手之栽赃陷害,但法国人制造舆论之时,一定会刻意忽略这一点,而事实上,在凶手身份大白天下、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论中国政府如何自讼,“栽赃陷害”之说,也很难真正扰于万国,更何况,目下,那个腰牌的主人,还拿不出切实的“不在长明”呢! 若不能迅速破案这可不是想破就能破的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不论本时空,还是原时空,这种案子,都是最好的发动战争的藉口,现在,中国和法国,是已经处在交战状态中了,其他的泰西国家,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因此就去和法国做成一路 不,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曳,不能就这么乐观。 美国、英国、普鲁士等盟友,当然不会去和法国人做成一路,除此之外,有把握不会因此放弃中立、倒向法国的,其实也就西班牙、奥地利两家 西班牙虽然是最地道的天主教国家,不过,自己对目下的西班牙政府,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奥地利呢,普奥战争,普胜奥败,奥地利朝不保夕,自己出面调停普奥之争,大大的拉了奥利地一把,哼,茜茜公主她老公,欠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不至于这个时候跑去捧拿三的大腿的吧? 别的国家,如意大利、葡萄牙、荷兰、比利时者,真就说不大好了。 当然,意、葡、荷、比之流,实列限,就算倒向法国,亦不足为心腹之患,可是 北边儿还有一个俄罗斯呢! 俄罗斯如果趁机对中国有什么动作,可就是大麻烦了! 以俄罗斯一以贯之的趁火打劫的爱好,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最终大伙儿都继续“严守中立”,可是,无论如何,中法之争,关卓凡苦心经营的受害者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了。 关卓凡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娘的! 好吧,事已至此,骂娘无用,抱怨无益,只能接受挑战,见招拆招了。 目下,最紧要的,还不是破案前头说了,这不是想破就能破的;而是管控危机无论如何,不能让法国人将这件案子翻覆成攻谛国的国际大合唱! 首先,自然是要在中国政府和凶犯之间做出切割,要叫大伙儿相信,中国政府同此案毫无关系。 当然,说不说、说什么在自己,信不信、信多少在人家,这一层,不是自己可以把控的,所以,“自清”虽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以攻为守”要在此案中找到一个着力点,以狙击和反制法国人的攻讦。 这样的“着力点”,找得到吗? * 法国人的抗议,如期而至。 大致就在蔡尔佳离开朝内北兄的时候,博罗内到了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比外务部尚书钱鼎铭到的还早。 此时,外务部已经得到“南堂”案发的消息,不过,仅仅晓得死了人,其中有洋人,其余情形不明,值班的司官见博罗内一脸铁青的样子,晓得是来登门问罪的,但此案曲在己方,对方虽是“敌使”,心里头嘀咕,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贵使要见钱尚书?这个钱尚书还没上值呢!” 博罗内冷冷的扔了两个字出来,“我等!” 司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博罗内虽未预约,但出了这种事情,法国人也打上门了,钱尚书不可能不见,于是就自作主张了,“那,请贵使入内奉茶吧!” “不必!我就在这儿等!” 啊?这儿?大门口? 你一米九的个头儿,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等? 啥意思? 司官有些手足无措,略一转念,就明白了: 他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站在外务部大门口,人来人往,十分引人瞩目,但凡看见了的,都会好奇,这个洋人是谁?站在外务部大门口做什么?一寻摸,一打听,啊,原来是法兰西的驻华公使,为了“南堂”那单“教案”,过来办交涉的呀! 这是为了旧能放大此案的影响。 此人这一次过来,本就为寻事来着,既如此,多费口舌无益,看一看怀表,这个时候,钱尚书应该已经在上值的路上了,司官想了一想,叫过一个衙役,让他寻来路去截钱尚书告诉钱尚书,法国人已经堵在外务部大门口了。 不过,这一招没派上用场,衙役刚刚上马,一架“亨斯美”马车便进了胡同口钱尚书到啦。 见到博罗内,钱鼎铭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博罗内虽然盛气而来,但亦礼数不失,彼此略事寒暄,相延入内。 事实上,钱鼎铭比关卓凡更早得知“南堂”出事了。 此案涉及外交,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外务部及其堂官;而案情虽然严重,但步军统领衙门到底不敢真按“紧急军情”的例,将辅政王从床上扯了起来,不过,对于钱尚书,可就不必有任何顾忌了,因此,天还没亮透,步军统领衙门还在侦骑四出的调查奎光昨天的行踪的时候,钱鼎铭就获知相关消息了。 一坐下来,未等“奉茶”,博罗内就用一种努力压抑激愤的语气说道:“‘南堂’的事情,尚书阁下已经晓得了吧?” 钱鼎铭沉静的点了点头,“是不过,只是一个大致的消息,内里情形,尚晦暗不明。” “太不可思议了!”博罗内亢声说道,“不论万国公法,还是嗯,贵国古语亦有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中两国,虽蹿战争状态,可是,‘敌使’如本人者尤得保全,又怎么可以迁怒于其余一切泰西国家及人民呢?” 说到这儿,博罗内的“激愤”,压抑不住了,指尖重重一敲几面,“贵国之行径,岂文明国家之所为?实在是太过、太过骇人听闻了!” * 正文 第三三三章 你是幕后玩家,我是头号玩家 钱鼎铭目光一跳,眉毛一扬,“‘南堂’罹此奇祸,本人深感遗憾T相关人士尤其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之遇害,深感痛心!此亦为中国政府对此案之态度I是,一码归一码,贵使的话,说的不像!” 微微一顿,“中国政府对各国在华重要机构,负有保护之责,若贵使以‘关防不谨’相责,本人无话可说,唯有诺诺;可是,贵使言下之意,居然暗指,凶犯和中国政府做成一路甚至,中国政府为此案幕后之主使?!” 说到这儿,亦拿指尖在几面上重重一敲,“太荒唐了!此时此刻,中国政府正全力以赴,廓清迷雾,侦破案件,缉拿凶手,本来,贵使既有‘护教’之责,就很应该努力提供线索,尽力协助中国政府,争如日破案” 再一顿,“孰料,贵使非但对案件侦破一无助益,反倒一上来就对中国政府横加莫须有之指责这,才真正是‘太不可思议了’呢!” 博罗内微微涨红了脸,正要说话,钱鼎铭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瞧贵使的样子,对此案的侦破,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贵使真正感兴趣的,是不是只是如何藉此案加中国政府以不白之冤?以求法国对中国之国际舆论优势?” 略略一顿,“不错P、法确实处在战争状态,不过,贵使莫要忘了,你虽是法兰西驻华公使,可是,你之所以留在中国,却是因为‘护教’的关系!如果贵使还只是一心一意,为法兰西谋而不及其余,是否有亏你‘护教’之职守?是否有愧于教廷之重托?你之留在中国,又有何意义?” 博罗内本来盛气而来,以为中国人只能躺倒任捶,万料不到钱鼎铭如此犀利,不但一开口就怼了回来,还将他“藉此案加中国政府以不白之冤”、“以求法国对中国之国际舆论优势”的真正目的直捅捅的挑明了,叫他几无进一步发挥的空间;而“有亏‘护教’之职守”、“有愧于教廷之重托”的指责,也确实是他的心障,因此,一时之间,把嘴张了又张,脸涨的也更红了,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钱鼎铭的“你之留在中国,又有何意义”,更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言下之意,若谈的不好,就请你回你的法兰西去吧! 两国交兵,使者本来就该各自“下旗归国”的,中法这程,两国使者,只“下旗”,不“归国”,已经被各国诧为“奇怪的战争”,如果中国政府逐法使归国,并召回自己的使者,在万国公法上头,是无可挑剔的。 . 想来想去,还真是不能眼下就和中国人破脸呢。 博罗内暗暗透了口气,微微放缓了语气,说道,“尚书阁下‘莫须有’及‘加中国政府以不白之冤’的批评,我不能接受!我们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凶案现场,发现了一块皇宫侍卫的腰牌既然有皇宫侍卫参与犯案,尚书阁下,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将此案和中国政府联系起来,并不能算过分吧?” “是否过分,”钱鼎铭摇了曳,“我不予评论,可是,案发之时,腰牌的主人,正在自己家里,酒醉酣睡很明显,凶手偷取了他的腰牌,刻意栽赃陷害!” 微微一顿,“其实,这不正正从反面证明了中国政府与此案绝无干系吗?” “我可是听说,”博罗内冷笑着说道,“这位腰牌的主人,并没有切实的不在长明呢!” 娘的,你怎么会晓得这个? “案件刚刚开始侦破,”钱鼎铭皱眉说道,“说‘切实’也好,说‘不切实’也好,都为时过早了吧!” “即不论‘不在长明’这一层,”博罗内说道,“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腰牌的主人确实参与了犯案!” 钱鼎铭眉毛一挑,“怎么说?倒要请教!” “腰牌若确实为凶犯所窃,”博罗内说道,“只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能更早了只有在晚上,腰牌的主人在人前‘大醉’,凶犯才有偷赛牌的机会,并且,才有一直到今天早上、腰牌的主人都无察觉腰牌失窃的可能” 顿一顿,“可是,凶犯和南堂今天凌晨的夜半之约,是前两天就定下来了的,凶犯怎么敢确保,昨天晚上在有限的时间之内一定可以偷赛牌成功?又怎么敢确保,失窃之后、天亮之前,腰牌的主人一定不会发觉腰牌失窃?” 再一顿,“若不能成乖赛牌又或者,虽然成功了,却在凌晨一点半之前,腰牌的主人便发觉腰牌失窃了,那么,行凶之时,岂非就不能栽赃嫁祸了?如是,凶犯该怎么办?改约吗?” 这一段,听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仓促之间,钱鼎铭无法予以正面驳斥,只好说道: “我不能说贵使的推测毫无道理,可是,还是那句话,案件刚刚开始侦破,目下浮出水面者,不过一点蛛丝马迹,绝非案情之全貌据这一点蛛丝马迹,便遽下定论,太仓促了!如此,非但不能探骊得珠,还极可能误入歧途” 顿了顿,“别的不说,单说一点若凶犯果真是大内侍卫的话,又怎会在行凶之时,将腰牌带在身边呢?就不怕不慎遗失、暴露身份吗?” 博罗内一声冷笑,“有人怕、有人不怕,哪个晓得凶犯是怎么想的?再者说了,将腰牌带在身边,也有带在身边的好处Z街上行走之时,若被巡夜的兵恫上了,只要亮出腰牌,对方自然就不会深究了还以为他们是出宫来执行什么任务的呢!” 顿一顿,又冷笑了一声,“而且,也许” 本来想说:“也许就是出宫来执行什么任务的呢?”可是,转念一想,这句话若说了出来,钱尚书说不定就要请自己“归国”了,于是,话到嘴边儿,硬生生的忍住了。 钱鼎铭晓得博罗内吞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心想还是不要就这个话头同他继续掰扯下去为妙,于是冷冷的说道: “目下,距‘南堂’报案,不过五个钟头多一点儿,我不晓得贵使是什么时候得知相关消息的?对于案情的了解,似乎比我这个外务部尚书还要多一些?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如此深入之钩沉,更非吾之所及,这” 轻轻一声冷笑,“不能不佩服啊!” 钱鼎铭此话,大有深意,博罗内立时变色,“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尚书阁下,你什么意思?” 钱鼎铭眼中波光一闪,“奇怪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贵使何以有如此大的反应?难道” 打住。 博罗内这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大非得宜一副因心虚而恼羞成怒的模样。 滞了一滞,坐了下来,强作镇定,说道:“我是说,我对腰牌的主人是否参与了凶案的种种怀疑,皆在情理之中,尚书阁下不应该因此呃,认为我在刻意呃,‘加中国政府以不白之冤’什么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不是很有力量的样子了。 “腰牌一事,”钱鼎铭淡淡的说道,“真像如何,有赖办案人员的调查,贵使和我,在这儿空口白牙,彼此驳诘,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还是稍安勿躁,耐心等候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吧!” 博罗内舔了一下嘴唇,从鼻孔中轻轻喷出一个“哼”字,不过,这一回,倒没有再“驳诘”下去了。 “退一万步说,”钱鼎铭缓缓说道,“即便腰牌的主人真的以某种形式参与了凶案,那也纯粹是他个人的事情纯属‘个人行为’!该领何罪,该杀该剐,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d虽为‘公职人员’,其犯案,既非职务行为,就同政府毫无关联难道,这种事情,还有‘连坐’的吗?” 哎,这种事情,还真就有“连坐”的! 因为是否为“职务行为”,是一件很难证实或证伪的事情,所以,类似的案件,只要有公职人员参与,政府就必然会陷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中,即便犯案者确实只是“个人行为”,很多时候,政府也不能不常相当的责任,至少,轻则“疏于监管”、重则“放纵犯罪”的指责,是逃不掉的。 也正因为如此,钱鼎铭不能不把话说在前头,以提前做“切割” 他既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奎光没有参与犯案,更不能确定,凶犯之中,有没有其他身份的“公职人员”这个,皇宫侍卫固然是“公职人员”,王府侍卫可也是“公职人员”,余者,就算没有什么具体的职务,但只要身上有衔级、有爵位的,统统都可以算是“公职人员”啊。 不过,钱鼎铭这么说,博罗内听了,自然以为对方心虚,一声冷笑,正要说话,钱鼎铭又抢在里头了,“哪个国家的政府里头,没有几只害群之马?若有,找到了,清除出去,也就是了!” 博罗内傲然说道,“法兰西帝国政府里头,就没有尚书阁下说的‘害群之马’(兰西帝国的公职人员,都是和帝国一心一德的!没有人会做出违背皇帝意志、损害帝国利益的事情的!” 这个话,可就说的可太满喽! * 正文 第三三四章 最大受害者,最后通牒 钱鼎铭本来觉得,自己的“个人行为”、“公职人员”云云,虽然有提前“切割”的效用,但亦可能以对方以心虚之感,正在有些后悔,听了博罗内的大言,立即一声冷笑: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只是不晓得,卡尔十四世以及莫罗将军两位,算不算‘法兰西帝国的公职人员’?又有没有‘做出违背皇帝意志、损害帝国利益的事情’?” 博罗内登时说不出话来。 娘的,中国人居然会晓得贝尔纳多特和莫罗的事情?! 这个折冲樽俎的活儿,是愈来愈不好干了! “卡尔十四世以及莫罗将军两位”,都早已过世,不过,其事迹和本书之后的情节颇有关联,因此,说多两句。 先说“卡尔十四世”。 此人乃瑞典国王兼挪威国王,名叫贝尔纳多特,坐的虽是瑞典和挪威的王座,不过,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人。 他原为拿破仑一世麾下的一员大将,并且,同拿破仑一世有着一层古怪而密切的关系。 贝尔纳多特的妻子叫做德茜蕾?克拉里,原本是拿破仑一世的未婚妻,有“拿破仑永远的恋人”之称,拿破仑一世撕毁婚约,迎娶约瑟芬,对德茜蕾?克拉里颇觉有愧,于是,视贝尔纳多特如“兄弟”,给予“家庭成员般的照顾”。 这是贝尔纳多特飞黄腾达、最终封元帅和亲王的最重要的凭藉。 然而,这对“相爱相杀”的“君臣兄弟”,却终究反目成仇了。 因为对贝尔纳多特一系列军事指挥失误大为不满,拿破仑一世解除了其军职,将其赶到罗马去做总督;贝尔纳多特正在悲愤不已,仰天浩叹,天上掉馅饼了——他被瑞典议会选为王储。 彼时,瑞典王储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暴卒,而国王卡尔十三世老迈,于是,只能求王储于国外了。 吕贝克战役之后,瑞典转而亲法,法国贵族顺理成章成为瑞典王储候旬一,而吕贝克战役中,贝尔纳多特善待瑞典战俘,给瑞典人留下了极好的芋,加上一位叫做莫尔奈的瑞典大臣的私下运作,贝尔纳多特被瑞典议会一致推选为瑞典王储。 贝尔纳多特向皇帝陛下汇报,拿破仑一世觉得此事着实荒诞,可是,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加上想着由法国人来做瑞典国王,对法兰西帝国也是好事一桩——可以藉此加强对瑞典的控制嘛,于是,就默许了。 于是,贝尔纳多特放弃法国蓬特—科沃亲王的称号,走马上任瑞典王储,并迅速掌控了瑞典政府。 拿破仑一世万万想不到的是,贝尔纳多特一俟大权在握,立即改弦更张,瑞典非但由亲法转而亲俄,更进一步加入了反法联盟,对着自己的祖国和“大哥”开火了。 贝尔纳多特曾致信拿破仑一世,“政治上不存在友谊和仇恨;除命运之神的命令外,对祖国没有任何义务。” 再说“莫罗将军”。 此人原先也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的一员大将,而且,其资历远远超过贝尔纳多特,可以算是拿破仑一世的盟友——“雾月政变”中,莫罗率兵软禁督政府的执政官,为拿破仑一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支持。 可是,莫罗的政治敏感度太低,又喜欢瞎讲义气,加上娶了一个野心勃勃、到处生事的老婆,于是,不止一次卷入政变的嫌谋之中,最终被拿破仑一世“轻判”了流放之罪,辗转流亡美国。 贝尔纳多特找到莫罗,两位拿破仑一世的“弃将”一拍即合,联手向自己的祖国发难。 贝尔纳多特推荐莫罗担任沙皇的首席军事顾问,而莫罗也灸竭力,提出了一条极重要的建议:不要攻打拿破仑亲自指挥的部队,而要攻击其分兵在外的将领。 原因:拿破仑一世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亲自指挥的部队,战力太强,不好硬碰;而他喜欢抓权,常越级指挥,其分兵在外的将领,大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一招仿佛中国楚汉相争之时韩信的策略:叫刘邦独承项羽之重,自己则可劲儿的剪除项羽的羽翼。 反法联盟依计而行,果然奏效,拿破仑一世疲于奔命,甚至一天累死了五匹马,而法军则一连吃了好几个败仗。 总之,贝尔纳多特和莫罗这对难兄难弟,很叫拿破仑一世吃了些苦头。 言归正传。 博罗内拿牙齿碾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挤出一句话来,“这个……贝尔纳多特和莫罗的情形,十分复杂,不同于当下,不可类比……” 钱鼎铭称呼贝尔纳多特为“卡尔十四世”,称呼莫罗则加上了“将军”,敝着基本的礼貌层面的尊重;博罗内却对贝尔纳多特直呼其名,亦不以“将军”加于“莫罗”之前,对二人毫无敬意,证明:虽已时过境迁,法兰西第一帝国之后,政权已屡次更迭,但他依旧视此二人为法兰西之叛徒。 钱鼎铭轻轻一声冷笑,“现在就下‘不同’的论断,未免太早些了吧!——卡、莫叛国投敌,挟洋自重,若‘南堂’案凶犯也有里通外国之情事,二者岂非就‘同’了?” 微微一顿,“当然,‘不同’还是有的,法兰西于卡、莫,无可如何;可是,‘南堂’案凶犯就有心‘挟洋自重’,也绝不能逃脱中国政府之制裁!” 博罗内的嘴角,痉挛般的抽动了两下,脸上隐约罩上了一层黑气,“尚书阁下这话奇了W犯口口声声,对于‘洋鬼子’,是‘见一个、杀一个’,并以受害者鲜血大书‘扶清灭洋、杀倔夷’——既如此,何来‘里通外国’?” “‘扶清’?”钱鼎铭冷笑,“有这么‘扶’的吗?这不扶倒了吗?凶犯所为,是在‘倒清’!——非常明显,凶犯未必真正憎恶泰西人,其攻击‘南堂’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破坏中国和各国之友好关系,其真正的攻击目标,其实是中国政府!” 微微一顿,“中国政府才是本案的最大受害者!‘南堂’只是不幸而成为凶犯攻击中国政府的牺牲罢了!——在我看来,这是十分明显的事情,可是,贵使却一头扎进凶犯之彀中而不可自拔,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尚书阁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博罗内冷笑,“我不能不表示佩服!” 顿一顿,“可是,你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目下浮出水面者,不过一点蛛丝马迹’,‘依据这一点蛛丝马迹,便遽下定论,非但不能探骊得珠,还极可能误入歧途’——怎么,言犹在耳,尚书阁下就急着‘遽下’什么‘倒清’、‘中国政府为本案最大受害者’的‘定论’了?” “好吧,”钱鼎铭摊了摊手,“咱们谁都不要‘遽下定论’,耐心等待案情水落石出吧!” “请问尚书阁下,”博罗内紧盯着钱鼎铭,“此案何时可以‘水落石出’?我是说,能不能给个结案的准日子?” “中国政府自然——也正在全力以赴!”钱鼎铭说道,“不过,这种事情,如何可以限定具体日期?” 博罗内咄咄逼人,“怎么不行?难道遥遥无期?叫真像永远石沉大海?” 微微一顿,“以十日为期如何?” 钱鼎铭斜睨了博罗内一眼,“格格”一笑,“贵使这个‘十日’,算是‘最后通牒’吗?若贵使真想下什么‘最后通牒’,还是等贵我两国打完这一仗再说吧!——不然,就算下了‘最后通牒’,也不好使啊!” “你!……” “还有,”钱鼎铭冷冷说道,“我要提醒贵使,离开外务部之后,务必一切谨言慎行——不要忘了当初你请求留在中国时的承诺!” 顿一顿,“不然的话——” 打住。 不然的话——你若上跳下窜、联络各国使馆、攻谛国政府的话——那,就请你“归国”吧! 博罗内恶狠狠的盯着钱鼎铭,过了半响,“告辞!” “不送!” 待博罗内走下堂前的套了,钱鼎铭扭头看一眼屋角的自鸣钟——这个点儿,辅政王应该已经上值了。 乃沉声喝道:“来人,套车,进宫!” * 正文 第三三五章 中国速度,使命必达 军调处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当天上午,就开始介入案件;当天晚上,就向关卓凡面呈了第一份调查报告。 陈亦诚和军调处副处长马囤兹两人,在蔡尔佳的陪同下,再次询问了庄汤尼。 蔡尔佳对庄汤尼的解释是,在治安区划上,“南堂”为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该管,辖下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本人深感有亏职守,已向朝廷“引咎辞职”,目下,正在等待朝廷的批准;这件案子,经“上头”允准,已经移交陈参谋、马参谋主责,目下,我的责任,是尽力为陈参谋、马参谋提供协助。 对外,陈亦诚和马囤兹不以“军调处处长、副处长”名义、而只是以“粮台参谋”的身份示人。 陈亦诚说,刚刚接手案件,正在了解案情,蔡总兵提供的案卷虽然详尽,不过,彼时案发仓皇,兵荒马乱,就是蔡总兵自己,也担心会不会挂一漏万?因此,建议我和马参谋两个,亲自再向神父请教一次,这样,掌握的资料,更直接,也更准确,我和马参谋深以为然,于是,就过来打搅神父了。 之所以如此婉转客气,是因为庄汤尼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苛碎,就连自己人——在北京的泰西人——不论是宗教界的还是外交界的,都不爱和他打交道;他的身份特殊,如果不耐烦起来,或出于其他什么特别的原因,故意不予配合,中国政府又不能现在就将他当做疑犯来对待,调查将会陷入一个很被动的局面。 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以上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庄汤尼虽然异常疲惫,但还是非常配合,非但未表现出任何传说中的“暴躁苛碎”,而且,拿陈亦诚和马囤兹的话说,“其神态以及身体语言,很有意思”—— 庄汤尼坐在椅子上,微微的佝偻的身子,头也微微的低着,两只胳膊不自觉的夹紧两胁,十指交握,时不时的不自觉的用力,捏的指节都发白了,有时候,身子还会神经质的轻轻的抽搐一下。 “椅子并不是很宽大,”陈亦诚说道,“而庄汤尼的身量,超过一米九,可是,一眼看上去,他一个庞大的身躯,倒像是蜷在椅子上似的,像……嗯,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面对严厉的师长的问责,瑟瑟发抖。” 以庄汤尼的身份、脾性,自然是不可能将陈、马、蔡三人当做“严厉的师长”的,除非—— “庄某目光游离,”马囤兹补充说道,“而且,由始至终,几乎都没有和我们有过直接的对视——视线只要一接触,立即移开。” 微微一顿,“这个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 庄汤尼的证词,同第一次做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出入,但是,有一点是很明显的:他的语速,较第一次做供的时候,慢了许多,而且,总是讲了几句,便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微微偏过了头—— “庄某明显是在凝神思索——或者用力回忆,”陈亦诚说道,“可是,我们拜访他的时候,距案发还不到十个斜,相关细节,没可能这么快就记不清爽了——而且,都已经做过一次供了,一切熟门熟路才对。” 顿一顿,“他不像是在描述事实,更像是在……背诵;并生怕自己的‘记忆’同第一次做供有什么对不上号的地方。” 陈亦诚和马囤兹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第一,庄汤尼确实受到了重大的惊吓,他的各种身体语言都说明了这一点——这是极难做假的,而庄汤尼也明显不算一个好演员。 第二,庄汤尼对案情的描述,一定隐瞒了某些重要的关节,甚至,可能做出了某种程度的曲改。 第三,庄汤尼对此案的发生,怀有深刻的内疚,这份内疚,不仅仅因为“失察”、“轻信”、“上当”什么的——为凶犯“捐资”所诱,开门揖盗——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庄某平时为人行事,暴躁飞扬,”陈亦诚说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是那种城府深沉的人,对精神压力的承受力,并不算强——” 顿一顿,“我们今天的问询,由始至终,十分客气,没有表露出任何对于庄某本人的质疑;如果——我和马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们对庄某本人施加压力——当然,只是精神上的——庄某的负疚,就一定会成为其不可承受之重。” “是的,”马囤兹说道,“到时候,庄某一定会失控并露出破绽——这是此案的最好、最直接的突破口。” “当然,”陈亦诚说道,“庄某身份不同,到底该如何对行事,得先请王爷的示下。” 关卓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就照你们说的办——其中分寸出入,相信你们自会把握。” “是遵王爷均谕!” 至于奎光—— “虽然,奎光不能提供确凿的不在长明,”陈亦诚说道,“不过,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的腰牌,确实是为凶犯所窃——奎光同本案,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除了奎光的家人——妻子、孩子、老仆之外,军调处还调查了他的同事、朋友以及同他相熟的戏院、书场、酒楼、妓窦,众口一词,奎光有这样一个习惯: 只要第二天休沐,当天下值之后,便约上一班朋友,听戏、下馆子、逛窑子,每一次,都会喝的酩酊大醉,勉强挨回家,头一沾枕就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前,都不会醒过来。 “奎光的这个习惯,”陈亦诚说道,“知之者甚众;而侍卫都有排班,哪一天休沐,都是提前定下来的——也不是什么机密。” 顿一顿,“所以,对于凶犯来说,若要窃取大内侍卫的腰牌以构陷朝廷,奎光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对象了——他的腰牌,较为容易窃取;而失窃之后,又没那么容易在短时内发觉腰牌不见了。” 再一顿,“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哪一天下手,可以早早计划。” “就是说——奎光是早就被凶犯盯上了。” “是!” “嗯,如此说来,对于博罗内的质疑,就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了。” 博罗内曾如此质问钱鼎铭: “腰牌若确实为凶犯所窃,只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能更早了——只有在晚上,腰牌的主人在人前‘大醉’,凶犯才有偷赛牌的机会,并且,才有一直到今天早上、腰牌的主人都无察觉腰牌失窃的可能——” “可是,凶犯和南堂今天凌晨的夜半之约,是前两天就定下来了的,凶犯怎么敢确保,昨天晚上——在有限的时间之内——一定可以偷赛牌成功?又怎么敢确保,失窃之后、天亮之前,腰牌的主人一定不会发觉腰牌失窃?” “若不能成乖赛牌——又或者,虽然成功了,却在凌晨一点半之前,腰牌的主人便发觉腰牌失窃了,那么,行凶之时,岂非就不能栽赃嫁祸了?如是,凶犯该怎么办?改约吗?” 当时,钱鼎铭无法正面反驳,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可以掉头打将回去啦。 * * 第二天一早,外务部照会各国驻华公使馆,通报案情。 对于各国驻华公使馆来说——不包括已经“下旗”的法国驻华公使馆,收到“南堂”案发的消息之后,总要先做一个基本的了解,有的还可能需要先向国内请示,确定本国对此案的基本进止,之后,才会向中国政府“表达关切”或“表达严重关切”。 也就是说,这个“关切”也好,“严重关切”也好,最快也就得案发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之内才能够提了出来。 亦即是说,当外务部将“案情通报”怼了过来的时候,法国之外,还没有一个国家来得及向中国政府就“南堂”一案“表达关切”或“表达严重关切”呢。 中国政府的反应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各国驻华外交人员对之芋异常深刻,以致北京的外交界出现了一个“中国速度”的说法,并不胫而出国门,不久之后,成为各国外交人员对中国政府——至少在某些问题上——的一个“共识”。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外务部这份以“中国速度”炮制出炉的照会,都说了些什么? * 正文 第三三六章 请凶犯对号入座! “案情通报”之环节,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庄神父曰”,一个是对案发现场的描述。 因为严重怀疑庄汤尼对案情做了隐瞒甚至曲改,因此,不厌其烦,一切案发之前因、过程,皆冠之以“据庄神父云”——言下之意,这只是庄某人的一面之词,未必就是此案的真像啊! 对案发现场的描述,则尽力客观,无所隐晦,包括: 墙上的八个血写的大字:“扶清灭洋,杀倔夷”;地上的皇宫侍卫奎光的腰牌;以及,阿历桑德罗神父重伤之后,由北而南,挣扎着挨过大半个南堂,最终倒伏在“圣母山”的圣母像脚下。 紧接着阿历桑德罗的事由,冒出了一段日后被各国外交界许为“神来之笔”、甚至奉为经典的话: “对于阿历桑德罗神父、文通译和王杂役之不幸遭遇,我们深感悲痛,时,亦不由发出衷心赞叹:若非对上主抱有最虔诚的信仰和依恋,阿历桑德罗神父如何能够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强忍剧痛,终而投入圣母之怀抱?” 看到这儿,不止一位读者,不由自主的划了一个十字,“哈利路亚!” 关卓凡原先担心,此案的某些细节——特别是阿历桑德罗的死状,将火上浇油的刺激相关人等的神经。 看,阿历桑德罗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时不得便死,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从北到南,鲜血淋漓,洒了一路,连蔡尔佳都说,“瞅着挺瘆人的”。 而其倒伏之地,正正在“圣母山”圣母像之下,鲜血汨汨,侵染了圣母像的双脚和裙摆—— 雪白的汉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强烈的红白“撞色”,这副“好有画面感”甚至“好有象征意味”的景象,叫“相关人等”看见了,怎不触目惊心? 惊而悲、悲而怒——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进一步——怒而断交乃至兴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一经钱尚书的“神来之笔”,阿历桑德罗的惨死,立即“升华”到了“虔诚”、“信仰”、“依恋”、“毅力”、“怀抱”的层面,“惊而悲”则有,“悲而怒”则无——变成了“悲而赞叹”乃至“悲而欢喜”了! 欢喜赞叹,此之谓也! 哈利路亚! “悲而怒”既无,“怒而啥啥”的,自然就更加木有啦。 对于阿神父的“虔诚”、“信仰”、“依恋”、“毅力”,有读者甚至开出了更大的脑洞: 照阿神父的伤势以及庄神父的描述,中刀之后,阿神父应该立时毙命才对,然而,阿神父居然行动自如,不见圣母不咽气儿,介个—— 哎,介个简直就是“神迹”啊! 对于第一个发现了阿神父的“虔诚”、“信仰”、“依恋”、“毅力”,并发出“欢喜赞叹”,进而并“曲笔”点出“神迹”的人,读者们立即生出了“同理心”——外交照会不是以个人名义发出,则这个“同理心”的对象,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中国政府了。 有了这个“同理心”打底,再往下看,感觉就不一样了——中国政府好像变成了“自己人”,不论说什么,听起来,都更顺耳、更容易接受了。 好吧,继续往下看。 “中国政府正在办洋务、行新政,敞开国门,交通万国,此万国所深知也。” “对于政府的改革和开放,中国政府内部,确实还存在着不同的意见,即是说,还存在着一定的保守的力量。” “但是,时至今日,对于改革和开放,支持者愈来愈多,反对者愈来愈少;而即便是最保守者,也是承认同万国交往的必要性的,所异议者,只是开放的程度罢了。” “中国政府内部,关上国门、自绝于世界的声音,已经绝迹;更不存在对泰西人‘见一个、杀一个’的极端势力。” “而据我们对于舆情的掌握,民间是否存在这种极端势力,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扶清灭洋,杀倔夷’云云,并非凶犯之本意。” “而据庄神父云,凶犯与‘南堂’及阿历桑德罗神父、文通译和王杂役等受害者,亦无私人恩怨。” “则凶犯犯案并以‘扶清灭洋,杀倔夷’张扬,其本意,实在于藉此挑残国政府和世界各国之友好关系,从中渔利也!” 谁能够从中国政府和世界各国的交恶中获利呢? 先说国内。 “诸君深知,中国政府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许多既得利益者之利益多有触动,其中有认清形势、接受现实者,但也有始终愤懑不平、时刻寻机反攻倒算者,这种人,对泰西人,未必真想‘见一个、杀一个’,然而,对于主持新政之当政者,却是恶也欲其死!” “若中国同各国交恶,广树强敌,政府顾此失彼,他们就有了反攻倒算的机会了!” “因此,名为‘扶清’,实为‘倒清’!” 再说国外。 “中国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敌人。” “中国的敌人,自然希望除自己之外,中国树敌愈多愈好——若中国自绝于文明世界之外,以至于各国联手谋中,那就最好不过了!” 因此: “很明显,中国的敌人——国内的、国外的,将从中国同世界各国交恶中获益{们,就是此案凶犯之最大嫌疑者!” “中国政府,实为本案之最大受害者!” “‘南堂’不幸而被凶犯选为破坏中国和泰西各国友好关系之工具,阿历桑德罗神父、文通译、王杂役不幸而成为凶犯之牺牲!” 看到这儿,几乎每一个读者都想到了: “中国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敌人”——目下,这个“敌人”,舍法兰西其谁? 这不是在极明显的暗示:法兰西参与乃至主使了“南堂”的凶案吗?! 我滴个神哎…… 还有,中国的教务,归法兰西代管,果如此,法兰西不成了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这是何其严重的指控?! 可是,一方面,这个“指控”,并未“的指”,法国人还不好自行对号入座;另一方面,照会中的孰为“获益者”、孰为“受害者”、孰为“嫌疑者”,在逻辑上,简直无懈可击,则不“的指”、亦“的指”,不“对号”、亦“入座”了! 这—— 哎,做出如此惊人的“指控”,中国人是已经有了相关的证据,还是纯粹出以逻辑推理呢? * 正文 第三三七章 放大招,将法国人的军! 对于凶犯的具体身份,照会并未提供进一步的证据;对于奎光的腰牌,则称之为“凶犯对中国政府的拙劣的构陷”,并一一譬解,具体缘由,即如陈亦诚向关卓凡汇报者,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对于案发现尝现皇宫侍卫的腰牌一节,各国公使馆本就是存疑的: 正常情况下,干这种一旦败露、必罹“大辟”乃至“凌迟”的隐秘勾当,必然提前将一切可能表露真实身份的特征消除,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证件带在身边呢? 而且,“据庄神父云”,凶犯自后角门从容进出,并未上高下低;三个受害者,也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并未发生过任何激烈打斗,成人手掌大小、沉甸甸的一块柞木牌,从怀里掉了出来,木牌的主人以及他的同伙们,却皆一无所觉? 三个受害者,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凶犯可都是一等一的职业杀手啊,会犯如此低劣的错误吗? 现在,看了照会给出的理由,严丝合缝,便都确信了:皇宫侍卫的腰牌,确实是“凶犯对中国政府的拙劣的构陷”;进而,整件“南堂案”,都应该是“凶犯对中国政府的拙劣的构陷”了! 于是,不由得都大透一口气: 如果“南堂”确实是中国政府和其敌人的斗争的一个牺牲品,那么,“南堂案”就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个案”,出现下一个类似的受害者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 不必再去担心“凶手在暗,犹如虎豹潜伏;遇害者在明,好似羊鹿株立,逝者已矣,下一个遇害的,不晓得会是谁?也不晓得会于什么时候遇害?” 咳,俺就说嘛b几年,俺们跟中国人的相处,大致还是过得去的嘛!不至于有中国人看俺们不顺眼到“见一个、杀一个”的程度嘛! 中国政府,就更加不至于掺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嘛! 心头大松,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脑子便更加敏锐些了: 现场两个泰西人,凶犯为什么杀阿历桑德罗而放过庄汤尼呢?按理说,不论“扶清灭洋,杀倔夷”是真是假,凶犯都要尽力扩大本案的影响力,庄汤尼是正司铎,阿历桑德罗是副司铎,杀庄汤尼,造成的影响更大呀? 结果,庄汤尼却成了本案唯一的幸存者。 再想一想庄某人的国籍,敲就是法兰西呀! 还有,昨儿个天一亮,法国人就打上外务部的门了,彼时,距离案发,才过去多久啊? 这个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总觉得,法国人好像……“有备而来”似的? 呃—— 难道,本案同法国人,真的有什么瓜葛?! 买锅的! 法国人真能疯狂到这种程度? 呃—— 想来想去,还是不大可以想象啊! 算了,一时想不清爽,先继续往下看吧! 只看得一两行,就不由睁大了眼睛: 中国人放大招了! “大招”开宗明义: “我们认为,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之安排,其弊经已愈来愈明显,可是说,经已彻底落后于形势,到了必须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了!” “中国努力交好各国,可是,总有个别国家,恃强凌弱得寸进尺,欲壑难填;若两国交恶,终致彼此宣战,照万国公法,各自使者,应该‘下旗归国’——使者既已归国,何能再‘代理’教务?” “战争胜负一日不决,教务一日无人照管;史有‘三十年战争’乃至‘百年战争’,难道,在华之天主教务,竟可以三十年乃至一百一十六年无人照管?” “而‘三十年战争’之故例,亦清楚说明:于某国而言,国家之利益,永远凌驾宗教之责任,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若其国家利益同宗教责任发生冲突,如之奈何?” 所谓“三十年战争”,发端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天主教、新教之对立,最终将欧洲几乎所有主要国家都卷了进来,演变成历史上第一次全欧洲范围的大混战。 战争以德意志新教诸侯和丹麦、瑞典、法国为一方,并得到荷兰、英国、俄国的支持;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德意志天主教诸侯和西班牙为另一方,并得到教宗和波兰的支持。 战争从一六一八年打到一六四八年,整整打了三十年,最终以哈布斯堡王朝战败并签订奥斯纳布吕克条约与明斯特和约——合称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而告结束。 即是说,天主教的一方打输了。 有趣的是,法国明明是崇信天主教的,可是,据有神圣罗马帝国大位的哈布斯堡王朝是法国称霸欧洲的最大障碍,因此,在“三十年战争”中,法国同新教国家站在了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法国因为自身毕竟是天主教国家,而且国内有胡格诺派叛乱的羁绊,一直只是假手丹麦、瑞典等打击哈布斯堡王朝,但当丹麦、瑞典与德意志新教诸侯均告败绩之后,法国只好撕下面具,赤膊上阵,在宰相黎塞留的带领下,直接出兵,与瑞典联合对阵哈布斯堡王朝。 哈布斯堡王朝则联手西班牙,南北两路夹攻法国,并且一度进逼至巴黎附近,但终为法军所败。接着,法国转入反攻,狐打败西班牙狐,陆军则在罗克鲁瓦战役中击溃西班牙陆军主力——这是一倡重要的胜利,法国陆军由此取代西班牙而为欧洲第一陆军。 之后,法、瑞军攻入神圣罗马帝国境内,连战连捷;一六四八年,处斯马斯豪森会战及兰斯会战中,法、瑞联军完胜神圣罗马帝**,哈布斯堡王朝终于不得不求和了。 可以说,“三十年战争”,法国以天主教国家而入新教阵营,是新教阵营反败为胜、天主教阵营反胜为败的最重要因素。 这样大的一只“痛脚”,岂可不牢牢捉住?这就是照会中指责的“于某国而言,国家之利益,永远凌驾宗教之责任”。 至于“百年战争”,发生在法国和英国之间,从一三三七年至一四五三年,断断续续的打了一百一十六年,是为世界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辰争,最终以法胜英败告终,英国几乎丧失所有的法国领地,法国则完成民族统一,为日后的欧洲大陆扩张奠定基石。 看到这儿,读者们都想:别的不说,单说“于某国而言,国家之利益,永远凌驾宗教之责任”,以及“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若其国家利益同宗教责任发生冲突,如之奈何?”——对此,法国人真是无词以解! 继续往下看: “是次中坊战,中方接受法方请求,允许法使下旗而不归国,留居中国,管理教务,此实为万国公法所无之义务,中国政府所以有此举,纯出以廓然大公、无计私嫌之心胸气度,此万国所共鉴也!” “可是,以敌使管理本国教务之尴尬乃至荒诞处,亦一目了然d不可着为永例,亦是毋庸赘言的!” “事实上,‘南堂’一案虽未水落石出,但经已证明,以敌使管理本国教务,实不可行!不然,如此骇人听闻之案件,何以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发于‘敌使管理本国教务’之时?”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中国天主教务之相关管理,必须立即改弦更张!” “我们将向教廷郑重提出:中国和教廷,建立正式官方关系,教廷向中国派驻公使,中国天主教相关事宜,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不再假手某国。” 我靠,这可真正是将了法国人的军、甚至挖了法国人的根了! * 正文 第三三八章 魔鬼和牺牲 将自鸣钟的指针倒拨十二个斜,让时间回流到昨天晚上八点钟。 法国驻华公使馆。 博罗内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徘徊,鼻子时急时缓的喷着粗气,嘴里则不断的有一声没一声的低声咒骂着。 打从外务部回到公使馆,已经十多个斜了,署理公使阁下一直就是这样一个状态,而原因,并不仅仅是在和钱尚书的互硇落了下风,什么便宜也没有捞着。 克一秘自然晓得还有何原因在,不过,亦无从开释——事实上,克一秘的焦虑,并不在博公使之下,只不过限于身份,不能像领导那样形诸辞色就是了。 自鸣钟“当当当”的打了八下,克莱芒匆匆的进来了,“公使阁下,庄神父来了!” “呼”的一下,博罗内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他娘的\算来了{这是——” 舔了舔嘴唇,将后面的“生孩子去了吗?”咽了回去。 庄汤尼进来了,博罗内一眼看过去,不由愕然: 来者面色灰败,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锅灰;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神光涣散;浓密的须发,乱如飞蓬,再加上高大的身躯微微的佝偻着,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 博罗内心中嘀咕,可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中国人的问询不是下午三点钟之前就结束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才过来?” 庄汤尼声音喑哑,“我太齐了,实在是支撑不住,想先休息一会儿……可是,也睡不着……总是略有一点儿睡意,就被噩梦惊醒了……”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 “还有,”庄汤尼继续喃喃的说着,“我觉得,晚上过来,不引人注目,安全一些……” 博罗内心中冷笑: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你还想着“不引人注目”?做梦吧! 再者说了,法兰西负“护教”之责,而你是“南堂”司铎,案发之后,第一时间赴法兰西驻华公使馆商量进止,是极自然的事情,拖到晚上才过来,被人家看见了,才觉得奇怪呢! 不过,暂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到底怎么回事?”博罗内用急切的语气问道,“阿历桑德罗神父……唉u么会有阿历桑德罗神父?!” “我怎么晓得怎么回事?”庄汤尼带着哭声说道,“我……我们简直在和一班魔鬼打交道!” 原计划中,被牺牲者,只有文通译和王杂役,没有阿历桑德罗神父。 计划是桂酷出来的—— 里应外合,制造“教案”,给中国政府施加压力,助法兰西“一臂之力”。 听到“挑一座教堂,放一把火,杀几个人”,庄汤尼大吓一跳,本能的曳摆手,但桂坑下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神父,您想一想——‘教案’一起,中国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西各国必定群起而攻之P国力备则分,对法之战,必定败绩)订城下之盟的时候,法国必定会替教廷要求更好的传教条件——神父,这可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啊! 顿一顿,“到时候,神父,您可就替教廷立下了足以‘封圣’的大功了呀!” “封……圣?” 庄汤尼心中,不由大大一跳。 “是啊b圣!”桂吭极肯定的语气说道,“天主的事业,将由此而在中国得到一个大发展b将是一个转折点——一个伟大的、划时代的转折点z不‘封圣’,谁‘封圣’啊?” 封圣?庄汤尼的脑子,有些晕乎乎了。 “还有,神父,您也不必担心教堂的损失!”桂俊的语气,既十分肯定,也十分热切,“一切损失,中国政府都要负责赔偿且,一定不止于‘照价赔偿’——法兰西打赢了这一仗,还不是要中国政府赔多少,中国政府就得赔多少吗?到时候,较之旧‘南堂’,新‘南堂’一定更加宏伟、更加气派!更加能够体现天主的威仪!” 顿一顿,语气变得从容而悲悯,“至于牺牲的人士——他们为传教大业献身,那也是很光荣、很崇高的事情呀E,我相信,他们必定会得到天主的特别的祝福的!” 呃——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 “‘南堂’?” “呃……是啊!”桂康道,“‘南堂’是中国最重要的天主堂,‘教案’发生在‘南堂’,影响力最大,中国政府的压力最大!” 顿一顿,“还有,除了‘南堂’,别的教堂,咱们也不好‘里应外合’啊!不能‘里应外合’,也就不好控制事态,进退自如了!” 这倒……也是。 想来想去,庄汤尼觉得,“教案”可以造一个,可是,“放一把火”,就敬谢不敏了。 水火无情,真的烧了起来,哪个也不敢保证,会烧到一个什么份儿上?“控制事态,进退自如”什么的,其实是谈不上的;特别是,这个季节北京的风大,火乘风势,弄得不好,连自己这个司铎也饶了进去,一并为传教大业“献身”了,就不是很妙啦。 桂康:不放火也行,不过,既如此,牺牲的人士中,就一定要有泰西人了,不然,这个“教案”的影响力就不够了。 庄汤尼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滞了一滞,斩钉截铁的: “这不成*杀,只能杀中国人!” “神父,你听我说,”桂客心的说道,“中国有一句俗语,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说,呃,发展传教大业呢……呃,是需要支付必要的成本的;再者说了,两军对垒,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反复譬解,唇焦舌敝,但庄汤尼来来去去,总是那句话: “这不成*杀,只能杀中国人!” 最后,桂康:这样吧,此事暂时不急着定案,待见过了博公使,再从长计议吧! 庄汤尼微愕:“你要见博公使?” “是啊!”桂康道,“此何等样事?不见过博公使,如何可以定案?别的不说,不见过博公使,我那边儿,艾翁也不能放下心来啊!” 顿一顿,“造这件‘教案’,本就是为助法兰西‘一臂之力’的——教廷其实还不算正主儿!没有理由定案之前不跟正主儿打个照面儿吧?” 这……也是。 庄汤尼:“见博公使……‘艾翁’出面吗?” “艾翁如何可以出面?”桂俊了曳,“一切还是由我来做代表。” “那……该怎么见呢?” 基本上,除了教堂,博罗内哪儿也不能去,不然就算违反和中国政府达成的默契了;而桂坎不可以到法国驻华公使馆去——目下,公使馆必然在中国政府严密监视之下,桂俊到公使馆去,若被人盯上了,引起怀疑,麻烦就大了。 桂壳教徒,到“南堂”做礼拜是理所当然的;博罗内除了做礼拜,还要“管理”教务,到“南堂”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最后决定,这个面,就在“南堂”见。 “南堂”分东、西两个跨院,教堂在东跨院,西跨院为神职人员宿舍,庄司铎、阿副司铎,都宗这儿,两个跨院彼此区隔,东跨院热闹,西跨院清静,平素亦无外人出入,见面的地点,就掩西跨院一间极不起眼的耳房里。 时间上也精心安排:桂肯博罗内早一个斜到达“南堂”,谈完之后,立即离开;一个斜之后,博罗内再离开“南堂”,这样,即便有人看见了桂客博罗内进、出西跨院,也很难将这两个身份迥异的人物联系起来。 * 正文 第三三九章 死人是最好的保密者 博罗内倒是一直以来,就很想同桂葵面的当然,更想见那位“艾翁”的面;待见到本尊,眼前不由一亮,桂慨英俊,真的是人如其名! 这也罢了,相貌毕竟是爹妈给的,真正难得的是举止、气度只看那份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轩昂,若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位浊世佳公子,故意换上了粗布衣裳,“微服”出来同自己会面呢! 这个较之其经济状况,实在是不大相符啊! 略一深想,不由暗自赞叹: 虽然早就被剥夺了一切爵位,可是,到底是骨子里的贵族! 而且,苏努一族,五世奉教,迭被横逆,却始终不屈不移,真正是那个哎,中国人有一句话是咋说来着?哦,对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真正苏努家族之谓也! 这个家族,一百几十年来,不晓得遭受了多少倾覆之祸?却一黔然串,“从容、轩昂”什么的,是因此而刻到了骨子里了!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奉“艾翁”为主,则这位“艾翁”,又不晓得是何许样的了不起的人物? 以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为奥援,“里应外合”,法兰西之大事,何愁不成? 想到这里,博罗内不由就心痒难搔了! 一开口,还有更多的惊喜桂俊的法语、英语,竟然皆十分流利! 博罗内惊喜之余,更增好感,也更添信心,便说了许多仰慕甚至抱不平的话为苏努家族五世奉教、坚贞不屈而未被“封圣”抱不平;并拍着胸脯保证,此役过后,法兰西帝国政府一定运用影响力,要求教廷为苏努家族“封圣”。 . 于是,桂俊的眼睛也大大的发亮了! 博罗内本就对桂俊“教案”一计很感兴趣,谈的既投契,愈发觉得此计大妙了! 法兰西将此案拿到国际上大肆渲染,亲法的国家不必说了,就是中国那班不知是真是假的“盟友”,迫于国内、国际舆论,也不能不对此案表示“严重关切”,就算不肯兴兵问罪,却不能不同中国“划清界限”中国外援断绝,孤家寡人一个,还不是任我**兰西搓扁揉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中国人之外,还至少有一名泰西人充作“牺牲”,博罗内也觉得是有必要的不然,如桂慨言,此案的影响力就不足够了,影响力既不足够,各国的“关切”,也就不足够“严重”,中国政府就遭受不到足够的压力反正,只要死的不是法兰西人,俺就没有意见! 当然,这个“没有意见”,不可明说,只能婉转的对桂俊表示支持,而庄汤尼不晓得是听不明白博公使的婉转,还是虽然听明白了却不尿博公使的这一壶,依旧斩钉截铁: “这不成,要杀,只能杀中国人!” 这就难办了。 庄汤尼虽然是法籍,可是,他直隶于教廷,并不听命于牧守巴黎总教区的机枢主教就是说,不归法国管;因此,博罗内这位兼“护教”之责的法兰西驻华公使,并不能对庄汤尼直接下命令,庄司铎真顶起糯,博公使也是无可奈何的。 另外,博罗内也顾虑到,制造这件“教案”,不可能事先向上头请示、得到允准后方才实行纯粹是自己自把自为;万一事机不密,泄露于外,自己等同参与甚至主使谋杀神职人员,这个责任或者说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搞的不好,坐牢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自己人必须统一意见,不能硬来。 自己人,也包礼天没有与会的克莱芒以克来芒的脾性,十有**,是不会乐意背上这口锅的。 当然,最关键者,还是庄汤尼。 事实上,没有庄汤尼的配合,就想“硬来”,也无从下手啊。 于是,也就“尊重庄司铎的意见”了。 桂夸然“略感遗憾”,不过,也“表示理解”,说,“既如此,那就一步步来吧!倒也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 “‘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桂兄弟的这个譬喻好!”博罗内拊掌笑道,“对嘛,一步步来,一步步来!” “一步步来”桂俊微笑说道,“若以某神职人员为‘牺牲’,这一步,跨的确实大了些;不过,如果仅仅是叫某位神职人员受一点子轻伤呢?这一步的步伐,是否是可以接受的呢?” 博罗内、庄汤尼对视一眼。 “轻伤?”庄汤尼问道,“怎么个‘轻伤’法呢?” “就这样”桂炕边儿比划,一边儿说着,“在大臂的外侧,划一道浅浅的口子。” 庄汤尼踌躇不语。 “如此一来,”桂俊从容说道,“渲染舆论之时,就有‘神职人员死伤’可为凭藉了‘南堂’里头,毕竟没有华籍的神职人员嘛。” 博罗内看向庄汤尼,“我看,桂兄弟的这个提议,可以接受这样一道浅浅的伤口,不过皮肉之伤,十天八天的,也就愈合了,代价微不足道,可是,效用却极大!” 微微一顿,“有泰西籍的神职人员受伤,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那,”庄汤尼犹豫着说道,“谁来呃,受这个伤呢?” 心想,你不会要我来倒这个霉吧? 当然不是。 “请阿历桑德罗神父委屈一下如何?”桂俊的视线,从庄汤尼转到博罗内,“还有,案发现场,本来也需要多一双眼睛、多一张嘴巴。” 这倒是,四只眼睛、两张嘴巴,总比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来的更叫人信服。 庄汤尼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 桂客博罗内都不由得透了口气。 至于“牺牲”,最后商定:一个姓文的通译,一个姓王的哑巴杂役。 “南堂”没有华籍神职人员,华籍职员中,文通译就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了;而亚个姓王的哑巴杂役做“牺牲”,则是为了安全就算一时不得便死,也喊不出声来,夜半之时,也就不会惊动其他人。 对阿历桑德罗神父的说辞,即是接受问询时的那一套说辞: 有一个信教的贵人,要给“南堂”捐一大笔银子,文通译是“中人”;这位贵人,身份敏感,只能夜半会面,老阿呀,为表示对贵客的尊重,到时候,咱们两个,一块儿去迎一迎吧! 老阿自然没有异议。 对文通译的说辞则是: 有一个信教的贵人,要给“南堂”捐一大笔银子少则一万两,多则两万两;不过,在阿副司铎那儿,我不好说这笔善款是我自己接洽的,咳咳,个中缘由,你是懂的r此,我想请你来做这个“中人”,事成之后,给你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如何? 还有,这位贵人身份敏感,他信教的事情,万万不能公开,因此,你做这个“中人”,自个儿心中有数就好,别的人,包括爹妈老婆孩子,都是不能说的呀! 因为某些财务问题,正、副司铎曾经有过争执,这一点,文通译是晓得的,因此不虞有他;而这笔“善款”,即便是一万两银子,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也是二百五十两,如果两万两的话,可就是五百两了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如何不做? 至于保密,更不在话下,他的口风如果不够严实,也干不了“南堂”的通译的活儿。 于是,一口应承下来。 这个安排的妙处在于,文通译这个“中人”,是要做“牺牲”的,则案发之后,一切一悄锅、包括阿历桑德罗神父起了什么怀疑,统统由文通译来背,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绝无事机外泄之虞。 * 正文 第三四零章 地狱边缘,躯壳灵魂 此案唯一的破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会不会在“案发现场”认出桂俊? 当然,桂口“南堂”的告解神父是庄汤尼,从来没有和阿历桑德罗神父直接打过交道,两人并不相熟,“南堂”信徒众多,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每一个信徒都记得,不过,桂俊的形象、气质毕竟异出众,不排除阿历桑德罗神父对他留有特别的芋。 而“案发”之时,桂俊不可以不在现场,别的不说,万一杀手认错了人,竟将那道“浅浅的口子”搁到了庄司铎的身上,如之奈何? 虽然,庄司铎、阿副司铎的形貌差异甚大,可是,就像中国人在泰西人的眼中都生的一个模样,中国人看“洋鬼子”,大约也“脸盲”,所以,不可不慎啊! 庄汤尼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桂俊微笑说道,“我当然要‘与会’的,不过,请神父放心,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认出我来——我可以化妆易容嘛!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他不可能单凭身形、声音就认出我是哪个的。” “啊……对!” 庄汤尼放下心来。 敲定一切细节之后,博罗内终究还是忍不住,婉转请问“艾翁”的身份。 桂抗然说道,“绝不是敢信不过公使阁下和神父两位;是隔墙有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艾翁的真实身份若泄露了出去,我虽百死亦莫赎艾翁也再不能为法兰西帝国之奥援y以——还请谅解!” “哪里——是我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桂康道,“我可以剖诚相告——艾翁与‘山人’,不共戴天,此生以亲睹‘山人’之倾覆为第一快心之事,所以,请公使阁下放心,我们双方的利益,完完全全是一致的。” 博罗内眼中灼热生辉,“啊……好!” “还有,”桂俊微笑说道,“大功告成之后,对于社稷朝廷,艾翁自然也要负起应负的责任——到时候,艾翁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必也不能再向两位隐瞒了。” 博罗内揣摩桂堪中之意,这个“艾翁”,是打算“趁你病←你命”——趁中国大败于法国之际,发动政变,取“山人”代之,于是连连点头: “好,好!我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郑重承诺,一定对中国的新政府提供无私的、全面的支持!” 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打算盘,径而散。 * * “进来五个人,”庄汤尼哭丧着脸,“桂口中间,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化了妆、易了容没有?” “其余四个,左边两个,右边两个,都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且都拿黑布蒙着脸——” “这些,同咱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而来几个人、做什么打扮、哪个是‘贵人’,也都事先给文通译交代清楚了,于是,他走上前,冲着桂肯了一躬,喊了声‘艾大爷’,然后就一一的把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介绍’给桂俊。” “‘介绍’过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对桂康了声,‘没错吧?’桂控了句,‘没错!’那个黑衣人就喝一声,‘动手罢!’” 说到这儿,庄汤尼大大的喘了口气,“然后,然后——” 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这一哭大出博公使和克一秘之意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二人不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庄司铎佝偻在椅子上,一个庞大的身躯抽搐不止,一直哭了差不多半刻钟,方算“止哀”。 抬起头来,只见一部尺把长的红褐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于是,克一秘受累,出去端了盆水,拧了条毛巾,请庄司铎净一净面。 庄汤尼道过谢,接过毛巾,嘴里嘟囔着,“这个活计,叫仆人来做就好……” 博公使、克一秘皆微微苦笑:这个活计,怎么好假手下人?叫人看见你庄司铎痛哭流涕的形状,不成大新闻了? 折腾过一轮了,见庄汤尼的情绪大致平复下来了,博罗内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时失手?呃,我是说——” 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虚虚的比划着,“本来,是想在这儿拉一道口子的,结果拿捏不准——或者,呃,阿历桑德罗神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两下里一错,就……割到喉咙了?” “不,不,不!” 庄汤尼把个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大胡子都甩了起来,一滴不晓得什么性质的液体飞溅到了克莱芒的脖颈上,他不由暗叫一声,“倒霉!” “绝对不是失手!”庄汤尼斩钉截铁,“阿历桑德罗神父也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 顿一顿,“杀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就是那个发出‘动手’命令的黑衣人——阿历桑德罗神父中刀之后,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一个同伙要追,他还说,‘不必追了{活不了!’” 原来,确实有人说过“不必追了{活不了!”这句话,只不过,不是“艾大爷”说的就是了。 “我百分百确定,”庄汤尼不晓得是遗牙,还是牙齿打战,总之,嘴里“格格”直响,“那一刀,就是奔着要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性命去的!” 博罗内不说话了。 “我目瞪口呆,”庄汤尼继续说道,“脑子中一片混乱,那个黑衣人拿刀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哆嗦,才清醒过来——” 顿一顿,“他收回了刀子,就开始说什么,‘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又什么,‘今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 再一顿,“这些话,‘计划’里都是有的,可是,‘计划’——唉,‘计划’是说给阿历桑德罗神父听的呀V在,阿历桑德罗神父已经……咳咳他们……咳咳H咳!” 说着说着,庄汤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 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了,“他们……就好像从来不认得我这个人似的!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黑衣人说话,那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站在地狱的门口,听……听一个魔鬼说话一样!” 博、克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之后,”庄汤尼微微放低了声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同我接受问询时说的那些,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顿,艰难的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包括……蘸了文通译的血,在墙上写了‘扶清灭洋,杀倔夷’八个字;也包括……离开之前,把我打昏。” 说完,不晓得是哭是笑的咧了一下嘴。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博罗内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供词里‘艾大爷’说的那些话——也即本该由桂看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那个黑衣人说的?” “是的!” “这么说,”博罗内说道,“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了?” “应该是的。” “这个黑衣人,”克莱芒插嘴,“不会就是‘艾翁’吧?” 庄汤尼踌躇了一下,“这个我说不好……不过,‘艾翁’的身份既然十分尊贵,应该不会亲自来做这种‘湿活’吧?” “如果这个黑衣人不是‘艾翁’,”克莱芒看了一眼博罗内,“那就是说,在桂客‘艾翁’之间,还另有……层级。” “你的意思是,”博罗内眉头紧锁,“桂库个所谓的‘艾翁’的‘全权代表’的层级,在他们那伙儿人的内部,其实并不算高?” 克莱芒点了点头。 博罗内轻轻的咒骂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庄汤尼的眉头,皱的也很厉害,“桂俊——自从说过那句‘不错’之后,好像,桂客再也没有说过话,甚至,好像,再也没有动作过似的?” 说到这儿,庄汤尼的脸上,钢出一种迷茫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的表情,“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好像,说过了那句‘不错’之后,桂俊的灵魂,就进入了这个黑衣人的身体里——” 什么?! “或者这么说——”庄汤尼继续说道,“藏在桂垮内的魔鬼,钻了出来,化成了……这个黑衣人?” 都什么鬼嘛! 博罗内、克莱芒面面相觑。 “我总有一种感觉——”庄汤尼神色恍惚,“桂俊、黑衣人,就好像……一个人似的?” “神父,”博罗内勉强的笑了一笑,“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出现一点点幻觉,呃,也是正常的。” 庄汤尼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把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薄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庄汤尼嘶哑着嗓子,闷闷的说道: “总之,打一开始,他们就定下来了——这桩‘教案’里头,一定要有泰西人做‘牺牲’,我们谈了那么多,其实都是虚与委蛇<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顿一顿,“这个‘牺牲’,若不是阿历桑德罗神父,那,就该是我了!” “呃……至于吗?” 庄汤尼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声音干枯,“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 正文 第三四一章 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博罗内失眠了。 上床之后,只要朦胧睡去,桂客会“造访”。 那身粗布衣裳不见了,锦缎夹袍,珊瑚帽结,腰间平金荷包、彩绣表袋以及各种各样的汉玉佩件,乃至镶翠的短剑、鎏金的手铳、錾银的马鞭,叮铃啷当的挂了一圈。 这身打扮,放到现实中,自然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可是,在博罗内的梦中,却是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赶脚。 第二回“造访”,一身紧身黑色夜行服,黑布蒙面,只留一双眼睛,寒光四射,夺人心魄。 哦,对了,背上还背着一支极长的洋枪,枪口的刺刀亦极长,亦是寒光闪烁。 第三回,头角峥嵘,耳孔、鼻孔都在往外喷吐热气,是个“魔鬼”的模样,只是氤氲之中,面容依旧英垮秀。 第四回,变身为一个极妖娆的女子,满头珠翠,走起路来,杨柳扶风一般,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刚开始,博罗内还觉得奇怪,好好儿的,咋变成了女人了涅?定睛细瞧,明白了,原来桂俊不是什么“变身”,而是妆成了中国戏剧中的什么“贵妃醉酒”。 啊?桂兄弟原来还会唱歌剧? 第五回,一身黑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博罗内正要请教:桂兄弟咋做了神父涅?突然之间,桂俊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里头血糊糊、黑洞洞的,同时,英俊的面容也大幅度的扭曲起来—— 操来不是桂俊,是阿历桑德罗神父! 博罗内一惊而醒。 心“怦怦”直跳,窗帘缝隙之中,光芒耀眼。 博罗内喘了几口气,取过枕边的怀表,打开盖子,觑了一眼—— 居然十点钟了! 还以为自己没有正经睡着,谁晓得—— 呃,好像自打来到中国之后,就没有试过介么晚才起身吧? 这是咋回事儿涅? 当然,睡的也晚——上床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不过,博公使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静卧从容”,叫心跳慢慢儿的平复下来。 反正,该给巴黎拍的电报,昨天晚上已经拍了出去;而中法已经断交,他目下的身份,除了“教务”,也没有其他的外交方面的公务要办理。 充足睡眠后的思绪,最为活跃,趁着这个当儿,好好的想一想,该如何在北京的外交界中制造中国的负面舆论?——这得心行事,不能给中国人抓撞么把柄,不然,就得“归国”啦。 脑子里的思绪,很快清晰起来了。 庄汤尼说的对,打一开始,桂炕方,其实就下定了决心——“南堂”一案,一定要有泰西的神职人员充作“牺牲”,“浅浅的口子”什么的,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桂俊确实是摆了自己一道。 不过嘛—— 这一道,对于阿历桑德罗神父来说,是大不幸,对于庄汤尼来说,是噩梦;可是,对于法兰西帝国和自己这个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坏事儿。 桂康的对,这桩“教案”,若没有泰西籍的“牺牲”,影响力就是有限的,不但不足以对中国政府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反叫中国政府提高警觉和戒备,再想制造什么“教案”,可就难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泰西籍“牺牲”的“教案”,确实是“重大的资源浪费”。 不是有“浅浅的口子”吗? 嗐,聊胜于无罢了! 如果阿历桑德罗神父受到了残酷的凌虐,譬如被截断了手脚什么的,还可能激起泰西各国的公愤;可是,没有哪个国家会因为一个副司铎的胳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就同**、进而对中国宣战的。 所以,桂炕方杀掉阿历桑德罗神父,其实是……呃,符合法兰西帝国的利益的。 当然,博罗内也清醒的意识到,桂炕方发动“教案”,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助法兰西帝国一臂之力”,而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给“山人”添堵、添乱,待真乱起来了,“山人”顾此失彼了,便趁乱而起,以图不逞。 咦,我怎么用了“以图不逞”这个词儿?这不是站到“山人”一边儿去了吗? 好吧,不要纠缠细节,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因此,自己对桂炕方,是没有什么“控制力”可言的——这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刺伤敌人,也可能割伤自己。 不,“双刃剑”的譬喻不对,事实上,剑柄并不是握在我博某人的手里。 甚至—— 博罗内想起了庄汤尼说的那句话,“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呃—— 有这个可能吗? 博罗内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不能不承认: 有这个可能。 试想一下,如果法中战争期间,自己这个“留居”中国的法国驻华公使被刺杀,会发生什么? 嘿! 则惊涛骇浪,足以倾覆艨艟巨舟,与之相较,“南堂”一案,只好说是一朵小的浪花了! 中国政府将真正成为国际社会之公敌! 这样的诱人景象,对于桂炕方,应该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吧? 博罗内不由打了个寒颤。 也不晓得,“桂炕方”,是否念及于此? 怔怔的好一会儿,博罗内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一个太极端的情形,无论如何,目下,在推翻“山人”上面,双方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就此放弃这股藏在中国政府内部的“奥援”,太可惜了! 还有,虽然被“摆了一道”,不过,对于“桂炕方”的杀伐决断,博罗内内心深处,其实是颇为欣赏的——这股子阴鸷狠辣,和他其实颇为臭味相投,对方虽然危险,于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同这样的势力合作,除了实际的收益之外,也挺……刺激的。 可是,该怎么合作下去呢? 别的不说,敝接触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回,庄汤尼是被吓得狠了,他是绝对不肯再和桂俊打交道的了,“南堂”这条线,不大好利用了。 要不然…… 正在这时,有人“啪啪”打门,用的力气很大,连门框都震动了,接着,就听克莱芒焦急的喊道,“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活跃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博罗内不由大为不满:怎么,起火了还是地震了?用的着这样子吗?这个克莱芒,愈来愈—— 门外,克莱芒继续:“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博罗内轻轻咒骂了一句,只好披衣而起,拉开窗帘,打开了门。 门一开,克莱芒一只脚往里跨,一只手将一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b是刚从俄国人那儿拿过来的副本——中国外务部致各国驻华公使馆的照会的副本!” “关于……‘南堂’的?” “是!” 博罗内十分意外,一边儿将“副本”接了过来,一边儿说道,“他们的动作……够快的呀!” “是到咱们头里去了b下子,咱们可是被动了!” 博罗内心说:又如何?失惊倒怪,张皇失措你还是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呢! 不过,这份照会,可够长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炮制了出来,并送达各国驻华公使馆,不能不说,中国人的效率,确实是挺高的…… 回到屋内,坐下细看。 开始的时候,表面上,博公使还是十分从容的,只是不断微微冷笑,时不时加一两句点评: “他们倒能自圆其说!” “倒是撇的干净!” “倒会蛊惑人心!” 事实上,愈看心中愈是不安。 这份照会,逻辑严密,自圆自洽,滴水不漏,确实很有说服力;且情理交融,尤其是那几句“衷心赞叹”——“若非对上主抱有最虔诚的信仰和依恋,阿历桑德罗神父如何能够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强忍剧痛,终而投入圣母之怀抱?”——娘的,实在是太能“蛊惑人心”了! 看过了这分照会,大约真就有人以为“南堂”一案,中国政府确实是无辜的呢! 不过,你克莱芒就因为这个,张皇失措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吧? 好吧,继续往下看。 “则凶犯犯案并以‘扶清灭洋,杀倔夷’张扬,其本意,实在于藉此挑残国政府和世界各国之友好关系,从中渔利也!” 博罗内心中大大一跳,这—— 再往下看。 终于看到了,“中国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敌人”,以及,“很明显,中国的敌人——国内的、国外的,将从中国同世界各国交恶中获益{们,就是干犯此案之最大嫌疑者!” 博罗内再也忍耐不住,“啪”一拍桌子,“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他满脸涨红,“眼下,除了法兰西,还有谁是‘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这岂不是在暗示……呃,法兰西参与了……甚至,法兰西就是‘南堂’一案的幕后主使吗?!” 事实上,昨天博罗内跑到外务部提抗议,博、钱二人唇枪舌剑,钱鼎铭就隐约做过类似的暗示,不过,一来,钱鼎铭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二来,因为中、法已经断交,钱、博的会谈,既不算正式的外交会谈,也就没有正式的记录,相关话语不会外泄,对法国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 可是,这份照会就不同了! 黑纸白字,正式公文,行诸各国——而且,话还说的这样露骨! 怪不得克莱芒如此失惊倒怪呢! “中国人不可能有任何实在的证据啊!”博罗内遗牙,“他们怎么敢做如此露骨的指责?!”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克莱芒说道,“哎,我说,整份照会你都看了吗?” 博罗内一怔,“还没有看完——后面还有一段。” “嗐G你赶紧看啊!” 呃—— 好像,之前,克一秘从未用过这种近乎责怪的语气跟领导说话吧? 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 博罗内顾不得克莱芒的态度了,赶紧看了下去。 果然! “我们认为,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之安排,其弊经已愈来愈明显,可是说,经已彻底落后于形势,到了必须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了!” 博罗内的眼菌睁愈大,捏着“副本”的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了。 “我们将向教廷郑重提出:中国和教廷,建立正式官方关系,教廷向中国派驻公使,中国天主教相关事宜,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不再假手某国。” 他娘的,真的起火了的地震了! * 正文 第三四二章 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之面皮 起火?地震? 真的这么严重吗? 是的,真就这么严重不论对于教廷还是法国。 . 如今的教廷,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想当年,天主教一统欧陆,神权凌驾于世俗政权之上,对于国王和诸侯,教廷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更拥有直辖的“教皇国”,领土广达四万平方公里。 后来呢,新教崛起,天主教世界分崩离析,对于世俗政权,新教国家不必说,即便是天主教国家,教廷也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慢慢儿的,乾坤颠倒,教廷反得仰世俗政权的鼻息过日子了。 如今,“教皇国”已萎缩至罗马一隅,若不是法国派兵驻守,替教廷撑腰,这个“教皇国”,早就连皮带骨头的被意大利吞下去啦。 想那意大利,还是天主教国家呢,哼! 欧陆尤如此,天主教国家尤如此,遥远的东方、特别是中国,就更加不必说了。 在中国这种地方,若没有足够强大的政治乃至军事力量的支持,“牧羊大业”是根本成不了气候的很明显,教廷自个儿是木有这个力量的,而能够提供这种支持的泰西国家,其实就两个,一个英国,一个法国,最多,再加上半个俄罗斯。 可是,英国崇信的是英国国教,俄罗斯崇信的是东正教,在宗教层面,同天主教都是对头,不可能真心为教廷出力。 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一个法兰西。 这就是法国“护教”意义之所在了。 因此,法兰西这颗大粗腿,教廷不能不抱紧了。 而对法国来说,欲对相关国家予辱求,“护教”是最好的一个藉口。 拿英、法做一个对比,情形就非常明白了。 英国对中国发动的两次战争,一鸦以鸦片、亦即贸易为藉口,二鸦以“亚罗号”事件、亦即主权中国侵犯了英国的主权为藉口;而法国对中国发动的战争也包括同时期对越南发动的战争,则皆以宗教为藉口。 二鸦法国是以“马神父事件”而伙会英国侵华,对越南就更加不必说了法、越百年恩怨,前文已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还有原时空的“天津教案”,也很说明问题。 “天津教案”一出来,法国立即一马当先,代表教廷和泰西诸国对中国严厉问责,进而引发法使丰大业被“义民”杀害事件,事情愈发不可收拾,若不是彼时刚刚好爆发了普法战争,法国不能两线作战,不得不匆匆了结“天津教案”,掉头专注欧洲一线,也不晓得,中国能不能吞的下高卢鸡的开天杀价? 若终究不能餍其所求,则中法战争几乎必然提前一十三年爆发,而且,中国所对阵者,未必仅法国一家。 更重要的是,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可不是本时空的一八七零年,也不是原时空的一八八三年。 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洋务运动开展未久,远未到收获期,中国依旧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彼时对阵法国,绝不可能有一八八三年的战果,较之二鸦,中国的命运,不会好到哪里去。 话头扯的略略远了一点,但是,足以说明“护教”对法国的重要性。 对于法国来说,利益之外,面子也是极紧要的。 法国既有“护教”之责,则其在中国代表的,就不仅仅是罗马教廷,而是整个天主教世界;而且,一般的中国人,也分不大清楚天主教和新教的区别,许多时候,法国人便越俎代庖,连新教的事情也管了起来,于是,法国在中国,便隐然有“泰西共主”的赶脚了。 你不给法国做中国的这个“护教”,岂非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的面皮? 谁不晓得,法兰西皇帝陛最爱的一样物事,就是面子? 哼哼! 博罗内猛地攥紧了手帜纸张,很想三下两下,将这份该死的“副本”,撕的粉碎可是,不行啊。 他将照会“副本”往桌子上一拍,背起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吐纳粗重,胸膛起伏那头困兽,又回来啦。 看着公使阁下来来回回十几次,克莱芒头都鱼儿晕了,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道: “我看,‘南堂’这件案子,咱们不能再追究下去了且,还得想个法子,婉转的给中国人递几句好话” 博罗内本能的猛一挥手,粗暴的打断了克莱芒,“不!” 克莱芒不说话了,可是,呼吸也变粗了,脸子也放下来了,心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地步了,你还在那里瞎犟,有意思吗? 博罗内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站住了,摆了摆手,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说的也永理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克莱芒用带一点讥讽的口吻说道,“哦?一半?哪一半?请公使阁下教我!” 博罗内倒没在意克莱芒的讥讽,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一摇,“我们不能给中国人递什么好话不能示弱!” 顿一顿,“非但如此,我们还得就这份照会,向中国人提出强烈的抗议9议中国人对法兰西帝国的污蔑!” “呃照会里,毕竟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咱们这么做,岂非对号入座了?” “就得对号入座!”博罗内遗牙,“照会虽然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可是,瞎子都看的出来,所谓‘某国’,指的就是法兰西帝国[们若缄口不言,岂非示万国以法兰西心虚理屈?而若非做贼,何以心虚?何以理屈?何以不敢说话?” “做贼心虚”好生刺耳啊。 不过 克莱芒沉吟了一下,“这倒也是。” 他不由有些佩服博罗内了这确实是正大堂皇的做法。 这个,领导到底是领导啊。 想到这儿,原先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不过”博罗内盯着桌子上皱巴巴的“副本”,叹了口气,“‘南堂’一案,确实是不能再‘追究’下去了这一点,你说的对!” 顿一顿,用极其遗憾的语气说道,“唉5在是太可惜了!” 克莱芒倒没有博罗内那样子的感慨,他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找中国的麻烦,而是中国找法国的麻烦了。 “那,以公使阁下之见,中国人对教廷提出‘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中国的教务,‘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罗马那边,会不会” “心动未必不会,”博罗内说道,“可是,行动教廷是不敢的!” 顿一顿,冷笑着说道,“在中国,若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单靠教廷自个儿,能够玩儿的转?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吧!” “这也是。” “再者说了,”博罗内说道,“如果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教廷的老巢,都要被意大利人端了{怎么敢在中国的问题上拂逆法兰西帝国的意愿呢?” “这也是。” “所以,”博罗内说道,“中国人的这个球,教廷绝不敢接!若教廷过来试探咱们,咱们就给他来个嗯,照中国人的说法,‘王顾左右而言他’L廷那拨人,也不是傻瓜,也就只好识趣闭嘴了!” “不过,”克莱芒犹豫着说道,“在国际舆论上,咱们还是挺被动的毕竟,中国人提出‘建立官方关系’的要求,呃,是正当的” “正当?”博罗内一声冷笑,“真正的‘正当’是胜利战争的胜利!等到咱们打败了中国人,他们还能够要求同教廷建立什么官方关系吗?还有人管他‘正当’不‘正当’吗?” “这也是,不过,万一” “你是说,万一咱们打败了?” “呃,是” “怎么可能?!”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顿一顿,博罗内觉得,自己这句话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其实反而显得鱼儿心虚,“退一万步即便咱们打败了,教廷还是离不开法兰西9是不敢接中国人的这个球!” 咦,公使阁下好有自信心哦? 事实上,对法国人有这份“信心”的,还不止法国人自个儿,还包括英国人。 * 正文 第三四三章 自养,自治,自传 朝内北兄,辅政轩亲王府。 . 府里的人都有些奇怪了:这没过两天,阿礼国爵士又登门了而且,又是晚上Q道,有什么话,是白天不可以说的吗? 呃这位英吉利驻华公使,到底有多少机密大事,要跟我们王爷谈的呢? 当然啦,白天王爷未必在府里,不过,可以去衙门里谈啊! “衙门?你是说军机处?除了‘重大外事活动’譬如,咱们皇上登基大典,八国使节中和殿觐见好像,没有洋人进宫的规矩啊?” “呃,说的也是那,东堂子胡同?” “外务部?那又不是王爷自个儿的衙门u爷到外务部见人,那不是成了借下属的地方办公了嘛!不成了纡尊降贵了嘛Y者说了,阿爵士来拜王爷,自然是为了钱尚书做不了主的事情的!” 阿礼国今天过来,是向关卓凡通报“中国舰队”将派哪几条军舰做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当然,仅仅“通报”的话,实在不必大晚上的跑这一趟,而是次行动,英中双方具体如何协调配合,也是“有关部门”的事情,并不必辅政王事必躬亲,则阿爵士是次造访,“通报”之外,当然还另有目的。 “对于这份照会,”阿礼国说道,“各国公使馆的反应,都很正面!” 顿一顿,“第一,反应迅速,出乎各国外交人员实话实说,也包括我本人之意外!第二,相关责任人,第一时间获革职处分当然,这种案子,防不胜防,蔡总兵也有他自己的委屈,不过,这个姿态,还是很重要的!” 再一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份照会,笔璃钧1可以作为外交学校的教材使用了!不晓得是出于外务部哪一位的大笔?”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我就不晓得了多半还是钱定舫亲拟的吧?” “我想也是,”阿礼国说道,“定舫先生斑斑大才,换一个人,未必有这般旋转乾坤的笔力啊!” 这其实不是在捧钱尚书,而是在捧辅政王殿下。 阿礼国晓得,这份照会,关节要寒处,如何落墨,一定事先得到了关卓凡的指示只不过,这一层,彼此心照,不必点破就是了。 “一言之褒,荣于华衮!”关卓凡含笑说道,“爵士的赞誉,我会原封不动,转给钱定舫的,想来,他亦深感荣幸的!” 阿礼国笑了一笑,随即正容说道,“据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来看,各国政府都没有进一步追责的表示,照我看,这个案子,应该不会进一步发酵了!” 顿一顿,“殿下可以放下心来了!” 关卓凡微微颔首,“辛苦爵士了t士盛意,容当后报!” 这不是瞎客气。 “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一句,虽然短短十几个字,可是,说明一天之内,阿礼国已经拜访了多国公使,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含蓄的表达了英方对此案“不为己甚”的意见,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英国这个态度,对于此案的“不会进一步发酵”,当然是大有助益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阿礼国方才说的“第一”、“第二”、“第三”没有这三点打底,英国就想替中国说话,也无从着力。 “殿下太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 “是的!” “不过” “有什么指教,爵士倦明言。” “指教不敢当,”阿礼国说道,“我只是觉得,与罗马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一计,固然是奇兵突出,攻敌不得不救,不过,想来,殿下亦是深知的,教廷仰法国鼻息,已非止一日了,目下,罗马更是在法军‘保护’之下,要教廷甩开法国人‘单干’,他们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啊!” 阿礼国今天过来,“通报”之外,另有两个重要目的,第一,“南堂”一案,请功买好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第二,就是关于中国的这个“奇兵突出”了。 拿破仑三世自居于教廷的“保护人”,这是法国在欧陆乃至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张势力的重要凭藉,若法国果然失去了中国的“护教”一职,则可能发生连锁反应,动颐破仑三世的“教廷保护人”的地位,所关匪细,英国不能不多加关注。 可是,就像阿礼国说的,教廷有求于法国者甚多,中国的这根橄榄枝,恐怕是不敢主动接了过去在一层,英、法两国驻华公使的看法,是一致的。 阿礼国想知道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有没有什么后手?还是仅仅给法国人添点儿恶心就算了? 关卓凡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中国这个要求,是非除当的要求,理由呢,都写在照会里头了,想来,除了法国,世上再不会于二个国家包括‘教皇国’,对之不以为然” 顿一顿,“于理于情,教廷都应该接受中国的要求,若果然未出爵士之所料,教廷迫于法国的压力,拒绝或不正面回有国的要求,那么,说不得,我只好另作不得已之安排了!” 再一顿,“无论如何,中国不能再接受敌国管理本国之教务实在太荒唐了!” 不得已之安排?什么不得已之安排? 总不成是禁教? 如是,英国可就不能赞附了。 不过,应该不至于吧! “请教殿下,”阿礼国盯着关卓凡,“什么样的‘不得已之安排’呢?” “爵士,”关卓凡说道,“有两位教徒,一位是你的同胞,叫做亨利范恩;一位是美国人,叫做卢夫安德生这两位的事迹,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 阿礼国微微一怔,“亨利范恩?卢夫安德生?呃,恕我孤陋寡闻请教殿下,这两位,今人、还是古人?” “今人。” 顿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亨利范恩和卢夫安德生不约而同的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叫做‘indigenous church’中文或可译做‘本色教会’?” “‘indigenous church’‘本色教会’?” “是的,”关卓凡说道,“所谓‘本色教会’,三个原则,曰‘自养’,曰‘自治’,曰‘自传’” 顿一顿,“因此,我以为,这个‘本色教会’,也可以称作‘自立教会’。 阿礼国心中大大一跳。 “若教廷不接受中国政府的正当要求,”关卓凡平静的说道,“中国的天主教,只能‘自养’、‘自治’、‘自传’走‘自立教会’这条路了。” 阿礼国的表情,虽然还称不上“瞠目结舌”,可是,也是一副不晓得说什么好的模样。 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时之间,确实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呃,那,请教殿下,”阿礼国舔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果然如此,这个‘自立教会’,同罗马的教廷,又是一个什么关系呢?” “还是奉罗马教廷为正朔的,”关卓凡说道,“譬如,中国的主教、大主教,自行‘祝圣’之后,还是要呈请罗马教廷批准,并由罗马教廷颁行正式的任命。” “啊” 阿礼国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又舔了下嘴唇,说道,“殿下,请原谅我做个不太恰当的譬喻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不是,呃,同中国和中国的藩属哦,是某些藩属、某些藩属” 顿一顿,“呃,其实应该倒过来说我的意思是,应该这么说,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否仿佛于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呢?” * 正文 第三四四章 卓然独立“中国宗” “爵士说的不错,”关卓凡坦然说道,“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较之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大致仿佛。 .” 所谓“某些藩属”,指的是中国对之只有名义上的宗主权、并无实际的管治权的藩属。 事实上,中国的大部分“藩属”,都是这种性质也包括之前的越南。 这些藩属的继统承嗣,中国并不能做直接的干涉,其新君继位,会向中国报告,并请求批准,可是,不管满意还是不满意,你中国都不能不批准啊!如果不批准,即意味着断绝宗藩关系;你如果想改变人家的统嗣继立的事实,唯一的手段,只有战争。 阿礼国抬起手,摆了一摆,做了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啥意思的动作,“殿下的这个想法呃,真是一个呃,天才的想法I是,我以为呃,我是说,我担心,这个,放弃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罗马方面,难以接受啊!” “可是,”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个‘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中国更加难以接受啊!” “呃,这个,也确实是” “中国是不得已而为之!”关卓凡说道,“于情于理,皆无可指责!我希望教廷能够审时度势,接受现实无论如何,中国的‘自立教会’,还是奉其为正朔的嘛P国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对于教廷来说,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嘛!” 顿一顿,“如果罗马方面始终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我只好嗯,再做‘不得已之安排’了!” 又来一个“不得已之安排”? 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当然不会是退回“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的局面,那么 “呃,请教?” “我只好仿贵国之故例”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师从亨利八世陛下行事了!” 亨利八世?! 本书前文已有介绍,亨利八世为休妻再娶,与彼时的教皇反目,教皇逐亨利八世出教,亨利八世则宣布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自立为英国国教,并以英国国王兼任英国国教最高领袖,将教会纳入国家政权直接管辖之下;同时,大刀阔斧,推行一系列宗教改革。 阿礼国张大张嘴巴,滞了一滞,“亨利八世呃,殿下的意思是” “中国的天主教,”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将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而是仿英国圣公宗例,别立一宗!” 英国国教,亦称“圣公宗”,即俗称的“圣公会”。 我靠 阿礼国的神情,终于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 两个“不得已之安排”来的太快、太猛、太意外了,阿爵士的脑袋瓜儿虽然好用,可一时之间,也是被冲的一片混乱,而辅政王殿下口口声声,“仿贵国故例”、“师亨八故智”神马的,这个,这个 呃,让俺想一想,中国目下的情形,同俺们当年的情形,是一码事儿吗? 当年,亨利八世之所以如阿礼国对维多利亚女王所说“乾纲独断,大张天威,于天主教之外,卓然独立”,是真的出于“不得已”: 王后凯瑟琳未能生育男嗣,彼时,英国还在实施“撒利法”,公主不能继承大位,天主教又是一夫一妻制度,亨利八世若不休妻再娶的话,将来,英国国王的位子,就可能落到西班牙人手里 突然间,阿礼国的脑海中,一道微弱的灵光,倏然一闪。 哎,我看到了什么? 这道灵光,一闪即过,阿礼国并未看清楚,灵光之中,是何物事? 好像是很重要的物事b个一定要弄清楚;定要弄清楚! 公主一夫一妻 露易丝公主 咦,我怎么会想到露易丝公主? 阿礼国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 “不得已之安排”中国、法国、罗马教廷三者之间的宗教纠纷关露易丝公主什么事情? 不,不C像是有关系的,好像是有关系的 而且 非常重要,非常重要!赶紧想清楚,赶紧想清楚! 此刻,在关卓凡看来,阿礼国的神态,十分古怪: 忽而抿嘴,忽而咬牙,脸上的神情,忽而恍惚,忽而兴奋,眼神也是忽而朦胧,忽而神光乍现,而且,并没有看向关卓凡。 还有,两只手微微的提了起来,紧捏着拳头,微微晃动着。 阿爵士介是 做什么呀? 还从来没见过阿爵士有过这般奇异的举止? 关卓凡等了好一会儿,阿礼国还是没有说话,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爵士!” 没有反应。 关卓凡略候片刻,微微提高了音量,“爵士!” 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这个神儿走的真的“神游天外”了吗? 关卓凡进一步提高了音量,“爵士!” “啊?” 阿礼国一惊而醒,摇了曳,“啊!抱歉,殿下,我失礼了” “哦,没关系” 关卓凡的话还没说完,阿礼国已经站了起来,深深一躬,“请殿下原谅” “爵士客气了” 然而,阿爵士要关亲王原谅的,并不是方才的“失礼”。 “殿下,您的想法,非常天才!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个,呃,太过意外了,我需要一点时间,这个,理解和消化y以,呃,请允许我提前告辞这个,明天再来拜访!到时候,呃,应该有好消息给您的” 说着,再深深一躬,直起身来,不待关卓凡答话,掉头就走。 关卓凡不由大愕。 这个阿礼国,抽的什么风? 于客人来说,阿礼国的举动,十分失礼,弄的关卓凡这个主人,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阿某人是资深的外交官,怎么会有如此失礼而失常的举动呢? 事实上,阿礼国之所以有如此失常的举动,原因很简单: 方才的“灵光一闪”,实在是太重要了!得紧紧抓住了,眷想通、想透了;时之间,大脑急速运转,念头纷至沓来,眼见就要探骊得珠了Z此关键时刻,绝不能叫任何事物打断这个进程! 因此,失礼什么的哪怕主人是辅政王殿下也顾不得了! 车夫“吁”一声,“亨斯美”马车启动了。 在车轮辚辚的滚动中,阿礼国的脑子转的更快了: 亨利八世阿拉贡的凯瑟琳一夫一妻离婚再娶圣公宗国王为国教领袖中国天主教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关亲王已婚女王反对一夫一妻一夫多妻别立一宗国王为国教领袖 突然之间,光芒大盛,豁然开朗! 中国的天主教,如果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则此“中国宗”姑且这么叫吧植于中国本土,其婚姻制度,必然为一夫多妻! 其实,别说“别立一宗”了,就是目下,天主教在中国,也没有真正禁止一夫多妻。 则:露易丝公主只须“改宗”由“圣公宗”改宗“中国宗”,嫁给“已婚”的关亲王的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便轻易的扫除了! “中国宗”既“别立”于天主教,就属新教;而“圣公宗”和“中国宗”既同为新教一脉,露易丝公主的“改宗”,便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在新教内部,“改宗”是很常见的事情;妻子“改宗”丈夫的派别,更是寻常之事。 如果还有人反对,那么,有一个更加有力量的理由,叫所幽反对者彻底闭上嘴巴。 关亲王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是不可能担任“中国宗”的领袖的,那么,这个位子,由他的妻子露易丝公主来坐如何? 如果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之后,担任“中国宗”的领袖,还会有人反对露易丝公主“改宗”吗? 根本就不必坎特伯雷大主教挖空心思替露易丝公主外嫁有妇之夫寻找宗教上的“特殊理由”不必说服关亲王“秘密受洗”,冒着被国内反对派攻讦的风险演什么“双簧”!更不必如亚特伍德的玩笑话,“将坎特伯雷大主教嫁了过去”! 哈哈! 另一方面,这个安排,中国人包括辅政王殿下本人,也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露易丝公主虽然是英国人,可是,却是中国人的媳妇儿;最关键的是,她只是“中国宗”的第一任领袖,从第二任开始,“中国宗”的领袖,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了。 而且,俺有一个更绝妙的安排,可确保关亲王“乐见其成” 这个第二任的“中国宗”的领袖,应该由露易丝公主和关亲王所出之子女来担任,第三任,由他们的孙子或孙女担任也就是说,“中国宗”的领袖是世袭的,这个位子,永远掌握在露易丝公主一系的关姓子弟手中。 如是,中国人以及关亲王本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哈哈哈! 阿礼国放声大笑。 笑声太过响亮,前面的车夫、后面的仆人,觉得不大对劲儿,放慢车速,探头探脑,阿礼国止爪声,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嘿!我他娘的真正是一个天才啊! * 正文 第三四五章 英伦上下,王室政府,皆戴殿下之大德! 朝内北兄的门上,可是没有想到,一个晚上,阿爵士居然二度造访?看一看时间,嘿,前后间隔还不到半个时辰! 哎,这不就是在外头打了个转儿吗? 走的时候,阿爵士的形容是很奇怪的:蹙眉、低头、急趋、一声不吭、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茬儿而王爷也没有送出来。 .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 呃,他们两位,是吵了起来吗? 眼下,阿爵士二度登门,却是满面春风,眼梢眉角,都是笑意,并口口声声,“请贵纲纪禀告辅政王殿下,方才鄙人匆匆辞出,是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儿这个,失礼的很'礼的很V特来向殿下告罪!告罪k殿下无论如何,拨冗赐见!” 这个“家里”,自然是指英国驻华公使馆。 门上奇怪了:不论您家里出了啥急事儿,都得从我这儿往里头报可是,今儿晚上,并没有英国驻华公使馆的人过来给我说您那儿出了啥事儿啊! 则,“家里出了点急事儿”您是咋晓得的? 这个疑问,当然不会说了出来,只是极客气的,“阿爵士请续,我这就去通报” 说罢,一溜烟儿的去了。 得报,关卓凡也很意外:这个阿礼国,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呢? 当然,见还是要见的。 于是,“请吧!” 一见面,阿礼国便照中国的礼节,长揖到底: “鄙人之行为,实在荒唐5在荒唐k殿下孙o!” 关卓凡抬手虚虚一扶,含笑说道,“看来,爵士也是性情中人,‘乘兴而行,兴绝返,何必见安道耶’?”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调侃乃至讥讽,但阿礼国毫不介意,直起身来,大笑着说道: “殿下这是拟我以王徽之了u徽之是中国最伟大的书家之一,我荣幸的很!荣幸的很!” 顿一顿,“嗯,既如此,我就顺杆儿往上爬,以先贤的字号,为自己的字号,以表仰慕我要替自己起一个中国的字号!” 再一顿,“不过,‘徽之’涯岸太高,我不敢高攀,那就攀一攀‘安道’吧!‘阿安道’,殿下以为何如?” 关卓凡颇为意外,你个洋鬼子,居然晓得“乘兴而行,兴绝返”的出典? 看来,这几年,你这个驻华公使,还真是“爱岗敬业”,对于中国,时政之外,历史、文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呢! 倒是不可酗啊! 不过,“安道”是字,“徽之”却是名,这一层,你老兄可能还有些没搞明白。 当然,这个就不必提了。 于是,“极好!安翁,请罢!” “安翁”再次大笑,“殿下请!殿下请!” 关卓凡心中嘀咕:这位“安翁”,兴致简直好的异常啊b一个斜之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分宾主坐下,奉茶的侍女一出去,门一掩上,“阿安道”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的说道: “我仔细想过了,殿下的‘别立一宗’,真正是一个天才的、伟大的构想,时,这也是中国正当的嗯,不止于‘正当的’,应该说,这是中国的天赋的权利!” 好家伙“天赋的权利”? “因此,”“阿安道”的眼睛更亮了,“我本人同时,亦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对中国天主教‘别立一宗’,卓然独立于罗马教廷,表示最坚定的支持!” 微微一顿,“哦,到时候,也许就不叫‘天主教’了,那么,称‘中国宗’如何?哈哈!” 关卓凡真正是意外了。 “自立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已经足够激进;而阿礼国却跳过了“自立教会”,支持更加激进的“别立一宗”,这 还是“最坚定的支持”? 而且,不断使用“天才的”、“伟大的”、“正当的”、“天赋的”等一系列夸张的、热情洋溢的形容词似乎,对于中国天主教的“别立一宗”,阿礼国这个英国驻华公使,比中国的辅政王殿下本人还要上心似的? 本来,关卓凡的计划,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并不需要英国的直接支持只要英国不反对,就算达到目的了。 天主教方面,教廷自个儿是没本事来找中国的麻烦的,而打败了法国,主要天主教国家,也就剩西班牙、奥地利两家了,这两家,都同中国着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不至于因为中国“别立一宗”就同中国翻脸的。 就算翻脸,也不怕他。 西班牙早已败落的不成样子了;而奥地利败于普鲁士之后,这个原本的欧陆次强,衰朽之原形曝露无遗,是再也回不过气儿来了。 新教方面,中国“自养”、“自治”、“自传”也好,“别立一宗”也好,都不是禁教,本质上,只是同罗马教廷争夺地盘,对于新教国家来说,属于“天主教内部事务”,本就不会有多大的干涉的兴趣,英国若不反对,其余新教国家,自然更加作壁上观。 剩下一个俄罗斯,他是东正教的,难道跳出来替天主教出头?木有这个道理吧? 退一万步,就算俄国人跳出来了,单打独斗,老子也不怕他! 所以,只要英国不加干涉,活儿就齐了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在国际上,就不存在实质性的阻力。 未曾想,英国人竟如此“盛情可感”? 关卓凡晓得,约翰牛从不做无益之事,阿礼国更是一只老狐狸,那么,英国人如此热心于中国的“别立一宗”,所求为何呢? 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教廷若捏着鼻子认了,到底还能保谆个“正朔”、“宗主”的名头;中国若“别立一宗”,双方的关系,可就彻底的掰掉了 那么,从中国和教廷的破裂中,英国人能够获得什么好处呢? 倒是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爵士盛情可感!”关卓凡从容说道,“贵国为国际领袖,到时候,自然多有仰仗之处的!” “好说C说!”阿礼国拱了拱手,“咱们是朋友!哎,实话实说,这件事情上,敝国还真是有一些经验,可以拿来同贵国分享呢!哈哈哈!” 你又作揖、又拱手,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中国“别立一宗”,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好处啊? 关卓凡暂时只能从法国这条线上去想了:中国同教廷的关系彻底破裂,法国自然没有“护教”的差使可干了这应该为英国所乐见。 不过,也乐不到这个程度啊? 还有,中国即便不“别立一宗”,只是“自养”、“自治”、“自传”,法国一样是没有“护教”的差使可干的呀? “哈哈哈”过了,阿礼国极感叹的来了一声,“唉” 啥意思? 关卓凡不能不接茬儿,虽然没说话,但以目相询。 “有一件事情,”阿礼国慢吞吞的说道,“一直没有跟殿下回禀” “不敢,爵士请说。” “亚特伍德爵士致信于我,”阿礼国说道,“利奥波德王子已被确诊为血友病” 关卓凡目光一跳。 “循血友步向检查利奥波德王子的豺,”阿礼国继续说道,“乃是出于露易丝公主的建议;而露易丝公主的这个建议,则又是出于辅政王殿下的建议是吧?” “是的,”关卓凡点了点头,“希望我的这个举动,没有给贵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不!”阿礼国连忙说道,“敝国受惠极深\惠极深!从王室到政府,皆戴殿下之大德!” 你今天说话,遣词用句,真是挺夸张的呀! “爵士太客气了。” “不,”阿礼国摇了曳,脸上笑容隐去,“真不是客气” 顿一顿,“确诊才能对症下药,讳疾忌医,只会加重查这一层,不必说了。” 再一顿,“更重要的是,亚特伍德爵士在信中说,利奥波德王子确诊血友伯后,女王陛下独串时,失声痛哭,并对近侍表示,她对不起国家和家人” 咦?啥意思? “女王陛下说,”阿礼国继续说道,“她不能再沉湎于对亡夫的思念而不可自拔了!不能继续呆在怀特岛上离群索居了}得从奥斯本宫搬回温莎堡,重新投入工作,照料家人,履行自己作为国王和母亲的责任!” 哦,是这么回事儿。 “原本,”阿礼国眉头微蹙,“对于女王陛下的不正常的状态,枢府诸公也包括我这个星色,都十分登既为女王陛下御体之康健登,亦为国家元首不在其位而登。” 顿一顿,“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固然是一个悲伤的消息,可是,女王陛下因此而振作起来,朝野上下,都大大的舒了口气b真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说到这儿,笑容再次回到了阿礼国的脸上,“敝国可不是受殿下惠极深?又怎能不戴殿下之大德?” 说着,再次拱了拱手。 “这倒叫我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顿一顿,关卓凡也拱了拱手,“惭愧,惭愧!” “嘿嘿!”阿礼国的上身,前倾的更厉害了,“事实上,受殿下惠者,还有一班公主、王子,尤其是露易丝公主Y嘿Y嘿!” “这怎么说呀?” * 正文 第三四六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女王陛下在怀特岛‘隐居’,”阿礼国说道,“可不是一个人,她把能带上的儿女,统统带上了。 .” 顿一顿,开始掰手指头,“海伦娜公主、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当然,还有利奥波德王子。” 再一顿,竖起右手食指,微微晃了一晃,“尤其是海伦娜公主这个女儿,是已经嫁人出阁的了,怎么好叫人小两口都跟着你做娘的窝在一个小岛上喝海风?!” 关卓凡不好臧否,只能微笑不语。 “女王陛下既离开怀特岛,回到伦敦,”阿礼国继续说道,“这一班公主、驸马、王子,不也就跟着‘解放’了吗?他们不也受了殿下之惠了吗?” 呃,好吧 关卓凡依旧只能尬笑。 “至于露易丝公主” 说到这儿,阿礼国略略清了清喉咙,觑着关卓凡,试探着说道,“不晓得在中国的时候,露易丝公主有没有跟殿下提起过呃,她同女王陛下,这个,母女之间,其实是呃,有心结的?” 这就真的很尴尬了尬笑都不大尬的出来了。 露易丝公主确实是跟关卓凡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女儿非议母亲的话这位母亲,还是国王如何好入第三者之耳? 阿礼国精熟人情世故,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何况,露易丝公主和关卓凡,一个英国公主,一个中国亲王,是次访华之前,二人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可谓“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初相识,女孩儿便好像对待闺中密友一般,将最隐秘的心里话,对男方说了,这个,也太过那啥了吧? 这个阿礼国,今儿可真是古怪啊! 可是,关卓凡又不能否认,只好: “呃这呃” 阿爵士察言观色,已窥究竟,于是,轻叹一声,“唉,是这样的” 顿一顿,“利奥波德王子手上、腿上,时现青、紫,女王陛下看看到了,以为儿子调皮捣蛋,总是对其严厉斥责,而作为姐姐,露易丝公主却晓得利奥波德王子乖巧不过,以为母亲的言行,损害弟弟的自尊,深为弟弟不平,母女之间,多次因此发生激烈口角所谓‘心结’,就是这样来的。” 再一顿,“而实话实说,利奥波德王子的性格,本就因体弱多病、不能参加较为激烈的体育运动而敏感、内向甚至自卑,在一定程度上,女王陛下的严厉,确实加重了利奥波德王子的这一倾向。” 一边儿说,一边儿觑着关卓凡。 关卓凡不能再不给一点儿反应了,不过,也不能顺着阿礼国说话,在维多利亚女王和露易丝公主母女之间,左女右母,只好说道:“这个唉,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呃是啊,是啊!” 顿一顿,阿礼国继续说道,“露易丝公主回到伦敦的时候,女王陛下刚刚搬回温莎堡,露易丝公主从母亲那儿得知,弟弟已确诊为血友病;而母亲言语之中,非常自责,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多年心结,一朝而释。” “原来如此!”关卓凡感叹着点了点头,“嗯,令人欣慰,令人欣慰!” “亚特伍德爵士说,”阿礼国说道,“女王陛下非常感激辅政王殿下向她们母女提供的宝贵建议女王陛下说,只有最真诚的朋友,才会这样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最真诚的朋友? 好家伙。 关卓凡微微躬身,“女王陛下奖谕逾格,我惶惑的很。” 阿礼国摇了曳,“真不算‘逾格’有时候,这种话,就算说对了,都不一定落好儿;说错了,还不得给人骂死?哪怕是亲戚呢!” 顿一顿,“女王陛下‘不避嫌疑、不计毁誉’八字,实在是的评!不论于大英帝国,还是于露易丝公主,以及于女王陛下本人,殿下都确是‘最真诚的朋友’Y嘿!” 好吧,看来,不承认我是某某某的“最真诚的朋友”是不成的了。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呀? “女王陛下之金赏,我真正受之有愧!”关卓凡说道,“其实,我也就是” 阿礼国抢在里头,“朋友投之以真诚,女王陛下自然报之以真诚!” 微微一顿,“譬如日本的事情,女王陛下做出对中国‘一边倒’之宸断,这个,宸断本身,自然是正确的,不过,嘿嘿,实话实说,这里头,若没有夹杂了些些个人感情的因**王陛下若不视殿下为‘最真诚的朋友’,此宸断,大约也不能做的如此干净利落吧?呵呵!” 呵呵。 关卓凡听出味道来了: 阿礼国兜来转去,拐弯那,是变着法儿拉近自己和维多利亚女王、露易丝公主母女个人的感情、关系。 则所为何来? 总不成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欢喜”要利奥波德王子做俺的兴子吧? 念头转到露易丝公主身上,只是出于关卓凡一贯的促狭想想而已,并未当真;他并不晓得阿礼国“改宗”的天才计划,自个儿也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当然不认为做利奥波德王子的姐夫是一件可心事情。 然而bingo! 而对于阿礼国来说,他的天才计划能否成功施行,宗教之外,还有一个极关键的关口要过血友病。 血友睬家族遗传病,而且,还有一个“罹病”、“发病”的区别不“发病”,不代表不“罹病”,譬如维多利亚女王、阿尔伯特亲王夫妇,女方身体降,男方也不是因为血友病去世的,他们两个都未“发病”,但是,其中必有一人“罹病”,不然,利奥波德王子不可能罹患此病。 露易丝公主的身体,一向非常降,登山、骑马,都是好手,她已经十八岁了,现在不发病,这辈子应该都是不会发病的了,可是,不“发病”归不“发病”,哪个敢保证,她没有“罹病”呢? 即:哪个敢保证,她的子女,不会罹患血友藏? 辅政王殿下既然能够只凭露易丝公主的简单描述,就判断出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说明他对这种并有相当的了解,忽悠是忽悠不来的,既如此,又如何能够保证,他愿意娶露易丝公主为妻呢? 因此,阿礼国一方面要在感情上拉近关卓凡同维多利亚女王、露易丝公主母女的关系,另一方面,要想法子套出关卓凡到底是怎么看待血友伯于露易丝公主的? 而关卓凡的念头转来转,到底没有真把“丈母娘”、“兴子”啥的当回事儿,只是认为,阿礼国反复强调“最真诚的朋友”云云,目的还是为了卖人情,而这个情,倒是不能不领。 于是郑重说道,“爵士说的是,既如此,我亦不敢自菲了” 顿一顿,“女王陛下视我‘最真诚的朋友’而我,将视此为今生最高的荣衔!” 话说的漂亮啊! “好C!”阿礼国连连点头,“既如此,我就不揣冒昧,向殿下请教一个嗯,只有在最真诚的朋友之间才能够讨论的问题!” 嗯? “请说。” 阿礼国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毋庸讳言,血友睬家族遗传病,而女王陛下九个子女五女、四子,这个,殿下未曾谋面者就不述及了,我想请教的是,以殿下的睿见,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两位” 说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是否有罹患血友病的可能?” 关卓凡怔了一怔,说道:“这怎么可能?维多利亚公主不必说,露易丝公主也已成年了姊妹俩身体都降得很嘛!” “殿下渊博,一定晓得,”阿礼国说道,“血友残‘罹病’、‘发病’之分”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那她们的子女呢?” 哦,我晓得你的意思了。 本来,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即便是最本事的医生,也未必可以回答,可是,架不住俺是穿越来的呀!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当然没有“发病”,至于有没有“罹病”,嘿嘿,历史书上可都写着呢! 好吧,既然你给了俺一个冒充旷世神医的机会,那,俺就勉为其难吧! 关卓凡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是医生,血友不道,不过略知皮毛不过,以我的浅见,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俩,神光守聚,血气和足,别的病,我不敢妄下断言,但血友不定是无‘罹病’之忧的。” 顿一顿,“她们的子女,一定是降的。” “啊!”阿礼国眉花眼笑,忍不住搓了搓手,“好C!” “神光守聚、血气和足”神马的,阿爵士自然是不懂的其实,关亲王也不见得就真懂;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结论“她们的子女,一定是降的”。 甚至,露易丝公主是否“罹病”,乃至她的子女是否降,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肯收货呀! 这个货,收了之后,就算发现有什么瑕疵,难道,你还能退货不成? 哼哼,可是你自个儿口口声声,说她们娘儿俩也许不止“俩”是“降”的呀! “既如此,”阿礼国准备图穷匕见了,“还有一个问题” 微微一顿,“殿下就当是朋友之间一个有趣的玩笑好了不入第三人之耳,不入第三人之耳!” “请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殿下未曾婚娶,而女王陛下以露易丝公主相许,殿下何如呢?” 啊? 关卓凡愕然,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阿礼国紧盯着关卓凡。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微微苦笑,“爵士,你这个玩笑,未免开的太过、太过” “殿下,假如嘛Y如您未婚娶这个,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过分的呢?” 关卓凡快速的转着念头。 阿礼国是臣,露易丝公主是君哪儿有这么开玩笑的? 何况是对着我这个“当事人”? 我方才还在想“丈母娘”、“兴子”什么的呢 这个阿礼国,到底想干什么? 见关卓凡不说话,阿礼国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难道,殿下方才的话,其实言不由衷?其实,还是担心露易丝公主‘罹病’,因此,不堪为妻?” 这个话,把关卓凡逼到墙角里了。 “怎么会?呃,好吧,假如,假如这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C!”阿礼国满脸都放出光来,“既如此,我这儿还有一个小的计划,要和殿下商量的” 顿一顿,“这一次,就绝不敢开玩笑了”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一声高喝,“报告!” 下头的人,是晓得王爷正在见客的,此时插进来,自然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耽误不得,关卓凡说声“抱歉”,站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卓凡回来了,面色微异。 “爵士,”他慢吞吞的说道,“出了一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顿一顿,“庄汤尼自杀了。” * 正文 第三四七章 血瀑布 确实是“再也想不到”。 . 别的不说,基督教天主教也好,新教也好,东正教也好,都是禁止自杀的,而天主教尤其严厉,而庄汤尼还是神职人员 庄某自杀,不但“知法犯法”,而且“执法犯法”。 人既为上帝所造,其生命的所有权就是上帝的,不是你自个儿的,自杀,乃是对上主的权力的严重侵犯。 另外,在教义中,人世的苦难,被当做上帝对你的历练和考验,因为不堪忍受而自行弃世,你就是对上主失去信心,等同“背信”,甚至“弃教”。 早年的时候,天主教对待自杀者是异常严厉的,其罪甚至过于杀人。 在法国,自杀者不管死成没死成都要被斩首,尸体不能埋入正经墓地,而要埋在十字路口象征钉上十字架,供千人踩、万人踏,以为赎罪。 英国因为“别立一宗”,客气一些不斩首,而是判处自杀者“缳首”,即绞刑。 当然,现在“文明”了,不这么干了,不过,教会对待自杀者的态度依旧严厉自杀者不能进天堂,不能被主拯救,要身负罪孽,在某处等待审判降临。 没人给你办弥撒,不能入葬教会墓地,就更不必说了。 以上是普吞徒的待遇,庄汤尼既然“执法犯法”,自然罪加一等。 他会自杀? 阿礼国第一个反应:不是“被自杀”吧? 然而,确实是自杀,不是“被自杀”。 得到关卓凡的首肯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军调处即再次来到“南堂”这一次,不止于陈亦诚、马囤兹两个处长了,前呼后拥的来了一大班人马。 不过,暂时未去再次“打搅”庄汤尼,表面上,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上。 军调处的逻辑是这样的: 关于凶手犯案的动机,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除了凶手自行宣称的、外务部照会中提及的两种之外,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凶手同受害者存在私人恩怨,出于泄愤或者其他的什么目的,必欲置致受害者于死地。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当然不会是那个哑巴杂役;也应该不是文通译至少,文通译不会是第一目标。 文某在北京是有家的,并不宗“南堂”里,只杀他一个的话,在外头动手就好了,根本没有如此大费周章的必要。 因此,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或者说,第一目标就只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了。 不比庄司铎,阿副司铎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极少外出,因此,凶手要杀他,只能在“南堂”里动手。 因此,凶犯才以“捐献”为饵,大费周章的大半夜诳进“南堂”来,并要求司铎之外,副司铎也要在场。 “扶清灭洋,杀倔夷”云云,只是一个“障眼法”,用以迷惑办案人员,误导调查的方向。 文通译,可能是凶犯的同伙,被凶犯杀人灭口;也可能上当受骗,真以为凶犯要捐献巨款。 至于王杂役,就纯属遭受池鱼之灾了。 阿历桑德罗神父既然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同外界甚少关联,那么,就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 此案的主犯,亦存身“南堂”内部,甚至,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某位同事。 啊? 呃如是,庄司铎怎么会认不出该主犯呢? 这个嘛 第一,夜深之时,灯光昏暗,凶犯黑衣蒙面,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 呃 第二,主犯本人不一定出现在现场嘛没听说过“买凶杀人”这回事儿吗? 呃 第三,这个咳咳,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到底有没有“第三”,还不好说啊! 啊?你的意思,岂非是 我的意思?都说了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一切都还言之尚早Y嘿! 呃!那,调查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岂非就是调查 这个嘛差不多啦Y嘿Y嘿! 我靠 没有人敢说“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是不对的,而军调处提出的这种可能性,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也没有人敢斥之为无稽之谈。 于是,“南堂”所有“内部人员”,不论洋、华,从神父到仆役,统统成了潜在的嫌疑犯,一时之间,乌云压城,人人自危。 军调处的调查,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几乎是在搞“人人过关”了。 庄汤尼是最后一个接受调查哦,接受“问询”的。 在此之前,庄汤尼的情绪,就已经接近崩溃了。 这十二个斜,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煎熬,到了后来,他甚至出现了某种幻听:“南堂”好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在“嗡嗡”作响那是人们的窃窃私语,“看,他就是那个凶手!” 在庄汤尼眼中,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哪怕背对着他,目光也会拐着弯儿,投到他的身上“看,他就是那个凶手!” 庄汤尼不止一次,想将中国人里头还有不少美国人统统赶了出去。 他是有这个权力的,“南堂”是天主的地方,不归中国法律管辖。 可是,那不是欲盖弥彰,更加启人疑窦吗? 每一次,都是话到了嘴边,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就快憋炸了。 陈、马两位处长亲自负责“问询”庄司铎。 “神父,”马囤兹首先发问,“据反映,您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两位,曾经就‘南堂’的财务问题,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可以请教一下,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吗?” 庄汤尼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无可奉告。” “或者,”马囤兹的语气,依旧非常客气,“给我们看一看‘南堂’的财务记录?” “不可以!”庄汤尼遗牙,“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好吧,”马囤兹耸了耸肩,“这个且放一放。” 顿一顿,“另有一事请教经过对案发现场的进一步勘察,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 再一顿,“在‘圣母山’圣母像的脚边儿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最终倒卧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血写的‘z’这当然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临终之前,强忍剧痛,写下来的,我们相信,这是他在向我们指示凶手的身份” 庄汤尼倏然睁大了眼睛。 “我们都知道,不论英语、法语还是意大利语,‘z’都是您的姓氏的首字母” 庄汤尼爆发了,大吼,“滚!” 对于这个“滚”字,陈亦诚和马囤兹似乎都不怎么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马囤兹说道,“阿历桑德罗神父在天之灵” 庄汤尼完全失控了,一跃而起,带翻了椅子,“滚!滚!滚!” 陈、马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是陈亦诚说话,语气虽然一般的平静,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讥嘲,“好吧,既如此,我们明天再过来打搅希望到时候,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滚!”庄汤尼面目皆赤,跳脚咆哮,“再也不要过来了!” 庄司铎的吼声,门外是听得见的;而出门之后,陈、马两位脸上的冷笑,旁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人们到处都在低声私语,巨大的阴云笼罩下的“南堂”,真有一点儿“蜂巢”的意思了。 庄汤尼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里头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他的不正常的状态,瞎子都看的出来,几个神父十分担心,又不好进去打搅,就叫一个仆役,以送晚饭的名义,进去“打探、打探”。 仆役敲了两次门,喊了好几声“神父”,里头终于传来闷闷的一声,“进来。” 门没有反锁,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庄汤尼正坐在书桌前,两手抱头,插在蓬乱的头发里,前额都快接触到桌面了。 仆役:“神父,您还没有吃晚饭” 庄汤尼缓缓的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扫过仆役手帜盘子,好像在看空气一样。 突然间,眼眶中微光一闪。 他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开口了,声音低沉喑哑:“谢谢你,艾力克,放下盘子,你就出去吧一个斜之后,麻烦你来把它们收走。” 仆役是中国人,“艾力克”是教名。 艾力克出门之后,将情形向几位神父说了,大伙儿略略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叫艾力克和一个年轻的修生一起,在门外“坐候”。 所谓“修生”,指尚蹿修道院学习、修行阶段,尚未混到神父的最低级别“执事”,大致可算是“实习神父”的神职人员。 屋里开始传出些动静了,的,不过,不像是在吃饭。 大约半个斜之后,屋里头的人,突然闷闷的“哼”了一声,像是撞在了什么地方,努力忍痛的样子。 艾力克和修生都竖起了耳朵,不过,没有什么更多的声音传出来。 之前的“”也没有了,变得非常安静。 可是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儿? 味道味道不对劲儿! 艾力克一向在厨房帮佣,鼻子十分灵敏,他努力的嗅了几下,突然跳了起来,“这是血腥味儿!” 重重敲门、大喊“神父”,都没有反应。 顾不得了! 艾力克和修生破门而入,目之所及,齐齐失声惊呼。 庄汤尼坐在书桌前,上身俯垂,但是前额并没有接触桌面一只餐叉插进脖颈,叉头已经看不见了,叉柄顶在桌面上,支撑着他一个硕大的头颅。 鲜血汨汨,流过桌面,形成一条小的血瀑布,将两只脚都淹没了。 * 正文 第三四八章 同归于尽,哈利路亚! 庄汤尼死于自杀,殆无异议。 他进入卧室之后,门外就一直有人逡巡;艾力克放下晚餐、出门之后,更受诸神父之嘱,同修生二人,“坐候”门外,寸步未离——这段时间内,是不可能有凶犯寻机进入庄汤尼的卧室的。 卧室的窗户是关上的,并插上了插销;而整间卧室,简朴狭小,一览无遗,也不可能有凶犯提前进入,藏于床底、柜中而匿其声形,并在一片混乱之中,趁机夺门而去。 室内也未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庄汤尼的伤,虽然致命,却不便死,如果“被自杀”,不挣扎是不可能的,而以他一米九的身高,不留下激烈的痕迹,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艾力克和修生说的,都是假话啦。 庄汤尼留下了一封“遗书”,一张纸,三行字,没有标点符号: “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必须杀死他 没有其他的疡了” 字迹潦草,不过,经过笔迹比对,确实是庄汤尼手书。 没有人公开说这是“遗书”——不然,就等于在教廷定性之前,便坐实庄汤尼之死是“自杀”了。 可是,不是“自杀”又是什么? 特别是那支餐叉——虽然尖锐,可毕竟是钝头的呀! 拿那样一支小叉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下手何其之狠?死志何其之坚? 咳咳。 有人嘀咕,就算你不想活了,难道,就不能换个死法儿吗?——非得自杀? 自杀,生前一切荣衔,皆一笔勾销,不消说了,而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失去了忏悔和免罪的机会,带着一身罪孽,孤魂野鬼一个,游荡在天堂之外,等待最后审判的降临。 对于一个虔信者来说,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吗? 用不用介么实诚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不想活了,除了自杀,还有啥“死法儿”呢? 嘿嘿,有的。 一七六一年,奥地利有一位美丽的女士,不晓得为了啥,反正就是不想活了,可是,不能自杀呀,咋办涅? 美丽的女士智慧兼具,峨眉微蹙,计上心来——哎,好办,叫别人来杀我不就结了? 可是,杀人是要偿命的呀,哪个肯替你做这个“介错人”涅? 政府肯啊! 我先去杀个人,犯个死罪,不就求仁得仁啦? 呃…… 说干就干! 美丽的女士将一个可爱的孝子扔进了河里,然后,如愿以偿的走上了断头台。 临终忏悔的时候,神父瞪大了眼睛:哎,我说,你这是在……利用神圣的教法的漏洞啊G在……欺骗上帝啊! “那好,神父,我就为利用神圣的教法的漏洞、为欺骗上帝而向上帝忏悔吧!” 神父张口结舌,无词以对。 终于,美丽的女士的所有罪孽都在上帝的面前被宽瞬。 消息传了出去,厌世者们立即两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儿?! 于是,很快便有人有样学样了。 欧洲范围内,类似的案件迅速增多。 教会和政府一看不妙:此风断不可长啊! 一开始的时候,司法机构将这种案件的凶犯的死刑整的很慢、很痛苦——原先一铡刀的事儿,整成零割碎剐;并想法设法对凶犯——尤其是女性凶犯——施以各种羞辱,以此作为阻吓。 然而,木有鸟用。 对于生意已绝、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死的难受点儿,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羞辱什么的,更加木有什么感觉。 于是,教会、政府一商量,狠下心来——你不是求死吗?靠,老子不判你死刑了这一辈子,就慢慢儿烂在牢里吧! 这似乎是“釜底抽薪”的“妙招”,可是,又出现了新问题。 有江洋大盗被捉住了,为求活命,就声称俺其实早就不想活啦,犯这个案子,就是为了“被自杀”滴,你们行行好,赶紧的,铡了俺吧! 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类似的案件,数十年间发生了好几百起,直到现在,还有零星的发生。 “什么?你要庄神父玩儿这种下作的把戏?他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如此不名誉的事情?” “唉,两害相权蠕轻——不名誉归不名誉,可是,总好过不得忏悔和免罪,带着一身罪孽,孤魂野鬼的等待最后审判的降临吧?” “这……人各有志,就难说的很了。” “就不晓得他的遗书——呃,我是说,他临终前写的那几句话,是个啥意思?‘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这个‘魔鬼’,何所指呢?” “嘿嘿,这个嘛,倒不是很难猜……” “哦?请教。” “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 庄汤尼一死,线索中断,“南堂”一案的调查,戛然而止;而法国和教廷方面,也再未就“南堂”一案,向中国政府提出任何交涉,就好像这个案子从未发生过一样。 庄汤尼的自杀,是将法国和教廷都架到了炉火上烤了。 国际舆论普遍认为,庄汤尼畏罪而自杀,而这个“罪”,就是中国政府在照会中指责的“贼喊捉贼”。 法国政府的反应,很能说明些问题:庄汤尼死后第三天,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和一等秘书克莱芒,奉命“回国述职”。 这下子,既“下旗”,也“归国”了。 甚至有阴谋论者认为,庄汤尼乃是死于自己人之手——眼见阴谋即将败露,策划“南堂”一案的相关势力,赶紧杀人灭口。 当然,也有人相信,杀人灭口是杀人灭口,不过,只是庄汤尼和阿历桑德罗个人之间积怨所致——阿历桑德罗发现庄汤尼贪污公款,庄汤尼买凶杀人。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法国和教拖尬了。 所以,“南堂”一案,有线索也好,没线索也好,都不要再往下查啦。 不过,即便中国人“配合”,不再深究此案,法国和教廷的麻烦,也不过刚刚开始。 “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的风暴,即将刮起。 目下,这崇暴还在酝酿之中,法国和教廷的麻烦,暂时限于应对舆论的质疑。 法国的对策是装聋作哑;教廷却没法儿这么干——庄汤尼之死,到底是不是自杀,总要有一个定性吧? 庄汤尼一个人的荣辱,本无足惜之,可是,他是神职人员,且直属教廷,他的荣辱,牵连的是整个教廷。 更关键的是,如果将其死定性为“自杀”,人们便会追根究底,他为什么要自杀呀? 可是,他明明就是自杀,又如何能够遮掩天下人耳目,给他“换一个死法儿”呢? 梵蒂冈养的许多神学家,到底不是白吃饭的,经过一番绞驹汁,到底还是给他们想出一条“两全之策”来,不但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教廷的声誉,更救了庄汤尼一命——啊,不对,庄汤尼的命,是已经没有了,救不转了,不过,其所救者,对于一位信仰坚定的教徒——尤其是神职人员,其重要性,过于生命。 或者说,是庄汤尼“自救”——这条“两全之策”,就是从庄汤尼的那封“遗书”上来的。 “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必须杀死他 没有其他的疡了” 这说明,第一,彼时,庄汤尼的身体,已经成为魔鬼的“宿主”;第二,“没有其他的疡了”,意味着庄汤尼竭尽全力,也无法驱逐魔鬼,则为了杀死魔鬼,只剩下消灭“宿主”这一个法子了。 因此,庄汤尼不是“自杀”,是“杀魔”,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与魔鬼同归于尽,这个行为,同战场上英勇杀敌而牺牲的战士,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啊? 呃,请问,这个说法,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有的! 请看旧约中三松的例子,“爷神殿支柱,使之倒塌压死聚集其中的培肋舍特人时,他直接杀死培肋舍特人,自己也殉身。” 咦,“于史有征”呢! 如此说来,庄汤尼非但无罪,还要予以表彰? 呃……这就不必了。 不然的话,若自杀者都声称自己“为魔鬼所侵”、“与魔鬼同归于尽”,就不妙了。 再者说了,庄汤尼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罪过的——他没能撑下去,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坚定嘛! 不过,这点子罪过,是可以赦免的。 想当年,土耳其人攻破君士坦丁堡,许多妇女为不受辱于异教徒,纷纷自杀,城内的大主教对她们的行为,予以紧急赦免——自杀归自杀,可是,也得得看一看,这个自杀,到底为了什么? 这些女人,不是“背信”——相反,她们正是因为忠于自己的信仰,才自杀的嘛! 就像中国人说的,“礼有经、有变、有权”,大主教的做法,就是正确的“权变”嘛! 虽然,君士坦丁堡是东正教的,不过,到底都是基督一脉,还是可以借鉴的嘛! 好,好,您咋说咋好……哎,话说了回来,这么说,庄神父“杀魔”之前,其实已经为自己“预留退步”了,看来,嘿嘿,也不是那么“实诚”……哦,我是说,庄神父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啊! 嘿嘿,是滴! “南堂”一案,虽然还有更多后续的发酵,但这个案子本身,从此尘封于历史之中,成为十九世纪中后期一个著名的悬案,并衍生出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供历史学者和八卦爱好者们品论。 这些版本,彼此迥异,但所有的版本,都指认一个事实——庄汤尼之自尽,起于心理防线的崩溃,而对其心理防线的致命一击,来自于军调处在“圣母山”圣母像脚边发现的那个“Z”——庄汤尼姓氏的首字母。 后世,有多种以“南堂”一案为蓝本的文痒品——械、戏剧、电影,其中最著名者,是一部名为Z的歌剧,而根据Z改编的同名电影引进国内之后,被译成了南堂魅影,其中,被影人和观众奉为经典的一个镜头,就是在庄汤尼的幻觉中,字母“Z”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八而十六,最终,漫天飞舞的“Z”,将庄汤尼彻底淹没,并充斥了整个银幕。 然而,没有人晓得,这个所谓的“Z”,根本不是什么“事实”——纯属陈亦诚和马囤兹的“自由心证”。 “圣母山”圣母像脚边,血污一片,纵横交错,只要你想象力足够丰富,那些血痕,二十六个字母,说是哪个字母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最大的可能,那些血痕,不过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临死前无意识的挣扎所致,根本就不是什么“指示凶手的身份”。 如此而已。 * 正文 第三四九章 遇伏 对于关卓凡来说,庄汤尼自杀,包括国际舆论反应在内的后续一切,皆尚在发酵之中,得失多少,尚待观察,但无论如何,得报之时,他就断定,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可是,这段日子,不晓得撞了什么邪,好消息之后,接踵而至的,必定是一条坏消息,这一回,能够例外吗? 呃……第二天一早,坏消息传来了: 一支辎重部队,在越北谅山地区遇袭,物资损失、人员伤亡皆十分惨重。 这支辎重部队,人数并不算多,由一个排的轩军和一哨桂军组成,桂军虽为绿营,但却是仿勇营规制改编的,一营五百人,一营四哨,一哨一百二十五人,再加上驾挽骡马的民夫,整支部队,大约两百人上下。 运送的物资,以被服、干粮为主,另有少量武器弹药。 轩军排长姓孟,桂军哨官姓李。 越北的地形,以谅山为分野,谅山以北多山,过了谅山,就进入平原地区,遇袭之处,算是山地向平原过渡地区,地势开始开阔,但依旧崎岖。 队伍进入一条山坳的时候,带队的轩军孟排长心中生疑,下令停止前进。 桂军李哨官,手下的兵员,虽然远远超过一个排,不过,在轩军和绿营联合组队的情形下,当然是以轩军为正、绿营为副。 孟排长起疑,并非因为地形,类似的山坳,一路之上,多不胜数,面前的这条山坳,并不是最险峻的,叫他起疑的是,这一带的草木泥土,隐隐有翻掘过的痕迹——而且,痕迹还很新鲜。 可是,这儿并不是农田,翻掘这里的土地,有什么用处呢? 而且,翻掘之后,还刻意恢复原状——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将自己的怀疑向李哨官简略说了。 李哨官一怔,仔细观察地面,亦以为有理,踌躇了一下,“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掘开地面,瞧一瞧下头,有什么古怪?” 孟排长微微曳,“赶不及了Y者说了,这样大一片地方,也掘不过来的!” 他下令,派出一个班的轩军,按照条例,前出侦察一千五百米,确定一切安全之后,部队再继续前进;并且,在通过山坳的过程中,始终敝这一千五百米的“安全距离”。 分派既定,“侦察班”刚刚上路,地面便微微的震动起来。 大伙儿相顾愕然:怎么,地震了吗?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定,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小半个山坡翻了起来,石块、泥土、树木,高高的抛向半空,然后如巨浪一般,遮天蔽日的砸了下来,经已进入山坳的前三分之一部队,包括那一个“侦察班”,君被吞没了! 山坳外,几乎所有人都被震翻在地,大股泥尘冲出坳口,将余下的三分之二辎重部队罩住了,骡马惊嘶,一片混乱。 真不晓得敌人事先埋下了多少的炸药?怕不有……万斤之多?! 这也就是孟排长见机的早,若整支部队都进入了坳口,眼下,只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孟排长努力爬起身来,只觉口鼻之中满是尘土,还夹着一股浓重的咸腥——舌头破了?牙齿松了?还是被震出了鼻血?抑或兼而有之? 没空儿管这个了。 他用力的“呸、呸”了两下,大吼: “解开骡马,由它们去+辎重车归拢过来,结成一个半圆形!” 顿一顿,继续大吼,“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弹药车在内圈!”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山崩”吞没了进入坳口的部队,但漫天的泥尘却意外的助了坳口外的部队一臂之力——敌人必须等到泥尘大致散去之后,才能发动进攻。 幸存的部队抓租一形宝贵的时间,按照孟排长的命令,解开骡马,由其自去;将辎重车归拢过来,结成半圆形的阵地,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弹药车在内圈。 泥尘散去了。 不过,敌人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似乎,眼下的情形,也颇出敌人的意料之外。 敌人原本的计划,当然是等辎重部队君进入山坳之后,才点燃炸药;提前发动,是不得已而为之——敌人一定发现了我方已经生疑,若再不发动,埋伏就会暴露。 而巨变之下,我方不但没有后撤或溃散,反而原地结阵,勒兵以待,大约也是出乎敌人意料的。 因此,这个仗,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打,敌方带队的头目,大约也要好好儿的想上一想。 开始的时候,孟排长还存着侥幸:或许,敌人人数不多,一击未中靶心,就此知难而退了? 然而,望远镜中,敌人到底漫山遍野的冒出头来了。 孟排长倒吸一口冷气:这怕不有一千几百人之多? 这他娘的是一打十啊! 他大声说道:“弟兄们s援的弟兄已经出发了[们弹药充足——身上带的弹药打光了,就用弹药车里的T了,咱他娘的还有吃不完的干粮y以,只要不慌,多久都守得住!——一定能够支持到援军赶到!” 顿一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跑!——且不说军法从事什么的了,单说这个地方,荒山野岭的,敌人人数比咱们多的多,地形也一定比咱们熟悉的多,跑,是怎么也跑不掉的!——明白吗?” “明——白!” “投降更不可以!”孟排长狞笑着说道,“大道理不必讲了,反正,哪个敢有一点儿投降的意思,不用等军法从事,老子立马就毙了他!——不管轩军还是绿营!明白吗?” “明——白!” “反正,”孟排长厉声说道,“是男人就给老子将卵蛋夹紧了!别他娘的一松就掉到地上,摔出黄子来!明白吗?” 一百余人轰然答道: “明——白!” 明白归明白,可是,一打十啊且,除了辎重车,完全无险可据,真的“多久都守得住”吗? 实话实说,就是孟排长自个儿,心里也是一点儿谱儿没有的。 他派了一个最信得过的兄弟去守内圈的弹药车,除“保证对外圈的弹药供应”之外,还暗地里叮嘱他: “如果敌人攻进了外圈,咱们人太少,肉搏一定是全军覆没的,被服、干粮也罢了,武器、弹药,是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的!到时候,你就引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给他来个殉爆——他娘的,怎么也得拉他三、五百人陪葬!” 还有——他娘的,这股敌人,是个什么来头? 当然不是法国人——望远镜中,面目模糊,但黄皮肤、黑头发是肯定的,没有一个泰西人。 再者说了,法国人现在还在升龙,距离谅山,且远着呢;而升龙和谅山之间,还隔着我们的主力部队,双方还没接战,还没见胜负,法国人也过不来呀! 敌人衣饰驳杂,队形也乱糟糟的——甚至谈不上什么队形,很像是土匪的样子。 越北这一带,土匪是多,可是,什么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主动攻击天朝大军? 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从敌人的布置来说,应该不是为了捞便宜、赚外快,别的不说,单说那几千斤、上万斤的炸药——这可是下了血本儿若一击即中的话,大部分的辎重,都将毁于爆炸——即是说,敌人根本赚不回这个本儿来。 也即是说,敌人并不为抢劫,其目的,就是要“灭此朝食”! 他娘的! 枪响了。 是敌人在开枪。 对于我方,敌人尚未进入操典规定的射击距离——而绿营那边儿,孟排长是下过死命令的:不得他的号令,任何人不准开枪,不然,“老子先毙了你!” 枪声愈来愈密,孟排长竖起了耳朵: 敌人的枪,居然全是洋枪d中还有后膛枪! 他娘的么土匪竟有如此精良的装备? * 正文 第三五零章 喋血四十八小时 朝阳门内大街。 . 对这一带公开的、半公开的、不公开的军事机构,北京的老百姓笼而统之的有一个很形象的俗称,叫做“关大营”。 轩军“接防”北京的“城防”及紫禁城的“宫防”之前,“关大营”还是比较低调的,轩军入城、入宫之后,这个低调,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关大营”迅速的膨胀起来,不但将原先的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君占了,还不断改建、扩建,高墙重岗,气象森严,较之原先步兵统领衙门的仙,是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了。 目下,“关大营”里,有“军事委员会办公室”,有挂着“辅政王亲兵杏”名头的近卫团一部,以及体量愈来愈庞大的、对外挂牌“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个机构,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参谋部北京临时办事处”。 这个简称“参临办”的机构,其实是对法战争的“参谋总部”,原在天津的军团参谋部,一大半都搬了过来,包括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和副参谋长田永敏,原因呢,也很简单:辅政王在北京,战争的总指挥在北京,参谋班子却搁在天津,太不方便了。 “参临办”内,会议进行中。 与会者,除了关卓凡、施罗德、田永敏,还有曹毓瑛、许庚身。 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朝廷重臣和轩军大员的直接接触,是很少的哪怕同为辅政王之心腹;这条规矩,当然不会摆到桌面上,但相关人等没有不晓得这条“潜规则”的,也从来没有人会轻易逾越。 今天的会议,是朝廷重臣、轩军大员第一次共同与会,算是相当之特出了。 原因在于,今天会议的内容,不止于轩军内部的调动,曹毓瑛的本职是兵部尚书,幽工作,需要他来安排、协调;而许庚身以“知兵”著名,之前尤其是恭王时代,在军机处内,许一向主责军务,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可能比轩军的人更加清楚,因此,也拉过来与会。 不比恭王,关卓凡以军功上位,军务方面,他自己就是行家,而轩军自成一格,外人不明究竟,也很难置喙,因此,军务方面,关卓凡并不怎么需要许庚身的建议,加上他有意独裁,所以,他当政之后,许庚身的官儿是升了,但在军务方面的作用,却其实是被大大削弱了,今天与会,说句玩笑话,算是许某人“老树开新花”啦。 这是曹毓瑛、许庚身第一次进入神秘的“关大营”,表面上,自然尽量敝庄重平静,内心却是相当好奇的,于是,目光便难免有些逡巡了。 关卓凡看了出来,微笑说道,“咱们先开会,会议过了,我带你们两位,前后左右的转一转!” 曹、许二人齐声笑道,“怎么敢劳动王爷的大驾?” 施罗德、田永敏和曹毓瑛、许庚身互道仰慕。 对田永敏,既然辅政王都称先生而不名,曹、许自然跟着喊“田先生”,田永敏则异常客气,喊曹毓瑛“琢翁”,喊许庚身“星翁”;对施罗德,曹、许以“施参谋长”相称,施罗德则跟着田永敏喊“琢翁”、“星翁”。 曹、许两位,同洋人特别是中国话说的顺溜的洋人的交道,打的并不算多,听着“琢翁”、“星翁”从一位金发碧眼的“普裔美人”口中喊了出来,总觉得鱼儿嘿嘿,怪怪的。 会议先由施罗德做战况报告。 “谅山的这一仗,从上午十点钟,打到第三天上午十点钟,整整打了四十八个斜。” “巨爆之后,我方战斗人员,剩下一百一十五人,其中轩军二十四人,桂军九十一人;敌方兵力,应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之间,敌我兵力对比,超过十比一。” “武器装备,我方,轩军使用后装连发枪,桂军使用前装枪;敌方,以前装枪为主,配备少量后装枪数量约为五十煮右,单发,不过质量相当好,其有效射程,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斯潘塞连珠枪。” “地理上,敌人居高临下,而我方除了辎重车之外,无险可据。” “敌我双方,武器装备基本为一个水平而兵力悬殊至超过十比一的程度,我方又无险、无工事可据本来,这种仗,是不可能支持四十八个斜的。” “究其原因,敌方,虽然作战也算英勇,但军事素质包括指挥员、战斗员皆十分低下,指挥员不能组织有效攻击队形,不能充分发挥兵僚势;战斗员很明显的,枪支到手未久,使用很不熟练,射速缓慢,而且,许多人甚至不具备基本的瞄准技术,胡乱开枪,没有什么准头可言。” “我方,兵员素质既远超敌方,弹药供又非充足,因此,火力密度远超敌方,相当程度上弥补到了人数的巨大劣势。”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指挥员出色!” “此役,我方的指挥员,虽然只是一名排长” 说到这儿,施罗德刻意的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首先,剧变猝起之际,他立即收驴队,放弃骡马,以辎重车结阵,勒兵以待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彼时,若不是疡固守待援而是撤退,辎重固然不保,而在敌方绝对优势兵力追击之下,所谓撤退,很快就会演变为溃散!当地荒山野岭,对地形的熟悉,敌方一定远在我方之上,又是以十追一,哪里跑得掉呢?因此,只要一退,必定全军覆没!” “我方的‘车阵’,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形成一个半圆;弹药车在内圈也摆的很有章法!” “两天两夜的战斗中,这名姓孟的排长,合理分配火力、兵力,鼓舞士气,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十数次进攻在如此恶劣的态势下,取得如此的战绩,简直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了!”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当然,我方的运气也不算坏这一批辎重,以被服、干粮为主,若都是弹药的话,这个‘车阵’,可是没法子摆了!” “另外,一到夜晚,敌方便自动停止攻击,事实上,夜晚对我们是最危险的,射界不明,火力密度的优势大打折扣,敌人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如果不顾一悄发动冲锋,说不定,一个波次,就可以冲入我们的阵地了!” “当然,这或许不属于‘运气’的范畴。” “还有,‘援兵’到的也算及时,不然的话,经过两天两夜的战斗,我方兵力已折损过半,余下不足六十人了,还能够坚守多久,难说的很!” “‘援兵’的指挥员,当机立断,也该记上一功的!” 所谓“援兵”,其实是另一支辎重部队,战斗人员不过两百五十上下,半路上遇到求援的士兵,带队的连长留下一百人护送辎重,自己率领其余一百五十人紧急行军,赶往谅山战场。 这一百五十人加入战局,敌我兵力,依旧十分悬殊,但两天两夜打下来,敌人早已精疲力竭,士气消沉,带领援兵的连长又很聪明的兵分两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进攻,敌人摸不清底细,以为我方大举来援,不敢再战,略一接触,便匆匆撤退了。 听到这里,关卓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不错,不错!” “是!不过” 顿一顿,施罗德叹了口气,“可惜的是,这名排长,在战斗中受伤甚重,只怕” 关卓凡眉头微蹙,“怎么,救不转吗?” “这倒不是,”施罗德拿手在自己的左大臂上比划了一下,“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肱骨,整条胳膊,都不能要了。” * 正文 第三五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两位“客人”曹毓瑛和许庚身,都不由自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惋惜之意。 . “这名排长,”田永敏开口了,“战潮觉,也是非常好的能够根据地面的细微的异常,生出足够的警觉,及时止住部队,不然的话,若整支辎重部队都进去了坳口,巨爆一起,一定全军覆没,绝无幸理。” “嗯,”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可惜了。” 失去一条左臂,对于指挥员来说,关系并不是很大并不影响指挥;可是,对于战斗员来说,就等于是一个废人了。孟某只是一个排长,战后,再怎么破格提拔,顶多只能做一个连长而连长是兼战斗员的。 因此,孟某就算不退出现役,也不能呆在战斗部队了,而谅山一役,他显示出了相当的军事才能,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重点培养对象”的,可谓前途无量,若转为文职,无从发挥所长,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所以,确实是“可惜”。 “可惜确实可惜,”施罗德用一种刻意轻松的口吻说道,“不过,我看,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 顿一顿,“这样吧,王爷,你把他交给我和田先生先进陆校学习两年,毕业了,就到参谋部来,我们这儿,也是他能发挥所长的地方C好儿的培养一番,十几二十年之后,说不定” 施罗德本来想说,“说不定我和田先生的位子,就归他坐了”,一转念,“黜陟大权,操之于上”,军团参谋长、副参谋长是何等紧要的位子?由谁来坐,除了王爷一人之外,别的人,如何可以信口开河? 这个玩笑开不得! 于是一笑,打住了话头。 施罗德说的“陆校”,就是“陆军军事学校”,田永敏做肖的。 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好主意!成,待他伤愈了,就调到北京来吧!” 如此一来,孟某算是“因祸得福”,虽然丢了一条胳膊,却一跃而入军团参谋部,依旧“前途无量”。 “王爷,”施罗德笑道,不是‘调到北京’,是‘调回北京’孟某就是从北京调出来的。” 关卓凡微微一怔。 北京这儿,轩军只有近卫团和吴建瀛两支部队,近卫团不必说了,吴建瀛部也从来没有往南边儿调动过啊! 施罗德提醒关卓凡,“还有,孟某是从近卫团调出来的。” 啊? 当初,看到调令的时候,施罗德就很奇怪:这个姓孟的,是犯了什么错,被“下放”了吗? 他曾经私下底问过图林,图林只是含混的说了一句,“这是上头的意思”。 这个“上头”,除了王爷,没于二个人,施罗德不由更加奇怪了:一个小的班长的去就调动的时候,孟某还只是一个班长居然惊动了王爷? 再仔细看孟某的履历:调动之前的岗位,是“紫禁城东六宫”。 宫闱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于是,施罗德也就知趣的不再追问了。 关卓凡已经想起来一个人来,心中一动,问道:“孟某的大号是什么?” 施罗德说道,“叫‘学好’”略一迟疑,看向田永敏。 施罗德的中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灵光,只能“具音”,不能“具形”,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两个字? 田永敏:“学问之学,好坏之好。” 啊真的是他! 这可有些不大好交代了呀! 不大好向谁交代呢? 婉贵妃。 那是婉贵妃“帝师大拜”之后不久的事儿。 乾清宫昭仁殿收贮天禄琳琅续编六百五十九部,一万二千二百五十八册;另外,其帜“五经萃室”,收贮南宋岳珂所校刻的易、书、诗、礼记、春秋等五经,算是紫禁城的皇家图书馆之一,婉贵妃作为“帝师”,有时会到昭仁殿查阅资料。 有一次,关、婉二人在“五经萃室”遇上了,聊起五经之诗,因文生意,婉贵妃说道: “本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幽时候,也会倒转了过来我那景仁宫里,就有一位戌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都是诗经帜句子,不过,前者出于周南关雎,后者出于郑风风雨,婉贵妃将二者连在一起,十分自然,也十分巧妙。 关卓凡的文学底子虽然马虎,不过,这种显浅的诗句还是晓得的,不由大感兴味,而这个“戌女”,当然不是婉贵妃自己十有**,是一个年轻宫女,谈之论之,并不冒昧,于是含笑说道: “冒昧请教是哪一位‘戌女’啊?” “叫银锁王爷见过的。” 关卓凡的脑海中,立即冒出一个俏丽活泼的挟孩来,“啊,有芋,有芋G‘君子’又是哪一位呢?” “贵军的一位兄弟在咸和左门当差的,姓孟。” 这可就出乎意料了! 关卓凡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尬笑着,“这” 这可叫我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婉贵妃从容说道,“银锁那丫头,王爷晓得的,天魔星托生,当然是她先去撩拨人家姓孟的兄弟,很规矩、很本分的。” “哦” “不过,据我冷眼旁观,目下,他们两个,倒是有些妾既有情、郎亦有意的味道呢!” “啊?” “王爷放心,”婉贵妃抬起一根芊芊葱指,在诗上轻轻一点,“发乎情,止乎礼他们两个,没有任何逾距越轨的地方。” 这个微妙的动作,撩的关卓凡心里一跳,差一点儿就“发乎情”了。 他定了定神,将视线从婉贵妃白嫩的指尖上收了回来,再次“哦”了一声,同时,也略略的放下心来。 不过,这位姐姐,你什么意思呢?是要替他们两个做媒吗?本来,这也算美事一桩,可是,我们轩军,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谈恋爱’”的规矩的呀! 更不要说谈婚论嫁了。 可是,若是你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不能不给,这 这可真是为难了! 转了一圈念头,决定还是坦然些,于是微笑说道:“出景仁门就是咸和左门,这个年轻男女,朝夕相见,日久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顿一顿,“请教婉贵妃,这件事情,咱们该怎么办呢?” 把球踢回给你吧! 婉贵妃的回答,是关卓凡再也想不到的。 “麻烦王爷,将这位姓孟的兄弟调开吧n好,调离北京。” 关卓凡不由愕然,“这” 我只不过是有些为难,你倒好干脆棒打鸳鸯? 婉贵妃晓得关卓凡在想什么,微微摇了曳,郑重说道,“我不是在棒打鸳鸯相反,我这是在成人之美!” 哦? “第一,”婉贵妃说道,“银锁今天十六,照规矩,还有两年,才能放出宫去;而孟兄弟,入役亦不过一年多一点儿据我所知,轩军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谈恋爱’的规矩的吧?” 咦?你居然晓得这个?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婉贵妃渊博。” 婉贵妃嫣然一笑,同时,抬起手来,食指微翘,用中指轻轻的拢了拢发鬓,“这关‘渊博’的事儿吗?” 关卓凡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一时之间,只觉得“五经萃室”满室生辉。 婉贵妃倒也没有要他回答什么,继续说道,“因此,暂时见不上面,并不碍着他们的终身大事。还有,这两年,银锁的终身,归我做主;而孟兄弟,听说是个孤儿除他一人,全家都殁于洪杨之乱了,因此,他的终身,他自己做主。” 顿一顿,“我的意思是,这两年里,男方也好,女方也好,都不需要担心有人横刀夺爱什么的。” “这倒也是。” “除非是他们自个儿先变了心。”婉贵妃淡淡的说道,“如是,就说明情不真,意不坚,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了。” “如此说来,”关卓凡含笑说道,“这两年,算是‘考验期’喽?” “王爷‘考验期’一说,”婉贵妃的妙目,亮晶晶的,“着实精辟!不错,这两年,就是他们的‘考验期’!” 顿一顿,“另外,银锁既然是跟着我的,我就多少替她存了一点儿私心哪个女人,不想着自己的夫婿是个有出息呢?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晓得对不对嗯,将孟兄弟放了出去,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将来,他们两个成婚的时候,银锁嫁的,就正经是一个‘干部’了!到时候,不说他们小两口了,就是我这个旧主子,不也是脸上有光?” 听起来很永理的样子?而你居然也晓得“干部”这个说法? “是,”关卓凡再次含笑点头,“婉贵妃言之有理。” “还有一层,亦不能不虑”婉贵妃平静的说道,“银锁虽然跳脱,不过,也还算懂规矩;孟兄弟更不必说可是,到底都还年轻!” 顿一顿,“年轻男女,彼此中意,日日相见,再懂规矩的,再懂道理的,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整出点什么事儿来吧?万一唉,他们自误事小,影响轩军的声誉事大u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关卓凡悚然动容了! 若真出了婉贵妃说的那种事情,传了出去,就不止于“影响轩军的声誉”那么简单了;定会有人造谣传谣,甚至会有轩军“强污宫女”、“秽乱内廷”一类的说法出来,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此,关卓凡才明白,婉贵妃之所以要他将孟某调了开去,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考验期”什么的,而她为了银锁的那点儿“私心”,也根本不重要,婉贵妃真正为之打算的,是他轩亲王! 前边儿铺陈了许多,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后才说了出来,也是“不居功”、“不必你见情”的意思。 因此,反倒不能不格外见情。 关卓凡心中感激,拱了拱手,“受教,受教;切皆遵婉贵妃之嘱!” 既然感激,自然想着投桃报李,婉贵妃要求“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对于军人来说,最好的历练,最易立功升职的,自然是战争,目下,陆军的战事,集中于越南,而关卓凡又存了一点儿自己的“私心”一线战斗部队太危险,孟学好如果捐躯沙场,这个“李”,就无从报起了,于是,就将他放到了入越的二线辎重部队里去了。 孰成想,前边儿的一线主力部队尚未接战,后边儿的二线辎重部队先打了起来,战况又如此之惨烈? 唉,这个人,是没法子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了;到时候,这个差,该怎么交呢? * 正文 今天请假,明天大章,还有…… 今天请假,明天的更新为大章,并提前到中午12:00,谢谢。 还有,对于部分书友的“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打法国”一类的抱怨—— 呃,这些书友的心情,狮子是理解的,可是,在狮子的理解中,这辰争,已经在进行中了呀,战争不止于双方主力部队的对轰,战争的准备以及各种“盘外招”,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呀,准备愈充分,胜利的可能性愈高,准备愈仓促,失败的可能性愈高,至于“盘外招”——关卓凡的敌人,不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一定都要在战争开始后以及进行中出招啊。 还有,唉,这本书,毕竟叫乱清,不叫乱法,也不叫中法战争啊。 您说呢? 好吧,无论如何,明天的一章是干戈戚扬一卷的最后一章,后天开更第十三卷,新的一卷的第一章,北圻的中法军队,就将直接接触,如是,各位看官满意了吗? 谢谢,谢谢。 * 正文 第三五二章 太岁头上动土 辅政王脸色有异,与会之人,都看了出来。 施罗德心中嘀咕:这个孟学好,难道果然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发配”到越南去的?甚至直接忤逆了王爷? 不然,怎么理解图林说的“上头的意思”呢? 可是,对于孟学好,他又实在是欣赏,实在想将其罗致麾下——无论如何,这个人,要保了下来!不能叫王爷改了主意!不然,一黜到底,可就嗯,那个词儿咋说的?对了——暴殄天物了! 于是,施罗德说道,“这个孟学好,实实在在,是个可造之材!” 顿一顿,“哦,对了,还有,我听招兵办的人说,当年,王爷到上海征剿洪杨,招兵买马,这个孟学好,是第一批报名的,可是,年纪太小,给刷了下来,不论怎么撒泼打滚儿,也不收他,不过,倒是因此在招兵办那儿,混了个脸儿熟。” “打滚儿”的“儿”,“脸儿熟”的“儿”,都咬的清清楚楚,曹、许两位,险些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了。 “一俟年满十八岁,”施罗德继续说道,“孟学好就跑到北京来,找到了当年的旧相识,要求加入轩军,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他当初那副死缠烂打的劲头,给人留了很深的芋,大伙儿都还记得他,就给他补了一个名额。” 介番话,这是对王爷“晓之以情”。 一旁的田永敏默契于心,干巴巴的说道,“孟学好是江苏人吧?江苏也有轩军,他在江苏入伍,其实也是可以的,怎么一定要跑到北京来呢?” 田先生是不会做戏的,这个“双簧”,唱的太着痕疾。 “这里有个缘故,”施罗德立即接口,“第一,孟学好认识的招兵办的人,都不在江苏了;第二,他说,轩王爷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轩王爷身边儿当兵,替轩王爷拼命,替轩王爷挡枪子儿!” 一边儿说,一边儿觑着关卓凡,微微颔首,一副十分感慨的样子。 “身边儿”,“枪子儿”,哎。 这一来,连“客人”也要帮腔了。 曹毓瑛点头赞叹,“忠勇奋发,忠勇奋发!” 许庚身则说,“德才兼具,果然大有可造之处!” 关卓凡笑一笑,“施罗德,你不用在这儿添油加醋的——你放心,孟学好不是因为犯了错才调到越南去的。” “啊?啊,好,好!” “你放心,我不会改主意的,”关卓凡说道,“孟学好的去就,就照方才说的办——” 微微一顿,“另外,谅山一战,绝地求生,死中求活,可谓奇迹,可谓壮烈*大力表彰、宣扬!”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应道:“是!” “至于孟学好个人——”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个人的意见,可颁授‘头等勋’。” 根据敕命轩军叙勋条例,轩军的“勋等”共分五等: 头等勋,授雄狮章,红色领授; 二等勋,授猛虎章,红色领绶; 三等勋,授捷豹章,蓝色领绶; 四等勋,授烈隼章,蓝色领绶。 在这四等勋之上,设“特等勋”,授“雄狮踏云”章,红色蓝纹大绶,为轩军最高勋誉。 所谓“领绶”,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大绶”,就是斜挂在肩上的那种。 上述五等勋,皆附“勋记”,即授勋证书,由辅政王亲用“关逸轩印”。 “头等勋”名为“头等”,其实是二等,不过,这已经是士兵和低级军官能够获得的极峰勋名了,因为“特等勋”非“对战役乃至战争的胜利发生重大影响”不授——几乎不关士兵和低级军官的事儿。 仿佛“红顶子”、“蓝顶子”,因为勋绶的颜色,在轩军内部,特等勋、头等勋、二等勋,有一个“红带子”的俗称,三等勋、四等勋,则俗称为“蓝带子”,挂上“红带子”,是绝大多数轩军官兵的终极梦想。 施罗德眉花眼笑,大声说道,“是!” “好了,”关卓凡说道,“孟学好的事儿,就这样吧——” 顿一顿,“敌人什么来路,能确定下来了吗?” 施罗德敛去笑容,“可以确定了——一定是吴鲲。” 曹毓瑛、许庚身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巨爆所费火药,”施罗德说道,“大约在八千斤至一万斤之间,越北的土匪,大股小股,多如奴,但除了吴鲲,没有第二股土匪有这个力量——此其一。” “敌人留下了三百来具尸体,度其衣饰形貌,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 说到这儿,施罗德拿手在自己头顶划了一个圈儿,“譬如‘缠头’——越南人和桂南土著,都有‘缠头’的习惯,不过,桂南土著的‘缠头’较小,越南人的‘缠头’较大。” 就是说,敌人留下的尸体,“缠头”都比较小。 施罗德这个在头顶划圈儿的动作,还有更多的含义,在座之人,皆可默喻,就不必细表了。 “越北的大股土匪,以中国人为主的,只有吴鲲一部——此其二。” “其三,敌人撤退的时候,虽然带走了所有的旗帜,但在战斗中,我方观察到了多面三角七星旗——而吴鲲所部,以三角七星旗为帜。” 关卓凡:“三角七星旗?” “是。” “什么颜色?” “嗯有黄色、有白色。” “有没有黑色?” 施罗德微微一怔,倒有些拿不准了,“这个报告中没有提及。” “会议之后,”关卓凡说道,“给前线发报,确认一下,敌人的旗帜中,到底有没有出现黑色三角七星旗?” “是!” 曹毓瑛、许庚身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 “继续吧!” “是!” 顿一顿,施罗德面色郑重的说道,“还有,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吴鲲已经和法国人勾结在了一起,并得到了法国人的军事援助。”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关、曹、许三人,还是禁不卓光微微一跳。 “敌人的撤退,”施罗德说道,“比较仓促,未能将所有枪支带走——后装枪都带走了,但遗留了几十支前装枪,经检查,这批枪支,都是法军制式步枪。” “当然,‘法军制式步枪’和‘法**事援助’,并不能划等号,这批枪支,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商业或走私渠道,可是,这几十支枪支,同升龙战役中‘安南狙击手’所用枪支,是同一个批次——这就不对劲儿了!” “还有,敌人虽然没有遗留下后装枪,但根据战场描述,包括弹丸、声音、射程等特点,以及形状——虽然,因为无伏距离观察,关于该步枪的形状的描述,都比较粗疏,但亦可以作为参考——可以断定,敌人使用的后装枪,就是法国的‘夏赛波步枪’!” “‘夏赛波步枪’是法军的最新制式步枪,法军自己,都还没有百分之百的装备,迄今为止,尚无任何外销记录,因此,这些‘夏赛波步枪’,只能是以‘军事援助’的方式,到达吴鲲的手上的。” 好了,基本实锤了。 “法国人的这一手,”关卓凡缓缓的说道,“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呢。” 辅政王的话,一时之间,无人接口,因为,事情确实十分的麻烦。 谅山这一仗,即便我军全军覆没,损失也是有限的——不过一百五、六十的战斗人员和一喧辎重,之所以惊动最高统帅亲自主持会议,研议相关对策,是因为法国人的这一手,不费他自己的一兵一卒,就将我军的整条陆路的后勤补给线,置于威胁之下了。 三年之前,关卓凡就开始准备对法战争了,可是,如山的弹药、辎重都屯在广西境内,升龙战役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向越南运送——早不得,不然非但法国人会提前生出警觉,越南人那儿,也无从解释。 越北多山,大多数的地方,都走不来辎重车,镇南关—同登—谅山一线,群山广袤,可是,能够走辎重车的,就那么窄窄的一条路,没有第二条了,而这条路的路况,还非常之差,车子走起来,速度非常之慢。 因为道路的通过能力太差,虽然后勤部门全力以赴,但时至今日,入越部队的弹药、粮食储备,尚不足一月之需。 也就是说,整个战争期间,必须不间断的对前线进行补给,这条狭窄的后勤补给线,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畅通,一天也中断不得。 除非越北的战事,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 反观法国人,在后勤补给方面,就比我军便宜的多了。 西贡到升龙,先海后河,海不必说,河是大河,目下,法国人又掌握着越南沿海的制海权,这条水路的输送能力,十倍、甚至数十倍于我军依赖的那条窄窄的山路。 辎重到了升龙之后,也要由水转陆——除非法国人窝在升龙,不向北推进了——不过,前文说过,谅山以南,就开始进入平原地区,因此,法国人进军至谅山之前,他的陆路的辎重,走的都是平原——还是比我军便宜的多。 我军唯一的便宜,就是比法军提前做准备,就是那一个月——哦,还不到一个月的储备。 自古以来,中原政权对东南亚地区的战争,为什么如此艰苦?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了—— 后勤太困难了=争成本太高了! 本来,包括关卓凡在内,谁都以为,这条补给线虽然狭窄,但是足够安全——我主力部队已前出至谅山以南,法国人的手,无论如何,够不着我军的补给线。 越北的土匪是多,可是,不会真有那要钱不要命的,跑来打天朝大军的辎重的主意吧? 孰料,还真有! 真有敢太岁头上动土的! 而且,很明显的,人家过来,并不是为了打劫—— 人家要的不是钱,是命! 靠。 土匪的战斗力似乎不算很强,但是,绝不意味着他们不能给我军的补给线造成重大的麻烦。 “对吴鲲和法国人的勾结,”施罗德开口接辅政王的话了,“未能及时做出预判,并提前因应,这,是参谋部的失职,作为主官,我要自请处分。” 关卓凡一笑,“失什么职?北圻根本不算咱们的地头,甚至,能不能算是顺化的地头,也得两说——这十几年来,北圻纷乱无数,早就成了没王蜂了!” 顿一顿,“升龙战役之前,咱们也就是在中越边境地区,有那么一点‘存在感’,再往南去,谁晓得谁呀?事实上,彼时,某种意义上,法国人在北圻的势力,比咱们还要大些呢!——人家百年经营,到底发展出了那么些个的教团来!” “这是)如,‘春水社’。” “是的,”关卓凡点头,“北圻这个地方,沿海,海盗无数;内陆,土匪无数,再加上一堆教团居中接应,可以说,漏的跟筛子一般!人家往里头运些枪支弹药,咱们哪里管的过来?——所以,不存在什么失职、什么责任的问题!” “这职等惭愧!” “还有,”关卓凡说道,“我估计,吴鲲和法国人勾勾搭搭,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先前只怕一直在犹豫,拖到现在才发难,还是看到法国人先‘取’沱灢,再‘下’升龙,接连‘大捷’,以为咱们肯定是不行了,所以,才无所顾忌,放手大干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王爷睿见!” “我以为,”田永敏开口了,“‘顾忌’还是有的——” 顿一顿,“土匪之所以大费周章,搬了近万斤的炸药过来,还是惮于同我军短兵相接,想先烦后易,一爆而灭我全军,未曾想,爆是爆了,却只收了三分之一的功,余下的三分之二,还是得靠‘短兵相接’——” 再一顿,“局面既在计划之外,土匪就踌躇的很了,待他们下定决心,最佳战机已失,我军已结好车阵,‘短兵相接’变成了阵地战、甚至攻坚战——而阵地战、攻坚战,是土匪最不擅长的。” “嗯,土匪最擅长的是游击战。” “是的,”田永敏说道,“还有——顺风仗。” 顿一顿,“本来,这一仗,是有打成典型的顺风仗的可能的——若土匪不大肆翻掘地面,泄露事机,待我军全员进入山坳,伏兵四起,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攻击,我军无论如何,来不及结阵——就算结阵,面对不同方向的敌人,也无法集中火力,则以十打一,依靠人数优势,淹也把咱们淹死了!” 再一顿,“当然,也不能就说土匪的战术错了——毕竟,不是所有的指挥员,都有孟学好那样的战场敏感度。” 就是说,如果下一回,若土匪换一个打法儿,即便再来一个孟学好带队,我军还是未必能够逃脱覆没的结局。 唯一的应对,只能是增加护送辎重的兵力。 若土匪的人数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那么,我军的兵力,至少要增加两倍,即从一百五十人增加到五百人左右,方可确保无虞。 如是,兵力分配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证辎重不失而已——辎重的正常输送,依旧会受到影响。 譬如这一次,虽然土匪最终被打退,但人员、物资损失,以比例而言,已相当严重,而幸存的辎重,也不可能按时送到前线了。 所以,即便不考虑兵力分配的问题,因赢策,若仅仅是增加护送的兵力,那么,将永远是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 后路不靖,这是兵家的头等大忌! 那么,犁庭扫穴? 谈何容易? 万山从中,追剿滑匪,是怎么一回事儿,在座诸人,无不清楚,战力再强悍的军队,也非旦夕可成功啊! * 正文 第三五三章 犁庭扫穴 “短期之内,”关卓凡缓缓说道,“适当增加辎重队的兵力,是必要的——” 顿一顿,“不过,只能‘适当’,不然,兵力不敷分配;而且,也只能‘短期’,时间一长,兵力的分配,依旧不敷。” 再一顿,“另外,要严令部队通过山坳等危险地带之前,严格执行‘前出侦查、搜索前进’之条例!” 施罗德、田永敏:“是!” “毋庸讳言,”关卓凡说道,“这些措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事实上,就连‘标’,也未必真正能‘治’。” 顿一顿,“运输辎重的线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没法子变动,敌在暗,我在明,如果只有上述措施的话,咱们便始终不能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是。” “必须‘治本’!”关卓凡加重了语气,“而且,这个‘本’,现在就得动手‘治’,不能等到战争结束!——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嘛,如果是次战争打赢了,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过,那个意义,就仅限于“报复”了;如果是次战争打的不汤不水,甚至打输了,就确实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这个“本”,根本就轮不到你去“治”了嘛! 施罗德、田永敏再次应道:“是!” 不过,这个“是”字,底气明显不是太足。 所谓“治本”,无非两条路,一条是“犁庭扫穴”——其难度之前已经说过了;一条是“招安”——可是,吴鲲已经和法国人勾搭在一起了,且多半以为“中必输”,接受“招安”的可能性,似乎……不会太大吧? 关卓凡晓得下属们在想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对于吴鲲本人,以及所部参与了是次袭截我辎重部队的大头目,你们就不要想着‘招安’了{们的头,我是要定了的!——此仇岂可不报?此耻岂可不雪?” 那就剩下“犁庭扫穴”一条路了。 这个“副本”,难度虽然很大,可是,听着也十分醒神,连曹、许在内,四位下属,齐声应道,“是!” “轩军的主力部队,”施罗德说道,“即将同敌人主力部队接触,似不宜别分一军去剿匪——再者说了,即便没有兵力分配的问题,拿大部队进山去打土匪,效果也不见得好,有些……嗯,‘大炮打蚊子’的意思。” 说到这儿,踌躇了一下,“本来,特种合成营是最适合办这个差使的,可是——” 打住了。 “是啊,‘本来’——”关卓凡微微一笑,“可是,法国人那儿,有一个‘混合步兵团’,里头有一堆的什么‘祖阿夫营’、‘土尔科营’、‘猎兵营’、‘外籍军团营’,咱们的特种合成营,要留着同这班‘精锐’较量嘛!” “呃……是!” “轩军原有的部署,”关卓凡说道,“是不能轻易变动的——至少不能大动;剿匪这个差使嘛——” 下属们都想:这个差使,交给绿营? 关卓凡却转了话头,看向曹毓瑛、许庚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吴鲲的来历,两位更加清楚一些,请说一说吧!” 二人齐应道:“是!” 曹、许二人,曹毓瑛的位份更高些,在军机处的排名也更前些,本来,这个汇报,该以他为主,但曹毓瑛想,辅政王将许庚身也喊了过来,当然不是只是叫他“听报告”来的,再者说了,洪杨作乱的那些年,西南的军事,许庚身也确实比自己更加熟悉些,于是,对许庚身说道: “星叔,西南故事,你更加熟悉些,请你替王爷回吧!” 许庚身当仁不让,点了点头,“好!我说漏了的,请琢如你补阙。” 顿一顿,“吴鲲是广西土著,其父名叫吴凌云,洪杨乱起,吴凌云趁机扯旗放炮,势龙来愈大,咸丰十一年,嗯……即西历一八六一年,建立伪延陵国,僭据伪号‘延陵国王’,造伪‘延陵玉玺’,以太平府为伪都,并立吴鲲为伪太子。” 施罗德的脸上,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他只晓得,进入越南之前,吴鲲是一个“民变”的大头子,却没想到,他和他的老爹,居然还建立过一个什么“国家”?自己还做过什么“太子”?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辅政王干脆利落的关上了对吴鲲——至少其本人“招安”的大门? 施罗德来中国已久,已早就明白中国人的“一天不容二日”的规矩了,吴鲲既然建立过“延陵国”,政府和吴鲲的矛盾,便是不可调和的——即便吴鲲投降,政府也不会接受;政府可以接受他的部下的投降,但是,绝不会接受他本人的投降。 就是说,即便吴鲲没有袭击我军辎重部队,没有“雪耻”、“报仇”的问题,政府也不会对吴鲲“招安”。 “吴氏父子虽同洪杨有所勾连,”许庚身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拜上帝会’一路,吴氏父子的出身,是天地会一路的。” 说到这儿,想着“天地会”什么的,田永敏应该是晓得的,不过,施罗德就未必了了了,于是补充说道,“‘拜上帝会’为洪逆手创,天地会却是本朝开国之初就已有了——也是个‘秘密会社’。” 施罗德晓得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延陵国’的招牌一挂出来,”许庚身说道,“朝廷理所当然就要‘重点关照’了,两年之后——同治三年,即西历一八六三年,官军攻陷其伪都太平府,吴凌云死于战阵之中,吴鲲继其伪位,并率领残部,退往镇安府、归顺府一带,官军紧追不舍,吴鲲一退再退,终于退入了越南的境内。” 说到这儿,看向曹毓瑛,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征剿伪‘延陵国’的主将,是冯萃亭吧?” “哦……对!” 许庚身话音刚落,田永敏已经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对于“萃亭”二字,施罗德却还反应不过来,许庚身看向施罗德、田永敏,微笑说道,“冯萃亭的大号,上‘子’下‘材’——就是目下的广西提督。” 施罗德也“哦”了一声,随即欢然说道,“原来是冯子材d然一直未曾谋面,但我们其实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们在公事上的接触、合作,已经很多了!” 轩军自镇南关进入越南,其辎重屯在广西境内,广西是入越轩军的大后方,而且,双方——轩军和桂军——又联合护送辎重,“接触和合作”,自然是很频繁的。 “王爷,”许庚身又看向关卓凡,“我记得,你对冯萃亭,有过‘智勇双全,斑斑大才’的考语;而且,其出任广西提督,是刘子默调任云贵总督、并‘钦差督办云、黔、桂三庶务’时候的事情——” 顿一顿,“就是说,冯萃亭之出任广西提督,本就有关于对法战争——是吧?”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每一个人都想到了,若就派这位冯萃亭去剿吴鲲,岂非……“人地两宜”、“四角俱全”? 同时,也不由得都冒出了类似的念头:王爷的谟算,真正叫做“深远”啊! 佩服,佩服。 “刚进入越南的时候,”许庚身说道,“吴鲲对越南朝廷表示‘衷心效顺’,越南人既拿他没有法子,就只好顺水推舟,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反正是个虚衔。” “但过不了多久,吴鲲就翻了脸,一举攻取了高平省城,派官设卡,抽捐征税。高平总督范芝香无可如何,只好向天朝求援,天朝乃派军入越,在顺化派出的剿抚使翁益谦、副提督阮曰成的协助下,大破吴鲲。” 说到这儿,笑一笑,“是次带兵入越的,还是冯萃亭。” 嗯,果然是合适的人选啊。 “可是,天朝军队撤走之后,吴鲲纠集残众,返身杀回,大破越军于谅山,副提督阮曰成阵亡,总督范芝香被俘。” “这两年,北圻一带,吴鲲成了事实上的土霸王,为所欲为,把越南人折腾的很惨,后来,越南朝廷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拔除这根入骨之钉,乃派黄佐炎为‘北圻经略使’,进剿吴鲲。” “这位黄佐炎,娶明命王的女儿,是不折不扣的驸马,也是嗣德王的正经姑父,素有‘能员’之名——嗣德王派自己的姑父出马,确实是下定决心,要‘灭此朝食’了。” “可是,很明显的,如果没有天朝的帮助,单凭越南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剿灭吴鲲。” “事实上,‘升龙战役’之前,黄佐炎和吴鲲已经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几仗了,然而输多赢少,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不尴不尬的对峙的局面。” “之后的情形,就无需我赘言了。” 说到这儿,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吴鲲所部,分为黄旗军、黑旗军、白旗军三支,皆以三角七星旗为帜——所谓‘七星’,是指北斗七星——形制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黄旗军的头目,叫做黄崇英;白旗军的头目,叫做盘文二;黑旗军的头目,叫做刘永福。” “其中,黄崇英、盘文二为吴鲲嫡系;刘永福却是个‘外来户’。” “哦?”施罗德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说呢?” “刘永福也是天地会一脉,”许庚身说道,“不过,是在吴凌云战死、吴鲲撤出太平府之后,才率部投入其麾下的。” “刘永福危难来投,同时,也有‘胆艺过人,重信爱士’之誉,颇得吴鲲器重,不过,因为不是吴鲲的嫡系,所以,虽然黄、白、黑三旗之中,数黑旗战力最强,但在排序上,刘永福却只能敬陪黄崇英、盘文二的末座。” “我明白了!”施罗德说道,“王爷之所以关心战场上是否出现了黑色三角七星旗,是因为可据此判断,刘永福是否参与了袭截我辎重部队?如果刘某没有参战,说不定,在袭截我军辎重一事上,吴、刘意见相左,而刘又不是吴的嫡系——” 顿一顿,兴奋起来,“那么,也许,这个刘永福,会成为我们击破吴鲲的一个绝好的突破口!” “你说的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能过分乐观——也许,刘永福是奉派了留守老营的差使;也许,吴鲲认为,黄、白二旗的人手,已尽够用了,犯不着三个旗都出动——” 顿一顿,“不过,我相信,刘永福其人,不会乐意跟法国人混在一起——‘延陵国’什么的,再如何悖逆,到底也只是中国人的家务事;可是,如果同法国人勾搭在一起,就是汉奸了!我相信,这顶‘汉奸’的帽子,刘永福是不会乐意戴的!” 再一顿,“无论如何,这个口子,还是要很下一番气力,看看能不能撕的开——刘永福肯斩吴鲲来降,当然最好;若他不肯亲手加害故主,也无妨——只要他肯率黑旗反正,朝廷一样会接纳的!” “是!” 曹毓瑛、许庚身都有些奇怪,刘永福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角色,但是,很明显的,辅政王不但晓得这个人,还似乎颇了解其为人似的;而刘某在不在乎戴上“汉奸”的帽子,就是许庚身也是没有把握的——“胆艺过人,重信爱士”啥的,并不能说明他“不会乐意跟法国人混在一起”啊! 当然,说奇怪,也不奇怪,反正,俺们王爷,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嘛! “这样,琢如——” 曹毓瑛立即微微俯身,“请王爷吩咐!” “入越征剿吴鲲的差使,就交给冯萃亭去办吧!” 果然。 “是!” “桂军本就习于翻山越岭,”关卓凡说道,“山地作战,本就是桂军的看家本事,冯萃亭这个广西土著,更是个中之翘楚——越北、桂南,地势相连而仿佛,对桂军和冯萃亭来说,算是人地两宜了!” “是,王爷睿见!” “这等于另开了一条战线了!”关卓凡说道,“幸好,这条战线不算太长,而咱们已经在广西境内,屯了足够多的辎重、军粮,轩军之外,也尽够桂军用的。” “王爷谟算深远!” 关卓凡微微一笑,“不过,军饷方面,还是要抓紧时间,替冯萃亭将银子筹足了。” “是!” “至于轩军——”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大部队当然是不能动的;不过,特种合成营嘛——” 顿一顿,看向施罗德、田永敏,“咱们有两个特种合成营,若从其中抽出一个连来,对法作战,会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影响呢?” 施罗德和田永敏对视一眼,同时微微曳,“不会!” “那好,就抽一个连出来,参与征剿吴鲲!” “是!” “不过,有一点必须分外留意——”关卓凡说道,“这个连,可不能做普通部队使用!该怎么用,冯萃亭不晓得,你们二位,可是晓得的!” “是!” “万山从中,追剿滑匪,并不能预订时限,”关卓凡说道,“但至少要做到以下一点——要逼得吴鲲自被暇,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来骚扰我们的后勤补给线!” “是0等谨遵王命!” 散会之后,辅政王践约,亲自领路,带着曹毓瑛和许庚身,在“关大营”里,“前后左右”的转了一圈儿。 曹、许辞去之后,关卓凡、施罗德、田永敏三人,还有一个内部会议要开。 “情形有些古怪,”关卓凡微微皱眉,“按说,这些天过去了,升龙的法国狐,应该已经解缆北上了才对呀!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报告呢?” * 正文 小通知 今天的更新转到明天中午12:00,明天晚上的更新不变。 第十三卷明天开更,比原计划推后了一天,抱歉。 这两天事情太多了些,万一——只是“万一”哈——万一明天晚上的更新赶不及按时送上,那就后天双更还账,请各位书友监督。 哦,对了,第十三卷叫做天行健。 谢谢。 *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天下何事不可为? “北宁大捷”的消息传来,原先弥漫朝野的愈来愈浓郁的悲观氛围,一扫而空,内廷外朝,士林阛阓,一片欢声。 言路上更是起劲儿,原先唉声叹气的,统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纷纷上折,歌功与颂德齐舞,献计与献策共飞,或云“乘胜追击,克复升龙”,或云“倍道兼程,奇袭沱灢”,或云“水陆并进,直捣西贡”,等等。 不过,这一回,倒没人说要“尽逐法夷出中国”什么的了——经“南堂”教案一役,即便最坚实的榆木疙瘩脑袋,也明白了,“上头”的意思,即便打赢了法国人,中、法两国,也不会老死不相往来,别的不说,该做的生意,还是要做滴,再嚷嚷什么“尽逐法夷出中国”,不但叫同僚笑话,更叫“上头”烦你。 其中,江南道监察御史谭钟麟的折子,算是比较有价值的一份。 谭钟麟说,以前我朝与法兰西签定的条约,因为“事出仓促”,其中难免有“不甚合国体者”,这一次,若最终打赢了法国人,双方商谈和约的时候,之前的诸条约,应一并纳入谈判的范畴,其中“不合国体”之条款,该删的要删,该改的要改,此事“牵扯甚广”,目下就应该开始筹划了。 谭钟麟的话,说的还是很委婉的,“事出仓促”是“战败”的曲笔,“不合国体”则是“丧权辱国”的曲笔——这是给文宗和恭王面子。 至于“目下就应该开始筹划了”——事实上,什么“目下”?相关事宜,关卓凡三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牵扯甚广”一说,倒是对的,“我朝与法兰西签定的条约”,并不仅仅关乎法兰西一家的事儿——一说到条约,因为有一个“最惠国”的因素在,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一大堆泰西国家,都是扯在一块儿的。 正因为如此,改易对法条约,是一个高技术的系统工程,必须极小心谨慎的处理,不可以在大局未定之前就高声嚷嚷,以免英吉利、美利坚等“盟友”犯狐疑——北宁战役不过是挡住了法国人的第一波大规模进攻,距离战争的最终胜利,还远着呢! 另外,谭钟麟属于保守派,他的“不合国体”同关卓凡的“不合国体”,很可能南辕北辙——譬如,谭钟麟之流,很可能将“法使驻京”理解成“不合国体”。 因此,谭钟麟的折子,虽然算是言之有物,但还是“淹了”——即“留中”了。 当然,最高兴的那个人,还是关卓凡自己。 表面上,在旁人眼中,辅政王对“北宁大捷”的反应,同之前“撤防”沱灢、升龙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以贯之的风轻云淡;有人当着关卓凡的面,称赞姜德“古之名将,不过如是”,他也只是淡淡微笑,“还行吧——算是没有丢脸。” 于是,下属们更是暗赞: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真正具“大将之风”的,其实是俺们的辅政王啊! 事实上,“北宁大捷”消息传来,关卓凡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己——哎,鬼晓得这些天我经历了什么! 对法战争,绸缪数年,关卓凡是有取胜的把握的;然而,再坚强的信心,也需要事实的支持,何况,关卓凡的信心,虽然算得上“坚强”,但还远远谈不上“百分之百”。 本时空——一八六八年伊始的中法战争,原时空——一八八三年至一八八五年的中法战争,并不是一码事儿。 原时空,法兰西大败于普鲁士,元气大伤,一八八三年的时候,不过是刚刚喘过气儿来;而本时空之此时——一八六八年,法兰西第二帝国却正处在她的巅峰时期。 另一方面,关卓凡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毕竟,之前的战绩,都已是老皇历了,不论对手还是时间点,都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升龙战役算是“完胜”,可是,那一仗太特殊了——我在暗、敌在明,我全力绸缪、敌一无所备,也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至于“沱灢事变”,不仅“完胜”,而且“秒杀”,可是,敌我的军力太悬殊了,更加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北宁战役才是轩军战力真正的“试金石”,是对关卓凡建军成果的真正检验,而且,这个检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而是一种“极限压力测试”。 如前所述,北宁战役的胜利,是在一种极其不利的情形下取得的——因为大雾和地理的关系,无法在“前大半程”对进攻的敌军进行打击,所有的压力都留在了最后几十米内;最新锐的兵器,也因为种种原因,未投入使用,可倚恃者,唯有官兵们的军事素养、战斗意志和纪律性。 过程虽然跌宕起伏,但是,无论如何,这次“极限压力测试”,最终成功的通过了! 而且,还未尽全力——未真正投入战役预备队。 至此,关卓凡真正了解了,他一手一脚缔建起来的这支军队——在目下的全世界范围内,训练最为严苛,纪律最为严格,建军的指导思想,也最为先进;同时,军饷最高、待遇最好——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一个什么份儿上? 巨大的压力一旦从心头撤除,关卓凡简直想放声高歌了! 其中,他最满意的,是官兵们的纪律性——未接到“撤退”的命令,无论战况如何艰苦,损失如何惨重,也无人萌生退意。 这支军队,最坏的情况下,可能全军覆没,但是,不会崩溃。 即,这支军队,真的是可以“人在阵地在”——或云,“战至最后一人”的。 这是一支现代军队和一支前现代军队的最大的区别。 如是,天下何事不可为? * * “北宁大捷”的好消息,也传进了颐和园。 玉澜堂。 母后皇太后刚刚午憩醒来,人还在床上,喜儿就进来了,“主子,孟敬忠说,朝内北小街的‘简报’——‘号外’到了。” 慈安微微一怔。 “舆闻简报”凡初一、凡十五由朝内北小街送呈颐和园,供两位皇太后御览,今儿个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则此“简报”便属于“号外”——这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了。 关于“舆闻简报”,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一百三十七章《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双两好》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不等喜儿过来服侍,慈安便一边儿自个儿下床趿鞋,一边儿伸出手去,“赶快着——拿进来!” “简报”很长,却只说了一件事,而慈安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眉花眼笑了,“哎哟!好啊!” *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人美如画 喜儿、孟敬忠等人,立即放下心来。 颐和园僻处城西,消息远不如在宫里头的时候灵便,四九城虽已因“北宁大捷”沸沸扬扬了,颐和园这儿却还一无所知;而朝内北小街既呈送“号外”,便一定是出了大事,看信差的神气,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儿,可是,不知究竟,到底放不下心。 于是,喜儿、孟敬忠以及屋内的其他宫女,一起请下安去,“给主子叩喜!” 慈安笑道,“你们晓得啥事儿吗?就叩喜?” “不管啥事儿,”喜儿笑道,“反正,瞅您老人家的神气,准定是大好事儿!” “你个小蹄子倒机灵!嗯,确实是大好事儿——咱们在越南打了大胜仗了!” “啊!……” 于是,个个喜笑颜开了。 这一次,是真高兴——别的不说,遇到这种事儿,母后皇太后一定是要放赏滴。 “好了,”慈安从床边儿站起身来,“赶紧过‘那边儿’去吧!” 说罢,往外就走。 “那边儿”,指的是乐寿堂。 颐和园在城西,朝内北小街在东城,送“舆闻简报”的信差,一定是打东宫门进颐和园,玉澜堂在东,乐寿堂在西,因此,“舆闻简报”都是送到玉澜堂,然后,再由慈安转慈禧的。 玉澜堂、乐寿堂,一墙之隔,几乎等于“同一个屋檐下”,因此,不论玉澜堂、还是乐寿堂,都以“那边儿”指代对方,原先的“东边儿”、“西边儿”的叫法,在颐和园这儿,已经不拿来指代两宫皇太后的寝宫了,其含义,只限于代指两宫皇太后本尊。 “哎,哎!”喜儿连忙张手,止住了慈安,“我说,您老人家就这么着过‘那边儿’去啊?” 慈安略一想,不由哑然失笑,站住了脚。 自己午困方醒,非但没有梳妆,就连大衣服都还只是披着呢! 喜儿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边儿赶紧替慈安拾掇,一边儿嘟嘟囔囔的抱怨,“您老人家行行好,就当是给奴婢一个小面子——别总是这么伶伶俐俐的跑来跑去的!” 顿一顿,“‘那边儿’的人看在眼里,当然不敢笑话您老人家,可是,会笑话我们做下人的不会服侍啊!” 再一顿,“您看啊,‘西边儿’哪一次过咱们这边儿来,不是认认真真捯饬过的?——说句实在话,咱们生的……一点儿不比她差!在这上头输了给她……太吃亏了!” 颐和园是没有任何“外人”进来的,寝宫则更加“清净”,慈安的天性,本就厌繁喜简,入跸之后,适得其所,除了到佛香阁进香,不能不“大妆”,以示礼敬;其余时候,衣容上的一切繁琐修饰,尽皆捐弃,有的时候,将一头长长的秀发,往脑后松松的一拢,连发髻都不梳一个,一抬脚,就过“那边儿”去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放飞自我”啦。 “什么‘生’啊、‘熟’啊的?”慈安白了喜儿一眼,“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西边儿’……人生的本来就俊!用得着什么‘捯饬’不‘捯饬’的?” 喜儿“嘻嘻”一笑,“‘西边儿’用不用的着‘捯饬’,奴婢说不好;不过,她过咱们这边儿来之前,一定是‘捯饬’过的——这一层,奴婢虽然眼拙,可还是看得出来的。” 顿一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真有人就不‘捯饬’,也一样的俊呢!哎,我说的不是‘西边儿’,是主子您呐!自打搬到颐和园这儿,主子您……哎,脸蛋儿呀、手呀、脚呀……全身上下,哪儿哪儿,白的愈白……红的愈红!奴婢瞅着,心里头都痒……嘻嘻!” 慈安脸上一红,想骂,却不晓得该如何措辞?滞了一滞,“你个小蹄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手脚麻利着点儿!” 脑海中却冒出一个念头:“他”瞅着……又会如何呢? 心跳不由得快了,脸上也不由更加的红了。 喜儿眼尖,镜中的母后皇太后的异样,并未逃过她的眼睛,不过,她不比婉贵妃的银锁,说话做事,都是有分寸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会说过头儿,因此,并不“乘胜追击”,只笑一笑,应一声“是!”然后说道: “其实呢,捯饬也好,不捯饬也好,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人……嗯,颐和园这儿,可不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还有,”喜儿手上的动作麻利异常,嘴里却是不肯停了下来,“正经的美人儿,不都是……哎,王爷的那句话咋说的?对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慈安心头,又是一跳,轻轻啐了一口,“我看,你才是‘正经的美人儿’!你不但是‘正经的美人儿’,还是‘正经的才人儿’!——都能出口成章了!” “奴婢是……‘近朱者赤’嘛!” 喜儿嘻嘻一笑,退后一步,“好了!齐活儿了!主子可以起驾了!” 慈安看着镜中那张红云淡染的美丽的面庞,微微透了口气,将心跳平复下来,站起身来,“走吧!” * * 进了垂花门,走过乐寿堂的东跨院,还没走出东便殿“润壁怀山”的门洞,便遥遥看见,正殿的院子里,高大的西府海棠树下,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于光影错落之中,亭亭玉立。 看见慈安一行过来了,少女立即满面堆笑,娉娉婷婷的迎了上来。 “哎,哎!”慈安摇着手,声音中透着惊喜,“你先站在那儿,别动!” 少女微微一怔,站住了,不过,脸上笑意不减。 慈安转过头,对喜儿说道,“你们看!这个天儿,蓝盈盈的;这个花儿,红艳艳的;这个叶子,翠生生的;这个衫子,嫩黄嫩黄的;这个人儿——哎,说什么‘正经的美人儿’,这才是‘正经的美人儿’呢!” 顿一顿,“我的嘴笨,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哎,你们说,这个天儿、这个花儿、这个树、这个衫子、这个人儿,拢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副画儿?——只怕,如意馆的画工,还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画儿来呢!” 如意馆位于紫禁城的北五所,是皇家画师们的直房。 喜儿的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意,不过,对于少女的美貌,她还是服气的,于是笑着说道:“主子说的是!还真是——愈看愈像一幅画儿呢!” 慈安招了招手,“高子,来!” 少女上前,袅袅娜娜的请下安去,“高子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这个少女,就是楠本稻的女儿,楠本高子。 *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恭喜!恭喜! 慈禧软硬兼施,从关卓凡那儿,将楠本高子“要”了过来,台面上,她是两宫皇太后共同的近侍,并不分“这边儿”、“那边儿”,可是,因为其进宫之始作俑者是圣母皇太后,人又是住在乐寿堂的,因此,宫里头的人,都将其视作“西边儿”的私人——也包括“西边儿”自个儿。 不过,楠本高子的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诰封,名义上,同玉儿、喜儿一样,都是“女官”,但实际上,就工作内容,两宫皇太后的起居,她虽也需兼及,但并非其主要责任,她的角色,更像是两宫皇太后的一个“小清客”。 慈安一只手搁在喜儿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起来,起来!” 高子站起身来,就势从另一侧搀住了母后皇太后。 慈安微微的偏着头,看着高子,又“啧啧”的赞叹了几声,说道,“这幅画儿,可得画了下来!” 顿一顿,“不过,不能指望如意馆——咱们那些画师,画的那些个美人儿,左右都是一个模样,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没意思——孟敬忠!” 孟敬忠赶紧踏上一步,“奴才在!” “记住了——跟‘管理局’说一声儿,就说我说的,叫他们找一个靠谱儿的西洋画师过来——嗯,我要给高子画个像!” “是,遵懿旨!” “管理局”,即“颐和园管理局”,由辅政王做王大臣的。 高子心下微觉不安,低声说道,“这……奴婢怎么当得起?” “嗐,”慈安说道,“这不干当不当的起的事儿——画好了,我们姐儿俩自个儿收着!” 顿一顿,“嗯,画两幅——一幅呢,就着这身儿嫩黄衫子;另一幅,嗯,着‘和服’——也怪好看的!” 再一顿,“两幅——我们姐儿俩一人一幅——正正好!” 好了,高子也不能再说啥了,这个事儿,就介么定了。 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玉儿已经自正殿之内,降阶相迎,未等玉儿行礼,慈安便含笑说道,“哟!玉待诏!恭喜!恭喜啊!” 前文有过介绍,玉儿已经指了婚,慈禧却一直不放她出宫,叫人家一直过不了门儿,于是,为了补偿,也为了笼络,便给她加了一个“女官”的“顶衔”——“待诏”;不过,除了王爵之外,君上称呼臣下,绝没有带上衔头的,则慈安喊玉儿“待诏”,纯属开她的玩笑,而但凡母后皇太后开这样子的玩笑,便说明她老人家心境极好。 只是,“待诏”也罢了,这“恭喜、恭喜”,从何说起啊? 玉儿固然一头雾水,喜儿也是听的一怔,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哎,还真是要恭喜玉儿呢! 越南打了大胜仗——哎,越南前线的主将,不就是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吗? 一念及此,喜儿不由的感慨了! 同时,一股浓浓的酸意,不可抑制的袭上了心头。 她和玉儿情同姊妹,同时,姐儿俩的境遇也很相像——都是皇太后的头号心腹,都是年纪到了,却还没有放出宫去。玉儿是“西边儿”不肯放人,她呢,是感戴于母后皇太后的恩德,情愿耽误自己的青春,再多服侍主子两年。 当然,也谈不上真正的“耽误”,她这样做,回报非常丰厚——到时候,母后皇太后一定尽心竭力,替她指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另一方面,她自身的条件——出身不低,样貌不俗,更重要的,做过母后皇太后宫中多年的“首席女官”,乐意跟她们家结亲的,不在少数,因此,终身大事必定是无虞的。 可是,再怎么“称心如意”,再怎么“无虞”,也没法儿跟玉儿相提并论了! 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目下已经是“五等封”了,待到打败了法国人,怕不要封个……伯爵? 那就和曾中堂、李中堂、左中堂他们一样一样的了!正经的……“社稷之臣”了! 玉儿呢,便是正经的“一品夫人”了! 哎,还不止!——伯爵是“超品”;“伯爵夫人”……那是个什么品级啊? 呃……还真不晓得呢。 伯爵啊!……唉,哪个上三旗的子弟比得了?哪个侍卫——哪怕是头等侍卫——比得了啊? 唉!亏自己还心心念念的要嫁个上三旗的子弟,要嫁个……“头等虾”什么的呢!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面上神色,怔忪不定。 玉儿留意到了喜儿的异样,奇怪的乜了她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视线随即回到慈安身上,请下安去。 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母后皇太后是愈来愈诙谐了!专门儿拿我们做奴婢的来取笑!可叫我怎么当得起?——这不折我的阳寿吗?” “这一回,可不是拿你来取笑!”慈安笑意盈盈的,“是真的有大好的事儿——一会儿你就晓得了!” 此时,喜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对玉儿挤了挤眼睛。 玉儿心中奇怪,但也无暇多想,“奴婢带路——母后皇太后仔细脚下。” “起来了?” 慈安这话没头没尾的,但玉儿自然晓得母后皇太后问的是什么。 “是,刚刚起来——正梳着头呢。” 进了寝卧,果见慈禧坐在梳妆台前,李莲英正在替她梳头。 母后皇太后进来了,别的宫女,都请下安去,唯有李莲英,手上的活计不能停,只能哈一哈腰,以示礼敬。 慈禧更加连头都不转过来,只是说一声,“姐姐来啦?” 入跸颐和园之后,姐妹俩一墙之隔,“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往来,早就脱略礼仪了——慈禧若过玉澜堂,慈安也是如此的。 早有人在慈禧身旁摆下一张锦袱的软椅,慈安坐了下来,把“舆闻简报”递了过去,“你看!好消息呢!” 慈禧接过,一眼扫过,明眸之中,粲然生辉,不过,倒不是特别意外的样子,更没有像慈安那般大惊小怪,只是细细的看了下去。 看过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由头至尾,再看一遍。 这个过程中,寝卧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出大气儿,就是慈安,也一声不响,生怕打搅了慈禧的思路,梳头的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在此,慈安、慈禧两人的差异,就明明白白了: 对于“北宁大捷”,慈安关心的,是结果;而慈禧,结果之外,更关心战役、战斗的过程。 当然,慈安就有心“关心战役、战斗过程”,也力有不逮——“舆闻简报”很长,如果没有慈禧的讲解,她一个人由头至尾的看下来,会很辛苦;而且,也必然会有不少地方,看不大明白。 还有,“舆闻简报”半月一次,对一个事件做如此详细描述的,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第二遍也看完了;恰好,李莲英梳头的活计,也做完了。 玉儿上前,替慈禧除下了专门用于梳头的长背心,慈禧微笑说道:“玉待诏,真是要恭喜你了——姜德打了大胜仗了!” 玉儿一怔,随即满面红晕,这才晓得,方才母后皇太后之“恭喜”为何意?而圣母皇太后也拿“待诏”开她的玩笑,则方才一定是在屋子里,就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了。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脸上的喜色,可是,什么话也不好说,只微微欠了欠身,退开一步,将长背心交给了一个小宫女,一颗心,“怦怦”直跳。 慈禧站起身来,“换个地儿说话吧!” 慈安:“好!” 姐儿俩由“梳妆区”转到了“起居区”,在梳化椅上坐了下来,宫女奉上加入了药材和冰糖的、最宜午憩醒来饮用的“安神茶”。 慈禧啜了两小口茶,开口了,“这一仗,赢得不容易!” * 正文 第四十章 红颜知己,爱恨情仇 “是呀!”慈安说道,“想起之前他把……呃,沱灢……是叫沱灢吧?” “是。” “唉,他把沱灢、还有升龙,”慈安说道,“一股脑儿的……扔了!唉,胆子是真大!真下的去手!” 顿一顿,用衷心佩服的口气说道,“我是真佩服你!一直那么沉着!这些天,我这一颗心,可是七上八下的!” 说着,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沉着’,”慈禧平静的说道,“我是真的不担心。” 顿一顿,“军事上的事情,咱们虽然不懂,可是,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战报,看的多了,多多少少,也看出些门道来了!” 再一顿,“打仗,不是一味的往前冲,有的时候,要讲究‘诱敌深入’,有的时候,要讲究‘欲擒故纵’——他扔掉沱灢、升龙,可不就是‘诱敌深入’、‘欲擒故纵’吗?” “唉,这些门道,你才看的出来,我可不行!” 慈禧笑一笑,“不说这一层,说另一层——你想啊,他想打法国人,筹划了多少年?这一仗,是咱们去撩法国人,不是法国人向咱们挑事儿;之前,升龙、沱灢的仗,又赢的干净利落!法国人真打过来了,正正是中了他的下怀,怎么可能反倒怕了起来?” “对,对!”慈安连连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想明白的人,拢共也没有几个!你看看咱们那些个翰詹科道!唉,当初,你好好儿的同我分说、分说,就好了!” 顿一顿,“你还真是他的知己!” “知己”二字入耳,慈禧心头大大一跳,还从来没有人——包括她自己,以“知己”来定义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一颗芳心,立时乱了! “知己”云云,慈安只是脱口而出,并不晓得自己的话,在慈禧的心中引起了好大的波澜,见她不说话,不由有些奇怪,念头转了转,转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道: “这段日子,他是没怎么到颐和园来——呃,皇帝那头儿,他这个做老公的,是有些照应不到!不过,现在打仗嘛!他那儿,一定是没日没夜的忙,照应不到这边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慈安以为,慈禧是不满关卓凡少到颐和园来看她以及安置在颐和园外的小官儿,不过,因为玉儿、喜儿都在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她们俩也未必听得清楚,可是,到底不方便——玉儿没什么关系,喜儿就确实是“不方便”了;因此,拿皇帝说事儿,“婉转进言”,意思是,他现在忙的连肚子里怀着龙种的正经老婆都顾不上了,你这位……嗯,你就不要对他要求过高了! 慈禧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是。”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略一顿,说道,“我说‘这一仗赢得不容易’,倒不是说他‘扔沱灢、扔升龙’什么的——” 再一顿,“这个‘简报’,你还没有仔细看内文吧?” “是啊,”慈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等着你给我譬讲、譬讲吗?” “开仗的前一天晚上,起了雾;”慈禧说道,“第二天——开仗的当天,这个雾,就大到了——嗯,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顿一顿,“咱们的阵地,设在一座小山的山巅上,这座小山,挨着一条河,法国人就是从河上过来的——雾气下沉,刚刚好将山巅漏了出来,其余的——河面、河滩、山脚、山腰,全在浓雾里头!” 再一顿,“这么说吧,咱们目下坐的这个地儿,‘起居区’,算是阵地,‘水木自亲’那儿,就是大雾的边缘了,再过去,白茫茫一片,就啥也看不见了!” 慈安不由偏转了头,向窗外看去。 出乐寿堂的正门——也即南门,就是“水木自亲”码头——由之而入烟波浩渺的昆明湖;目下,院中花木繁披,又有那块巨大的“青芝岫”障目,院门虽然是开着的,却看不见码头,不过,码头上的“探海灯杆”,却远远的高过了院门,直插蓝天,看的清清楚楚。 慈安反应过来了,“就是说,法国兵是从‘水木自亲’那儿……呃,是从那儿的大雾里……钻出来的?……” 不由就本能的打了个寒颤,“竟……这么近的?” 略一转念,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就是这么近!”慈禧点了点头,“打河边儿到山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因为大雾的关系,咱们拿人家一点儿法子也没有!——根本看不见人影呐!所有的仗,都留在了最后这十几丈的地儿打了!” 顿一顿,“你想一想,好几千的兵,就挤在这么窄窄的一个地儿,从早到晚,舍生忘死的厮杀——那是什么样的一个景象?” 再一顿,“真是‘从早到晚’!——这个仗,从太阳刚刚升起来,一直打到太阳落山,整整一个白天,就没有正经消停过!” 慈安听的呆住了,拿手按了按胸口,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就这么窄窄的一个地儿、短短的一小段儿路,”慈禧说道,“法国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折损了无数的人马,却死活就是过不来!” 顿一顿,“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不是他——不是轩军的话,这样的仗,谁也打不下来!湘军不成,楚军不成,淮军——更不成了!” 慈安重重点头,“嗯!” “而且,”慈禧面色郑重,“只怕……祖宗刚入关的时候,也打不下来这样的仗呢!” 慈安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透了口气,“唉,这么个打法儿,咱们的死伤……也一定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的,”慈禧并不以此为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 “嗯……” 怅然片刻,一转念,慈安又兴奋起来了,“这么说,咱们和法国人的这一仗,是……赢定了?” “兵凶战危,”慈禧说道,“并没有‘赢定’一说;何况,这才刚刚开打——” 顿一顿,“不过,我想,八九不离十吧!” 这个转折转的好!慈安笑逐颜开,不由又拿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好,好!” 想起一件事来,“哎,咱们这就过谐趣园去吧!也不晓得那边儿晓不晓得这个好消息?咱们去跟她们说一声儿!你呢,再给大伙儿好好的譬讲、譬讲!正好,这两天,谐趣园那儿,人齐!” 所谓“人齐”,是说婉贵妃也在——过来给皇帝上课,住在“就云楼”。 慈禧本能的不喜欢婉贵妃,原因是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也许,婉贵妃之所长,正是她自己之所短? 不过,政略、军事,却是自己所长,给包括“帝师”在内的“大伙儿”好好儿的上一课,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于是欣然答道:“好!” 顿一顿,“别人也罢了,皇帝那儿,确实该好好儿的譬讲、譬讲——叫她放心!虽说有规矩,一切烦心的事儿,都不许说给皇帝听,可是,哪个也不能保证,没有些风言风语透进来——这些天,皇帝说不定也在白担心呢!” “可不是?” 到谐趣园去,于两宫皇太后,属于“拜客”,慈安再“简约”,也得先回玉澜堂“捯饬捯饬”,才能出门;慈禧送慈安刚刚出正殿,想起一个事儿来,“高子!” “奴婢在!” 慈禧沉吟了一下,“我记得,田永敏——松江军团的副参谋长,同你们娘儿俩,嗯,可算得是‘故人’,对吧?” 高子一怔,随即低声说道,“回圣母皇太后——是。” 楠本稻幼时,生父西博尔德的学生、宇和岛藩藩士二宫敬作收养了她,悉心教养;十八岁那年,考虑到她是女儿身,二宫敬作将她送到西博尔德的另一位学生石井忠谦处,学习妇科知识。 不久,楠本稻和石井忠谦相恋,产下女儿高子。 石井忠谦和老师的女儿生情,还致其怀孕生女,这在当时的日本,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西博尔德其他的学生,纷纷写信大骂石井,并声称要和他绝交。 石井忠谦受不了了,向楠本稻提出分手。 楠本稻如受雷击,但她什么也没说,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长崎。 正在困顿无告之际,在宇和岛藩当差的大村益次郎,受上司二宫敬作之托,来到长崎,找到楠本稻,将她母女带回了宇和岛藩,交还给二宫敬作。 彼时的大村益次郎,便是后来的田永敏了。 这就是慈禧说的“故人”的来由了。 楠本稻母女身世、经历之曲折,详见本书第七卷《血樱》之《美人迟暮、也是美人》及《时也、命也》等相关篇章。 “田永敏现在北京,你们娘儿俩,还没有同他见过面吧?” “嗯……还没有。” 单听慈禧和高子的对话,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仅仅是田到北京后的这段时间未见过面——事实上,这三位来中国好几年了,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一直就没有见过面。 慈禧看向慈安,“我看,这不大好!田永敏对她们娘儿俩,是有恩的,目下,两造的人,都在北京,不见个面、叙个旧,倒好像咱们……嗯,姐姐你说呢?” 慈安并不晓得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的“旧”,从何而来?不过,他们都是日本人,有“旧”也是很正常的,于是点头,“是!应该的!” “田永敏不能进颐和园,”慈禧转回高子,“不过,你们娘儿俩,是可以出颐和园的——嗯,找个空儿,去看看田先生吧!他军务再繁忙,也不见得同故人叙个旧的空儿,都腾不出来!” “……是,谨遵两位皇太后的懿旨。” “还有,”慈禧说道,“到时候,我们姐儿俩——嗯,我们姐儿仨——多少有一份心意,你们娘儿俩,一并给带了过去!” 这一来,性质又不一样了,高子请下安去,“奴婢代田先生……代田永敏谢过三位皇太后的恩赏!” 慈禧的这一手,玩儿的十分漂亮,慈安也是可以默喻的——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固然感激;另外,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不宜直接对轩军有什么“奖谕”,现在,通过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的这种曲折的关系,拿田永敏做个“代表”——那份“恩赏”,其实是给整个轩军的。 不过,这样做,得把慈丽皇太后也拉上,才算比较得体,因此,有“姐儿仨”一说。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天皇陛下这一巴掌……疼! 日本,萨摩藩,鹿儿岛,夜。 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大久保利通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张地图——日本地图、中国地图、越南地图、亚洲地图以及世界地图,桌子不够大,五张地图不能一一的摊了开来,只能胡乱的叠在一起,大久保利通一会儿掀起这一张,一会儿掀起那一张,时不时自言自语一句、半句的。 此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能够看了出来,这位萨摩藩的第一重臣,心境颇为烦躁。 那盏煤油灯也叫人心烦——光芒一直有些摇曳不定,初初的时候,大久保利通以为是门窗没有关紧,有风吹了进来,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紧了呀! 再者说了,就算漏了一点儿风进来,煤油灯是有玻璃罩子的,不至于总是这样晃来晃去的呀! 后来发现,是灯芯的问题——灯芯的粗细不够均匀,材质大约也有点儿问题——不由就骂了一句,“集成馆这帮杂鱼!” 灯芯是“国产”——集成馆的出品。 本来,平日里,即便一个人,大久保大人也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养气”这样东西,必须“慎独”,如果总是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人后的模样,迟早要曝露在人前滴。 大久保之“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些天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而今天白天,又到了一个最新的坏消息—— 天皇陛下颁布诏书,严厉斥责西本愿寺“乱法”、“误国”,宣布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并声明,待西本愿寺“清理门户”之后,才会考虑将“御门迹”和“权僧正”的衔头发还。 这个“清理门户”,自然是指将“乱法”、“误国”的明如上人“清理”掉。 这……太意外了! 明如上人反对的,只是幕府,不是天皇,他“迎还天皇”的要求,其实是“尊王”,哪儿想的到,天皇陛下非但不领情,还反手就是一巴掌呢? 更重要的是,按照日本的政治潜规则,大名之间发生冲突乃至战争,通常情况下——或者说原则上,天皇都会保持中立,不然的话,介入了臣子之间的纠葛,还如何高高在上“万世一系”呢? 何况,本愿寺还不是普通的大名,而是拥有崇高声望的“法门”? 事实上,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密谋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对头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这一可能性,不过,这个“对头”,不是指天皇陛下,而是指幕府。 和樱天皇登基之后,随即发布了一道敕令,主要内容如下: “《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为百世不替之法”,“天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朕为教化万世,西向就学,大小国政,尽委之征夷大将军”,“公卿百官诸藩,赏罚黜迁,皆出于幕府”;还有,“万国之间,折冲樽俎,订约和战,征夷大将军亦承此敕决之,不待后命。” 这是一份宪法性文件,其中虽然没有明确的关于宗教方面的内容,但究其“立法原意”,既然“公卿百官诸藩,赏罚黜迁,皆出于幕府”,那么,西本愿寺这种皇家寺院的“赏罚黜迁”,自然也“出于幕府”,就是说,幕府是有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的权力的。 但是,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都认为:不怕! 原因很简单:西本愿寺既然以幕府和德川庆喜为“法敌”,号召全国信徒起而“一揆”,推翻幕府,“迎还天皇”,则意味着幕府的一切权力皆不被西本愿寺承认——当然也包括对西本愿寺“赏罚黜迁”的权力。 而在旁人眼中,幕府和西本愿寺彼此对敌,前者褫夺后者的皇家寺院身份,也没有什么公正性、权威性可言。 就是说,即便幕府宣布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也不能对西本愿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所以——不怕! 可是,天皇陛下就不同了呀! 天皇陛下的权威,是大伙儿都承认的呀! 除非—— 不承认天皇陛下的权威。 或者说,不承认“这位”天皇陛下的权威。 那就等同要求“废立”了! 这……是不可想象的。 至少,在目下,是不可想象的。 那么,梗着脖子,硬说“此乃伪敕,不能奉诏”? 原本,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都有一个错觉:退一万步,即便天皇陛下想下诏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在技术上,也是不可行的—— 颁布诏书,须有公卿“承旨”、“写旨”,犹如中国,皇帝的旨意,须经军机或内阁,方能颁行;可是,天皇陛下“西向就学”,身边儿只带了一个“典侍”庭田嗣子——总不成,叫这个女官来“承旨”、“写旨”? 木有这个道理嘛! 孰料,天皇陛下这道诏书,乃是“手诏”——亲自动笔,亲自用玺,根本就不需要哪个来“承旨”、“写旨”! 所以,这道诏书的法律效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即便天皇陛下是被人拿枪指着头逼着写下来的,也不能说是什么“伪敕”。 回想起来,自己未免太过胶柱鼓瑟了——未免太可笑了些! 唉!其实不是自己胶柱鼓瑟,而是对头“不守规矩”!——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不遵守游戏规则”! 介么搞法儿,这个把戏,咋玩儿的下去涅? 那么,俺们也以牙还牙——也“不守规矩”? 咋个“不守规矩”法儿呢? 呃,不是“伪敕”,那就是“乱命”,所以,“不能奉诏”…… 不行啊! 颁布“乱命”的皇帝……还有资格做皇帝吗?指斥诏书为“乱命”,等同变着法儿要求“废立”——至少,等同否定天皇权威了! 可是,我等之一切所为,皆以“大政奉还”为根基——不能自己个儿挖自己个儿的根子呀! 诏书中还说了两个事儿,也很要命。 一个事儿:西本愿寺第二十代门主广如,也即明如的生父,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在此之前,没有传出过任何“退位”的意思,明如何以突然代乃父而为西本愿寺第二十一代门主?太突兀了!广如是否受了逆子的挟制?有关部门给朕调查清楚了! 另一个事儿:净土真宗为我日本释教之大宗,西本愿寺“乱法”、“误国”,至于此极,还有资格自居为净土真宗之“正传”吗?关于这个问题,有关部门赶紧给朕提交一份报告上来!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关逸轩……一世人杰啊! 明如之接广如的门主之位,确实是有鬼的——确如诏书之说,广如是受了儿子的挟制的。 可是,这件事情,不论在西本愿寺内部,还是在萨摩藩内部,都是极其秘密的,对头是如何知晓的呢?而广如对于退位,虽然一千个不情、一万个不愿,但他自己是绝不会将内情外泄的——如果相关事由可以外泄的话,他也不必受儿子的挟制了。 难道就因为广如“身体状况一向良好”,便断定其退位乃为人被迫?——这个推理能力,也未免厉害的太过分了! 广如、明如父子相继的相关内情,如果外泄发酵,广如固然身败名裂,而明如胁迫乃父,“枭獍之尤”,他的门主的位子的合法性,也将大大动摇;就算天皇陛下不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和门主的“权僧正”,西本愿寺内部,也说不定有人会起而“清理门户”——毕竟,广如一大堆子女,并没有那条律例规定,只有嫡长子才能够做门主的。 这也罢了,毕竟,这个盖子,不是想掀就能掀的起来的,如果对头一定要掀盖子,明如这边儿,咬着牙说“此乃贼子污蔑”就好了,相关人等——包括广如,不管情不情愿,应该都会缄口配合的。 不过,一定要想清楚,这件事情里头,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漏洞?如果有,得赶紧找了出来堵上!——不能再授人以柄了! 真正头疼的——或者说,更加叫人头疼的——是本愿寺的东、西之争。 西本愿寺当然是净土真宗——即一向宗——之“正传”或曰“嫡传”;不过,这个“正传”,确实只是“自居”,从来没有过官方的权威背书;事实上,在“正传”与否的问题上,官方——不论是天皇还是幕府,对于本愿寺的东、西之争,基本上都是持一个不偏不倚的取态的,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哪边儿才是净土真宗的“正传”。 照这份诏书的意思,天皇陛下竟有意直接介入东、西本愿寺的“正传”之争——抑西而扬东? 东本愿寺之成立,有赖德川家康的大力扶助,东本愿寺“保幕”,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明如上人号召信众“一揆”、推翻幕府,东本愿寺的门主严如上人,立即发布“法诰”,指斥明如“乱法”,号召信众不要“盲从”。 这些,原都在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意料之中,但他们都认为:“严如那老家伙,不能给咱们添多少麻烦!”——反正,本愿寺东、西两支,各有各的信众,西本愿寺的信众,不会服从东本愿寺门主的“法诰”;而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东支的信众加入“一揆”嘛! 可是,如果天皇陛下真的发布一份诏书,将净土真宗的“正传”的帽子给东本愿寺戴上,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如此一来,东本愿寺欢欣鼓舞,更乐为幕府效死,不必说了;而西本愿寺内部,必将因之发生巨大的混乱和分裂—— 上层的,必然深怨明如“倒行逆施”,使本门失去了“正传”的地位,或者离心离德,或者如前所述,起而“清理门户”;下层的——都是愚夫愚妇,哪里晓得什么精微大义?见到一顶“正传”的帽子,还不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往自己头上戴? 就是说,一定会发生“出走潮”——由西支出走东支。 反正,都是“一向宗”,教义都一样,这个“改宗”,心理上并不存在任何障碍的! 明如受到的压力,将倍于被指斥“挟制乃父”、“不孝不义”! 如是,他自顾不暇,还扯什么“一揆”、“二揆”? 唉!对头的每一拳、每一脚,怎么……都招呼在俺们的要害上呢? 是真的疼啊! 他娘的! 大久保利通感慨:晓得关逸轩一世人杰,可是,其手段,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啊!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道诏书,明如的“一揆”,推进的也颇不顺当。 西本愿寺的信众中,不少加入了“青黄小额放贷专案”,申请“青黄小额贷款”,有的已经拿到了钱,有的则正在审批之中,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叫俺们去“一揆”? 再者说了,这个“青黄小额贷款”,又不是高利贷,人家的利息,十分之克己呢! 这个,呃,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儿吧…… 见信众们狐疑不定,有西本愿寺的“法使”便这样鼓动:“‘一揆’成功了,这个贷款,就不必还了!——你们看,多好!” 啊?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属于“官督商办”,信众们拿到手的钱,并不是幕府的钱,而是“庆记”的钱——在日本,还从没听说,小老百姓欠大商人的钱,竟可以不还的? 您以为俺们是萨摩藩的家老啊? 就算是萨摩藩的家老——账是替主公赖下了,可他自己个儿,到头来,不还是要“自尽以谢”? “一揆”啥的……迟一点儿再说,好不好呢? 呃…… 大久保利通不能不承认:眼下的日本,虽然“遍地干柴”,然而,却非“一点便着”,更没那么容易形成燎原之势,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场“雨”,将“干柴”浸湿了。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另有几场“雨”: 日本应还中、美之兵费,暂不支付,顺延一年——因为不用还兵费,今年幕府就没有“加赋”,老百姓就可以喘一口气儿。 中国帮幕府从安南进口了一大批大米,整顿米市——米价降了下来,小民勉强能够喝口米粥了,虽然还算不上真正“吃饱”,可是,好歹饿不死了。 大米是最紧要的民生物资,米价降了,其余紧要民生物资,如棉、茶者,也连带着多多少少的降了一些,于是,虽然也还算不上真正“穿暖”,可也冻不死了。 另外,多多少少,也喝的起一点子茶了。 就是说,这个日子,无论如何,是比去年过的去了。 在这个点儿上起事,时机实在不能算好! 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果不在此时起事,就无所谓时机好坏了——根本就没有“时机”可言了! 只有此时,中国忙于对法作战,无暇东顾,才是唯一的起事的时机。 可是,中国真的“无暇东顾”吗? 西本愿寺的活计不利落,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反正,大久保利通原本也只拿明如上人打个前站,做个萨摩藩出兵倒幕的由头;他真正想不到的,是在日本的事情上,英国人居然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英畜魂淡! 太意外了! 西本愿寺“一揆”,萨摩藩“倒幕”,对日本局势的变化,泰西列强将如何痊,大久丙通当然是盘算过的,结论是,除了美国,余者就算谈不上“乐观其成”,也不会进行干涉。 . 泰西诸强,有干涉日本内政能力的,仅英国、法国、俄国、美国四家,其中 英国一向支持长、萨而厌恶幕府英国既然是萨摩的盟友,又看幕府不顺眼,则萨摩藩“倒幕”,英国非但不会反对,还可能给予某种形式的支持,至少,“乐观其成”。 法国为了同英国人别苗头,原本倒是支持幕府的,但“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幕府向中、美“一面倒”,原本送给法国人的那份儿权益,大都转给了中、美,法国人本就恨的牙痒痒的;更重要的是,法国目下正和中国见仗,萨摩“倒幕”,等于帮了法国一个大忙,法国怎能不“乐观其成”呢? 那个法国驻日公使馆驻长崎领事,叫皮埃尔的,多次赴鹿儿岛游说,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萨摩藩如果出兵“倒幕”,法国人还会送钱、送枪、送炮给萨摩藩呢! 俄国呢? 俄国人当然不会乐见他的东方出现一个强大的日本,但大久丙通认为,那帮“毛子”,根本就不明白萨摩藩“倒幕”的真正意义何在,只会将之视为日本一次普通的内乱;而俄国和幕府的关系又不好,只要萨摩承认俄国和幕府签订的相关条约,对萨摩“倒幕”,俄国人就不会有进行干涉的冲动。 唯一有足够的干涉意愿的,只有美国中国“血盟”,支持幕府;并因中国和幕府而在日本拥有重大权益。 可是,美国目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一心一意疗治战争创伤,发展经济,仓促之间,是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一支“西太平洋联合舰队”来的! 而且,真要干涉,单有狐并不足够,还得加上相当数量的陆军。 这就更叫美国人作难了就连“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美国人都没有出动陆军呢。 因此,美国人只好望洋兴叹了! 另一方面,对美国人,俺们也会像对俄国人那样,承认其和幕府签订的条约的有效性,如是,美国人还有什么必要,不远万里,来为幕府火中弱呢? 万没有想到,最爱趁火打劫的俄国人没有动静,美国人中国人的“血盟”没有动静,反倒是萨摩藩自己的盟友英国人跑去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他娘的! 这是咋回事儿?! 是,英国和中国,似乎勉强也算是“盟友”同萨摩藩狐一样,中国狐里头,也有许多英国顾问在的可是,中、英之间的关系,到底比不得萨摩藩向英国“一面倒”之密切啊! 好吧,退一万步,萨摩、中国都是英国的“盟友”,关系啥的,就不说孰疏孰密了,那么,遇到这一类事情,英国最符合逻辑的疡,难道不是敝中立吗? 若实在却不开那边儿的面子,出面“调停”一番就好了,何至于同这边儿招呼不打一声,就同那边儿做成了一路了呢? 英国人如此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久丙通实在想不通,萨摩“倒幕”失败,英国人能够落到些啥好处? 日本市场本就狭小,而其帜大头儿,又已被中、美占了大久丙通不相信中、美能够匀出多少份额来给英国。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英国左中而右萨,极有可能失去其在萨摩藩的利益这才是英国在日本的最重要的一块利益P、美不论匀给英国人多少好处,都不可能弥补这个损失啊! 这个账,不难算呀! 事实上,萨摩藩“倒幕”成功,才是符合英国的根本利益的! 彼时,日本一统实质性的统一,藩国和藩国之间的壁垒被拆除,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市场,市场容量大幅度增加,英国以贸易立国,又同日本的新政府关系密切,正可以大展拳脚啊! 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最好的、现成的例子大浦庆。 目下,唯一不受各藩国间壁垒森严之限,人员、资金、货物,可在全日本范围内自由流转,且享受低廉而“统一”的税率的,只有“庆记”一家;而这也是“庆记”短短两、三年间,疯狂扩张,几乎在其每一个经营领域,皆取得压倒性优势甚或绝对垄断地位的最重要原因。 这个观点,大久丙通向英国驻日公使馆一等秘书萨道义明确表达过,萨道义深以为然。 然而 萨道义神色悲哀,“大久饼,敝国政府的这个决定,就我个人来说是极不赞成的;我也曾向‘上头’沥陈愚衷,晓以利害,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顿一顿,“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据我所知,这不仅仅是外交部和狐部的事情,而是政府最高层的决定。” 萨道义的难过,不是惺惺作态,他热爱日本文化,娶了日本妻子,是一个真正的“精日”。 “政府最高层的决定?”大久丙通问道,“您是说首相阁下?” “不还要更高。” 大久丙通倒吸一口冷气:还要更高?那不就是女王了吗? 他转着念头,“那么,萨君,贵国政府何以做出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个帜真实缘由,可以见告吗?” 萨道义微微苦笑,“不是我有意欺瞒朋友,实在是我的层级,确实不晓得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的‘真实缘由’何在?我只能说,英、中两国,一定还有更深层的、暂不为外界知晓的合作。” 大久丙通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萨道义说道,“大久饼,贵藩何去何从,剧预为之备吧!” 顿一顿,“不过,作为朋友,我一定要提醒你,敝国负责护送中**队的舰队指挥官,是接到过明确的命令的在执行‘护卫’任务的过程中,若‘护卫’的对象以及护卫舰队本身,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攻击,护卫舰队都将予以坚决的反击。” 大久保脸色阴沉。 “还有,”萨道义继续说道,“根据‘上头’的指示,为消除英**事人员不管现役还是退役发生自相冲突的可能性,由狐部和驻日使领馆出面,说服萨摩藩狐帜英国教习,暂时离开萨摩藩狐,直至护卫舰队完成对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任务。” “什么?”大久丙通目光霍的一跳,“‘英国教习离开萨摩藩狐’?!萨君b违反了贵我双方签订的合同!” 萨道义苦笑,“呃是‘暂时离开’。” 顿一顿,“不过,您说的对,我方确实违约了,不过,我方将向贵方如数支付违约金这笔钱,不必相关人员自己掏出来,一切由英国政府代为支付。” 再一顿,“告辞之后,我就要着手相关的工作了。” 大久丙通脸色铁青。 萨道义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贵藩何去何从,请剧预为之备吧!” 萨道义辞去之后,大久丙通犹如一头困兽,一边儿低声咆哮,“混蛋s生!”一边儿在笼子里屋子里打转儿。 转了十几个圈儿,终于驻足,像一只刚刚爬上岸来的落水狗,猛地抖了抖身子,透一口大气: 娘的B已至此,怨天尤人,于大局无补!不能不如萨某所说,何去何从,赶紧预为之备了! 首先,大久丙通要做一个准确的判断:如果萨摩藩起事“倒幕”,中国人到底有没有如“二次长州征伐”般做大规模干涉的能力?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报 原先,大久丙通之所以认为中国没有师“二次长州征伐”故智的能力,摆在第一位的原因,是中国的狐腾不出手来中国的狐确实腾不出手来,可是,目下,有英国人服其劳,这个问题,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 . 当然,英国的狐同中国自个儿的狐,不完全是一码事儿,譬如,英国人的责任,只是运输和登陆的过程的“护卫”,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护卫”对象及护卫舰队本身未受到攻击,无论如何,英国人不会主动攻击萨摩藩的舰队和沿海设施。 不过,这个区别,不是什么原则性的譬如“二次长州征伐”,中国人靠的,主要是陆军,不是狐,狐只要将陆军由此地送往彼地,便算完成任务;这一次,中国人的目的,如果仅仅是保谆府,那么,战事将主要在本州展开,基本上不需要狐执行攻击性的任务,现幽中国陆军和英国狐的搭配,尽够用了。 如果中国人必灭萨摩而朝食,战争将扩展到九州,而中国人也必须海、陆夹攻,方有成功的可能,如此一来,现幽中国陆军和英国狐的搭配,就不够用了。 所以,中法战争期间,不论萨摩藩出兵“倒幕”与否,萨摩藩自身的安全,是无虞的;大久丙通要考虑的,只是中国人有保谆府的能力吗? 也就是中国人能够派出足够的陆军吗? 英国人替中国人运了一个团过来,加上原幽驻军,目下,驻日本的中**队,拢共两个团上下的样子。 两个团的兵力,并不足以“保谆府”,可是 在心理上,新到的这个团,对于“保幕”一派,是一个重大的鼓舞;对于“倒幕”一派,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原本,不论“保幕”一派还是“倒幕”一派,都以为,中国不可能“两线作战”,只要对法战事未见出个真章,中国对日本,便一定是鞭长莫及呢! 许多人都在想:既然中国能够派一个团过来,何以就没有“余力”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团过来呢? 而这,也正是大久丙通要做出准确判断的问题。 可是,这道题好难啊! 大久丙通认为,判断中国人是否有“余力”,不是看他手头上还有多少兵力表面上看,中国人当然是有“余力”的:越南方向,中国投入对法战事的兵力,只占其陆军总数的一小部分而是要看,同法国人的这个仗,打的是否顺遂。 若战事顺遂,意味着:一来,越南方向不需要增加兵力;二来,海防的压力、内政的压力,都随之减轻,则原本用于海防的兵力驻山东的、驻奉天的,以及驻扎京津、用于稳定内政的兵力,就有向日本方向抽调的可能。 反之,这些兵力,就算抽调,也只能向越南方向抽调,日本的乱子闹的再大,也不可能分身东顾就是说,这新到的一个团,是“最后的一个团”,此后,再无“援军”了。 所以,一切一切之关键,皆在法军眷发动进攻,眷取得战果,叫中国人喘不过气儿来,腾不出手来! 于是,大久丙通不止一次,对法国驻长崎领事皮埃尔表达萨摩藩对法中战事进程的“关切”。 可是,每一次,皮埃尔都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开始的时候,大久丙通还奇怪:娘的,有啥不能说的?后来明白了,对于战事的进程,皮埃尔之所知,确实不比萨摩藩多多少;或者说,这个战事,暂时尚无什么实质性的“进程”可言。 是啊如果是法国人打赢了,怎么会不大肆渲染? 如果法国人打输了中国人又怎么会不大肆渲染? 那么,奇怪了,法国人在等啥呢? 法国人着不着急,我说不好,可是我是着急的呀! 娘的! 消息终于还是传了过来不是从皮埃尔那儿,而是从北京和上衡两个地方,都有萨摩藩自己的人。 北宁大捷! 当然,这个“大捷”,是中国人的“大捷”,不是法国人的“大捷”。 八嘎! 大久丙通求证于皮埃尔。 “总监阁下,”皮埃尔冷笑,“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相信如此低级的谣言?中国人的那套把戏虚报战果,肖说成大胜,乃至讳败为胜你又不是不晓得!” 顿一顿,“反正,我这儿,没有收到过北宁战役相关情形的通报!” 当然没有彼时,远东第一军的“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以及“北宁战役的总结报告”,正在呈递巴黎的路上还没到巴黎呢。 巴黎都没有接到报告,日本这儿,又怎么会“收到过北宁战役相关情形的通报”涅? 可是,大久丙通觉得,这个“北宁大捷”,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像是假的呢! 若确是真的 八嘎! * “大久饼!”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劲风夹着铜钱般大的雨点,直卷进来,大久丙通猛的扑在桌子上,压住被风吹起的地图,一边儿转头怒吼,“西乡君给我把门关上!” 以高呼一声“大久饼”代替敲门,整个萨摩藩厅,唯有西乡从道一人,连藩主父子都不会这么干当然,如果回事儿,都是藩臣觐见主公,没有特别的缘由,藩主父子也不会跑到藩臣的办公室来。 大久丙通为此斥责过西乡从道,“进来之前,你就不能先敲个门?” “敲门?”西乡从道得意洋洋的说道,“万一大久饼正在里头将一个妞儿按在桌子上忙乎着呢?那不是就叫大久饼有了准备了吗?那我岂不是就看不到好戏了?” 西乡从道关上了门,一边儿脱身上的蓑衣,一边儿骂骂咧咧,“这个鬼天气!” 他骂天气,大久丙通骂他,“地图D地图!” 屋内空间狭小,西乡从道脱蓑衣的动作太大,将许多水滴甩到了大久丙通的身上,其帜几滴,还飞到了地图上。 西乡从道吐了吐舌头,挂好蓑衣,扯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脱靴子。 这是干嘛? 大久丙通正要喝斥,西乡从道已经将靴子脱了下来,倒转过来,往外倒水。 “我可就这一对像样的靴子了b个鬼天气!” “我就不明白了,”大久丙通皱起眉头,“现在大晚上的,你又没穿军装,干嘛非得穿你的这双破靴子?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这个嘛,”西乡从道笑嘻嘻的,“大久饼就不懂喽不晓得,女人们见到我的这双靴子,眼睛都在放光呢!” 说着,开始脱湿透了的袜子。 大久丙通看着被西乡从道弄得**的地面,无可奈何的摇了曳,“算了,我不管了,你就瞎折腾吧!”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大久丙通很喜欢西乡从道这种得意洋洋的口吻和神态这些天,坏消息虽然是一个接着一个,但是,西乡从道却一直是这样一副意气昂扬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的沮丧、受到了任何的打击。 对于大久丙通来说,西乡从道的乐观,也是一种感染、一种鼓舞。 西乡从道擦干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大信封来,看了一眼,欣然说道,“还好,没弄湿!” 说罢,递了过来,“你的电报是从北京发来的;长崎的人刚刚送到藩厅,我替你带过来了。” 大久丙通目光一跳,“北京?” 接过,拆开,一眼扫过,目光又是一跳。 电文很长其实是一封信。 大久丙通看的很仔细,期间,目光闪烁,然而,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看过了,默然不语。 一旁的西乡从道,光着脚,探头探脑的,“谁发来的呀?” “你再也想不到的,”大久丙通慢吞吞的说道,“田永敏嗯,大村益次郎。” *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劝降 “大村益次郎?”西乡从道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个叛徒?他写的信?” 微微一顿,“怎么,这个信,他署名‘田永敏’?” “是的。” 西乡从道的两道浓眉竖了起来,“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但投降了敌人,还入了敌人的籍,改了敌人的名字!” 说着,重重的“呸”了一声,“他居然还有脸面给你写信?还署了一个‘贼名字’?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正是岂有此理q有此理!” 说罢,又重重的“呸”了一声。 大久丙通的脸色沉了下来,“西乡君,大村先生是前辈,不管你对他有什么看法,言语之中,用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哼!” “还有,大村的投降,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都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怎么不是?”西乡从道愤愤的说道,“那种情形下,作为一个武士,既然没有战死,就用切腹自尽!” 顿一顿,“就算情形混乱,来不及自尽,便被敌人俘虏了——之后,就算找不到‘介错人’,总能找到用其他的方式沮的机会吧?何况,在收到了‘若狭湾之变’的消息后——哼公殁于贼手,他不能替主公复仇,也罢了,最起码的,难道不该追随主公而去吗?” 再一顿,“这不是一个武士的本分吗?” 大久丙通冷冷的说道,“可是——大村根本就不是一个武士!” 西乡从道一滞,咽了口唾沫,舔了下嘴唇,“你啥意思?” “大村不是武士出身,亦从不以武士自居——”大久丙通说道,“你忘了他是什么出身吗?” “呃,医生” “对呀!” 顿一顿,大久丙通说道,“大村原先一直在宇和岛藩供职,三十五岁那年,始为长州藩所聘——在长州,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官僚!” 再一顿,“官僚——明白吗?” “这” “对于大村来说,”大久丙通说道,“他的本分,就是做好他的工作;而他的工作,对得起他的俸禄就好了——他可没有什么‘沮’啊、‘追随主公而去’啊的‘本分’!” “这大久饼,你说的,是不是歪理啊” “怎么?”大久丙通说道,“你觉得,大村做的那些工作,对不起他的那份俸禄?” “呃,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又或者,”大久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嘲,“西乡君认为,自己若取大村而代之,做的一定比他更好?——不论是藩政改革还是行军打仗?” 西乡从道苦笑,“不能这么说” “那么请教,西乡君若取大村而代之,到底能够做到大村的百分之多少呢?” “呃” “百分之八十?百分之百?百分之一百二十?” 西乡从道犹豫了一下,很没有底气的说道,“百分之八十吧” 顿一顿,改口了,“呃,或许,百分之六十吧” 大久丙通“哈哈”大笑,“看来,西乡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西乡从道搔了搔头皮,“话是这么说可是,大久饼,你的话,听起来,未免有些伤人啊” 大久丙通笑吟吟的,“无论如何,西乡君到底是一位有什么说什么、不替自己涂脂抹粉的君子啊!” “承蒙夸奖!”西乡从道那种得意洋洋的劲头儿又上来了,“虽然,大久饼的话怪怪的,可是,我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吧!” 顿一顿,再一次探头探脑,“我还真挺好奇的,大村给你写信,能说些什么呢?你们两个,原先好像也不是很熟啊?” 大久丙瞳电报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西乡从道赶紧接了过来。 他看的时候,可没有大久丙通那么平静,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时不时的,发出“咦?”“哦!”“嗯?”一类的声音。 看过了,抬起头来,神色异样,复杂而严重。 “这么说北宁一役,真的是法国人打败了?” 大久丙通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顿一顿,“而且,细究其竟,这一仗,法国人占眷时却镳而归,输的很不好看。” “笨蛋!”西乡从道轻轻的咒骂了一句,“法国人真是笨蛋b样的仗都拿不下来!” 大久变冷的乜了西乡从道一眼。 西乡从道一滞,他晓得大久丙通的这个眼神的意思:怎么?换了你西乡君,这个仗,就一定拿的下来吗? 还真不敢拍这样的胸脯呢!毕竟,俺只是“狐兴旅挂”,陆军那班马鹿——呃,不好说什么“马鹿”,毕竟,大久饼的头衔,是“步兵总监”嘛。 “轩军他咽了口唾沫,“真这么厉害?” 大久丙通不说话,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恐怕是的。” 这封信,其实是一封“劝降信”。 田永敏以“甲东大兄”称呼大久丙通——“甲东”是大久丙通的号;信当然是用文言文写的,不过,狮子转述之时,基本出之以白话,以免书友们看的心烦意燥。 例牌的寒暄之后,田永敏便用带一点点讥嘲的语气说道:晓得老兄正颇不解于北宁一役之胜负,而法国领事馆那儿,大约是不得要领的;我这儿呢,刚刚得到了北宁战役的详细报告,乃试向老兄略述之,以释疑惑。 说是“略述”,其实讲的很详细;而大久丙通和西乡从道都是行家,能够判断出,田永敏所说,基本没有什么水分,北宁一役,法国人不但败了,而且,确如大久丙通所言,“占眷时却镳而归,输的很不好看”。 田永敏:“兄之大计之所恃者,惟法胜而清败,今观北宁一役之进退得失,兄孰计之?” 田永敏说,照目前的情势看,俺们暂时是不必替北圻增兵了,则驻山东之第一师,驻奉天之第二师,驻两江之独立第一师,乃至驻天津之第三师,皆有“移兵东向”的可能性了——当然,并不是都“移”过去,不过,只要“移”一个至一个半师的兵力,就足够用了,老兄说呢? 日本那儿,本来还驻了两个团,拢在一起,就是一个半到两个师的兵力——确实用够用了吧? 或云:海防紧要,这些部队,尤其是驻山东之第一师,驻奉天之第二师,同海防密切相关,哪儿能说“东向”就“东向”呢? 可是,老兄是晓得的,法国人的“北京—东京”舰队,没有陆军同行,所携狐陆战队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就是说,这支“北京—东京”舰队,只有海战的能力,没有大规模登陆的能力,因此,在目前的情形下,不论旅顺基地,还是威海卫基地,其实都没有以一整个师的兵力做侧翼护卫之必要,是吧? 因此,俺们从中抽出一部分兵力做其他的事情,也是很合理的,是吧? 除非—— 法国人改变既定战略,放弃北圻,移“远东第一军”北上。 不过,放弃北圻—— 老兄以为,可能吗? 先不说“远东第一军”相关人等乐不乐意,奉不奉命,就说西贡吧——放弃北圻,西贡可咋办呢? 当然,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增兵——从法国本土再派一支兵过来,同“北京—东京”舰队搭伙计,负责登陆作战。 不过,第一,此乃远水,能不能解得近渴,不好说;第二,也还是更关键的——只怕法国人连“远水”也派不出来啊! 倒不是俺们酗法国人的国力、军力,而是若“欧洲有事”,法国人不将这支远征军往回调就好了,怎么可能继续向远东增兵呢? 嗯,“欧洲有事”? 是滴——且迫在眉睫了! *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下下之策 田永敏说,意大利的阿梅迪奥王子放弃西班牙王位,打道回国,法国人唇焦舌敝,总不能劝得伊曼纽尔二世父子回心转意——伊曼纽尔二世也罢了,阿梅迪奥王子却是斩钉截铁,声称自己已在圣座之前立誓,此生此世,绝不再次“问鼎”西班牙。 阿梅迪奥王子这种可同时为法兰西、普鲁士接受的西班牙王位候选人,一时半会儿的,一定是找不出来的了;而西班牙国内之形势,大位又不可久悬,不然,过不了多久,必有一场大规模的内战。 据我所知,普鲁士政府内部已有共识,决定重提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 哦,说“重提”,不大准确,之前,普鲁士支持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是在台底下使劲儿;台面上,面对法国人的质问,普鲁士人是撇的干干净净的。 这一回,普鲁士将公开对利奥波德王子的支持——即便不是出之以政府的名义,也会出之以政府中最重要人物的名义。 总之,摆明车马。 上一回,台面上,普鲁士同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是“划清界限”的,只不过谈判之时,叫法国人觉得,普王对法皇的态度,没有那么恭顺,便几乎引发了战争;这一回,普鲁士公开支持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老兄以为,法国人将如何反应呢? “两线作战”,固为兵家大忌,可是,以法皇的脾性,他忍得住吗? 其实,老兄既精熟史事,又通晓国际局势,一定明白,法兰西欲独霸欧陆,而普鲁士今非昔比,不甘久居人下,一山不容二虎,两强迟早一战! 事实上,法、普皆有战意,法兰西若不是用兵越南、中国,早就越莱茵河北上,扬鞭遥指柏林了;而普鲁士既知不免一战,又岂会放过逼法兰西“两线作战”之良机? 西班牙大位承继之争,正是一决雌雄的最好藉口。 或问:法兰西、普鲁士何时大打出手?愚以为,“可屈指而计矣!” 兄若不信,请拭目以待之! 法、普交锋,世人皆以法胜普败为理所当然;可是,当初奥、普对阵,世人亦多以为奥必胜、普必败,结果呢? 老兄矫矫不群,是否也“和光同尘”,以为法普相争,法必胜而普必败呢? 好吧,暂且不讨论法兰西、普鲁士哪家更厉害些了,说回咱们这边儿的事儿吧——如果法兰西对普鲁士开战,无论如何,不可能对越南和中国战出兵了吧? 而且,也不能排除法国人为免“两线作战”之窘境,暂停越南和中国的军事行动,转攻为守,等待欧洲战事局面明朗,再而止;甚至,将“远东第一军”和“北京—东京”舰队一部乃至大部兵力回调的可能性吧? 如是,中国可“移兵东向”的,就不止一个半师到两个师了! 老兄做事,虽一向坚忍果决,可是,谋定后动,从不轻发,俺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道理,“兄其审计之!” * * “大久饼,”西乡从道皱着眉头说道,“大村说的这个‘政府中最重要人物’,是不是指普鲁士的首相俾斯麦呢?” 大久丙通点了点头,“用是——总不能是普王吧?” 顿一顿,“而若非俾斯麦本人出面发声支持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别的人,既谈不上‘政府中最重要人物’,其分量,也未必足以激怒法皇,不顾一切,对普宣战。” 西乡从道:“他娘的,如此说来,大村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哦,我这个‘他娘的’,不是骂大村。” 顿一顿,“大久饼,你认为,法兰西、普鲁士两家,真的会打起来吗?” 大久丙通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可能——很有可能。” “啊” 顿一顿,西乡从道试探着问道,“那以大久饼之见,法兰西、普鲁士若真的打了起来,谁的赢面更大一些呢?” 大久丙通沉吟片刻,微微曳,“这我就说不好了;不过,我以为,战局不会像普奥之战那样一面倒,法兰西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哦?” “事实上,”大久丙通笑一笑,“若法国没有同中国开战,法、普相争,我倒是乐意普鲁士赢呢。” “为什么?”西乡从道有些好奇,“是因为法国支持幕府吗?” 大久丙通说道:“当然不关这个事儿——法国支持幕府,是‘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的事情了。” 顿一顿,“怎么说呢?嗯,这么说吧,第一,我觉得,咱们萨摩藩和普鲁士挺像的!第二,倒幕成功,大政奉还,我以为,到时候,新日本之内政军事,皆应师法普鲁士。” “哦!” 西乡从道这一声“哦”,内里的情绪,相当复杂。 中国为倒幕之最大障碍,法国既同中国为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法、普相争,我等志士,自然希望法胜、普败,以藉法国之胜利辗转促成倒幕之胜利;可是,另一方面,既然“咱们萨摩藩和普鲁士挺像的”,将来建设新日本,又“应师法普鲁士”,若普鲁士打输了,岂非说这个老师,其实并不堪“师法”? 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普、法两家,啥时候打起来呢?难道,真的像大村说的——” “是的,”大久丙通微微颔首,“吾亦以为‘可屈指而计矣!’” “‘屈指而计’?”西乡从道滞了一滞,咽了口唾沫,“那是屈一根手指头呢?还是屈十根手指头?或者,十根手指头都屈过了,不够用,还得从头再来一遍?甚至,还得加上脚指头?” 顿一顿,“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拭目以待之’到啥时候?他娘的b不是跟我们玩‘缓兵之计’吗?” 大久丙通“哈哈”一笑,“西乡君说的有趣!不过,一针见血啊!” 顿一顿,缓缓说道,“这就是大村写这封信的目的啊E,能够把咱们吓浊最好的;不得已求其次,就是你说的‘缓兵之计’了——能缓一天是一天!” “那,”西乡从道舔了舔嘴唇,“咱们要中他的计吗?” 这话,听起来,咋怪怪的? “西乡君,”大久丙通说道,“我问你,若易地而处——我是说,假若你是关逸轩,你会怎么做?” “这” “咱们姑且不论法兰西和普鲁士会不会打了起来,”大久丙通说道,“也不论若真打了起来,他们两家,孰胜孰败——” 顿一顿,“即便法兰西和普鲁士真打了起来,甚至,法兰西真的不敌普鲁士——你若是关逸轩,你乐意对日本用兵吗?” 西乡从道转着念头,“啊,我有些明白大久饼的意思了” 顿一顿,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不乐意!不管欧洲那边形势如何,只要中、法之战没打出个最终的眉目,我就不会乐意对日本用兵!” 再一顿,“无论如何,‘两线作战’,兵家大忌P法之战未见分晓便对日本用兵,下下之策也!” “对了!”大久丙通说道,“确实是‘下下之策’!” 顿一顿,“出以下下之策,一定是被迫的;而且,十有**,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是说——” “西乡君,”大久丙通说道,“我再请你想一想,‘二次长州征伐’之时,关逸轩有没有像这一次这样,出兵之前,先叫什么人向长州藩进言,劝高杉晋作他们打消同幕府为难的念头呢?” “啊没有!” 西乡从道兴奋起来,“我完全明白大久饼的意思了!” *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男人 大久丙通微笑:“说说看!” “‘二次长州征伐’之时,”西乡从道说道,“对关逸轩来说,国内清平,亦无外患,乃得以专力东向;且以中国之大,凌周长一隅,犹如泰山压顶,狮子搏兔,稳操胜券!” 顿了一顿,“还有,那个时候,他的爵位,还只是个贝子吧?敉平‘长逆’,不升郡王,也升贝勒,对吧?” 大久丙通含笑点头,“是。” 战国时期,长州藩分为周防、长州二国,因此,有时会以“周长”来指代长州藩。 “征伐长州,”西乡从道说道,“关逸轩不但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打赢了,对他自个儿,好处多多——可以升官儿呀!” 微微一顿,“因此,长州一役,他是志在必得!——长州藩若半途打了退堂鼓,他恐怕反倒不乐意了呢H如此,又何必叫人向长州藩‘进言’,劝高杉晋作他们打消同幕府为难的念头呢?” 大久丙通轻轻抚掌,“好!擘画明白!” “这一回,就大不同了!”西乡从道受到鼓励,眉飞色舞的,“关逸轩现在专力所向的,是法兰西G‘南向’T阵世界第二强国,全力以赴,犹恐不足,哪里还腾得出手‘东向’呢?” 顿一顿,“因此,东边的事情,只好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了Z是,就叫大村以‘故人’的身份出面,虚张声势一番,希望就此吓退了咱们!——他打这个主意,实在是因为,目下,他并没有‘东向’的能力!” 再一顿,“还有,我以为,‘二次长州征伐’,关逸轩‘敉平长逆’,可以升官——升贝勒、升郡王;这一回,他就算‘敉平’了‘萨逆’,又能落着啥好处呢?——他已是辅政王了,这个官儿,已是升无可升了\不成,升皇帝?嘿嘿!” 大久丙通目光霍的一跳。 “所以,”西乡从道继续说道,“对于‘东向’,目下,关逸轩是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既无力,也无心!” 说完了,见大久丙通不说话,且神情有异,不由有点儿奇怪,“怎么?大久饼,我说的不对吗?” “不,”大久丙通说道,“西乡君说的很有道理;是,你最后‘升皇帝’,犹如洪钟大吕,震的我有些发懵啊!” 西乡从道一怔,“啊?” “升皇帝”云云,不过是就“升官”的话头,随口一说,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怎么就震的大久饼“发懵”了呢? 一转念,西乡从道不由也是目光霍的一跳,同时,身子往前猛地一探,“怎么?大久饼,你的意思,关逸轩真的要?!——” 大久丙通沉吟片刻,摇了曳,“这件事情,我就真的说不好了——关逸轩之行事,不可以稠度之,特别是这种事情——不论咱们如何揣度,最终,其所为,多半还是出乎咱们的意外的。” 顿一顿,“再者说了,就算关逸轩有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敉平萨逆’的功劳,也不足以餍其所欲。” 西乡从道的眼珠子,不停的来回转动,“不过——” 顿一顿,“若他打赢了法国人呢?这个功劳,是不是就——” 大久丙通不说话,过了片刻,“嘿嘿Y嘿!”的干笑了几声。 西乡从道眼睛发亮,“若关逸轩真的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岂非更加要‘专力南向’?——那就更加不会‘东向’了!” 顿一顿,“所以,大村的这封‘劝降信’,彻头彻尾,就是虚张声势_!我方才还在想,要不要‘中’他的计呢!” 大久丙通却没有他那么兴奋,反而微微摇了曳,说道: “西乡君的话,绝大部分,都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说关逸轩‘虚张声势’,却未必尽然——若北圻战事顺手,或者,法、普真的大打出手,单从军力上来说,他确实是有余力‘东向’的——大村提到的那些兵力,是实打实的,不是玩儿虚的。” 顿一顿,“只是,不论这个‘余力’有多大——只要‘东向’,便一定会对‘南向’造成严重影响!” “对呀!”西乡从道说道,“别的不说,驻奉天的第二师、驻山东的第一师,一旦调开了,法国人一看,咦,海防空虚啊本,中国沿海防御严密,法国人不好打登陆的主意,这下子,机会来了!” 顿一顿,“说不定,法国人就此调整部署,越南一线,转攻为守,而把陆军的主力,调往中国沿海,对旅顺、威海卫,海陆夹攻!” 再一顿,“至于西贡——我看,北圻距离西贡还远着,越南那个地理,由北圻陆路进兵西贡,十分困难,中国人如果进攻西贡,一定要走海路;可是,目下,越南沿海,皆在法国人掌控之中,这条海路,怎么走?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西贡其实是无虞的!” 大久丙通欣赏的看着西乡从道,“我同意西乡君的看法,法国人——大约也是同意西乡君的看法的!” 顿一顿,“总之,若易地而处——若我是关逸轩,我和西乡君一样,无论如何,是不会‘东向’的!” “那咱们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西乡从道轻轻一拍桌子,“该怎么干,还怎么干M当没收到过大村的这封信!” “可是,”大久丙通叹了口气,“我也好,西乡君也好,毕竟都不是关逸轩啊!” 西乡从道微愕:“啥意思?” “我方才说了,”大久丙通说道,“关逸轩之行事,不可以稠度之——” 顿一顿,“这不是我一时的感慨,而是——” 再一顿,“‘二次长州这个征伐’之后,我便开始留心此人,可是,两年半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号不准他的脉啊!” 西乡从道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 大久丙通之“留心”,听上去轻描淡写,事实上,这两年多来,他动用了一切可能动用的资源,对关卓凡进行了旧能全面、旧能彻底的研究。 不过,仅仅是“旧能”。 因为,研究的愈“全面”、愈“彻底”,对于关卓凡其人,大久丙通就愈感困惑。 “譬如,”大久丙通说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关逸轩为什么一定要保幕府?” “这” “还有,”大久丙通说道,“中法这一仗,细究其竟,竟是中国这边儿主动挑起来的(兰西那边儿,不过是被迫接招罢了!” “呃,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西乡君,”大久丙通叹了口气,“咱们再来一个‘易地而处’——假如你是关逸轩,你会不会——” 顿一顿,“第一,死保幕府,不离不弃?第二,处心积虑,挑起对法之战?” 西乡从道舔了舔嘴唇,“我想,这‘第一’,是不是因为呃,‘庆记’好大一盘产业,关逸轩呃,这个,丢不开手?” “你这是倒果为因了!”大久丙通说道,“‘庆记’坐大,是‘二次征伐之后’的事情,关逸轩出兵日本之前,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么多?——那个时候,他晓不晓得日本有个‘庆记’,都两说呢!” “那”西乡从道转着念头,“关逸轩好色之名,著于天下” 大久丙通笑了,“你是说阿庆夫人?” “还有楠本稻都是著名的美人儿嘛!” 大久丙通“哈哈”大笑,“西乡君很有些酸意呀!” “嘿嘿Y嘿!” “你这更加是‘倒果为因’了!”大久丙通说道,“明明是阿庆夫人主动勾搭的关逸轩嘛!” 顿一顿,“至于楠本稻,用不干美色的事情——楠本稻到了中国,一直宗上海;后来,圣母皇太后别居天津,她过去侍候,又在天津住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关逸轩一直在北京,这两个人,根本不搭界嘛!” 再一顿,“一直到洪绪皇帝有喜了,楠本稻才奉诏入京——说关逸轩是因为楠本稻的美色,才将她带回中国,说不通!” “那——” “没有别的,就是看中了楠本稻的医术!”大久丙通说道,“楠本稻在上海,建了一座妇科医院,那是实打实的,咱们的人,亲眼见过的,假不了!” “呃”西乡从道有些丧气,“如果是不干庆记和女人的事情,我可真就想不大明白了——” 顿一顿,“考诸于史,中国从来没有干涉过日本的内政!‘二次长州征伐’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2不晓得关逸轩是抽了那根筋?” “我曾经不止一次,托人向关逸轩婉转进言,”大久丙通说道,“大致两个意思:第一,幕府暗弱,不堪扶助,不论现在为幕府做了多少事情,将来总是要打水漂的;第二,‘倒幕’之后,日本的新政府,尊重前政府签订的一切涉外条约,而对于辅政王的个人利益,譬如‘庆记’,更加会留意保护——” 顿一顿,“可是,没有用——根本不做任何答复!” 西乡从道嘟囔:“真是奇了怪了” “我想来想去,也只好如西乡君一般,往庆记和女人上头去想了!” “啊?你不是说‘倒果为因’什么的吗?” “我不是说‘二次长州征伐’——”大久丙通说道,“既想不明白关逸轩为何介入‘二次长州征伐’,就先往一边儿摆一摆——我说的是这一回的事儿!” 顿一顿,“对于‘二次长州征伐’,庆记和女人,是‘果’;可是,这一回,庆记和女人,可能就是‘因’了! 说到这儿,面色凝重,“昔日之果,可为今日之因!——此吾不能不深虑者也!” *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险绝!僻绝! 西乡从道怔了一怔,“大久饼的意思,关逸轩因为要膘记和呃阿庆夫人,所以,就要被府——” 顿一顿,“所以,只要‘南向’的压力稍松,便会不计后果的‘东向’?”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可是,”西乡从道皱着眉头,“你不是说了嘛,日本的新政府,‘对于辅政王的个人利益,譬如‘庆记’,更加会留意保护——’” “如何扰?”大久丙通微微曳,“莫说关逸轩了,就是阿庆夫人——” 顿一顿,“中间人转述,阿庆夫人听了我的这个表态,礼貌的笑了一笑,然后俯一俯身,神态固然温顺恭谨,可是,不加臧否,不置一词。” “就是说,她也不相信咱们的承诺?” “不能简单的说‘不相信’,”大久丙通说道,“不过,信不到十足十,是肯定的。” 顿一顿,“还有——也许是更加重要的:‘倒幕’之后,即便新政府对‘庆记’不做任何干涉,俾其一如其旧,可是,彼时,藩国间樊篱尽撤,人员、货物、资金,在全日本范围内自由流转” 话没说完,西乡从道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到时候,‘庆记’从幕府那儿取得的‘特许’,就没有任何优势了r为,到时候,日本的每一个商人,都有了同样的‘特许’了!” “对了!”大久丙通说道,“到时候,‘庆记’又如何像现在这样,维持全日本范围内的垄断地位?——现在,全日本,可就‘庆记’一家,有这个‘特许’啊!” “他娘的!”西乡从道咒骂了一声,“这个结,可真是解不开了!” 顿一顿,“如此说来,于关逸轩,欲保‘庆记’,必保幕府!——保幕府就是保‘庆记’!” “不错!” “可是,”西乡从道犹豫了一下,“大久饼也说了,关逸轩是‘一世之杰’——既为‘一世之杰’,至不至于呃,如此的以私废公呢? “唉!”大久丙通叹了口气,“再大的英雄豪杰,也是有私心的啊!” 顿一顿,“再者说了,对关逸轩来说,公私之间,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庆记’分给他的利润,未必都装进了他个人的腰包啊!” “这倒也是。” “还有,”大久丙通说道,“我是不懂女人的,对于我来说,女人的价值,除了生孩子,就是养孩子,可是,我承认,对许多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一秀人城,再秀人国’这回事的——” 顿一顿,“我也没有同阿庆夫人直接打过什么交道——对关逸轩来说,阿庆夫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是否无论如何亦不可割舍、不容有失,这一层,我无从判断啊!” 西乡从道舔了一下嘴唇,心想:这个娘的,我也无从判断啊! 大久丙通看了西乡从道一眼,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西乡君的样子,更加动摇我的信心——每一次提到阿庆夫人,西乡君都是一副心神荡漾的样子啊!” 大久保的话,西乡从道猝不及防,不由就闹了个大红脸——这对于他的面皮的厚度来说,是很难得的。 他定了定神,装作没有听到大久保的调侃,说道,“可是,太险了呀!——我是说,关逸轩若真要在‘南向’的同时‘东向’,冒的险太大了b一层,他会不明白?” “你觉得,”大久丙通慢吞吞的说道,“对关逸轩来说,‘南向’的同时‘东向’,较之远渡重洋、出兵美国、对阵邦联,哪个更‘险’一些?” “这”西乡从道滞了一滞,“还真不好说” “还有,”大久丙通面色凝重,“较之将一个女人推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呢?——哪个更‘险’一些?” “这” “还有,放着一个二品的总兵不做,只带了几百人,身入危城,去做一个七品的县令,独对洪杨的数万大军?” 西乡从道明白大久保的意思了,“大久饼是说——” 大久丙通一字一顿,“我从没有见过——现实中也好,考诸于史也好——如关逸轩般酷嗜行险之人!” 顿一顿,“而且,他之行险,专挑险绝、僻绝之路走!——其险、其僻到了你根本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条路在的地步!” 再一顿,“可是,每一次,居然都给他走通了!” 西乡从道习惯性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说出啥来。 “还不止以上这些——” 顿一顿,大久丙通说道,“还有,圣母皇太后出居天津,回来的时候,穆宗驾崩了!两宫撤帘了绪皇帝践祚了!——太诡异了!” 再一顿,“这期间,不晓得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永不为外人所知之事?” 说到这儿,透一口长气,“一句话——险绝'绝!” 一向胆大包天的西乡从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大久饼,你说的,怪渗人的” “照我看来,”大久丙通说道,“这些险绝、僻绝的路都走通了,总有些侥天之幸在的,关逸轩如果总是如此行事,总有抒跌下悬崖的一天——” 顿一顿,“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下,他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种行事的方式,你如何确保,他不会铤而走险,‘南向’的同时‘东向’呢?” “这” 西乡从道滞了滞,咬了咬牙,“说不定,这一回,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就要跌下悬崖了!” “即便如此,”大久丙通说道,“便宜的,也只是法国一家啊!” 顿一顿,“也许还有幕府。” 就是说,中国、萨摩两败俱伤,法国渔翁得利——这不必说了;而在萨摩为中国所阻的情况下,幕府亦说不定能够保的住。 也就是说,中国可能为同时“南向”、“东向”付出惨重代价,但是,只要中国“东向”,萨摩就讨不了好去。 娘的,仔细想一想,还真是这这么回事儿! 郁闷啊! “那”西乡从道闷闷的问道,“咱们该何去何从呢?” 大久丙通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让我再好好儿想一想——或者,看看形势发展,再说吧!” 如此说来,大村的“缓兵之计”,不还是得逞了? 西乡从道很不甘心的盯了那份电报一眼,想起个事儿来,说道: “大久饼,大村最后那两段话,你又怎么看呢?” “大村最后那两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目下的幕府,确实是暮气沉沉,也确有改革的必要,事实上,俺们也一直在通过不同的渠道,督促幕府,加快改革的步伐。 可是,“加快”固然用,但像长州藩和萨摩藩的那种快法儿,行之长、萨一隅、一藩则可,行之日本全国,就太快了!——快到日本无法承受! 日本大小两百多个藩国,彼此的差异很大,有的差异,用“天悬地隔”来形容,亦不为过,这就像一支行进中的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强力壮的,有体弱多病的,突然间,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身体最强壮的两个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来——请老兄想一想,会发生什么?” 如是,以俺之见,这支队伍——日本,必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老兄亟亟之“新日本”,并不会出现;幕府倒台之后,出现的,只会是“新战国”! 则战乱连年,伊于胡底? 愚以为,日本的改革,须在承受范围之内,循序渐进,万万不敢贪快啊! 若有人一定要揠苗助长,为了日本的根本利益,只好——“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了! *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披肝沥胆,斩头洒血,一往无前,何计其余? “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云云,当然是严重的威胁,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西乡君,”大久丙通轻轻一声冷笑,“你以为,这些话,是大村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只不过是在‘秉承上意’?” 西乡从道不假思索,“自然是在‘秉承上意’!——这是关逸轩的意思!不然,大村自己不然的话,他之前在长州藩做的那些事情,改这个,改那个,又该怎么说呢?——可从来没听大村说过‘只能行之于长州一隅’啊!” 顿一顿,“哼!不能这么快就‘打倒昨日之我’吧?” “对了!”大久丙通说道,“这都是关逸轩的意思!大村就算心里不以为然,也只好‘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顿一顿,“那么,我请你想一想,关逸轩一个中国人,对日本的‘根本利益’,如此上心,所为何来?——对日本的‘根本利益’,他一个中国人,倒比我们日本人自个儿,更加灸竭力?说的通吗?” 西乡从道想了一想,“确实说不通!” 顿一顿,“嗯,所以,这些话,不过是换一个方式,来吓唬咱们,叫咱们打消‘倒幕’的念头罢了!” “正是如此!” “可是,”西乡从道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久饼,你确定,呃,幕府倒台之后,日本真的不会变成呃,这那个,‘新战国’吗?” 大久丙通看了西乡从道一眼,“西乡君还是不放心啊!” 西乡从道脸上微微一红,没说什么——这就等于默认了。 “西乡君不放心,我是可以理解的,”大久丙通说道,“这些话,乍看上去,确实颇有道理——” 顿一顿,“可是,相较于不放心,西乡君更用对自己有信心啊!” 西乡从道嗫嚅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啥来。 “幕府倒台之后,”大久丙通说道,“一定会有‘保幕’的藩国不承认新政府的权威,起兵叛乱,这是不消说的,可是,这就意味着日本变成了‘新战国’吗?” 顿一顿,“目下,长州藩已经是不在了的;西乡君,我问你,在战场上,日本还有哪一个藩国的军队,能够同你西乡君带领的萨摩军争雄呢?” 西乡从道雄心大起,“没有Z日本,萨摩军是无敌的b一层,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再问你,”大久丙通说道,“对阵‘保幕’藩国中之最强悍者——譬如会津藩,你需要多久才能够趣呢?需要‘战乱连年’吗?” “不需要!”西乡从道大声说道,“即便是会津藩——我保证,三个月之内,一定可以把松平容保彻底打垮!” 松平容保,会津藩藩主。 “既如此,”大久丙通说道,“又何来什么‘伊于胡底’呢?” “对!” “将来的事情,哪个也不能说死了,”大久丙通说道,“若说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方可以动手做事,那就什么事情也不必做了!” 顿一顿,“我辈行事,但知大义之所在,便披肝沥胆,斩头洒血,一往无前,何计其余?” 西乡从道热血沸腾,高声说道:“是该如此!大久饼以大义相责,我受教了!” “只不过,”大久丙通轻轻叹了口气,“大事若成,有两个条件,不可或缺——第一,以天皇陛下为号召;第二,不能有强有力的外来干涉。” 西乡从道一呆:啊? 呃,第一,天皇陛下目下不在国内,更不在咱们自己手上——天皇陛下正正在对头手上啊!第二,方才讲了这么一大篇儿,不就是无法确定有没有“强有力的外来干涉”吗? 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西乡从道不由大为丧气,嘟囔着说道,“大久饼,你这不是废你这不是揉搓人嘛!” 大久丙通微微一笑,“事在人为!” 正要说了下去,敲门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声音急促,门外人喊,“大久饼!大久饼!” 大久丙通和西乡从道都怔了一怔,西乡从道说了声,“是大山岩!”然后转头看向大久保,意思是,要开门吗? 大久丙通点了点头。 西乡从道一打开房门,来人便挟风带雨的迈了进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 来人连霉步,歉然说道,“大久饼,不好意思啊,原来是吉之助啊也在啊!” “吉之助”是西乡从道的“本名”,也即“小名”;能够当面以“小名”称呼,则来者和西乡从道的关系,一定是非常亲密的了。 是的,这位叫大山岩的,是西乡从道的堂兄。 咦,有点儿奇怪啊:一个姓“大山”,一个姓“西乡”,咋“堂”起来的涅? 是这样子滴: 大山岩的父亲大山八纲昌,生父为萨摩藩士西乡隆充——就是说,本姓“西乡”;大山八纲昌娶另一位萨摩藩士大山纲毅之女为妻,而大山纲毅无子,为继承大山的家产,大山八纲昌便由“西乡”易姓“大山”——就是说,做了岳父的继子。 在血缘上,西乡隆充是西乡从道和大山岩的共同的祖父。 大山岩仅比西乡从道大半岁,兄弟俩一般年轻,不过,如西乡从道已挂上了“狐兴旅挂”的头衔,大山岩的头衔则是“炮兵兴旅挂”——不但是萨摩藩炮兵的负责人,而且,协助大久丙通管理整个陆军。 就是说,这一对堂兄弟,分管萨摩藩的海、陆军,正经是大久丙通在军务上的左右手了。 还有,西乡从道之出任“狐兴旅挂”,得邻大久丙通的“超擢”,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战绩的支持;而大山岩,虽然年轻,但于炮兵一道,却已是萨摩藩的绝对权威,他做“炮兵兴旅挂”,没有人不服气的。 大山八纲昌本就是炮术专家,大山岩家学渊源,后又拜幕臣江川英龙为师,学习西洋火炮的射击技术,更是青出于蓝。萨英战争中,击中英军旗舰、重伤英舰长的,就是大山岩主持的炮位。战后,鹿儿岛一役立下头功的大山岩,被提升为炮兵队长;大久丙通全面主持藩政,进一步将之擢为“炮兵兴旅挂”。 另外,大山岩还是一个出色的火炮工程师,他设计的一百二十毫米臼炮和四斤日制)山炮,轻便灵活而火力凶猛,成为萨摩藩陆军的主力火炮,这两种火炮,军中以其本名“弥之助”昵称为“弥助炮”。 略略啰嗦两句: 原时空,大山岩后来成为日军最早的元帅,日俄战争的陆路部分,就是他打赢的;另外,萨英战争鹿儿岛一役,替大山岩搬运炮弹的两个助手,一个叫做山本权兵卫,后来号称“日本狐之父”;还有一个,叫做东乡平八郎,后来则号称“日本狐军神”——日俄战争的海路部分,就是这个东乡平八郎打赢的。 大山岩虽然牛掰,但是性格温和,甚至有点儿迟钝,且白面无须,洵洵儒雅,同相貌粗豪、意气飞扬的西乡从道,虽是同一个爷爷,可是,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而西乡从道对这个只大他半岁的堂兄,也没有任何尊重的态度——打轩,西乡从道就欺负大山岩欺负惯了的。 没等大山岩解下蓑衣,西乡从道便猛一拍大山岩的肩膀,“啪”一下,水珠四溅: “弥之助慌里慌张的做什么?是不是你那个叫秋子的酗儿们钻到这个屋子来了?可是,我没见着啊?” 大山岩微微涨红了脸,“吉之助!嗐,没空儿和你瞎开玩笑!” 说罢,解下蓑衣,挂好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来: “大久饼,这是猩家老刚刚送给我的,说是呃,关逸轩写给主公的亲笔信!” * 正文 第五十章 泰山压顶 大久丙通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西乡从道更是失声嚼,“什么?!” 可是没有想到! 大久丙陀过那沓纸张,匆匆一瞥,只见字迹颇为潦草,写信之人,落笔之时,必定十分仓促,不由微微一怔,略一细辨,很熟悉是猩带刀的字迹。 . “抄件?” 大山岩点点头,“是!” 顿一顿,有些艰难的说道,“猩家老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呃,没有信封没有封缄。” 言下之意:我是不心瞄了几眼,可是,不能怪我啊!如此重要的一封信,猩家老居然不加封缄真不能怪我啊! 西乡从道舔了一下嘴唇,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是猩家老呢” 大久丙通当然不会去追究大山岩是否“瞄了几眼”,也没接西乡从道的话头,屋内的灯光,已经有些昏暗了,他移过煤油灯,调整旋钮,待光芒略略的亮了些后,坐了下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件虽不算很长,但猩带刀抄录之时,因为比较仓促,字体比较的大,抄了好几张纸,而大久丙通看到第二张纸的时候,脸色便开始变了。 西乡从道和大山岩不错眼的盯着,都留意到了大久丙通的异样:眉心微微跳动,嘴角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哥儿俩都是站着,从他们的角度,其实看不清微微垂首的大久丙通的神情,但在曳不定的煤油灯的光芒的映照下,大久丙通五官的阴影,显得异常浓重,那副模样,竟有些狰狞了。 还有,搁在桌子上、不持信的右手,时不时的捏一捏拳头不是那种有意识的、有力量的握拳,而是下意识的、略有些神经质的。 大久丙通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啊;不过目光闪烁,而表情、动作,由始至终,并没有什么变化。 在西乡从道和大山岩的芋中,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大久饼都是镇定如恒的当然了,大久饼也会发脾气,不过,即便他大发雷霆,也是“收发自如”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大久饼的“大发雷霆”,只不过是给谈话对象施加压力的一种手段罢了。 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呃,咋说呢?好像,有些失控啊! 西乡从道和大山岩都提起了心:信里都写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吗? 竟叫大久饼如此不能自持?他可是一向呃,“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呀! 这封信,大山岩瞄过几眼,不过,确实仅仅是“瞄了几眼”,而且,那几眼,都瞄在了第一张纸上,并不敢多看,便匆匆过大久丙通这儿来了;而那几眼,只给大山岩留下了一个“词锋凌厉”的模糊芋,具体的内容是些什么,并不了然。 大久丙通终于看完了信。 室内一时无语。 过了片刻,西乡从道和大山岩清清楚楚的听到大久丙通低低的、缓缓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兄弟俩虽然心急,却是谁也不敢开声。 又过了一会儿,大久丙瞳那几张纸归拢一下,然后,轻轻向前一推,“你们也看看吧!” 声音平静。 但是,西乡从道和大山岩都听的出来,这种平静,是一种努力抑制的平静。 西乡从道赶紧拿起了信,大山岩也凑了过来,哥儿俩一起看了起来。 这一回,西乡从道的反应,同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时候,也不一样了。 看大村益次郎的信,西乡从道时不时的发出“咦?”“哦!”“嗯?”一类的声音;这一回,由始至终,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并不是没有触动刚好相反,此信给西乡从道的震撼,远过于大村的信;而震撼过甚,犹如泰山压顶,压的什么声音也出不来了。 大山岩的情形亦仿佛。 当然,以大山岩的脾性,看谁的信,都不会大呼心。 大村益次郎的信,部分内容,虽多少带一点的讥嘲的意味,但整体上来说,语气还算温和,而且,由始至终,是出以一种“故人”的规劝的口吻;而这封信,何止于“词锋凌厉”?根本是居高临下,厉声痛詈,由始至终,一副“严谴”的架势! 一开篇,几乎没有任何寒暄,也不摆任何的证据,便直斥萨摩藩为西本愿寺“乱法”的幕后主使,并指萨摩藩之“不逞之图”,不止于“乱法”,更要“乱国”! 然后,以极诧异、也极轻蔑的口吻说道: “不意长州殷鉴未远,血继存,乃有后来者自投汤镬,再蹈覆辙?噫吁<信世上有自残以求利者,攘夺於毫毛、颠於渊哉!” 明方孝孺祭赵希颜一文中,有“彼狡之蚩蚩,急营利而自残,始攘夺於毫毛,卒颠於渊”之语,这是一篇很冷门的文章,大久丙通是晓得的,西乡从道、大山岩是不晓得的,不过,也不需要晓得什么出处,望文即可生义,再结合上下文,“自残以求利”,“攘夺於毫毛、颠於渊”云云,是个什么意思,并不难理解。 信是送给岛津久光的,不过,名义上,是写给岛津久光、岛津忠义父子的毕竟,名义上,萨摩藩的藩主是岛津忠义。 称呼上,既不以岛津父子的官衔相称,也没有用“贵藩”一类的比较客气的泛称,而是一口一个“尔父子”。 甚至,“父子”的前头,连个“贤”字都没有加。 于是乎,就如此这般了: 上一回,“二次长州征伐”之时,萨摩藩勾连长逆、造作逆谋之种种情由,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不为己甚,放了“尔父子”一马,是怜悯萨摩藩百姓无辜,为免生灵涂炭,才没有在敉平长逆之后,移兵南下 “尔父子”真的以为,我没有捎带脚的灭掉萨摩藩的能力吗? 本以为,“尔父子”会洗心革面,再世为人,孰料,怙恶不悛,至于此极! 日本为中国事实上的“保护国”,“此举世皆知之,万国默认之”,因此,于公、于私,我都绝不会容忍日本“生乱、生战”,绝不会坐视日本的合法政府被颠覆;要萨摩藩军一出藩境,天朝大军立即东渡日本! 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客气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不及于枭獍”l朝大军的行动,绝对不会仅止于挫败对日本合法政府的颠覆,一定“穷追穷寇”、“灭此朝食”!萨摩藩“玉石俱焚”,不必说了;至于“尔岛津氏”哼,此役过后,世上再无“岛津氏”三字了!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本王的四十米大刀经已出鞘! 接下来,就是一种嘲讽的口吻了: “尔父子”必以为天朝目下正在对法用兵,若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必“左支而右绌”,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后颠覆”而“徒呼荷荷”吧? “尔父子”亦必以为,中法之战,法必胜而中必败,则此役过后,天朝新败之余,亦必无力东顾,彼时,若“尔父子”之逆谋已经得遂,天朝就只好接受既成事实吧? 至于何以认定“中必败”,除了法强中弱这一老生掣之外,自然就是将我正常撤防沱灢、升龙,当成了“一败再败”,甚至“大势已去”了吧? 日本对中国来说,在大海之东,因此曰“后”。 接下来:“噫上竟真有如尔父子之无目者也!” 之前,升龙一役、沱灢一役,法军一败涂地,“无一人片板逸出”;而法军之得沱灢、升龙,却“未费一弹”——两相对比,就算是“瞽叟”,也该看出其中另有玄机了! “所谓利令智昏,尔父子之谓也!” 或云:之前,升龙一役、沱灢一役,“或中在暗、法在明;或以中之众凌法之寡”,“皆胜之不武”;然而,北宁一役,中、吩摆出“堂堂之阵”,兵力上头,法军更有优势,结果呢?“法全力以搏而不能越吾金汤一步!” 对了,北宁一役的详情,“尔父子之故人田君”,将去信“尔之部曲大久保某”,届时,“尔父子”可以索来一观,想一想,中法之争,最后的胜者,到底会是哪个? 再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气力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会不会只能坐视“后颠覆”?只能“徒呼荷荷”? “咸丰之季,中国积弱”,但在应对英法的同时,并没有放松对洪杨的用兵;“英法事了,不旋踵间,洪杨之乱,即告敉平”——那种时候,天朝都没“左支右绌”,现在的国力,倍于彼时,我倒“左支右绌”了? 哼7洲“将有大事”,真正“左支右绌”的,是你们倚为靠山的法兰西! “尔父子”打的算盘,不过“渔翁得利”——这是把中、法当成蚌、鹤了k“尔父子”好好儿的看看地图,再“揽鉴自照”: 第一,中、法是个蚌、鹤的样子吗? 第二,以萨摩“弹丸之细”,面对中、法,“尔父子”做的成渔翁吗?! 不自量力!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本来我是懒得多费口舌的,不过,观“尔父子”虽“希冀非望,潜行逆志”,但也实在是因“群轩误”,“可恨复可笑,可写可怜”,因此,为免尔等“身死族灭”了还是个糊涂鬼,本王就受累,说多两句——叫你们死也死的明白些! “尔父子”一定以为,“倒幕”之后,顺理成章,岛津氏取代德川氏,建立“岛津幕府”吧? 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吧! 去问一问“尔父子”那几位“倒幕”最力的部曲,如大久保某、西乡某,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吗? 所谓“大政奉还”,是“奉还”给天皇,可不是“奉还”给岛津氏! 不然的话,“幕藩体制”不变,“倒幕”所为何来呢? “志士”们念兹在兹的“统一之新日本”,又在哪里呢? 何为“统一”?一言以蔽之,不过“改封建为郡县”罢了! “统一”之后,日本只有郡县,再无藩国——包括萨摩藩! 就是说——“大政奉还”之后,就该“奉还版籍”了! 则,既无藩国,何来藩主? 或问:藩主哪里去鸟? 曰:若“束手听命”,大约还有一个寓公可做;不然的话,只有“桎梏上身、白刃加颈”了! 说的明白些:“倒幕”之后,紧跟着,就要“倒”你们这些藩主了! 不然的话,依旧藩国林立,日本如何“统一”呢? “尔父子”大约以为,萨摩“既倡首义”,“奉还版籍”之后,我们爷儿俩就该入直中枢,执掌国政,以为懋赏? 嘿嘿,拿一个“前藩主”来执掌国政,不怕他随时“复辟”吗? 另外,扪心自问,这个“新日本”,你们爷儿俩,掌得住吗? 更重要的是——如是,置大久保某等人于何地呢? 人家辛辛苦苦的“倒幕”,就是为了回家抱孩子吗? 所以,“统一之新日本”之出将入相者,只能是“倒幕志士”啊! “尔父子”如若不信,可咨之于大久保某,看看萨摩藩的“第一重臣”,对于以上种种,如何譬讲? “尔父子”或问:我为大久保某等之主君,而忠义乃武士之最本分—— 嘿!大久保某等,自下定决心“倒幕”,就不再以“尔父子”为主君了d效忠的对象,已经改变了! “尔父子”或问:是天皇吗? 是,不过,那只是名义上的——而实际上,说的好听些,大久保某等效忠的,是“新日本”;说的不好听些,他们效忠的,其实是他们自己个儿! 事实上,这个事儿,根本不必俟“倒幕”之后方得证明——目下,萨摩藩的大权,其实经已旁落了重要的藩政,譬如,“倒幕”还是不“倒幕”,真正说了算的,已经不是“尔父子”了,而是大久保某、西乡某了! “尔父子”虽愚妄,但亦非木石,对此,难道竟一无所感? 大久保某、西乡某的出身,可都是“忠义为最本分”的武士哦! 本王再受累,再提一提尔等的“殷鉴”长州—— 想那长州毛利氏,对于“倒幕”,兴趣其实也不是很大——事实上,若认真究竟,毛利氏“倒幕”的兴趣,较之尔岛津氏,更些也说不定;毕竟,毛利氏不比岛津氏同德川氏之关系紧密,从未涉足中枢,因此,也就从未生出“彼可萨代之”的念头。 可是,毛利敬亲受了一班臣下的裹挟,身不由己,走上了“倒幕”的不归路,终于身死藩灭,祖宗留下的数百年基业,一朝尽没。 不止如此,还芹了先天皇以及一大班皇族——即便起毛利敬亲于若狭湾底,挫骨扬灰,又能赎其罪于万一吗? “倒幕”失败,“尔父子”重蹈毛利氏覆辙,万劫不复;“倒幕”成功,大久保某一班以“勤王”为己任的“藩士”将幕府和自己的主公一齐踢开,由“藩臣”直晋“国家重臣”,将整个“新日本”捏在手里,意气风发,叙颜开,喜乐何如! “尔父子”呢?人前“胁肩敛手”,人后“向隅而泣”! 或以“倒幕”为“革命”,事实上,“尔父子”革的是自个儿的命! 事实上,岛津氏,德川氏,才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幕”、“藩”原为一体,“倒幕”即“倒藩”! “尔父子”于“倒幕志士”,本该不同戴天才对啊! “尔父子”目下之作为,已经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根本是在“养中山狼”了! 不晓得,之前,“尔父子”想过这些道理没有?现在,读了此信,该想明白的,是不是都想明白了? 不过,“尔父子”想的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日本两百多个藩国,两百多个藩主,明白人总是比糊涂人多,过几天,天皇陛下将会下诏,将这些道理,向全日本“纶音广布”,你们不是要“大政奉还”吗?且先“恭聆圣训”吧! 之后,“尔父子”若依旧冥顽不灵,我就再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了!——本王的四十米大刀经已出鞘,且俾其痛饮鲜血吧! 言沮此! *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无可如何,戛然而止 没有人说话。 屋外,风狂雨骤,疾风挟着铜钱般大的雨点,打在门板上,“噼啪”作响;屋内,煤油灯的光芒,愈发暗弱,亦愈发的曳不定了。 风声雨声之中,三个人或重或轻的呼吸声,彼此清晰可闻。 本来,信中对岛津久光父子,百般詈辱,形如呵斥仆役,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身为武士,很应该勃然作色,拔剑斫案,誓与写信人不同戴天才对——反正,能咋慷概激昂就咋慷慨激昂! 可是—— 唉,一个字儿也出不了口啊! 这封信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穷追穷寇”、“灭此朝食”、“玉石俱焚”、“身死族灭”之类的威胁,而是闲闲一刀挥下,便斩断了藩主、藩臣之间的最重要的那道联系——“忠义”,三言两语之间,便给“大久保某”、“西乡某”戴上了“背主”、“叛臣”的帽子——而“大久保某”、“西乡某”竟无一词可对! 这顶沉重的帽子,还不晓得怎样才能摘下来——这种情形下,“勃然作色,拔剑斫案”给谁看呢? 嚷嚷“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啥的……呃,不太讽刺些了吗? 目下,堆积在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巨大的惶恐和窘迫——就有几分怒火,也是因为不晓得何去何从而生出来的恼羞成怒。 惶恐和窘迫之外,大久丙通的心中,还升起了一股浓重的悲凉。 关逸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对手啊!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远隔重洋而直抉人心之底?! 太可怕了! “大政奉还”之后,紧接着,继之以“奉还版籍”——各藩国交出土地、人口和政权,“废藩置县”。 至于藩主们——“佐幕”的不必说了,先去做几天阶下囚再说;“勤王”的,按照出力多寡,分三六九等,以爵位“羁縻”之外,再给一份丰俭有差的年金——大致是其做藩主时的收入的十分之一吧! 所有藩主,无论爵位高低,皆不许再染指政治——不论是中枢政治,还是地方政治。 就是说,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富家翁”。 当然,您要硬说成是“寓公”,也不是不可以。 其中,也包括大久丙通的主君——萨摩藩藩主父子岛津某某、岛津某某。 可是,以上种种,我深埋心底,从没有跟任何人——包括西乡从道——正经的讨论过啊! 西乡从道虽为大久丙通头号亲信,可是,这件事情,大久丙通只是很含糊、很委婉的对之略略点过三、两句而已——彼此“默喻”罢了。 至于大山岩,虽同为大久丙通在军务上的“左右手”,但亲信程度是不如西乡从道的,这种至敏感的事情,大久丙通一个字也没有对大山岩提起过。 关逸轩—— 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去呢?! 而且,犹如钻进了我的心里,一切亲睹! 大久丙通背上生寒: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勉强抑制啄头狂涌的波澜,大久丙通开口了: “猩君……还说了什么吗?” 西乡从道、大山岩不由都大透了一口气: 您总算开口了l把我们哥儿俩憋死了! “呃……”大山岩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猩家老说,这是关逸轩写给主公的亲笔信,他偷偷的抄录了一份,叫我赶紧给大久饼送过来,千万别耽搁了……就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赶紧?” “呃……是啊!” 西乡从道的关注点,不同于大久丙通,他诧异的问道,“‘偷偷的’?” 大山岩点点头,“对,‘偷偷的’——反正,猩家老是这样说的……” 西乡从道看向大久丙通,“大久饼,可有些奇怪啊,猩怎么会……” 话没说完,大久丙通一声冷笑,“当然不会了I带刀何许人也?岂会背着主公,将如此重要的信件泄露于外?” 西乡从道一怔,“大久饼的意思是,猩这么做,其实是……主公的授意?” “当然喽,”大久丙通淡淡的说道,“主公想叫我看到这封信,可是,又不能当面将信甩到我的脸上——那不是太难看了吗?” 顿一顿,“所以,才叫猩君扮了一出‘蒋干盗书’!” “呃……” 西乡从道、大山岩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又没有人说话了。 不过,这一回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 “唉!”西乡从道叹了口气,“主公拿这封信怎么办好呢?还真是……有些替他头疼啊!” 顿一顿,“是不是……就权当没有收过这封信呢?” 事实上,西乡从道想问的是,“咱们拿这封信怎么办好呢?” 可是,不能这样直捅捅的问出来,便如此这般、拐弯那一番了。 “清国辅政王的亲笔信,”大久丙通摇了曳,“怎么可以‘权当没有收过’?” 顿一顿,“不但要回复,而且还要快!——没听猩君说‘赶紧’、‘别耽搁’吗?” 西乡从道、大山岩再次对视一眼:“赶紧”、“别耽搁”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的? 不过,“赶紧”将抄件送给大久饼和“赶紧”回复清国辅政王,两者之间,好像,还确实是有关系的…… “那……”西乡从道囔囔着说道,“到底该怎么回复呢?信里的话,说的那么难听……” 大久丙通叹了口气,“再难听也得当成好听啊!” 顿一顿,“怎么回复?自然是卑辞甘颜,指天誓日,说,第一,西本愿寺之‘乱法’,真不干我们萨摩藩的事情——下藩对于明如的丧心柴,也是嗔目扼腕的!” 再一顿,“第二,殿下实在是误会了B藩从没有过任何‘倒幕’的企图,之前没有,之后,更不会有k殿下放心——萨摩藩一兵一卒,皆不会越出藩境一步!” 西乡从道和大山岩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啊……” “关逸轩的信,”大久丙通说道,“主公得眷回复,大村的信,我也得眷回复——” 顿一顿,微微苦笑,“得赶在天皇陛下“纶音广布”之前送到人家手上啊!” 这一回,是慢性子的大山岩反应更快些,“对!如此一来,这道诏书,或许……就不必颁布了!” 西乡从道也反应过来了,“对啊b道诏书如果颁布了,那可就大麻烦了……” 舔了下嘴唇,打住。 “这样,大山君,”大久丙通说道,“过一嗅儿,我就给大村写回信,你就在这儿等着,写好了,你将大村的来信和我的回信,一并带上,去见猩家老——” 顿一顿,“大村既是我的‘故人’,自也是猩君的‘故人’——‘故人’来信,请他也看一看嘛!” 再一顿,“然后,替我向他‘请教’一下——我这样回复‘故人’的信,合适不合适?” 大山岩心领神会,“是!” 西乡从道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那,大久饼,咱们的大事……” 大久丙通强抑心头悲凉,声音平静,“目下的形势——暂且打住吧!” 这个回答,西乡从道不算意外,可是,毕竟难掩沮丧,而且,也实在不甘心,“就是说,这一回,法国人的‘东风’,咱们‘借’不上了?” “借东风?”大久丙通淡淡一笑,“西乡君的话,有些意思啊!” 顿一顿,声音更淡了,“北宁一役,不过中法宣战后的正经第一仗,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且走着瞧罢!” 西乡从道、大山岩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攘外必先安内,”大久丙通的声音变得冷峻了,“目下,要先把萨摩藩内部的事情做好。” “内部的事情?” “萨摩藩有内鬼!” 大久丙通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了,“咱们得先把内鬼给清理掉!”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一次“改变了三个大国国运”的采访 普鲁士,柏林,首相府。 鹿儿岛风雨如晦,柏林的天气,却是阳光灿烂;大久丙通和两个心腹密议如何应对清国辅政王的“泰山压顶”的时候,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正在接受南德意志报主编波赫穆的采访。 主人十分客气,邀请客人同进下午茶,这个待遇,不是每一个访客都有的,波赫穆受宠若惊,“首相阁下,我非常荣幸!” 顿一顿,“首相府的下午茶,一定非常美味!” 俾斯麦“呵呵”一笑,“对于美食,我基本上没有什么鉴赏能力,首相府的点心,未必能够给你留下多么美好的芋;不过,今天的茶叶,倒是十分特别——是一种来自中国的未发酵茶,叫做‘龙井’。” “哦?” “而‘龙井’之前,”俾斯麦说道,“还要加上一个‘明前’的定语——” 顿一顿,“这个‘明’,是中国的一个叫做‘清明’的节日的简称,也就是说,这批茶叶,是在‘清明’之前采摘的,而且,是‘头茬’——第一批采摘的。” “啊……很有意思!” 波赫穆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首相阁下,我晓得普、中两国邦谊敦睦,不过——请问,我们开始从中国进口茶叶了吗?” 俾斯麦大笑,“迪特,我佩服你的职业敏感!” 顿一顿,“不过,我们今天喝的茶叶,可不是‘进口’来的!” “那——” “这个‘头茬明前龙井’,产量极低,根本没有大量出口的可能!”俾斯麦说道,“我们今天喝的,是中国的辅政王送我的礼物——采摘、煎炒之后,立即上船,三天前刚刚到埠——拢共不过一公斤罢了。” 波赫穆的名字是“迪特里希”,“迪特”是昵称。 “啊,原来如此!”波赫穆的声音中满是惊喜,“我真是非常幸运呢!” 顿一顿,俯一俯身,“我是说——首相阁下,能够享受如此珍贵的茶叶,我受宠若惊。” “而且,迪特,”俾斯麦笑道,“今天,我请你换个新鲜喝茶的法子——不用瓷杯,用玻璃杯。” “玻璃杯?” “是的。” 顿一顿,俾斯继续说道,“是这样子的:将刚刚滚沸的开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满,然后然撮茶叶,轻轻掷下,嗯,热气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S着,可以静观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美不胜收!” “首相阁下,”波赫穆笑道,“您还自谦‘对于美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您创造了一种多么有新意的喝茶的法子啊且,您关于水中的茶叶的譬喻,更加有创意——‘玉体横陈,纤毫毕现’,哈哈!” “用玻璃杯喝‘龙井茶’,不是我的创意,是关亲王的创意,我依样葫芦罢了;”俾斯麦微笑说道,“而‘玉体横陈,纤毫毕现’云云,更加不关我的事儿了——是驻华公使李福思的‘创意’!” 顿一顿,“迪特,这一段,你如果写进报道,一定要注明哦——嗯,用玻璃杯喝‘龙井茶’的发明权,我可以贪天之功为己有;可是,第一个用女人的身体来譬喻茶叶的荣誉,我就敬谢不敏了——这个荣誉,还是给李福思那个‘海盗’吧!” 在德国政界,李福思因为长相凶恶粗豪,得了一个“海盗”的雅号。 波赫穆大笑,“是遵台命!” 很快,侍者端来了一个银盘,上面摆了一只水壶,两只玻璃杯,一个锡罐,一个小的木碟子,碟子里头,是一只小的木镊子。 俾斯麦亲手操作,注水入玻璃杯之中,打开锡罐,用那只小的木镊子,夹了一撮茶叶出来,轻轻掷入水中。 “迪特,请吧!”俾斯麦做了一个手势,“水很烫,心些——一手托杯底,一手扶杯口,不要接触杯身。” 顿一顿,补充说道,“不要马上喝,先蠕香氛——待水面上的茶叶,都沉入水中了,‘载沉载浮’了,再喝。” 波赫穆如其所言,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扶杯口,心翼翼的。 不过,杯底极厚,虽然注了八分满的热水,却也并不烫手。 凑近口鼻,果然茶香弥漫,微微吸气,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轻轻喝了声彩:“好茶!” 不多时,玻璃杯中的芽叶,已经一片接一片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果然……“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果然“美不胜收”啊! 芽叶君浸入水中了,波赫穆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脸上,立即钢出惊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好香的茶!”波赫穆轻轻透一口气,“不仅回甘悠长,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层极鲍薄的油脂!” “迪特,”俾斯麦含笑说道,“你真是一个‘识家’b个茶,入于你这种有真正鉴赏力的人之口,才算没有浪费!” “感谢称赞,首相阁下。” 沉吟了一下,波赫穆说道,“我想,关于关亲王向您赠送……嗯,‘头茬明前龙井茶’一事,很适合放在此次采访的后记中——” 顿一顿,“我认为,这件珍贵的礼物,其意义,不止于您和关亲王个人的友谊,还……嗯,这是普、中两国人民友好的象征!” “对了!”俾斯麦非常欣赏的看着波赫穆,“迪特,你的专业素养,确实是我普鲁士新闻界之翘楚啊!” * * 南德意志报对俾斯麦的是次采访,有人评价为“改变了普鲁士、法兰西乃至中国的历史进程,堪为普鲁士乃至德国新闻史上最重要的一次采访”,以下为是次采访正式见报之内容(不含“后记”): 波赫穆:“首相阁下,感谢您于百卯中,拨冗接受南德意志报的采访。” 俾斯麦:“不客气,迪特,我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忙——我的每一位部长都要比我忙——事实上,有了他们的疽职守,我就不需要操那么多的心了。” 顿一顿,“不过,这样的清闲日子,没有几天啦,接下来,我本人,大约也不得不忙起来喽。” 波赫穆:“哦?首相阁下,您的话,似乎颇有深意呢——不过,好吧,过一会儿,我再向您追根究底,现在,先让我根据事先拟定好的提纲向您请教吧!” 俾斯麦:“请吧!” 波赫穆:“我们收到消息,法兰西向普鲁士发出照会,要求如下——” “第一,普鲁士做出法律层面的承诺,永不染指阿尔萨斯、洛林两地。” “第二,普鲁士‘积极运用影响力’,使莱茵河西岸的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的部分领土合并于法兰西,作为对法兰西在普奥战争中‘保守中立’的报偿。” 俾斯麦(惊奇的):“法国人发出的,是……‘秘密照会’呀U、法两国政府,都从未将之公之于众——迪特,我很好奇,你们南德意志报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 波赫穆(笑一笑):“首相阁下,恕我不能解答您的疑惑——我们必须保护消息源,这一层,您一定是理解的。” 俾斯麦(也一笑):“好吧,我尊重‘新闻自由’!” 略作沉吟,“关于法国人的第一个要求——迪特,你晓得的,阿尔萨斯—洛林人民,同普鲁士人民,血脉相连,其语言、宗教信仰,都同普鲁士如出一国——” “虽然,目下,法兰西拥有对阿尔萨斯—洛林的行政管辖权,可是,如果阿尔萨斯—洛林的德意志人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难道,普鲁士政府可以装聋作哑,不发一言?” 波赫穆:“我明白了,首相阁下,就是说,关于法兰西‘秘密照会’的第一个要求——普鲁士政府表示拒绝,是吧?” 俾斯麦:“是的!”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一切手段!包括……军事手段! 波赫穆:“好!我为阿尔萨斯—洛林的同胞感到欣慰!” 顿一顿,“那么,关于秘密照会的第二点呢?嗯,‘普鲁士“积极运用影响力”,使莱茵河西岸的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的部分领土合并于法兰西,作为对法兰西在普奥战争中‘保守中立’的报偿。’” 首相阁下露出了虽然礼貌、但不掩轻蔑——我要向南德意志报的读者致歉,限于本人贫乏的词汇量,除了“轻蔑的”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形容词了——的笑容。) 俾斯麦耸了耸肩):“‘保守中立’?我必须说,我们西南方的邻居,在语言艺术方面,确实有着某种特殊的天分啊。” 好吧,亲爱的南德意志报的读者,我相信,你们都听出来了首相阁下话中的讥讽之意了吧!) 波赫穆笑一笑):“是的,首相阁下,我也有这种感觉。” 顿一顿,“据我所知,‘保守中立’的说法,是法国国会里的‘国权主义派’的发明——‘七周战争’刚刚结束,普、奥两国刚刚签署了布拉格条约,‘国权主义派’就声称,普奥之争,法国的保持中立,是普鲁士能够趣的最重要原因,普鲁士很用对法国感恩戴德,很用对法国有所报答——” 再一顿,“他们的逻辑是这样子的:‘中立’,分为‘保守中立’和‘积极中立’,普奥之争,法国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若法国采取‘积极中立’,就会对奥地利提供实质性的支持,甚至,出兵同奥地利并肩作战了!” 首相阁下放声大笑。) 俾斯麦笑声甫歇):“抱歉,迪特,我实在忍不住了。” 波赫穆:“我也觉得‘国权主义派’的逻辑很有趣——不过,对此,您能谈一谈具体的看法吗?” 俾斯麦笑着摇了抑):“迪特,我和我们的西南方邻居有些不同——我不习惯对邻居的言行评头论足,因此,我不适宜在这儿发表什么‘具体的看法’。” 顿一顿,“不过,‘国权主义派’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法国确实用得到感谢。” 波赫穆微微惊讶):“哦?” 俾斯麦:“允许我再说一次‘不过’——不过,这个‘感谢’,不用来自普鲁士,而用来自他们自己。” 波赫穆:“首相阁下,我有些糊涂了。” 俾斯麦:“我的意思是,在普奥之争上,法兰西未持‘国权主义派’所谓的‘积极中立’政策,是明智的,所以,他们用自己感谢自己。” 波赫穆:“我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首先,不论法兰西对奥地利提供什么形式的支持,都不能挽救其失败的命运?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甚至——‘出兵同奥地利并肩作战’?”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就是说,您认为,若普、法对阵,失败者,将是法兰西?” 俾斯麦:“迪特,请你原谅,我的身份,不适宜回答这种太过假设性的问题——不过,我想,我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清晰表达了。” 波赫穆:“谢谢您,首相阁下,我都明白了!” 顿一顿,“那么,如此说来,普鲁士大约是不会按照秘密照会的要求——对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积极运用影响力’了?” 俾斯麦:“法国人对我们和我们的德意志兄弟的关系,大约有什么误会——” 顿一顿,“每一个德意志邦国——不论北德意志,还是南德意志——都是平等的,如果有必要,我们彼此之间,可能会给对方一些善意的建议,但是,对于内政——不,我们谁也不会干涉谁的内政!” 再一顿,“更何况——嗯,法国人之所求,不啻要求我们劝说、甚至逼迫自己的兄弟,将其财产乃至子女——也就是我们的侄子和侄女——送给外姓人b怎么可能?!” 波赫穆:“是的,首相阁下,我也觉得法国人的要求很过分;不过,我们的消息源说,关于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的领土问题,法兰西对普鲁士还有一个‘最低要求’——即,若法兰西进军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普鲁士按兵不动——装作什么没看见就是了。” 顿一顿,“对此,您如何回应呢?” 俾斯麦大笑):“怎么?要普鲁士‘保守中立’吗?” 波赫穆也笑):“我想,法国人用就是这个意思。” 俾斯麦笑声不止):“那么,我要对法国人说声‘抱歉’了!——在这个问题上,普鲁士只能采取‘积极中立’,呵呵!” 波赫穆:“‘积极中立’?就是说,如果法军开入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境内,普鲁士将——嗯,‘提供实质性的支持,甚至,出兵同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并肩作战?’” 俾斯麦:“巴伐利亚、黑森—达姆施塔特同法国人的领土纠纷,若只限于外交层面,普鲁士会尽力扮演‘忠诚的调停者’的角色——而且,不偏不倚。” 顿一顿,“可是,如果巴伐利亚、黑森—达姆施塔特遭受了外敌——任何外敌,我无意特指任何的特定的国家——的入侵,在收到巴伐利亚、黑森—达姆施塔特政府的请求的情况下,普鲁士将动用一切手段,维护德意志兄弟的主权和领土的完整!” 波赫穆:“我要再次向您确认一下——‘一切手段’,就是说,包括军事手段?”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好的,首相阁下,感谢您的坦诚!我想,南德意志报的读者,已经清楚了解了政府对于法国的秘密照会的态度了!” 顿一顿,“那么,请允许我向您提出第二个问题——关于西班牙的。” 俾斯麦:“请说吧!” 波赫穆:“我们晓得,阿梅迪奥王子已经启程回意大利了,而伊曼纽尔二世也表示尊重王子的疡——这意味着,意大利人已经正式拒绝出任西班牙国王了,西班牙的王位,再一次悬空了。” 顿一顿,“我们都知道,阿梅迪奥王子之任西班牙国王,是出于西班牙、普鲁士、法兰西三国的共同的请求,那么,我想知道的是,西、普、法三国,是否已就西班牙新国王的人选,开始了新一轮的磋商?” 再一顿,“或者,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普鲁士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选?”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铁血周折,终归一战 俾斯麦:“迪特,请原谅,我要对你的‘自己的人选’说法,做一个小的纠正——” 顿一顿,“关于西班牙的新国王,普鲁士从来没有‘自己的人选’——在这个问题上,法国人确实有他们的‘自己的人选’,但是,普鲁士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再一顿,“普鲁士做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是同一件事情,一以贯之:尊重西班牙人民自己的疡——如此而已。” 波赫穆:“我明白了,首相阁下,您是说——利奥波德王子。” 俾斯麦:“是的,利奥波德王子是西班牙摄政团自主的疡,而我相信,即便是我们的西南方的邻居,私下底,也会同意,利奥波德王子确是西班牙新国王的绝佳的人选——睿智、谦逊、俭朴,拥有良好的教养、渊博的学识和强健的体魄。” 顿一顿,“除此之外,利奥波德王子还具有一位优秀的政治领袖必备的珍贵品质——沉稳、坚毅以及奉献精神。” 波赫穆:“嗯,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首相阁下!” 顿一顿,“您一定是在暗示,如果利奥波德王子遇到了阿梅迪奥王子遇到的那种情形——那成怕的大爆炸,他——利奥波德王子,一定会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会如阿梅迪奥王子一般,弃西班牙人民而去。” 俾斯麦连忙抑):“不,我没有做任何的暗示,迪特!我要强调,普鲁士政府、以及我本人,都完全尊重阿梅迪奥王子的疡!” 顿一顿,“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对政治感兴趣,有的人对艺术感兴趣;而这个世界,既需要优秀的政治家,也需要伟大的艺术家以及对于艺术和艺术家的慷慨的赞助者——敲,阿梅迪奥王子对艺术的兴趣比对政治的兴趣更大,并乐意为艺术和艺术家提供慷慨的赞助——如此而已。” 再一顿,“阿梅迪奥王子——他是一个好人。” 波赫穆笑一笑):“是的,王子殿下确实是一个好人。” 俾斯麦:“还有,迪特,请原谅,我要再次对你的说法做一个小的纠正了——你方才说的‘岗位’,暂时还是不存在的——阿梅迪奥王子还没有登基,因此,他之拒绝西班牙王位,并不存在‘弃西班牙人民而去’的问题。” 顿一顿,“如果阿梅迪奥王子已经登基了,我想,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留在西班牙的——阿梅迪奥王子是一个有足够责任心的人。” 波赫穆再次笑了一笑):“好吧,首相阁下,我理解的——作为普鲁士的首相,您只能这么说。” 俾斯麦:“迪特,这是我的真心话。” 波赫穆:“是!不过,无论如何,您一定认为,较之阿梅迪奥王子,利奥波德王子更适合出任西班牙的新国王,对吧?” 俾斯麦:“这是的!”叹了口气)“可是,就因为利奥波德王子是德意志人,我们西南方的邻居,便坚决反对他出任西班牙的新国王,而力推他们‘自己的人选’——阿方索亲王。” 顿一顿,“普鲁士政府以及我本人,对阿方索亲王,并不存在任何特定的意见——”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可是,阿方索亲王是伊莎贝拉二世所出啊P人家推翻了其母,却奉其子为王?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为难西班牙的摄政团吗?” 波赫穆:“因此,我们‘西南方的邻居’这个‘自己的人选’,遭到了西班牙新政府的坚决的反对。” 俾斯麦:“是的,所以,在利奥波德王子、阿方索亲王皆被否定的情形下,只好请阿梅迪奥王子勉为其难了,结果——嗐!” 说着,首相阁下重重的摇了曳。) 波赫穆:“可是,西班牙总是需要一位新国王的——再拖了下去,或者,‘共和’之搁泛起;或者,爆发大规模的内战相阁下,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呢?” 俾斯麦:“很有道理,迪特b也正是普鲁士政府以及我本人深感忧虑之处。” 顿一顿,“而且,西班牙如果生乱,影响所及,一定不止于西班牙一国——譬如,果真像你说的‘“共和”之搁泛起’,则谁可以保证,这股子邪火,不会窜出西班牙,烧到法国、烧到德意志,甚至,席卷整个欧洲?” 波赫穆:“确实令人担忧啊!——西班牙的大位,再不能虚悬下去了!”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首相阁下,我想,为了大局着想——其中,也包括我们的‘西南方的邻居’的‘大局’——在西班牙国王候选人的问题上,普鲁士可以没有‘自己的人选’,但是,不可以没有‘自己的立场’啊!” 顿一顿,“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普鲁士的‘自己的立场’是什么呢?” 俾斯麦:“迪特,不是我故意推搪,不过,内阁确实还未来得及就此展开详细的讨论——” 波赫穆:“那么,您个人呢?” 俾斯麦略一沉吟):“我个人的意见——尊重西班牙人民的自主疡。” 波赫穆:“就是说,回到最初的方案——利奥波德王子?”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内阁对此展开详细讨论的时候,您会坚持您的这个意见吗?” 俾斯麦:“当然了!” 波赫穆:“首相阁下,我们都晓得,我们‘西南方的邻居’——从政府高级官员、国会议员到新闻界——都曾反复宣称,德意志人出任西班牙国王,是法兰西绝对不可接受的,是‘逾越了红线’,‘等同对法兰西宣战’!” 顿一顿,“他们还说,‘若普鲁士坚持此议,则法兰西的炮弹就要出膛’,云云——面对**裸的战争的威胁,您还会坚持原议吗?” 俾斯麦微微一笑):“迪特,我不能说法国人是在空言恫吓,不过,即便他们的战争威胁是实实在在的,难道,普鲁士人就不做正确的事情了吗?” 顿一顿,“我和你分享一句中国的古老的格言——‘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狮子插一句:这句孟子记述的、曾子从孔子那儿听来的“古老的格言”,出于俾首相之口时,当然已是“德语白话”了,大意是“反试己觉得理亏,那么即使对普通百姓,我难道就不害怕吗?反试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 因此,波主编并没有什么理解障碍的问题。 波赫穆:“好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顿一顿,“首相阁下,我想起这样的一个‘传说’,说是当年您在议会发表‘铁血政策’的演说之后,国王陛下对您说,‘我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歌剧广场的窗前砍下你的头,过些时候,再砍下我的头。’ 首相阁下大笑。) 波赫穆微笑):“而您,是这样‘开解’圣虑的,嗯,一个版本是,‘人固有一死,既然迟早要死,大丈夫之死,必要轰轰烈烈!——这是一辰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M算最后失败了,上了断头台,也相当于捐躯于战火之中了!’” 顿一顿,“另一个版本是,‘这是一辰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M算最后失败赴死,也要像查理一世那样,有尊严的死去;切不可像路易十六那样,窝窝囊囊的死掉!’” 俾斯麦大笑不止):“迪特真狡猾6,抱歉,我失礼了!我是说,这个‘传说’事涉国王陛下,因此,请原谅我不能向你证实它的真实性,以及,哪一个‘版本’才是正确的。” 顿一顿,“不过,今天的普鲁士,不是‘传说’之时的普鲁士了q天,我不会再这样‘开解’圣虑了!我是说,我不会再对国王陛下说什么‘断头台’以及死啊、活扳些子字眼了!” 波赫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z是说,普鲁士今非昔比,今天,若普、法终究不得不一战,普鲁士可操必胜之算——对吧?” *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拭目以待新时代 俾斯麦:“兵凶战危,‘必胜’二字,似乎略略过分了一点,不过” 顿一顿,“无论如何,若果真发生了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有坚强的信心,保证普鲁士和我们的德意志兄弟们的利益,不受外的侵害。 .” 波赫穆:“好的,首相阁下,您的话虽然说的委婉,可是,言下之意还是很明显的若普、法发生战争,胜利者将是普鲁士。” 首相阁下笑一笑,没说什么。) 波赫穆:“实话实说,对于您的‘坚强的信心’,我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哦,对不起,首相阁下,我这样说,您会感觉受到了冒犯吗? 俾斯麦:“当然不会,倦直言,迪特。” 波赫穆:“感谢您的大度!” 顿一顿,“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我自认比较了解‘民意’大多数人,不论是普鲁士人,还是法兰西人,都会有一个‘法强普弱’的认知,那么,我想知道,首相阁下,面对这样的现实‘法强普弱’的现实,您的‘坚强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呢?” 俾斯麦笑一笑):“问题是,迪特,我不属于你说的‘大多数人’啊!” 波赫穆惊奇的):“就是说,您认为‘普强法弱’?” 俾斯麦:“是的。” 波赫穆:“呃” 俾斯麦:“如果时光回流至我‘开解’圣虑那时候彼时,确实是‘法强普弱’;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了!” 波赫穆:“慢着W相阁下,您说您‘“开解”圣虑?’嗯,如此说来,相关的‘传说’,确有其事喽?” 俾斯麦大笑):“迪特太敏锐了Z你面前,一点破绽都不能露啊!我有些后悔了我可以收回刚才的那句话吗?” 波赫穆也笑):“抱歉,首相阁下,现在往回收,似乎略晚了一点” 顿一顿,“让我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请问,您何以认为‘普强法弱’呢?” 俾斯麦:“你看,我们的铁路里程,比法兰西的长;我们的电报线路,比法兰西的密集,还有” 波赫穆:“恕我无礼,首相阁下,插一句话我不了解相关的数据,可是,即便真像您说的那样,我们的铁路、电报,比法国人的多一些,可是,这同战争的胜负,又有什么关系呢?” 俾斯麦:“铁路可以用来运兵我们的军队的部署,将更快、更有效率;电报嘛,道理是一样的以电报指挥军队调动,亦将更快、更有效率。” 波赫穆将信将疑的):“哦?” 俾斯麦:“还有,我们可以动员超过五十万的军力;而法国,能够动员的军力,能有我们的百分之六十,就很不错啦!” 波赫穆更加将信将疑了):“是吗?” 俾斯麦笑一笑):“迪特,我晓得你不大容易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我要提醒你,‘七星期战争’之前,‘大多数人’普鲁士也好,奥地利也好,法兰西也好可是都以为‘奥强普弱’呢!” 波赫穆:“这倒也是。” 俾斯麦:“不然的话,法兰西为什么要‘保守中立’呢?” 波赫穆笑):“是(兰西认定普鲁士打不过奥地利,才乐得作壁上观;不然的话如果法兰西认为‘普强奥弱’,其所谓‘中立’,大约就是‘积极中立’了!” 俾斯麦:“是啊(兰西之所以采取‘保守中立’,是因为某人嗯,是因为‘某些人’判断失误,而不是因为他他们对普鲁士抱有任何善意,既如此,又凭什么要普鲁士感激其‘保守中立’呢?” 顿一顿,“事实证明,‘某些人’的视力,不算太好,彼时,看不清普鲁士、奥地利孰强孰弱;今天,还是看不清,普鲁士、法兰西,孰强孰弱!” 波赫穆:“首相阁下,法兰西‘某人’哦,‘某些人’的视力,可能确实‘不算太好’,不过,普、奥相争,其观照的,到底是外人,距离要远些;今天,是普、法相争我的意思是,他看自个儿,应该还是看的比较清楚的吧?” 俾斯麦:“是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法国何以在越南遭受了难堪的失败?法、中两国,照‘大多数人’的看法,不更加应该是‘法强中弱’吗?” 波赫穆惊讶的):“法国在越南遭受了‘难堪的失败’?首相阁下,这个消息确实吗?” 俾斯麦:“当然(军进攻北宁,损失惨重而寸土未得,只好灰溜溜打道回升龙了这算不算‘难堪的失败’呢?” 波赫穆兴奋的):“当然算b正经是镳而归了!” 顿一顿,“这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k问,首相阁下,您手上有北宁一役的更详细的信息吗?” 俾斯麦:“有如果你感兴趣,采访结束之后,我的秘书会向你做更详细的介绍的。” 波赫穆:“当然感兴趣W相阁下,感谢您向南德意志报的读者提供了如此有趣的信息!” 顿一顿,“关于北宁一役,法国的新闻界,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如果,首先报道法军战败的消息的,是普鲁士的报纸哈哈,也是一件同样有趣的事情啊!” 俾斯麦微笑):“确实有趣,我能够想象法兰西‘某些人’看到南德意志报相关报道时候的表情哦,算了,为了基本的礼貌,我还是尽量不要去‘想象’了吧!” 波赫穆:“哈哈哈W相阁下,我大胆的揣测一下,您的‘坚强的信心’,同法国人在越南的失败,是不是多少也有一点关系呢?” 俾斯麦点了点头):“是的!” 波赫穆:“是啊!如果法国人连中国人都打不过的话,又怎么能够打的过普鲁士” 俾斯麦:“抱歉,迪特,轮到我打断你的话了不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波赫穆:“哦?” 俾斯麦:“你的言下之意,是中**队的战斗力,不及普鲁士军队不,我们不可以低估我们的中国朋友的战斗力,不然,我们就会犯同法国人一样的错误。” 波赫穆:“呃” 俾斯麦:“法国人还拿‘亚罗号战争’的眼光看中国,致有北宁之败;看普鲁士,亦情形仿佛” 顿一顿,“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 波赫穆:“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俾斯麦:“我的所谓‘坚强的信心’,除了普、中两国,皆非昔日之比之外,还来自于‘某些人’若在此时对普鲁士采赛事行动,就会陷法兰西于两线作战的窘境。” 耸一耸肩)“而两线作战抱歉,我不认为法兰西有此力量。” 波赫穆:“首相阁下,听了您这个话,‘某些人’恐怕很不服气呢!” 俾斯麦微笑):“我是为‘某些人’好啊!” 波赫穆大笑):“希望‘某些人’能领您的情,知所进退吧!” 顿一顿,“现在,我理解采访开始时您说的那段话的深意了‘这样的清闲日子,没有几天了,接下来,我本人,大约也不得不忙起来了’首相阁下,我有强烈的预感,接下来,您也好,‘某些人’也好,大约都‘不得不忙起来了’。” 俾斯麦:“‘某些人’到底何如,我不便妄加评论,但我本人迪特,我再说一遍,我拥有‘坚强的信心’。” 波赫穆:“好的W相阁下}您这么说,我觉得,我自己的信心,也坚强起来了!” 顿一顿,“还有,我有同样强烈的预感一个新时代的画卷,即将在我们的眼前展开了!” 俾斯麦微笑):“那,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法普宣战 英国《泰晤士报》社评: “法国人——从政府高官、国会议员到新闻界——都曾反复宣称,德意志人出任西班牙国王,是法兰西绝对不可接受的,是‘逾越了红线’,‘等同对法兰西宣战’,‘若普鲁士坚持此议,则法兰西的炮弹必要出膛’,云云;如此看来,《南德意志报》报道的威力,远远过于‘德意志人出任西班牙国王’了——因为,法国人的炮弹尚未出膛,便已‘炸膛’了。” 确实“炸膛”了。 波赫穆对俾斯麦的采访见报之后,拿《费加罗报》记者布利斯的说法,就是: “法兰西的火山爆发了!” “整个欧洲大陆——不,整个亚欧大陆——都在法兰西的怒火中战栗!” “我接触到的人,所有的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市民、士兵、国会议员、政府官员,都在怒吼——‘宣战!宣战!宣战!’” “人民在呼喊: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光荣在柏林等着你!” 狮子插一句:《马赛曲》的开头两句,便是:“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光荣有一天等着你!”——布利斯之“人民的呼喊”,乃化《马赛曲》而来。 不过,与很多人的印象相悖,此时的《马赛曲》,其实并非法兰西正式的国歌。 《马赛曲》诞生于法国大革命,一七九五年,督政府宣布定此曲为国歌;拿破仑一世称帝后,下令取消《马赛曲》的国歌地位——《马赛曲》针对的是路易十六,有大量“打倒暴君”一类的内容,法兰西第一帝国既已建立,《马赛曲》便有些“不甚合时宜”了。 路易十八复辟,当然更不能推崇《马赛曲》,乃改国歌为《法兰西王子回巴黎》;拿破仑三世建立法兰西第二帝国,私以为,《法兰西王子回巴黎》很符合其身份、经历,因此,很暧昧的保持了《法兰西王子回巴黎》的国歌地位。 不过,拿破仑叔侄虽不承认《马赛曲》的国歌地位,但是从未禁止唱、奏《马赛曲》,而《马赛曲》的感染力,百倍于《法兰西王子回巴黎》,在法国,《马赛曲》的实际地位,远在《法兰西王子回巴黎》之上,非但民间,就是政府,许多时候,也是拿《马赛曲》当国歌用的,算是“准国歌”。 好了,言归正传。 《南德意志报》的报道,最叫人不可容忍的,还不是普鲁士公开并拒绝了法兰西的“秘密照会”,甚至,也不是“德意志人出任西班牙国王”——此亦该报道内容之一;最叫法国人“炸膛”的,是该报道俯拾即是的对法兰西帝国和法兰西皇帝的无礼和轻蔑。 而且,这种无礼和轻蔑,几乎不加任何掩饰。 “若普、法发生战争,胜利者将是普鲁士。” “若普、法终究不得不一战,普鲁士可操必胜之算。” 俾某如此狂妄的原因,是自以为“普鲁士今非昔比”——如今,已是“普强法弱”了! 而其所恃,居然是什么——“我们的铁路里程,比法兰西的长;我们的电报线路,比法兰西的密集”? 普鲁士的铁路、电报比法兰西的多? 胡说八道!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普鲁士的铁路、电报,真比法兰西的多了几里,又管个蛋用啊!——铁路会开炮?电报会冲锋? 打仗,不靠将军和士兵,靠铁路和电报? 这个俾斯麦,狂的真是傻掉了! 最可气的是,居然说什么——“法国人连中国人都打不过,又怎么能够打的过普鲁士?” 事实上,这句话不是俾斯麦说的,而是波赫穆说的,并立即为俾斯麦纠正,不过,俾斯麦只否定了波赫穆的法国“打不过中国人”和“打不过普鲁士”之间的因果关系,并没有否定法国“打不过中国人”这个事实。 事实? 我们的军队“在越南遭受了难堪的失败”? 怎么可能? 这必定是造谣!——普鲁士人的话,怎么能信? 退一万步,就算小挫,胜败兵家常事,怎么就“打不过”了? 还说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消息”? 法国失败是一个“有趣的消息”? 他娘的! 最最不可原谅的,是对法兰西皇帝陛下的无礼! 俾某话中,虽然没有直接出现皇帝陛下的尊号或名字,可是,瞎子也看的出来,“某人”也好,“某些人”也好,说的就是皇帝陛下—— 以“某人”、“某些人”指代皇帝陛下? 最基本的礼貌都不要了! 而其口吻之轻佻油滑,更是可恶至极! 譬如: “‘某些人’的视力,不算太好。” “确实有趣,我能够想象法兰西‘某些人’看到《南德意志报》相关报道时候的表情……哦,算了,为了基本的礼貌,我还是尽量不要去‘想象’了吧!” 居然还说什么“为了基本的礼貌”? 八嘎! 还有,好像生怕读者看不出俾某的无礼似的,动不动就加一个括号,描述俾某的神态、举止,譬如: “首相阁下露出了虽然礼貌、但不掩轻蔑——我要向《南德意志报》的读者致歉,限于本人贫乏的词汇量,除了“轻蔑的”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形容词了——的笑容。” 甚至,“画公仔画出肠”: “好吧,亲爱的《南德意志报》的读者,我相信,你们都听出来了首相阁下话中的讥讽之意了吧!” 类似的“备注”,不胜枚举。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具体到回绝法兰西的“秘密照会”和坚持利奥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国王二事,可谓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踩破“红线”! 后者不必说了,前者—— 拒绝“积极运用影响力”,裂土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于法兰西,也罢了;可是,居然赤裸裸的觊觎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挑战法兰西对该地区的主权? 说什么“阿尔萨斯—洛林同普鲁士如出一国”——“一国”? 又说什么,“虽然,目下,法兰西拥有对阿尔萨斯—洛林的行政管辖权”——这不就是说,法兰西对阿尔萨斯—洛林,并无主权吗?! 这可真是踩破了“红线”中的“红线”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除了宣战,夫复何言? 普鲁士人冷嘲热讽,说什么法兰西“虚言恫吓”,又说什么“两线作战——抱歉,我不认为法兰西有此力量”—— 好吧,就让你们瞅瞅,法兰西到底是不是“虚言恫吓”?到底有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 新时代? 我呸! 就有什么“新时代”,那也是法兰西的“新时代”!是法兰西君临欧陆的“新时代”! 至于普鲁士,即将开启的,只能是一个堕落、毁灭的“新时代”! 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光荣在柏林、慕尼黑、法兰克福和不莱梅等着你! * * 战争已不可避免,但是,还是有人做最后的“和平努力”。 法国驻普鲁士大使贝内代蒂求见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提出以下要求: 第一,国王陛下发表声明,《南德意志报》相关报道,非普鲁士政府之政策,仅仅为俾斯麦个人的“胡言乱语”。 第二,俾斯麦引咎辞职。 第三,接受“秘密照会”相关要求。 第四,在西班牙国王人选一事上,以书面形式,确认“普鲁士永远不再要求这种已经放弃了的候选人资格”。 庶几,还有一线避免战争的可能性。 这一回,威廉一世倒没有躲到埃姆斯温泉去,而是第一时间接见了贝内代蒂,不过,回复只有淡淡的一句: “关于《南德志报》的报道、‘秘密照会’以及西班牙国王人选等问题,我没有任何新的看法和意见。” 事实上,回绝了贝内代蒂的所有要求。 第二天,法兰西帝国对普鲁士王国宣战。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好消息!好消息! 北京,紫禁城,军机处。 辅政王一以贯之的风轻云淡,文、曹、许、郭几位大军机,却是人人容光焕发,个个言笑晏晏。 每一位大军机,都是讲究“宰相风度”,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是,前一段时间,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颇有些乌云摧城的赶脚,实在憋闷;而北宁大捷,否极泰来,之后——尤其是这两天,重大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有些应接不暇了,所以,不能不吐气扬眉、舒心畅意呀。 首先是日本。 关卓凡、田永敏几乎同时接到了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的回信。 关卓凡给岛津久光的信,名义上,是给岛津久光、岛津忠义“尔父子”的,岛津久光的回信,也便出以父子两人共同的名义,以“愚父子”、“罪父子”、“仆父子”、“下走父子”自称,对关卓凡,则不是“敬白辅政王殿下”、就是“惊慌言于辅政王殿下座前”、甚至“伏乞辅政王殿下”,可谓极尽谦恭。 具体内容,大约五点: 第一,萨摩藩绝对没有以任何形式参与西本愿寺发动的“法乱”,相反,“仆父子”对于明如的“乱法”,深恶之,痛绝之,辅政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听信流言,误会俺们爷儿俩呀! 第二,萨摩藩更加没有任何“乱国”的企图——天噜啦!介不晓得是哪儿来的流言?竟叫辅政王殿下对俺们爷儿俩的误会到了这个程度? 第三,萨摩藩对天皇陛下忠心耿耿,衷心祝愿天皇陛下“御学问大成”,使包括萨摩藩在内的诸藩国“同沐圣化”。 第四,萨摩藩拥护幕藩体制,拥护德川幕府管治日本;而且,岛津氏、德川氏“姻戚相系,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愚父子”再愚、再钝,也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so,岛津氏怎么可能自外于德川氏呢?请辅政王殿下放心好了! 第五,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奉幕命”,萨摩藩一兵一卒不会迈出藩境。 大久保利通给田永敏的回信,则自称“后学”,而以“前辈”称呼田永敏。 主要内容,以下三点: 第一,对于北宁一役的胜负得失,“后学”确实非常关心,感谢“前辈”及时解惑,“故人之情,良可感也。” 中日为“兄弟姊妹之国”,北宁大捷,我在为中国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为故人感到高兴——前辈身居松江军团副参谋长之要职,当然是参与了北宁一役的运筹策划的,北宁大捷,也有前辈的一份功劳啊。 第二,前辈对我,似乎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一向专心萨摩藩的内政,从无“外骛之意”,对于前辈的切谏,我虽深刻自省,可是,“青萍之末,起于何地,茫然不晓”,“虽欲自白,无从措手”,这个,“清者自清”,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前辈目光如炬,当一切皆在洞鉴之中吧! 第三,我同意前辈说的,日本大小两百多个藩国,彼此差异很大,就像一支行进中的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强力壮的,有体弱多病的,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按照身体最强壮的两个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来—— 日本的改革,确须在承受范围之内,循序渐进,不敢贪快。 目下的幕府,当然有进一步改革的空间,不过,前辈以“暮气沉沉”形容之,似乎略略过了一些——自永嘉六年以来,幕府已经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成绩还是有目共睹的嘛。 日本永嘉六年,即一八五三年,是年,“黑船来航”,日本的国门,被泰西的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了。 大久保利通说道,我在萨摩藩之所作所为,一为萨摩藩之自强,二,自谓或许能够为幕府进一步改革之“试验”,无论成败,皆可为幕府所借镜,舍此之外,再无他意。 最后,大久保利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绝不敢自居为“芝兰”,因此,绝不敢“当道”,也就没有劳前辈“不得不锄”的可能——前辈放心好啦! 计算时间,上述两封回信,应该就在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收到关卓凡、田永敏去信的当天——或者说,当夜——便拟就了,次日一早,快船送到长崎,电致北京。 同样是当天——收到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回信的当天,关卓凡收到了大浦庆的密电,说萨摩藩内部透出消息,大久保利通去信明如上人,劝他: 第一,辞去西本愿寺门主一职。 第二,以自己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无法担负门主重任为由,“吁请”父亲广如上人“复位”。 第三,上书天皇,自劾“荒唐”,自请“幽居”。 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的回信,大浦庆的密电,前后相距,不到五个时辰。 以上是日本方面的好消息,日本之外的好消息——也是更重大的好消息,当然是法、普两国相互宣战—— 法兰西帝国对普鲁士王国宣战的次日,普鲁士王国对法兰西帝国宣战。 对于关卓凡来说,普法宣战,历史终于“入轨”,法国终于掉进了他挖的大坑里头,中国以及他本人都获得了最大的外部利好,他一年多以来的绞尽脑汁、出尽法宝,终于得遂所愿,原该举手加额的,可是,高兴归高兴,不过,普法开战带来的,利好之外,还有隐忧,这一层,不能不预为之备。 * * 好事儿虽多,议还是得一件一件的议。 先说日本吧。 “岛津氏的诚意,似无可疑?”文祥沉吟说道,“第一,他对王爷的训斥,并无回避,指天誓日,一一回应;第二,行文的语气,谦恭之极,算是自居于臣仆……呃,自居于仆从的位置了。” 辅政王并不是君,您不好说岛津忠义是“臣仆”啊。 虽然,岛津忠义的这封信,确实隐约有点儿“以臣侍君”的味道了。 “我亦以博公之说为然,”曹毓瑛说道,“岛津氏确是在‘输诚’——” 顿一顿,“他是回过味儿来了!王爷的这一鞭子,将他给抽醒了!他终于晓得,顺逆何所分、忠奸何所辨了!” 再一顿,“还有,信中关于天皇一节,‘御学问大成’、‘同沐圣化’云云,其实是在委婉承认,日本为中国之‘保护国’——能承认这一点,这个诚意,便无可疑了!” *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甜蜜的烦恼 “琢如看得透!”许庚身说道,“王爷去信之中,有‘万国皆默认日本为中国之保护国’一说,本来,岛津忠义回信,对此是可以不加臧否的,然而,他却并未装聋作哑——这确实是一个主动输诚的姿态!” 顿一顿,“顺逆之分,既关‘大义’,亦关‘大势’,岛津忠义如此回应,算是既明白‘大义’何所在,亦明白‘大势’何所趋了!” 曹毓瑛立即接口,“星叔‘大势’一说切中肯綮!说到底,如王爷曾训谕过的,大势之趋,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岛津忠义算是明白人,晓得自己不能螳臂当车!” “琢如这话醒神儿!”文祥说道,“中国的气运,勃然中兴,沛不可挡,这便是‘大势之趋’了!” 几位大军机,连关卓凡在内,不约而同,齐声说道,“不错!” “而且,”郭嵩焘接着说道,“万国公法之中,虽无‘藩属’之说,却是承认‘保护国’的,岛津忠义的这个姿态,对咱们今后之行事——包括同幕府进一步打交道,都是有好处的。”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筠翁话中有深意啊!‘藩属’和‘保护国’,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吗?既承认日本为中国之保护国,是否……便等于辗转承认日本为中国之藩属了?” 郭嵩焘看向关卓凡,“我想,王爷大约更愿意日本做中国的‘保护国’而非‘藩属’吧?” 关卓凡微微一笑,“嗯,筠仙提醒了我,目下,万国于‘日本为中国之保护国’,不过‘默认’,若要坐实这一点,咱们和幕府,还需要签多一个条约——” 顿一顿,“幕府也不吃亏——之前,哪有‘不奉幕命,萨摩一兵一卒不出藩境’的事情?萨摩藩早就‘暴走’了!早就不在幕府节制之中了!” 再一顿,“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待同法国人打过了这一仗,再说吧!” 几位大军机,皆微微颔首。 辅政王的王的话,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已经委婉的回答了郭嵩焘的问题——更愿意日本做中国的“保护国”还是“藩属”? “好,”关卓凡说道,“岛津氏就这么回事儿了——嗯,大久保氏那边儿,各位又怎么看呢?” “琢如方才‘一鞭子’之说,很有意味!”许庚身说道,“我以为,王爷的这一鞭子,于岛津忠义,如琢如所言,叫做‘抽醒了’;于大久保利通,就叫做‘打蛇打七寸’了!” “正是!”郭嵩焘说道,“这个大久保,被王爷拿住了要害,再不能‘外骛’、再不能‘当道’了!” “不过,”文祥微微皱眉,“论及行文的语气,大久保利通的回信,较之岛津忠义的,可就大异其趣了!” 顿一顿,“不仅不卑不亢,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皮里阳秋——” 再一顿,“譬如,不同意田永敏对幕府‘暮气沉沉’的评价,对于幕府这十数年来的政绩,居然颇加赞誉,这,不是故意反讽吗?” “博公说的是,”曹毓瑛说道,“大久保某确是口不对心!” 顿一顿,“对幕府的评价,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此外,他也不会真心承认,日本的改革,必须‘循序渐进’,他在萨摩藩推行的那一套,不能行之于全日本——如筠翁言,他再不能‘外骛’、再不能‘当道’,一定是心有不甘的!” 再一顿,“不过,我以为,无所谓!听其言,观其行,关键还是看他做了什么?他去信明如‘劝退’,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知所进退’了!” 文祥略一沉吟,“这倒是。” “而且,”曹毓瑛看向关卓凡,“王爷,我想,大久保去信明如‘劝退’,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他自个儿放出来的吧?” 关卓凡点了点头,“这是一定的,不然,咱们就算能够打探到相关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 “实话实说,”曹毓瑛叹了口气,“我倒是挺佩服这个大久保利通的——不过小半个晚上,整个局势,便通前彻后的想明白了、看清楚了;然后,说撤就撤,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是个人物!” 不止一个人冒出同一个念头:这样的人才,若如田永敏一般,为我所用,该多好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确实——可惜了。” “可惜了”的潜台词,就是我不会如对田永敏那般,去打大久保利通的主意。 气氛一时略有些尴尬。 文祥轻轻咳嗽了一声,“请王爷的示,那个明如,若果真被大久保利通‘劝退’了,并上书自劾,咱们该如何回应呢?” 略略一顿,补充说道,“所谓‘幽居’,就是‘闭门读书’之类吧?就这么一点点的处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也只能这样了,”关卓凡说道,“毕竟,这个‘法乱’,还没有真正闹大;而明如虽然退位,在西本愿寺内的势力,还是很大,目下这个点儿,不好激化矛盾。” “是!” “好了,”关卓凡说道,“日本的事情就这样了,议一议法国的事情吧!” 顿一顿,“说实话,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胜负,而是法国人不肯‘两线作战’——在越南和中国的这条线上,转攻为守,做起了……缩头乌龟,那,咱们可就……嗯,拿广府人的话说,有些‘老鼠拉龟,冇订埋手’了。” 庙堂之上,少闻如此俚俗的譬喻,几位大军机,都笑了起来。 “王爷博闻强记!”许庚身笑道,“连如此生僻的俚语都晓得!” 顿一顿,“不过,确如王爷之所虑!若法国人转攻为守,陆军也罢了,关键是他的海军——‘北京—东京舰队’,迄今为止,完好无损,若也撤回了越南,咱们的海军,就得南下同他决战,大几千里的海途,这……咱们可就反主为客了!” “对!”关卓凡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法国人的海军,占了咱们的便宜;他的陆军——虽然受挫于北宁,到底元气未伤,若一味株守,这个仗,反倒是不好打了!” “不晓得普鲁士的那位俾相,”文祥沉吟说道,“是不是也替咱们……嗯,也想到了这一层?” 顿一顿,“新闻纸的那篇文章,反复强调,法国人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这固然是为激法皇对普宣战,不过,若法、普开战之后,越南和中国这边儿,法国缩了回去,不还是说明了他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吗?” “博川说的是,”关卓凡一笑,“现在,盼就盼法皇受不得激,坚持‘两线作战’吧!” “这位拿破仑三世,”郭嵩焘说道,“好大喜功,最重颜面的一个人,我看,十有七八,是受不得激的!” “还有,”许庚身说道,“就算越南、中国一线,法皇本人有意转守为攻,领兵的将领,也未必乐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若法国人真有专攻为守的意思,”曹毓瑛说道,“咱们就替他多造些舆论——到时候,王爷‘缩头乌龟’一说,就可以堂堂皇皇的摆上新闻纸了!” 几位大军机,包括关卓凡在内,都笑了起来。 “法军是否会变计,咱们固然要早做预备,”文祥看向关卓凡,“不过,依我的浅见,王爷之所虑,并不是什么肘腋心腹之患,说到底——嗯,拿王爷自己的话说,是‘甜蜜的烦恼’罢了!” 关卓凡大笑,“‘甜蜜的烦恼’?博川,我说过这个话吗?” “王爷当然不是对我说的,”文祥含笑说道,“难道……风闻有误?不过,如此新鲜有趣而形象入里之说法,似乎……除了王爷,别的人,也想不出来呀!” 关卓凡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吧,这个话,我确实是说过的。” 顿一顿,“博川说的是,其实,就算咱们‘早做预备’,也是有限的——到底得法国出招了,咱们才能见招拆招!” 再一顿,“目下,静观其变吧!” 几位大军机齐声说道,“是!” * 正文 第六十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下值出宫之后,关卓凡并未回府,车子到了朝内北小街的路口,并不左折而入,而是继续前行,进了“关大营”的“参临办”。 “关大营”——前文有过介绍,轩军在京机构,集中在朝阳门内大街,包括“军事委员会办公室”、挂着“辅政王亲兵小队”名目的近卫团一部、对外挂牌“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以及简称“参临办”的“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参谋部北京临时办事处”——对于轩军这些公开的、半公开的、不公开的军事机构,北京的老百姓笼而统之的给了一个很形象的俗称,曰“关大营”。 普、法开战,对于中国,固然是大大的利好,可是,中、越一线,法国若因此而转攻为守,带来的挑战和烦恼,其实绝不“甜蜜”,必须尽早预为之备;而军机处的“议一议”,不过务个虚、向朝臣们打个招呼罢了——真正的应对方案,不是出自军机处,而是出自事实上的对法战争参谋总部的“参临办”。 “军机处”虽有“军机”二字,但关卓凡大权在握之后,真正的“军机”,早就不出自军机处了。 今天的会议,只有关卓凡和施罗德、田永敏三人。 “法、普开战,”施罗德说道,“越南、中国一线,法国的对策,大约三种可能性——” “第一,既定战略,可能做出微调,但基本原则不变,即依旧维持一个海、陆并举的进攻的态势——此最为我乐见。” “第二,转攻为守,非但陆军停止进攻,连海军也撤回越南,在升龙一线同我军对峙——此最不为我乐见。” “北宁一役,法军虽然铩羽而归,但是,元气未伤,士气还在,总要再打个两、三仗,打伤了他的元气,打低了他的士气,我军才好转守为攻的——” 说到这儿,施罗德微微摇头,“目下,并不是攻守易位的好时机。” 顿一顿,“而且,‘远东第一军’的主帅阿尔诺,考其用兵,非常明显,是守长于攻的——克里米亚战争中,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阿尔诺之守马拉科夫要塞,为是役之重要胜负手,堪称要塞防御之经典——” 再一顿,“在敌军元气未伤的情况下,让这样一位擅守的将军发挥所长,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阿尔诺之守马拉科夫要塞,具体情形,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二百七十章《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关卓凡点了点头,“确实——咱们不能轻敌。” “是!” 顿一顿,施罗德继续说道,“还有,我军进攻升龙,拢共三条路线:或出太原——由北而南;或出北宁——由东而西;或出山西——由西而东。” 再一顿,“可是,不论哪一条路线,敌人的海军,都可充分发挥威力!升龙位于红河的南岸和西岸,我军出太原、出北宁,必须渡过红河;出山西,得贴着红河南岸走——亦在敌海军大口径舰炮射程之内。”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在不掌握越南沿海制海权的情形下,进攻升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是的!”施罗德说道,“而制海权,不经舰队决战,无从谈起;而舰队决战——若‘北京—东京’舰队撤回越南,欲求舰队决战,咱们就得南下几千海里,登门造访,彼时,主客易位,后勤更加无法保证,这个舰队决战的胜算,就大大的降低了。” 顿一顿,“因此,若法国转攻为守——陆军停止进攻,海军撤回越南,整个战局,很可能变成一个长期对峙的局面了。” “嗯。” “第三种可能性,”施罗德说道,“法国人将‘远东第一军’和‘北京—东京舰队’统统撤回国内,投入对普战事。” “如此一来,虽然说南圻即成我囊中之物,可是,我之战略目标,并不止于恢复越南全境,更重要的,是要予法国远征军以毁灭性打击,若‘远东第一军’和‘北京—东京舰队’撤回国内,这个更重要的战略目标,就无法实现了,因此,此亦不为我乐见。” “当然,这种可能性,是概率最低的一种——” “其一,在政治上,不战而退,将全越南——包括南圻——拱手让于中国,于法国,基本上是不可想象的,基本上,没有任何一个法国政府可以承受其重,更何况,法皇又是那样一个脾性的人?” “其二,在军事上,也没有足够的必要性。” “‘远东第一军’仅占法国陆军总兵力的十五分之一,撤回国内,不见得能对法、普的战事,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北京—东京舰队’虽占法国海军总兵力一半以上,可是,法、普开战,并不关海军多少事情。” “法、普争锋,战场都在陆地;法国海军能够发挥的作用,不过就是穿过英吉利海峡北上,封锁普鲁士的北方港口;可是,普鲁士不同英国,非以贸易立国,法国海军就算成功封锁了普的北方港口,对战局的帮助,也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将‘东京—北京舰队’撤回国内,算是……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关卓凡一笑,“这个俚语,用的不错啊!” 顿一顿,“施罗德的中国话,是越来越长进喽!” 施罗德也笑,“谢王爷奖谕!”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照你们的分析,似乎,第二种——即,法国远征军不撤出越南,但转攻为守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施罗德和田永敏对视一眼,踌躇了一下,说道:“也不能就说是‘最大的’——” 顿一顿,“‘参临办’是这样认为的:法国中枢,虽有分歧,但整体上会倾向于‘远征军不撤出越南,但转攻为守’的方案,这样,既没有放弃越南,保持了颜面;同时,也降低了‘两线作战’的风险和成本。” “不过,既然没有撤回国内,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其一,前线的将领,不论海、陆,都未必乐意接受政府的这个安排;其二,战事瞬息万变,政府也不可能绑住前线将领的手脚,一定要前线将领如何如何——如此一来,这个仗,就没法子打了。” “而前线将领本身——海陆有别,性格各异——对于‘转攻为守’的态度,也会不尽相同。” *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暴起 “海陆有别,性格各异?”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是说,‘参临办’认为,阿尔诺和萨冈,对于‘转攻为守’,将持不同的意见?” 顿一顿,“是否——阿尔诺保守,萨冈激进?” 施罗德:“王爷睿见!” 顿一顿,“阿尔诺较识大体,性格也相对温和,而且,‘远东第一军’的位子,也不是他主动求来的,是‘上头’硬派给他的,初初的时候,他本人,似乎并不是很乐意接这个差使,因此,我们认为,对于中枢‘转攻为守’的意图,他更能领会,也更容易接受些。” 再一顿,“萨冈就不同了!——性格上,萨冈倒不偏激,不过,此人工程师出身,算是‘学者型将领’,多次在专业刊物和大众报纸上发表文章,我们尽可能的搜集了这些文章,发觉,此人对于海军的建设,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深疾拿破仑一世以来法国的海军附属于陆军的格局,力主海军独立于陆军。” “哦?”关卓凡微觉意外,“有点儿意思啊。” “是。”施罗德说道,“还有,从萨某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此人十分推崇舰队决战,以为匪此海军不成其为海军,匪此,海军亦无以独立于陆军。” 顿一顿,“另外,不同于阿尔诺,‘北京—东京舰队’的位子,应该是萨冈的主动请缨。” “哦……” “因此,我们认为,”施罗德说道,“很有可能,萨冈将这一回的中法之战,当成了他遂行已志的天赐良机——” 顿一顿,“这一层——北宁一役,萨冈不肯留下来配合陆军‘水陆并进’,而是将这个差事推给了穆勒,自己迫不及待,解缆东去——似乎已见端倪了。”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海军独立于陆军’嘛!” 顿一顿,“就是说,在‘北京—东京舰队’尚未发一炮的情形之下,将其从中国沿海拉回越南沿海,放弃‘舰队决战’的机会,只干些看家护院的差使,是萨某人决不能接受的喽?” “是!”施罗德说道,“而且,海军还不比陆军,联系不便,难以遥控,较之阿尔诺,萨冈是真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关卓凡沉吟片刻,说道,“方才提及穆勒——我想起来了,这位西贡海军司令,是不是挺喜欢写诗的?” “好像是的……” “嗯,萨冈既然是‘学者型将领’,那么,这个穆勒,就该算是‘诗人型将领’喽?” 施罗德可没有读过穆勒的诗作,不晓得该不该算他“诗人型将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辅政王的问话,田永敏干巴巴的来了一句: “是啊,都是‘儒将’!” 语气的干巴,尤显语义的反讽,关卓凡和施罗德都不由哈哈一笑。 笑过了,关卓凡示意施罗德,“继续吧!” “是!” 顿一顿,施罗德说道,“海陆既有别,陆军自身,也是有‘别’的,而且,这个‘别’,很大。” “哦?” “之前,”施罗德说道,“我们关注的重点,都在阿尔诺身上,对‘远东第一军’中军衔第二高者——第一师师长莫雷尔,没怎么留意;现在发现,此人的性格,非常强势,对‘远东第一军’的部署、行动,有相当大的的影响——” 顿一顿,“有时候,莫雷尔的影响,甚至超过了阿尔诺——当然,这不是说阿尔诺被下属架空了,而是阿的性格,比较容易接受旁人的意见,特别是,阿自认不长于进攻而莫却是以用兵勇猛凌厉著名的。” “阿、莫二人,用兵风格有异,而论及出身、性格,更加是对比鲜明了。” “阿尔诺出身名门,谨饬自守;莫雷尔却是起于微末,凶暴而放荡。” “莫雷尔的父亲是个泥水匠,母亲是个……妓女。” 辅政王差点儿又要“哦”一声,幸好,忍住了。 “莫雷尔出生没多久,”施罗德继续说道,“其母便跟人私奔了,而其父,则开始酗酒,一喝醉了,便打骂子女。” “莫雷尔自有记忆以来,便在父亲的拳脚交加中过日子,直到十二岁的某一天——” 关卓凡以为,施罗德接下来会说莫父“醉酒暴毙”什么的,然而不是—— “莫雷尔暴起还击,将父亲打的头破血流,自此之后,莫父再也不敢打儿子了。” 好家伙!才十二岁啊! “莫雷尔没有进过军校,他是从普通士兵干起的,因为作战勇猛灵活,由士兵而军官,步步升迁,最终到了现在这个位子。” “莫雷尔带兵,很有‘特色’——” “一方面,他打骂士兵,家常便饭——尤其是在做低级军官的时候,不过,士兵们却也不怎么恨他,这是因为,另一方面,他对士兵,非常的放纵——他带的兵,抢劫、猥亵、奸淫的事情,层出不穷。” “不过,因为这些违反纪律的事情,绝大多数都发生在国外——主要是殖民地,因此,上峰以‘将才难得’,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雷尔虽然也因为这一类的事情被处分过,但是,其升迁,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莫雷尔本人的私德,也很可议——贪货、好色。” “这上头,他最著名的一件事迹,是勾引——也有人说,是强奸——一个铁匠的妻子,结果被那位倒霉的丈夫撞见了,二人扭打起来,莫雷尔虽然强悍,但对方更加强壮,于是,他掏出枪来,一枪将对方打死了。” “后来,军事法庭判定,铁匠动手在先,而且,使用了打铁用的铁锤,莫某的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所以,莫某之开枪,属于‘正当防卫’,无需负担刑责——结果,莫雷尔不过关了几天禁闭,就放了出来。” “铁匠的妻子,则一直保持沉默,不肯为任何一方作证,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人们普遍认为,她受到了莫雷尔的死亡威胁,只能噤声。” “还有,同萨冈一样,第一师师长的位子,莫雷尔也是‘主动请缨’,而且,为了拿到这个位子,颇下了一番功夫——不过,不同于萨冈的雄图大志,莫雷尔感兴趣的,除了功名,应该只是殖民地和‘落后国家’的子女玉帛。” “明白了——”关卓凡说道,“叫这样一件货色‘转攻为守’,自然是心有不甘啊!” “王爷说的是——正是如此!”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诡异航迹 “就是说,”关卓凡沉吟了一下,“阿尔诺若屈志于中枢的安排,将引起莫雷尔以下诸将的反弹?” “是!”施罗德点头,“而且——是很强烈的反弹!” 顿一顿,“北宁一役铩羽,‘远东第一军’诸将,没有哪个是真正承认失败的,都憋了一股子气,要找回场子;这个时候,阿尔诺若说‘咱不打了’,下头非吵翻了天不可!” “嗯。” “另外,”施罗德说道,“王爷‘屈志’二字,精辟之极!——我们认为,阿尔诺虽然‘较识大体,性格温和’,但就个人意愿而言,一样不乐意‘转攻为守’的。” 顿一顿,“北宁一役,若法军打赢了,‘转攻为守’,确实可谓之‘识大体、顾大局’;可是,北宁一役,阿尔诺带的‘远东第一军’,明明打了败仗呀?这种情形下,手握重兵而‘转攻为守’,如何能免国人以及世人之讥?‘缩头乌龟’的帽子,可就再也摘不掉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就算‘转攻为守’,也要先打一个胜仗——譬如,拿下山西?然后,再说嘛!” 顿一顿,“不过,如果真的拿下了山西,士气高昂,信心暴增,又何必‘转攻为守’?——这种情形下‘转攻为守’,莫雷尔以下,大约更加不干了!” 再一顿,“届时,自然是——或者二攻北宁,或者——北进宣光!”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这一声“王爷睿见”,施、田二人不但异口同声,而且,都将声调拉高了几分。 关卓凡看了两个部下一眼,微微一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顿一顿,“不过——” 打住。 施罗德、田永敏的意思是很明白的:施“一弃沱灢”、“二弃升龙”之故技,来个“三弃山西”——以山西为饵,钓住法国人。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三弃山西”,较之“一弃沱灢”、“二弃升龙”,情形要复杂的多。 因为,不能如“一弃沱灢”、“二弃升龙”那般,“不战而弃”。 沱灢、升龙“不战而弃”,法国人不虞有他,可是,经过北宁一役,法国人已经领教了我军的战斗力,不战而弃山西,任谁都晓得,这里头有鬼! “三弃山西”,必须“不支而弃”——就是说,必须装出打了败仗的样子。 这就不容易了。 首先,演技要好,叫法国人看不出,我之“不支”,其实是“佯败”。 这也罢了——虽然不容易,到底还属于“技术层面”。 其次,也是真正为难的——对于办理这个倒霉差使,山西守军一定非常抵触。 “一弃沱灢”、“二弃升龙”,是“不战而弃”——既然“不战”,就不算打了败仗;“三弃山西”,是“不支而弃”——则不管真败、假败,都是打了败仗。 军人,哪个会乐意打败仗呢? 而且,这个败仗,不是那种实力悬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败仗——那种败仗,纵然全军覆没,到底足够悲壮,“虽败犹荣”。 这种败仗—— 本来,这个仗,纵然不能说“必胜”,也是赢面大于输面的呀! 娘的! 战后,你跟人家说,其实,俺们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诱敌深入”,是“佯败”,可是,如果人家不信呢? 到时候,这个脸,可往哪里搁呢? 见辅政王沉吟不语,施罗德说道,“王爷,据现有情报,‘远东第一军’不日将发起对山西的进攻;而敌我海军,何时进行舰队决战,却无法逆料——无论如何,是山西一役之后的事情了。” 顿一顿,“如果法军在山西再遭到类似于北宁的那种挫败,‘转攻为守’的可能性——至少,陆军‘转攻为守’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再一顿,“届时,就算‘北京—东京’舰队依旧不肯回撤越南,但是,咱们的舰队也无法南下,越南沿海的制海权,依旧在法国人手里;‘北京—东京’舰队之外,目下,法国在越南,依旧拥有一定的水上力量,依旧能够从水路对陆路的防御,提供相当力度的支援——” 打住。 关卓凡微微一笑:“好多‘依旧’啊!” “嘿嘿!” “我明白的,”关卓凡说道,“这种情形下,咱们强攻升龙,当然不是上策——一不小心,仗,就打成了一个胶滞的局面了。” “是!王爷睿见!” “王爷,”田永敏开口了,“张克山、姜寄秋那儿的交涉,当然归‘参临办’去办;山西一役的具体方案,当然也是前线、后方商量着办——请王爷放心,我们一定拿一个各方面都交代的过去的方案出来,尽量不叫山西的守将、守军为难。” “好吧,”关卓凡笑一笑,“这个事儿,还真不能由我来开这个口呢。” “当然!当然!呃……不敢上烦王爷的厪虑!” “这是陆路,至于海路——”关卓凡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个‘北京—东京’舰队,目下还在福建沿海晃荡吗?” “晃荡”二字入耳,施罗德不禁有点儿尴尬,辅政王的神态、语气,隐约有这样一层意思: 你不是说,萨冈上杆子追着咱们“舰队决战”吗?算算时间,“北京—东京”舰队离开升龙之后,如果一路鼓轮疾进,早该到了中国北方沿海了,目下,还在南方沿海“晃荡”,是咋回事儿涅? 也不怪辅政王有些疑惑:不同于“逃离”升龙的迫不及待,“北京—东京”舰队驶出红河之后,动作就放慢了。 先是在下龙湾的锚地,泊了几天,既不为接受补给,也不为躲避台风,不晓得要做些什么? 下龙湾的景致,虽然甲于天下,但想来,萨将军此来亚洲,并不为游山逛水吧! 我方一度以为,法国人有意进攻北部湾沿海,甚至在防城“偷步”登陆,抄我入越大军的后路,法国人若真的如此行事,虽然其可行性甚是可议,不过,无论如何,也算奇兵一着,因此,我方并不敢掉以轻心,很是风声鹤唳了几天。 这个担心,没有变成现实,“北京—东京”舰队在下龙湾安安静静的呆了几天之后,解缆东去,一路穿过了琼州海峡。 到达香港,略做补给,出维多利亚港后,并不左转北上,而是右转,奔珠江口而来。 我方立即又紧张起来了。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闽江起风云 不过,还是虚惊一场。 “北京—东京”舰队既未溯流而上,也未做任何进攻前必不可少的探测水文的工作,这支庞大的舰队,只以一字长蛇的单纵队,在珠江口慢吞吞的兜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子,便返回到外海,继续北上了。 关卓凡上一次接到的报告,曰:“法舰逡巡于厦、泉沿海,意向未明。” “逡巡”——就是辅政王说的“晃荡”啦。 不是没有想过,法国人是否有进攻厦门的企图? 可是,一来,如在珠江口时一般,“北京—东京”舰队并未派出舰艇,测量水文;二来,厦门是通商口岸,重要性虽不比上海,法人攻之,顾虑较小,不过,无论如何,动手之前,一定要先知会列强,而我方并未从英、美等国处得到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回王爷,”施罗德说道,“刚刚接到闽江防和船政的报告,‘北京—东京’舰队以妈祖岛为锚地,已经泊停下来了。” 顿一顿,“福建方面的报告,大约随后也就到了。” 关卓凡目光一跳,“妈祖岛?那不是正正堵在了闽江口吗?” “呃,这个,算是吧……” “闽江防”,指的是负责闽江口至马尾段的闽江防务的岸防部队;“船政”,指的是设在马尾的福州船政,包括造船厂、海军学堂以及一支小规模的“船政分舰队”;“福州方面”,则指的是福建巡抚衙门。 “闽江防”的兵力构成,三分之一为新成立的轩军岸防部队,其余三分之二,来自改编后的福建绿营。 整个“闽江防”,由轩军统一指挥。 “船政分舰队”,虽然挂了一个“分舰队”的名头,不过,主要任务,不是作战,而是训练——为海军学堂提供“编队训练”。 当然,作战虽不是“船政分舰队”的主要任务,不过,一支分舰队该具备的战斗能力,“船政分舰队”都是具备的。 闽江口至马尾段的闽江防务,以“闽江防”为主,“船政分舰队”为辅。 “闽江防”直接向“参临办”报告;福州船政也同“参临办”有着密切的、制度化的联系。 “福州方面”——福建巡抚衙门,当然是向军机处报告啦。 至于妈祖岛,又曰“南竿塘岛”,位于闽江口外偏北十五海里处,据传,宋时林默娘殉身投海寻父,漂到南竿,岛民感其孝行,厚葬之,并立庙崇拜;康熙时,朝廷封其为“天后”,世人尊称曰“妈祖”,于是,“南竿塘岛”别名“妈祖岛”,很快,这个别名便压过了本名,成为该岛的正式名称了。 早年,妈祖岛人烟荒凉,除了大陆渔民出海之时,将之作为休憩避风之所之外,对其感兴趣的,只有倭寇和海盗;直至本朝初期,始有福州沿海人民移居于此,并逐渐形成具血缘关系的村落。 在军事上,除了监控海面,妈祖岛的主要意义,在于其可成为进攻台湾的跳板;除此之外,该岛虽曰“海运要冲”,但其地理位置,并不足以扼控闽江口以及外海航道——关卓凡的“正正堵在了闽江口”,多少说过头儿了些。 因此——再加上兵力和效费比的考量,我方并未在妈祖岛设防。 “王爷,”说话的是田永敏,“我们以为,萨冈寻求‘舰队决战’的思路和战略,并未发生任何实质性变化,离开升龙之后,‘北京—东京’舰队的举动,看似略略有些反常,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舰队决战’。” “哦?怎么说呢?” “中、法海军的‘舰队决战’,”田永敏说道,“是法海军特拉法尔加大败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胜利了,法海军一洗前耻,吐气扬眉,而萨冈也将成为再造法兰西海军辉煌的大功臣,名垂青史;失败了,法海军之大半,尽没于远东,何时重振,遥遥无期,萨某人呢?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顿一顿,“国家的盛衰气运,自家的功名性命,皆系此一役,怎么可以不分外慎重?——何况,察萨冈其人,虽然颇具雄图大志,不过,思维缜密,进止有节,并不是个一味躁进的脾性。” “嗯。” “‘北京—东京’舰队之去升龙,”田永敏说道,“唯恐不及,是因为一旦为陆军牵绊住了,北圻战事次第展开,则何时可以脱身,就不由海军自己了。” 顿一顿,“既已离开升龙,则缓急张弛,可以自如掌控,该快则快,该慢则慢。” “嗯。” “王爷晓得,”田永敏说道,“‘北京—东京’舰队还有个‘第二批次’,一共十条军舰,正在来越南的路上,我们认为,离开升龙之后,‘第一批次’之种种逡巡,说到底,都是为了等这个‘第二批次’。” “这……嗯!”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会齐‘第二批次’之后,‘北京—东京’舰队齐装满员,拢共拥有近三十条作战舰只,其总吨位,便超过了咱们的舰队,这个‘舰队决战’的把握,就大大的增加了——” 顿一顿,“目下,如果单靠他的‘第一批次’,论总吨位,可还比不上咱们。” “王爷睿见——确是如此!” 关卓凡一笑,“这算什么‘睿见’?——一个蒙童都算得出来的!” 田永敏、施罗德都笑了,“王爷未免太谦了!” 关卓凡做了个手势,“继续吧!” “是!” 顿一顿,田永敏说道,“等归等,可是,一时半会儿的,萨冈还会不齐他的‘第二批次’——这个‘第二批次’,一路之上,尤其是后半程,各种状况不断,到埠西贡的日期,一推再推。” 再一顿,“这上头,咱们的英国朋友,还是很帮忙的。” 自法国土伦至越南西贡,万里海途,其间,大多数法国舰队可以停泊补给的港口,都由英国人控制,名义上,中法之争,英国当然“保持中立”,“女王陛下政府不对港口的商业行为进行干涉”,不过,台底下,还是有很多法子,既给法国人穿了小鞋,又叫法国人有苦难言。 “萨冈既不愿在会齐‘第二批次’之前,”田永敏说道,“即同我舰队遂行决战,同时,又不好在此期间,毫无作为,不然,法国国内,交代不过去——” 顿一顿,“我们不确定,目下,‘北京—东京’舰队是否已经收到了法国对普鲁士宣战的消息,不过,《南德意志报》采访俾相的文章一出,法、普两国,便已处于事实上的决裂,对于接下来的对普宣战,萨冈一定是有足够预期的,也一定想过有关‘两线作战’之种种,其中,自然也包括中枢做出‘转攻为守’的决定的可能性。”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为了不被调回越南,萨冈需要在等待‘第二批次’会齐的这段时间内,尽快取得某种可以夸耀的战果,以塞国内悠悠之口?” “王爷睿见!”田永敏说道,“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之所以在闽江口外的妈祖岛下锚,正是为此!” 顿一顿,“既以妈祖岛为锚地,‘北京—东京’舰队的目标,当然就在妈祖岛附近,经过初步分析,我们判断,最大可能有二:一,基隆;二,福州船政。” 基隆?福州船政? 历史如此相似? 关卓凡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马尾江面上,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窝尔达号”、“益士弼号”、“蝮蛇号”等法国军舰上,眼睛血红的法国水兵,一边狞笑着,一边用机关炮和步枪,向着江水中载沉载浮的中国军人疯狂射击。 血染大江。 那是原时空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至两点半的事情。 关卓凡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了。 *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送法国人三个大字:做、梦、吧! 两位下属,并没有发觉辅政王的异样,田永敏继续说道,“经过进一步的分析,我们认为,基隆的可能性相对较小,福州船政的可能性相对较大。” 顿一顿,“‘北京—东京’舰队若以基隆为目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基隆产煤;而打上了基隆煤矿的主意,倒不为将基煤搬回法国国内,而是为了解决舰队可能产生的补给问题。” “自西贡至中国北方沿海,海途遥远,后勤补给的费用,非常高昂——此其一。” “其二,在越南沿海,‘北京—东京’舰队拥有绝对的制海权,可是,进入中国沿海之后,‘绝对’二字,就谈不上了;愈往北,这个‘制海权’,愈是一个‘中法共有’、‘敌我共险’的局面,因此,费用高昂之外,‘北京—东京’舰队也无法百分百保证其后勤补给线的安全。” “煤、水、粮三大宗之中,水、粮二宗,前者可以自觅水源,后者之补充,或可通过向沿岸乡民购买或抢掠获得,可是,煤炭,就只能向商行——且是大商行购买了。” 狮子插一句:中法既已开战,中国的老百姓还会向敌国的军队售买粮食吗? 呃……会的,而且,可能还很主动。 “中法即已宣战,”田永敏继续说道,“中国沿海商港,中国人自己的商行不必说了,就是泰西各国的商行,也几乎没有向‘北京—东京’舰队供应煤炭的可能性,就不说必然会引发的激烈的法律和外交纠纷——关键是,此举等于公然与中国政府为敌,以后,还怎么在中国做生意呢?”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北京—东京’舰队能够在这条漫长的航线上——西贡至中国北方沿海——占领某个合适的地点,以为可靠的补给点,而这个补给点,又恰恰好产煤的话,那可真是妙之极矣!” “还真有这样子的地方——这就是基隆了!” “首先,基隆的地理位置,非常‘合适’——” “其一,基隆大致居前述‘漫长的航线’之中央。” “其二,基隆孤悬海外,中方增援、反攻都十分困难,攻取之后,固守容易——如果这个补给点,不在台湾、而是大陆沿海的某个地点的话,法国人就算攻了下来,中方的反攻,源源而至,十有八九,也是守不住的。”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基隆产煤啊!” “法国人觊觎基隆,一定已非止一日,不然,‘凯旋号’等二舰自上海南下西贡,何以绕路跑到基隆那样一个小商港去做补给?还刻意弄出了那样大的一个风波来?” “基于以上缘由,我们认为,在‘舰队决战’之前,若‘北京—东京’舰队企图有所斩获,基隆是最有可能的目标之一。” “不过,虽属‘最有可能’,我们还是认为,法军进攻基隆的可能性,较福州船政为小,这是因为——” “其一,‘攻取’,是要登陆作战的,而‘北京—东京’舰队用于登陆作战的兵力,明显不足。” “其二,‘攻取’之后,还要‘固守’,这样,本就十分匮乏的登陆兵力,又要一分为二;除此之外,还要分出两、三条舰船来——” “萨冈本就嫌‘第一批次’兵力不足,再分兵‘固守’基隆,不是更加捉襟见肘了吗?”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法国人就算将基隆‘攻取’了下来,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以基煤补给舰队的如意算盘,也打不响!” “基隆的煤,出矿之后,需要进行一定的加工处理,才能够给付客户——刚刚出矿的煤,是不能立即入炉燃烧的。” “我方即便守不住基隆,撤退的时候,也一定会将煤矿的所有关键设备,尽数破坏,绝不会留以资敌。” “于是,法国人虽‘攻取’了基隆,拿到了煤,然而,却派不上用场。” “若想将这些煤派上用场,就得从本国或欧洲进口机器——这可就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情了!兵荒马乱的,不晓得要拖到猴年马月呢?” “若想进一步恢复整个煤矿的生产,花的气力,就更加大了!” “到时候,基隆于法国人,真就是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是不晓得,法国人能不能想的到这一层呢?” “法国人如果想不起来,”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咱们可以给他们提个醒儿嘛!” 田永敏和施罗德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都听出了辅政王的言下之意——如果要在基隆和福州船政中二择其一,那么,辅政王更愿意法国人去打福州船政。 这可有点儿奇怪—— 已经分析过了,基隆得失,无碍大局;但福州船政若有失,性质可就严重的多了。 田永敏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点头,“是!职等谨遵王命!” 顿一顿,见辅政王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了,便继续说道: “其四,‘北京—东京’舰队目下虽在我东南沿海逡巡,不过,我们认为,萨冈的整体思路,依旧是‘速战速决’——用兵万里之外,兵费高昂,战事拖的愈久,国内烦言愈多;更何况,目下,法、普两国,即将兵戎相见?” “如果攻取基隆,就是要打‘持久战’了——这与‘速战速决’的思路,是背道而驰的。” “还有,目下中法战事,毕竟刚刚展开,‘北京—东京’舰队后勤方面的压力,还没有体现出来,攻取基隆的迫切性,并不大。” “其五——也是最后一点——基隆太小了!” “法国国内,‘基隆事件’之前,根本就没几个人晓得基隆这个地方——基隆设厅一年半以来,从来没有法国船到过基隆;‘凯越号’等二舰出现之前,法国船就算到台湾北部,也极少到基隆的——都是到沪尾。” “因此,萨冈就算把基隆打了下来,也不足以如王爷所言,‘夸耀’于国内——国内的人,很可能认为,基隆根本就没有正经设防,讥其‘胜之不武’什么的。” 说到这儿,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可是,福州船政就不同了!” 福州船政,当然不同。 福州船政包括造船厂、海军学堂和船政分舰队,其中,造船厂是“百分百国有资本”,只有洋员,没有洋资——中国的造船厂,不止福州船政一家——上海还有,但是,“百分百国有资本”的,却只福州造船厂一家。 目下,福州造船厂的产能,正在逐步扩大,其建造的小吨位蒸汽舰、船,供应海军、招商局以及沿海、沿江各个港口,市场份额正愈来愈大。 福州海军学堂,是目下中国唯一的海军学校——而且,不止于培养海上、水上指挥作战人才,也培养造船、航行等军民通用人才,事实上,福州海军学堂,既是中国目下唯一的海军学校,也是唯一的造船、航海人才培养和输送基地。 对于中国来说,福州船政的意义是关键性的,如能一举摧毁之,这个战果,非但足以“夸耀”于法国国内,亦足以“夸耀”于万国了! 至于“船政分舰队”,较之“北京—东京”舰队,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则这个福州船政,价值既极高,自我防护能力又甚弱,以之为的,容易得手,可不就是最佳之打击目标吗? 还有,福州船政这个目标,摧毁就好,无需“攻取”、“固守”,正可以避开“北京—东京”舰队登陆兵力不足这一弱点。 那么,福州船政真的“容易得手”吗? 原时空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到两点半的那一幕,真的会重演于本时空吗? 连语气词在内,送法国人三个大字: 做、梦、吧! *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天险!天险! “船政分舰队”较之“北京—东京”舰队,舰只少,吨位小,确实“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福州船政之防护,所恃者,主要却不是这支小小的“训练舰队”,而是“闽江防”。 而“闽江防”之所恃,摆在第一位的,还不是岸炮群火力之强大,而是闽江口至马尾的两岸夹江的天险。 关卓凡南下“视察防务”,在杭州大祭宋岳鄂武穆王,其后的一站,即为福州马尾。 “冠军号”在闽江口下锚,辅政王换乘船政分舰队的旗舰“扬武号”,溯流而上。 “扬武”的舰名,乃下水之时,尚爵郡王的辅政王亲拟,这两个字,虽然雄壮,不过,也只好算中规中矩,似不如“冠军”、“射声”之“有来历”——没有人想得到,“扬武”二字,其实大有来历,只是,这个“来历”,来自另一个时空。 原时空,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覆没于马尾江面的那支舰队的旗舰,即号“扬武”。 我武惟扬,身已逝,魂不灭。 当天,碧空如洗,关卓凡站在“扬武号”的舰桥上,举目四望,只见两岸群山连绵,景致如描如画,他非常敏感:如此好的景致,意味着——江面十分狭窄;而江面狭窄,意味着—— 此天险也! 而且,这个天险,不是只有一处,而是一层又一层,一环又一环,层层相连,环环相扣! 由闽江入海口上溯八十余里,方至福州船政所在的马尾;而由马尾至福州,还有近六十里的水路。另外,闽江一过马尾,水位骤然变浅,二千吨以上船只,根本无法航行,于是,马尾便成了上溯福州贸易的船舶的碇泊地,成为福州港之所在。 马尾既扼闽江口至福州水路之要冲,则其重要性,除为福州船政、福州港之所在外,又多了一条:福州之咽喉锁钥。 至于马尾之得名——附近江水落潮时能看到一块形似马头的巨石,因此,这一段闽江,又被称为“马头江”,敷衍为“马江”;福州船政所在之地,位处在“马头”之后,就理所当然的被冠以了“马尾”之名。 好,让我们来看一看,闽江口至马尾的这至关重要的八十里水路,何以为关卓凡目为“天险”?且“层层相连,环环相扣”? 闽江入海口偏北,有两个小岛,一曰川石岛,一曰熨斗岛——即后世之粗芦岛,川石岛在南,熨斗岛在北,两岛相夹之水道上,伫立着一座底部相连、上分五峰的礁石,曰“五虎山”,这段江面,因之而称“五虎门”,又称“五虎把门”。 “五虎山”将本就没有多宽的水道上再一分为二,南曰川石水道,北曰熨斗水道。 闽江出海的航道,除了川石水道、熨斗水道,还有熨斗岛和大陆之间的乌猪水道、川石岛和其后的琅岐岛之间的壶江水道,其中,壶江水道较川石水道、熨斗水道更宽阔些,然而,因为水深的关系,能够走大船的,却只有狭而险的川石水道、熨斗水道。 其中,以川石水道为闽江出海之主航道。 此乃闽江口的第一道天险。 川石岛和熨斗岛上,建有一主一副两座炮台。 川石岛较之熨斗岛,面积更小,不过,却更靠近闽江入海口之中央,位置更加重要,因此,川石岛炮台为主炮台,一身而兼对海防御和扼控“五虎门”之二责;而熨斗岛上的副炮台,则配合川石岛上的主炮台,对“五虎山”所在的川石、熨斗二水道,形成交叉火力,不留射击死角。 川石岛及其炮台的重要性,尚不止于此。 记性好的书友,该记得因为基隆产煤,“上头”对基隆厅的眷注,异乎寻常:不但在淡水、基隆之间,修了一条电报线路——这是台湾岛上的第一条电报线路;而且,更在淡水和海峡对面的福州之间,修了一条海底电缆,全长约一百一十七海里。 这是中国第一条“越洋”电报线路,其福州一端的接入点,就在川石岛。 详情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一百八十章《基地昌隆,虎跃龙腾》。 即是说,川石岛炮台,不但要负责御敌于“五虎门”外,还要保护对连通台湾至关重要的川石电报站。 川石、熨斗二岛之后,是面积更大的琅岐岛——几乎将整个闽江口塞满了。 因为琅岐岛的大块头,即将入海的闽江,事实上被迫分成了南、北两条支流,南支曰梅花江,名字虽美,却没有什么大用——水深很浅,吨位略大些的船,便无法上溯;北支即马江,为闽江入海之主航道。 前文提及的四条水道,由北而南——乌猪水道、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壶江水道,皆为马江出海之航道。 因此,闽江的防御,无关梅花江,只要将马江捯饬好了,便算大功告成。 好,咱们继续上溯。 过“五虎门”,即逢“双龟锁口”之险——江中出现两座相隔不远的礁盘,形似双龟,故曰“双龟锁口”。 “双龟锁口”之“口”,并无半分夸饰——一过“双龟锁口”,马江突然收窄,琅歧岛到北岸的大陆,江面宽度只剩下了三百二、三十米上下了。 这一段水道,水流湍急,漩涡密布,是整条马江最危险的航道,船只从这里通过,不论吨位大小,无不小心翼翼。 江口南、北两侧,各建有一炮台群,北——大陆上的,曰“长门”;南,琅岐岛上的,曰“金牌”,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双鬼拍门”之势。 过了长门、金牌天险,马江江面,豁然开阔,一路溯至闽安,江面再次收窄,此曰“闽安江峡”,险峻之处,虽不比“双龟锁口”,可是,最窄之处,不足五百米,亦是绝佳的设防之所。 “闽安江峡”南、北两岸,亦各设一炮台群,南曰“铜链”,北曰“铁索”。 过“闽安江峡”,继续上溯,能够看到,一块巨大的山石,犹如巨足,从马江南岸伸入江中,此曰“金刚腿”。 “金刚腿”附近的大屿岛上,设有八旗三江口水师营的圆山水寨,主要的责任,是“稽查江面”——也就是干水警的活儿。 大屿岛虽带一个“大”字、一个“岛”字,面积其实很小,不过一个小小的沙洲,没有任何腾挪的余地,也就没有什么设防的价值;而出于“政治考虑”,“闽江防”并没有撤除这个小小的圆山水寨。 战时,如果法国人真的打到了这一段江面,提前将水寨里的几十个旗兵撤退就好了,不然,就成人家的炮靶子了。 过了圆山水寨,就算进入马尾的地界了。 江水转折之处,靠近北岸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岛屿,其上,一座七层宝塔,傲然伫立。 这个岛,本地人曰“青州”,泰西人称为“宝塔岛”,岛上的这座气派的宝塔,就是福州港的标志——罗星塔,泰西人多称之为“中国塔”。 罗星塔附近水域,即为来访福州的各国商船的碇泊地;罗星塔的对岸——南岸,就是闽海关。 “青州”——“宝塔岛”和马江北岸,隔一条叫做“君竹港”的河汊,一过河汊,就是马尾——福州船政之所在地了。 过了马尾,如琅岐岛分闽江为马江和梅花江,马江亦被南台岛一分为二,南支由永春、德化而来,称为乌龙江,水浅不能行驶大船;北支汇聚政和、古田而来的江水,为马江主流,由此上溯,可达省城福州。 由闽江口至马尾,江面最宽处不过数公里,最窄处仅有三百余米,狭窄的航道,复杂的水文,以及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此非“天险”乎? 川石、熨斗,“五虎把口”;琅岐,“双龟锁口”于先,长门、金牌“双鬼拍门”于后;闽安江峡,“铜链”、“铁索”交绕——此非“层层相连,环环相扣”乎? 关卓凡那感叹:既据如斯天险,又怎有那场全军覆没的惨剧呢? 良可叹也!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杀机如潮 可叹者一—— 在原时空那场叫人刻骨铭心的水战中,直到以“扬武号”为旗舰的船政水师全军覆没,闽江口至马尾的“层层相连、环环相扣”的天险,都几乎没有派上过任何的用场。 一八八四年七月十四日,第一艘法国军舰“阿米林”号缓缓驶入闽江;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法国驻福州领事白藻泰照会闽浙总督何璟,法国舰队将于是日开战,攻击船政水师及岸上目标。 下午一时五十六分一十三秒,法炮舰“野猫号”桅盘里的哈奇开斯五管机关炮猛地咆哮起来,马江之战正式爆发。 七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三日—— 整整四十天的时间内,法国军舰一艘接着一艘,从容进出闽江,自闽江口上溯八十余里,直抵马尾水域;而中国的沿岸炮台群和船政水师舰队,眼睁睁作壁上观,由始至终,未做任何的干涉。 就是说,开战之时,一切天险——什么“五虎把口”、“双龟锁口”、“双鬼拍门”、“铜铁交绕”——统统已在法舰之身后了。 如是,再怎么“层层相连,环环相扣”,又有何用? 扼腕之余,不禁要问,何以至此? 原因简单而讽刺: 彼时,中、法两国虽然早已在越南大打出手,然而,都未向对方正式宣战,按照万国公法,中、法非“处于交战状态”,外交关系是“正常”的——不然,也不会有法国驻福州领事照会闽浙总督之事;而福州为开埠商港,按照条约和公法,法国军舰有权同其他国家舰船一样,自由出入福州港。 “会办福建海疆事宜”的张佩纶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闽海关以及“沿海、江各处”,禁止为法舰提供引水服务。 这条禁令,如果能够得到严格执行,还是可以给法国舰队对造成很大的麻烦——闽江的天险,可以因之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利用。 前文提及的“阿米林号”——进入闽江的第一只法国军舰,就因为不熟闽江的水文,在“金刚脚”附近,触礁搁浅,水线以下,破了一个大洞,狼狈不堪。 这也是“阿米林号”未能参加马尾一役的原因——堵漏之后,匆匆退出闽江,前往马祖岛抢修;之后,又在武装运输舰“梭尼”号的护卫下,驶往香港,入坞大修。 “天险”二字于闽江,确实不仅仅是个形容词。 然而,张佩纶的命令,只对中国人有效;而闽海关内,还有相当数量的外籍职员。 法国舰队统帅孤拔,以每人四千两白银、双倍引水费的巨额报酬,收买了闽海关的五名外籍引水员——两个英国人、两个德国人、一个意大利人,轻轻巧巧的解决了舰队引水的问题。 而因为中、法两国并未宣战,其余国家并无“中立”义务,这几个外籍海关职员的行为,虽然极不道德,却没有违反任何法律。 在七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三日的这四十天内,孤拔非但用银子解决了舰队的引水问题,更有极充分的时间,从从容容的将闽江水文摸的熟透,甚至反客为主,在对船政舰队发起进攻时,将闽江的特殊水文,变成了法国舰队的利器。 闽江口是一个典型的强潮河口,涨潮、落潮,其潮差,最大可达七米,平均大于四米,十分惊人;潮波沿河上溯,逐渐衰减,其潮流界——即潮水上溯之最远点,可抵洪山桥——距长门一百零二里;其潮区界——即潮水动力影响之最远点,更可抵侯官——距长门一百一十八里。 长门——就是“双龟锁口”于先、“双鬼拍门”于后的那个长门 闽江口至马尾,不过八十余里,就是说,整个马尾水域,完全在强潮影响范围以内。 马江江水每天上午涨潮,午后二时前后,开始退潮,于是,孤拔就将开战时间,设定在下午二时,而其用意在于—— 涨潮、落潮,潮水涌动,碇泊的军舰的舰位,会发生明显的、乃至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根据观察,落潮之时,泊于船政厂区前的“扬武”等中国主力军舰,受潮水推动,会形成舰艉对向法舰之局面,此时开战,法舰将得以直接攻击中国军舰火力最薄弱的舰艉,置中国舰队于最被动、最不利之窘境。 如前所述,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时五十六分一十三秒,法国舰队打响了进攻的第一炮。 一切皆在孤拔算中。 主动、被动,判然分明,这样的仗,未战已可言胜败了。 再考虑到对阵双方实力之悬殊,当“野猫号”的哈奇开斯机关炮射出第一梭炮弹之时,此役之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马尾一役,法军投入军舰十艘,总吨位一万五千六百七十吨。 而整个马江战役,即马尾一役再加上其后的“通航战”——法国舰队由马尾出闽江口,得先走八十里的水路,这个时候,沿岸的炮台群就不能沉默了——法军共投入军舰十三艘,总吨位二万二千一百三十五吨。 这个总吨位的数据中,还不包括武装运输舰“梭尼号”。 另一方呢? 全军覆没的船政水师,一共十一艘军舰,总吨位九千九百一十二吨。 法军的优势,极其明显。 而且,这些数据,还远不足以说明双方实力之差距。 船政水师的十一条军舰,除了两条小小的蚊子船“福胜号”、“建胜号”为铁肋木壳之外,其余舰只,尽为木肋木壳。 反观法国舰队,只有“窝尔达号”一舰为木肋木壳,其余诸舰:排水量居舰队第三位的“杜居土路因号”以下,皆为铁肋木壳;排水量最大的两条军舰,“拉加利桑尼亚号”、“凯旋号”,为铁甲舰。 这个优势,是压倒性的。 狮子插一句:介个“凯旋号”,可不是本书中“北京—东京”舰队的“凯旋号”哟,原时空的这个“凯旋号”,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吨,“北京—东京”舰队的“凯旋号”,可没有介么大,而且,也不是铁甲舰。 再看武器: 参与马尾战役的法军十舰,共装备各类型号、口径火炮一百三十一门。 船政水师十一舰,拢共只有火炮五十一门。 而火炮质量之差距,更较数量之差距为大: 船政水师的五十一门火炮之中,有二十二门为落后的前膛炮,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十。 这种前膛炮,早已为海军强国所淘汰,法国舰队是一门也没有的。 口径上,法舰炮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还有,法国舰队的一百三十一门火炮中,包括了一定数量的哈奇开斯机关炮,这种新锐武器,多安装在桅盘之内,居高临下,弹如雨下,对体量较小的木制舰船的露天火炮甲板,有着毁灭性的打击能力。 这种机关炮,船政舰队一门也没有。 另外,法国舰队中,还有一种船政舰队见都没见过的秘密武器:杆雷艇。 强弱对比如斯悬殊的情形下,船政舰队唯一的机会,就是先发制人。 马江江面狭窄,不存在多少机动、回旋的空间,这一仗,什么阵势、队形的花样都是谈不上的,基本上,就是个“排队枪毙”——彼此对轰,谁先扛不住谁输。 而对阵双方距离既近,命中率必然就高,很有可能,一、两轮炮轰出去,便可以分出胜负了,所以,先动手的一方,占有不言而喻的优势。 如果这个“先发制人”还是出敌不意的话,那就更加的妙了。 嗯,对了,就像本书升龙战役我越南分舰队伏击法舰“蝮蛇号”、“梅林号”那样。 问题是,船政舰队能够“先发制人”吗?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奇怪的战争 首先,在中、法两国没有正式宣战的情形下,“偷袭”,在法理上是不可行的。 彼时代,国与国之间的基本的交战准则已经建立起来了,“不宣而战”,既违反万国公法,也极不道德,后世卑劣如日本者,偷袭珍珠港之时,也要想方设法,将送达宣战照会的时间点,摆在实际战斗打响之前,况乎我泱泱大中华? 若中国果行偷袭之事,则失去国际舆论同情、成为千夫所指之外,更会彻底激怒强大的对手,使其上自国会、下至编氓,群情激奋,法必然扩大战争规模,甚至倾国来攻,则战祸连绵,不知伊于胡底? 事实上,马尾一役,虽然衅自彼开,但必须承认,法国人一切进止,都严格遵守了相关的交战准则:孤拔定于下午两点开战,白藻泰上午十点向闽浙总督递交照会,期间的四个小时,不但给中方留下了充足的反应时间,而且,法军还为此承担了相当的风险。 前文说过,马江上午涨潮,下午两点前后落潮,孤拔之所以选择下午两点开战,是因为彼时的落潮,将大幅度改变中国军舰的舰位,使之火力最弱的舰艉朝向法舰队;可是,如果中方接到照会之后反应迅速,在下午两点之前率先发起进攻,则舰艉朝向对方的,就不是中国舰队而是法国舰队了—— 同落潮一样,涨潮也会改变军舰的舰位,只不过,涨潮改变的,是法国军舰的舰位——下午两点之前,马江可是处在一个涨潮的状态中啊! 遗憾的是,因为中方内部匪夷所思的颟顸,这四个小时的宝贵时间,被白白的浪费掉了。 “野猫号”发炮之时,船政舰队甚至还未解缆——管带们还不知道法国人已经在四个小时前便已发出了开战照会。 更加没有人想过,涨潮、落潮之际,原是胜、负转换之机。 其次,在技术层面,“偷袭”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狭窄的江面上,在极近的距离上,对峙枯守逾月,中、法双方,都始终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中,不论谁先动手,都很难谈的上一个“偷”字;而水战不比陆战,绝非一声令下,就可以扣动扳机,想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军舰的解缆、生火、加压,都需要时间,且动静极大,不可能免于对方的觉察;在此之前的战备,譬如在炮位四周加垒沙袋,将弹药从甲板下的弹药仓提升上来、分配到各个炮位,亦为开战之显兆,一样不可能不被对方桅盘上的观测手看到。 如果十一艘中国军舰,同时在做以上的垒沙袋、运弹药以及解缆、生火、加压等动作,则可以百分百判断,中国人要“偷袭”了。 反之亦然——如果做上述动作的是法国舰队,那么,就说明法国人要“偷袭”了。 事实上,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午,法国舰队上述备战动作一样不少——迄至九时四十五分,赶在十时白藻泰照会何璟之前,相关战备便已尽数完成;而延至下午二时方始开战,可是,对于中方,法军之攻击,其效果依旧仿佛“偷袭”。 “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岂不可叹? 好吧,既然“偷袭”不可行,又不可以坐等法方“偷袭”,那么,摆开堂堂之阵,“先发制人”? 即,如法国人般,抢先扔个开战的照会过去? 当然,送出照会到实际开战,不能留四个小时之长的时间——想来,法方的反应,不会像中方如斯之慢,甚至没有反应。 无论如何,要争取打第一炮啊! 就算法方反应快,“第一炮”啥的,还是人家打出来的,可是,无论如何,不至于开战的时候,船缆还没解开,锅炉还没生火啊! 这也是张佩纶一直努力向朝廷争取的一个方案。 可是,那就是“衅自我开”了。 中法之争,中国作为弱势的一方,即便是主战派,只要有足够的理智,也明白:战争是最后的选项;而彼时,和平的大门并未完全关上,双方在剑拔弩张、火星四溅的同时,外交谈判一直没有中断,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中枢下定决心,主动与法决裂,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们可以批评中国政府误判了法国的战争决心,可是,法国的“战争决心”,本就飘忽不定,也实在不是很好判断。 许多人都晓得,因为镇南关的失败以及其后的丧师失地,法国茹费理政府垮台;不过,很少有人晓得,茹费理政府之前的法理叶政府的下台,也同中法之争有关系。 法理叶政府同中国政府签了一个核心内容为中、法分润越南的的《李宝和约》——“越南南方治安,归法国巡查;越南红河以北,归中国保护”,云云。 这个条约,被法国国内激进派痛詈为“丧权辱国”,茹费理乃借势取法理叶而代之,成为法国新一届政府总理,并拒绝批准条约;而《李宝和约》之“宝”——时任法国驻华公使宝海,黯然离职回国,并被《李宝和约》之“李”——李鸿章,半同情、半讥讽的称为“法国崇厚”。 看,那个时候的法国,不但没有大打出手的意思,甚至,不指望独吞整个越南呢。 事实上,中国固然不愿意同法国决裂,而法国——不论法理叶政府还是茹费理政府——也不愿意同中国决裂。 早前一年,即一八八三年,法军拿下山西,准备进攻北宁之时,明知北宁驻有相当数量的中国军队,却在同中方的谈判中,一再声称,越南境内,未发现任何中国军队;而中方则坚称越南境内驻有中国军队,“谁攻击驻有中国军队的城市,谁就应负冲突的责任。” 中方是想以此予法阻吓,挡住法军进一步攻略北圻的脚步;而法方则担心,中、法两国军队在北宁的直接冲突,可能导致中、法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因此,不管北宁一役中、法两军实际上会打成什么样子,开打之前,都一口咬定,北宁城里木有中国军队。 中方的“坚称”,当然吓不住法国人,不过,法国人的表态,也足堪玩味了。 马尾一役之后,法国依旧“坚称”:中、法两国并没有“进入战争状态”,“马尾战役仅仅是法国对之前的观音桥事件的报复,并不意味着法国对中国宣战。” 而这一回,中方的调子就高的多了。 八月二十六日,法舰队还没有驶出闽江口,还在忙着打前文提到的“通航战”的时候,上谕明发,痛詈法国: “专行诡计,反复无常,先启兵端!若再曲于含容,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用特揭其无理情节,布告天下,俾晓然于法人有意废约,衅自彼开!” 上谕明确要求,沿江督抚,整饬军备,准备对法开战。 这道上谕,虽然掷地有声,不过,究其竟,还只是一道内部的动员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宣战诏书。 事实上,中法战争,只是一场“事实上”的战争,在法理上,中方也好、法方也好,由始至终,都没有向对方正式宣战。 怪不得英国人将中法战争称为“奇怪的战争”。 之所以出现这种看似奇怪的局面,说穿了,也不算稀奇——根本原因在于,中法双方,都不希望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中国作为弱势的一方,战争规模过大、持续时间过长,将耗尽国力,断送同治初年以来的宝贵的和平建设进程;法国虽贵为世界第二强国,可是,战场距离本土太远,战争的单位成本过高,战争规模过大、持续时间过长,一样会精疲力竭,国运因之而生顿挫,亦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因此,中国只能抱定一个“衅不由我开”、但法国若“先启兵端”、便不再“曲于含容”的宗旨,也就是说——“防守反击”。 这个“反击”,是“有限反击”,不是“追穷寇”的那种反击。 法国人打的,则是一个花小气力、赚大便宜的算盘。 可是,正如李鸿章之所言,“今日之中国,已非咸丰季年之中国”,法国人花小钱、办大事的盘算,怎么打都打不响。 法军在战场上的局部胜利,怎么也转化不成茹费理心心念念的巨额赔款,打来打去,最后,打出一个镇南关大败,紧接着,将谅山也打丢了。 不过,这个算盘,打的响也好、打不响也好,那是就整体战局而言的,若局限于马尾一隅,船政舰队和张佩纶的悲剧却是注定了的: 敌我实力悬殊,我方既不能阻止法舰进入闽江,又被“衅不由我开”绑住了手脚,不能先发制人,坐失唯一胜机,这种情形下,就算换一个能力倍于张某的人来“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也没有避免失败的可能,更何况,张佩纶的能力又非常之可议呢? 或云:法舰进入闽江的时候,不能阻止,无可奈何,那么,法舰出闽江的时候呢? 此时,“衅自彼开”,条约和公法的羁绊,都已不存在了,“层层相连、环环相扣”的天险,该发挥作用了吧? *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屠杀游戏 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即船政水师全军覆没的第三天,在乘坐小艇、登上观战的英、美等其他国家军舰、拜会相关负责人之后,中午十二时四十分,孤拔下令,舰队起锚,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吨的铁甲舰“凯旋号”打头,旗舰“杜路土居因号”居次,法国舰队排成一路纵队,向下游驶去,开始了所谓的“通航战”。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三时,全部法国军舰通过闽江口,进入外海,“通航战”结束。 区区八十里的水路,法国舰队费时整整四天四夜,实在慢的很了,难道,“层层相连、环环相扣”的天险,终于发威了? 然而,“战果”却令人哑然。 四天的战斗中,法国舰队拢共亡十人,伤四十八人,所有军舰,未受任何“值得记录”的损害。 就是说,连轻伤都木有。 中方呢? 马尾至闽江口沿岸诸炮台,尽数为法军拔除,一处不剩;炮台守军,共计伤亡三千余人。 “马尾至闽江口”,并不含马尾——船政厂区及附近的炮台,早在八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的战斗中皆被摧毁了。 还有,法军“亡十人,伤四十八人”的损失,主要不是来自和沿岸炮台之间的炮战,而是来自一场规模不大的“破袭战”。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法国舰队到达“双鬼拍门”的金牌、长门附近,一直逡巡于江口、防范中方沉船封江的法舰“雷诺堡号”、“梭尼号”与大队汇合,并通报了一个重要的情况——附近某河汊中,碇泊了大批装满石块、准备封江的中国船只。 孤拔冒险亲自乘坐小艇前往侦查之后,决定彻底消除这个隐患,而因为装石船的泊地为一河汊,水狭且浅,大型军舰无法接近,这个任务,只能交由陆战队来完成了。 这场“破袭战”,给法军带来了“通航战”中最大的一次伤亡,甚至带队的指挥官布艾?维罗上尉也战死了,他也是整个“通航战”阵亡者军衔最高的一个,不过,任务到底还是完成了——所有的装石船皆被击沉在碇泊地。 “破袭战”的伤亡,固然说明了马江一役法军陆战力量之不足,但是,也从另一个侧面,清楚表明,“层层相连、环环相扣”之天险,未能给法国舰队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麻烦,“发威”二字,根本是谈不上的。 法国舰队之所以花了四天四夜才走完八十里的水路,不过是因为稳扎稳打——法国舰队之“通航战”,并非夺路而逃,其首要目的,其实是要彻底消除闽江口至马尾之一切威胁——既为向中国政府示威,也为日后可能的卷土重来“清道”。 “天险”本身不起作用,还好说些——毕竟,闽江口至马尾的地理、水文,法国舰队已经烂熟于心了;且去时顺流而下,较之来时的溯流而上,总要好走些。 可是,沿岸的炮台群呢?怎么如此不堪一战? 毕竟,江面狭窄,不比海面辽阔,这个,第一,法国舰队欲“通航”,总得进入沿岸炮台群的射程之内吧?——再落后的岸炮,也不至于打不到江中心吧?第二,炮战的时候,法国舰队也不可能像海战那样,任意回旋机动吧? 呃,当然了,马尾一役,“排队枪毙”,也没有什么射程的问题,没有什么回旋机动的问题…… “通航战”,确实没有射程、机动的问题,然而,对于沿岸炮台来说,却存在着一个更致命的问题:射界。 马尾至闽江口,沿岸炮台众多,但是,所有的炮台,都有着相同的两个大问题:第一,炮位朝向单一,“立体”、“交叉”、“层次”等概念阙如;第二,炮架样式落后,转向极其费事,其中相当数量的火炮,根本就不能转向。 就是说,每一门火炮的射界,都是非常狭窄、非常有限的;每一座炮台,都留有大量的射界死角。 也即是说,每一门火炮、每一座炮台,都只有坐等法国军舰进入自己的窄窄的射界,开炮才有意义;法舰未进入射界、或已离开射界,开炮就是放空炮——不管法舰是否已经进入、或者还在“射程”之内。 更要命的是,这些炮位的朝向不但单一,而且,基本上都垂直于航线——即正对江面,左、右两端,皆为射击死角。 可是,敌舰一定是先从左、右两端冒出头来的呀! 而对于江面上的军舰来说,以岸上的炮台为目标,是不存在什么射界死角的问题的——炮台进入视野,基本上就等于进入射界,只要再同时满足“进入射程”的条件,便可以开炮了。 于是,炮战常常是在法国舰队进入炮台射界之前便胜负已分了。 彼时,负责操作“杜路土居因号”一百九十毫米主炮的海军中士莱尔,在家信中,对此有非常形象、也非常准确的描述: “我们一个也没有让它们(炮台)跑掉,就像玩大屠杀的游戏一般——你知道,那就是‘用球去打娃娃’;我们慢慢的向前推进,一发现炮台的一角——通常不会比围巾宽,我们就瞄准……一、二!放!射出六颗炮弹之后,我们很高兴的看到,那个炮台,已经被炸到了半空中……” 马尾至闽江口的八十里水路,法国舰队打的,就是这种一面倒的、游戏般的、“打娃娃”的仗。 而对于沿岸炮台来说,确实就是几无还手之力的“大屠杀”了。 炮位如此布置,火炮口径再大、身管再长,也是形同虚设。 事实上,炮台数量虽多,可是,没有一座可以称得上真正的近代意义的炮台,各炮台样式杂乱不一,甚至还有明代戚家军留下的古董——唉,明代海盗和倭寇的炮,一八八四年法国海军的炮,能是一码事儿吗? 即便没有射界死角的问题,这样的炮台,撑得住四千五百吨铁甲舰的二百四十毫米巨炮的轰击吗? 炮台之外,火炮也存在类似的问题。 真正近代意义上的岸防炮,只有长门炮台装备的一门二百一十毫米、四门一百七十毫米克虏伯炮,金牌炮台装备的两门一百七十毫米克虏伯炮外,余者,尽为老旧的前膛炮,其中,甚至还有中国早年自铸的“大将军炮”——即“红衣大炮”。 炮手的素质、技术就更不必提了。 *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且看江海换新天 以最重要的长门、金牌炮台为例。 防守长门、金牌炮台及其周边地带的,是时任建宁镇总兵、膺“达春巴图鲁”封号的张得胜率领的“凯”字九营——彼时的中国军队,并没有任何“海岸炮兵”的概念,不论海岸、江岸,炮台的守军,都是百分百的陆军。 张得胜,广东翁源人,早年也是狠角色一枚,咸丰元年,即一八五一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张得胜,已由从崖州协镇擢升安徽记名陆路总兵官;咸丰八年,真除为湖北宜昌总兵官;咸丰九年,加提督衔。 乱世之中,武人的红顶子,自然是鲜血染就的,张得胜屡立战功,其最著名的事迹有两件:第一件,擒杀捻军首领张隆;第二件——也是更著名的,同多隆阿一起,率兵围攻庐州,迫使陈玉成出走寿州,直接导致了陈玉成的败亡。 然而,这些都是“当年勇”了,自一八五八年至一八八四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年,张得胜的官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个“总兵官”,而且,还在一线带兵,青年时期的壮志豪情,早就消磨殆尽了。 张佩纶视察江口炮台之时,发现张得胜非但“吸烟渔色,壮志颓唐”,更对所部之操练不管不顾,其部将尽为闽浙总督何璟安插之人员,营官气焰嚣张,并不把总兵放在眼里,张得胜浑浑噩噩,实际上经已成了营官们的牵线木偶。 整个江口炮台,管理混乱,操练生疏,甚至有炮手错记操炮步骤的事情。 张佩纶勃然大怒,不过,张得胜毕竟资历深厚,张佩纶虽然气盛,却也不好直接动他的手,于是,拿两个营官作伐:当场摘去长门炮台守将康长庆的顶戴;稍后,又将另一守将袁鸣盛撤职。 再看重要性仅次于长门、金牌的闽安江峡。 闽安江峡的守将,为闽安协副将蔡康业,早在洪杨造乱之时,蔡某就已经是副将了,目下还是副将,始终未得升迁——这个情形,仿佛于张得胜,而闽安江峡的防务,很自然的,也仿佛于长门、金牌了。 张佩纶到营视察之时,发现“营伍不知振顿,空额甚多”,再次勃然大怒,而蔡康业不过一个副将,资历也远不如张得胜,张佩纶就不客气了,干脆利落的革了蔡康业的职。 张会办的动作,可谓雷厉风行,然而,虽对士气小所振作,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张佩纶只能“除旧”,无法“布新”——他找不到接替康长庆、袁鸣盛、蔡康业之流的真正合适的人选;事实上,即便他找到了这样的人,留给后来者的时间,也太短了,想要在短短个把月之内,一洗十数年之积弊,实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尤其是操作克虏伯大炮这种高技术的活计,非经年累月训练不能熟练,个把月的时间,管什么用呢? 在短时间内,更换老旧大炮,同样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张佩纶并未发现诸炮台布置中最致命的射界死角的问题,也就未能就此作出任何的调整。 张佩纶确实是个“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之人,战前的布置,不能切中肯綮;大战将临,应对之失措到了荒唐的地步,尤其不能原谅——他在收到法国人的开战照会之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赶紧通知船政舰队解缆应敌,而是派通法语的福州船政工程师魏瀚前往法舰队,以“中国不及备战”为由,要求延至次日开战。 因为闽浙总督何璟的颟顸,本就所剩无几的备战时间,就这样彻底的浪费光了。 张佩纶对于马江战役的惨败,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 唉!他手中的牌,也实在是太烂了呀! 他甚至连封堵江口都做不了主。 张佩纶曾经上奏朝廷,要求封堵江口,以阻止更多的法国军舰进入马江,并为此做好了相关的准备——被法舰“雷诺堡号”、“梭尼号”发现的大批装石船,就是准备拿来干这个活儿的。 可是,法国军舰进不了马江,别的国家的船只,也一样进不了马江;同时,已经进入马江的船只,将困于马尾,无法出海,因此,当总理衙门将该计划照会英、美等国驻华公使时,受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对。 美国公使杨约翰回曰:中国在中法尚未开战、法国未对马江封锁的情况下,自行封锁航道,“则与条约不合”;英国公使的口径,亦大约仿佛。 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当然,张佩纶上奏之时,中、法尚未开战;可是,“通航战”之时,已经做好准备的装石船,为什么还是没有沉石封江,就不好解释喽! 或许,彼时的张会办,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得体的“自劾”,以求减轻罪责,别的,统统顾不上了吧! 不过,无论如何,张佩纶总算“勇于任事”,换一个人“会办福建海疆事宜”,说不定就躲在闽浙总督、福建巡抚、船政大臣的后头“韬光养晦”,这样,就算打了败仗,责任也会轻得多,未必就发配戍边了。 需要强调的是,张佩纶的头衔,仅仅是“会办福建海疆事宜”,而时人和后人却常常把他误做“钦差”,事实上,“会办”和“钦差”的地位,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张佩纶在马尾的实际的地位,确实仿佛钦差,这是因为,他的名气太大,是彼时气焰正盛的清流的第一号健将,福建的地方官员,闽浙总督何璟、福建巡抚张兆栋、船政大臣何如璋以下,既慑于他的声望,又皆视其为“帘眷正隆”,虽无钦差之名,却必有“口衔天宪”之实,因此,在他面前,都自觉不自觉的矮了一截,以致张佩纶可以颐指气使,行“钦差”之实。 不过,张会办之得为张“钦差”,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福建的督抚,皆为碌碌之辈,如果换一个强势的督抚,可就不容张佩纶以“钦差”自居了。 事实上,和张佩纶一同出京的,还另有两位清流健将,一个吴大徵,一个陈宝琛,任务亦同张佩纶的相仿:吴大徵“会办北洋事宜”,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宜”,就是说,吴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做“会办”,陈给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曾国荃做“会办”。 李鸿章、曾国荃可就不是何璟、张兆栋、何如璋之辈可比了,吴大徵在北洋、陈宝琛在南洋的处境,较之张佩纶在福建,天渊有别。 李鸿章还肯敷衍人,吴大徵的日子,略好过些;曾国荃对陈宝琛,可就不假辞色了。 陈会办在南洋根本说不上话,闽江军情紧急,张佩纶急电南洋,请求派舰船支援,同为清流,对于张佩纶的请援,陈宝琛当然大力支持,可是,曾国荃一口回绝,说什么“我南洋并无从井救人的道理”,陈宝琛急得跳脚,然而,却拿曾国荃一点法子也没有。 最后,狮子再啰嗦一句: 覆没在马尾的,是船政水师,不是南洋水师,这一点,后世的许多人都搞混了。 南洋水师归南洋大臣管理,泊地为上海;船政水师归船政大臣管理,泊地为马尾,二者并无直接关联。 中法战争,南洋水师也有一定表现,那是马江一役之后,中方以北洋、南洋各派军舰,组成一支“南北洋联合舰队”,一为向法国报复,二为支援台湾,其中,北洋二舰,南洋五舰。 遗憾的是,两个战略目的,都未达成。 “联合舰队”成军不久,朝鲜“有事”,“联合舰队”中的北洋二舰,立即掉头北上;剩下南洋五舰,势单力薄,不但不敢主动向强大的法国舰队挑战,反而被法国舰队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其中,“澄庆”、“驭远”二舰被击沉于石浦港;“开济”、“南琛”、“南瑞”三舰,遁入镇海港,乃有其后的镇海防御战。 水师在战争中的拙劣表现,大大刺痛了当政者,乃有战后的“大治水师”。 好了,该啰嗦的、不该啰嗦的,都啰嗦完了,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关卓凡如何“以史为鉴”,在本时空规划、布置真正可以称之为“固若金汤”、“龙潭虎穴”的“闽江防”? * 正文 第七十章 龙飞蛇舞,虎啸马鸣 整个“闽江防”的规划、建设,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要解决最致命的射界问题。 射界问题,主要存在于最狭窄、也是最重要的两个江段,一个是长门、金牌江口,一个是闽安江峡,于是,在新建、改建、扩建上述江段沿岸炮台之时,定下了三条原则: 第一,主要炮位的朝向,应为左、右两个方向,而非原时空那样的垂直于航线,即正对江面。 原因很简单,敌舰队不论是自江口“破门而入”,溯流而上;还是自马尾“夺路而去”,顺流而下,都是从炮台的左、右两端冒出头来的——总不可能潜行于水下,到了您的正对面儿,才在江心一跃而出水面吧? 第二,派出船只进行模拟,一俟炮台进入船只之视野,船只必须同时进入主要炮位之射界——这两点,必须完全同步,不能有任何的时间差。 在炮台对船只、船只对炮台的观测条件——主要是光线条件——基本对等的情况下,炮台进入船只之视野,船只进入炮台之视野,必然同时发生,则上述规定意味着,炮台对船只之“视野”,必须等同炮台对船只之“射界”。 这一条,是不能打任何折扣的死规定。 原因也很简单: 江面狭窄曲折,不论军舰还是炮台,都一定是先进入对方的大口径火炮的射程,再进入对方的视野的,而军舰远距离攻击炮台,不存在任何射界的问题,也即是说,对于军舰来说,一俟炮台出现于视野,便可以发动攻击,若炮台之“视野”不能等同于“射界”,就无法还手,就只能像原时空那样子,甘当军舰的靶子了。 第三,炮台诸炮位之弹道,尽量做到“立体”、“交叉”,即,尽量使同一敌舰不同部位同时被弹。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毕竟,如前所述,不比海面辽阔,江面狭窄曲折,主要的射击方向,又不是炮台的正面,而是左、右两个侧面,射角很小,再高明的设计师,也未必能够足餍彼时的关贝勒的“立体”、“交叉”之求。 不过,不论长门、金牌江口,还是闽安江峡,都是两岸夹江——俺们在江对岸,不是还有炮台吗?两岸配合,火力之“立体”、“交叉”,总该是办的到的吧? 这个,呃……是的,是的! 以上三条,针对单个的炮台,除此之外,“闽江防”还有一个炮台群的问题,而该问题,主要存在于闽安江峡。 闽安江峡江段较长,原时空,江峡两岸炮台数量众多,可是,分布的十分散漫,彼此距离甚远,无以形成合力。 江峡两岸所有炮台的火炮,拢在一起,是一个颇为可观的数字,然而,每一个炮台单拎出来,相对于强大的法国舰队来说,火力都是很薄弱的。 “通航战”之时,基本是这样一个局面:甲炮台已经接敌,即不考虑射界的问题,相邻的乙炮台也在有效射程之外,无法给甲炮台任何支援,于是,法国舰队得以从从容容,“拿球打娃娃”,打掉了甲炮台,再去打乙跑台,各个击破。 “闽江防”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 闽安江峡沿岸之炮台群,不论南岸、北岸,皆集中于一地,南岸炮台群集中于南般,关贝勒锡名“铜链”;北岸炮台群集中于象屿,关贝勒锡名“铁索”,“铜链”也好,“铁索”也罢,皆如旅顺基地黄金山炮台群一般,各主、副炮台可同时对同一目标进行射击,并形成不同高度、不同层次的火力搭配。 除上述举措之外,长门、金牌江口和闽安江峡两个江段,还另设有一杀手锏。 长门、金牌江口有一景,十分惹人注目——经过“双鬼锁口”,即将进入江口,便会看见,江口两岸,各立一十二座细高石台,每一座石台之上,立一石雕动物塑像,依次为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正正是中国的“十二生肖”。 这十二生肖,皆通体漆成大红之色,远远看去,极其醒目。 即便江面起雾,石台隐约,上头的“十二生肖”,也是清清楚楚的。 石台之间,间距不等,平均下来,两座相邻石台的距离,约为四、五十米的样子吧! 此一景,官方美其名曰“十二生肖迎客到”。 不过,两岸各有十二石台,拢共廿四座石台,廿四只动物,是否叫做“廿四生肖迎客到”更准确些? 嘿嘿。 廿四?嘿嘿,不止呢! 一过长门、金牌江口,立时又见两岸各立一十二座一模一样的细高石台,石台之上,一模一样的“十二生肖”——只是次序颠倒了过来,依次为猪、狗、鸡、猴、羊、马、蛇、龙、兔、虎、牛、鼠。 呃,这“廿四生肖”,还是……“迎客”吗? 官方有说法,此曰“十二生肖送客去”。 嗯,对于由马尾出闽江口的“客人”,这十二生肖的次序,并没有发生变化,还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迎客,送客,介个…… 继续上溯,到了闽安江峡—— 咦,怎么又是廿四石台、“廿四生肖”? 过闽安江峡,不出意外的,两岸遥遥相对者,还是廿四石台、“廿四生肖”。 这个—— 呃,这个,还是“迎客”、“送客”吗? 当然是啦,中国人民热情好客,“迎客”,必“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仅“欢迎”一次是不够滴。 同样,“送客”,也要一送再送、一路相送,仅“欢送”一次,也是不够滴。 关于这九十六座红色动物雕像的用途,泰西人有很多的猜测,有人认为是标志水位用的,有人认为是航标——标志暗礁用的,还有人认为是宗教用途——祭祀、“镇水”啥的,可是,官方曾经郑重其事的“辟谣”: “十二生肖迎客到”、“十二生肖送客去”,纯属“观赏之用”,并无任何实际用途,不可将之作为航标或水位线使用,不然,“一切诖误,后果自负”。 然而,“十二生肖”真的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吗?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通前彻后,无懈可击 当然不是! 辅政王——哦,彼时还是“关贝勒”——何许样人?以其花钱的做派,岂肯做一件“无益之事”? 这九十六座大红的“十二生肖”雕像,乃长门、金牌、铁索、铜链四炮台群最重要的测距参照物。 “十二生肖”之首,即鼠雕像树立之位置,就是船只始进入炮台之视野之位置,所谓“测距参照物”,是说,每一生肖雕像引一垂直线至江心航线,两线之交汇点——即船只所在位置,至每一炮台——嗯,“每一炮台”不准确,应为“每一炮位”——之距离,都经过了最精确的测定,而此距离,即为火炮之射距。 炮位的位置是固定的,“交汇点”既确定,射距既确定,火炮的最佳射角——包括身管的俯仰角和整个火炮的水平旋转角度,便可确定,如此一来,射击诸元便统统确定了下来。 相关数据,标志于炮位之相关位置,一目了然。 “十二生肖”平均间距五十米左右,自首一尊的鼠雕像至末一尊的猪雕像,距离六百米左右,就是说,敌舰通过这六百米的距离之时,炮手不必再做任何的测距、计算的功夫,只以“十二生肖”为参照,直接按相关数据进行射击就好了。 “十二生肖”何以皆漆成最醒目、穿透力最强的大红色?原因就在这里啦! 而且,风吹、日晒、雨淋以及江雾侵蚀,时间长了,红漆必会褪色、剥落,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所有生肖雕像重新油漆一遍,使其一直保持鲜艳的大红之色。 如此一来—— 第一,既不必做测距、计算的功夫,时间大便大节省,射速便得以大幅度提升。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彼时的火炮测距手段,还非常原始,主要依靠的,还是炮手的经验,误差非常之大,命中率非常之低,而俺们关贝勒发明的“十二生肖射击法”,射击诸元皆经反复测定和试验,其精准,达到了彼时技术条件下之极限,命中率乃得以大幅度提升,某种意义上,就说“打靶”,亦不为过。 另外:此六百米距离上的射击诸元,并非只有十二个,而是二十三个——相邻生肖雕像平均间距约五十米,为减少误差,相邻生肖雕像之中央位置,亦算一“参照点”,敌舰的位置,若不前不后,居相邻二生肖雕像之中央,则射击之时,以此“参照点”之相关数据为准。 就是说,以二十五米为一测距单位。 二十五米,对于彼时代的火炮测距来说,算是不折不扣的“纤毫”,多二十五米、少二十五米,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几无“误差”可言。 “北京—东京”舰队中体量最小的杆雷艇的长度,也超过了二十五米——达二十六米;至于“窝尔达”一类的大型军舰的体长,总在六、七十米左右。 哦,对了,长门、金牌、铁索、铜链四炮台群的主要炮位平日的“战备状态”——火炮的水平朝向、身管的俯仰角度,皆以“鼠参照点”之射击诸元为准,也就是说,只要一俟敌舰出现于视野,便可立即装弹发炮,非但不必测距、计算,甚至连数据都不必去查的。 以上为炮台,再来看火炮以及具体的炮位。 火炮两种来源,一为英国阿姆斯特朗出品,一为普鲁士克虏伯出品,而不论英炮还是普炮,皆为彼时最新锐之型号,并皆为后膛炮,前膛炮被彻底淘汰。 较之原时空,“闽江防”另一大不同处,是其所有大、中口径火炮,炮身之下,皆装圆形滑轨,火炮可三百六十度无障碍旋转。 “射界”为“闽江防”诸炮台设计、建造之第一要求,不过,射界和防护天然矛盾,一般说来,射界愈佳,防护愈差,为解决这一矛盾,除少数高度最低、有被敌舰炮直瞄命中危险的炮位采用了防护性最佳、但射界最差的穹顶式外,余者,基本上采用了炮坑式、亦曰“半沉式”设计。 即,炮位虽是露天的,不过,火炮置于一个圆坑之中,炮身的下半部在地面之下,上半部和身管在地面之上,这样,对于敌舰来说,目标就缩小了一半,具备了一定的防护性。 为进一步增加防护性,部分火炮,还采取了地井式设计。 这种火炮的身管,与普通要塞炮无异,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炮架——地井式火炮的炮架是可以折叠的。 地井式火炮安装在一深坑——即“地井”之内,平日炮架折叠,沉于地面之下,外部难觅其踪;战时,液压机械工作,炮架向上展开,托举身管,露出地面。 火炮射击之后,在巨大的后坐力的作用下,炮架向下折叠,重新回到地面以下,其后坐力则以势能的形势保存下来,用以下一次的托举。 可以看出,即便在战时,大半时间,地井式火炮也是隐身于地面之下的,大部分的操作,也是在地面之下完成,因此,地井式火炮的射界,非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就防护性而言,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了穹顶式炮位。 不过,彼时,地井式火炮刚刚诞生,尚未普及开来,价格极为昂贵,以俺们关贝勒的财力,也只能在最关键的位置,少量准备,中国沿海、沿江炮台,只有两处,安装了地井式火炮,一是射界和防护矛盾最突出的“闽江防”,一是威海卫的日岛。 除了这两处,就连旅顺基地,都没有安装地井式火炮。 至于威海卫的日岛,为什么必须安装地井式火炮,后文将会述及,在此不再赘言。 原时空,马江的布防,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头一尾,未设任何炮台——“一头”,即闽江入海口地带,金牌、长门炮台,只能朝向马江航道,根本不及外海;“一尾”,即马尾船政厂区一带,亦没有一座炮台。 “一尾”不设炮台,勉强还能理解,因为马尾之所恃者,并不是自身的防御力量,而是由彼而东北的长达八十里的“天险”以及沿岸诸炮台的火力,谁又能想到,临战之时,这些“天险”和炮台,居然未能发挥任何作用? “一头”不设炮台,就不好理解了。 只好说,眼光不够,或者,银子不够。 本时空,关贝勒的眼光是够的,银子嘛,也是够的。 “一头”,“闽江防”在川石岛和熨斗岛上建有一主一副两座炮台,扼控外海航道,此前文《天险!天险!》一章已有详述,不再赘言。 “一尾”,虽然关卓凡也承认马尾之所恃者,摆在首位的,并非自身的防御力量,但还是船政厂区和罗星塔的对岸,也即闽海关两侧之高地,各修筑了一座炮台,其交叉火力,完全覆盖了船政厂区和罗星塔前方之水域。 如此布置,通前彻后,可谓“龙潭虎穴”、“固若金汤”乎? *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又出事儿啦! 关卓凡从“关大营”出来,回到朝内北小街,一下马车,门上就上来禀报:“回王爷,文中堂和理藩院的世尚书来了,正在花厅候着。” 关卓凡微微一怔,“什么时候来的?” 门上翻了翻门薄,说道:“回王爷——半个时辰又一刻钟之前。” 顿一顿,“我们本来是要给‘关大营’送信儿来着,叫文中堂给拦住了,说王爷必定在开军事会议,不能耽误戎机,他和世尚书两个,在府里候着就是了。” 访客中有理藩院尚书,而理藩院又归文祥“管部”,则文、世二人,一定是为了理藩院的事情来的;本来,理藩院尚书从一品大员,也有直接向辅政王汇报工作的权力,拉上“管部”的大军机、大学士,则所要面禀的事项,一定情节非常重大。 文祥也是大忙人一个,手头的工作,并不比关卓凡少多少,肯在轩亲王府的花厅里枯坐一个多小时,进一步说明了,事情不同寻常。 理藩院掌管蒙古、西藏、新疆事务,同治朝之前,还兼管对俄罗斯的外交;洋务兴起之后,对俄外交这一块,划归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理藩院乃成为一个纯粹的管理蒙古、西藏、新疆各少数民族事务的中央机构。 理藩院尚书名叫世嘉,是个“黄带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不过为人小心谨慎,做事情也算勤勉,同时,精通蒙语、藏语,坐这个位子,大致算是称职。 关卓凡心中嘀咕:哪一块出了幺蛾子?蒙古?西藏?新疆? 最近一段时间,上述地方,似乎都还算平静啊? 莫不是……在京的达赖喇嘛那儿,出了什么状况? 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微微“咯噔”了一下。 北京的气候,秋冬季节,同西藏相差不大,但入夏之后,一热起来,本地人都不好受,藏人就更加不必说了,达赖喇嘛年纪又太小,身子骨儿还弱,若有水土不服之情形,便颇为可虑,而目下正是春夏之交,最宜感染时气的—— 若这位小“大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麻烦可就大了! 目下,全副精力都摆在对法战事,西藏那边儿,可别出啥乱子啊! 心里虽然着急,但面儿上依旧非常从容,依旧先脱了军装,换上便服,才过花厅;同时,交代下人,替文、世二位更衣——他其实很烦这套繁文缛节,可是,在规矩没改之前,就是辅政王,也是要自觉遵守的,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俺们辅政王,急吼吼的,乱了方寸呢。 前边儿说过啦,当此大战之际,“安定人心”,乃第一要务呀。 未进花厅,听见卫兵的唱名,文祥、世嘉便已站起身来,垂手肃立,待关卓凡进了门,立即上前请安。 关卓凡含笑,“莱山,稀客啊!” 他和文祥日日见面,世嘉却是第一次进轩王府,因此,特别招呼一下。 世嘉号“莱山”,虽然,胡子、头发都已花白了,不过,按照辈分,还得叫关卓凡一声“三叔”,旗人最讲究礼节,宗室尤甚,于关卓凡,世嘉既为下属,又为晚辈,虽已换上了便服,文祥又在旁边,不好给关卓凡行大礼,但还是认认真真的请了一个很“边式”的“双安”。 只不过,世嘉只是个远支的闲散宗室,身上没有任何爵位,除了公务,同关卓凡又无其他的交集,彼此的关系,其实是很疏落的,当着文祥的面儿,不好意思亲亲热热的喊关卓凡“三叔”,依旧老老实实的称“王爷”。 关卓凡察言观色,见世嘉虽然努力挤出笑容,可是,还是遮掩不了那副愁眉苦脸——那种表情,熟悉的很,十有八九,都是自觉顶戴很不稳当了才会有的。 而文祥的脸色,虽然凝重,却并无什么愁苦的意思,而且,还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感慨? 这个表情,并不像达赖喇嘛那儿出了什么大状况,关卓凡先放下了几分心来。 落座之后,文祥说道,“出了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情,责任呢,主要是我的……” “不!不!”世嘉赶紧打断了文祥的话,一边儿摇手,一边儿急急说道,“这件事情的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并不干博公的事情!” “莱翁,请让我把话说全了。” 世嘉只好闭嘴。 “此事之出,”文祥说道,“辜负了王爷一片的苦心,我深感愧疚!同时,若后续处理不当,可能影响大局,因此,虽然晓得王爷戎机倥偬,但也不能不过来打搅——” 微微一顿,“另外,也要向王爷自请处分。” 说罢,俯一俯身。 世嘉连忙接口,“是,是!我也要向王爷请罪的!请罪的!” 辜负了俺的一片苦心? 啥意思啊? 关卓凡淡淡一笑,“先说事儿吧!” “是!” 文祥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世嘉,“莱翁,请你给王爷回吧!” “呃……好!” 顿一顿,世嘉叹口气,强自压抑的一脸愁苦都浮了上来,“出事儿的,是新疆……” “新疆”二字一出口,便见辅政王目光微微一跳,世嘉赶紧补充说道,“不是新疆本地!不是新疆本地!是……呃,新疆……来人。” 新疆来人? 关卓凡转着念头,哪个是“新疆来人”? 难道是—— “出事儿的,是那个……呃,热娜古丽,和……呃,尼亚孜。” 果然。 新疆大乱之时,热娜古丽的父亲哈比布拉,自立为和田的“帕夏”;尼亚孜则是哈比布拉的亲信部下。 阿古柏以“朝圣”的名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五万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热娜古丽全族被屠,只她一人,因为相貌绝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而和田的陷落,同尼亚孜大有关联,他虽为哈比布拉亲信,却和主公积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卖主求荣,正是在他的一力撺掇之下,哈比布拉才打开城门的。 占领和田之后,阿古柏任命尼亚孜为和田的“伯克”,既为论功行赏,也因为阿古柏于和田,背信弃义于先,疯狂杀戮于后,为稳定舆情和民心,也得用一个本地土著做主官。 西征大军入疆,“洪福汗国”连战连败,阿古柏见势不妙,欲“西征”浩罕,以避锋芒,临行之前,打算将大位传给次子海拉古,结果,长子胡里伯克不干了,密谋于同自己有私情的热娜古丽,弑父篡位。 热娜古丽对胡里伯克虚与委蛇,本就是打着有朝一日可以挑动其父子、兄弟相残的算盘,胡里伯克既主动送上门来,自然一拍即合。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喝了下了大分量砒霜的蜜酒,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哀吟,于是,热娜古丽以白绫加颈,亲手勒毙了这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西征大军兵临喀什噶尔城下,“洪福汗国”树倒猢狲散,胡里伯克只好逃命,上路之前,还记得回宫带上热娜古丽,然而,竖着进宫,横着出宫,自己将自己送入了死地。 热娜古丽私藏了一支手铳,一铳射出,正中胡里伯克胸口要害,胡虽未即时毙命,但迁延了几个时辰后,终于还是不治了。 于是,“洪福汗国”两任“埃米尔”,皆为热娜古丽“手刃”。 另一边,西征大军距喀什噶尔还有相当距离之时,首举义旗的库车,联络和田,游说尼亚孜“反正”,尼亚孜首鼠两端,没有马上答应库车方面的要求,可是,和田同库车的来往,却为喀什噶尔方面侦知,胡里伯克提兵问罪,尼亚孜自知不敌,带了少数亲信,沿塔里木盆地边缘,北上千里,向库车“投诚”,以求庇护。 新疆靖定之后,如何处置热娜古丽和尼亚孜这两个人,成了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按理说,热娜古丽手刃“元枭”,应该大加表彰,可是,她干掉的那两个“元枭”,一个是她的老公,一个是她的情人,而且,这两位,还是亲生的父子,别的不说,这个“聚麀之诮”,就很叫人尴尬了。 至于尼亚孜,虽然出任过伪职,但到底还是“反正”了——虽然,其“投诚”出于被迫,谈不上有什么功劳——因此,不好加罪。 同时,热娜古丽和尼亚孜都表示,不愿意再留居新疆了。 尼亚孜是真不能呆在新疆——新疆人、尤其是和田人恨毒了他,只要一离开朝廷的庇护,尼亚孜非被他的老乡撕碎了不可。 热娜古丽则表示,新疆是她的“伤心地”,“不忍长居”。 于是,经请旨,新疆方面,将这热、尼二人一块儿送往北京,请朝廷发落。 陶茂林受展东禄之命,回京向朝廷汇报新疆设省筹备之种种情形,顺便就将热、尼二人带上了。 考虑到尼亚孜既为哈比布拉亲信,而维人男女之防甚疏,热娜古丽和他,应该也是认识的;另外,也是更加重要的,某种意义上,尼亚孜也算是热娜古丽的仇人,因此,陶茂林安排热娜古丽、尼亚孜分批上路,热、尼两个,一路之上,由始至终,不曾谋面;到了北京,一个住东城,一个住西城,更加是隔的远远儿的。 这两个人,能出什么事儿呢? *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爱你爱到杀死你 “尼亚孜其人,”世嘉说道,“我是见过的,品行如何,且不去说他,不过,聪明一定是聪明的,既通汉文,又通蒙文,尤精托忒文,本来想着,可以将他摆到徕远清吏司去,做个笔帖式什么的;若顾虑其同族人的恩怨,不宜直接跟维人打交道的话,也可以将其摆到蒙古翻译房、蒙古官学或托忒学,做一个通译。” 说到这儿,看了看文祥,“这些想法,我是跟博公说过的。” 文祥点头,“是。” 理藩院设旗籍、典属、王会、柔远、徕远、理刑六司,其中的徕远清吏司,掌回部札萨克政令,主责回疆事务。 六司之外,理藩院还设有司务厅等十几个庶务机构,其中,蒙古翻译房掌蒙文翻译及蒙文题本事件;蒙古官学掌教习蒙文、培养蒙文通译;托忒学掌教授托忒文及翻译托忒文文书。 所谓“托忒文”,又称“卫拉特文”,顺治五年,厄鲁特蒙古喇嘛、学人扎雅班迪在回鹘式蒙古文基础上创造,为厄鲁特蒙古专用之文字。托忒,蒙语“明白、清楚”意,因其能较清楚表达厄鲁特地方语音而得名,新疆的蒙人,皆用托忒文。 “理藩院正准备请旨,”世嘉叹了口气,“热娜古丽那边儿递过话来,说她想见一见尼亚孜。” 哦? “尼亚孜的旧主,”世嘉继续说道,“就是热娜古丽的父亲,尼亚孜背主求荣,热娜古丽全族被屠,尼亚孜是脱不了干系的,说尼亚孜为热娜古丽之仇人,并不为过,那么,热娜古丽见自己的仇人,要做些什么?总不成……欲施其对付阿古柏、胡里伯克之故技?” 关卓凡听见,一旁的文祥,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热娜古丽何所求,”世嘉说道,“自然要问清楚了,而她的回答,是再也想不到的——” 顿一顿,“她说,她和尼亚孜两个,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她见尼亚孜,只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背弃然诺和……呃,那个,那个,呃……” 关卓凡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呃”了好几声,世嘉终于极别扭的将最后两个字说了出来,“爱……情?” 背弃诺言和爱情。 世嘉微微苦笑,“我们实在意外,询之于别的维人——包括热娜古丽的侍女,并没有一个听说过,热、尼二人,原来竟是有私情的?” 顿一顿,“当然,热娜古丽的侍女,并不是和田人,而是喀什噶尔人——热娜古丽在和田时候的侍女,皆殁于阿古柏夺城之时的大杀戮了。” 再一顿,“没法子,只好去问尼亚孜本人了。” 关卓凡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可别是真的呀! 然而,事与愿违。 “尼亚孜听了我们的转述,”世嘉说道,“立即激动起来,他说,确如热娜古丽所言,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可是,对此,热娜古丽的父亲、伪和田‘帕夏’哈比布拉坚决反对,终于……棒打鸳鸯。” 呃…… “尼亚孜说,”世嘉继续说道,“世人皆指责他背主求荣,可是,他的初衷,只是想替和田和喀什噶尔两家讲和,避免战端,阿古柏背信弃义,鸠占鹊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他接受伪职,既非贪图富贵,也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保护族人不受进一步的侵害。” 顿一顿,“他说,热娜古丽对他,一直有着天大的误会,现在肯见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了!” 哼,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 世嘉又叹了口气,“尼亚孜年纪很轻,形貌……高大俊朗,热娜古丽若和他有什么私情,倒也……不算奇怪。” 靠,可我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不过,”世嘉看向文祥,“此事我不敢自专——” 打住。 文祥点了点头,“莱翁来找我,我想,若是不许他二人见面,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就拍了这个板了。” “我们也想过,”世嘉说道,“热、尼二人见面之后,若争执起来,以热娜古丽的脾性,未必不会——” 顿一顿,“因此,也做了足够的准备。” “第一,热娜古丽进入屋子之前,叫内务府派的一个嬷嬷,仔细搜检,确保热娜古丽的身上,未携匕首、剪刀一类物事。” “第二,将屋子里可能随手投掷的尖锐硬物尽数撤去。” “第三,将房门的门栓撤去,使之无法由内反锁。” “第四,派人守在门外,屋内一有异常动静,立即破门而入。” “我们想着,那尼亚孜,高大强壮;那热娜古丽,虽然也是高挑身段,举止便给,可到底是女流之辈,总不能赤手空拳,无声无息,便要了尼亚孜的性命吧!——做了以上准备功夫,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说到这儿,世嘉苦笑着摇了摇头,“孰成想——唉!” 关卓凡转着念头:难道—— “尼亚孜在屋内相候,”世嘉说道,“热娜古丽进去之后,房门自然是替他们掩上了,屋内,热、尼二人的声音,都压的很低,似乎都在刻意避免为门外监听,咱们派在门外的人,虽然有会维语的,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语速急促,两人都很激动。” “两刻钟的时间里,屋子里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压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一瞬也没有断过;然而,突然之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过了小半盏茶的光景,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咱们的人,觉得不对劲儿了,喊了两声尼亚孜,无人应答,暗叫不妙,正要破门而入,屋里头传出来热娜古丽平静的声音,‘请进吧!’” “推门而入,屋内情景,令人瞠目。” “尼亚孜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打摆子似的颤抖着,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脖子,指缝之间,鲜血汨汨而流。” “热娜古丽站在一旁,神色如常,胸前的衣裳,血迹斑斑——不过,那不是她自己的血。” “一支极尖锐的银簪子,自尼亚孜的后颈插入,簪尖儿,自喉下透了出来。” “这支银簪子,是……热娜古丽发髻上的。” 说到这儿,世嘉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内务府的嬷嬷,搜检热娜古丽的时候,只搜检了她的身上,并不及其头面——” 顿一顿,“她并不是嫌犯——她的身份,其实得算是朝廷的客人,总不成,叫她将发髻解了开来,披头散发的搜检?” 再一顿,“谁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将那根银簪子,打磨的极为尖锐的?” *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红颜黑化,英雄罪人 惊心动魄。 一时之间,三人皆无语,花厅内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王爷,”世嘉说道,“就是今天上午的事儿——我一收到信儿,立马就赶了过去。” 顿一顿,舔了下嘴唇,艰涩的说道,“我到的时候,那个尼亚孜,居然还有气儿,在地上蜷成了一团,两只手,还是捏着自己的脖子;那个血,还在从指缝间往外流;整个身子,还在微微的痉挛——” 再一顿,声音更加艰涩了,“他身子下头,已经汪了一大滩的血——大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泊里了。” 想象着那个瘆人的场景,关卓凡不由微微的打了个激灵。 世嘉透了口气,“几个医生围着,可是,人人束手无策,谁也不敢去动那根银簪子——一拔了出来,尼亚孜立时就得毙命。” “就这样又迁延了小半个时辰,尼亚孜才终于没有动静了——身子不抖了;捏着脖子的双手,微微的松开了;血,也不再流了——已经流干了。” “整间屋子的地面,都是血——都没有地方下脚了。” 花厅内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还是关卓凡开口,“簪子是从尼亚孜后颈刺入的?热娜古丽胸口的衣裳,颇沾了些血迹?” 听辅政王如此问法儿,世嘉、文祥便晓得王爷已“切中肯綮”了,不由都大为佩服。 “王爷洞鉴若火!”世嘉说道,“我们并没有审问热娜古丽——是否要审问,如何审问,得先请旨。” 顿一顿,“只是,照现场的情形推断,确实是……呃,热、尼二人……呃,这个,这个……相拥之时,热娜古丽的一只手……呃,揽住了尼亚孜,另一只手,自发髻拔下银簪子,从尼亚孜的后颈……刺了进去。” 靠。 “所以,”世嘉继续说道,“热娜古丽的胸前衣裳,溅满了血迹——那些血,是从尼亚孜的喉头……直接喷出来的。” 靠。 关卓凡悠悠的叹了口气,“厉害!厉害啊!” 世嘉、文祥对视一眼,皆微微苦笑。 “这个热娜古丽,真正是——” 顿一顿,世嘉微微的摇了摇头,一副不晓得该如何形容的样子,“由始至终,她都很平静,她说——” 再一顿,咽了口唾沫,“她晓得自己犯了大罪,若朝廷不方便将她明正典刑,她可以自行了断,绝不让朝廷为难。”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轻轻的“嘿”了一声,“什么?她倒会说话!” “是啊!”世嘉说道,“听了她这个话,我气坏了,叱责说,朝廷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你给朝廷惹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还嫌不够吗?还要继续给朝廷惹麻烦吗?——她这才不说话了。” 确实是麻烦,大麻烦。 热娜古丽确实是犯了罪,而且,确实是大罪。 她对尼亚孜的恨、怨,无论多深,只是私仇。 尼亚孜出任“洪福汗国”伪职一层,因为其“反正”、“投诚”的情节,已经得到了朝廷事实上的赦免,不然,也不可能准备安排其进理藩院任职。 而尼亚孜背叛哈比布拉、招致阿古柏屠和田城一层,对于朝廷来说,并非犯罪,因为哈比布拉自立为和田“帕夏”,对于朝廷来说,一样是“反叛”,只不过较之于阿古柏,情节略轻而已。 尼亚孜之叛,于哈比布拉,是犯罪;于朝廷,不过“狗咬狗”而已。 现在,既然热娜古丽、尼亚孜同归“王化”之下,当然就同受朝廷的保护,也同要遵守朝廷的法度,私相攻杀,不是犯罪是什么? 更何况,热娜古丽杀尼亚孜,是在毂辇之下、监视之中,非但情节恶劣,而且打脸——打朝廷的脸,打的还非常之狠。 唉,这个热娜古丽,只要做了她的男人,不论是哪种形式的“男人”,最终的下场,皆为其“手刃”。 我靠啊。 记得大浦庆“转述”过伊东祐亨的一段话:“他说,‘我认识一个洋人,他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蜘蛛,叫做什么黑寡妇,交合之后,母蜘蛛就会将公蜘蛛吃掉——你如果吃掉我,我甘之如饴’。” 听大浦庆说这段话的时候,已足够惊心,现在看来,较之热娜古丽,大浦庆这个“黑寡妇”,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热娜古丽才是真正的—— 不对! 大浦庆“吃掉”伊东祐亨,纯粹为了利益;热娜古丽“手刃”阿古柏、胡里伯克、尼亚孜,却是为了包括自己一家老小在内的五万和田人的血海深仇,岂得同日而语? 我拿“黑寡妇”形容热娜古丽,岂非……是非不分? 岂非……走上了“红颜祸水”一类的性别歧视的路子了? 惭愧!惭愧! 好吧,先不想这一层了,先想一想,如何处置这个绝美的“罪犯”吧! “罪犯”二字,其实不必加引号,可是,真的可以加罪于热娜古丽吗? 从感情上来说,关卓凡并不愿重惩热娜古丽,不过,他既不是一个真正会为儿女之情牵绊的人,而他的那一点儿“儿女之情”,也不是加罪于热娜古丽最大的障碍。 关键是,热娜古丽“手刃”维吾人的大仇阿古柏、胡里伯克父子,早已为维人目为英雄;现在,她又“手刃”维人的“叛徒”尼亚孜,一定更为族人所激赏,加罪于热娜古丽,一定会激起维吾尔人的不满。 大乱之后,革故鼎新,与民更始,收拾人心,唯恐不及,为了一个尼亚孜,失望于全体维吾尔人,殊为不智。 何况,尼亚孜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因为他有“反正”、“投诚”的情节,朝廷不能不予以接纳,可是,对于朝廷的“大度”,维吾尔人、尤其是和田人,又十分的不以为然,现在,借热娜古丽之手,除掉尼亚孜,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很好”? 呃,介么说又未免过了,好像……我很想要这个尼亚孜的命似的? 好吧,好吧,换一个说法儿——热娜古丽“手刃”尼亚孜,虽然给朝廷造成了大麻烦,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嘛! 只是,无论如何,关卓凡原先设想的对热娜古丽的表彰,包括安排其觐见皇帝、皇太后的计划,都不可能实施了。 表彰热娜古丽,自然是为大乱之后、设省之初的关键时候,笼络维人的民心;除此之外,也可借表彰热娜古丽,冲击“失贞”、“失节”、“聚麀”等陈腐观念,为关卓凡的“妇女解放”,添柴加薪。 就算有人异议,也可拿一句“她到底不是汉人,以性理之学求全责备,未免过苛了”,将异议轻轻拨开。 打算的倒是满好,可现在—— 唉,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皇帝、皇太后总不能接见一个罪犯吧? 因此,确如文祥之所言,“辜负了王爷一片的苦心”。 正在皱着眉头、转着念头,只听世嘉小心翼翼的说道,“负责搜检热娜古丽的嬷嬷,已经拘了起来;彼时守在门外的那几个人,也是在责难逃,不过,最大的责任,还是该我来负的……” 话没说完,关卓凡摆了摆手,“莱山你身为主官,责任当然是有,不过——左右不过罚俸三、五个月就是了。” 顿一顿,“下头的人嘛……” 辅政王还在沉吟,世嘉已是心头大松:罚俸三、五个月?就是说,顶戴无虞了? “……就不要太难为他们了吧!”关卓凡继续说道,“譬如那个嬷嬷——她到底不是狱婆,就像莱山说的,‘热娜古丽的身份,其实得算是朝廷的客人’——总不成,叫她将发髻解了开来,披头散发的搜检?” 顿一顿,“拘这个嬷嬷做什么?放出来吧!” 世嘉的愁眉苦脸,尽皆烟消云散,连声说道,“是!是!” 关卓凡的手指,轻轻的敲着几面,“至于这个热娜古丽——” *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其志可哀,其情可悯 世嘉和文祥的目光,都落在辅政王的手指上,心不由自主的随之一起一落。 终于,关卓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了一笑,“我还真不晓得拿她怎么办好呢!——二位,对这个事儿,都有何高见啊?” 说是“二位”,不过,事情出在理藩院的手上,世嘉是直接责任人,自然该他先来回答辅政王的问题,可是,他摸不准关卓凡的意思,既已闯了一个大祸,万不敢再说错了话,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啥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文祥。 文祥开口了,却是答非所问,“回王爷,这件事情,我的责任,较之莱翁,只重不轻——到底是我拍的板;所以,自请罚俸半年,以为后来之炯戒。” 关卓凡“嘿”了一声,“为了一个小小的尼亚孜,处分一个尚书还不够?还得再饶上一个大军机、大学士?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 顿一顿,“说句实话,若博川不敢拍这个板,又过来向我请示,我一样会允准热、尼二人见面的——不然,确实就太不近人情了!” 再一顿,“如是,我这个辅政王,也得‘罚俸半年’喽!” 世嘉大为尴尬,文祥却很从容,只是微微一笑。 关卓凡看向世嘉,皮笑肉不笑的,“我看,这个责任,也不必扯来扯去的了,索性,莱山委屈些,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罢——如何啊?” 世嘉一怔,随即连连点头,“是!是!——这里头哪儿有博公的责任?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嘛!” 辅政王虽然半开玩笑的叫他将“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然而,世嘉反倒再次心头大大一松——因为,这是为了他好。 第一,替“上头”担责也好,替“下头”担责也罢,都没有加重他自己的责任——还是“罚俸三、五个月”。 第二,替“下头”担责,“下头”自然要感激他这个主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替“上头”——即文祥——担责,文祥倒不会、也不必因此感激他;“担责”的最大的价值在于——世嘉既不会因自己的失职而连累文祥,也就不会因此而结怨于文祥了。 文博川何许人?那可是大军机、大学士,可是辅政王的左膀右臂啊! 虽然,以文祥的心胸气度,即便因此事而受罚,也未必会怨恨于世嘉——可是,这种事情,哪个敢打包票呢? 还有,什么“小小的尼亚孜”,“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以及,“上头”、“下头”的责任拢在一起,亦不过只是罚理藩院尚书三、五个月的俸,则如何处置热娜古丽,辅政王其实已经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就好办了。 文祥对关卓凡心思的了解,本就远过世嘉,现在,心里头更加有谱儿了,于是从容说道; “热娜古丽之行径,固为国法所不容,不过,到底其志可哀,其情可悯!法外还有人情,对她的处罚,并非没有可从轻酌减之处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其志可哀,其情可悯’八字,说的甚好——那么,到底该如何‘从轻酌减’呢?” “我想,”文祥说道,“热娜古丽手诛元枭,对国家,是有大功劳的;而其所犯者,又非遇赦不赦之罪,其功,国家尚未奖录,以其功抵其过,也就算是‘奖录’了。” 顿一顿,“至于其功是可以全抵其过,还是半抵其过,恩自上出,须王爷请旨定夺,非臣下所敢擅议了。” 意思是:您看着办吧,“全抵其过”也好,“半抵其过”也罢,都ok的。 热娜古丽的功劳,确实尚未“奖录”,而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减刑的理由——如果热娜古丽的功劳,经已“奖录”,则功是功,过是过,无功可以抵过,想替热娜古丽减刑,只好硬来,那样,就不一定谁都服气了。 而热娜古丽的功劳,之所以尚未“奖录”,一个是因为关卓凡忙于对法战事,一时之间,顾不上她的事儿;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怀孕,直到出月子之前,都不宜接见臣下,而对热娜古丽的“奖录”的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广大维吾尔人民最喜闻乐见的,是他们的英雄,可以得到大皇帝的接见。 这倒是无心插柳了——热娜古丽的功劳,迟迟未得“奖录”,但塞翁失马,一来,成为其“抵过”之凭藉;二来,若经已“奖录”,则热娜古丽杀尼亚孜,便成了“功臣”犯罪,那么朝廷的脸面,可就太过难看了。 这个方案,还有一大妙处: 本来,热娜古丽犯罪,关卓凡拟议中的对她的表彰,皆无法实施,“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文祥言,“辜负了王爷的一番苦心”;现在,既然“以功抵过”,则相关诏书之中,必然要详录其功——即所谓“奖录”,则虽然皇帝、皇太后还是不能接见她,不过,这个“表彰”,到底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 关卓凡大为满意,“博川老成谋国——好!” 看向世嘉,“莱山,你怎么看?” 您都说“老成谋国”、“好”了,我还能怎么看? 世嘉连连点头,“博公高见!我附议!附议!” 他心头重负既然已经撤去,脑子也就变的活泛了,顿一顿,说道: “另外,我觉得,相关诏书——嗯,我是说,若王爷能向三位皇太后请一道懿旨,似乎……就更加妥当些了。” 关卓凡、文祥略一深想,不由一起微微点头。 按朝廷法度,热娜古丽之行径,乃不折不扣的杀害无辜之人,为她“从轻酌减”,不论理由是什么——“其志可哀,其情可悯”也好,“以功抵罪”也罢,不论说的如何冠冕堂皇,究其竟,都是枉法。 皇帝是立法者兼执法者,自己枉自己的法,总是落人口实;不过,皇太后就不一样了,慈丽不必说,慈安、慈禧也已经撤帘,没有了“立法者兼执法者”的牵绊,她们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对热娜古丽表示同情;而皇帝从“孝道”出发,秉承慈意行事,虽然还是“枉法”,却更容易求恕于天下人。 “果然是更加妥当些!”关卓凡点头,“好,这个事儿,咱们就上烦三位皇太后的厪虑吧!” 顿一顿,笑一笑,“我说一句实在话,不过,不入第四人之耳——热娜古丽既怀此志,总是要动手的,也总能给她找到动手的机会的,若她一定要动手,倒宁肯她现在就动手,不然的话——” 摇了摇头,打住。 文祥、世嘉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辅政王的意思。 “王爷厪虑极是!”文祥慢吞吞的说道,“迟一些,尼亚孜就入职理藩院了,彼时,尼某级别再低,也是朝廷命官,则热娜古丽之‘动手’,便是杀害朝廷命官,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 打住,也摇了摇头。 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替她脱罪啦! “好吧,”关卓凡轻松一笑,“无论如何,了却心头事一桩!” 顿一顿,“另外,尼亚孜的后事,不要马虎,要严格按照回教仪轨下葬——我想,热娜古丽同尼亚孜的关系,毕竟不同于阿古柏父子,她虽然手刃尼某,心里头却未必好受,也未必愿意尼某草草下葬。” 文祥、世嘉再次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顿一顿,世嘉小心翼翼的说道,“请王爷的示下,目下,热娜古丽其人,呃,该如何——” “懿旨颁下来之前,”关卓凡说道,“禁足就是了,别的——一如其旧吧!” “是!” 文、世二人辞出之后,关卓凡发了一小会儿的怔,然后,甩了甩头,好像要将“热娜古丽”这个名字从脑海中甩出去似的。 无论如何,热娜古丽的事情,相对于对法战事,只能算是一个插曲,关卓凡念兹在兹的,还是—— 萨冈、孤拔,你们到底打不打马尾?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1) 如果狮子写的不是《乱清》,而是《乱明》、《乱元》、《乱宋》……顺着时间线,一路乱上去,直到《乱三代》、《乱尧舜》,那么,理论上来说,上下五千年,时间线愈往上推,“水”的比例就愈少,到了《乱尧舜》,就一丁点儿“水”也没有了——根本无事实可据,咋“水”呢? 一丁点儿“水”也没有的《乱尧舜》,会为书友们喜闻乐见吗? 事实上,即便同为《乱清》,但是,若乱的不是清末、而是清初的话,也不需要这么多的“水”。 原因呢,狮子已经说过了:清末,是一个最特殊的历史时期,是唯一的穿越者可能在真正意义上改变历史走向的时期——所谓“真正意义”,是说,历史走向不但发生不可逆的改变,而且,这个改变,是良性的、进步的。 其他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穿越者可以改变具体的历史事件的结果,可以改变具体的历史人物的命运,但是,无法确保一定可以改变历史的既定走向——退一万步,即便历史的既定走向真的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也无法确保,这个改变,是我们想要的——即良性的、进步的。 如果无法确保历史走向发生我们希望的改变,“水”的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之,如果历史走向确有发生我们希望的改变的可能性,那么,所谓“水”,就是尽一切努力,将这个可能性,由小变大,并最终将之变成现实。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2):骗钱? 某些书友持这样一种论调,以为狮子之“水”,是在“凑字数”——这是客气的;不客气,直接升华成两个字:“骗钱”。 对此,狮子之前是回应过的;现在,再啰嗦一次,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儿说明白了。 狮子自认有能力如这些书友喜闻乐见的那般“不水”,而这些书友大约也相信狮子有这样的能力——不然,也没有必要坚持不懈的攻击狮子“水”了。 可是,于狮子而言,“水”,所费之时间、精力,至少三倍于“不水”——这是最保守的估计,而且,还不包括之前说的打飞的几进几出故宫、颐和园之类的耗费。 就是说,“水”一章,至少可以“不水”三章——请问,天底下有这么“凑字数”的吗? 话说的再负气些:天底下,有这样“骗钱”的吗?您的钱,到底有多金贵,狮子骗了过来,一块钱可以当做十块钱花? 您批评狮子写的不堪入目,没有问题;批评狮子“水”的毫无必要,也没有问题;批评狮子“费力不讨好”,更没有问题;可是,指责狮子骗您的钱——您不觉得您的指责,最基本的逻辑出了问题吗? 当然,这些书友,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不能相信,何以“水”会远比“不水”更费事儿? 那该怎办呢?狮子是不是专门给您讲一讲,这些“水”,到底是怎样“水”出来的?五百字肯定是讲不清楚的;五千字,也不晓得讲不讲的清楚?若一万字、或再长些,您会看吗?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5):前后风格不统一?(上) 有书友指《乱清》“前后风格不统一”——用的是批判的口吻,主要是说,前面不咋“水”,后面咋愈来愈“水”了呢?哼,还不是为了拉长篇幅,凑字数,骗钱? 好吧,说道说道。 《乱清》靠前的部分,确实“水”的较少,原因呢,狮子之前是有过解释的——彼时,关卓凡做的,还只是“投机”历史,而非“改变”历史,历史的进程,并没有因为他的参与而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譬如,辛酉政变,即便关卓凡袖手旁观,慈禧和恭王也会像原时空一样,取得胜利——除非,关卓凡站到肃顺一边。 历史的进程既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狮子就不必汲汲于建立什么“逻辑性”、“合理性”——也就是说,不必“水”。 之后,关卓凡参与镇压太平天国,一样没有实质性改变历史的进程——原时空,没有轩军,李鸿章一样保住了上海、克复了江苏,清政府一样镇压了太平天国;关卓凡起到的作用,只是使相关进程加速而已。 《乱清》什么时候开始“水”起来的呢?——战后开始建设的时候。 “工业园”、“自贸区”、“苏洋”都是原时空没有的东西,此时,必须“水”了——必须建立“逻辑性”、“合理性”了。 愈往后,本时空、原时空的差别就愈大,“水”的必要性,也就愈大。 到了中法战争,关卓凡要做的,是彻底颠覆原时空的战局以及战后之格局,是使中国藉此战一跃而为世界强国,则逻辑性、合理性若立不起来,整个《乱清》,也就立不起来了。 所以,不能不“水”啊。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7):关于月票排行榜(上) 有几位书友,喜欢拿月票排行榜说事儿,大致意思是:以前,《乱清》排名最高的时候,是几十;现在呢,都排到好几百啦!书友们都在“用脚投票”啦!而排名下降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你没完没了的“水”啦! 其中一位书友的话,说的尤其有意思:哼,你被市场“侮辱”啦! “侮辱”二字,实在是……有趣。 好吧,说说月票那点儿事儿。 作为一个在写了四、五年书的写手,面对数以万计的书友——《乱清》的单章最高订阅是两万多——狮子应该比大多数普通书友更了解书友投票与否的原因: 喜爱作品与否当然是摆在第一位,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第一个必要条件:作品必须有足够的更新数——包括字数和篇数。 规定,日更四千字以上并不断更才有全勤奖;而若月更十万字以下,则不能领取占稿酬百分之二十的奖金——就是说,月更十二万字算“及格”,月更十万字呢?那就是“底线”了。 狮子呢? 惭愧,最近相当一段时间内,月更六、七万字,每天……一更,偶尔还要请请假。 而《乱清》排名几十位的时候,可是月更十几万字,每天两更、时不时还三更啊! 更新减少,一个是工作和家庭的原因,无可奈何;一个是“水”的比例增加的关系——写作《乱清》,单位时间成本愈来愈高。 当然,不论原因是什么,狮子都表示汗颜。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8):关于月票排行榜(下) 第二个必要条件:你得求票啊! “潜规则”是:每个月求三次票,月头、月中、月尾各一次。 狮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求票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半年前?一年前?抑或更早一些? 而狮子之所以不求票,不是不在乎月票,刚好相反,是太在乎了——正因为狮子尊重书友们的每一张月票,所以,在只能维持目下的更新量的情形下,才实在厚不起求票的脸皮啊! 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书友肯给狮子投票,乱清在月票排行榜上还有“几百位”的排名,狮子的感激,真正是发自内心的——书友们的每一张月票,狮子都会铭记于心。 无论如何,在两个必要条件都缺如的情形下,乱清的月票排名,由“几十位”变成“几百位”,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似乎和“用脚投票”扯不上什么关系。 您看,乱清月票排名“几十位”的时候,均订是三千几百;排名“几百位”的时候,均订是六千几百——哎,狮子真不觉得受到了市场的什么“侮辱”呢!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9):关于前情简述 关于前情简述,部分书友意见较大,这一点,狮子自己也很矛盾。 某些关节之处,需要前情简述,是迫于长期连载这种特殊的写作形式,有的线索,经年累月的埋在地下,到了填坑的时候,许多书友连这个坑是什么时候挖的,都不记得了,因此,狮子不能不做适当的提醒。 事实上,别说书友了,就是狮子自己,有时候,都会记不清楚某些细节,并为此闹出过笑话,并被书友指正,推己及人,才有前情简述之举。 这种手法,在评书中,也是很常见的——大部分的听众,都是听个热闹,不会留意那些草灰蛇线,更不会有那么好的记心,因此,需要说书人不断提醒。 狮子承认,对于记心好的书友,阅读前情简述,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狮子会尽量以“详见某卷某章”解决这个矛盾,不过,有些人物,本身较为冷门,其事迹、情节,又散落于各卷、各章,“详见某卷某章”的办法,就不适用了,譬如,热娜古丽和尼亚孜。 世事无两全,记心好的书友总是少数,大多数的书友的记心,大约同狮子不相上下,狮子会尽量减少前情简述对记心好的书友的阅读体验的影响,不过,完全塞,也不现实,只好请书友们见谅了。 只是,无论如何,前请简述跟“凑字数”什么的,是扯不上一个铜板的关系的。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10):关于删帖(上) 有书友抱怨被删帖,进而批评狮子和版主容不得批评的意见——可是,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本章说、评论区那喧评狮子“水”的帖子,又是咋回事儿呢?——不都好好儿的呆在那儿吗? 版主是友情帮忙,不好叫人家出来跟书友打口舌官司,删帖的事儿,狮子在此一并说说吧。 狮子曾经发下宏愿,维持绝对言论自由,评论区的帖子,不管多么激烈,一律不删,然而行不通。 入坑早的书友,用记得,有一段时间,乱清的书评区,几乎变成了一个粪坑,粗言秽语、极端言论几乎“屠版”,正经看书的书友大表不满,版主也向狮子提出了抗议:这么搞,还要我这个版主做什么? 甚至,责编也对狮子提出了警告。 于是,只好改弦更张。 列一列可能被删帖的几种情形吧: 第一,严重违反国家法律、政策的言论——尤其是关于民族的极端言论 第二,粗言秽语,人身攻击。 书友们辩论之时,意气起来了,难免会说几句过头话,带几个语气词,版主一般不会见到一个语气词就删帖,但是,如果演变为具有明确针对性的人身攻击,被删帖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如果人身攻击是针对作者的,被删帖的可能性就更大些——实话实说,狮子自己对此倒不是太介意,可是,既然版主坚持,狮子就要尊重其意见。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11):关于删帖(下) 第三,造谣——还真有人有针对乱清和狮子本人造一些奇奇怪怪的谣的爱好。 第四,反复触发起点的敏感词。 有一位书友,发了一个乱清“四宗罪”的帖子,其中多处出现“*”号——这是被点娘打了码了,一处、半处也就罢了,问题是,“*”号太多了呀b种情形下,为了书友好,也为了乱清好,版主就会删掉帖子。 第五,重复发帖。 除了以上几种情况,版主当然也有“自由心证”的时候,偶尔也可能“误杀”,不过,这种情形,真的很少。 无论如何,绝不会删理性批评的帖子。 至于“加精”,毋庸讳言,当然是支持乱清和狮子的帖子被“加精”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任何一本书的评论区,都是如此吧?不过,批评狮子的帖子,只要有理有据,一样有可能被“加精”——已经有过多次这样的先例了呀! * 正文 狮子的心里话(续12):一言之褒,荣于华衮 该啰嗦的、不该啰嗦的,都啰嗦过了,最后,要对这几年来,一直支持狮子、不离不弃的书友,深深鞠躬致谢。 乱清的创作,不止一次,遇到过严重的懈第,那种时候,狮子根本不想看见关卓凡——一看见这个人就烦。 想来,彼时,相看两厌,关卓凡也不想见到狮子吧。 支撑狮子渡过懈第,以始终如一的自我标准,继续构筑乱清世界的,是书友们的支持——有时候,一句赞美、一句肯定,就可以使狮子整个人振作起来,继续前行。 “一言之褒,荣于华衮”,真的是无一字虚设。 这些书友的名字,狮子都认认真真的记着,一个也不敢遗漏,将来,用会有机会,以更加正式、更加庄重的形式,向这些书友一一致谢。 谢谢!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间谍 妈祖岛,法国远征军“北京—东京”舰队锚地。 夜幕中,远远望去,很难细辨哪些是战斗舰只,哪些是辅助舰只,数十只舰船的庞大身躯影影绰绰,犹如岗烘的巨形海兽,气势慑人。 舰队的外围,七、八条蒸汽效缓缓往来穿梭——这是巡逻艇,以防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动突袭。 “窝尔达”号,舰长室。 “什么?”萨冈眉毛一扬,“一万五千两白银?” “是的,”孤拔耸了耸肩,“或者,十万金法郎,不肯再少了。” “金法郎”就是“法郎”,因为法国实行金本位货币制度,因此,彼时的人们,习惯上将法郎称为“金法郎”。 “这个米罗,”萨冈的眉头皱了起来,“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顿一顿,“他如果肯做我们的引水员,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虽然贵,到底还勉强算是物有所值,可是,他只肯提供些水文资料——” 再一顿,“那就贵过头儿了!——这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冤大头吗?” “他是这样说的——”孤拔说道,“他也晓得,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不是一个旋字,可是,即便仅仅提供水文资料,他也是冒了绝大的风险的——” 微微一顿,“这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其实是卖命——因此,不能算贵。” “绝大的风险?卖命?” “是的,”孤拔说道,“他说,中国政府已经照会各国在华公使馆,中、法两国,已蹿战争状态,一切为法军提供情报和可直接用于军事目的之服务者,不论华、洋,皆视为间谍,一经拿获,立即处以死刑,绝不宽贷。” 顿一顿,“中国政府此举,是符合万国公法的;而因从事间谍活动获罪,领事裁判权亦无法庇护,因此,各国驻华公使馆,都严敕本国在华人员,‘严守中立’。” 萨冈轻轻的“哼”了一声。 “米罗说,”孤拔说道,“海关,尤为中国政府‘重点关照’之对象,而那个‘总税务司’赫德,也非常的配合,一一行文下属各关口,警告说,若海关职员因为违反中国政府的禁令而获罪,‘总税务司’方面,不能出面为其求情。” 萨冈冷笑一声,“赫德——英国人嘛!” 孤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英国人。” 顿一顿,“米罗说,闽海关的‘税务司’,叫做欧文的,还专门把他们这些引水员,一个一个的找了过去,当面叮嘱——当然也是警告——千万不要做违反禁令的事情。” 再一顿,“这个欧文,也是英国人。” 萨冈再次轻轻的“哼”了一声。 “米罗说,”孤拔说道,“他是一个意大利人,而意大利在中国,甚至还没有设立公使馆,他若被捕,是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的,到时候,他的脑袋,一定会被割了下来,挂到福建‘巡抚衙门’——也就是福建漱府——大门前的旗杆上的。” 萨冈默然片刻,说道,“福州领事馆的人,怎么说?” “福州领事馆来人,”孤拔说道,“是个书记员,叫做朱尔——领事等高级别官员,惹人注目,宣战之后,中国人盯得很紧,不宜外出同舰队接触。” 顿一顿,“朱尔说,这个米罗,是闽海关最老资格的引水员之一,他对闽江水文的熟悉程度,在闽海关内,是数一数二的,就是当地的渔民,也未必比的了——” 再一顿,“另外,米罗做过水手,学过绘图,还在狐中服过役。” “学过绘图?在狐中服过役?” “是,”孤拔说道,“米罗自己也说,他虽然没有直接登上过沿岸的炮台,不过,服务闽海关多年,对于闽江沿岸以及马尾周边的防务,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他相信,这些情报,对我们也是很有价值的。” 顿一顿,笑一笑,“他说,他的‘水文资料’的‘附加值’,是比较高的。” 萨冈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就见一见这个米罗。” 孤拔出去,不多时,将一个瘦高个子引了进来。 略事寒暄,萨冈开门见山,“米罗先生,我们感谢您甘冒大险,来到此地;不过,我们都晓得,纸面上的水文资料,再详细、再准确,也无法替代引水员的工作——” 顿一顿,“既然您已经违反了中国人的禁令,那么,为什么不替自己的冒险换取更多的报酬呢?——我是说,如果您肯做本舰队的引水员,那么,一万五千两白银的报酬,还可以上浮——两万两、甚至更多,都可以商量。” 米罗的样貌,基本算是端庄,只是生了一对吊梢眉,灯光之下,就算是笑,好像也有些愁眉苦脸的,目下,他就是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更多?就是说两万五千两?甚至三万两?” 萨冈微微的咬了咬牙,“是的——如果您的工作令人满意的话。” “真是一个诱惑的数字啊!”米罗说道,“我已经不年轻了,三万两白银——嗯,二十万金法郎啊够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不错——您愿意考虑吗?” “将军阁下,”米罗说道,“感谢您的厚意I是,我若做了您的引水员,就不是‘卖命’,而是‘送命’了!——到时候,别说二十万金法郎,就是二百万金法郎,我也是无福消受啊!” “米罗先生,”萨冈皱了皱眉,“您放心,您若做了我们的引水员,整个战争期间,您都会处在法兰西帝国舰队的庇护之下,中国政府的禁令,是没有能力伤害您的。” 顿一顿,“当然,您的福建海关引水员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下去的了,不过,相对于二十万金法郎,失去这份工作,似乎也不算多么可惜吧?” “当然!”米罗说道,“别说二十万金法郎,就是十万金法郎——我也是乐意放弃这份工作的!不然,今天晚上,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啊!” 顿一顿,“事实上,我已经在事实上失去这份工作了Z为您提供相关资料和情报之后,我就得眷回国了!不然,今天晚上的事情,迟早是要泄露出去的——我的脑袋,迟早是要挂在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的!” “就是说,”萨冈缓缓说道,“您还是不同意做我们的引水员——米罗先生,我不晓得,这笔账,您到底是怎么算的?——相同的风险、相差成倍的报酬呀!” “不,不!”米罗说道,“将军阁下,可不是‘相同的风险’!我说过了,一个是‘卖命’,一个是‘送命’!” “你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的,萨冈口中,“您”换成了“你”。 米罗倒不以为忤,“将军阁下,请您想一想引水员的位置——或乘蒸汽效,驶于舰队之最前端;或立于舰队之首舰之舰桥上——” 顿一顿,“不论哪一种情形,都要第一个进入沿岸炮台的射程、射界,都是沿岸炮台的第一打击目标——” 说到这儿,耸一耸肩,摊一摊手,“将军阁下,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运气,可以活着拿到您支付的那笔诱人的报酬。” 原来如此。 萨冈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米罗先生,我承认你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不过,法兰西帝国的舰队,可不是谁的移动的靶子!——我们会击毁拦住路上的一切障碍!” 顿一顿,“立于舰队首舰舰桥之上的,除了你,还有舰长——还可能包括我这个舰队司令,怎么,你认为,我们都不能活着通过相关的江段吗?” 米罗皮笑肉不笑的,“谁知道呢?可能,你们的运气,都比我好呢!” “你!”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谍中谍 萨冈虽为“儒将”,但到底是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的司令官,派头、气势都是够的,一旦怒气上升,浑身杀气,自然溢出,一旁的孤拔,都不由微微打了个激灵。 然而,米罗却毫不在乎,不但微微的耸了一耸肩,摊了一摊手,甚至还轻轻的撇了一撇嘴。 米罗的脾性,正经是一块滚刀肉,而且,其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是血里、火里滚过来的,“富贵险中求”原为其座右铭,不然,也不会冒着“脑袋挂在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的风险,走今天晚上的这一遭。 萨中将虽然位尊,但仅仅竖一竖眉毛、瞪一瞪眼睛、吹一吹胡子,并不能吓的倒米先生。 还有,也是最关键的在意大利人和法兰西人的这郴易中,买、卖双方都明白,这是一个绝对的卖方市场,买方并没有实质性的议价的能力,因此,卖方是不虞买方翻脸滴。 孤拔出来打圆场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米罗先生,听您的口气,似乎对我们攻取马尾,并不抱很大的信心?” “是的,上校阁下,”米罗点点头,坦然说道,“我是一个非诚实的人,绝不会为了替自己的情报卖一个好价钱就或夸大、或隐瞒事实我确实对贵军攻取马尾没有足够的信心。” 娘的,你是“一个非诚实的人”?咋看咋不像啊。 夸大进攻的难度,你的情报的价值才更高啊。 “您的观点,非常独特啊!”孤拔淡淡一笑,“所据为何,可以见告吗?” “实话实说贵军来晚了一点点。” “‘来晚了一点点’?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米罗说道,“如果进攻马尾的行动,发生在三年前的话,则贵军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得遂所愿。” 顿一顿,“当然,天底下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所以,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嘛” 抬起一只手,食指竖起,打了一个圈儿,“就得交给上帝喽。” 孤拔、萨冈都是虔诚的教徒,对米罗轻浮的动作和语气,都很不喜欢,孤拔皱了皱眉,“你是说,这三年来,中国人对闽江的防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知不觉中,“您”也变成了“你”。 “是的G常大的变化!”米罗依旧不以为忤,“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哦?请道其详。” “别的不说,”米罗舔了一下嘴唇,“就说川石岛和熨斗岛好了!” 顿一顿,“三年前,这两个小岛上,还没有任何的防御设施也即是说,闽江口只有针对江面而没有针对外海的防御设施。” 再一顿,“现在可是不同了k来,对于川石岛上的主炮台和熨斗岛上的副炮台,贵军已经反复侦查过了怎么样,单是这第一关,就不大好过吧?” 孤拔刚要张口,萨冈已经一声冷笑,“好不好过的,且不去说它,不过,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意大利人、法兰西人以及奥地利人的看法,都不会完全一样的。” 米罗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尴尬之色他当然明白,萨冈的话,是讥讽意大利狐在利萨海战中对奥利地狐的难堪的失败。 “您说的对,将军阁下,”米罗“嘿嘿”一笑,“在我这个意大利人看来或者说,若进攻川石岛和熨斗岛的,是意大利狐的话,我想,进攻一方,一定是要很吃些苦头的甚至,镳而归也说不定!” 顿一顿,“不过,现在的进攻者,是强大的法兰西帝国的舰队那就一切都不一样喽!” “一切都不一样喽”,拉长了调子,充满了强烈的反讽之意。 萨冈对米罗,多少是置上了气,孤拔却已平静了下来,米罗说的,其实不错据对川石岛、熨斗岛的抵近侦察所见,岛上的炮台,布局严整,构筑坚实,火炮的型号,也很先进,这第一关,确实就不怎么好过这种对话方式,可能漏掉不少重要的信息,对于己方,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孤拔淡淡的说道,“米罗先生,感谢您对法兰西帝国狐的看重。” 微微一顿,话锋一转,“照您看,川石岛、熨斗岛之后嗯,一个是长门、金牌江口,一个是闽安江峡,这两处,较之川石岛、熨斗岛,是否更加的‘不好过’些呢?” “你”又变成了“您”。 米罗是根老油条,微微欠一欠身,以此表示对孤拔由“你”转回“您”的领情,然后说道: “是的,上校阁下,以我之见,这三地之中,川石岛、熨斗岛已经算是最好打的了,而最难打的,是第二关长门、金牌江口。” 顿一顿,“江面最狭处,不过三百二十几米,由始至终,通过该江段的船只,都在两岸炮台的射程和射界之中而且,是交叉火力。” “射程不湘,”孤拔说道,“可是,射界?‘由始至终,通过江段的船只,都在两岸炮台的射界之中’?不至于吧?” “上校阁下,”米罗说道,“我没有机会进入沿岸任何一座炮台,无法告诉您,这些炮台具体是怎么布置的?可是,我无数次带领船只进出闽江,可以百分百确定,只要我出现在炮台守军的视野中,就一定有足够数目的炮口对准了我” 顿一顿,“我强调一下,是‘对准’,而不仅仅是‘朝向’我无法精确测算弹道,但是,我相信凭经验和直觉,从这些炮口中射出来的炮弹,可以准确的击中我所在的引水船以及其后的我所带领的船只。” 孤拔和萨冈不由对视了一眼。 “还有,”米罗说道,“那些火炮的炮身下头,似乎都有滑轨一类的装置它们似乎都是可以在水平方向上自由旋转的或许是一百八十度,或许是二百七十度,或许是三百六十度。” 顿一顿,“另外,我没有见过一门前膛炮全部都是后膛炮。” 孤拔和萨冈再次对视了一眼。 孤拔:“全部”? “是的,全部!”米罗说道,“当然,是‘目之所及’;不过,我想,中国人没有什么理由,刻意将老旧的大炮藏了起来,只将先进的大炮摆了出来?” 顿一顿,“这是金牌、长门江口;而闽安江峡所谓‘铜链’、‘铁索’炮台群,其情形,亦大致仿佛。” 再一顿,脸色变得凝重,“三年的时间里,我是眼看着这些炮台群,一个接着一个,像变魔术一般的冒了出来中国人的效率,惊人的高!” “中国人的效率,惊人的高”?这未免和俺们对中国人的固有的芋,太不相符了吧? 萨冈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这个米罗,不会是收了中国人的钱,跑过来替中国人说大话,企图吓退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那个叫啥来着嗯,对了,“空城计”?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水文资料”,也未必就十分可靠吧 正在胡乱的转着念头,只听孤拔慢吞吞的说道,“再坚固的炮台、再先进的火炮,如果掌握在不恰当的人的手里,一样不能够发挥出有的作用啊!” 米罗看了孤拔一眼,“格格”一笑,说道: “上校阁下,您说得对!另外,我相信,您和我一样,都想到了利萨海战论装备的先进程度,意大利狐在奥地利狐之上,然而,论起技战术,意大利狐却远较奥地利狐拙劣r此,利萨海战,意大利败、奥地利胜!” 顿一顿,“法兰西狐的装备,不在意大利狐之下;而技战术,当然犹在奥地利狐之上!不过,另一方面,我并不认为,防守闽江的中**队,会是意大利狐的翻版!” “哦?” “事实上,”米罗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闽江的防务,给我留下最深刻芋的,还不是炮台和火炮,而是人是中**队的实弹演习。” *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拼命怒涛缚蛟龙 孤拔和萨冈都略觉意外,“怎么?”孤拔说道,“您亲眼看过中**队的实弹演习?您不是说,‘没有机会进入沿岸任何一座炮台’吗?” “抱歉叫您误会了,”米罗微微摇了曳,“并不是‘亲眼’——” 顿一顿,“不过,我的见闻,对于贵军,也用有相当的参考价值了。” 孤拔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米罗:“是这样子的——” “闽江口至马尾的沿岸炮跳行实弹演习的时候,都会封锁相关江段,一切无关船只,禁止驶入,这一来,自然是为了航行安全;二来嘛,大约也是为了避。” “江段封锁,船只无辐出闽江,而且,这样的演习,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各国自然啧有烦言;还有,严格说起来,中**队此举,多少也有违反相关条约的嫌疑。” “不过,闽海关的‘税务司’——二位都晓得了,那个位子,一直是英国人在坐的——却从没有对‘闽江防’和福建当局提出过任何抗议,英国人不挑头,别的国家就不大闹的起来了。” “另外,‘封航’的次数虽然频密,不过,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算太长——短则两个斜,长不过四个斜,对闽江的通航以及相关商务,并不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此,虽感不便,大伙儿能忍也就忍了。” “我为进出闽江船只引水的时候,不止一次,被堵在了禁航区的边缘,等候航道解封。” “因此,我对沿岸炮台的实弹演习,便有了足够的‘见闻’——” “所谓‘见’——演习过后,靶船被拖离现场,我有一半的机会,同靶船擦身而过。” “所谓‘闻’——江面利于声音传送,我能清晰听见演习的炮声。” “我要特别说一说这个靶船。” “世界各国狐演习使用的靶船,或漂浮,或锚定,基本都是固定目标,而‘闽江防’使用的靶船,却是移动的。” 移动的? 孤拔、萨冈都微愕。 孤拔:“如何移动?顺流而下或而上吗?” 涨潮的时候,就可以“顺流而上”了。 “不!”米罗摇了曳,“顺流而下或而上,本质上还是‘漂浮’——速度太慢了!根本不足以模拟敌舰的动作!” “模拟敌舰的动作?” “是的!” 顿一顿,米罗说道,“当然,靶船本身,是没有动力的,上头也没有人;中国人是这样干的——以汽艇拖曳靶船,通过相关江段——如此一来,靶船就有了足够的速度了。” 孤拔、萨冈再次愕然。 萨冈忍不住了,“以汽艇拖曳靶船?这么做,靶船固然‘有了足够的速度’,可是,汽艇不也一并成了靶船吗?” 米罗双臂张开,做了一个“很长”的手势,“拖曳靶船的绳索很长,如果炮击足够准确的话,就不会打中汽艇。” 再长能有多长?再准确能有多准确?这个时代的炮击,百米级的误差,叫做“正常”;误差在百米以内,便可算是“精确”了。 “不过,”米罗继续说道,“绳索的长度,总是有限的,过长的话,汽艇就无法控制靶船了;所以,将军阁下说的,非常正确——汽艇的风险,非常之大,确实有一并成为靶船的可能性。” 说到这儿,顿一顿,耸一耸肩,“可是,中国人就是这样干了!” 萨冈、孤拔面面相觑:这可是玩儿命的活计啊*汽艇的,都得是敢死队才成啊! 至此,二人的心底,始第一次对自己的对手,隐隐的生出了惧意。 萨冈、孤拔表情、神态的微妙变化,米罗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头不由颇为得意,笑吟吟的说道: “要请教二位了——我能听见演习时的炮声,能看到演习后的靶船,那么,据此二者,我可以就什么问题、得出什么结论呢?” 这就不是“请教”,而是“考较”了。 米罗虽在狐中服过役,但级别并不算高,而他“考较”的对象,却是一个中将,一个上校,则其“考较”,既不大礼貌,也很有些“鲁班门前弄大斧”的味道了。 不过,这一回,连萨冈都没有不高兴,沉吟片刻,同孤拔对视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来说吧!” “狐——包括海岸炮兵,”孤拔慢吞吞的说道,“平时操练、演习所用实弹,一定是威力最小的实心弹或教练弹,不会用开花弹——尽量不击沉靶船,不然,就无法准确统计中弹率——即命中率了。” 顿一顿,“您既然‘能看到演习后的靶船’,那么,根据其破损形状,就能够大致估算出,该靶船被弹几多?” “当然,这个‘估算’,只能是‘大致’——您同靶船,毕竟只是‘擦身而过’,做准确的统计,是不可能的。” “另外,您‘能听见演习时的炮声’——嗯,若您是个有心人——哦,您当然是个有心人!我的意思是,您便可以默记,是次演习,相关炮台,一共发射了多少颗炮弹?” “靶船中弹的数目,除以发射的炮弹的总数目,不就是中弹率了吗?” 米罗大拇指一翘,大声喝彩,“二位高见}是如此!” 发表“高见”的,只是孤拔一人,但是,孤拔是经萨冈“授权”的;另外,米罗敏锐的感觉到,萨冈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此,很见机的将“二位”一并捧了一把。 “这个中弹率——我所‘见闻’之中弹率,”米罗一边儿椅着右手的食指,一边儿口沫横飞的说道,“高的惊人!高的惊人!” 顿一顿,“甚至——就我个人的看法,这个中弹率,只可能出于唯一一种情形:目标距火炮的距离,已事先经过了精确的测定,射击诸元什么的,皆已事先设定好了——只有这样,才有取得如此之高的命中率的可能性!” “目标是移动的——”孤拔皱眉,“‘目标距火炮的距离,事先经过精确测定,事先设定好射击诸元’——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米罗说道,“可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顿一顿,“我不晓得中国人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匪夷所思的——他们就是做到了!” 萨冈、孤拔都想:也许,并没有那么“匪夷所思”?而“合理的解释”,也还是能够找到的? 那就是—— 你夸大了事实,夸大了靶船的中弹率。 米罗并不晓得两位大人在想什么,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 “还有,上校阁下,您方才的话,很有道理——我的估算,确实只能是‘大致’5际上,靶船身上,一定还有我看不到的弹着点y以,我的估算,其实是一个最保守的估算——靶船的中弹率,很可能比我估算的,还要高!” 嘿,越说越离谱了呀! *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奇峰突起 米罗被带了出去到另一间舱室中,“绘图”,“标志详细水文”。 . 紧接着,朱尔“福州领事馆来人”进来了。 年轻的书记员摘下帽子,给两位大人鞠了个躬。 萨冈、孤拔都是一愣:挺精神的一个酗子,怎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不拾掇一下? 孤拔当然已经见过了朱尔,不过,进舰长室之前,朱尔一直戴着帽子。 定睛细看,原来是“天然卷”,想“拾掇”也“拾掇”不来的。 萨冈略道了两句辛苦,便进入了正题要询之于朱尔的第一个问题是:米罗其人、以及其提供的情报,到底可靠不可靠?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萨冈直接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米罗收了中国人的钱,刻意夸大‘闽江防’的实力,企图吓退我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微微一顿,“照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什么‘空城计’?” 朱尔大大一怔,滞了一滞,然后微微苦笑着说道: “将军阁下,若说米罗为了替自己的情报卖个好价钱,或有意、或无意的夸大了中国人的军力我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若说他是过来呃,做‘双面谍’的,我想,可能性很小。” 萨冈:“为什么?” 朱尔:“因为是我们找的米罗,不是米罗找的我们。” 顿一顿,“而且,他当时就开出了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的价钱,并强调,这只是情报的价钱,不是引水的价钱;我说,我只是一个书记员,报酬的事情,你必须直接跟舰队的司令官商量由他决定,你的报价,是否合理?” 再一顿,“然后,他就跟着我来到了妈祖岛您看,似乎,这里头不应该有中国人的什么事儿。” 萨冈沉吟了一下,“你们是怎么找的这个人的?” “闽海关的引水员,有华有洋,”朱尔说道,“其帜洋员,拢共九人三个英国人,两个美国人,一个巴伐利亚人,一个荷兰人,一个比利时人,一个意大利人。” 顿一顿,“我们当然不能去找英国人或美国人,而法、普已经宣战,巴伐利亚人也很不可靠只能在荷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中三择一了。” 再一顿,“比利时人是个好好先生,一向谨小慎微,绝不可能接这种杀头的生意,不必去打搅他了;荷兰人呢,老婆也跟着他呆在中国,拖家带口的,肯冒这种风险的可能性也很小;只有意大利人素来以胆大著名,又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成为我们的不二之选了。” 萨冈心里说:你想的到的,中国人未必就想不到如果中国人有心摆“空城计”,未必不会将相关工作做到你们的前头去吧? 当然,这个想法,不会说了出来。 “当然,”朱尔继续说道,“熟悉闽江水文的,不止于引水员沿岸的船工、渔民,对于闽江水文,也是熟悉的。” 顿一顿,“可是,您二位都是专家,都晓得的,大吨位船只对文水的要求,较之兄位船只,有很大的不同船工、渔民并没有替大吨位船只引水的能力,就算其中有贪图钱财、干冒触犯政府禁令大险的,我们也不能用。” 说到这儿,耸一耸肩,摊一摊手,“所以,只能是这个米罗了。” “嗯,”萨冈带一点讥诮的口吻说道,“独家生意啊。” “呃是的。”朱尔说道,“我想,米罗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开出来十万金法郎的高价。” 米罗“明白这一点”,不过“吊起来买”,俺们不过多出点儿血就是了,关系并不太大;可是,若中国人也“明白这一点”那出入可就大了呀! “至于他提供的情报是否可靠” 朱尔踌躇了一下,说道,“水文资料方面,如果有同事实严重不符之处,我是看的出来的;军事情报方面至少,‘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这一层,他没有说错确实如此。” 萨冈心想:你说了等于没说闽江航道狭窄,水文复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符之处”到了“严重”的程度,你才能“看的出来”,管个屁用啊? 至于“‘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长居福州、频繁进出闽江的,哪个不晓得“这一层”?我问的是米罗说的“织率”! 当然了,这一层,你个嘴上没毛的幸伙,也不可能说出个之所以然来。 “如果,”萨冈慢吞吞的说道,“福州领事馆内,有熟悉闽江水文的人,就好了[们现在,也不必受这个米罗的挟制了!” 顿一顿,“还有,福州领事馆内,没有武官的设置唉,也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朱尔面色微变这几句话,真是不中听了! 萨冈的话,其实是在批评福州领事馆的工作不到位。 福州是中国五个最早开埠的商港之一,一八四二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规定“五口通商”,其中即有福州一“口”;两年后,即一八四四年,中法签订黄埔条约,规定法国在中国享有与英国同等之权力,其后,法国就在福州设置了领事馆,迄今,已经二十几年了。 喂,二十几年了哎,你们还没把闽江的水文搞清楚,事到临头,还得去求一个意大利佬,像话吗? 瞧人家上海领事馆,连貌似根本不相干的“苏窦山”、“大洋山”、“畜山”、“络花山”、“花鸟山”等等的地理、水文,都搞清楚了! 不然的话,本司令官“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的天才战略,可就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着力点了! 同为九年义务教育啊不,同为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员,人家上海领事馆的工作,咋就那么到位涅? 至于“武官”云云,是说,若福州领事馆有“武官”的设置,不但米某的“军事情报”的可靠性,可以准确判断,甚至,不必劳驾米某,这个“军事情报”,自个儿就可以去打探来了呀! 而所谓“很令人遗憾”,攻讦的,已不止于福州领事馆,而是上升到整个外交部了是否设置武官,不是领事馆乃至公使馆可以自专的,那是外交部的事儿。 朱尔心中暗骂:老子级别虽低,却不归你管再者说了,老子现在干的,可不是分内的活儿!白打工也就罢了,还要受你的奚落? 轻轻一声冷笑,“福州领事馆,就那么几个人,外交、通商、教务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还得熟悉水文?而且,我瞧将军阁下的意思,仅仅‘熟悉’,大约还是不够的还得会‘引水’,才真正算是中式,对吧?” 微微一顿,“军方对我们外交人员的要求,还真是不低呀!” 萨冈没有想到,一个小的书记员,居然敢夹枪带棒的顶撞自己这个大舰队司令,一张脸,顿时微微的涨红了。 “还有‘武官’什么的” 朱尔继续他的“夹枪带棒”,“嘿嘿!连驻华的公使,都是‘署理’的,福州这样一个小地方,您还想设什么‘武官’?法兰西帝国外交上的预算,分给中国这一块儿的,拢共就都那么一丁点儿,其帜大部分,还摆在了上海、广州,至于福州哼!” 咦,这个酗子好大的怨念呀! 朱尔的话,还没有说完,“跟您说句实在话吧,目下的工作,我们其实是不晓得该怎么做的法、中已经宣战,照理说,外交人员都该‘下旗归国’的,现在的这个局面,不尴不尬,不明不白,从来没试过呀!” 舔了下嘴唇,“我们可是对中国人有过承诺的教务以外,绝不做任何‘与身份不符’之事,今天晚上我到妈祖岛来,如果叫中国人知道了,还不晓得咋疵我呢?说不定,我的脑袋,也得像米罗说的那样,挂到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 萨冈、孤拔都很尴尬,萨冈的火儿,也发不出来了。 朱尔的话,虽不中听,但是,说的却都是事实: 第一,法国在中国的投入,以上海为大头,其次广州,此两地之投入,甚至超过了首都北京;而福州,根本就排不上号。因此,拿福州领事馆和上海领事馆做对比,是不公平的;对福州领事馆的批评,也是不得体的。 第二,福州领事馆和朱尔目下做的,确实不是他们分内的工作,并且,还常了相当大的风险。 当然,这个风险,不至于像朱尔自嘲的那样,“脑袋挂到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如果事情败露,最大的可能性,是福州领事馆乃至所有在中国的法国外交人员被驱逐出境。 当然,这样一来,法兰西帝国的颜面,也难看的很了。 孤拔再次出来打圆场了,“军方一向尊重并赞赏外交部门的工作”微微一顿,看向萨冈,“萨冈将军尤其如此。” “是的,”萨冈也不得不说些好话了,“我一向认为,驻华的外交人员包括福州领事馆的工作,卓有成效。” 默然片刻,朱尔俯一俯身,“谢谢。” 好吧,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了。 直起身子,朱尔想起来什么似的,“哦,还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跑到领事馆来,说,如果我军进攻马尾,他有法子,保证川石岛、熨斗岛以及金牌、长门守军,不对我军做实质性的阻击。” 什么?! * 正文 第八十章 关门打番狗,瓮中捉洋鳖! 萨冈、孤拔,都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齐声:“什么?!” “呃,这个人,姓李,是个商人,”朱尔说道,“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是轩军即中国国防军的高级将领;而川石、熨斗、金牌、长门炮台” 顿一顿,“川石岛、熨斗岛是一个战区,金牌、长门江口是另一个战区,各有一位正职的守将,而这两位守将,都是这位高级将领的旧部,这位高级将领,可以发挥影响力,使川、熨、金、长炮台,在我军通过的时候,只做象征性的阻击。 .” 萨冈、孤拔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朱尔也晓得自己的话出奇,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说道: “当然,彼此默契,我军也不可以对川、熨、金、长炮台做实质性的攻击。” 孤拔搓了搓手,“朱尔先生,无意冒犯不过,这件事情,听起来,很有些匪夷所思啊!” “呃是的!”朱尔说道,“上校先生,您说的对乍闻之下,确实匪夷所思。” 正要进一步解释,萨冈开口了,“这位高级将领是哪一位啊?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朱尔:“李复圆哦,这个姓李的商人,名字叫做‘复圆’说,为免走漏风声,他暂时不能够透露这位高级将领的姓名,至于这位高级将领为什么肯做这样的事情,原因呢,十分复杂” 顿一顿,开始掰手指头: “第一,这位高级将领有重大的把柄在李复圆的手上。” “第二,这位高级将领同李复圆‘合资’做国债生意,李的资本,是真金白银,而这位高级将领所出之‘资本’,是相关的军事情报他们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三,这位高级将领对轩军的人事安排,有着重大的不满。” 我操,信息量好大呀! 孤拔看了一眼萨冈,萨冈微微颔首,意思是:你“主审”,我“拾遗补缺”。 “国债生意?”孤拔问道,“什么国债生意?” “中国和法国的国债生意。” 孤拔略一沉吟,“我明白了法、中开战,法胜,法国国债上涨、中国国债下跌;中胜,中国国债上涨,法国国债下跌” 顿一顿,“而买卖国债,最关键在于信息要准、要快r此,这位高级将领的军事情报便可以发挥重大作用是这样吗?” “是的您的分析非除确,上校阁下!” 萨冈“拾遗补缺”:“出卖军事情报,当然是重大的犯罪,李呃,李复圆说的‘重大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个吗?” “不是这个,”朱尔摇了曳,“所谓‘把柄’,另有其事。” 顿一顿,“我们也问过李复圆的,他不肯说他说,为了保护相关人士的**,他暂时不能奉告。” 萨冈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孤拔:“‘对轩军的人事安排,有着重大的不满’到底有什么不满呢?这一层,李复圆说了吗?” “说了!”朱尔说道,“李复圆说,这位高级将领认为,对法战争陆路最高指挥官的位子,本来应该由他来坐的可是,他的愿望落空了。” 顿一顿,“非但如此这个职位,还落到了他最厌恶的一个同事、也是他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手的手里。” 孤拔、萨冈的目光,同时微微一跳。 “就是说,”孤拔缓缓说道,“这位高级将领,其实并不希望中国打赢这辰争?” “是的!” 好家伙! “这位高级将领,”孤拔沉吟说道,“似乎有一定的做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动机” 顿一顿,“不过,李复圆呢?这件事情,他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吧?他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国债买卖吗?他还另行向我们索要多少报酬呢?” 朱尔摇了曳,“不,他什么报酬也不要。” 啊? 孤拔、萨冈都大感意外。 “李复圆这个人,”朱尔说道,“既不是我们找的他,也不是他找的我们这条线,是博罗内公使回国前交代过来的。” 哦? “前不久,”朱尔说道,“发生在北京‘南堂’的那件教案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被杀、庄汤尼神父自杀的那件教案二位都是晓得的,是吧?” 萨冈、孤拔都点了点头当然晓得啦,你们驻华公使馆的博公使,不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打铺盖儿卷儿回国的嘛! “我们确信,”朱尔说道,“这件教案的幕后主使者,是中国政府内部一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虽然我们不晓得该人士的名字和具体的职位,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是辅政王的死敌” 微微一顿,“辅政王未必视他为死敌,但他一定视辅政王为死敌。” 哦? “其所做的一切,”朱尔面色郑重,“都是为了使中国在这辰争中遭受失败如是,辅政王的地位、威信,便会大大动摇,便有了将辅政王赶下台的可能性。” 介么刺激? 萨冈、孤拔心里都在想:对于教案幕后主使者的身份、动机,朱尔如此言之凿凿,则驻华公使馆与其定已多有某种形式的联系、甚至合作看来,传言不虚,这件耸人听闻的教案里,真的有俺们法兰西帝国的影子啊! “李复圆”朱尔继续说道,“就是为这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服务的” 原来如此。 “哦,”朱尔补充,“我们称这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做‘艾翁’。” 沉吟半响,孤拔、萨冈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孤拔说道: “即便这个李复圆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轩军的这位高级将领,真的对他的旧部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吗?” 顿一顿,“不战而好吧,不算‘不战’,双方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可是,就‘战况’而言,‘怯战’二字,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战后追究责任,一样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顿一顿,“这两位守将,收了多大的好处,才肯斥样的责任呢?还有,这个好处,谁来给呀?” 再一顿,“或者说,战后,他们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免于政府的追责呢?” “多大的好处,我不晓得,”朱尔微微曳,“反正,这个好处,不用我们来给。” 有这样的好事儿? “至于责任”朱尔继续说道,“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不会负上任何的责任。” 孤拔、萨冈再次大为意外了。 “哦?”萨冈眉毛一挑,“他们的这位老上级,势力竟如此之大?可是,若真是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叫竞争对手抢去了心仪的职位呢?” “不,这两位守将的‘怯战’,不是靠这位高级将领免责,而是” 顿一顿,朱尔说道,“是这样子的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向‘上头’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而这个计划,十有**,会被批准。” 萨冈:“计划?什么计划?这和责任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将军阁下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提出,将法国舰队放过‘五虎口’即川石岛、熨斗岛所夹之航道,以及金牌、长门江口;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这两个中国成语不大好听,不过,计划帜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萨冈、孤拔心头一震。 过了片刻,萨冈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顿一顿,“其实就是‘诱敌深入’指望着我军打不通闽安江峡,被迫掉头返航,到时候金牌、长门炮台再出力阻击?” “正是如此!” 孤拔也点了点头,“嗯,如此一来,我军一支庞大的舰队,便被困死在闽安江峡至金牌、长门江口这一段狭窄的江段中了。” “不错!” 嘿,这个事儿,可是愈来愈吊诡了呀! *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法国人的腹黑,中国人的野望 “李复圆说,”朱尔说道,“这两位守将,向他强调,若法国人打不破‘铜链’、‘铁索’炮台群的阻击也即打不通闽安江峡,被迫返航,那么,金牌、长门、川石、熨斗炮台群,将全力阻击,不会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 萨冈眉毛微微一挑,“嗯?” “若我军打破了‘铜链’、‘铁索’炮台群的阻击,”朱尔继续说道,“通过了闽安江峡,那么,返程的时候,金牌、长门、川石、熨斗炮台群,就不会全力阻击只会使五、六分的气力。” 顿一顿,“当然,我军也只能使五、六分的气力总之,彼此默契,要叫这个战况,看上去虽然显得比较激烈,但是,双方皆无实质性的损失。” 孤拔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两位守将的用意了 “若我军打不破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而金牌、长门江口和‘五虎口’两处,却叫我军打破了,那么” “一来,闽安江峡胜而金、长、川、熨败,对比鲜明;二来,‘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本是他们两个提出的,却功亏一篑在他们两个的手上,这个责任,就是双重的,如此一来,战后究责,这个军事法庭,就非上不可了。” “所以,若我军打不通闽安江峡而被迫返航,金、长、川、熨必出全力以狙击。” “嗯,”萨冈也点了点头,“若我军打破了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那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便已事实上失败了,而失败的责任,全在‘铜链’、‘铁索’炮台群,完全不关金、长、川、熨的事情” 顿一顿,“而我军回航之时,既然之前‘铜链’、‘铁索’拦不住我军,那么,金、长、川、熨拦不住我军,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则我军破口而去,这两位守将的责任,就很有限了。” 再一顿,“所以,若我军能够打通闽安江峡,返航的时候,金、长、川、熨做做样子就好了。” 孤拔、萨冈的分析,都很到位,朱尔也不由佩服,说道,“两位大人睿见}是如此!” “这个计划什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提出,”萨冈说道,“有其特殊的动机;可是,这个动机,在所谓‘上头’那里,是不存在的,那么,这两位守将,凭什么为什么敢确定,他们的上级,‘十有**’,会予以批准呢?” 顿一顿,“闽江口至马尾,本有三道防线第一道:川石岛、熨斗岛;第二道:金牌、长门江口;第三道:闽安江峡” 再一顿,“现在,自行将第一道、第二道防线撤去,只依靠第三道防线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我想,”朱尔说道,“对于风险的判断,中国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或许,中国人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风险呢?” 说到这儿,“嘿嘿”一笑,耸一耸肩,摊一摊手: “我是说,事实上,我们是否既不该、也不必要求,中国的将军同法国的将军,有同样的判断能力呢?” 这几句话说的很中听,萨冈立即露出了笑意。 酗子虽然鱼儿呃,小个性,不过,到底还是懂事儿滴! 孤拔接口说道,“就是说,中国人不但有这样的自信心只依靠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就可以将我军拦住;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野望” 微微一顿,“闽江一役,要全歼法兰西帝国的‘北京东京’舰队!‘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嘛!” 萨冈不由放声大笑。 孤拔自己也笑了起来。 两位大人都笑,“有小个性”而“懂事儿”的朱尔,自然也要陪着笑一笑的。 于是,“窝尔达”号的舰长室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笑声歇落,萨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若我军‘将计就计’的话,引水,到底还是一个问题而且,不是个小问题呀。” 顿一顿,看向朱尔,微笑说道,“哦,我这么说,并没有埋怨外交部门的意思啊!” 朱尔:“当然!当然!” 顿一顿,慢吞吞的说道,“将军阁下,我个人以为,其实,引水问题的解决,还是要着落在这个米罗的身上的。” “如何‘着落’呢?”萨冈微微摇了曳,“人家只肯出售情报,不肯行险引水啊!” 朱尔“格格”一笑,“说句冒犯的话将军阁下、上校阁下,两位大人,都未免太过实诚些了!” 嗯?什么意思? “照我看,”朱尔露出一丝狞笑,“待米罗完成了绘图和标注详细水文的工作之后,不要放他走将他扣了下来军闽江之时,将他摆到首舰的舰桥上,看一看,到时候,他到底替不替我军引水?” 啊? 萨冈、孤拔一起愕然。 但是,两个人的脑子都转的很快 哎,你别说,这一手,损是损了点儿,可是 真正是妙招啊! 米罗既然同俺们“同在一条船上”,为求活命彼时,俺们只是不许他离开舰桥而已,真正威胁他的生命安全的,是中国人的炮火T然就得全心全意的盼着俺们打赢这一仗,就算俺们不强逼,他也要主动替俺们“引水”的而且,要多灸,就多灸! 退一万步,即便米某真的是个“双面谍”,甚至,是中国人的“单面谍”,提供的水文资料,不尽不实,到时候,也得自动修正过来,不然的话,俺们若触礁沉没了,他也得一并喂鱼啊! 当然,俺们介么做,说的好听点儿,叫做“强买强卖”,说的不好听,就是“背信弃义”了。 不过不怕! 米罗若安然撑过马尾一役,全须全尾的回到意大利,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能到处去宣扬法国人“强买强卖”、“背信弃义”,因为,他干的,本来就是违法的事儿既违反中国的法律,也违反万国公法。 顶多,到时候再多给他几万金法郎的酬金就是了。 如果他的运气不好,不幸殁于炮火嘿嘿,非但死人不会说话,俺们那十几万金法郎的酬金,也都事来喽! 哎,朱尔这个个酗子,别看年纪轻轻的,还真是挺腹黑的呢! 至此,萨冈、孤拔才算明白:为什么福州领事馆会派朱尔负责同舰队的联络?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级别低,不引人瞩目,还因为这桩差使,风险很大,必得胆大、心细,方能干得好呢。 嗯,是个人才! *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将计就计!打! 萨冈、孤拔的性格,都属持重一路,虽然兴奋,但朱尔辞出之后,二人还是对整件事情,由头到尾的做了一次复盘。 . 首先,萨、孤都认为,米罗对“闽江防”的军力的描述,一定有夸大的成分,尤其是那个实弹演习的靶船的织率对移动的目标的炮击,怎么可能有如斯之高的命中率? 这样高的命中率,意大利人固然瞠乎其后,俺们法兰西帝国的海岸炮兵也是做不到的,甚至,英国人同样做不到 嘿,难道说,中国人的炮术,经已天下第一了? 甚至一骑绝尘了?全世界都给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至于米罗为什么要夸大“闽江防”的军力,原因很好理解夸大了中国人的实力,他的情报,才弥足珍贵,俺们才不能同他讨价还价嘛! 另外,他同靶船,到底只是“擦身而过”,对于靶船的弹着点,只能做个大概齐的统计,误差必然很大。 还有,他号称自己是个“有心人”,每一次,都将演习的炮击声“由头至尾”的记了下来,这个话,也不能信个十足他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将炮击声“由头至尾”的记下来呢?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日后出卖情报的打算吗? 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如果他漏记了,那么,漏记的愈多,分母就愈小,这个“织率”或“命中率”,不就愈高吗? 其次,并不能保证那个李复圆说的话,都是百分百真实的。 李复圆是为那位中国政府内部“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哦,叫“艾翁”的服务的,以及,这位“艾翁”视辅政王为死敌,这两点,应该都无疑义;可是,“艾翁”却不是为俺们法国人服务的,俺们法国人,只不过是他拿来打击辅政王的一件工具俺们同“艾翁”,仅仅是一个相互利用的关系,连“盟友”都算不上的。 俺们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天底下有这样子奇怪的“盟友”吗? 这种“盟友”,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真正考虑“盟友”的利益。 譬如北京“南堂”教案,事先,双方应该是有约定或至少默契的,然而,“艾翁”方面之行事,大大超出了约定和默契的范畴,弄来弄去,弄的法国政府在国际上非常被动,连署理公使都在中国待不下去了。 俺们不等于是被这个“艾翁”摆上台了吗? 这一回,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啊! 不过嘛 萨冈、孤拔一致认为:风险有限。 不论这个“艾翁”打的什么主意,甚至,退一万步,什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其实是一条“计中计” 那个李复圆,对于那位轩军高级将领,根本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大的影响力;而这位高级将领的两位旧部川石、熨斗、金牌、长门的两位守将,对于李复圆,也只是虚与委蛇,他们提出的“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并不是为“放水”给法国人,其真正目的,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 也不怕}可以“将计就计”啊! 萨冈、孤拔反复推演: 第一关:川石、熨斗。 假打也好,真打也罢,一经接触,就有分晓,如果对方“变脸”,立即退出接触、再做道理便好,己方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第二关:金牌、长门。 对方如果在此“变脸”,己方前有金牌、长门江口,后有“五虎口”,形势比较被动,但是,若说这样一来,就可以将“北京东京”舰队困在金牌、长门江口和“五虎口”之间,前不得、后不得,又未免太想当然了。 这里,毕竟是入海口地带,水面广阔,四通八达,除了“五虎口”的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外,还有闽江口北端的乌猪水道、闽江口南端的壶江水道,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当然是主航道,但是,乌猪水道、壶江水道,大潮的时候,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走的。 更重要的是,对于“北京东京”舰队来说,入“五虎口”难,出“五虎口”,相对就容易许多了。 原因有二: 第一,川石、熨斗炮台,主要的任务,是对海防御出“五虎口”的时候,主责对海防御的炮位,其中海拔高度较低的,无法对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发挥作用炮身虽然可以自如转动,但为山体所遮,完全没有射界啊! 第二,“五虎口”虽狭,但川石水道、熨斗水道都不算长,鼓轮扬帆,咬一咬牙,也就冲过去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即便中国人真有米罗吹嘘的那种炮术,也不可能覆灭这样大的一支舰队。 所以,盘算来盘算去,真正的挑战,还就是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 本来前文说过,据抵近侦查,川石、熨斗主、副炮台,布局严整,构筑坚实,未可酗;而川、熨还不是最难打的,这样的、以及更难过的关,拢共三道,一一破关,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打鼓的。 可是,若这样的关,只剩下闽安江峡一道了难道,还打它不破? 焉有是理? 俺们可是世界第二强的法兰西帝国狐T方呢?老旧帝国!俺们的手下败将且,败的那是一塌涂地啊! 距“亚罗号战争”才几年?中国人不过买了几门先进些的大炮,就“脱胎换骨”了? 焉有是理? 哼! 所以,下定决心了打! 不过,孤拔建议,慎重起见,开打之前,还是应将相关计划,给巴黎做个汇报,请求批准之前的作战计划,已经上报巴黎,并得到了批准,可是,其中并没有攻打马尾一节,因此,这属于“变更作战计划”,先给“上头”通个气儿,会好一些。 言下之意:即便战况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将军阁下您的责任,也要小的多嘛。 另外,也要向巴黎强调攻打马尾的重大意义巴黎那帮子老爷,只晓得上海、北京、广州,恐怕连“马尾”在哪里,都未必晓得呢! 目下,朱尔在这里,咱们同巴黎的联系也算方便相关计划,叫福州领事馆“转递”就好了。 等候回复的这段时间,咱们刚好拿来制定作战计划,做相关的战前准备。 萨冈想了一想 嗯,也是啊。 好罢,给巴黎发电报! 四天之后,巴黎的回电到了考虑到妈祖岛同马尾以及福州的距离,相关人等包括“巴黎那帮子老爷”的效率,可谓神速了。 密电译了出来,萨冈、孤拔看了,不由大出意料。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北上!北上! 电文一共两份,一份是狐及殖民地部的,由部长黎峨将军签发,这是“公文”;另一份,则是黎峨将军以个人名义写给萨冈的,算是“私信”。 “公文”大致内容如下: 第一,“北京—东京”舰队原先呈递的作战计划——以杭州湾外海群岛为锚地,截断中国南北航路,逼迫中国新生的舰队与我进行舰队决战,一举歼灭之,彻底掌控中国沿海的制海权,指导思想正确,亦切实可行,目下,看不出有任何变更的必要。 “公文”强调,欲“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行动之重点,尤应放在封锁中国的“漕运”上——“漕运”,乃中国真正之“血管”,一旦“扎紧了”,中国的北方——包括京畿地区在内,立即就得“缺氧”。 第二,福州虽为“五口”之一,地位重要,但是,“北京—东京”舰队配属的陆战兵力,十分薄弱,并没有攻取福州城的可能性;甚至,因为相关航道通行能力的限制,“北京—东京”舰队直接进攻福州城区,都是很难做到的——我军兵锋虽锐,却也只能及马尾而止。 马尾的重要性,主要在于造船厂和“船政舰队”,其中,“船政舰队”规模甚小,即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对中国狐的整体实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造船厂,重要性当然在“船政舰队”之上,可是,我们也很难指望,只失去了一间造船厂,中国政府就会方寸大乱,甚至举起白旗? 另外,我们也无法确定,单靠舰炮的轰击,是否便可以彻底摧毁造船厂? 鹿儿岛事件中,英国人以为已经摧毁了萨摩藩的“集成馆”,然而,战后不久,萨摩藩便完全恢复了战前的生产能力。 事实证明,对于小面积的单体建筑,舰炮有着很好的破坏效果,但是,欲摧毁大面积的建筑群,单靠舰炮轰击,就列未逮了,如欲彻底夷平之,一定要登陆占领之,然后举火焚烧——就像我们对待中国的“夏宫”那样。 可是,这又涉及到陆战兵力多寡的问题了。 第三,我军并不掌握闽江水文的第一手资料,将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的航行安全,完全寄托在一个被胁迫的外国人的身上,实在不能令人放心;同样不能令人放心的,是艾某、李某等人那个诡异的计划——此计划之真实性,既无从探究,则所谓“将计就计”,其实不过盲人摸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知己”而不“知彼”,这样的仗,能不打,就不打。 第四,从纸面上看,闽江口至马尾的岸防力量,不容酗,虽然,我们也认为,中**人的技战术,不能同法兰西帝国光荣的勇士们相提并论,可是,还是得郑重提醒你们:不要轻敌! “亚罗号”战争之时,中**人的技战术,不可能比目下更好;武器装备,更加远逊于目下,可是,我们和英国人第二次进攻大沽口,在遭受了相当的损失、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之后,还是未能破口而入。 目下,闽江口至马尾的岸防,武器装备方面,已同我军处在一个水平线上;而闽江水文之复杂、地势之险要,又远过于大沽口,因此,除非目标具备特别重要的战略价值,而我军也在各方面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否则,我们认为,没有择其为作战对象的必要性、迫切性。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不必变更既定的作战计划。 就是说,你们攻打马尾的计划,俺们就不批准啦。 “公文”中的理由,都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语气方面,也张弛有度,从容不迫;“私信”里的话,可就并不都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了,语气方面,也严重的多,甚至显示出了某种程度的惶急——黎峨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万里之外的萨冈,可以听命、听劝,放弃对马尾的攻击。 将在外,君命犹有所不受,何况,虽然,论行政职务,自己这个狐及殖民地部长,为萨冈之上级,可是,论军衔,却和萨冈同为狐中将呢。 “私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法、普已经宣战,法兰西帝国对外矛盾的焦点,已经不是中国,而是普鲁士了,短短数天之内,“避免两线作战”、“亚洲战唱攻为守”的论调已经甚嚣尘上。 作为狐及殖民地部长,自己当然坚持,投入亚洲战钞兵力,陆军数量有限,狐——欧洲战场本就用不到狐,因此,亚洲战炒行既定的作战计划,对欧洲战场的投入,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也委婉表示,帝国的财政,可以支持两线作战。 可是,自己得到的支持是很脆弱的,如果战事不顺——欧洲战巢好、亚洲战巢罢,任何一个战场的战事出现波折,都可能使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唱攻为守”的决定。 欧洲战辰事不顺,陆军理所当然的会将锅扣到亚洲战场的头上,说什么两线作战分薄了帝国的力量;亚洲战辰事不顺,相关议者,更会极自然的得出“两线作战列不逮”的结论。 据我冷眼旁观,对普鲁士宣战之后,陆军的动员,相当的仓促、混乱,根本不像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已经做了什么“万全之备”,对普的战事,不可能是一边倒的胜利——虽然,我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法兰西帝国,可是,其中的波折——特别是在战争初期——只怕在所难免。 因此,我们要随时做好陆军将黑锅往亚洲战撤上扣的准备啊!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做到两点: 第一,不能有任何重大的闪失——不然,不等陆军的黑锅扣过来,我们就得“转攻为守”了。 第二,必须眷取得“实质性”甚至“决定性”的战果——这样,当陆军的黑锅扣过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就无法下东大好局面拱手葬送给中国人的决心了。 进攻马尾,即便一切顺遂,所获也是有限的——中国人绝不可能因为马尾之败就竖起降旗,甚至都未必能将他的主力舰队从威海卫逼出来;咱们还是得按照原计划,到杭州湾的外海,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 就是说,马尾之役,即便趣,也不能被视为“实质性”或“决定性”的战果——因为,它不会对战局产生“实质性”或“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法、普没有宣战,帝国对外的主要矛盾,还是集中于中国的话,马尾一役的胜利,当然可以大肆渲染,可是,目下,法、普已经宣战了呀!——马尾一役的胜利,就唬不了人了M无足轻重了! 这个道理,你的明白? 如果马尾一役,我军竟不慎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损失,甚至,根本就打不破它的“铜链”、“铁索”啥的,镳而归,那么,整个亚洲战场,都只好“转攻为守”了。 你的明白?! 所以—— 第一,不要去打马尾! 第二,不要在妈祖岛一带逡巡了,赶紧北上!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 即便一时半会儿的,中国的主力舰队,还是不肯露头,我们也可以宣称,“已经将中国的命脉握在手中了”——这就是“实质性”或“决定性”的战果! 你的明白?! 一盆冷水由头浇到脚,萨冈、孤拔,不由面面相觑了。 咋办? 是不管不顾,按照自己的计划,照打马尾不误;还是遵照上级的指示,“赶紧北上!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 可是,我之所以“在妈祖岛一带逡巡”,首先还不是为了刷战功,而是为了等我的舰队的“第二批次”,闲着实在没事儿了,才想拿马尾来刷刷战功的,不然,国内那帮子混蛋,还不攻讦我“怯敌避战”什么的? 现在,“第二批次”还不晓得在哪儿,我就急吼吼的去找中国主力舰队决战——如是,我还要那个“第二批次”做什么? 何去何从?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谢天谢地啊! 黎峨还在“私信”中介绍了北圻的战况。 . 据阿尔诺、莫雷尔等报告,我军的计划,是首先攻克山西,而北宁同山西成犄角之势,同时,也从东北方向威胁升龙,我军进攻山西之时,北宁敌军可以袭扰我军后路的方式,支援山西;或者,偷袭升龙,“围魏救赵”。 因此,在正式进攻山西之前,我军主动渡过红河和新河,攻击北宁敌军,以消除进攻山西之时的“后顾之忧”。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我军给予了北宁敌军以重大杀伤,完成了战役目的,现即将对山西发动正式的、大规模的进攻。 看到这里,孤拔失声说道,“胡说八道b哪儿是什么消除‘后顾之忧’?阿尔诺、莫雷尔他们首先要攻克的,根本不是山西G北宁b必定是在北宁打了败仗,镳而归了!” 萨冈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错!北圻的情形,‘上头’不晓得,咱们还不晓得?阿尔诺、莫雷尔两个,是欺负‘上头’不晓得北圻的具体情形,信口开河,讳败推过!” “莫雷尔也就罢了;”孤拔说道,“阿尔诺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顿了一顿,摇了曳,“可真是没想到啊!” 萨冈轻轻的“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事实上,“上头”也并不都是那么好糊弄的。 黎峨说,他对“远东第一军”的这套说辞,是颇为怀疑的;可是,御前会议上,他非但不能对之提出任何质疑,还得主动替阿尔诺说好话,对其战略和战果表示赞赏。 原因呢,前头已经说过了欧洲战巢好、亚洲战巢罢,任何一个战场的战事出现波折,都可能使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唱攻为守”的决定。 亚洲战场陆路的锅,不是陆路一家来背的,而一定是陆路、海路两家一起来背的。 另一方面,阿尔诺、莫雷尔到底是陆军的人,而郎东元帅是陆军出身,勒伯夫将军是陆军部长,他们两个,虽然未必不同自己一样,看出这份报告颇有猫腻,可是,一来,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二来,目下,法、普尚未正式接战,还没到要甩锅给亚洲战场的时候,因此,我们三个相互附和着,总算将皇帝陛下的疑虑打消掉了。 还有,目下整个法国舆论的焦点,全在普鲁士身上,国会也好,新闻界也好,还没有多少人顾得上来计较北宁一役之胜败得失。 可是,如果“远东第一军”进攻山西,重蹈进攻北宁之覆辙,这个盖子,可就无论如何,再也不可能捂的住了! 到时候,可能发生两种情况 较坏的一种:舆论发酵,“果然不可以两线作战”,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唱攻为守”的决定。 较好的一种:皇帝陛下顶住了舆论的压力,亚洲战场敝进攻的态势,但是,陆军却要甩锅 哼,北圻战事的不顺,是因为陆军、狐各走一路,不能形成合力我军北圻“水陆并进”之“水”,若非仅仅几条武装商船、而是“北京东京舰队”的话,山西也好、北宁也罢,还不都是一鼓而下? 这个意思,阿尔诺、莫雷尔在报告中,已经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了有“克服困难、编组舰队”等语。 萨冈、孤拔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骂了一声:操! 黎峨说,如果“北京东京”舰队一直在妈祖岛一带“逡巡不进”,第一,会给人“无所事事”的芋;第二,福建距离北圻,在某些人的心理上,还不觉得太远 因此,若山西战事不顺,陆军提出“合力”的问题,就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了:“上头”改变战略,将“北京东京”舰队调回北圻,配合陆军,以求先在北圻“形成突破”,之后,再计其余。 所以,再说一遍: 北上!北上! 赶紧的! * 看完了密电,萨冈、孤拔攻打马尾的决心,都开始动摇了。 由头到尾,再看一遍,愈发觉得,领导到底是领导,看问题,确实是更加深入、更加全面呀! 尤其是那个截断中国的“漕运”的建议! 萨冈“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仔国的心脏”的计划,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具体实施起来,重点放在何处,他其实还没有深想若说有“重点”的话,也只是泛泛的“贸易”二字。 但认真想去,贸易品类纷繁而海面广阔,切断中国所幽南北海上贸易往来,几无可能,还是须择其要者,进行打击。 此其一。 其二,南北海上贸易的中断,对中国政府,当然有重大的影响,不过,这个影响的发酵,是需要时间的可能一个月,可能两个月,可能半年;谁也说不好,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够累积成中国政府无法承受的压力? “漕运”就不同了! 萨冈和孤拔都理解“漕运”对中国的重大意义“漕运”是运粮的,民以食为天,确如黎峨之言,“漕运”为中国真正的“血管”,“漕运”一断,中国的北方,包括京畿地区在内,立时就得“缺氧”。 当然,不可能没有仓储粮,不过,数量一定是有限的;更重要的是,粮食不同其他商品,一经断供,即便还有些存货,也会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慌,这个压力,中国政府是断断承受不了的而且,立竿见影! 因此,一发现“漕运”受到了影响,中国的主力舰队,再不情不愿,迫于朝廷的严令,也得挪出窝来,于我“舰队决战”了! 然后,我便可以一举歼灭之,彻底控制中国沿海的制海权了! 不世之功,就此建立! 这幅美好的前景,一想起来,心里头就痒痒的呀! 可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第二批次”在哪儿呢? “第二批次”拢共十条作战舰只,占编制完整的“北京东京”舰队三分之一强,而目下,俺们手头上,是十八条作战舰只一目了然,这个“第二批次”,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呀! 有,“北京东京”舰队对中国的“新生舰队”,不论数量还是吨位,都占明显优势,“不世之功”,手到擒来;无,“不世之功”呃,把握还是幽,不过,就说不上“手到擒来”了。 上一次收到“第二批次”的消息,是说到了本地治里,要“略作休整”,方能继续航程。 前文有过介绍,本地治里是法国在尤剩下的唯一一块殖民地,地方虽然不大,不过,毕竟将近两百年的经营,底子还是不错的,船只的维修、补给条件较好,“第二批次”的意思是,之前的路,太难走了,俺们得在本地治里这儿喘口气儿。 本地治里位于尤东南沿海,由本地治里出发,一气驶过孟加拉湾,便可进入马六甲海峡了;出马六甲海峡,折而北上,西贡便在望了。 这段海途,虽然不算短,可是都这么些日子了M算游水,也该游过来了! 这帮子吃白饭的,还在哪儿磨蹭呢? * 又如此焦灼的“逡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答案终于来了 福州领事馆传来消息: “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已经到了西贡啦! 萨冈、孤拔不由高呼:赞美全能的主啊! 当然,“第二批次”到西贡是到西贡了,不过,并不能立即北上与“第一批次”汇合。 长程海途之后,船只要“刮底”清除船底、船身上的各种附着物,特别要仔细清理轮、桨上的附着物;另外,船只的各种机,长程海途之后,也会出现各种各样、大大小的毛病,都要一一维修。 还有,官兵们也需要再“喘口气儿”。 不过,没关系且,还刚刚好! 因为,“截断中国的血管”不论这个“血管”是“漕运”还是别的什么,再“立竿见影”,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至少,得半个月的时间吧! 半个月的时间,手脚快些,够“第二批次”干完上述的那些活儿,并赶到杭州湾外捍了! 好了!马尾,闽江口,再见! 北上! *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遂行决战! 几乎就在萨冈收到福州领事馆送来的“第二批次”到埠西贡的通报的同时甚至,还要更早一点儿关卓凡就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参谋部和军调处在西贡,是派驻有密探的当然,不是中国人;十条军舰迤逦入港,声势浩大,对任何一个西贡人,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密探一眼看去,再同已有的情报略加对照,便晓得“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到了。 密电并非直接发往北京那样很容易露馅儿;而是南辕北辙密探的公开身份,是往来新加坡和越南的普通商人,配合其身份,相关情报,先发往新加坡,再由我方派驻新加坡的人员,转发北京。 前文有过介绍,西贡的电报线路,是从新加坡接过来的,西贡给福州发电报,一样要由新加坡接转,然后由香港循陆线进入中国电文流转的路径,同我方的密电,基本是一样的。 只不过,我方的密电多了道在新加坡收、译和再拍发的程序。 另外,福州和妈祖岛有一段距离,而福州领事馆给妈祖岛的“北京东京”舰队送信儿,还得心翼翼、偷偷摸摸,因此,通扯下来,关卓凡得到“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到埠西贡的消息,较之萨冈,还早了个把时辰左右。 展开电文,一眼扫过,关卓凡心里头“咯噔”一下,不由就吐了个字儿出来:“靠!” 幸好,没有人听见。 “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到埠西贡,并不湘英国人再帮忙,也不可能将这十条船打趴窝儿,人家终究是要到埠西贡的早一点儿、迟一点儿的事儿罢了。 问题是既然已经迟了介么多点儿,您就不能再多迟一点儿? 早不到、晚不到,这个点儿到了,十有**,要坏事儿的呀! 果然,第二天,“闽江防”的电报就到了 妈祖岛的敌舰队已解缆北上。 唉,惜乎,惜乎! 关卓凡是真盼着法国人来打马尾啊! 为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可以成功实施,他可谓机关算尽包括刻意不去干扰“北京东京”舰队同福州领事馆之间的勾连往来。 这个“勾连往来”,其实并没有法国人自己以为的那样隐秘。 另外,关卓凡还特别交代,若发觉法国人抵近侦查,川石、熨斗炮台发炮,“尽量”不要击中法军的舰艇要想法子给法国人留下一个我军“炮术甚差”的芋。 川石、熨斗炮台成功的做到了辅政王的要求。 萨冈、孤拔对米罗口中的“中弹率”深表怀疑,并一度下定了攻打马尾的决心,此为重要原因之一。 种种迹象表明,“北京东京”舰队已经在备战了眼瞅着就要入我彀中了! 可是,就在咬钩儿的前一瞬,大鱼一摆尾巴,游走了! 嘿! 功亏一篑呀! 扼腕呀! 不过,皇夫辅政王到底是皇夫辅政王,在心里头连“靠”了几声之后,也就冷静下来了。 反躬自省,关卓凡承认,自己这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还是太乐观了些,或者说,这个计划的制定,本就存在着相当的侥幸心理试图“毕其功为一役”。 若法国人真的入彀,闽江一役,“北京东京”舰队即便未全军覆没,也会遭受重大损失,逃出“五虎口”的残兵败将,绝无气力同我主力舰队进行“舰队决战”,彼时,这支伤痕累累的舰队唯一能做的,就是撤回越南。 如是,海路,我主力舰队即可南下追击;陆路,顶住“远东第一军”对山西的进攻后,亦即可对升龙发动大规模的反攻。 如是,“海陆并进”的,就不是法国,而是中国了! 如是,就真可谓“毕其功为一役”了! 为此,即便付出“船政舰队”全军覆没的代价甚至,再饶上半个船厂也是值得的! 而事实上,付出这个代价的概率也并不算很高如果法国人打不破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船政舰队和船厂就不存在任何的危险。 计划的很周详可是,到底有些一厢情愿了。 对于法国人来说,船厂、“船政舰队”,固然香甜诱人,可是,通往美食的道路,却过于凶险了在敌我技术水平相若的情况下,强攻海岸炮兵,本就是舰队之大忌,何况,还不掌握第一手的水文资料? 原时空,法国人可以视闽江两岸炮台如无物,实在是因为双方技术水平相距太远;而本时空,再骄傲的法国将军,也不能不承认,中国的海岸炮兵,同己方的舰队,是处在同一个技术水平线上的至少,从纸面上看是这样。 在敌我技术水平相若的情况下,如无陆军的配合,单纯以舰队强攻海岸炮兵,很少有成功的例子。 譬如,甲午战争中,日军一度试图从海面进攻旅顺口,被守军轻松击退旅顺是从陆路被攻克的;威海卫,在陆路完全失守,残存的北洋舰队,被日军鱼雷艇反复夜袭,已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日军联合舰队的主力,还是攻不进刘公岛。 刘公岛是自己投降的彼时,外援完全断绝,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形下,孤悬海中、苦战多日的守岛军民的战斗意志,终于崩溃了。 本时空,经已发生的克里米亚战争,法英联军攻克俄塞瓦斯波托尔港,走的也是典型的陆军为主、狐为辅、相互配合的路子。 法军统兵的将领,如果足够理智的话,放弃船厂和“船政舰队”香饵的诱惑,应该是更加合理的疡。 哦,对了,这个萨冈,不就是因为在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中,以以反对舰队强攻岸防而著名的吗? 当然了,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联军的狐,迫于陆军的压力,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势:所有舰只法英都有抵近港口,下锚,排成一线,近距离炮击。 结果,不出意外的,放弃了机动优势、拿狐当陆军用的的法英舰队,被俄国人的海岸炮兵,狠狠的削了一顿。 闽江的情形,大不同于塞瓦斯波托尔港,而萨冈也绝不会重蹈自己激烈反对过的放弃机动、以海为陆的覆辙,不过,对于狐在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中的惨重损失,他应该留有极深刻的芋,对舰队单独对抗海岸炮兵可能的不利,应该会有相当的预期吧! 另外,关卓凡也承认,对于原时空马江一役惨败的怨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自己的决策,在内心深处,他非常渴望“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若能在马江大败法军,那真是快何如哉? 好了,说了介么多,只是想说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未成,不是小概率的事情,所以,不要再遗憾不已了,世上本没那么多“毕其冠一役”的便宜事,战争的胜利以及中国的崛起,并无捷径可走,该来的,还是要来 准备“舰队决战”吧! 当天,“关大营”的军事会议上,关卓凡以下,与会人员一致认为: “舰队决战”之战机疡,绝不能摆到“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同其主力汇合之后在此之前,就必须遂行决战! 不然,敌舰队一合兵,军力上,我方就蹿劣势了。 “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刚刚到埠,不可能立即北上,算一算,我方有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差”算少不算多,算它半个月吧4是说,所谓“舰队决战”,就在这半个月之内! 而且,愈早愈好!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关大营”,军事会议进行中。 “‘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施罗德说道,“拢共十条作战舰只,即便单独成军,亦是一支相当强大的海上力量,未容酗。” 顿一顿,“‘舰队决战’之后,我军需有时间,进行适当休整——包括维修舰只、补充弹药、治疗伤员——以便我舰队以尽量好的状态,迎击这个‘第二批次’,展开第二次‘舰队决战’。” “是的!”田永敏接口说道,“而且,这个第二次‘舰队决战’,发队的作战舰只,其实并不止于十条——” 顿一顿,“第一次‘舰队决战’——同‘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亦其主力的‘舰队决战’,即便我军趣,也不可能将其十八条作战舰只君覆没,‘第一批次’的残军同‘第二批次’汇合之后,较之‘第一批次’阵容完整之时,实力未必逊色多少——” 再一顿,“而且,其中的‘第二批次’,还是生力军——而我军,再如何休整,经过了一次大战,也不能叫做‘生力军’了。” “是的!”施罗德微微加重了语气,“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这个‘休整’,便尤其重要——多一天,好一天!甚至,多半天,好半天!——多半天的‘休整’时间,就能多恢复半分的元气!” “所以,”田永敏也加重了语气,“舰队决战,愈早愈好——早一天,好一天!甚至,早半天,好半天!”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是说——我们要主动出击了。” 施罗德、田永敏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是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法军是客军,照理说,客军利速战,现在,倒是我们比较急一些了。” “王爷明鉴,”田永敏说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该速战则速战,该缓决则缓决,原不必拘泥一定之规。” 顿一顿,“王爷说的很是,‘客军利速战’——事实上,法军一直是求‘速战速决’的,之前的‘逡巡’,只不过是在等他的‘第二批次’——” 再一顿,“您看,‘第二批次’一到埠,其‘第一批次’、即主力立即北上,甚至都不等及‘第二批次’过来汇合了!” 关卓凡点点头,“我就是随口一说——田先生说的很是。” 略一沉吟,“主动出击,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一路由北而南的寻下去,说不定也能够同法国人撞个正着,不过,到底不算好法子。” “是!”施罗德说道,“王爷训谕极是!” 顿一顿,“首先,我们有这样一个基本的判断——我们的主动出击,一定是在法国人的意料之外的。” “根据种种情报,我们认为,对于‘舰队决战’,法国人有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执念——法国强而中国弱,法国舰队强而中国舰队弱,若行‘舰队决战’,中国绝无幸理,而这一层,中国人自己亦必心知肚明,因此,中国必定想方设法,避免‘舰队决战’,而法国则要想方设法,逼迫中国进行‘舰队决战’。” “在法军还未正经‘想方设法’之时,我军大举主动出击,一定是大出法人之意料的。” “这也是‘舰队决战’为什么要剧——甚至,早半天、好半天——愈早,法国人就愈出意料,战备就愈不充分,我军之‘主撑势’,就愈明显。” “而法军之‘想方设法’,我们以为,大致有两种可能。” “第一,直接进攻威海卫和旅顺。”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高——法军陆战力量单弱,仅凭舰队就想攻破设防坚固的军港,几无可能。” “这一层,法军统兵将领不会心中没数的。” “第二,骚扰沿海,叫我终于无以承受,不能不出港与其决战。” “‘骚扰’的目标,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沿海城市。” “二,海运贸易。” “第一种,我们以为,法军的问题,依旧在于陆战兵力太过单弱,登陆之后,既无力深入,亦无法对我任何一座沿海城市——哪怕是较小的城市,做实质性的占领,因此,‘骚扰’的效果,一定是有限的。” “第二种,法人可充分发挥其狐力量强大之优势,并只在少数情形下小规模使用陆战兵力,扬长避短,适得其所;若我主力舰队始终避战,假以时日,法军确实有切断我海运贸易——至少,大比例降低我海运贸易额——的能力。” “易地而处——若我们是法军统兵将领的话,我们会将作战的重点,放在切断中国海运贸易上。” “欲切断中国海运贸易,不需要——也不能——由南而北、由北而南,反复扫荡,如是,疲于奔命,很快便会无以为继了。” “法国人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着力点——一个锚地,然后,以之为前出和补给基地,扫荡以之为中心的半径数十猴之内的海域——只要中国海运贸易的最重要的航线,无法避开这片海域,就好了!” “嗯!”关卓凡点点头,“这就相当于拦腰一刀,将我南北海运航线,切为彼此不能相接的两段了!” “是!” 顿一顿,施罗德继续说道,“这个着力点——锚地,当然要掩福州至威海卫之间——若掩威海卫以北,则起到的作用,就是关上渤海的大门,封锁京、津,而非切断南北航线了。” “当然了,关上渤海的大门,封锁京、津,也能够对我方造成巨大压力,逼迫我主力舰队出战,不过,如此一来,‘北京—东京’舰队的补给线,就太长了!长到无法维系的程度了!” “我方除了碇泊威海卫、旅顺的主力舰队之外,并非就没有其他的狐力量了——譬如马尾的船政舰队;上海、广州,亦有少量现代化的狐力量。” “更重要的是,我威海卫的主力舰队,可派出部分军力,寻机南下——‘北京—东京’舰队的锚地,若掩威海卫以北的话,即便发现了我舰只离港南下,亦只能徒呼荷荷。” “我以上狐力量,都可能对法军漫长的补给线,造成不同程度的威胁——若法军将其锚地,放在中国的北方——威海卫以北的话。” “因此,我们认为,法军只能在福州至威海卫之间,疡他的的着力点——锚地。” “其中,我们认为,有两片区域,可能性最大。”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全军出动! “第一片区域,”施罗德说道,“杭州湾外海。 .” “第二片区域,威海卫以南之山东沿海即山东半岛之南岸。” “先说这个‘第一片区域’。” “杭州湾一带,为中国经济最繁庶、人口最密集地区,亦为‘漕运’之起点,可谓我之命脉,法军若能扼控之,可以予我最大压力,此其一。” “其二,杭州湾紧邻长江口,以杭州湾外海为锚地,可一石二鸟长江口亦在法军‘扫荡’半径之内,法军等于同时扼控了与杭州湾同为我之命脉的长江口。” “其三,杭州湾外海,岛屿众多,其帜好几个岛屿,皆具备深水良港之地理、水文条件,最宜为大吨位舰只之锚地。” “另外,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疡锚地,海岛优于海岸以海岸为锚地,较易受到我陆路军廉攻击;以海岛为锚地,我主力舰队若避战不出,就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出长江口北上,一直到江苏和山东交界之处,地图上一眼看过去,海岸线外,都是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一个略略像样点儿的岛屿。” “因此,法军若不以杭州湾外海为锚地,就只能越过江苏,继续北上,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了这就是我方才说的‘第二片区域’了。” “这一片区域的地理条件,远不及杭州湾外海,最大的问题,是南下的船只,绕过山东半岛东端之后,不必再贴着海岸航行,而是可缺线,驶过整个黄海,直抵上衡条航线,在法军‘扫荡’半径之外,为法军所鞭长莫及。” “不是所幽船只都可以这样做兄位的纯风帆动力的船只,只能贴着海岸航行;但是,只要以蒸汽为主动力哪怕吨位很小便可以摆脱对海岸的依赖。” “目下,航行于中国沿海的船只,以蒸汽为主动力者,占比愈来愈高,其中,最重要的战略性的运输,譬如‘漕运’,由招商局承办,而招商局的船,是一水儿的蒸汽主动力一条纯风帆动力的也没有。” “因此,若‘北京东京’舰队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虽然也可以给予中国沿海贸易以一定程度的打击,但这个‘程度’,一定是有限的,‘切断’二字,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过,以‘第二片区域’为锚地,有一个好处,倒是‘第一片区域’所不及的。” “威海卫位于山东半岛东端,若‘北京东京’舰队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距离威海卫,便很近了,则法军之横行无忌,形同对我舰队的巨大羞辱,我若避战不出,这个舆论和心理压力,就太大了。”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就像说书的说的那样,甲方向乙方挑战,在乙方营垒之前,横刀跃马,耀武扬威,高声詈骂,乙方出于种种原因,高挂‘免战牌’,避战不出,乙方的将士的这份儿憋屈,可就厉害的紧了。” 关卓凡不由大笑,“施罗德连‘说书’都会了C益了正是进益了!” 施罗德“嘻嘻”一笑,“谢王爷奖谕!” 顿一顿,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不过,想来法国人把宝押在舆论和心理因素上的概率,不会太高,因此,综上所述,通扯起来,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可能性还是最大的。” 关卓凡将施罗德和田永敏说的,由头至尾,在心里快速的捋了一遍,然后问道: “杭州湾外海相关岛屿的地理、水文,咱们熟吗?” 施罗德极肯定的说道,“回王爷熟!” 顿一顿,笑一笑,说道,“以前,杭州湾外海诸岛屿的地理、水文,咱们比较熟悉的,只是其中那两、三个最大的、有常驻人口、政府机构和驻军的譬如定海》山,其他的,因为没有开发,本来是不熟悉的” 再一顿,“现在,这些未开发的岛屿的地理、水文,我们基本上都做到心中有数了,说起来,还是拜一个法国人之赐呢!” “哦?” “这位老兄名叫巴西勒,”施罗德说道,“是做建筑以及木材进出口生意的,同时,也是一个航海家、探险家。” “巴某十分好事,他从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的岛屿中,择其以为有大价值者即有可能开发成深水良港者,然后,花费偌大气力,将这些岛屿的地理、水文,统统的勘察了一遍。” “巴西勒的本意,是游说中国政府,将这些岛屿开发成深水良港,如果成事,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可以承揽工程,大发利市,可是,洪杨乱后,百废待兴,一时半会儿的,政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开发外海的岛屿,这件事情,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不过,赵竹生和刘松岩两位,都认为这批地理、水文资料,很有价值,因此,嘱杨启堂出面,将这批资料,买了下来,以备日后之需。” 说到这儿,再笑一笑,“王爷您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赵竹生,即赵景贤,两江总督;刘松岩,即刘郇膏,署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杨启堂,即杨坊,上海道。 此三子,皆为“轩系”之要角。 “买下来之后,”施罗德继续说道,“赵、刘两位,还协调专业人员,对巴西勒的勘测成果,进行了‘复核’” 顿一顿,“巴西勒的勘测,十分准确,购买这批资料,虽然所费不菲,但是,确实物有所值。” 关卓凡心中十分欣慰,点了点头,“好q生、松岩有远见!” 沉吟了一下,“既然巴西勒是法国人,那么,十有**,‘北京东京’舰队手上,也应该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喽?” “是!”施罗德说道,“游说我方政府的时候,巴西勒一介商人,说话的分量不足,拉上了法国驻上海的领事,因此,法国驻上海领事馆,应该也是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的法国驻上海领事馆既有,‘北京东京’舰队,自然也就应该有了。” “嗯,既如此,”关卓凡说道,“‘北京东京’舰队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为其‘前出和补给’基地的可能性,就更加的大了。” “是!” “从威海卫到杭州湾外海,以正常航速行驶,需要多长时间?” “回王爷,”施罗德说道,“威海卫到杭州湾外海,直线距离超过五百公里亦即二百八十猴上下,从威海卫出发,按照八至九节的正常巡航速度,到达杭州湾外海,大约需一天半左右的时间。” “连续航行一天半”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嗯,时间是略略长了些,不过,勉强还算可以接受吧!” “是,”田永敏开口了,“连续航行三十几个斜,对于惯于远洋作战的狐来说,本不算什么,不过,我主力舰队到底还从未出过远洋,连续航行一天半之后,这个战斗力,多少是要打一个折扣了。” 顿一顿,“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我舰队现在便可离开威海卫南下,然后,进入吴淞口待命。” 关卓凡眼睛一亮,“好b是真正的以逸待劳了!” “是!” 关卓凡又将整个盘子,由头至尾,复了一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好,就这样定下来了!” 微微一顿,“第一,通知俄庭,全军出动!第二,通知沿喝其是江浙严密监视发队;俟确定其锚地所在,我主力舰队,即出吴淞口邀击!”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答道:“是遵王命!” *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灯下黑,背后火 法国人不肯入彀,“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未能成事,皇夫辅政王自然不爽;而朱尔口中“视辅政王为死敌”的“艾翁”一派,对法国人的心谨慎,一样是非郴爽的。 . 盆儿胡同,一所极破旧、极不起眼的鞋子。 屋内,筱紫云背着手,来回踱步,口中愤愤说道: “法国人的这个胆子,真正同兔子差不离儿了[们费了多少气力,才说通了‘白人’?人家都答应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们可倒好,犹豫来,犹豫去,到最后,嘿,走人了!” 顿一顿,“还有,上一次‘南堂’那一次,多好的机会啊?咱们替他们造出了多大的声势啊?可是,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正经浪头也没有翻起来G但未能扳动‘山人’,倒把自个儿扳回了国!” 再一顿,很鱼儿咬牙切齿的样子了,“这帮子法国佬,真正是扶不起的阿斗!” 屋子很小,筱紫云来回踱步,没踱两步,就得掉头;他既在室内,虽然一身粗布短打,却不必再扮脚夫苦力了,筱老板的身段派头,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转身的动作,尤其利落潇洒,衣襟生风,带得一灯如豆,椅不定。 曳的灯光下,桂俊的脸色,却愈发显得阴晴不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与庄汤尼之往来勾连,完全由桂炕人负责,他向庄汤尼提出相关计划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杀一人,伤一人”。 密议的结果,所拟杀者,王姓哑巴杂役;所拟伤者,阿历桑德罗神父说的也很清楚,“避开要害,不及筋骨”,即是说,“轻伤”。 这个计划,由筱紫云转报“艾翁”,没过多久,筱紫云便告诉桂俊,“艾翁”同意了。 彼时,桂俊并不晓得,他的哥哥,还有他的哥哥的主子,其实另有打算。 因此,当桂看到筱紫云一刀挥出,割断了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喉咙时,他的震惊,并不在庄汤尼之下。 第二天,哦不,第三天,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 庄汤尼神父自杀了! 天主教徒禁止自杀,对于神职人员来说,自杀更是厉禁,而庄汤尼身为副主教级的司铎,居然 自、杀、了! 这! 桂炕想起这个事儿,脑子里就“嗡嗡”作响;同时,好像有一只大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一连好几天,他都缓不过这个劲儿来。 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而梦境几乎都是一样的: 一个黑袍神父,站在距他丈许之地,一动不动,冷冷的看着他,面孔模糊,变幻不定一会儿是阿历桑德罗的模样,一会儿是庄汤尼的模样;不变的,是其喉咙鲜血狂喷,无休无止,满地人的殷红,从其脚边,一直漫到桂俊的脚边,慢慢上涨,终于浸入了他的口鼻。 每一次,桂考在剧烈的咳嗽中醒了过来。 现在,听到筱紫云提及“南堂”一案,他的呼吸又发紧了,喉头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又上来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筱紫云停下脚步,看了桂炕眼,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唉!” 顿一顿,“我说过多少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山人’是什么人?咱们想扳倒他,怎么可能一点儿代价都不付、一点儿血都不放?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再一顿,“再者说了,法国人又算什么好玩意儿吗?死两个法国人,有什么可惜的?” 桂俊调匀呼吸,摇了曳,哑着嗓子说道,“我没事儿。” 顿一顿,“阿历桑德罗神父是意大利人。” “有什么区别?”筱紫云一声冷笑,“意大利、法兰西一丘之貉罢了!” 桂俊不说话。 “你想一想,”筱紫云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咱们家,打从苏努公那儿算起,五、六代了,为了你们那个劳什子教,有多少人被朝廷迫毫死?咱们有向你们那个劳什子教廷抱怨过什么没有?” 微微一顿,“现在,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法国人、一个意大利人,天就塌了?怎么,就不能算是他们两个嗯,为你们那个劳什子教‘奉献’、‘牺牲’什么的了?” 筱紫云一口一个“劳什子”,桂魁的直皱眉头,不过,哥哥的话,听起来虽然鱼儿糙,可是,话里头的道理,却是驳不倒的,桂扛了一口长气,再次曳,说道: “你放心我真没有什么。” 顿一顿,“那,事已至此,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筱紫云不说话,再次踱起步来。 这一次,只踱了一个来回,便停了下来,说道: “本来,越南那边儿,什么沱、升龙,接二连三的丢掉了,咱们以为,这一回,‘山人’必定是玩儿不转的了!未成想,嘿,出来一个什么‘北宁大捷’M这么一下子,他的气势,立马就回来了!” 顿一顿,“这一次,福建那边儿,法国人不敢接李致远的招十有**,也是因为北宁打输了,吓到了!” 再一顿,那种愤愤的口吻又出来了,“法国人真正是没有用Y好的局面,搁他们手里,也是说葬送掉就葬送掉了!” “嗯” 桂磕想,法国人有用没有用且不去说他,可是,咱们若只是一味抱怨法国人“没有用”,那么,还是“没有用”啊! “就法国人的这副怂包样儿,”筱紫云冷笑着说道,“如果再打输个一仗、半仗的,就啥也不必说了!” 顿一顿,微微遗牙,“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还是得靠自个儿!该动手的,得动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动手?咋动手啊?” “进到‘山人’的后院,把火头点起来!” “‘山人’的后院?” “嗯s院!” 黯淡的烛光中,筱紫云英俊的面孔鱼儿狰狞了,他走过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儿,确定外头无人了,关上门,回过头来: “两个地儿一个姓州胡同;一个颐和园!”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戏煞 “山人”的“后院”,不止一处,姓州胡同自然是其中之一,至于颐和园,今上既然已移跸于彼,勉强也可以算是“山人”的“后院”了,这两个地方,若能进的去,如筱紫云之说,“把火头点起来”,当然是好,可是 “这两个地方,”桂俊迟疑着说道,“咱们怎么进的去?这个火头,又该怎么点呢?” “怎么进不去?事在人为!”筱紫云微微冷笑着,“‘山人’固然是个有大本事的,可是,本事再大,也有他想不到、顾不来的地方!灯下黑,晓得吧?” “灯下黑?”桂开着念头,“你是说” “告诉你吧,”筱紫云的冷笑,已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得意,“姓州胡同咱们可是已经扎扎实实的‘进去’喽!” 微微一顿,“就是颐和园,也算是伸进去一只脚了!” 桂扣睛一亮,“真的?” “敦柔公主有个贴身的嬷嬷,”筱紫云说道,“姓马,打凤翔胡同带过来的” 顿一顿,“这位马嬷嬷,不是内务府出身,而是六福晋的陪嫁丫鬟,敦柔公主呢,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有了这样一层近的不能再近的关系,在姓州胡同,她其实就是个大管家的角色比公主府的正经管家还要势派!” 桂磕想:莫不成,艾翁和哥哥他们,将这位马嬷嬷收买了? “她有个儿子,”筱紫云继续说道,“叫做马金揆这个人,在我们梨园行里,很有些名气,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 桂酷轻的“哦”了一声,“马金揆?听说过!‘马老板’嘛\有名的一个票友嘛!” 顿一顿,“竟不晓得,他原来是恭亲王府的家生子儿?” 筱紫云点了点头,“是,马金揆确是恭亲王府的家生子儿,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凤翔胡同早早儿的就将他‘放’了出去,因此,外头晓得他的恭亲王府出身的人很少。 .”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这个马金揆,现在已经是‘艾翁’的人了!” 桂夸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重重的“哦”了一声,“他是凤翔胡同的人,能够为艾翁所用,不容易!” 沉吟了一下,说道,“马金揆是马嬷嬷的儿子,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为我所用,当然很好” 顿一顿,“不过,于姓州胡同,这样就算‘进去’了吗?这个马金揆,到底不能说是姓州胡同的人” 再一顿,“我是说,凤翔胡同、姓州胡同,虽说是亲生的爷儿俩,可是,到底不能说是一码事儿吧?咱们要办什么事情,还得靠这个马金揆去说服马嬷嬷,再由马嬷嬷呃,这个,说得通当然好,若说不通的话” 筱紫云“格格”一笑,“不必如此拐弯那b个马金揆,已正经是‘姓州胡同的人’了!” “啊?” “‘西边儿’我说的是慈禧圣母皇太后爱听戏,”筱紫云说道,“那是出了名儿的,不过,‘垂帘’的时候,这个精神头儿,得放在国家大事上,不敢随便传戏,不然的话,哪个都老爷上个折子,皇太后的面子,可就下不来了” 桂俊微愕:咋扯到这上头来了? “‘撤帘’之后,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筱紫云继续说道,“就什么忌讳也没有了b一来,没有国家大事要办了;二来,皇太后‘以天下养’,传个戏算什么?天经地义嘛r此,旧以撒开了欢儿的传戏了!” 顿一顿,“若在紫禁城,传戏自然归内务府办差,可是,颐和园不归内务府管,归什么‘颐和园管理局’管之前,我说过了,颐和园的事情,内务府是丁点儿也插不上手的,即便‘西边儿’有意将传戏的差使交给内务府办,也过不了‘颐和园管理局’王大臣也即‘山人’的那一关!” 再一顿,笑一笑,“可是,‘山人’啥本事都有,就是不懂戏一窍不通+传戏的差使交给他,‘西边儿’自己先就不放心,于是哎,你猜,最后,‘西边儿’将传戏的差使,交给了哪一位呢?” “不好猜,”桂棵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反正,总不能是马金揆吧?” 筱紫云“哈哈”一笑,“虽不中、亦不远矣!” “啊?”桂俊愕然,“啥意思?” “跟你说罢,‘西边儿’将传戏的差使,”筱紫云微微拉长了调子,“交给了敦柔公主。” “啊?”桂俊大出意外,“敦柔公主懂戏?” “懂!”筱紫云郑重的点了点头,“而且,不是一般的懂G极通!” “就算‘极通’,”桂俊诧异的说道,“可是,她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办这种差使呢?” “你说的对,”筱紫云说道,“敦柔公主金尊玉贵,再懂戏,也不可能同我们这班下九流的戏子直接打交道,总要有个人在外头替她奔走,所以” 说到这儿,筱紫云有意的停顿了一下。 “我明白了!”桂坎是个极聪明的人,反应过来了,“所以,就找上了马金揆?” “不错!” 桂啃细的想了一想,“嗯,还真是合适!”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个马金揆,又懂戏,又是自家的家生子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家生子儿,是最亲信的嬷嬷的儿子正四角俱全!” “可不是?” “就是说,”桂克奋起来,“这个马金揆,非但在敦柔公主那儿说得上话,而且,还可以进出颐和园?” “正是!” 顿一顿,筱紫云说道,“若说敦柔公主在外头有什么‘差使’,就是替她两位皇额娘传戏这么一件了;而且,这里头还有一个‘孝养’的大名目,因此,对这件‘差使’,敦柔公主是极重视的,也因此,马金揆非但能在敦柔公主那儿说得上话,而且,说的话还很有分量根本就不必马嬷嬷替儿子转话!” 再一顿,“当然,马嬷嬷再敲敲边鼓,马金揆的话,就更加有力量了!” “对T!”桂俊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顿一顿,“马金揆既然是办传戏的差使的,那么,进出颐和园,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喽!” “是啊!”筱紫云说道,“而且,马金揆也不止于可以‘进出颐和园’,有时候,他在‘西边儿’那儿,也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呢!” “哦?怎么说呢?” “第一,”筱紫云说道,“传戏一应安排,园子外头,归马金揆办差,进了园子,就要同‘西边儿’的总管李莲英接头了,一、两回下来,马金揆同李莲英,便混得极熟了,而李莲英,也拿了马金揆的不少好处” 顿一顿,“皮硝李这个人,你是晓得的,在‘西边儿’那儿,是很说的上话的有些话,可以通过皮硝李说给‘西边儿’听。” “嗯!” 李莲英年轻的时候,做过皮匠,熟皮子要经多道工序,最重要的是用硝来揉,因此,落下了一个“皮硝李”的绰号。 “第二,”筱紫云说道,“马金揆既然是‘带班’的,戏唱完了,我们这班人,领赏、谢恩,都由他‘带引’,有时候,两位皇太后尤其是‘西边儿’的,还会问几句闲话,角儿的回答,若有不妥当的,都靠他来转圜也有由他代答的。” 顿一顿,“另外,按规矩,我们这班人,除了谢恩,‘上头’不问话,我们是不能主动说话的,不过,对于‘带班’的,就没有这个约束。” 再一顿,“还有,马金揆的身份不同,两宫皇太后并不拿他当梨园心人看,有时候,还要在他这儿问一问凤翔胡同的情形你看,这一来二去,不就有了给‘西边儿’递话儿的机会了吗?” * 正文 第九十章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桂侩了一想,笑一笑,说道,“嗯,就像石头记里说的,甄家派了几个有头脸的管家娘子给贾家送礼,来者虽是下人,可是,到底是亲戚家里的人,因此,史老太君以下,对这几个管家娘子,都客气的很” 顿一顿,“两宫皇太后肯对马金揆假以辞色,道理大约是一样的。 .” 筱紫云点头,“对了!” 顿一顿,“只不过,马金揆还没找到单独给‘西边儿’递话儿的机会迄今为止,都是在德和园大戏台回的话都是大庭广众,而且,都是当着‘东边儿’的面儿两宫皇太后都是一块儿过来听戏的。” “单独?”桂康道,“这样的机会,不好找吧?” 筱紫云踌躇了一下,“是不好找不过,慢慢儿的找,总是找得到的。” 桂磕想:“慢慢儿的找”?不是说什么“不能再拖下去了”吗? 而且 “我想,”桂俊慢吞吞的说道,“就算找到了‘独对’的机会,有些话,也得很心、很心的说,不然,一个不留神,可就” 打住。 筱紫云:“嗯?” “譬如,”桂匡着筱紫云的面色,“说‘山人’‘弑君’啥的” 顿一顿,说道,“这个事儿,到底只是咱们的猜想,并没有找到一丁半点儿实在的证据,说白了,其实就是造谣!‘西边儿’肯相信也就罢了,若是不肯相信嘿嘿!” “证据嘛”筱紫云干笑一声,“找的到,最好;找不到咱们可以自个儿造出来嘛!” 桂坎干笑一声,“还是得人家肯信才成啊!若是不肯信,只怕马金揆的那颗脑袋,当惩得从颈子上搬家了!” 顿一顿,“这还算好的!若是‘西边儿’将马金揆交给了‘山人’这姓马的,能熬得滋?若是熬不住,还不将咱们包括‘艾翁’在内一股脑儿的提溜出来了?” 筱紫云不说话了。 “你说‘西边儿’不甘心‘撤帘’,”桂垮酌着说道,“总想着那个‘复辟’,这个嗯,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是,若没有实在的证据,叫她下定同‘山人’翻脸的决心,只怕不大容易吧?” 顿一顿,“总之,我觉得,这个事儿,真得心着点儿;步棋走错了,可就‘满盘皆落索’了!” 过了好一会儿,筱紫云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永理,有些话,还真不能叫马金揆直接说给‘西边儿’听,还是得” 顿一顿,声音变得低沉了,“得这样子办马金揆说给敦柔公主听,然后,敦柔公主说给‘西边儿’听。” “嗯”桂开着念头,“马金揆是马嬷嬷的儿子,就算一时半会儿的,马金揆的话,敦柔公主不能信到十足,不过,也不至于不由分说便砍了他的脑袋,或者,将他交给‘山人’。” “是啊!” “可是,”桂康道,“即便敦柔公主相信了马金揆的话,就一定会说给‘西边儿’听吗?‘山人’,到底是她的老公啊u么敢保证她一定会‘大义灭亲’呢?” “老公是老公,”筱紫云“嘿嘿”一笑,“可是,敦柔公主对她这个老公或者说,对两宫皇太后替她‘拴’的这桩婚事,可不见得有多中意!” “不中意?”桂挎道,“她还能找到比‘山人’地位更高、能耐更大的夫婿吗?” “这不关地位、能耐的事儿” 顿一顿,筱紫云说道,“或者说,就是因为‘山人’的地位太高了、能耐太大了大到将她的阿玛赶下了台!” 再一顿,“而她呢,就像古时候,咱们打不过番邦,只好拿公主去‘和亲’她呢,就是那个送给番邦的公主!” 桂窥了一怔,若有所悟,“哦” 想了一想,还是用怀疑的语气说道,“可是,这些事儿,你是怎么晓得的呢?这个,总不能‘想当然耳’吧?” “当然不能!” 顿一顿,“我怎么晓得的?”筱紫云说道,“说起来也简单柔公主的心思,别的人不晓得,可是,马嬷嬷晓得啊!马嬷嬷晓得了,她儿子马金揆,不就也晓得了吗?” “这种事情,”桂啃些诧异,“马嬷嬷会说给儿子听?” “嗯,隐隐约约的说过些,”筱紫云点了点头,“马嬷嬷对敦柔公主,大约是太担心了,忧形于色,叫儿子看出些端倪来了,娘儿俩说梯己话,话里话外的,就透了些实情出来。” 顿一顿,“马金揆是最了解他这个绪子的脾性的,两下里一凑,便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了!” “哦” 过了片刻,桂抗是用怀疑的口吻说道,“即便敦柔公主不中意这门亲事,可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永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山人’若倒了,她有什么好处?弄不好,不还得守活寡?” 顿一顿,“她总不成改嫁吧?” 筱紫云“哼”了一声,“女人都可以做皇帝了,改个嫁,有什么湘的?” 顿一顿,“不过,你说的永理,‘山人’倒了,敦柔公主确实谈不上有什么好处,咱们要她入‘倒山’的这个彀,得叫她看到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好处?她已经是固伦公主了,已经到了头儿了,咱们还能给她什么好处?” “已经到了头儿了?”筱紫云狡黠的一笑,“今上原本也是固伦公主,同敦柔公主一样的人不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桂开不过这个弯儿来,“你啥意思?总不成” “你晓不晓得,”筱紫云说道,“敦柔公主第一个想‘倒’的,其实还不是她的老公,而是她的这位皇帝姐姐?” “啊?”桂俊愕然,“什么?呃为什么?” “就是我方才说的,”筱紫云说道,“原本都是一样的人,现在,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臣妾’如果仅仅是堂姊、堂妹也就罢了,问题是二女共侍一夫b不成了一个大老婆、一个邢婆吗?” 微微一顿,“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桂俊呆了半响,透一口气,“还真是” 顿一顿,“哎,这个事儿,你又是怎么晓得的?又是马金揆说的吗?” “不是!”筱紫云摇了曳,“这种事情,就是亲生的儿子,马嬷嬷也不可能说的” 顿一顿,“是艾翁说的A于艾翁是怎么晓得的,你也不必问了,总之,对这件事情,艾翁有十足十的把握十足十就是这么回事儿!” “哦” “退一万步,”筱紫云说道,“即便敦柔公主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下不了跟她老公翻脸的狠心,那咱们就跟她说,咱们不‘倒山’,只‘倒’她的皇帝姐姐如此一来,她下这个‘狠心’,就比较容易一些了吧?” “呃只‘倒’皇帝不‘倒山’?” “是啊!” “这个不大可能吧?”桂俊迟疑的说道,“皇帝‘倒’了,山人也就不是‘皇夫辅政王’了” 顿一顿,“我想,到了‘山人’这样的地位,是只能往上走、不能往下走的一往下走,就收不着了;不留神,可就粉身碎骨了b个道理,咱们懂,敦柔公主不可能不懂吧?” 再一顿,“只‘倒’皇帝不‘倒山’敦柔公主未必能相信吧?” 筱紫云“格格”一笑,“为什么不相信?事实上,就算皇帝‘倒’了,‘山人’也未必就做不成‘皇夫辅政王’了!” 桂魁涂了,“什么意思?老婆做不成皇帝,‘山人’这个老公,自然就” 突然间,他反应过来了,猛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是啊!”筱紫云又是“格格”一笑,“都是女人,都姓爱新觉罗,嫡嫡亲的堂姊妹,凭什么,这个皇帝,只能你做?不能我做?” *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并肩子上啊! 山西城外,东北方向,天禄村。 村口近河之处,有一座小小的“白马将军庙”,这是这一带唯一一座纯砖瓦结构的房子,因此,理所当然的被“远东第一军”征用为指挥部。 此刻,“白马将军庙”内,气氛压抑,阿尔诺以下,没有一个人的脸色是好看的——或阴沉,或焦躁,或惶惑。 一看就晓得,这个仗,打的不怎么顺手啊! 本来,山西一役的前半截,还是颇为顺利的。 “远东第一军”向巴黎提交了北宁战役的“总结报告”以及接下来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后,未等到巴黎正式回复,山西战役的参战部队,便鼓乐喧天的开出了升龙城,向山西“水陆并进”了。 进攻山西的计划,巴黎不可能不予批准,因此,不必坐等巴黎的正式回复——不打山西打哪里?如极个别人主张的那样,发动“第二次北宁战役”? 如是,岂非等于变相承认,“第一次北宁战役”失败了? 还有,据“第一次北宁战役”之种种情形,这个“第二次北宁战役”,不论如何部署,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另外,若发动“第二次北宁战役”,当然要换一批部队来打,若上帝保佑,竟然得手,那么,“第一次北宁战役”参战部队的脸,可就不晓得往哪儿搁喽! 最重要的是:若巴黎不批准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即意味着——整个北圻、乃至整个越南、甚或整个亚洲战场,都要“专攻为守”了! 所以,巴黎的正式回复,既不必等,也不能等—— 赶紧的!赶紧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将山西拿下来!堵住巴黎的老爷们的嘴巴! 山西扼控红河中、上游,本身虽为战略要地,不过,单就其周边地理形势而言,却远不及北宁之复杂,升龙通往山西的路上,唯一可能对“远东第一军”形成实质性阻碍的,只有一个丹凤。 丹凤名为县城,不过,拿到中国,也就是一个镇子大小的样子,并没有城墙一类的防御设施,可是,丹凤的地理,却十分特别,并非无险可恃。 丹凤四面环水,红河及其支流底河绕境而过,犹如天然的护城河般屏卫着丹凤;而为了防范洪水的侵袭,丹凤之四周,皆沿河修筑了高大的堤坝,于丹凤而言,这些河堤,便等同于城墙了。 犹如沿水路进攻北宁必须先攻克扶朗,进攻山西,也一定要先拔掉丹凤这颗钉子。 不过,不同于进攻北宁,水路是水路,陆路是陆路,彼此相隔甚远,只能水路打水路的,陆路打陆路的,各自为战,彼此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最多只能算是“遥相呼应”;进攻山西,某种意义上,水路、陆路,却其实可以算作一路—— 舰队沿红河上溯,陆军则沿红河南岸挺进,彼此可见、可闻——从升龙至山西,一路上,由头至尾,海军的舰炮,都可为陆军提供直接支援,这个“水陆并进”的“并”,是真正的“并”——“并肩子”之“并”也。 也因此,丹凤将同时受到水、陆两个方向的夹攻,这颗钉子,虽然地理特别,但是,较之扶朗那颗钉子,应该还是好拔的多了。 来看山西战役之参战部队—— 陆军,分成两路纵队: 右路纵队,以第五十九团及第四十七团一部组成;左路纵队,以混合步兵团以及混合骑兵团一部组成。 两路纵队,各配属合成炮兵团一部。 海军,还是穆勒统帅的那支以运兵船为主的“联合舰队”。 打过扶朗的部队——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及第四十七团一部,需要休整,原则上,就不参加山西战役了。 左、右两路纵队的部署,是莫雷尔提出来的;而将陆路分成左、右两路纵队,本身虽是合理的,不过,孰在左、孰在右,可就有讲究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进军的时候,右路纵队的左翼,有左路纵队的保护;右翼,则有来自河面上的“联合舰队”的保护,其安全系数,大大高于左路纵队。 如此部署,身为第一师师长的莫雷尔,多少是有私心的。 不过,混合步兵团团长热雷米和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都没有提出异议。 骑兵机动能力强,大部队行军之时,除了负责侦察之外,本就有保护部队侧翼之责。 至于混合步兵团——你们不是一向以“散兵作战”见长的吗?散兵作战就是机动作战,把你放到外侧,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阿尔诺的计划是这样子的: “联合舰队”抵达目标水域后,一分为二,一部停泊在丹凤以南红河河段,另一部绕到丹凤以北,进入底河河段,南北呼应,共同封锁住整个丹凤周边河段,阻断敌军获得北援或北撤之通道;同时,以猛烈的火力,配合陆军,一举攻克丹凤。 陆军,右路纵队的第五十九团、第四十七团,正面强攻丹凤大坝;左路纵队的混合步兵团,则取道丹凤西南方的巴兰村,楔入大坝和丹凤之间,叫敌军首尾难顾。 至于混合骑兵团——丹凤及其周边地理,根本没有给骑兵冲杀施为的空间,真打起来,就不晓得该拿这个混合骑兵团派什么用场了,只好“暂且摆着”,继续做它的“侦查以及护卫部队侧后翼”的工作了。 这个方案,算是同时兼顾了基干步兵团、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以及“联合舰队”等各方之短长,除了莫雷尔在心中嘀咕“叫热雷米那个混蛋捡了个便宜活计”之外,大伙儿都没啥意见。 北宁战役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虽然,大多数将士都有着强烈的复仇的欲望,不过,这一路上,还是人人都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走的小心翼翼。 一直没出什么大状况,唯一的麻烦,还不干陆军的事儿,而是自以为在红河可以打横走的“联合舰队”撞上的。 经过一条港汊的时候,两条埋伏已久的小船,突然撤除伪装,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一声巨响,浓烟之中,一颗炮弹呼啸飞来,击中了一条叫做“地中海之星”的运兵船。 *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天助我也! 偷袭者事先瞄了许久,侥幸一击而中,实心的炮弹,打坏一块舷板之后,跳了起来,撞到了烟囱,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掉到甲板上,滚过一个倒霉的水手的脚背,同一门侧舷炮炮位周围的沙袋来了个亲密接触,滴溜溜的打了几个转儿,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动能,停了下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造成任何的损伤了。 法军吓了一跳,立即手忙脚乱的进行还击,第一颗炮弹落在两条小船左近十数米处,激起的水浪几乎掀翻了其中的一条,偷袭者很快便判断出自己没有机会再发第二炮了,于是,转帆摇橹,遁入港汊之中,不见了。 没有人看清偷袭者所用火炮的型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门口径很小的前膛炮;而根据那颗留在甲板上的炮弹的粗糙程度,可进一步确定,这一定不是什么现代化的火炮,而是中国人或越南人自铸的老式的火炮。 因此,虽然未能给予偷袭者致命的打击,并付出了一个水手下半辈子走路都要一瘸一拐的代价,不过,却进一步确定了之前的判断:北圻的中国军队,没有配属现代化的火炮——即便配属了,数量也很少。 也因此,这次偷袭,在某种程度上,反倒增加了法军的信心和士气。 陆路左路纵队的前锋部队,在距丹凤十公里左右的怀德,发现了蓝色戎装的身影,一经接触,对方立即撤退。 这应该是一小支侦查部队,祖阿夫营一部紧追不舍,蹑踪而至距丹凤五公里左右的四柱庙地区,终于失去敌踪。 不过,发现了一处未完工的防御工事: 泥土非常新鲜,工具散落各处,周边的灌木丛上,还胡乱的搭着十多件汗水浸透的军装上衣。 看样子,中国人必定是打算以四柱庙为丹凤之前沿阵地,正在挖掘工事之时,收到了侦查部队的告警,于是,扔下工具,撤退了。 或者说,逃跑了。 相关工事,大部分的工段,不过刚刚开挖,只有不超过四分之一的工段,似已完工或接近完工,这部分工事,以法军的标准,可谓非常粗糙简陋,不堪现代化火炮之一击。 莫雷尔一看到这些完工和未完工的工事,立即眼睛放光,大声说道: “我早就说过了——扶朗一役,中国人完全是占了地势和天气的便宜!若无天时地利之助,以其如此低劣之技军事素养,如何可能挡得住我法兰西勇士的猛攻?” 扶朗一役,中国军队的工事,随山就势,同在平地上修筑工事,性质很不一样;另外,也没有哪个高级军官近距离见过城头山中国军队工事的模样,因此,对莫雷尔的话,听者虽不尽以为然,不过,还是点头的多,摇头的少。 再往前走,丹凤大坝隐约在望了。 就在这时,异样的事情发生了。 河水的流速明显加快,并开始变的浑浊,河面上的漂浮物也增加了。 没过多久,水位开始上升。 怎么回事儿? 水流的方向没变,依旧由上游而下游,则流速的增加、水位的上涨,当然不会是因为涨潮。 再者说了,丹凤距红河口的直线距离,接近一百五十公里——而河道曲折,实际的水程,又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天底下没有什么潮水,可以深入到如此远的地方——这他娘的都到了红河的中游了! 抬头看天——大晴天啊! 这个河水的变化……太诡异了! 水位继续上涨,速度非常之快,以致河面明显的变宽了。 浑浊而湍急的河水,形成了无数细小的漩涡,大大小小的漂浮物,在河面上打着转儿,其中,甚至出现了野生动物和牛、马、羊、猪等牲畜的尸体。 水路的“联合舰队”放缓了船速,陆路的两路纵队,也接到了“严密戒备”的命令。 不过,阿尔诺等高级将领很快就松了口气—— 据本地向导说,越南即将进入雨季,必定是因为丹凤上游某河段突降暴雨,水流汹涌而下,才导致丹凤附近河段水位暴涨、河面变宽;不过,丹凤一带既然无雨,则河水涨虽涨矣,却不会形成大规模的泛滥,对我军并不会构成什么危险,甚至,连正常的行军都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 除非,上游的暴雨没完没了;又或者,丹凤也下起大雨来。 法军的水文和天气方面的技术人员也确认了向导的说法。 好吧,那就继续前进。 丹凤大坝的形状愈来愈清晰了。 “联合舰队”旗舰“大斧号”舰桥上,布鲁诺中校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指着远处的大坝,对身旁的穆勒大声说道: “将军,您看!水位已经上涨到接近河堤大坝的顶端了!” 前文有过交代,“北京—东京”舰队正式成军之后,剩余的军力,组成“西贡—升龙”分舰队,包括一条三等巡洋舰、一条明轮护卫舰、一条炮舰和两条炮艇,这支小小的“留守舰队”,主责控制越南沿海的制海权,维护“北京—东京”舰队越南段的后勤线。 本来,既曰“西贡—升龙”分舰队,理所当然归西贡海军司令节制,不过,“西贡—升龙”分舰队成军之时,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将军大人荣任“北京—东京”舰队副司令,而西贡海军军衔第二高者巴斯蒂安上校还在中国人的战俘营里度日如年,所以,“西贡—升龙”分舰队指挥官的位子,就由西贡海军军衔并列第三高者布鲁诺中校来坐了。 所谓“并列第三高”——西贡海军另一位中校军衔的丹尼斯先生,陪着巴斯蒂安上校,同在中国人的战俘营中度日如年呢。 穆勒被萨冈踢出“北京—东京”舰队,被迫接下了“联合舰队”司令官的位子,自然而然的,“西贡—升龙”分舰队重归其麾下,只不过,“西贡—升龙”分舰队建制不变,具体事务,依旧由布鲁诺中校负责,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协同“联合舰队”行动。 北宁战役,“西贡—升龙”分舰队没有参战,结果,扶朗没有打下来;殷鉴未远,山西战役,“西贡—升龙”分舰队可就不能缺席喽。 穆勒、布鲁诺既为老上司、老部下,彼此的沟通,还是比较顺畅的,略一转念,穆勒对布鲁诺“水位已经上涨到接近河堤大坝顶端”一说,已是心领神会—— 水位上涨,大坝之大部分,已在水面之下,大坝的“城墙”的功能,事实上已经丧失了;原先,大坝上的守军,对河面上的敌人,有“居高临下”的优势,现在,这个优势,非但已经尽失,而且,优劣逆转——船体高大,舰船上的火炮,事实上都已高过了大坝,而若将部分小口径的火炮吊到桅盘上,更加是不折不扣的“居高临下”了! 真正天助我也!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嗯,丹凤大捷! 另外,望远镜中看的清楚:大坝之上,一片混乱,许多蓝色戎装的士兵,没头苍蝇似的,晃来晃去,他们手上握着的,不是枪支,而是镐、锹。 嗯,这是正在构筑防御工事呢。 联想到四柱庙地区的情形,可以推断出,北宁战役一过,我军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即对山西发动进攻,大出中国人的意料,很可能,他们在收到我军自升龙开拔的消息后,才开始手忙脚乱的进行相关部署,因此,不论四柱庙还是丹凤,防御工事的构筑,都是一个进行中的状态,都未完工。 非止天助我也,这个,简直就是……天夺其魄啊! 哈哈! 穆勒迅速做出了决断,派人通知陆路的阿尔诺,建议—— 变更原先部署,立即发动进攻! 原先的部署是: “联合舰队”抵达目标水域后,一分为二,一部停泊在丹凤以南红河河段,另一部绕到丹凤以北,进入底河河段,南北呼应,共同封锁住整个丹凤周边河段,阻断敌军获得北援或北撤之通道;同时,给进攻丹凤的陆军以猛烈的火力支援。 陆路,右路纵队的第五十九团、第四十七团,正面强攻丹凤大坝;左路纵队的混合步兵团,取道丹凤西南方的巴兰村,楔入大坝和丹凤之间,以求敌军首尾难顾。 限于丹凤及其周边地理,没有给骑兵留下什么冲杀施为的空间,混合骑兵团不必参与进攻,只在外围负责“侦查以及护卫部队侧后翼的安全”。 穆勒建议做如下变更: “联合舰队”现已抵达目标水域——即丹凤以南红河河段,应即集中整支“联合舰队”的火力,对丹凤大坝进行猛烈炮击,而不必大费周章的分兵绕到丹凤以北的底河河段,玩什么“南北呼应”, 同时,陆路的右路纵队,亦应立即对丹凤大坝发动正面强攻,而不必等到左路纵队迂回到位,方才行动。 穆勒的理由是: 第一,中国军队的部署尚未完成——连防御工事都未完工呢!此时发动进攻,中国人措手不及,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在我猛烈炮火打击下,必定一击而溃! 如果拘泥于原方案,待我海军“一分为二”了,陆军也“迂回到位”了,中国人的防御工事,大约也修好了,彼时方才发动进攻,必定阻力大增。 虽然,没有左路纵队的配合,右路纵队变成了单打独斗,不过,就兵力而言,第五十九团、第四十七团拢在一起,依旧对丹凤的守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毕竟,山西地区敌军防御力量之主力,是摆在山西城的,不是摆在丹凤的嘛! 所以,第五十九团加上第四十七团之一部,尽够用了! 第二,因为水位大幅上涨,我方的舰炮,已拥有了最佳的射界、射角,我“联合舰队”,对大坝上的敌军,已取得了最佳战术态势;可是,这个“最佳战术态势”,并不能保持多久——水位上涨的速度已经减缓,很可能,上游的暴雨已经停止,根据经验和计算,丹凤周边河段的水位,将很快回落,彼时,我舰队的进攻效率,就大打折扣了! 所以——时不我待呀! 当然,“变更原先部署,立即发动进攻”,有一个不小的副作用——“联合舰队”既未“一分为二”,就无法“阻断敌军获得北援或北撤之通道”,则丹凤一役,只能打成击溃战,不能打成歼灭战了。 不过—— 第一,丹凤一役最重要的目的,是拔除进军山西的障碍,而不是歼灭中国人的多少有生力量,咱们不必孜孜于什么“歼灭战”,不然的话,就不免舍本逐末之嫌、以末妨本之虞了。 第二,丹凤四周河段,水位有高有低,河面有宽又窄,上游暴雨停歇之后,水位回落,水位较低的河段,大吨位的舰只是不能驶入的,这些水位较低、河面较窄的河段,中国人泅水都能逃的出去,“彻底封锁”,其实是很难做到的,咱们本也不必硬去做这种吃力未必讨好的事情吧! 对于穆勒的建议,莫雷尔第一个表示赞成。 莫师长的算盘是这样子打滴: 照穆勒的建议,若顺利打下丹凤,陆路的功劳,归第一师独擅,没有那个讨厌的热雷米的份儿——谁叫你左路纵队不参加进攻的? 痛快!痛快! 若攻击不利,责任当然不在我第一师——都是穆勒出的馊主意!本来,咱们可是说好左、右两路纵队同时行动的!目下,只有我右路一家投入进攻,打不下来,有啥子奇怪的? 阿尔诺沉吟半响,最终同意了穆勒的方案。 步兵发动进攻之前,先进行炮火准备。 这一回的火力,较之城头山的那一回,可是更加的猛烈了—— 水路,参与炮击的,除了“联合舰队”,还有“西贡—升龙”分舰队——不比“联合舰队”的半吊子,“西贡—升龙”分舰队之驾船操炮者,可都是专业的海军人士哟! 陆路,则有合成炮兵团之首秀——城头山一役,限于地理和天气,陆军的炮兵,并未投入实战。 因此,这一回的火力密度,将倍于城头山一役! 哼,如此猛烈的炮火,持续个把小时,就将这个大坝轰塌了,也不稀奇! 事实上,并不需要“持续个把小时”—— 法军排兵布阵之时,大坝上面,便已出现了明显的阵脚松动的迹象;待第一颗炮弹落下,大坝上的蓝色身影们,立即一哄而散。 第一轮的炮击,只进行了一半,便被叫停了。 再打下去,就纯属浪费炮弹啦。 最早登上大坝的法兰西勇士,不是陆军,而是“西贡—升龙”分舰队的海军陆战队,带队的维克托中尉举目四望,大坝之上,弹坑纵横,硝烟弥漫,一片狼藉之中,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连尸体都没有一具。 中国人逃的,实在是太快啦! 穆勒说的没错儿,中国人果然“一击而溃”! 丹凤这一仗打的,简直可算是“兵不血刃”了! 法军人人兴高采烈,唯一一个暗自郁闷的,是莫雷尔——中国人跑的太快了,右路纵队尚未发动正式的攻击,中国人就不见了,因此,这个“丹凤大捷”的功劳,只能够算到海军和合成炮兵团的头上喽。 *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呵呵,上帝保佑法兰西 大坝上的中国守军,数量既不多,战备工作亦做的十分之仓促、粗糙,可是,叫了几个当地的“春水社”教民来问,丹凤战备之前后情形,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个中似乎颇有点儿古怪。 几个教民都说,之前,丹凤的战备,其实是很严整的,进驻丹凤的中国军队,数量既相当不少——总有三、四千人的样子吧!又修了许多的工事——工事附近,都戒了严,他们无法近距离接触这些工事,不过,远远望着,确实是一派森严肃杀的样子。 还有,这些工事,一早就完工了。 前不久,不晓得什么原因,大部分的中国军队,突然撤出了丹凤——撤向山西的方向,只留下了大约不足五分之一的兵力;走的时候,很花了些气力,将所有工事,尽数破坏、湮填——许多工事都是拿炸药炸掉的,轰隆隆的爆炸声,持续了差不多一整天。 结果,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丹凤修过这些工事似的。 直到今天早上,留守丹凤的那一小部分中国军队,才开始重新修筑工事。 结果,只修到一半,法兰西帝国的勇士们就杀到啦。 这—— 嗯……还真是有点儿古怪呢! 这个情形,同之前的判断,颇有出入啊! 之前是这样子判断的——北宁战役一过,我军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即对山西发动进攻,大出中国人的意料,很可能,他们在收到我军自升龙开拔的消息后,才开始手忙脚乱的进行相关部署,因此,不论四柱庙还是丹凤,防御工事的构筑,都是一个进行中的状态,都未完工。 “咳咳!”莫雷尔说话了,“我问你们,‘之前’——即所谓‘丹凤战备严整’之时——啥之前?北宁战役之前吗?” 教民们:呃……是啊! “前不久”呢?——我是说,丹凤中国军队的主力,是啥时候撤走的?北宁战役之前还是之后? 呃……之后啊! 嗯……吾得之矣! “我认为,”莫雷尔开始发表高见了,“是这么回事儿——” “北宁一役,中国人为我痛击,损失惨重——他们也不是傻子,既领教了我军的强悍战力,便做出了如下判断:丹凤既无扶朗之天时地利,无论如何,不可能顶的住我军同样力度的攻击——事实上,我军的攻击的力度,丹凤一役,较之扶朗一役,只会强、不会弱——丹凤一役,才是真正的水、陆夹攻嘛!” “总不成,中国人还能再走一次狗屎运——还能再来一次扶朗一役那般的大雾?” “哼哼!事实已经证明了——上帝保佑的,是法兰西,不是异教徒!” “因此,北宁一役一过,中国人便很见机的将丹凤守军之大部,撤回了山西——与其在丹凤打一场必败无疑的仗,白白损失宝贵的兵力,还不如集中力量,守卫山西;不然的话,丹凤一失,山西十有八九,也是守不住的了!” “丹凤的兵力,足有三、四千人——这样一支兵力,对于山西来说,可不是可有可无的!有,山西还有两、三分守得住的可能;没有,山西是一定守不住的了!” “当然,也不能全撤了——不然,就是‘不战而逃’了!如是,对‘上头’,对舆论,怎么交代?所以,象征性的留下了几百号人。” “只是,这一小支部队,原本就没想着要认真抵抗,因此,事到临头了,才开始马马虎虎的修一修防御工事——只不过摆个样子罢了!” “也因此,我军一开炮,这一小支部队,立即作鸟兽散!” “至于丹凤的中国军队主力撤退之前,破坏了所有的防御工事——这是很自然的,彼时,我军尚未开拔,中国人既然还有充裕的时间,自然不能将这些防御工事留了下来‘资敌’啊!” “克里米亚战争中,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俄国人失守马拉科夫要塞,屡次反攻无果,在那种大势已去、万分紧急的情形下,犹于当天夜里,破坏了全部工事之后,才撤出了塞瓦斯托波尔港。” 莫将军的这篇宏论,除了“释疑”之外,主要的作用,在于强调北宁战役的价值。 北宁一役,我军予以中国人“痛击”,令其“损失惨重”,以致中国人慑于我军的“强悍战力”,不得不做出将“丹凤守军之大部”撤回山西的决定,则,北宁一役的价值,已不止于呈送巴黎的报告中所说的“使北宁敌军在我进攻山西时,无力对山西提供援助”,而简直是—— 打北宁,就是打山西! 您看,北宁战役一结束,俺们还没有正经出兵山西呢,中国人就已吓得跑路了!——自动自觉的将通往山西的道路让出来了! 面对如此惊人的战果,哪个还敢污蔑俺们在北宁打了败仗? 莫将军之所以得着一个机会,就要强调北宁战役是胜仗、不是败仗,原因也很简单——北宁战役之重点,在扶朗城头山一役,而此役负责主攻的,乃莫将军麾下之第一师。 另外,既然我军抵达之前,丹凤的敌军就已经被吓跑了,那么,攻克丹凤,海军和炮兵的功劳就很有限了—— 那么,攻克丹凤的功劳,该算到谁的头上涅? 自然是——谁将中国人吓跑,就是谁的功劳啊! 哈哈! 拿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说事儿,除了替自己的论点增加论据之外,更重要的作用,是可以不着痕迹的捧领导一把——那个马拉科夫要塞,可是俺们阿尔诺将军守住的呀! 对于莫雷尔的宏论,当然不是个个都以为然的,不过,匪此亦很难解释中国人何以会有撤除丹凤防务的举动;另外,仓促之间,莫雷尔争功海军和炮兵的心思,也没什么人“得之矣”,因此,他的宏论,没有遭到什么人的反驳。 无论如何,通往山西的主要障碍,已经消除;而此役的胜利,亦一扫北宁战役失利之阴霾,对于士气,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尤其是河水之涨落—— 法军抵达丹凤之时,河水上涨;攻克丹凤之后,河水即开始回落。 这给了将士们一个巨大的心里暗示:上帝在保佑我们! 这一点,莫雷尔倒是说对了:“事实已经证明了——上帝保佑的,是法兰西,不是异教徒!” 哈哈! 在丹凤稍事休整,基本上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便重新上路,剑指山西。 有了丹凤的“经验”,自然而然的,许多法军官兵,就以丹凤来想象山西了,在心理上,自然而然的,就对山西的敌军,抱持一个轻蔑的态度,对接下来的山西之战,抱持一个非常乐观的态度。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山西不是丹凤。 *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我欲摘星 向晚时分,望远镜内,一支长长的旗杆伸出了地平线,旗帜风中舒卷,上面的“轩”字,隐约可见。 山西城在望了。 经过实地勘察,阿尔诺等发现,不论地理还是防务,山西都迥异于丹凤。 红河从山西城北流过,河堤距北门不过数里,且其间的地势,十分平坦,雨季之时,河水上涨,河面变宽,小吨位的炮艇,可以逼近河堤,如果是中国人的那种奇葩的“小艇驮大炮”——对了,叫什么“海晏”、“河清”的——那么,九英寸口径的巨炮,足以将炮弹送到城门之前、甚至城楼之上。 当然,对于准头什么的,就不能要求太高了。 炮艇,“西贡—升龙”分舰队是有的,不过,上面的火炮的口径,最大者亦不超过一百四十毫米,亦即五英寸上下的样子,即便抵近河堤,也没法子直接轰击山西城。 再者说了,目下,到底还没到真正的雨季,炮艇吨位虽小,也很难“逼近河堤”——一不小心就搁浅了。 城东的地形,同样平坦,升龙至山西的大道,直抵山西城东城门之下,然后,穿城而过。 城西的地形,虽未亲睹,但据“春水社”的教民说,同城东大致仿佛。 因此,山西城东、城西两个方向,皆可谓“无险可据”;北向,虽然有一条红河带城,可是,如果敌人水师强大,这个“险”,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就说不好了。 而法军,正正是“水师强大”。 在地理上,山西唯一可恃者,是城南方向。 山西城南一带,是伞圆山北麓的延伸,地理上最大的特点,不是高低起伏、植被茂密,而是水网密布——这一带,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以及不知深浅的沼泽,基本上没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可走的。 这种地形,大部队是根本无法展开的,炮兵、骑兵就更加没戏唱了。 山西防务的重点,很明显的摆在了城北、城东两个方向——都是一水儿的中国军队;而城南,摆的是一水儿的越南军队。 至于城西,虽未知底细,但想来不会是山西防务之重点,城西的地形,虽然易攻难守,可是,法军如果进攻城西,必须自城北的中国军队的阵地前绕过去—— 干吗呀?给你们当靶子吗? 既有以上之种种情形,无需进行过多的讨论,法军进攻的重点,理所当然的摆在了城北、城东两个方向。 阿尔诺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山西城东北方向的天禄村——这个位置,可以同时照应城北、城东两个方向的进攻,最为适宜。 另外,天禄村村口,有一座全砖石结构的“白马将军”庙,拿来做指挥部,正正合适不过。 对中国军队阵地的进一步侦查,却叫阿尔诺不由心生疑惑了。 因为“无险可据”,防御工事之重要性,便尤其突出,可是,中国军队的工事,怎么如此的……简陋? 中国军队的工事,横向、纵向的距离,都不算短,而且,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将法军的进攻线路,封的严严实实的,粗粗一看,确实如丹凤的“春水社”教民说的,“气象森严”。 可是,细细一看,就不对劲儿了。 所有的胸墙,皆由两、三层的沙袋垒就,这个,坚固不坚固的且不去说他,关键是——太矮了呀! 胸墙、胸墙,您好歹得到胸口的高度呀! 两、三层的沙袋——士兵即便是半跪着,头、胸、腹等要害部位,也是曝露于外的;站着,那就更加不必说了! 这个高度的“胸墙”,如欲对士兵形成保护,“胸墙”后的人,得整个儿的趴在地上才成。 如是,还怎么射击呢? 强调一下:彼时,虽然已经开始进入后膛枪时代了——譬如法军,已经开始全员换装“夏赛波”步枪了——可是,射击姿势依旧停留在前膛枪时代,法军操典之中,关于射击姿势,站姿之外,只有半跪,根本就没有“卧姿射击”一说。 有的“胸墙”之后,似乎掘有壕沟,这些壕沟,未知深浅,不过,再深,也是有限的吧?壕沟的存在,似乎可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射击姿势的问题,可是,这个射击姿势,无论你怎么摆,到底还是别扭的;这个射击效率,较之正经的胸墙,到底还是要低得多呀! 城头山的中国军队的阵地,是有“正经胸墙”的,到了山西这儿,咋就变成了介个模样了涅? 何况,城头山一役,中国人居高临下,到底还算占了“地利”;山西这儿,城北也好、城东也好,都是平崭崭的,“无险可据”,中国人的工事,反倒更加“从简”了? 这不是太奇怪些了吗? 本来,因为“无险可据”,早年的时候,越南人在山西城北的浮沙村,修了一座半西式的要塞,这座“浮沙要塞”,年深月久,维护不善,已经处在一种半倾圮的状态中,不过,紧急维修、加固一番,总还是能用的,可是,中国人非但不加利用,还将之变成了一堆瓦砾——就像炸毁丹凤防御工事一样,炸毁了浮沙要塞。 这个路数,看不懂啊! 路数古怪的阵地之后,就是山西城了。 因为山西城的东、北、西三个方向,皆“无险可据”,又不比北宁那般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因此,作为连接红河中、上游的战略要地,山西就得在城池本身的构筑、防务上,特别的下些功夫了——山西城的坚固程度,超过了北宁城,在整个北圻地区,仅次于升龙城。 山西城有内、外两圈城墙,内城墙为砖石结构,高达五米;外城墙则是土质的,较之内城墙,大约要低个一米左右的样子。 不论内城墙、外城墙,接近城墙顶部的地方,都插满了向外的竹签据马,以阻止敌军攀城——这也是越南城池防御之通例。 城墙之外,环绕着宽二十米左右、深三米上下的护城河。 中国的护城河上的桥梁,都是吊桥,而山西城的护城河上的桥梁,则是固定的石拱桥,曰“象道”——顾名思义,这个石拱桥,真的是给大象走的:“象兵”是越南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普通吊桥无法承受大象的体重,乃有“象道”之设。 不过,“象道”的宽度有限,只能单向通过一只大象;同时,“象道”的坡度,在设计的时候,就被刻意的提高了——限制宽度、提高坡度,可以增加过桥的难度,以保证城池的安全。 另外,城门并不正对“象道”,走过“象道”,若不及时驻足或拐弯,就会撞上城墙——左转,沿护城河沿儿走上十几米,才是城门。 还有,正对桥梁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是一个箭楼。 这些措施,都增加了守军对桥面的控制力,加大了敌军攻城的难度,进一步提高了城池的安全系数。 当然,以上种种措施,于城池之攻守,只在冷兵器时代,方能发挥真正的作用;现在,早就是热兵器时代啦,若城外阵地失守,什么土墙石墙,什么竹签据马,什么象道箭楼,便统统不存在实质性的意义了,山西城的失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唯一可虑者,是城北的一座高达十八米的西式塔楼,这座名曰“摘星塔”的漂亮塔楼,既是山西城的标志性建筑,更是防务上的极重要的了望、侦察设施——城外地势平坦,登上“摘星塔”,举目望去,敌军之调动、部署,便一览无余了。 整个山西城,最早出现在法国人的视野里的景物——那支高高飘扬的“轩”字旗,就是插在这座“摘星塔”上的。 *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探囊取物耳! 不过,俺法兰西帝国大军,摆出的,本就是堂堂之阵,排兵布阵什么的,你看的清楚也好,看不清楚也罢,对俺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这个“摘星塔”,便再高些,又如何? 这个山西城,最终还是俺们的囊中之物! 哼哼! 一切侦查完毕,对于中国人的路数,阿尔诺虽尚小有疑惑,莫雷尔却已是欣然色喜:他娘的,这个仗,实在是太好打了! 先看城北:中国军队的阵地,既完全在我军舰炮有效射程之内,其防御工事,又远较城头山的简陋。 再看城东:其阵地虽为我军舰炮所不及——可是,俺还有合成炮兵团呢!而且,城东的地势,同城北一般的平坦,非常适合炮兵发威! 至于防御工事,城东、城北,一般的简陋! 你说,这一仗,还有什么悬念吗? 城头山一役,之所以未竟全功,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俺的步兵,而是进攻之前,炮火准备效果不彰!——一方面,因为天气的原因,合成炮兵团未能参与炮火准备;另一方面,江心距离城头山巅太远——中国军队的阵地,几乎超出了舰炮的有效射程! 这一回,大不同了! 照俺看,单靠进攻前的炮火准备,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了!——炮火准备一停,一个波次的冲锋,就可以彻底结束战斗了! 哈哈! “哈哈”什么的,只是莫将军的内心戏,台面上,当然不能说“这一仗实在太好打了”啥的,不然,岂非自己减低了自己的功劳的含金量? 自己的功劳? 是滴,莫将军再一次主动请缨: 以第四十七团一部、合成炮兵团一部,佯攻城东,牵制城东敌军,使其不能北援。 与此同时,城北方向,发动真正的攻击,由第五十九团主其事,在海军和炮兵的配合下,一举突破敌城外阵地,直薄城下。 阿尔诺原先的计划,是右路纵队——第五十九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主攻城北;左路纵队——混合步兵团,主攻城东;城北的炮火准备,由“联合舰队”和“西贡—升龙”分舰队负责,城东的炮火准备,则由合成炮兵团负责。 莫雷尔的建议,第一,虽还是城北、城东两个方向同时进攻,却是北实而东虚;第二,这个计划将左路纵队——混合步兵团排除在外了,对山西城的攻击,成了左路纵队——也即第一师一家子的事情了。 不过,莫雷尔的理由,听起来,也颇为充分: 第一,山西城北、城东地区,就海拔而言,确实非常平坦,不过,城东偏北一带,有两条长长的沟壑,由西南而东北,将山西城东偏北地区,分成了三块狭长的条状地带。 这两条沟壑,应该是红河及其支流的“故道”以及残存的河堤共同形成的——天禄村的所在,其实就是其中的一条“河堤”。 不管这两条长长的沟壑是怎么来的,反正,山西城东偏北地区分为三块狭长的条状地带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混合步兵团有四个营的建制,可算是一个“加强团”了——如此之多的兵力,是很难在这种特别的地形上同时展开的。 “另外,”莫将军侃侃而谈,“我认为,混合步兵团的长处,在于‘机动作战’、‘散兵作战’,这种强冲硬打的活计,本来也不大适合混合步兵团——咱们应该扬长避短,不好弃长就短嘛!” 顿一顿,“我认为,将进攻计划调整为——以第四十七团攻城东、以第五十七团攻城北,就很合适了!” 好嘛,您不但请了自己的右路纵队的缨,还把左路纵队的活计,也一并包揽过去啦! “可是,兵力上头——”有人略表疑问,“不论城东还是城北,会不会都略显单薄些了呢?尤其是城东——参加山西战役的,只是第四十七团之一部啊!” “这个兵力嘛,”莫雷尔说道,“城东这一块儿,确实是略略的少了些——” 顿一顿,“我看,若做如下的进一步的调整,就不存在兵力多寡的问题了——城东的攻击,改为佯攻!目的:牵制城东的敌军,使其无暇北援!——只要做到了这一点,第四十七团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再一顿,“如是,城东方向的兵力,虽只有四十七团之一部,也尽够用了!” 啊? “我认为——力备则分!”莫雷尔睥睨诸将,“我们并不需要在城北、城东两个方向同时取得突破!——只要集中力量,突破一点,大功便告成了!” “力备则分”是对的,“集中力量,突破一点”也是对的,不过,您这个“力”,其实只是第一师一家之力,您集中的,只是第一师一家的“力量”,这个—— “如此部署,还另有一个重大的好处!”莫雷尔掷地有声,“城东方向,因为是佯攻,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火炮,则合成炮兵团之大部,尽可调到城北!则城北方向,进攻之前的炮火准备的力度,将得到大幅度的加强!” 顿一顿,“更加充足的炮火准备,除了能够为战斗增加更多的胜算之外,我步兵发动进攻之时,其伤亡率,也会更低一些!” 这—— 嗯,好像说的还是比较有道理的。 莫雷尔虽然强调炮火准备的重要性,不过,不论炮火准备多么猛烈,军舰和大炮也不能去占领敌人的阵地,战斗终结者的角色,最终还是要靠步兵来扮演的,因此,并不虞海军和炮兵抢走或分薄了第一师的功劳。 反倒是,若未按照其建议“调整”相关部署,而第一师进攻不利,莫雷尔就可以将责任推到“炮火准备不足”、“力备则分”什么的头上了。 可是,如果照您的建议“调整”相关部署,那么,拿混合步兵团来做什么用呢? 做预备队呀! 预备队? 是呀!诸位都晓得滴,预备队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滴——可是,照原先那样部署,咱们就没有足够的预备队用啦! 呃……好吧。 阿尔诺反复权衡,到底还是觉得莫雷尔的计划略胜自己的一筹,他是最从善如流的,只不过,将混合步兵团派了预备队的差使—— 哎,热雷米上校,对于莫雷尔将军的这个计划,你有什么看法啊? 热雷米耸耸肩:“我没有任何意见。” 好吧,那就介么定了。 *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我TM掉坑里头了! 法军的炮火准备开始了。 陆上,合成炮兵团的数十门火炮,分成前后两排;水上,“联合舰队”、“西贡—升龙”分舰队诸舰,侧舷对岸,首尾相衔,一字排开。 合成炮兵团首先开炮;于海军,陆军的炮声便是开战的信号,诸舰船随即次第发炮。 炮兵阵地上、河面上,很快便皆白烟弥漫了。 炮声惊天动地,每一个法军士兵,都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在不断的颤动着。 山西城北的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无数泥沙、碎石被高高抛起,炮火是如此之密集、猛烈,半空中的泥尘、硝烟混合在一起,愈来愈致密,渐渐的,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朵巨大的乌云,将整个阵地,都笼罩住了。 炮兵阵地后头,莫雷尔满意的点着头,“好!好!” 他放下了望远镜,指着中国军队的阵地,大声说道,“你们看!一颗炮弹落地——实心弹也好、开花弹也好——是不是就像一朵死亡的毒蘑菇在怒放?” “还真是挺像的!”第五十一团团长厄德有心凑趣,隆隆的炮声中扯着嗓子,“开花弹尤其之像!” 顿一顿,“还有,这个‘蘑菇’的颜色也很有趣——白蘑菇、灰蘑菇、黄蘑菇、黑蘑菇……五颜六色啊!” 莫雷尔大笑,“对!我看,打过了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在山西种蘑菇了!——海军和炮兵已经把地给翻过了,直接撒种子就好了!” “呃……毒蘑菇?” “是啊!卖给中国人嘛!” “对!哈哈!” “哈哈哈!” 炮火准备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至此,皆本卷第九十一章《并肩子上啊》“山西一役前半截”之谓——“还是颇为顺利的”。 可是,一俟第五十一团开始发动正式的进攻——“山西一役后半截”正式开始,事情就不对劲儿了。 因为前有北宁一役失利之殷鉴,法军的推进,还是很小心的,可是,已逼近中国军队第一道工事六、七十米的距离了,工事后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莫雷尔心想:莫不成,都死光了? 不过,这一轮的炮火准备,虽然十分猛烈,其威力似乎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吧? 抑或,如丹凤大坝那般,中国人经已做了鸟兽散? 可是,没见到穿蓝军装的四散奔逃的景象啊! 刚刚“可是”完,中国人开火了。 炮火覆盖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望远镜中,朦朦胧胧,具体情形,看的不是十分明白,不过,枪声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这个—— 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儿? 密度!枪声的密度!亦即对方的火力密度! 一般来说,防御工事之后——或之中——的士兵,彼此间隔的距离,必须适中,不能过宽,也不能过窄—— 过宽,火力输出密度不足,挡不住敌人的冲锋,这不必说了。 过窄—— 第一,火力输出,不论左右方向还是前后方向,都是讲究层次的,只有形成交叉火网,才能得到最大的打击效率,士兵间隔过窄,则弹道重叠过多,于打击效率而言,其实是严重的浪费。 第二,会增大己方的伤亡——既包括自于敌人的攻击,也包括来自同袍的误伤——的概率,如果发生殉爆什么的,就更加精彩了。 因此,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军人,战斗开始之前,就能够根据敌军的防御工事的面宽、走向,对敌军的火力输出密度,做一个大致的估计——只要敌军是一个正常的排兵布阵。 莫雷尔就是这样一个“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军人”,而听这个枪声,中国人的火力密度—— 较之我的估计,没有什么变化啊! 嗯?这不是正正说明了莫将军洞见若火吗?有啥不对劲儿的? 嗐!我的“估计”,是对炮火准备之前的中国人火力密度的估计啊! 呃—— 明白了!您是说,承受了一轮如此猛烈的炮火打击之后,中国人的火力密度,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是啊! 也即是说,中国人……并没有多大的伤亡? 是啊!这不是……邪门儿了嘛! 呃,这,还真是挺邪门儿的…… 作为对以上内心戏的注脚,在斯潘塞连珠枪那种特别的密如炒豆的爆响中,第五十一团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栽倒在地。 山西城北的地形,远较城头山的平坦,进攻方的通过速度,原本要更快一些,可是,正因为太过平坦了,不比城头山有大量的树木和大石可以作为掩护,第五十一团的士兵,无遮无掩的暴露在密集的弹雨中,很快便支持不住了。 城头山一役,几乎每一次的进攻,都攻到了中国人的防御工事跟前,其中的两、三次,相当数量的士兵,甚至攻进或越过了中国人的防御工事;这一回,距中国人的防御工事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法军士兵就开始纷纷掉头了。 无数的子弹,从后头追了上来,加快了第五十一团的撤退或者说溃退的速度。 第一次进攻,失败了。 阿尔诺、莫雷尔以及厄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进攻失败固然令人失望,更令人失望的是—— 怎么败的介么快?! 城头山一役,每一次的进攻,都是把弦儿绷到了最大的程度,眼见就要绷断了,才往下撤的;这一回,这个弦儿,好像还没有怎么绷紧,就退下来了! 这个第五十一团的韧性,远不如其他三个基干团啊! 第五十一团虽然参加了北宁战役,可是,一直在桂阳一带,同中国人对峙,没打过什么正经的仗,没有什么伤亡,应该是……生力军才对啊! 发起进攻之前,看上去,第五十一团的士气,也很高昂啊! 怎么回事儿啊? 阿尔诺想起来了—— 北宁战役之时,在收到扶朗方面最后一次进攻失败的消息,厄德即做出决定——撤! 彼时,还有一个营在桂阳和慈山之间,无所事事的晃来晃去,厄德不等汇齐那个“疑兵”兼“奇兵”的营,只是派人给了一个通知,便拔营而去了。 一时之间,“疑兵”兼“奇兵”变成了“孤兵”,这个时候,若中国人开关出击,桂阳的追,慈山的拦,弄不好,这个营就会被包了饺子。 侥天之幸,中国人没有什么动作,“孤兵”终于赶上了大部队,最后一批过了左河渡口。 事后,对于自己的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厄德是这样辩解的:天色马上就要彻底暗下来了,如果不尽快南撤,成为“孤兵”的,可就不止于那一个营,而是整支陆路部队了!——我得对大多数人负责呀! 这个理由,当然苍白无力,可是,用人之际——下边儿的仗,不论往哪个方向打,一定是以尚算是“生力军”的第五十一团为主力——不好叫主官太过难堪;莫雷尔又一力维护厄德,阿尔诺虽然心中不高兴,但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追究。 现在,阿将军隐然有这样一个感觉了: 我他娘的掉到坑里头了—— 第五十一团,是一个小坑;对面儿的中国人,是一个大坑!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吾有妙计,破此困局 “咳咳,”莫雷尔清了清喉咙,“第一次的进攻,虽然……呃,这个,退下来了,不过,这一次,只是……试探性的进攻!是的,试探性的进攻!只是……为了摸清敌人的火力分布!现在,呃,这个,敌人的火力分布,我们已经摸清楚了!” 顿了顿,舔了舔嘴唇,“另外,我军并未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损失有限,元气不伤,很快就可以发动第二次……呃,也即真正意义上的进攻了!” 阿尔诺看向厄德,面色阴沉。 厄德硬着头皮,“是!一个小时……呃,一个半小时之内,我军就可以组织起第二次的进攻了!” “很好!”莫雷尔立即接口说道,“就一个半小时!” 顿一顿,“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一次的进攻——试探性的进攻,暴露了我军炮火准备的一个问题——很严重的一个问题!” 嗯? 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的脸色不好看了。 “不,不是陆军的问题,”莫雷尔从容说道,“是海军的问题!” 海军的问题? 现场,海军只有一个低阶的联络官在,轮不到他脸色好看或不好看。 “诸位请看!”莫雷尔转过身来,朝着河面比划着,“‘联合舰队’、‘西贡—升龙’分舰队拢在一起,投入作战的舰船,一共二十五条,首尾相衔,一字排开,这个长度,足有……三公里了吧?” 三公里? 嗯……差不多。 二十五条舰船,大小吨位不等——其中的炮艇,不过三、四百吨的排水量——拢在一起,其总长度,当然没有三千米那么长;不过,虽说是“首尾相衔”,可是,彼舰艉、此舰艏之间,必须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因此,整个队列,确实绵延数里之长。 “我舰队之队列,既拉的太长,”莫雷尔说道,“而敌人阵地之面宽,又是有限的——” 顿一顿,“同样有限的,是舰炮之射程—— 再一顿,“因此,我舰队左右两翼舰只的攻击效果,也便是有限的——有的炮弹,到了敌军的阵地上,动能既已衰竭,更谈不上什么准头——已经到了、甚至超过了其最大有效射程了!” 这个—— 诸将面面相觑。 “还有,”莫雷尔继续说道,“舰队的队列太长,火力输出的密度,也受到了影响!——火力总输出虽然不低,可是,敌军阵地单位面积的弹着数目,并不算太大!” 嗯,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那该怎么办呢? 舰船和舰船之间,必须保持“安全距离”,舰队的总长度,是很难再缩短的了。 有人提议:“要不然,像炮兵阵地那样,将舰只……分成前后两排?” 奇思妙想哦。 可是,不成啊! 舰体庞大,河面狭窄,仅仅两条舰船并列航行,危险系数已是徒增,何况几十条舰船一块儿“变阵”?真要介么干,十有八九,没等“变”完“阵”,自个儿和自个儿,就得先撞在一起了。 还有,这个时代的舰炮的弹道,比较平直,舰体高大,一不小心,第二排舰船发射的炮弹,就蹭着了第一排舰船的桅杆、烟囱啥的了。 陆军的火炮,才多大点儿尺寸?别说排成两排了,就是排成三排、四排,也没啥事儿:舰船可就不同了!——不敢拿二者相提并论啊! 扰攘一轮,诸将计穷,都不说话了,莫雷尔这才得意洋洋的说道,“吾有一妙计,可破此困局矣!” 哦? 莫将军的妙计,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中央突破,两翼展开”,即集中力量,攻击敌阵地之中央,以求突破。 不过,如此一来,目标的面宽更窄,距我舰队之两翼更远,如之奈何? 莫急,好办—— 第二,我舰队之队形,依旧为首尾相衔的“一字长蛇”,只不过嘛—— “非如目下这般,泊定之后,方才发炮!”莫雷尔摇晃着一根手指,拉长了调子,“而是——动起来!” 顿一顿,“即,诸舰以缓慢的速度,依次由西而东,从目标前方驶过——目下,诸舰皆舰艏朝东,舰艉朝西——在这个过程中,一俟目标进入有效射程,舰艏炮、右侧舷炮、舰艉炮,即可次第开火!” 啊,有些明白莫将军的意思了…… “二十五条舰船皆驶过目标前方之后,”莫雷尔继续说道,“首舰打头,依次掉头,再一次从目标前方驶过——这一回,就是由西而东了!” 顿一顿,“同上一回一样——目标进入有效射程后,舰艏炮、左侧舷炮、舰艉炮,次第开火!” 有人开始点头了。 “这样做,有两大好处!”莫雷尔意气风发,“第一,诸舰皆得在近距离对目标开火,威力大增!” “第二,左、右两舷的侧舷炮,皆得参加攻击,不像现在这样,只有右舷炮参加攻击——效率乃得大增!” “一个来回——来:由西而东;回:由东而西——之后,中国人的阵地的中央部位,必定彻底残破!届时,步兵发起猛攻,必定一鼓而下!” “是!”参谋长康斯坦丁点了点头,说道,“还有,这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这段时间,刚好留给第五十一团准备第二次的进攻。” 莫雷尔得意洋洋:“不错!” 诸将相互以目,都是微微颔首。 就算有人平日里看不惯莫雷尔那副飞扬跋扈的做派,目下,对他也不由有几分佩服了——莫雷尔到底只是一个陆军将领,能替海军想出这样子高明的主意来,不能不承认,这个家伙,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无人异议,诸将都看向了阿尔诺。 阿尔诺踌躇了。 听起来,莫雷尔说的头头是道——不过,他哪一次说的不是头头是道? 可是,实际执行起来呢? 事实证明,莫雷尔的那些高谈阔论、奇谋妙计,要么言过其实——能够有个他吹嘘的两、三成的效果就很不错了;要么,根本就无效。 这一回,会重蹈覆辙吗? “江面狭窄,”阿尔诺慢吞吞的说道,“这样大的一支舰队,掉这样子大的一个头,会不会有些危险?” 顿一顿,“毕竟,这个过程中,有相当一段时间,我们的舰只,必须相向而行——这段时间内,舰队其实是排成了两排。” 阿尔诺并没有质疑这个方案的打击效果,而只是对航行安全提出疑问,说明,他事实上已经大致接受了这个方案。 莫雷尔心头一松,“这好办,问一下海军就是了!——他们若有把握,咱们就行此计;他们若没有把握,当然也不好强求。” 没过多久,海军的答复来了:有把握。 那,就干吧! *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邪门儿了! 事实上,穆勒是捏着鼻子说出“有把握”的。 他麾下的二十五条舰船,型号驳杂,吨位、性能、航速,皆差异甚大,叫这条长达数公里的“一字长蛇”,拐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儿,即便是在辽阔的海面上,也可能出各种无法预料的幺蛾子,何况河面狭窄、两船并行都要小心翼翼? 可是,他无法拒绝莫雷尔的方案。 “共事”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不过,穆勒对莫雷尔的为人,却已算是很了解了,晓得自己若拒绝了这个方案,这个混蛋一定会把进攻山西不利的锅往海军——也就是他穆勒将军的头上扣。 这口锅太重了,承受不起啊。 当然可以自辨,可是,自己虽是西贡海军司令,是“地头蛇”,“远东第一军”远来,算是“强龙”,但主导越南战事的,却是陆军,不是海军,“联合舰队”也好,“西贡—升龙”分舰队也好,都是给人家打下手的——“强龙”是可以压过“地头蛇”的。 而莫雷尔其人,既嚣张跋扈,又诡计多端,兼心狠手辣,而且,好像“上头”还有人罩着他,就连阿尔诺都被他弄的一愣一愣的,自己更加不必说了——真要打起官司来,无论如何是争他不过的。 因此,宁肯硬着头皮,应允陆军的要求。 自然要冒一定的风险,不过,无论如何,船只剐蹭乃至相撞的责任,要比战败的负责小嘛! 再者说了,就算真撞了船,第一责任者,也是舰长或船长,不是我这个总指挥嘛! 还有,这个责任,也可以往陆军头上推——这个计划是陆军提出来的,他们才是始作俑者啊! 数条蒸汽小艇,穿梭于各舰船之间,传令兵登上各舰船,将穆勒海军少将的命令,面达给各位舰长、船长。 这个计划太复杂了,单靠旗语,是说不明白的。 康斯坦丁曾认为,“一个来回”——舰队先由西而东攻击,掉头之后,再由东而西攻击,是为“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然而,仅仅是传达命令,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条“一字长蛇”,由头至尾,足有三公里长呢! 在此期间,山西城北的中国军队的阵地上,默无声息。 嗯,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表演。 终于,一切布置妥当了。 汽笛长鸣,浓烟滚滚,“一字长蛇”缓缓的游动起来了。 最早发炮的,不是“蛇艏”——即队列前部——的舰只,而是“蛇舯”——即队列中部——的舰只。 “蛇艏”为队列之左翼,距目标——山西城北中国军队阵地中央最远,而莫雷尔这个“动起来”的计划的核心,说穿了不过就是“轮流抵近射击”,为避免“浪掷”,自然不能由遥远的“蛇艏”首先发难。 “蛇艏”要做的,是率先掉头,引领全队,拐那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儿。 待“蛇艏”回到目标——中国军队阵地之中央部分——前方位置时,全队又重新变成了“一字长蛇”,不过,方向已经完全调转过来——“蛇艏”在西,“蛇艉”在东。 此时,“蛇艏”方才开始发炮。 如此这般,二十三条舰船在河面上兜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的圈子。 二十三条舰船?不是二十五条吗? 呃,虽然每一条舰船,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可是,穆勒担心的航行安全事件,还是发生了: “联合舰队”的运兵船“地中海之星”掉头的时候,同紧随其后的“西贡—升龙”分舰队的炮艇“大斧”号,发生了剐蹭,伤情虽都不算十分严重,可是,还是不得不一起暂时退出了战斗序列。 “地中海之星”?这个名字有点儿眼熟啊! 对了,就是为中国人——或许是越南人?——之老旧前膛炮所偷袭,折损了一块舷板和某不幸水手的左脚的那条运兵船。 啥破事儿都找上它了,也算是“没兴一起来”吧! 不过,“地中海之星”、“大斧”的退出,不过减少了二十五分之二的舰只,对于第二轮炮火准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那么,第二轮炮火准备的效果,到底何如呢? 远远儿的看着,这个“效果”,倒是挺壮观的: 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无数朵“毒蘑菇”争先恐后的绽放,半空中,硝烟、尘土,不断积聚,最终形成了一个特大号的“毒蘑菇”,将山西城北中国军队阵地中央部分整个儿的罩住了。 不少法军士兵心中都说,这一回,怕是连只老鼠都活不下来了吧? 不过,广告归广告,疗效归疗效啊! 第二次的炮火准备,一共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比原计划多了半个小时,加上之前的筹划布置、传达命令所费,一共是两个半小时。 两个半小时啊,厄德上校,您的第五十一团,该充分“回血”了吧? 一俟炮火准备停止,第五十一团的第二次进攻便开始了。 虽然,第一次进攻失败的阴影尚笼罩在心头,不过,相当部分的士兵,还是对突破中国人的防御,抱有一定信心的——说不定,中国人的阵地上,真的是“连只老鼠都活不下来了”呢? 可是—— 接下来发生的,几乎皆为第一次进攻之翻版: 法军小心翼翼的推进,对面儿的阵地上,一直无声无息;直到接近第一道防御工事五十米左右距离的时候,突然之间,枪声大作。 一听到这个枪声,阿尔诺以下,法军诸将的脸色就变了。 这个火力密度,较之第一次进攻的时候,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回事儿? 第二轮火力准备,较之第一轮,火力总输出虽然相差不大,可是,弹着密度大的多了! 难道,中国人还是没有大多的伤亡? 怎么可能呢? 火力覆盖之时,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钻到了地底下去了不成? 这—— 真他娘的邪门儿了! 不出意料的,距中国人的防御工事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法军士兵便纷纷掉头了。 第二次进攻,失败了。 怎么办? 看着溃退下来的士兵,诸将皆面色阴沉,厄德那张鞋拔子脸,更是如死鱼一般难看。 过了良久,第一个说话的,还是莫雷尔,“我看,叫预备队上吧!” 阿尔诺还没说话,热雷米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反对!” * 正文 第一百章 明怼,硬怼 此言一出,莫雷尔脸色立变,不由得又是恼火,又是尴尬。 可是,麾下的兵不争气,说起话来,莫将军的底气,就不是那么足够了;而且,对于热上校,莫将军其实也是颇有几分忌惮的,回怼之前,也得先听一听,这张黑脸,到底拿什么理由来“我反对”? 那个……谋定而后动嘛! 另外,上官在场,也不好随便抢军长大人的话头——仗打的好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个仗,打的是一塌糊涂呀! 因此,莫雷尔虽然很下不来台,却并未马上发作,舔了舔嘴唇,将到了嘴边的冷笑声咽了回去。 阿尔诺皱着眉头,看向热雷米。 “第五十一团的两次进攻,”热雷米从容说道,“虽然都失败了,不过,这两次进攻,持续的时间,都不算长——” 顿一顿,“因此,这个,正如莫雷尔将军之前说的,‘我军并未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嗯,这个,‘损失有限,元气不伤’!” 再一顿,“第五十一团是‘生力军’,这点儿损失,对于第五十一团的战斗力,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不,不会的!我相信,在很短的时间内——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莫雷尔将军和厄德上校,就可以组织起第三次进攻!” 说到这儿,耸耸肩,摊摊手,“在主攻部队‘元气不伤’的情形下,就投入预备队?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摇摇头,“毫无必要嘛!” 愈听,莫雷尔的脸色就愈难看——热某人的每一句话,都在扎心啊! 所谓“两次进攻持续的时间都不算长”,其实是“一触即溃”的委婉说法,是在指责第五十一团战斗意志薄弱、战斗力低下;而“我军并未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损失有限,元气不伤”云云,就简直是在指责第五十一团“怯战”乃至“避战”了! 尤其叫人尴尬的是,“元气不伤”云云,都是莫雷尔的原话,热雷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其中的反讽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至于“我相信,在很短的时间内,莫雷尔将军和厄德上校,就可以组织起第三次进攻”什么的,更是明怼兼硬怼了:“我晓得你下不来台——哎,那你就别下台了!” 其中“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也是莫雷尔和厄德的原话——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场的人,只要对莫、热二位恶劣的私人关系略有了解的,都能听的出来,热雷米这番话,是存心给莫雷尔难堪来着,不过,你却不能因此而指责热雷米,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两次进攻持续的时间,确实都不算长;第五十一团的伤亡,确实不算太大,照理,确实是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组织起第三次进攻的。 不过,照理归照理,事实上又如何呢? 第五十一团确可如热上校之言,在“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之内,组织起第三次的进攻吗? 嗯,当然可以啦。 哦? 不过,“可以”归“可以”,但是,莫雷尔也好,厄德也好,都心知肚明: 第三次进攻,必然会遭到失败,而且,会比前两次进攻,败的更加难看、更加难堪。 第一师一共四个基干步兵团,不比对第三十五团、第四十七团、第五十九团的知根知底,之前,莫雷尔其实并不了解第五十一团的底细——第五十一团之所以能够加入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的序列,是因为莫雷尔收了厄德的好处——就像莫雷尔之所以能够出任第一师师长,也是因为走了“上头”的路子的缘故。 莫雷尔也好,厄德也好,都将对中国和越南的战争看成升官发财的捷径——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都是我法兰西帝国的手下败将,这一仗,不但赢定了,而且,花不了多少气力! 后来,莫雷尔进一步了解到,厄德之所以要削尖了脑袋往中国—越南远征军里钻,除了升官发财之外,还另有重大缘故: 第五十一团已经上了陆军部的黑名单:半年之内,或者整编,或者裁撤;而不论整编还是裁撤,厄德的这个团长,都铁定是当不成的了:或者降级,或者退役。 厄德加入中国—越南远征军,其实是为了“自救”——这一仗打好了,能不能升官发财,先不去说它,至少,第五十一团不会整编或裁撤了——就算整编或裁撤,我这个“有功之臣”,也不会降级或退役吧! 知道了这个“底细”后,莫雷尔虽然有点儿后悔,不过,也不是太在意,他甚至没有去详细了解第五十一团为什么会上陆军部的黑名单——不管第五十一团有啥毛病,拿去打中国人和越南人,总是够用的吧? 更重要的是,彼时,既来不及“退货”,也舍不得“退货”——厄德送了他大一万金法郎的礼物呢! 现在看来,这个第五十一团,拿来打中国人,这个……还是不大够用的样子啊! 至此,厄团长和他的团为什么会上陆军部的黑名单,也大致可以猜出来了。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 热雷米的“生力军”一说,听起来也非常讽刺——别人不晓得,莫雷尔和厄德却都明白:事实上,第五十一团算不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生力军”。 北宁战役,第五十一团确实没打过什么大仗,但是,这不等于他们没有打过仗。 北宁战役的重心,在水路的扶朗,不过,打响整个战役第一枪的,却是陆路的桂阳——而桂阳,正是第五十一团的主攻方向。 首先动手的,不是法国人,是中国人。 入夜之后,第五十九团刚刚安排好宿营,饭正吃到一半儿,便遭到了袭击。 袭击来自北方,法军还击,略一接触,中国人便撤了。 松一口气,回来继续吃那份吃到一半儿的饭,袭击又来了——这一回是打东边儿来的。 就这样,或长或短——大约平均每隔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来一次袭击。 一个晚上下来,这样的袭击,拢共来了二十多次。 袭击的规模都不大,但是,来自各个方向——甚至还有来自南边儿的,即从第五十一团的背后过来的。 黑夜之中,法军既无法出营追击,又不能不认真应付——最险的一次,中国人不但摸进了营地,甚至,距团部的帐篷,只有二十几米了! 因此,整个五十一团,从上到下,不但都没吃好饭,且都没有睡着觉——那个晚上,真正叫做“枕戈达旦”了。 天亮之后,袭击终于停止了。 经过检点,损失并不大,可是,人人精疲力竭。 更糟糕的是,许多五十九团的士兵,都留下了“中国人神出鬼没”的心理阴影。 这也是为什么厄德一收到扶朗最后一次进攻失败的消息,便做出了撤退的决定,甚至,连还在桂阳和慈山之间晃荡、充作“疑兵”兼“奇兵”的那个营都不等了的重要原因——他自己也有心理阴影了。 一想到中国人已经摸到了距自己的帐篷二十来米的地方,厄德就头皮发麻,背脊生寒。 * 正文 第一零一章 改弦更张出奇兵 因此,山西一役,整个第五十一团,从厄团长到普通士兵,真实的士气,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高昂;进攻发起之前,对于胜利的信心,也不像厄团长挂在嘴边儿的那么强。 但同时,对于炮火准备的效果,第五十一团自厄德以下,又都抱持着相当的希冀,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下,一遇到远超乎意料的火力密度的打击,很快便支撑不住了。 而莫雷尔之所以建议“提前”投入预备队,目的有二: 第一,前两次进攻,已经证明了第五十一团的无用,第三次进攻,若还是派第五十一团的差使,那么,第五十一团的无用,就是板上钉钉、无可移替了——照前两次的情形看,第三次进攻,是不可能出现什么奇迹的,只会败退的更快、更叫人难堪。 莫雷尔虽然已在心里将厄德全家女性反复问候了许多遍,可是,第五十一团到底是在第一师的麾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能不加以维护。 第二,混合步兵团的战力,可能高于第五十一团,但莫雷尔认为,对面儿的中国人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这件差使,热雷米一样是办不下来的;而若预备队进攻不利,则第五十一团也好、混合步兵团也罢,便“都是一样的人”了——如是,第五十一团之失利,便是“非战之罪”啦。 打算的满好,不过,热上校显然是不打算配合呢。 定下神来,莫雷尔干笑一声,“热雷米上校说的很有道理——第五十一团确实‘损失有限,元气不伤’!嗯,确实可在很短的时间内,组织起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进攻!——只要坚持不懈的进攻,中国人的阵地,迟早是要被我们攻破的!” 顿一顿,“不过,就战局之整体而言,也许,更加有效率的做法是——” 再一顿,“你们看,混合步兵团和基干步兵团的作战风格,是截然不同的,而中国人的一切防御措施,都是针对基干步兵团的作战风格的;第三次进攻,我们若换上了作战风格截然不同的混合步兵团,中国人必定大出意料、手足无措,则其山西城北阵地,必定为我军一鼓而下!” 说到这儿,“嘿嘿”一笑,“如此,既提高了整体的作战效率,又避免了更多的无谓的伤亡,这个……何乐而不为呢?” 又是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 另外,有心人也听出来了,莫雷尔的这套道理,还有为第五十一团卸责以及争功的作用: 既然“中国人的一切防御措施,都是针对基干步兵团的作战风格的”,那么,某种意义上,第五十一团的失利,就是“情有可原”的;而若混合步兵团真的“一鼓而下”,照莫雷尔的道理,就不能排除第五十一团前头的“打底”的作用——混合步兵团只是捡了一个巧宗儿罢了。 “我记得很清楚,”热雷米淡淡的说道,“莫雷尔将军曾经说过,‘混合步兵团的长处,在于机动作战、散兵作战,这种强冲硬打的活计,本来也不大适合混合步兵团——咱们应该扬长避短,不好弃长就短’,等等,怎么,莫雷尔将军这么快就打倒昨日之我了?” 微微一顿,“哦,抱歉,不是‘昨日’——也就是小半天前的事情。” 莫雷尔的面皮,微微的涨红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啥来。 莫将军居然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这可是稀罕事啊! 热雷米却不想再和莫雷尔纠缠了,他转向阿尔诺,郑重说道,“莫雷尔将军说的其实没有错,强冲硬打,确实不是混合步兵团最擅长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该派混合步兵团这样的任务——目前的局面,我军不过小挫,远远谈不上‘万不得已’。” 热雷米如是说,似乎给莫雷尔留了点儿面子,不过,若“混合步兵团所长,在机动作战、散兵作战,不在强冲硬打”是对的,那么,前头的在第五十一团“损失有限,元气不伤”的情形下投入预备队,就是错的,因此,莫将军的道理,咋说咋没道理。 也因此,莫将军的脸,依旧微微的涨红着。 “那,”阿尔诺皱着眉头,“照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继续攻击?还是——” “继续攻击!”热雷米断然说道,“不过,主攻方向,要换一换了!” “哦?” 热雷米:“两个方案——” “第一个,转攻城西。” “城东、城北停止实质性的进攻——保持一定压力就好,主力部队向城西运动;考虑到陆路运动,必须在敌军阵地前沿通过,可能遭到截击,因此,我建议,主力部队一分为二,一部由陆路向城西运动,一部走水路——登船,然后,在山西西北方向登陆。” “或者,全部走水路。” “当然,这样做,效率较低,不过,比较安全。” “如果,城北、城西方向,我们对中国人的‘压力’——也就是佯攻——恰到好处的话,中国人不容易判断我军的真实战略意图;就算他们准确判断了我军的真实战略意图,仓促之间,城西的防务,也很难做的周全——” “中国人或许赶得及将城北、城东的军队调往城西,可是,一定赶不及在城西修筑完善的防御工事。” “我总觉得,中国人城北的防御工事,不是我们肉眼所见的这般简单——他们之所以能够承受住我军猛烈的炮火,我军进攻之所以受挫,其古怪,大约还是在防御工事上头。” “不过,转攻城西,有一个很大的弊端——炮火准备,只能由合成炮兵团完成,海军帮不上忙了。” 阿尔诺沉吟片刻,“嗯,这是第一个方案——第二个呢?” “第二个,转攻城南!” 啊? 莫雷儿终于冷笑出声,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热雷米上校,”康斯坦丁说话了,颇为疑惑的样子,“城南的地形,想必你也是了解的——” 顿一顿,“山西城南一带,是伞圆山北麓的延伸,地理上最大的特点,不是高低起伏、植被茂密,而是水网密布——这一带,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以及不知深浅的沼泽,基本上没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可走的。 再一顿,“这种地形,大部队是根本无法展开的,炮兵、骑兵就更加不必说了。” “我都晓得的,”热雷米点了点头,“不过,我认为,我们的战机,就在这个‘大部队无法展开’的地形中!” * 正文 第一零二章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鼓而下! 嗯?阿尔诺两道浓眉微微一挑,“怎么说呢?” “康斯坦丁中校说的不错,”热雷米先对康斯坦丁点了点头,然后转回阿尔诺,“山西城南,河流、湖泊、沼泽密布,基本上没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 顿一顿,“不过,我想,这个真正意义上的‘路’,指的是可供商旅和车辆行走的道路——路面有一定的宽度、经过了一定程度的硬化——是吧?” 康斯坦丁略一踌躇,也点了点头,“是的。” “并不是说,”热雷米说道,“山西城南的地理,恶劣到了……生人勿近的程度吧?” “当然不是!”康斯坦丁说道,“事实上,山西城南一带,人烟稠密,有好七、八个村子呢!” “那么,”热雷米说道,“请教,这些村子的村民,平日里如何出入呢?” “小路自然是有的,水路也不止一条,”康斯坦丁说道,“不过,所谓‘小路’,狭窄逼仄,一下雨——哪怕是小雨,立即泥泞不堪,正规部队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而所谓‘水路’,亦只容小舢板出入,我军的舰船,即便最小的炮艇的排水量,亦有数百吨之多,根本无法驶入。” 顿一顿,“因此,这些所谓的‘路’——水路也好、陆路也好——都派不上用场啊!” 热雷米一笑,“怎么会派不上用场?——村民既用得,我们就用得!” 啊? “康斯坦丁中校说的‘正规部队’,”热雷米说道,“我想,应该是指‘大部队’——这些所谓的‘路’,‘大部队’自然是无法通过的,可是,‘小部队’呢?” 康斯坦丁:“小部队?” “是!小部队!”热雷米说道,“那些‘狭窄逼仄’的‘路’,无法一次性通过一个团——这不必说了,就是一个营,大约也不容易,不过,若是一个连——嗯,可能也多了些——那么,一个排呢?一次性通过一个排,办的到吗?” “这——”康斯坦丁迟疑了一下,“应该是办的到的。” “好,这是‘陆路’;”热雷米继续说道,“再看‘水路’:既浅且窄,我军的舰船,确实无法出入,不过,又何必出动蒸汽舰船?——一个排,三、五条小舢板,尽够用了!” 这—— 诸将不由面面相觑了。 阿尔诺已隐约明白热雷米的路数了,“你的意思是——” “将军,”热雷米说道,“混合步兵团四个营——祖阿夫营、土尔科营、猎兵营、外籍军团营,都有……嗯,莫雷尔将军说的‘散兵作战’、‘机动作战’的能力,其中,祖阿夫营尤擅此道!我军大可化整为零,以排为单位,沿小路和水路,进入山西城南地带,对敌军发起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啊…… 有人开始点头了。 “我想,”热雷米说道,“中国人是根本想不到,我军会从城南方向发动进攻的——他们的部署足够说明问题了:山西城南,只部署了战斗力最弱的越南军队,而没有任何成建制的中国军队——中国人一定认为,山西城南的水网,是最好的防御工事。” 顿一顿,“当然,我军的这种‘化整为零’的投送方式,效率很低,将整个混合步兵团都投送到城南敌军阵地前,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即便我们真的将整个混合步兵团都送到目的地了,限于地形,也必然是自己和自己挤成一团,无法展开。” 再一顿,“不过,我们也并不需要整个混合步兵团——只要发起突袭之时,兵力达到了一个营,就足以摧毁越南人的防御了!越南人的战斗力,我们是了解的——这一层,我有足够的把握!” 阿尔诺心动了。 他沉吟片刻,“我军若成功通过山西城南的水网地带,那么,攻破越南人的阵地,或许不算太难,不过,之后呢?立即登城……破城吗?” 踌躇了一下,“一个营的兵力,似乎略显单薄啊!” “一个营的兵力,确实不算多,”热雷米说道,“不过,城外阵地一失,登城、破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到时候,莫说一个营,就是一个连,越南人也是拦不住的——这一层,我也有足够的把握!” 顿一顿,“问题是,‘破城’归‘破城’——攻入山西城,并不代表我们必然能够成功占领山西城——中国人的动作,如果足够快的话,可从城东调兵,回援城南,敌我双方,有陷入巷战的可能——” 再一顿,“我军攻入山西城内的城力较少,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被反推出城外。” 阿尔诺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到时候,我军应在城东方向,发起大规模的攻击——而不仅仅是佯攻,使城东的中国人,无法回援城南。” “是了!”热雷米目光炯炯,“到时候,中国人左支右绌,首尾难顾,山西城就可‘一鼓而下’了!” 一鼓而下? 嘿嘿,好熟悉的词儿啊! 阿尔诺反复斟酌,觉得这个计划,虽然行险,却没有什么大的破绽,成功的概率很高,唯一可虑者是—— “不过,山西城南的地形,太过复杂,小路也好,水路也好,我们都不熟悉啊……” “因此,”热雷米说道,“可靠的向导,便分外重要了!——我想,这就用得到‘春水社’了!” “嗯,‘春水社’……好吧!” 阿尔诺下定了决心,他环顾诸将,“热雷米上校的两个方案,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个方案,各位以为如何?” 大多数的人,都微微点头。 没有一个人反对——就连莫雷尔都没吭声。 莫雷尔当然不乐意看到混合步兵团建功,可是,他身处嫌疑之地,不能出头反对这个方案——你自己办不下来的差使,也不给别人去办,焉有是理? 反正,莫雷尔也不大相信,热雷米的这一招,真的行得通——待你碰个灰头土脸,我再来落井下石,也不迟啊! “好,既然没有人反对,”阿尔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顿一顿,转向康斯坦丁,“‘春水社’那边儿——” 康斯坦丁:“好,我马上和他们联系!” 话音刚落,一个参谋便气喘吁吁的转了出来,“报告!阮景祥先生求见!说有紧要军情汇报!” 咦?阮景祥? 拿中国人的话说:说曹操、曹操到啊! * 正文 第一零三章 什么?越南人要投降?! 阿尔诺微微一怔,“紧急军情?” “是!”那个参谋喘了口气,“具体什么事情,他没说——说是要‘面禀’。” 顿一顿,“他正在指挥部候着——要将他传了过来吗?” 阿尔诺略一思衬,“不必了——我们这就回指挥部了。” 既然已决定暂时停止对山西城北的进攻,就没有必要留在阵地这里“观战”了;而新方案的实施,也需要详细的筹划——所以,“这就回指挥部”了。 回到“白马将军庙”,还没进门,听到门口卫兵的唱名,里头的阮景祥和他的同伴便站起身来。 一进门,别人也罢了,莫雷尔却是眼睛一亮,随即射出了贪婪的光芒;同时,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口唾沫。 阮景祥的同伴,正是那个窈窕美艳的“善娘”。 略事寒暄,阮景祥便说道,“山西城南的守将,名叫郑功和的,派人同‘春水社’联络,说他有意向法兰西帝国投诚。” 什么? 在躇有的人,都是目光一跳。 阿尔诺没有马上答话,过了片刻,慢吞吞的,“郑功和?越南人?” “是,”阮景祥说道,“不过,他的祖上,是中国人。” “嗯?”阿尔诺眉毛一挑,“中国人?” “郑功和的祖上,”阮景祥说道,“是明朝末年的时候,移民越南的,迄今已经两百年了,十几代人下来,基本上,经已彻底的越南化了。” 顿一顿,“越南有很多这样的中国移民的后裔——包括大学士阮知方;阮的祖上,也是明末的时候,移民越南的。” 哦?阮知方的祖上,也是中国人? 这倒是有些意外啊。 阿尔诺:“这位郑将军,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向法兰西帝国投诚啊?” 顿一顿,“目下,他们那一边儿,似乎正在得势,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投诚的必要啊?” “说了!”阮景祥点了点头,“一共三个原因——” 顿一顿,“第一,郑功和说,表面上看,他们那一边儿,确实正在得势,可是,他认为,这个好势头,坚持不了多久的——” 再一顿,“法兰西军队的炮火,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芋{说,在这样的猛烈的炮火的打击下,再坚固的工事、再坚强的士兵——哪怕都是钢浇铁铸的,也迟早是要崩溃的!” 咦,这个话,听在耳中,心头莫名一爽啊! “第二,”阮景祥继续说道,“郑功和说,他十分仇恨中国政府,不愿意为这个卑鄙凶残的政权服务。” “哦?”阿尔诺奇道,“郑的祖上,不是中国人吗?就算他已经越南化了,无心为现在的中国政府服务,也不必对自己的母国出此恶言呀?” 阮景祥笑了笑,“将军阁下,郑功和的祖上,是明朝人,而明朝,是被现在的中国政府——清朝灭掉的,郑功和的祖上,其实是逃难到越南的。” “哦……” “不止于此,”阮景祥说道,“逃到越南的郑功和的先祖,并不是单纯的难民身份,其家族中的许多人,都参加了抵抗清朝入侵的战斗,有的战死,有的被俘之后,被清军以异承酷的手段处死。” “啊,原来如此……” “因此,”阮景祥说道,“逃到越南之后,两、三代人的时间内,郑家都以明朝遗民自居,不承认清朝统治中国的合法性,并坚持使用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永历皇帝的年号。” 顿一顿,“直到郑功和的高祖父、曾祖父的时候,郑家才真正开始接受自己的越南人的身份。” 再一顿,“不过,郑家虽然已经基本上越南化了,可是,对于清朝的态度,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对于清朝统治中国的合法性,依旧是不承认的——当然了,这个不承认,只能是家族内部的,不可以宣之于外。” “嗯,果如是,”阿尔诺沉吟说道,“郑功和对中国政府怀有二心,就不算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情了。” “是,”阮景祥说道,“别的不说,单是郑功和的名字,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顿一顿,“‘功’、‘和’二字,皆仍明朝的两位著名的郑姓人士——‘功’,‘稚功’之‘功’;‘和’,‘郑和’之‘和’。” 国姓爷在泰西的名气很大,稚功是哪一位,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不过—— “郑和?” “他是皇帝的近侍和亲信,”阮景祥说道,“明朝初年之时,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两百多条船,两万七千多人——远航至东非海岸。” 不止一个人睁大了眼睛。 阿尔诺:“明朝初年?那是什么时候?” 阮景祥想了一下,“大致是公元一四零几年到一四三几年的事儿吧——郑和的远航,先后七次,中国人称之为‘七下西洋’。” 什么?四百几十年前?中国人就远航至东非海岸了?还先后七次? 而且——两百多条船,两万七千多人? 那个时候—— 不说哥伦布、麦哲伦了,就是达伽马—— 我操,达伽马还没有出生呢! 这个……真的假的啊? 别是中国人吹牛吧? 严重怀疑! 诸将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有更多的问题了,阮景祥继续往下说: “还有,中国人来到山西之后,郑功和同中国人的相处,很不愉快——这在相当程度上,也加重了他对中国的不满和离心。” 顿一顿,“在防务上,一切都是中国人说了算,他这个‘地主’,几乎没有任何的话语权;非但如此,他还受到过中国人的军法处分。” 哦? 阿尔诺以下,诸将皆大感兴味,“因为什么事情啊?” 阮景祥淡淡一笑,“无非是克扣军饷、骚扰地方、侮辱妇女一类的事情——郑功和自己不干净,上梁不正下梁歪,下头的污糟事儿,就更多了!” 顿一顿,“郑功和差一点儿就被中国人拿去打军棍了,最后,虽然有人替他求情,逃过一劫,可这个面子,落得太狠了!” 再一顿,“这是他向法兰西帝国投诚的第三个原因。” 至此,这个郑功和“投诚”的动机,似乎已经很充分了,不过嘛—— 阿尔诺:“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 “有,”阮景祥点了点头,“而且,还不少!” 顿一顿,“第一,他要求,法兰西帝国占领北圻之后,由他来出任整个北圻地区的行政长官。” 啊? 胃口不小啊! * 正文 第一零四章 华丽陷阱 阿尔诺微微的皱了皱眉,慢吞吞的说道,“嗯,胃口倒是不小。” “本来,”阮景祥笑一笑,“郑功和的胃口,还要更大一些呢他要求将整个北圻划了出来,交给他,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他说,他要在北圻‘恢复中华正统’什么的。” 顿一顿,“当然,这个新国家,可以给予法兰西帝国各种特权,成为法兰西帝国的‘保护国’。” 听众中,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讥嘲的笑声。 “我们劝他,”阮景祥继续说道,“说,所求过奢,会叫法兰西那边儿作难,一时半会儿的,大家就未必谈得拢了” 顿一顿,“再者说了,据我们所知,交趾支那总督府,已经答允了吴鲲,事成之后,许其在北圻的北部亦即中越边境地区,也就是吴鲲现幽地盘上,恢复‘延陵国’,如果远征军再答允了你的要求,到时候,北圻一地,岂非出现了两个国家?” 再一顿,“到时候,你们两个‘国家’,怎么处?难道,将中国人打跑了之后,你们二位,再打上一架不成?太尴尬了嘛!” “所以,”阿尔诺说道,“郑功和就‘退而求其次’了?” “是的!” “好吧,”阿尔诺慢吞吞的说道,“这个‘退而求其次’,就答允他了吧!” “是!” 事实上,阿尔诺之为人,虽可称忠厚长者,但于国际政治的尔虞我诈,心里头还是门儿清的他很清楚,交趾支那总督府许吴鲲“事成之后、恢复‘延陵国’”云云,不过虚与委蛇、权宜之计罢了法兰西帝国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治下出现一个独立的“国中之国”? 整个北圻,包括吴鲲的地盘在内,都必须不打折扣的归于法兰西帝国的治下! “延陵国”若能安于做个正经的“保护国”还好说些,可是,吴鲲那个人,看上去,并不是个肯老老实实做傀儡的模样,因此,“事成之后” 嘿嘿,嘿嘿! 所以嘛,若郑功和坚持“独立建国”的要求,就答应他在北圻“恢复中华正统”也没啥,反正只是个口头便宜一俟将中国人赶跑,便可以翻脸不认账了!若郑某人不服气,一巴掌就能拍死他了! 当然,郑某人既肯“退而求其次”,我法兰西帝国便不必背负“背信”的名声,这个,对大家都更好些啦。 至于什么“整个北圻地区的行政长官” 无所谓M让你先挂几天的虚名,又如何?反正,你既为我法兰西帝国之官员,我随时随地可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将你撸了下来,赶回家抱孩子去! “这是第一个要求;”阮景祥继续说道,“郑功和还有一个要求” 顿一顿,“他说,所谓‘投诚’,只是彼此默契,并非举旗投降,象征性的战斗,还是要幽双方略一接触,他就退出阵地。” 再一顿,“阵地‘失守’之后,他即率部撤入山西城内,不过,我军不可以立即‘乘胜追击’必须在二十四斜之后,方可以对山西城发动攻击,破城而入。” “嗯?”阿尔诺目光一跳,“这是为什么?” “两个原因”阮景祥说道,“第一个,郑功和说,他向我军投诚,只有极少数亲信晓得底细,普通士兵是不明里就的,如果我军‘乘胜追击’,他麾下的两千名士兵,必定一哄而散,再也收不拢了!” 顿一顿,“这两千名士兵,是他最重要的本钱,一旦丢掉了,他就是个‘光杆司令’了说出话来,就没有什么分量了。” 阿尔诺轻轻的“哼”了一声,“本钱?同我们讨价还价的本钱?” 阮景祥一笑,“是的!” “就是说,”阿尔诺说道,“要给他留出从容撤出山西城的时间?” “是的!” 阿尔诺沉吟了一下,“嗯,从容撤出山西城彼此默契并非举旗投降郑功和暂时不想向我军公开投降,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无非‘坐观成败’罢了!”阮景祥说道,“我军攻克山西,只是打开了北进的门户还只是西路的门户,距离战争的胜利,还有相当的距离,理论上,依旧存在着变数,郑功和并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所幽后路都给封死了。” “可是”阿尔诺沉吟说道,“中国人呢?中国人能够允许他跑路‘从容撤出山西城’吗?” 顿一顿,“还有,也是最关键的他要求我们给他二十四斜,可是,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中国人从容调整部署,重新加强城南的防务了!” “郑功和说,”阮景祥说道,“山西的中**队,拢共八千人,国防军即‘轩军’和绿营的桂军即广西地方军队,各占一半,其中,最有战斗力的轩军部署在城东和城北,桂军则部署在城西” 顿一顿,“郑功和说,他认为,桂军的战斗力,较之越南军队,强不到哪儿去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没那么重要的城西;四千轩军,同时防守最吃重的城东、城北,兵力其实捉襟见肘,‘调整部署’,不论怎么‘调整’,都只能由城东、城北向城南调兵如是,城东、城北又怎么办呢?” 再一顿,“因此,理论上,城南一失,山西城就不可守了#功和说,他有足够的把握,这二十四斜之内,‘从容撤出山西城’的,不止于他的部队,还有所幽中**队!到时候,山西城唾手可得!我军所破者,其实是一座完全没有防御的城池!” 有介么好的事儿? 阿尔诺:“可是,郑功和丢失城南阵地,导致山西失守,他就不怕中国人拿军法办他?” “不怕!”阮景祥说道,“郑功和说,城南的防务,根本就不在中国人的计划之中不然,他们也不会将战斗力最弱的越南军队摆在城南了中国人根本想不到,法国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水网地带,发起突袭!” 顿一顿,“因此,法军神兵天降,越军一触即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中国人又不是不晓得越军的战斗力#功和说,到时候,中国人是怪不得他的,要怪,只好怪自己太大意、法军太过神出鬼没了!” “嗯” 又沉吟了好一会儿,阿尔诺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认为,这会不会是中国人和越南人合起手来,给我军设下的一个陷阱呢?” * 正文 第一零五章 白驹过隙,将军威灵,汉仪丕赫 阮景祥沉吟了一下,偏转头,同善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回过头来,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是考虑过的结论是:可能性极小。 .” 阿尔诺:“为什么?” “郑功和虽为山西守将,”阮景祥说道,“不过,他的家懈亲、妻子、儿女,以及一个尚未出阁的妹妹目下却都在升龙。” 哦? 法国人都颇为意外。 “这是为什么?”康斯坦睹奇的问道,“我军攻取升龙之时,升龙城里的越南中、高级官员河宁总督、河内巡抚以下都携眷跑路了;非止于此,许多没有官身的士绅和殷实人家也举家逃难,而郑功和的身份,非常敏感,反倒?” 打住。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阮景祥说道,“郑功和的母亲,沉珂在身,不良于行,若强行上路,只怕撑不祝母既然走不得,郑妻自然就要留下来照料婆婆;而郑的妹妹,既然尚未出阁,其实亦无处可去,再说,身为人子,也有照料母亲的责任因此,一家子就都走不得了。” “哦” “我们对郑功和说过,”阮景祥说道,“两军交锋,若出以堂堂之阵,则不论胜败,我们都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可是,若有人出以欺骗的手段,辜负我们的信任,那,法兰西帝国就没有理由对他的家人客气了!” 顿一顿,“郑功和带兵治军,虽然一塌糊涂,不过,他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不可能为了中国人,置自己的母亲和家人于险地的。” “嗯”阿尔诺沉吟说道,“不过,对郑的为人,你们确有把握吗?” “有!”阮景祥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善娘一眼,“别人不说,善娘姑娘对郑功和之为人,算是知之颇深的。” 哦? 听起来,这位美好的酗子,同那个有妇之夫的郑某人,好像鱼儿啥似的? 善娘嫣然一笑,莺声呖呖的说了一个字,“oui!” 咦?诸将皆眼睛一亮:这位酗子,居然会说法语? 唯一的例外是莫雷尔他的眼中,亦是光芒一闪,不过,那是一种阴冷的光芒。 一股莫名的酸怒之意,涌上了莫将军的心头。 “还有,”阮景祥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懂军事,不过嗯,我想,山西城南,水网密布,大部队是无法展开的,在那种地方设伏,攻守双方,都只好零打碎敲,因此,敌人就算设下了什么陷阱,一次最多也只能打掉我军的一、两个排。” 顿一顿,“退一万步说,即便郑功和不顾一切不顾及老母妻儿的性命,可是,花了偌大气力,却只能取得这样的一点点战果,于大局根本无关痛痒,我想,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划不来嘛!” 阿尔诺终于释然了。 “那,咱们怎么过去呢?”他说道,“我是说我军如何通过水网地带?这个向导,是咱们自己找呢?还是郑功和那边派人过来?” “郑功和那边是一定要派人过来的,”阮景祥用郑重的语气说道,“不然的话,两造的人,一不心就走两岔儿了,甚至,发生误会、自相冲突也是可能的!” 顿一顿,“不过,也不能什么都指着郑功和咱们也得有自己的向导b个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好罢!”阿尔诺满意的点了点头,“咱们这边的向导,就归‘春水社’办差了!” “是!” 阿尔诺环顾诸将,“对于郑功和的投诚,各位还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人答话,不过,除了莫雷尔,诸将皆微微颔首。 “那好吧!”阿尔诺说道,“就这样定下来了!” 顿一顿,看向热雷米,“是次任务,依旧交给混合步兵团嗯?” 热雷米朗声答道:“是!” 莫雷尔心中,不由酸意大盛: 他娘的b一回,混合步兵团兵不血刃,就可以立功,太便宜热雷米这个混蛋了! 当然,这个功劳,跟热雷米原先的那个方案真正的“突袭”是不好比的。 “嗯,”阮景祥踌躇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情” 顿一顿,左右环顾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为难的微笑,“只是,此事同郑功和的投诚,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好算是题外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当然,”阿尔诺略觉奇怪,“倦直言。” “将军阁下,”阮景祥说道,“我建议,如果可能的话,您最好另择一地,作为‘远东第一军’的指挥部,这座‘白马将军庙’,呃,对于法兰西帝**队来说,不算特别的吉利。” “不吉利?”阿尔诺微愕,“这座庙宇供奉的,自然是异教的神祗你说的‘不吉利’,指的是这个吗?” 顿一顿,“这个异教的问题嘛我本人倒不是很介意。” “不,您误会了,”阮景祥摇了曳,“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呃,这位‘白马将军’,其实,呃,是一位中国人。” 啊? “而且,”阮景祥继续说道,“某种意义上,对于越南来说,他还是一个征服者。” 什么?! 指挥部里的法国人,一起愕然,接着,目光一起投向了香案后那尊小的雕像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骑在一匹白马之上。 阿尔诺:“他是中国人?!” “是的,”阮景祥说道,“这位‘白马将军’,名叫马援,他的封号是‘伏搏军’,因此,这座庙的正式的名称,其实应该是‘伏搏军庙’” 顿一顿,“民间传说,‘伏搏军’指挥作战的时候,一向骑一匹白马,此马非但神骏之极,日行千里,凫水渡河,如履平地,而且,极通灵性,因此,供奉‘伏搏军’的时候,就连这匹白马也一起供奉了,而‘伏搏军庙’也就俗称为‘白马将军庙’或‘白马大王庙’了。” “伏波”? 这个名字咋介么熟悉涅? “‘升龙事变’一役,”阿尔诺慢吞吞的说道,“中国人的主力军舰,就叫做什么‘伏波号’吧?” “是的!”阮景祥说道,“彼‘伏波’即此‘伏波’!‘伏波号’之‘伏波’,就是‘伏搏军’之‘伏波’!” 顿一顿,“事实上,我认为,‘伏波号’之所以得名,就是为了纪念这位一千八百年前的‘伏搏军’马援!” 嗯? 嘿C嘛! “一千八百年前?” “是的!” “你方才说,”阿尔诺皱着眉头,“这位马将军,‘某种意义上,对于越南来说,还是一个征服者’?” “是的!” “太奇怪了!”阿尔诺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越南人怎么会将一个侵略呃,征服自己国家的外人奉为神祗呢?” * 正文 第一零六章 南荒波伏,姐妹花败 “怎么说呢?”阮景祥沉吟了一下,“嗯,是这样子的——” 顿一顿,“历史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儿——”一边儿说,一边儿以手指地,划了一个圆圈,“越南的北部——即北圻,都归属中国管辖,算是中国的一部分。” 再一顿,“一千八百年前,中国处在汉朝——后汉的统治下,彼时,北圻是后汉的一个郡——即一个省,叫做交趾郡;交州刺史名叫苑定,贪苛虐民,交趾人不堪忍受,在一对美丽的姐妹——名做征侧、征贰——的率领下,发动起义,赶走了苑定。” 咦?什么?一对美丽的姐妹? “‘州’为彼时中国最大之行政区,一州数郡;”阮景祥补充说道,“‘刺史’为一州之最高行政长官,交趾郡为交州辖下之一郡,交州刺史的地位——嗯,大约相当于目下的两广总督吧!” 顿一顿,“当然了,彼时的交州,还没有开发,一片荒蛮,同现在的两广,是没有法子比的。” 嗯,介么说,就比较明白了。 “对于彼时的中国中央政府来说,”阮景祥继续说道,“征氏姐妹的起义,是不折不扣的叛乱,马援乃受封‘伏波将军’,领兵南下平叛。战争持续了一年多,起义军终于抵挡不住政府军的强大攻势,征氏姐妹殁于战阵,起义被镇压下去了。” 不止一个人轻轻的“哦”了一声。 这个,唉,可惜,可惜,姐妹花啊! “马援行事的风格,”阮景祥笑了一笑,“完全不同于苑定,叛乱靖定之后,他对当地采取了怀柔的政策,史书——不仅仅是中国的史书,也包括越南的史书——记载,‘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劝课农商,蠲免租赋,省徭役,褒节孝,专务以德化民’,还有,‘修正越律,约束越人’,等等,因此,‘百姓悦服’。” “我有些明白了——”阿尔诺说道,“就是说,越南人——或者说,北圻人,对于马援这个‘征服者’,其实是欢迎的。” “是的!”阮景祥说道,“马援北归之后,当地人为了纪念他,修建了‘伏波将军庙’,马援便由此成神,一千几百年来,奉祀不绝,香火不断。” “就是这座‘白马将军庙’吗?”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问道,“可是——”他一边儿左右环顾,一边儿说道,“看起来,不像有一千几百年历史的样子啊!” 阮景祥赶紧摇了摇手,“不!当然不是这一座!——这座‘白马将军庙’,不过一百几十年的历史罢了!” 顿一顿,“北圻地区有很多‘白马将军庙’——没有一百座,也有八十座吧!天禄村的这一座,从规制上来说,大约是最小的之一了。” 再一顿,“最大的一座,在升龙城内——面积差不多有这一座的十倍——各位大约没有留意过吧!” 这是自然的,你们越南,稀奇古怪的神祗,多如过江之鲫,俺们外国人,哪里搞得清楚哪个是哪个呀! “当然,”阮景祥说道,“最大的一座,并不是最早的一座——最早的一座‘伏波将军庙’,早已倾圮湮灭,建于何时、何地,皆无从考据了。” 顿一顿,“升龙城里的那座‘白马将军庙’——最大的那座,正式的名称为‘白马上等最灵祠’,其特别之处,并不止于面积较大——” 再一顿,“后黎朝正和八年,也就是……嗯,公元一六八七年,该庙重修,捐资的信众之中,非但有郡主等女性权贵,甚至,还有一位最特别的人士——彼时的越南皇帝,庙号熙宗,叫黎维祫的。” “哦!……” “当然了,”阮景祥一笑,“在中国人那儿,不能说‘越南皇帝’,得说‘越南国王’才行。” 敛去笑容,“而且,勒石记名——包括皇帝、郡主在内的捐资人士,都被记录在《重修汉伏波将军祠碑记》以及《白马神祠碑记》中——当然,提及皇帝这位善长仁翁的时候,用的是‘皇上御颁’一类的名义。” 越南皇帝成为马援祠庙的捐资者,这,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异样啊! “这么说来,”阿尔诺说道,“这个‘白马将军庙’,在越南,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喽?” “是的!”阮景祥说道,“后黎朝以升龙为都城,而‘白马将军’被视为升龙的‘城隍’——也即升龙城的保护神,地位大略可以想见。” 顿一顿,“这座‘白马上等最灵祠’,不但有自己的庙丁、庙产,而且,屡获‘褒封’,有一整套经过‘钦定’的、完善而繁复的祀典。” 再一顿,“还有,其一切使费,皆由地方供给——就是说,由政府承担。” “哦,”阿尔诺轻轻透了口气,“还真是有些意外啊……” 顿一顿,“不过,无论如何,越南终究是独立于中国了,而北圻呢,终究是归属于越南而非中国——就像你说的,对于越南来说,马援的身份,到底得算是一个‘征服者’。” 再一顿,“可是,对于他的供奉,民间热情不减——这还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政府也深度参与!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马援遗泽北圻甚深,”阮景祥说道,“而普通的越南老百姓,是既无力分辨、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个‘征服者’的——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否有足够的动力和热情去祭祀一位神祗,关键在于,这位神祗是否‘灵验’?而‘白马将军’的‘灵验’——‘捍患除灾,返风灭火,远自方外,莫不响应’,等等,不止于民间传说,官方也是黑纸白字背过书的!” 顿一顿,“至于官方为什么肯为‘白马将军’背书,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维持同中国的特殊关系。” “哦?” “越南独立之后,”阮景祥说道,“同中国的关系,时好时坏,不过,就算最坏的时候——双方大打出手,越南也没有想过要同中国彻底决裂。” 顿一顿,“原因很简单: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之后,日子总还得过——中国也好,越南也好,都搬不了家,总还得做邻居;而对于越南来说,同这个庞大的北方邻居的唯一的可行的相处之道,就是做他的‘藩属’——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尔诺点点头,“尊崇马援,其实是对宗主国示好、示忠的一种手段?” 阮景祥:“是的!” 顿一顿,“将军,允许我再举个例子——中越贡道必经的谅山鬼关门,亦建有‘伏波将军庙’,中越使臣每经必祭并赋诗纪念,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仪轨了。” “中国的使臣不必说了,说说越南的使臣吧!” “后黎朝名臣黎贵悖于景兴二十一年——即公元一七六零年,以甲副使身份出使中国,途过鬼门关时进庙谒神,并赋诗一首《经鬼门谒伏波将军庙》。” “又如,嘉隆二年——即一八零三年,清廷封封阮福映为越南国王;次年,越方派遣使部录事武希苏使清致谢并修职贡,武希苏经鬼门关,同样谒庙并赋诗《鬼门关庙》。” “这些诗文的内容,无一例外的,都是对马援的感慨和称颂。” 阿尔诺看了阮景祥一眼,微笑着说道,“阮先生对史实……熟悉的很啊!嗯,实在是……一个有心人呀!” 阮景祥也是一笑,不过,没说什么。 一旁的莫雷尔终于忍不住了,“哎,你方才说,一千八百年前,领导越人反抗中国暴政的,是一对……姐妹?” “是的,”阮景祥说道,“姐姐叫做征侧,妹妹叫做征贰,她们本姓雄氏,起兵之后,为增加号召力,就以名字之首字作为自己的姓氏了。” 顿一顿,“事情大约是这样子的:征侧嫁给一个叫做诗索的书生为妻,交州刺史苑定苛虐贪暴,州人苦之,诗索作《古今为正论》以切讽之,苑定大怒,以为谤己,遂执诗索而杀之。” 再一顿,“征侧悲愤不已,乃与妹贰定计举兵,并移檄九真、日南、合浦诸郡,诸郡闻之,悉皆响应,苑定一败再败,狼狈北走,义军遂略定岭南六十五城,征侧自立为王,并正式改姓征氏。” 好家伙!不但是女英雄,还是女王呢!不得了! 阿尔诺沉吟了一下,“九真、日南、合浦……这都是什么地方?” “九真郡、日南郡,在今天的中圻;”阮景祥说道,“合浦郡,在今天的……广东西南部、广西东南部吧!” 阿尔诺目光微微一跳,“就是说,一千八百年前,中国的统治,便南抵越南的中部地区了?” “是的!” 阿尔诺微微出神,过了片刻,刚想说话,莫雷尔已经抢在前头了: “我看,越南的君主——皇帝也好,国王也好,都是莫名其妙!他们正经祭祀的,本应该是征氏姐妹这样的本族、本国的英雄才对!怎么反倒跑去祭祀一个侵略者?就那么怕中国人不成?” 阮景祥接口说道,“将军说的不错!其实,在越南,祭祀征氏姊妹,并不是什么忌讳——祭‘白马将军’,祭征氏夫人,你祭你的,我祭我的,并行不悖,互不干扰。” 哦? * 正文 差一点忘了请假了…… 请假一天,谢谢。 八月中、下旬真的是连轴转,感觉自己都快可以像三体星人那样脱水打卷儿了;希望到了九月上旬,能够回过气儿来,把自个儿给捋顺了,更新恢复正常,并且开始还账吧。 * 乱清差一点忘了请假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阮新更新! 乱清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一零七章 你TND还真是个人才啊! “越南‘北属’时期——即归属中国管辖时期,”阮景祥说道,“对于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越南和中国基本保持一致——征氏姊妹是叛乱,马援是平叛,对此,越、中并无分歧——即便在此期间,越南同中国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战争,不止一次,蹿事实上的独立。” “公元十世纪后,越南进入真正独立时期,但是,独立的早期——丁朝、前黎朝至李朝前期,对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依然没有改变——还是叛乱。” “到了李朝英宗政隆宝时期——‘政隆宝’是李英宗的年号——大约公元十二世纪中叶前后,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英宗降旨,封征氏姊妹为‘贞灵二夫人’,并建祠祭祀之。” “这意味着,越南的官方,正式替征氏姊妹‘平反’了。” “又过了一百年左右,到了继李朝而起的陈朝太宗天应正平时期——‘天应正平’是陈太宗的年号,越南政府又在‘贞灵二夫人’之前,加上了八个字的‘佳谥’——‘威烈制胜纯贞保顺’。” “‘贞灵’二字,泛泛而谈,还是比较含蓄的,不过,‘威烈制胜’什么的,就有着非常强烈的‘舆论导向’了——这意味着,越南官方对于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有了进一步的、重大的变化。” “不过,官方的定性,并不意味着可以自动成为社会的主流观点,征氏姊妹当上‘贞灵二夫人’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越南社会的主流观点——从士林到黔首,依旧认为,征氏姊妹的起兵是‘叛乱’——成书于陈朝中、后期的重要史书安南志略、越史略等,皆持此观点。” “嗯,”阿尔诺沉吟说道,“惯性强大——或者说,宗主国的影响,太强大了。” 阮景祥:“将军高见!” 顿一顿,“关于征氏姊妹的舆情的真正变化,始于一本没那么起眼的、主要内容为越南民间志怪传说的虚——岭南摭怪列传。” “这个书,替李英宗敕封征氏姊妹杜撰了一个故事——” “‘逢大旱,帝命有司祷雨,感应凉冷袭人,帝喜,忽然而寐,见二神人戴芙蓉冠,著绿衣朱带,驾铁马队,随雨而过。帝讶然问之,神人答曰:‘妾二征夫人姐妹,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帝谆勤请益,王举手止之,忽然应梦K敕封二征姐妹‘贞灵二夫人’,修造祠庙,礼厚甚之。” “留意,这篇文章,用‘王’来称呼征氏姊妹——这在越南历史上是第一遭。” “岭南摭怪列传以及其后的另一本性质相近的天南云录,都认为,征氏姊妹之起兵,是反抗暴政,官逼民反,是正义的。” “其后,越南最重要的正史大越史记全书——此书之编纂,始于十五世纪后期,终于十七世纪后期,足足花了两百年的时间——终于对征氏姊妹起兵的性质,做了‘盖棺论定’。” “相关内容,大致如下——” “‘庚子元年春正月,王苦交趾太守苑定为政贪暴,及仇定之杀夫,乃与其妹焚兵,攻陷州治。’” “‘征氏愤汉守之虐,奋臂一呼,而我越国统几乎复合。其英雄气概,岂独于生时建国称王,没后能捍炎御患?凡遭灾伤水旱,祷之无不应。征妹亦然。盖女有士行,而其雄勇之气在天地间,不以身之没而馁也。’” “至此,对于征氏姊妹的评介,官方和民间,终于‘统一’起来了。” 阿尔诺:“‘我越国统几乎复合’?一千八百年前,不是用处在‘北属’时期吗?这个‘国’,是什么‘国’呀?” 阮景祥:“这指的是南越国,这个国家是中国人建立的,首都在今天的广州,疆域广大,广东、广西大部、福建一部以及越南的北部、中部,皆在其治下,不过,存续的时间不算太长,未到一百年,便被它的母国——中国灭掉了。” “哦”阿尔诺点点头,“明白了,请继续吧! “虽然说,到大越史记全书这儿,”阮景祥说道,“对于征氏姊妹的评介,官方和民间,勉强‘统一’起来了,可是,‘统一’归‘统一’,‘贞灵夫人’的香火,是远不能同‘白马将军’相提并论的。” “别的不说,整个越南,除了‘敕造’的两、三间‘贞灵夫人祠’外,民间主动为‘贞灵夫人’修的祠,寥寥可数。” “原因呢,我想,大约有两点。” “第一,自然是‘贞灵夫人’的底子太薄——直到十七世纪中、后叶,民间才真正认可了征氏姊妹的神祗的地位,‘而白马将军’呢,人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经‘成神’啦!” “第二,我以为,越南官方替‘贞灵夫人’选错了一个身份——雨神。” “据岭南摭怪列传,征氏姊妹之所以获封贞灵夫人’,是因为‘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大越史记全书也强调,征氏姊妹最主要的神迹,在于‘捍炎’,那么,‘贞灵夫人’的神职,无疑就是——雨神了。” “可是,越南的气候,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水系发达,降雨丰沛,是一个多涝少旱的国家,‘行雨’、‘捍炎’什么的,意义实在不大——越南一年四季,难道还怕少了雨水不成?有时候,雨神一类的神祗,甚至还会被视为‘恶神’——人们祭祀祂们,不是出于善祷,而是因为畏求——求祂们莫‘大显神威’,莫下那么多雨罢了!” “‘白马将军’就不同了!民间一向传说,‘白马将军’最能‘镇水’——这其实是从‘伏搏军’之‘伏波’附会而来;越南洪涝频仍,‘白马将军’的‘镇水’的本事,最是有用,因此,香火之旺,远过于只会行云布雨的‘贞灵夫人’。” “有趣!”阿尔诺笑了,“这‘贞灵夫人’和‘白马将军’,生前,疆赤见,你死我活,;殁后,一个‘放水’,一个‘镇水’——依旧针锋相对P趣,有趣!” 阮景祥也一笑,“是。” 阿尔诺略作沉吟,说道:“看来,我军以‘白马将军庙’为指挥部,确实不大合适啊E,除此之外,阮先生还有什么建议吗?” 阿尔诺心里明白,阮景祥虽自称“题外话”,但长篇大论,周详备至,且述及之史实,即便在越南,大约也是很冷门的,事先不晓得做了多少准备工夫?则其侃侃而谈,建议指挥部易址之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诉求。 阮景祥:“我是这样子想的——” 顿一顿,“目下,战争还在进行中,考虑战后的治理问题,似乎略嫌早了一些,不过,我想,既然法兰西帝国的胜利是必然的,战争持续的时间,也未必会有多久,那么,对战后治理的某些问题,做一个略略提前些的规划,亦未尝不可。” “请道其详。” 阮景祥:“越南‘北属’中国千余年之后,又做了中国近千年左右的藩属国,受中国的影响,太深了!我认为,对越南的成功的治理的首要条件,就是切断越南和中国的联系的最重要的那个部分——思想、文化和信仰的联系!” “对!”莫雷尔早已按耐不住了,立即接口说道,“我们很用禁止这个‘白马将军信仰’!并将所有的‘白马将军庙’统统拆掉;间也不留!——越南人怎么可以向一个中国侵略者朝拜呢?_!” 略略一顿,“同时,我们用大力扶植‘贞灵夫人信仰’b才是越南人自己的神祗嘛!——且是因为抵抗中国的侵略而成神的!” 阮景祥:“将军关于扶植‘贞灵夫人信仰’的说法,我深表赞同。不过,‘白马将军信仰’在越南,根深蒂固,很难说禁就禁;拆庙,就更不可行了——这会激起信众的极大反感,甚至,遭到暴力抵抗。” 顿一顿,“大乱之后,与民更始,似乎没有必要主动激化矛盾。” 莫雷尔脸上黑气一闪,“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由得这个中国侵略者血食不替?” 阮景祥从容说道,“我是这样子想的——“ 顿一顿,“虽同为一人,但在越南,‘白马将军’的名头,远远超过‘伏搏军’——过了一千几百年,普通的信众,对于‘白马将军’的来历,其实基本上都说不出个之所以然了,对于这位神祗何以有‘镇水’的神力,也是说不出个之所以然的——” 再一顿,“时至今日,大部分的信众,都已经只知‘白马将军’而不知‘伏搏军’了——对于‘白马将军’的底细的了解,其实只局限于士林和朝堂。” 阿尔诺:“哦?” 阮景祥点点头,以示肯定,“针对这种情况,我认为,有两件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第一,消除‘白马将军信仰’中一切‘伏搏军’的痕迹!” “譬如,‘白马上等最灵祠’里那块重修汉伏搏军祠碑记,就不要保留了;其他的碑文,里头若有涉及‘汉伏搏军’的,也要一一更正——或者将‘违禁内容’凿掉,或者重镌一块‘干净’的新碑∩碑呢,或者销毁,或者入库——永不见天日。 “第二,要对‘白马将军’的来历,做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基本原则有二,一,‘白马将军’是一个越南本土的神祗,同中国毫无关系;二,在历次抵抗中国侵略的正义战争中,‘白马将军’佑护越南军民,给予侵略者以沉重的打击。”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我想,野史、志怪的岭南摭怪列传、天南云录也好,正经史书如安南志略、越史略也罢,乃至最权威的大越史记全书,重新修订出版之时,可以加入几段类似的内容——” “譬如,嗯,‘迨唐懿宗时,交州有南诏之役,帝命高骈将兵讨平之¢恃唐兵势,擅作威福,百姓往往苦之。后巡游境内,凡有天子气者,皆用术符压镇,断其地脉。白马将军怒,以威灵挫辱之,骈行遂败。时人德神之灵,报应如响,皆钦仰慕,即于伏波故址构祠祀之。后来北商不知其故,认为伏波旧址,盖有炔。’” 然后一一解释,何为“南诏之役”?“北商”——跑到越南来行商的中国人——又是咋一回事儿?。 听众皆拊掌赞曰:“妙!” “还有,”阮景祥说道,“扶植‘贞灵夫人信仰’是对的,不过,不能太过——就像莫雷尔将军说的,‘贞灵夫人’是因为抵抗中国侵略而成神的,既如此,难免有别有用心者会说:‘贞灵夫人’既然能够抵抗中国的侵略,难道,就不能抵抗法国的侵略?” 对呀! 阿尔诺不由大为欣赏:这个阮景祥,真正是个人才!——战后越南的治理,少不得这样的人才啊!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个郑功和,痴心妄想,要做什么总揽北圻事务的行政长官,其实,这个位子,还有比这个阮景祥更合适的人选吗? * 正文 第一零八章 叛徒这样物事嘛,那边儿也是有滴 北京,“关大营”。 关卓凡一进门,施罗德右手敬礼,尚未完全垂下,左手便将一封电报递了过来,“王爷,这是赵竹生的来电,很重要的一个信儿——若您下值的再晚一点儿,我们就要派人给您送过去了。” 关卓凡差一点儿笑出声来——“信儿”、“晚一点儿”的“儿”,施罗德都咬的极重,较“信”、“点”还重,听起来,颇为滑稽。 唉,要不要提醒提醒这个家伙,“儿”的发音,不需要介么重涅?——不过,正经的“儿化音”,一时半会儿的,施将军大约是憋不出来的,那么,建议他索性别加什么“儿”了?——也不好,这不打击人家学、说中国话的积极性吗? 不过,今天关卓凡的“下值”,其实早的很,只是回军机处打了一个转儿,便出宫往关大营来了——现在还不到上午的九点钟;施罗德犹说什么“若您下值的再晚一点儿,我们就要派人给您送过去了”,则赵景贤所报告的事情,一定异常重大而紧急了。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接过电报,只扫了一眼,目光便微微一跳,“巴西勒?这个名字好熟悉啊E,不就是——” 他略一沉吟,施罗德即接口说道,“是M是那个勘探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岛屿之地理、水文,然后,赵竹生嘱杨启堂将相关资料买了下来的——那个法国商人!” 前文说过,巴西勒是一个做建筑及木材进出口生意的商人,也是一个航海家、探险家,他十分好事,从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的岛屿中,择其以为有大价值者——即有可能开发成深水良港者,然后,花费偌大气力,将这些岛屿的地理、水文,统统的勘察了一遍。 巴西勒的本意,是游说中国政府,将这些岛屿开发成深水良港,如果成事,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可以承揽工程,大发利市,可是,洪杨乱后,百废待兴,一时半会儿的,政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开发外海的岛屿,这件事情,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不过,赵景贤和刘郇膏两个,都认为这批地理、水文资料,极具价值,因此,嘱上海道杨坊出面,将这批资料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对于杭州湾外海诸岛屿的地理、水文,我方比较熟悉的,只是其中两、三个最大的、有长人口、政府机构和驻军的——譬如定海》山,其他的,因为没有开发,并不熟悉;这一来,拜巴西勒之赐,这些未开发的岛屿的地理、水文,我方基本上都做到心中有数了。 至少,“敌我共险”了。 所谓“敌我共险”,倒不是说巴西勒是法国人就得将之视作敌人,而是他当初游说我方政府的时候,因为一介商人,说话的分量不足,于是,便拉上了法国驻上海的领事,因此,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用也是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的——法国驻上海领事馆既有,“北京—东京”舰队,自然也就用有了。 所谓“敌”,在这儿。 这也是判断“北京—东京”舰队最可能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前出和补给”基地的极重要的一个因素。 * * 昨天下午,巴西勒登门拜访杨坊。 “哦?”听了巴西勒的来意,杨坊有些意外,“巴先生要见赵制台?” 巴西勒略有些尴尬,不过,口气坚定而急迫,“是!我有重大而紧急的事项要向总督大人汇报,请杨大人为我先容!”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个事项非常重大G常紧急!” 一般说来,同上海的洋商打交道,是上海道衙门的责任,通常情况下,两江总督是不会直接接见洋商的,而且,巴西勒也不算什么“巨商”,本来,是没有觐见总督大人的资格的。 不过—— 非常重大?非常紧急? 杨坊沉吟了一下,“大致是什么事情,能够见告一二吗?” “很抱歉,杨大人,”巴西勒的神色,愈加尴尬了,“您晓得的,我对您一直抱有最大的敬意,不过,因为事项的特殊性,面见总督大人之前,这个,呃不宜对其他人透露b个,请您务必见谅!务必见谅!” 好嘛。 见杨坊还在沉吟,巴西勒说道,“第一,此事同商业、经济无关;第二——嘿嘿,我这儿,备了一份瘪,请杨大人笑纳。” 说着,从护书中取出一张礼单,双手递了过来。 杨坊接过,一眼扫过——哟,东西不少啊! 他晓得,这个巴西勒的身家,并不算十分丰厚,这份礼,对于巴某来说,其实不算“薄”了。 于是,笑一笑,“好吧,我替你安排!” 巴西勒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十分感谢!” 顿一顿,“还有,务必要快好今天之内我就能见到总督大人!” 今天? 现在都已经是下午啦,你当总督大人了吃饱了没别的事儿干,专门坐在衙门里等着见你一个人啊? 但未等杨坊异议,巴西勒即补充说道,“还有,一定要机密!——尤其是,绝不能叫我呃,绝不能叫法国领事馆晓得我面见了总督大人!” 哦? 杨坊心中一动。 至此,他才真正对巴西勒的来意重视起来。 沉吟了一下,杨坊点了点头,“好吧——我尽量安排。” 杨坊践诺了,不过,巴西勒并没有“今天之内就见到总督大人”,他和赵景贤的会面,被安排在凌晨两点——这其实就是次日了。 这是为了“机密”。 还有,巴西勒是从两江总督衙的后角门带进去的;而且,他过两江总督府,乘坐的,是一辆毫不起眼的后档车,而不是自己的日常乘坐的那辆“亨斯美”马车,。 本来,杨坊还觉得,赵景贤的安排,会不会心过逾了?不过,赵景贤说,“巴某似乎不是个无事生非、大言炎炎之人,既然提了这样子的要求,就用有他的道理,现在是非常之时——就这样子办吧!” 嗯?赵竹生你好像挺了解巴西勒的?你们俩,并没有见过面呀? 赵景贤同巴西勒确实未曾谋面,不过,因为买过那批地理、水文资料,间接的,也算是打过交道了;而且,赵景贤对巴西勒其人,其实颇有好感—— 那批资料买下来之后,赵景贤协调专业人员,对巴西勒的勘测成果,进行了“复核”,结果证明,巴西勒的勘测,十分准确、扎实,所谓“复核”,几乎不能对巴的勘测结果,有所变易、增减。 购买这批资料,虽然所费不菲,但是,确实物有所值。 这是赵景贤说巴西勒“似乎不是个无事生非、大言炎炎之人”的原因。 见了面,巴西勒鞠躬行礼之后,第一句话:“请总督大人摒退左右,呃,连通译都不必要的。” 哦?你要说的事儿,到底有多机密啊? 还有,“连通译都不必要”? 是滴。 巴西勒有心“深耕中国”,几乎是一抵埠上海,便开始学习汉语,他是航海家、探险家,周游世界各地,见多识广,本就有一定的语言天赋,加了下了大工夫,他的江浙官话,字正腔圆,较之施罗德的“儿”“儿”不止的北京官话,还要胜上一筹。 好吧,那就“摒退左右”。 巴西勒首先对总督大人逾格拨冗接见,表示深深的谢意;同时,对打搅总督大人的清休,表示深深的歉意。 然后,对中国政府的“战争期间,在华法国商民人等,只要奉公守法,一体保护”的政策,大加赞赏,说,只有最开明、最文明的政府,才会实施这样开明、文明的政策。 赵景贤耐着性子,听巴西勒絮絮叨叨。 终于,絮叨完了,切入正题。 “是这样子的,”巴西勒神情紧张,“今天呃,不,昨天上午,我们领——呃,法国领事馆的人,将我找了过去,要求我,呃,为‘北京—东京’舰队做向导。” 赵景贤的目光,霍的一跳。 * 正文 第一零九章 Bingo!中了!得之矣! “不过,”巴西勒更紧张了,一边儿曳,一边儿摆手,“这个荒唐的要求,已为我当诚词拒绝了!” 赵景贤眸中精光隐去,“巴先生既为法兰西帝国之子民” 微微一顿,淡淡一笑,语气异常平和,“贵国领事馆的这个要求,其实,嗯,也算不得多么荒唐嘛。” “不,不!”巴西勒把个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荒唐,荒唐5实在在是个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要求了!” 顿一顿,“我对领事馆的人说,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在哪个国家做生意,就要遵守哪个国家的法律我是一定要遵守中国的法律的b是个原则性的问题不可以打任何折扣的!” 再一顿,“再者说了,我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对政治没有任何的兴趣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b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讲到后来,连额头都涨红了,急切窘迫之情,溢于言表。 “巴先生之‘遵纪守法’,”赵景贤笑一笑,“我是信得过的,对此,我亦表示赞赏” 巴西勒刚刚透一口气,赵景贤便接着说道,“只是,我好奇的是贵国领事馆何以会向你提出这个奇怪的要求呢?” 顿一顿,“当然,巴先生是一位非出色的航海家,不过,‘北京东京舰队’既为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其中精于航哼,在在皆是,这方面有必要求之于外吗?” “呃,”巴西勒神色尴尬,“总督大人,是这样子的” 顿一顿,字斟句酌的说道,“贵国政府曾经向我购买过一批呃,杭州湾外嚎分未开发岛屿的地理、水文资料” 一边儿说,一边儿觑着赵景贤的神色,“这笔交易,是上海道杨大人经手的呃,这件事情,总督大人或许也是晓得的?” 赵景贤心中一动。 面儿上却不动声色,做出回想的样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事儿杨大人向我报备过的。” 顿一顿,“不过,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的!”巴西勒松口气,“总督大人的记心真好!” 顿一顿,“杭州湾外海的这些岛屿,包括‘苏窦山’、‘大洋山’、‘畜山’、‘络花山’、‘花鸟山’因为尚未开发,其地理、水文,一般人是不知底细的,我大约是唯一一个呃,至少,在泰西人中,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对之有全面了解的” 说到这儿,舔了下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敝国领事馆要我为‘北京东京舰队’做的就是这片候的向导。” 赵景贤心中大大一跳,如此说来 “嗯,”他依旧神色平静,“这片候,岛屿众多,海况复杂,出入其中,还真是要有一位靠谱的向导带引着才好” 顿一顿,微微的点了点头,“不错我若是贵国的领事,大约也会向巴先生求助的!确实找不到比巴先生更加合适的向导了,呵呵!” “这个嘿嘿,嘿嘿!” “不过,”赵景贤用一种刻意的、略带困惑的口吻说道,“这片候,尚未开发,少有人烟,‘北京东京舰队’却似乎对之有着特别的兴趣,这,是为了什么呢?” 顿一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总不成,贵国有意提前开发这片候?可是,这个,仗还没打完呀!贵国政府会不会太心急些了呢?哈哈!” 巴西勒的神色,愈加尴尬了,“总督大人,我说过,我对政治,没有任何的兴趣;对于军事,就更加是一窍不通了r此,我无法揣测敝国政府的动机所以,呃,请原谅,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给您满意的答案。” 事实上,答案是什么,你一定是晓得的,只是,你不能说。 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你到底是一个法国人。 不过,没关系所谓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好吧,”赵景贤说道,“我换一个问法儿如果真的要‘提前开发’,以巴先生之见,应该首涯个岛屿呢?” 顿一顿,“或者说,哪个岛屿,最适合做大吨位舰船碇泊、补给之用呢?” 巴西勒心头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啥来。 赵景贤看了巴西勒一眼,微笑说道,“日后,中国政府若真要开发这片候,当然欢迎巴先生之参与” 顿一顿,“而且,我想,最紧要的合约,也是要给巴先生的嗯,你是‘始作俑者’嘛!” 巴西勒心头又是一震,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 “就算一时半会儿的,”赵景贤继续说道,“中国政府暂时还顾不上这些岛屿,上海、两江,其他的工程,也是很多的嘛<是我可以做主的!” 顿一顿,“此其一。” 巴西勒很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了。 而且还有“其二”? 倒要听听,“其二”是什么?还有多少好处可捞?嘿嘿! “其二嘛”赵景贤脸上的笑容消散了,声音变得淡淡的,“巴先生说的不错,这儿是中国巴先生是在中国做生意。” 巴西勒怔了一怔,随即就明白赵景贤的意思了:你的生意甚至你的性命,都在我们手里捏着呢! 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是\督大人说的是!” 顿一顿,“以本人之见,这个首选,应该是苏窦山。” 好,得之矣!得之矣! “不过,”巴西勒苦着脸说道,“有一点,我一定要向总督大人说明的,虽然,我已经拒绝了敝国领事馆的要求,不过,这片候的地理、水文资料,呃,敝国政府那儿,应该也是幽。” “哦?” “不,不,不!”巴西勒又是曳,又是摆手,“并不是‘货卖两家’!” 顿一顿,“是这样子的当初,我游说贵国政府开发这些岛屿的时候,呃,我只是一个小的商人,说出话来,没有什么分量,因此,不能不拉上敝国的领事因此,这些资料,领事馆的人,都是看过的。” 再一顿,“可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G个时候,中法两国,可还没有失和啊b个,总督大人,不能算是违反相关的禁令吧?” “是不能巴先生放心好了。” 微胸新回到了赵景贤的脸上,“嗯,我希望,中法两国的战争,可以早日结束,巴先生心心念念的这些岛屿,可以早日得到开发吧!” * 正文 第一一零章 舰在弦上 合上电报,关卓凡眼中,已是灼然生辉,“苏窦山地图6,海图!” 叫地图也好,叫海图也罢杭州湾外海群岛的舆图早已备好,关卓凡凝神细看,过了一盏茶的光景,他抬起头来,轻轻透一口气,拿指尖在图上轻轻一点,说道: “这一片海域,岛屿众多,航道狭窄,可供大吨位舰船安全通行的航道,更加有限,而苏窦山位于该海域之北部,‘北京东京’舰队则自南而来” 微微一顿,“嗯,即是说,若我们可以提前确定发队的目的地,那么,其航线其如何自南而北、穿越该海域之航线,也就可以提前确定下来了是吧?”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关卓凡右拳左掌,相互轻轻一击,“好!” “还有,”施罗德目光灼灼的说道,“‘北京东京’舰队自马祖岛北上之后,大约是为了打心理战,加威慑于我方沿海地区,在保证航行安全的前提下,其航线,一直是努力往海岸方向贴的,因此,其一路的动态,皆在我方掌握之中” 略略一顿,“可以确定,‘北京东京’舰队一直不疾不徐,始终以四分之三标准巡航速度,匀速航行。” “四分之三标准巡航速度?” “是!” “嘿!”关卓凡轻轻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不疾不徐’从容的很呐!” 施罗德一笑,“王爷既这么说看来,我这个成语是用对了!” 顿一顿,“以此速度,如无意外,四十八斜之后,‘北京东京’舰队将抵达杭州外海海域” 说到这儿,语气变得兴奋了,“发队进入是片海域之后的航迹、航线,既可以提前确定下来,那么,王爷,咱们就可以” 打住,攥紧右拳,用力的、轩度的挥动了一下。 关卓凡微微一笑,“施罗德是一脸的神采飞扬啊E,我晓得你们的意思咱们就可以提前在相关海域布阵了!甚至设伏了!” 微微一顿,“总之,打他个冷不防!” 施罗德、田永敏再次异口同声,“王爷睿见!” “咱们的舰队,”关卓凡问道,“目下到了哪儿了?” 这一回,轮到田永敏回话了,“还没来得及给王爷回,也是刚刚收到的电报咱们的舰队,今儿一早,天刚放亮的时候,进了吴淞口了!” “哦?”关卓凡略觉意外,“俄庭他们的动作,够快的呀!” 田永敏:“也只是正常巡航速度罢了!” 顿一顿,“威海卫那边儿,舰队一直处在二级战备状态中,算是枕戈待旦了,一声令下,说起锚也就起锚了俄庭他们,是下午三点钟收到出兵的命令的,起锚的时间是深夜十二点本来还可以再早些的,夜半出海,是为了避法国人的耳目。” 再一顿,“航行近三十个斜,抵达长江口如果是到杭州湾的话,还要再多些时间长江口距离威海卫,到底比杭州湾要近一些。” “哦,是,”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忘了这一茬儿了。” 沉吟片刻,“好,那就剩下一件事情了” 微微一顿,“这个巴西勒,可靠不可靠?他到底是法国人,会不会” 打住。 辅政王的意思,施罗德、田永敏自然明了,二人对视一眼,施罗德微笑说道: “回王爷的话,若说巴某真正‘可靠’,大约是谈不上的;不过,若说他竟敢同法国政府勾起手来,给咱们下套儿,却也绝不至于。” “之前,此人的底子,咱们就已经起的很清楚了” “巴西勒初初来到中国的时候,除了一个‘航海家’、‘探险家’的名头,几乎身无长物,他做生意的那一小笔本钱,还是一个旅居上海的法国公爵夫人替他打点的” 哦?还有介么一层? “‘公爵’是早就去世了的,”施罗德笑一笑,“而他的爵位,是前朝嗯,应该说,是‘前前朝’之分茅几十年间,法国几度改朝换代,名器泛滥,这个‘公爵’,是真是假,根本无从考究了。” “上海的泰西人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公爵夫人的年纪不小,巴西勒的年纪不大,而即便公爵夫人年轻的时候,也顶多只能算‘中人之姿’,现在年纪大了,巴西勒做公爵夫人的好朋友,可不算一件美差!巴西勒能从她那儿弄到这笔钱,忒不容易了r此,钱到手之后,特别珍惜,一个铜板也不肯浪掷的,起早贪黑,克勤克俭,风里来,雨里去,总算挣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身家。” 那个“忒”字,施罗德转着调子念了出来,关卓凡想笑,忍住了。 “苏窦山云云,”施罗德继续说道,“若真的只是一个套儿,事情很快就会败露,到时候,巴某千辛万苦挣下的这份家业,会立即为我方没收,非但如此,他的那条小命,也是难保” “我方一定会以间谍之罪名,将其逮捕下狱,甚至畀诸斧钺!按照万国公法,中坊战,第三国必须敝中立,因此,巴某就算遁入租界,也无法取得庇护,除非,逃回本国可是,我方又如何容他从容离境而去?” “好啊!”关卓凡微笑说道,“‘分茅’、‘名器’、‘中人之姿’、‘浪掷’、‘畀诸斧钺’多少词儿,都会用了正不得了!我看,用不了多久,施罗德就可以‘下场’了!” 施罗德一愣,随即明白了辅政王的意思,“哈哈”一笑,“我就当听不出王爷的犬意好了,继续顺着杆儿往上爬‘春闱’呢,我自然是没这个本事的,‘秋闱’呢,倒不防一试!” 关卓凡放声大笑。 田永敏一向严肃,也不由微笑起来了。 笑声歇落,关卓凡问道,“以正常巡航速度,吴淞口到苏窦山一带海域,需要多久?” “回王爷,”施罗德说道,“八个斜左右吧!” “咱们的舰队,刚刚入港,需要休整多久?” 施罗德、田永敏都笑了,“王爷,”施罗德说道,“俄庭他们,不过连续航行了三十个斜,根本不需要什么‘休整’,略略透口气儿就好半天功夫,足矣!” “那好!”关卓凡目光炯炯,“去电俄庭<备舰队决战吧!” * 正文 第一一一章 大海战之一:新刃发硎,群英荟萃 如田永敏之言,天刚刚放亮的时候,我狐主力舰队,驶入了吴淞口。 汽笛长鸣,上海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然后,轰动了,沸腾了。 对于这支新生的舰队,上海人其实并不陌生,辅政王回上海,“首”也好,“视察防务”也罢,都是以“冠军号”为座舰“视察防务”那一回,还带上了“射声号”;另外,每一年,狐都要南下作训,或至广州回转,或至香港回转但凡南下,上海便一定是舰队的第一站泊地。 不过,辅政王回上海,或者“冠军号”独行,或者“冠军”、“射声”并行,再没有第三只军舰扈从了;而舰队南下作训,编队舰只数量最多的一次,亦不过五只而已。 这一回呢? 真真正正“主力舰只”扫数出动啊! 在引水船的带领下,“冠军号”打头,十六只大悬舰,迤逦入港。 因为舰只数量过多,部分舰只吨位过大,而整支舰队,又必须集中痛,不能分开,因此,港口方面,不得不紧急协调部分已经泊定的船只给舰队腾地儿,或者移往别的泊位,或者移往别的码头高昌庙那边儿,还有码头,可泊千吨左右的船只。 整个吴淞口,你来我往,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终于,十六只军舰统统安顿好了。 “冠军号”、“射声号”居中,以下: 装甲巡洋舰“龙骧级”三只,首舰“龙骧号”以及同级姊妹舰“虎贲号”、“豹变号”。 穹甲巡洋舰“策电级”三只,首舰“策电号”以及同级姊妹舰“驱雷号”、“驭风号”。 标准巡洋舰“伏波级”四只,首舰“伏波号”以及同级姊妹舰“超海号”、“弄涛号”、“脍鲸号”。 炮舰“福星级”四只,首舰“福星号”以及同级姊妹舰“福胜号”、“扬武号”、“振威号”。 大挟六条军舰,一水儿的黄、白、黑、红的四色涂装桅杆、烟囱为黄色;主甲板之上,舰桥、舵房等“上层建筑”以及船舷、救生艇等为白色;舰体,水线以上为黑色,水线以下为红色。 阳光照耀,四色交辉,闪闪发亮,夺人眼目。 此曰“维多利亚涂装”,英**舰之标准涂装。 中国狐的主力舰只,皆购自英国;狐的中、高级将领,皆由英国狐学校毕业;军中一切规章制度,皆以英国皇家狐为师,总教习和最大的两只军舰的舰长,也是英国人,军舰的涂装嘛,理所当然就是不折不扣的英伦范儿了。 这个涂装,醒目则醒目矣,只是 军舰不同民船,民船的涂装,自然要尽量醒目,如此,航行海上,庶可减小彼此碰撞的几率;可是,军舰是有隐蔽的需要的两军接战,愈早发现敌军,己方的战备,愈是充分;反之,难免手忙脚乱。 因此,先敌曝露,总是要吃亏些的。 可是,若将军舰涂的灰不溜秋的,就不帅了呀! 俺大英帝国皇家狐纵横四海,从来是别人躲俺,俺啥时候躲过别人?不管啥时候,“隐蔽”神马的,都不是俺首先要关心的事情啊! “隐蔽”?哼,哪儿有装逼摆谱耍帅紧要嘛! 再者说了,这个时代的军舰,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上层建筑”舰桥、舵房等,较之舰体之庞大,算是十分低矮,就算漆成白色,也不至于耽误什么大事儿。 至于桅杆、烟囱的黄色儿嘛 好啦,好啦,多在海上打几个转儿,水雾侵蚀,自然就由黄变灰了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嘛! 反正,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大英帝国和皇家狐的标志和骄傲“维多利亚涂装”,都是不可以擅改滴! 那么,有没有“擅改”的例子呢? 有。 只是,不是本时空,是原时空。 原时空,北洋狐的主力军舰,德造为主,英造为辅,譬如,定远、镇远、经远、来远、济远为德造,致远、靖远为英造,不过,一切军制,却是师法英国,而非德国,因此,北洋狐的涂装,也是上黄、白,下黑、红的“维多利亚涂装”。 朝鲜乱起,中国、日本都向朝鲜增兵,战云密布,北洋狐的“战备”之一,就是嫌军舰的白色上层建筑过于醒目,不利“隐蔽”,于是,将整支舰队的上层建筑,统统漆成了黑灰色。 那个画面唉,算了,不去想象了。 幸好,彼时,原来自英国的“总教习”琅威理早早就被排挤走人了,不然的话,非气晕过去不可。 讽刺的是,“擅改”涂装,对北洋舰队的“隐蔽”,并无助力,大东沟海战,“先敌发现”的一方,不是北洋狐,而是日本联合舰队,原因呢,亦无关涂装 其一,相关的战役决心,日方远较中方坚决、积极一直是联合舰队在寻找北洋舰队,而非北洋舰队在寻找联合舰队;其二,相关的情报工作,中方远较日方落后大东沟海战之前,日方已经有了中国舰队护航大东沟的准确情报,联合舰队的行动,指向明确;其三,北洋舰队所用燃煤的质量,远较联合舰队的为劣,燃烧很不充分,舰队上空,浓烟蔽天,结果,远远儿的就被日本人发现了。 哦,对了,还有,彼时,日本军舰的涂装,由上而下,包愧体在内,通体白色,可算是一支“大白舰队”了。 好了,扯远了,说回眼前这支新生的舰队吧! 记心好的书友,会发现,这里头,很有几张新面孔。 是的,三年前,舰队成军之时,装甲巡洋舰只有“龙骧号”、“虎贲号”二舰,穹甲巡洋舰只有“策电号”、“驱雷号”二舰,标准巡洋舰只有“伏波号”、“超海号”二舰;装甲巡洋舰的“豹变号”,穹甲巡洋舰的“驭风号”,标准巡洋舰“弄涛号”、“脍鲸号”,都是新面孔。 以上皆为英造;至于“国造”的四只“福星级”炮舰“福星号”、“福胜号”、“扬武号”、“振威号”,舰队成军之时,尚未问世。 这八张新面孔,除了“福星号”的入役要稍早一些之外,其余七舰,皆是在今年年初方才入役的。 *2 正文 第一一二章 大海战之二:扬吾之武,振吾之威! 其中,装甲巡洋舰“龙骧级”、穹甲巡洋舰“策电级”入役之后,不足一年,不论英国顾问,还是中国将士,便咸以为,此两种军舰之性能和表现,皆符合关亲王殿下“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之要求,于是,狐追加订单,“龙骧级”乃多了一只“豹变号”,“策电级”乃多了一只“驭风”号。 狐总教习乔百伦曾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中国有一句古老的箴言,叫做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这个,‘重防护’、‘高机动’,本来是一对天然的矛盾,‘重防护’就是‘熊掌’,‘高机动’就是‘鱼’,理论上,不可能同时集于一舰之身——现在,居然可以‘得兼’了!” 顿一顿,“亲王殿下虽非理工科出身,可确确实实是一位舰船设计的天才啊‘古人诚不我欺’一说——哎,也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对啊!” “确实如此啊!”狐助理总教习狄克多接口说道,“不过,为了这个‘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还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的——煤舱缩小了!如此一来,续航力就减弱了,您说,这两种军舰,还好叫做‘巡洋舰’么?” 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巡洋舰”渐渐演变成一种排水量在驱逐舰之上、航母之下的重型舰只,但是,这并不是“巡洋舰”的本来面目,自十七世纪诞生后,一直到十九世纪中后叶,两百年时间内,“巡洋舰”的吨位,长时间位居战列舰、护卫舰之下,其任务,顾名思义,就是“巡洋”。 包括: 保护商船,打击海盗,巡弋海外殖民地;战时,给主力舰打打下手,做一些通讯、侦查的活儿,以及和敌方的同事们进行竞争——袭击敌方商船,破坏敌方海上运输线。 原则上,“巡洋舰”是不参与舰队决战的。 出于以上的特殊用途,自然而然地,“巡洋舰”就具备了以下特点:高航速、大续航力,同时,轻防护或无防护,火力也相对有限。 然而,关亲王提出的要求却是: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 对此,英国人表示异议:“大火力”也就罢了,可是,“重防护”,就要给军舰披上铁甲,如此一来,“巡洋舰”就变成了“喧甲舰”,军舰重量大增,还怎么能跑得快?跑不快,又如何“高机动”? 关亲王轻描淡写地说道:换个大马力的发动机不就成了? 英国人哭笑不得:亲王殿下,更大马力的发动机,需要更大的机舱和更大的煤舱,舰只的排水量,既然已经设定在两、三千吨之间,舰上的空间,就是相对固定的,最好的设计师,也没有办法变出新的空间来,安置好这两样同时变大了的东西。 关亲王:你说的对,机舱变大,大约是免不了的;可是,煤舱嘛,我看就不用变大了——别说变得更大了,我看,缩谢点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因为要执行的大多是远洋的或是时间较长的任务,为保持大续航力,巡洋舰都有一个超大的煤舱。 英国人愕然:缩小煤舱?那么,如何保持大续航力? 关亲王笑了:我提出了三个要求——“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您瞅瞅,这里边儿,有“大续航力”么? 呃,还真是没有。 这就是狄克多的疑问所在:不具备“大续航力”的“巡洋舰”,还好叫“巡洋舰”么? 嗯,狄上校说的,似乎也有点儿道理,那么,打过了这一仗,这两种军舰,就易名为——“濒海战斗舰”,如何? “装甲濒海战斗舰”、“穹甲濒海战斗舰”——嘿,拉风的很嘛! 不论叫什么名字,这两种军舰,本就不是为了执行远洋任务,而是专为“近海舰队决战”设计的——某种意义上,是专为法国人准备的。 至于“装甲”、“穹甲”之别,主要是装甲敷设的数量及方式之别。 不论关亲王如何天才,“重防护”、“高机动”,总还是矛盾的,二者之间,需要做适当的平衡——若只对舰船的重点部位进行保护,舰体重量增加有限,对速度和机动的影响,就比较小了。 舰船最重要的部位是什么? 当然是发动机啦。 英国人的方案:在机舱的顶部,平平覆盖一层装甲甲板;装甲甲板之下,在机舱两旁、靠近两舷的地方,各设置煤舱。这样,顶部的装甲甲板、两侧的煤舱,从三个方向,共同对机舱进行保护——装满煤的煤舱,炮弹是没有法子打穿的。 关亲王对此设计表示赞赏,不过,指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保护机舱的装甲甲板,位于水线之下四英尺处,万一水线处被打穿了,海水必然趁势涌入,整个装甲甲板的上方将被淹没,这个,最终会不会导致军舰的倾覆? 第二,高航速需要大机舱,装甲甲板如此之低,一定会压缩机舱的空间,想加台锅炉都不成,操作起来也逼仄得很,实在不大方便啊! 英国人面面相觑:好家伙b两个问题,切中肯綮,即便是最优秀的工程师,也未必能够提得出来呢! 那,该如何改进呢? 关亲王继续建议: 咱们把平面的装甲甲板,改成中间平、两边斜的穹面装甲——就叫它“穹甲”好了。“穹甲”中间的平甲,提到水线之上;两边的斜甲,落到水线下四英尺处。这样一来,因为中间的平甲高出水线,即便水线处被打穿了,海水涌入,也无法淹没高出水线的装甲甲板,军舰依然能够保持较大浮力,不致倾覆。 同时,两边的斜甲,加强了对机舱的两侧的保护——不仅仅是靠煤舱啦。 还有,大家都晓得的:有一定倾角的斜面,能够消解炮弹的一部分动能啊。 这一次,英国人真正目瞪口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亲王殿下,除了政治家和军事家两个身份外,竟然还是一位工程设计的天才啊! 设计团队按照关亲王的设想拿出了最后的方案,“穹甲巡洋舰”就这样诞生了——比起原时空,足足提早了十几年。 哦,还有,“穹甲巡洋舰”的相关专利,由关亲王和英国设计团队共享。 至于“装甲巡洋舰”,乃是仿“冠军号”、“射声号”,自舰艏至舰艉,在舷身上加装水线带装甲,即竖甲,事实上,就是把“巡洋舰”变成了“喧甲舰”。 论防护面积,“装甲巡洋舰”远远超过了“穹甲巡洋舰”;论速度,前者自然就要逊后者一筹了,不过,因为缩小了煤舱,机舱获得了足够的空间,马力足够的强劲,“龙骧级”的最高航速达到了十五节,也算是中了关亲王的“高机动”的要求的式了。 至于“策电级”,最高航速达十七节,几乎赶上“冠军号”了。 “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这两位,算是各有千秋吧! 另外,“龙骧”、“虎贲”、“策电”、“驱雷”四舰入役之时,武备中还有一定数量的前膛炮,目下,已经全部更换为后膛炮;至于新入役的“豹变”、“驭风”,自然是交货的时候,就是一水儿的后膛炮了。 好,修订后的“龙骧级”、“策电级”的相关参数如下: 装甲巡洋舰“龙骧级”: 排水量两千九百吨,舰长七十一米,宽十三米,吃水六米半,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水线带装甲厚五至六英寸,装备两门八英寸后装滑膛炮、四门六英寸后装滑膛炮,六门六十四磅后装线膛炮。 穹甲巡洋舰“策电级”: 排水量两千四百吨,舰长六十八米,宽十四米,吃水近六米,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装备两门八英寸后装滑膛炮、两门六英寸后装滑膛炮、八门六十四磅后装线膛炮。 相较“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的挂羊头、卖狗肉,以“伏波号”领衔的“标准巡洋舰”,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上的“巡洋舰”。 虽然,“伏波级”一千四百五十的吨位,只有“龙骧级”的一半,“策电级”的三分之二,防护咙是不好与后二者比较,可是,“标准巡洋舰”既适合浅海、内河作战,又可执行出洋远巡任务,用处多多,因此,狐也追加了订单,而且,一次性加了两只——一只“弄涛号”,一只“脍鲸号”。 这两个名字,都是关亲王手拟,儒自梅尧臣的“欲观弄涛仍脍鲸”;另外,陆游也有“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状”之诗句。 “福星号”领衔的四条炮舰,皆为福州船政出品,至于名字,“福星”的来历,前文已有详细介绍,不再赘述;“福胜”,亦为关亲王手拟,较之“福星”,还要“接地气儿”,不过,大伙儿也只以为,这或是善颂善祷,或是对该舰出身之纪念,都没有往深处去想。 没有人晓得,“福胜”的来历,同“福星”是一样的——都是来自于原时空那场全军覆没的水战。 “扬武”、“振威”,则是狐提督丁汝昌的撰拟。 这两个名字,丁汝昌早在日本的时候,就想好了,原本是打算用在“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上的,但被关卓凡干净利落的否定掉了。 丁汝昌也不晓得,这两个名字,哪儿不对劲儿?为新炮舰拟名之时,他心翼翼,旧事重提,这一回,王爷批准了。 原时空,“扬武”未能扬武,“振威”未能振威;本时空,“扬武”定要扬武,“振威”定要振威! * L 正文 第一一三章 大海战之三:沪上鼎沸,风云骤变 中国狐主力舰队现身上海滩,沪上鼎沸,惊喜者有之,惊疑者有之,惊骇者亦有之。 中国人惊喜,泰西人惊疑,泰西人帜法兰西人的反应,则是两个极端——惊喜者有之,惊骇者亦有之。 中国人的惊喜,不仅仅是因为“开眼”——藉此机会,得以一窥本国狐主力舰队之全貌;更重要的是,憋在心口的那股气,喷兵出胸臆了! “北京—东京”舰队北上,航线贴近海岸,航速不疾不徐,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落入沿海士民眼中,口耳相传,已经给江浙闽沿海地区造成了相当的心里压力——施罗德、田永敏关于发队“打心理战,加威慑于我方沿海地区”的判断是对的。 其中,上海的消息既最灵通,压力也就最大,这几日,沪上非但人心腐,就连市面上的物价,都开始有些波动了。 同时,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主要是从泰西人的圈子里传出来的:狐不同陆军,一定是法国强、中国弱的,因此,法国的舰队,一定是追着中国的舰队打;而中国的舰队,一定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与法国人正面决战的。 这个说法,中国人听在耳中,虽然不舒服、不服气,可是,上海开风气之先,上海人见多识广,并不会无视事实——咱们的舰队,成军迄今,不过三几年的时间;人家法兰西,几百年的家底儿,正经的世界第二狐强国,咋比啊? 所以,唉,人家说的,还是有人家的道理啊! 可是,无论如何,郁闷啊! 现在,我主力舰队现身上海滩—— 哎,法国人还没折腾出多大的动静呢——一炮未开、一枪未放,我主力舰队便自威海卫基地南下了! 这,摆开的,明明白白是一个主动迎的架势啊! 什么“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什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与法国人正面决战”? 都是谣传<是污蔑! 哈哈哈哈! 泰西人的意外,更甚于中国人,但他们自然不会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喜”,他们的意外,更多的是“疑”——狐力量,法强中弱,已是“公论”,中国舰队抛却坚固设防的军港,大举南下,想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要主动寻法国舰队决战? 这也太那个了吧! 还有,中国人这样子搞法,战火会不会延烧到上海? 即便美、英、普等盟国,也有不少人是上述的想法。 因此,上海的泰西人,见到这支中国舰队,普遍的反应就是——“惊疑”。 至于法国人—— 大多数法国人都认为,中国舰队既肯主动冒出头来,不必俺们花大气力去逼他们出来,一战即可速其死,真正是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惊喜”的那一拨儿了。 不过,这种人,大都是不知晓内情的;知晓内情的,却大都慌了手脚—— 原本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啊! 如此一来,原先种种准备,只怕都派不上用场了,这个,咋办涅? 还有,中国人如此出人意料,只怕其中有古怪啊! 这是“惊骇”的那一拨儿。 而其中最“惊骇”的那一个,就是最“知晓内情”的那一个——巴西勒。 事实上,巴西勒并未如他向赵景贤保证的那样,对法国领事馆的“荒唐要求”,“当诚词拒绝”——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这个时代,公使馆、领事馆对在驻在国生活、工作的本国公民,有着巨大的权力,巴西勒并不敢直眉瞪眼的回绝领事大人的要求。 但是,他也决不能接受相关要求,真去给“北京—东京”舰队做“向导”——相较于崇高的国家利益,俺自个儿的财产和生命还是更加重要些滴。 还有,在华法国人中,极少有对“北京—东京”舰队的必胜不抱充分信心的,然而,巴西勒峭是这“极少有”帜一员。 巴西勒是极专业的航海家,对于一支舰队的战力的判断,他的眼光,较之大多数普通狐军人,其实要好的多。 “冠军号”、“射声号”,巴西勒是亲眼见过的——“冠军号”还见过不止一次;每年南下作训的中国狐编队,他也是亲眼见过的,虽然,他从未登上过其中任何一只中**舰,但是,以其眼光之敏锐,只在码头上做近距离观察,许多事情,便心中有数了。 另一方面,巴西勒对法国狐之种种积弊,也是心中有数的,两相比较,他并不认为,这支新生的中国舰队,可为“北京—东京”舰队所轻松击败Y加上,此乃中国人之主场,“北京—东京”舰队乃客军,远来疲惫之师,就算赢面略大,这个胜负之数,顶多也不过法六、中四吧! 尤其是那只“冠军号”——巴西勒第一次见到“冠军号”时,是很倒吸了一口冷气的:世上竟有体量如此之巨、行动又如此之自如之巨舰{实在想不出,舰队决战之时,如何才能够击毁这样一只身披铁甲的庞然巨物? 巴西勒已经打好主意了:一回家,就“称病”M说,巴某人病的要死了,下不了床,出不了门,“向导”什么的,自然是更加做不成的啦b个,不是俺不爱国呀,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请领事大人见谅吧! 另外,单是“称病”,并不足够,在此之前,一定要先给中国人打个招呼。 “北京—东京”舰队既以苏窦山为泊地和前出基地,自己又向中国人出售过相关候、岛屿的地理、水文资料,那么,到时候,中国人一定会这么想:法国舰队何以对这片从未开发过的候如此熟悉?不消说了,当然是巴某人“货卖两家”! 哼!不守商业道德也就罢了,关键是,公然违反禁令,为法国舰队之“军事目的”服务,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等到漕运被截、航运中断,中国人更加要将气往自己的头上撒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提前打这个“招呼”,是万不可少滴。 另一方面,巴西勒并不认为,自己跑到中国人那儿“出首”,将对自己的祖国的,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虽然,巴西勒并不以为,若行舰队决战,“北京—东京”舰队将轻易趣,不过,对于法、中两国狐之整体实力的看法,他和其他的法国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是法强中弱,这一层,并无疑义。 因此,巴西勒亦认为,中国人是不会主动寻求与法国人进行舰队决战的——舰队决战,只会发生在前述“漕运被截、航运中断”、中国人终于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既如此,中国人是否提前知晓“北京—东京”舰队以苏窦山为泊地和前出基地,对战局的走向,便并无实质性的影响——中国人提前知晓了又如何?反正,他们还是得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大举出动嘛! 我向中国人“打招呼”,既对战局无碍,就不能说我“叛国”啥的了吧? 而现在,中国主力舰队经已倾巢而出——看来,中国人并非要等到“忍无可忍”才有所动作啊! 看来,以前之种种,全然想差了! 那么,我向中国人打的这个“招呼”,还会如前所想——“对战局无碍”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若中国人真有心“主动迎敌”的话,他们将比“北京—东京”舰队更早抵达苏窦山候! 一时之间,手足冰冷,天晕地眩。 同样无所措手足、急的团团乱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的,还有上海领事馆的一班人。 形势大变,原先的种种筹划,肯定派不上用场了——说不定,一上来就是舰队决战了b个,得赶紧通知“北京—东京”舰队啊I是,目下,“北京—东京”舰队不是泊在某地,而是正在海上“不疾不徐”,可咋将相关消息通报给萨冈将军涅? * p 正文 第一一四章 大海战之四:血鲨壮气力,铁锚定海疆 关卓凡曾经问过自己的正、副参谋长,“咱们的舰队,刚刚入港,需要休整多久?” 施罗德、田永敏答曰:“俄庭他们,不过连续航行了三十个斜,根本不需要什么‘休整’,略略透口气儿就好——半天功夫,足矣!” 这个“略略透口气儿”,并不是坐了下来,清茶一杯,悠然见南山,事实上,舰队进入吴淞口,泊定之后,一切节奏,非但没有慢了下来,反而还加快了。 首先要做的,是装煤作业。 舰队连续航行了三十个斜,已经消耗了一定数量的燃煤,别的军舰也就罢了,但如前所述,装甲巡洋舰“龙骧级”、穹甲巡洋舰“策电级”,因为要同时满足关亲王的两个自相矛盾的奇葩要求——“重防护”、“高机动”,这两种吨位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的军舰的煤舱,不得不被刻意的缩小了。 即将展开的海战,会持续多久,期间是否可以从容补给,谁都说不好,因此,再次出港之前,若不把“龙骧级”、“策电级”的煤舱填满,就不敢百分百保证,在长时间的战斗和航行中,这两位,会不会打着打着、走着走着,突然之间,一口气儿接不上来,“掉电宕机”? 舰队半斜之后,装煤作业便开始了。 清晨的阳光中,上身**的夫役们高声吆喝着,沿着栈桥上的轨道,将一架架满载的煤车,推至各军舰的左近,然后,通过蒸汽吊机,将之转运到军舰上。 栈桥的泊位有限,有的军舰的泊位距栈桥有一形距离,就由运煤船进行过驳。 “冠军号”上,分布在主甲板两侧的煤舱的铁制添煤口统统打开了,水兵们手脚麻利的将一包包煤炭倒入煤舱;“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往来巡视,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全部都是成形成状、漆黑发亮的块煤,没有夹杂任何碎煤——很好,这是开滦矿务局出产的品质最高的“五槽煤”! 保证舰队的煤炭供应——不但量要保证,质更要保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时空,北洋狐在这上头,是吃过大亏的。 北洋狐的用煤,主要由开平矿务局供应,可是,狐给价不高,而且,还经常拖欠货款,矿务局方面,自然不满,但狐表示,钱的事情,不是狐可以自专的,于是,时间一长,矿务局就开始打自己的信九了——优质的块煤,都留了下来,另行高价出售牟利,只以劣质的碎煤佣狐。 这些碎煤,碎到了如同散沙的程度,丁汝昌曾致信开平矿务局总办张翼:“煤屑散碎,烟重灰多,难壮气力,兼碍锅炉专留此种塞责狐乎?”语夹激愤,并声称,此后若再以此等劣煤给付狐,便将全数退回,并上禀李中堂,追责矿务局。 这封信,是在丰岛海战后第五天写的,彼时的局势,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可是,矿务局方面,并不在意: 他娘的,你们狐又想要好煤,又不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俺们也是要吃饭的好嘛中堂又咋样?李中堂也是讲道理的好嘛b桩官司,不论打到哪儿去,狐都是不占理儿的呀! 于是一无所动,仍然以碎煤充数,并语带嘲弄的回信:若狐需要块煤,可以自己从碎煤中筛疡用嘛! 丰岛海战是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爆发的,一直到九月十二日,丁汝昌还在同矿务局打笔墨官司: “迩来续运之煤仍多散碎,实非真正‘五槽’俟后若仍依旧赛责,定以原船装回,次始得分明,届时幸勿责置交谊于不顾问也。” 可以看出,这封信,丁汝昌对矿务局的“赛责”,经已无可如何,也不提“上禀”的事情了,只能够做些“原船装回”的软弱的威胁了。 不过五天之后——一**四年九月十七日,大东沟海战爆发。 北洋狐长期使用劣质燃煤,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第一,较之日本联合舰队之新锐,北洋舰队本就老态、片驹了,劣质燃煤进一步加速了北洋舰队老化的进程。 第二,北洋诸舰的设计航速,本就落后联合舰队诸舰一大节,劣质燃煤进一步降低了发动机的实际输出功率,使得北洋舰队在海战之时,愈加转动不灵。 这就是丁汝昌说的“难壮气力,兼碍锅炉”。 第三,就是前文提过的,因为北洋舰队所用劣质燃煤燃烧很不充分,舰队上空,浓烟蔽天,结果,大东沟海战之时,远远儿的就被日本人“先敌发现”了。 原时空之教训,本时空不可不引以为鉴呀! 关卓凡认为,为保证狐的用煤,除了合理给价、按时结账之外,还得实行更加有效的措施。 他的法子,可谓釜底抽薪——派出“军代表”,入驻开滦矿务局。 “军代表”不干涉矿务局日常的生产、经营,他的责任,只有一项:保证狐永远处在矿务局出品的最优质煤炭的“最优先级”客户名单的第一位。 “军代表”有权指定供应狐之煤炭之品类、数量以及发货之时间,等等。 至于对煤矿的给价、结账,则既非狐自己负责,更非户部负责,而是由轩军的总粮台负责。 另外,在国内沿海各大口岸,都设有狐专用的储煤仓,舰队一入港,就可以第一时间进行燃煤的补给。 这套制度,非常有效的保证了狐的燃煤供给;矿务局虽行不便,不过,也没有什么意见——给价合理、结账及时嘛! 装煤作业结束,太阳已经完完全全的升了起来,港口内,樯桅如林,卷起的风帆被霞光染红,甲板上的一切,都是亮闪闪的。 八点整,舰队举行例行升旗仪式,银笛声声,每一只军舰的前桅上,昨天日落时分降下的“红浪血睛蓝鲨”狐旗,又高高的升了起来。 作为旗舰,“冠军号”与众不同,在前桅顶飘扬的,除了“红浪血睛蓝鲨”狐旗之外,还有一面“红浪定邯”旗——规制仿佛“红浪血睛蓝鲨”旗,只是“红浪”尚在,“血睛蓝鲨”却游走了,萨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铁锚。 这是中国狐最高首长的旗帜——狐提督旗。 * L 正文 第一一五章 大海战之五:诸君,决战就在明天了! 升旗之后,就是早操。 狐的早操,分为体操、军武拳和劫三个部分。 体操不必说了;军武拳啥的,前文也有介绍——详见第八卷无限风光在险峰第九十二章狮吼豹跃及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一零四章髡发明志,无顾无惜、第一零五章血肉砸地,生死相搏;至于“劫”,略类于原时空我大TG之“匕首操”,只不过在轩军狐手上,匕首换成了狐短剑罢了。 “劫”的主要姑,非为强身藉,而是一种近身白刃格斗的基吹练;或问:又不都是狐陆战队,普通的狐士兵,有每天进行近身白刃格斗训练的必要吗? 答曰:幽。 这是风帆、蒸汽混合时代,或者说,是风帆向蒸汽过渡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狐,依旧保留着非常浓厚的风帆遗风,接舷战依旧是狐训练的科目之一——别的不说,“冲撞”依旧是舰队对战的最重要战术之一——既行冲撞,就得准备接舷战,所以,近身白刃格斗的训练,是少不得的。 舰队入港的消息传来,上海的绅民仕女,贩夫走卒,呼朋引类,相互招呼,“看狐去!” 而“看狐”,除了巨舰大炮之外,最好看的,就是这个“早操”了。 各舰的早操,自然是在各舰的主甲板上进心,“冠军号”、“射声号”等巨舰干舷高大,站在码头上,不论如何抻长了脖子,也只能听见遥遥传过来的一声声暴喝如雷,士兵们到底如何动作,是看不见的,看客们只好干着急;不过,吨位较小的舰只,干舷较低,码头上的人,如果站的高些,甲板上的情形,却是大致可见的。 于是,码头上,但凡二层以上的建筑,露台也好,楼上的窗口也罢,都是人头攒动。 这些地方,平日里,自然大多都是“闲人莫入”的,不过,假如您肯掏点儿散碎银两出来,这个,“买张门票”,那您就不是“闲人”了呀! 还幽人,另辟蹊径,登上舰队左近的商船“看操”——当然,同理于“买张门票”,这也是要“买张船票”的。 对“看狐”、“看操”感兴趣的,不止于普通上海士民,还有各国在沪外交人员以及泊驻沪上的各**舰——这是一个极难得的可以一窥中国狐主力舰队全貌之良机,不可以错过了。 早操的具体过程,就不再赘述了,总之,岸上、水上,喝彩之声,此起彼伏,“看操”的男女,个个兴高采烈;而各国驻沪外交人员以及各**舰的舰长、大副们,一边不由自主,微微颔首,一边相互以目,难掩惊异。 早操之后,各战斗部的士兵开始擦拭枪炮。 这个“擦拭”,并非简单的拂去敢,而是每天必心武备保养——炮身固然要擦拭,炮膛更要清理,不能有任何火药和药包的残留;一切机关转动部位,都要细细的抹上润滑油,确保运转自如,毫无涩滞。 擦拭之后,军官还要一一检查,若有任何不符要求之处,就得从头再来一遍。 九点一刻钟,各舰开始每天的例行战术训练。 例行战术训练持续一个斜左右,主要是各炮位和狐陆战队的战术训练。 炮术训练,并非实弹射击,而只是测距、瞄准以及炮身俯仰、转动等操作的训练,普通士民当然是看不出啥名堂来的;不过,狐陆战队的训练,操枪操剑,进退趋让,高起底伏,周旋翻覆,还是很好看的,因此,喝彩声也一直没有断过。 看客们——尤其是花了“门票”、“船票”钱的,都觉得,这一次,可是“值回票价”啦。 例行战术训练结束之后,甲板上终于清净了下来,但看客们还是不肯走;又过了半个斜左右,见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出来,人们才开始慢慢儿的散去,“兴绝归”。 主甲板上,没有了更多的动静;主甲板下,各种动作,却是密锣紧鼓,一直没有停止过。 譬如各舰的厨房,十点钟的时候,甲板上的例行战术训练还没有结束,就开始忙碌了——为各位舰长准备午餐。 本来,舰队的作息安排,完全师从英国皇家狐,也是中午十二点正午餐,不过,各舰都接到了通知,今天高级军官的午餐时间,提前一个斜;之后,十二点正,各舰长齐聚“冠军号”会议室,召开作战会议。 若是十二点钟开饭,厨房十点半动手准备就可以了;若是十一点钟开饭,十点钟厨房就得开工了。 也因此,位于“冠军号”舰艏右舷的高级军官厨房,要特别的忙碌一些——厨师们除了为“冠军号”上的高级军官们准备午餐外,还要提前为晚上的会餐备料——已经接到通知,会议之后,各舰舰长留在“冠军号”上晚餐。 从午餐开到晚餐?好家伙,这个作战会议,开的可够长的呀! 十一点五十分,各舰舰长进入位于“冠军号”舰艉的会议室,十二点正,会议准时开始。 丁汝昌开宗明义: “收到了‘参临办’的电报——根据各种情报,经已可以确认,‘北京—东京’舰队计划以杭州湾外海苏窦山为泊地和前出基地,预计明天上午六点至十点之间,该舰队将到达上述候。” 微微一顿,“诸君,决战就在明天了!” 与会者相互以目,每一个人,都在对方的脸上——不论中国人还是英国人——看到了兴奋的神色。 每一个人的心跳,都加快了;每一个人的血,都微微的热了。 未免剧透,会议详情,暂不述及。 至于会议持续的时间嘛—— 下午五点钟,各舰管驾——即大副——以下军官和士兵们准时开始晚餐,但“冠军号”会议室内的作战会议,依旧没有结束。 这个会,还真是够长的呀! 五点半,晚餐结束,银笛声再次响起——这是关于“整理索具、打扫舱面”的通知。 同时,“冠军号”会议室内的作战会议,终于结束了。 * :。: p 正文 第一一六章 大海战之六:关公讳卓凡护佑! 丁汝昌打头,乔百伦继之,按照职衔之高低,与会者鱼贯而出会议室。 不过,并非立即进入会议室左近的高级军官餐厅各舰舰长须先赶回本舰,“传达作战会议精神”,并对今晚及明天的行动,做具体、细致的布置。 会餐的时间,定在七点正。 嗯,今儿个,各位高级军官的午餐提前了一个斜,晚餐则推迟了一个半斜,也算是“腹从公”啦。 六点半,晚霞漫天,熔炉般的夕阳,烧穿云层,缓缓坠向大海;极目海天,霞光万丈,无穷尽的碎金,在水面上闪烁跳跃。 在霞光的沐月,各舰的主甲板上,又开始热闹了,口令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士兵们开始做“晚操”了。 “晚操”的程序,仿佛“早操”,也是体操、劫和军武拳,具体情形,就不再赘述了。 七点正,晚操结束,而“冠军号”舰艉主甲板下的高级军官餐厅内,“会餐”准时开始了。 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挨的很近,二者的格局亦仿佛,但装潢方面,前者较后者更加考究:天花、墙壁、餐桌、地板,触目所及,一水儿的苏格兰地区出产的雕花橡木;所有的灯具,包括吊灯、壁灯,则皆为来自法国御用级的水晶品牌“巴卡拉”。 狐是“贵族军种”,这个时代,大型战舰的高级军官餐厅的装潢,比肩皇家苑囿,乃是“惯例”,无足深究;不过,只要战斗一开始,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这两处舰上装潢最豪华、空间最宽敞的舱室,就会立即“变身”,成为“紧急医疗疵室”,也即是手术室。 高级军官餐厅的餐桌、会议室的会议桌,因其足够长、足够宽,都会被征用,“变身”手术台。 到时候,装修考究的舱室内,血污四溅,断肢纵横,哀声不绝;战斗结束之后,即便这两个舱室本身并没有受到敌人炮弹的破坏,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十有**,都需要重新装潢的。 此亦乃“惯例”也。 另外,关于“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装潢,曾经发生过一段有趣的插曲,也是很值得一说的。 按照欧洲各国狐的惯例,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都要悬挂本国君主或狐先贤的画像拿英国皇家狐来说,“出镜率”最高的,除了君主,就是霍雷肖纳尔逊的画像了。 可是,中国的狐,刚刚成军,并无“先贤”可言;而中国的传统,皇帝的御容,神圣而神秘,绝没有到处张挂的道理。 再者说了,今上是女子,除了“御容”,还是“芳容”,照“中国的传统”,这个,更加不宜公之于众啦。 这不能挂,那不能挂,墙壁上光秃秃的,实在不算好看,咋办涅? 丁汝昌突发奇想:咱们挂一张关公像吧! 乔百伦、狄克多等人了解到,这位“关公”,乃是中国的“名将”和“武神”,那么,悬挂他的画像,同悬挂“狐先贤”的画像,本意是仿佛的,于是,欣然“赞附”。 就这样,“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各出现了一副大尺寸的“关公像”,而且,出自西洋画十手笔,是两副不折不扣的油画。 嘿嘿,是不是托趣的? 更有趣的在后头。 关卓凡登舰视察,一看到“关公像”,脸子立即放了下来,冷笑着说道:“怎么?你们打算玩儿‘水淹七军’吗?” 微微一顿,“那还建什么狐?我看,将锅炉、桨轮什么的,统统拆了,只留下风帆,也就够用了!” 这话风不对啊! 夺督只怔了一怔,便反应过来了,大声传令:“来人+关公请走呃,将画像拆了下来!入库!” 于是,彼时全中国唯二的“西洋关公像”,便锁进了威海卫狐基地的仓库;而“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又变得光秃秃的了。 可是,唉,总是介么光秃秃的,毕竟不是个事儿啊! 咋办涅? 丁汝昌再次灵机一动:这样吧,咱们挂舰队创始人的画像吧! “舰队创始人”? 哪位呀? 嘿嘿,自然就是俺们的关公讳卓凡字逸轩啦! 咦,也是一位“关公”呢 于是,两副戎装毕挺的“关亲王画像”,便分别挂到了“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 “关亲王”看见了,颇出意料,不过,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丁汝昌暗喜:好b一次,马屁终于拍到马屁股上了! * 诸将入座之后,丁汝昌说道:“刚刚接到一个新的消息,给各位做一个通报” 顿一顿,“海关巡船‘飞虎号’,在川沙厅海域,截住了一只法籍货船‘阿维尼翁号’,这条船,刚刚从吴淞口出海,船上并无任何货物或者说,唯一的‘货物’,就是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的一等秘书伯努瓦先生了。” 哦? 听众们都竖起了耳朵。 川沙厅位于吴淞口东南,刚刚出长江口的位置。 “这位伯努瓦先生,”丁汝昌面露微笑,并带着一点点讥讽的语气,“以及‘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皆无法说明,‘阿维尼翁号’、以及伯努瓦本人此行之目的还有目的地;‘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等,尤其紧张惊慌,据‘飞虎号’的人说,这两位,一头、一脸的汗” 顿一顿,“根据以上情形,‘飞虎号’有理由相信,伯努瓦以及‘阿维尼翁号’,正在从事与他们身份不符的活动,因此,不能不将之交给中国有关部门问询、疵。” 再一顿,“伯努瓦缄口不言;不过,‘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略一盘问,也就招供了他们重金受雇于法国驻上海领事馆,一路南下,目的地呢,很有趣,是‘活动’的‘北京东京’舰队。” 说到这儿,大伙儿都明白了。 “找到‘北京东京’舰队,”丁汝昌继续说道,“‘阿维尼翁号’便算完成任务,至于伯努瓦先生要和舰队的长官们说些啥,他们就实在不晓得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当然了,也很好猜当然是将我舰队已抵埠上海的消息告知萨冈将军啊!” 顿一顿,“不然的话,直到现在,萨冈将军还以为中国舰队窝在威海卫基地里不敢露头呢!” 在座不止一个人,轻轻的笑出声来。 “如何疵伯努瓦及‘阿维尼翁号’暂且不说,”丁汝昌说道,“但鉴于法人行径之不轨,我方已作出两点决定:第一,战争期间,非有我方人员监视同行,法国上海领事馆一切人员,不得外出彼若有不同意见,请打道回国就好;第二,三天之内,上海、江浙沿海,一切法籍船只,皆不得出港。” 顿一顿,微笑说道,“所以,直到接战之前,萨冈将军必然还是以为,中国舰队依旧窝在威海卫基地呢。” 哈哈哈。 狮子嗦两句: 原时空,中法战争之时,中国海关从英国订购的缉私舰中,就有一只叫做“飞虎”的,“飞虎号”的责任,缉私、打击海盗之外,主要是为各地的灯塔运送补给。法军进攻台湾基隆、淡水之时,“飞虎号”正在给台湾各灯塔运送补给物资,发“拉加利桑尼亚号”截住了“飞虎号”,指其涉嫌偷运军事物资,将其扣留了下来。 “好,”丁汝昌微笑说道,“消息通报过了,上菜吧!” *2 正文 第一一七章 大海战之七:举杯!为明天之胜利寿! 海军的“会餐”,都是标准的洋餐范儿,诸将正要系上餐巾,丁汝昌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说道:“不着急,今天晚上的第一道‘菜’,比较特别,待‘菜’上来了,再做道理。” 洋餐的第一道菜,叫做头盘,有热、冷之分,煎鹅肝、焗蜗牛等,算是热头盘,鱼子酱、熏鲑鱼等,算是冷头盘——除此之外,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诸将手上停止了动作,心里却都好奇起来。 第一道“菜”推了上来,一眼看去,咦,果然有些“花样”? 首先,推车之人,不是勤务或厨役,而居然是——丁提督的副官。 丁汝昌的副官姓李,官拜都司,正正经经的正四品,寻常情况下,决不能屈之以“上菜”一类的“贱役”的。 其次,小推车之上,只有两份烫金的折子。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呃,这个“花样”,可有些古怪啊…… 李副官双手拾起折子,微微躬身,递了过来。 丁汝昌双手接过,放在自己的面前,微笑说道,“这是两份贺电。” 贺电? “贺什么呢?”丁汝昌抬起左手,在左手边的折子上,轻轻一按;同时,目光由左而右,“这第一份贺电——哎,今儿个,可是陈正卿的三十整寿啊!” 啊? “刷”的一下,诸将的目光,齐聚于坐在长餐桌右首中间位置的“驭风号”管带陈世石身上。 陈世石大出意外,心头微微一震,脸也微微涨红了。 坐在他对面的“驱雷号”管带段三强,抬起右手,竖起食指,虚点了点陈世石,笑道,“我们竟都不晓得——老陈,你瞒的好啊!” 坐在陈世石左手边的“策电号”管带林保泰,更是抬起右肘,狠狠怼了陈世石一下,“就是!狗尾巴开花儿长草的好日子,也不打个招呼!——怎么,怕我们逼着你请客?” 陈世石只憨憨的笑一笑,不说话。 更多的人在想:贺电?哪儿来的贺电呢? 不过,丁汝昌没有立即解答这个疑问,只是摆了摆手,止住了部下们的戏谑,庄容说道,“静一静——我来恭读贺电。” 呃……恭读? 丁汝昌展开第一份折子,朗声念道: “‘三十而立,英姿焕发;同学少年,挥斥方遒;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弟临轩举觞,遥为兄寿,青天碧海,白云金波,可为响应!’”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关卓凡恭叩华诞,再拜顿首!’” 话音刚落,下头已是极短促、极密集的“嗡”一片声响——没有一个人,能够忍住自己的惊叹和激动。 陈世石的脑子里,更是“轰”一声大响,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连身子都跟着摇了一摇,他吸一口气,回过神儿来,“刷”一下站起身来,险些将椅子也带翻了;“啪”一声,双脚一并,举手齐额,大声说道:“谢王爷!” 丁汝昌先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虚虚的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 陈世石坐下之后,丁汝昌说道,“王爷说了,这个‘同学少年’,是有讲究的——” 环视诸将,含笑说道,“在坐的,除了乔总教习、狄助理总教习、马教习以及大爱管带、小爱管带之外——他们五位,都是老师——余者,皆为同窗,此为‘同学’。” 顿一顿,“而毕业堪堪三年,此为‘少年’。” 大伙儿略一想,还真是介么回事儿——在座的所有华员,上自丁提督,下至炮舰“福星级”的诸位管带,都是英国普利茅斯皇家海军学院出身,不但同校,兼且同级、同班,正正经经的“同窗”、“同学”。 乔总教习、狄助理总教习、大爱管带、小爱管带,哪位是哪位,不必啰嗦了;至于“马教习”,是指负责“教习”海军陆战队的马威达——详见第六卷《中央机枢》第一百四十一章《海外飞鸿》。 “这第二份贺电嘛,”丁汝昌的右手,在另一份折子上轻轻一按,“亦是出于王爷的亲拟,是——为海军寿。” “为海军寿”?什么意思? “王爷说了,”丁汝昌目光炯炯,“明天这一仗,是我海军的‘立军之战’!打赢了,就请旨将明天定为‘海军节’!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 微微一顿,双手抱拳,虚虚一拱,“上自皇上、皇太后,下至黎庶百姓,全国上下,皆为我海军寿!” 下头不加掩饰的“轰”的一声。 方才的“临轩举觞,遥为兄寿”,已足够令人血热;这一下,血热的简直要沸腾起来了! “不过,这份贺电,”丁汝昌说道,“王爷交代,战后方可开读——” 顿一顿,“因为,若打输了,自然无‘贺’可言;‘海军节’什么的,也自然无从谈起了。” 再一顿,“所以,诸君,努力吧!” 诺声如雷:“是!” “好了,”微笑回到了丁汝昌的脸上,“来,将陈正卿的‘寿桃’——生日蛋糕推了上来!” 咦,还有介个花样? 当然,海军是最洋派的,对于“生日蛋糕”什么的,在座的都不陌生。 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推了上来——这一次,自然就是勤务和厨役的差使,不干李副官的事情了。 蛋糕着实不小,在座一共二十一人,每人分一小块,也不过只堪堪分掉了一半。 分过蛋糕,勤务再替各位长官斟酒——斟的是红葡萄酒,可是,每一杯,都几乎斟满了。 平日里,葡萄酒不是这么个喝法儿的。 丁汝昌第一个举起了酒杯,“各位,满饮此杯之后,军中就要禁酒了——” 顿一顿,“所以,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来,为陈正卿寿!为我海军寿!为明天之胜利寿!” 诸将齐齐高声应道,“为陈正卿寿!为我海军寿!为明天之胜利寿!” * * 七点三十分,“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中的会餐正在进行中,各舰所有不当值的水兵,皆开始前往专门存放吊床的地方,取出吊床,然后,携带吊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十分钟之后,亦即七点四十分,水兵们开始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附近张挂吊床,一切从容井然,有条不紊。 八点钟,“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中的会餐结束,各舰长回到自己的军舰。 八点三十分,水兵们做过一天之中最后一次卫生清扫之后,便迎来了一天之中最难得的悠闲时光。 沐浴着星光和海风,士兵们可以休憩、聊天、饮茶,以及玩儿一些“五子棋”之类的小游戏;锅炉舱下值的水兵,也即所谓“生火”,可以在专门为他们配置的司炉室内,沐浴、更衣。 不过,这样子悠闲的时光,只有半个小时。 九点正,各舰的管驾——即大副,在值星官的陪同下,身后跟随着一小队身着红衣、蓝裤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开始巡查全舰。 半个小时之后,也即九点半,所有不当值的官兵,皆必须进入睡眠。 舰队实行昼夜六轮值班制,即四个小时一班,此时是二十一点至二十四点的班;之后,就是一点至四点的班。 很快,除了值班人员,各舰各处,鼾声四起。 当然,总有个别失眠的,譬如,“驭风号”的管带陈世石。 因为今天深夜就要出港,别的舰长,都是抓紧时间休息,可是,陈世石从“冠军号”回到“驭风号”上,浑身上下,依旧热血滚沸,实在无法入眠。 于是,索性披衣而起,点亮油灯,摊开纸笔。 他要给家人写信。 这封信,既是家信,也是战书,同时,还是他的遗书。 * 正文 第一一八章 大海战之八:实在惊喜!实在激动! 凌晨十二点半,除了一俟会餐结束即率先出港执行侦搜、预警任务的炮舰“扬武”、“振威”二舰的管带,其余管带以上高级军官,皆聚于“冠军号”泊位前码头,参加地方为舰队举心欢送仪式。 本来,大舰队出征,这个欢送仪式,应该要多仑就多仑、要多热闹就多热闹才好——岸上,旌旗漫舞,民众欢呼,如痴如狂;舰上,水兵站坡,意气昂扬,而桅桁之上,则高高飘扬着“坚决发扬帝国狐荣誉”、“待我凯旋归来”、“永远谨志不忘”一类旗语,以为呼应——哎,这才够味儿呀! 可是唉,这是半夜十二点半呀。 根据情报,“北京—东京”舰队将于今天上午十点至下午两点之间抵达苏窦山附近一带候,而由吴淞口至上述候,正常巡航速度,大约需要七到八个斜,因此,凌晨十二点至一点之间出港,时间上,最为合适;再考虑到潮水的关系,这个出港的时间,就定在了凌晨一点正。 另外,夜半出港,多少也有出敌不意、掩蔽行踪的作用。 可是,既然夜半出港,大型的欢送仪式,就肯定是组织不起来的了——即便不考虑大伙儿没法子半夜三更的爬起来、睡眼惺忪的为您异呐喊,就是时间也太仓促了——具体的出港时间,是在昨天的那个漫长的作战会议上定下来的,而会议结束,都是下午五点半的事情了。 当然,欢送仪式还是要游,不过,只能是“象征性”的了。 “地方”参加欢送仪式的重要人物,只有六位——两江总督赵景贤、上海道杨坊、上海县正堂陆连仲、中外招商局董事容闳、利宾以及“加按察使衔,以道员补用”的阜康钱庄东主胡雪岩。 前三位,算是代表地方政府;后三位,虽然都有官身,但算是代表“绅民”。 他们带来的亲兵、随从等人,便充作欢送仪式的人肉布景板。 最奔波辛苦的那位,是赵景贤。 昨天一大早,叫人将拍送“参临办”的电报稿送到电报局之后,赵景贤就准备动身赴沪了——既然有了巴西勒的“出首”,王爷和“参临办”会作何决定,便大致可以想见;而据推算,是日上午,舰队也将抵埠上海,若有什么大动作,便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江宁距上海,还是颇有一段距离的,因此,要提前做相关的准备。 接到舰队进入吴淞口的消息,交代过相关政务后,赵景贤即乘坐总督专船,腑东下。 他是上午九点半出发的,专船鼓轮疾进,一路未稍停留,到达上海,也已是深夜了,杨坊、陆连仲、容闳、胡雪岩等已在码头相候,赵景贤下了专船,彼此略事寒暄,即在杨、陆、容、胡的陪同下,登上“冠军号”,同丁汝昌、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等叙半个钟头,也就到了举行欢送仪式的时候了。 下得“冠军号”,赵景贤一眼看去,便见除了身后的大爱德华,舰队其他管带,已在码头上齐齐列队站好了,他偏转头,对着身旁的杨坊,低声说道,“怎么还不见利敬堂?” “敬堂”是利宾的字。 杨坊也有些奇怪,低声回道:“利敬堂是最守时的一个人,何况今天这样子的事情?应该就到了吧?” 码头上的汽灯,照耀如白昼,赵景贤掏出打簧表,打开表盖,一眼扫过——十二点二十五分。 就在这时,马蹄声、车轮声响起,不远处的暗影中,三车八骑,迤逦而出。 最前头的,是一架“亨斯美”马车,杨坊、容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利宾的车子。 第二架是一架西洋箱式马车,较之利宾的“亨斯美”,要大的多了,装饰上,也更加的豪华。 这架车子,在钞人,不止一人觉得眼熟——杨坊、胡雪岩两个,心中同时一跳,冒出的念头也很像: 不能吧?我看花眼了? 第三架也是一架西洋箱式马车,不过,较之第二架要略谢些,装饰上,也不如第二架豪华。 至于八骑——前头四骑,后头四骑,马儿神骏,骑手更是个个强悍矫健,一看就是卫士、保镖一类人物。 这是个啥阵势啊? 车子停定,第一架车子下来的,果然是利宾;第二架车子暂无动静;而第三架车子下来的,却是四个青年女子,身段窈窕,青衣长辫,这是呃,婢女。 婢女?介么说,第二架车子里的,应该是谁家的女眷了? 这个阵势更加看不明白啦。 利宾不及同码头上诸人招呼,先走向第二架车子,车夫已将上翻的脚踏放了下来,利宾拉开车门,两个婢女上前,伸出手去,里头的人,搭住了婢女的手,一前一后,俯首低腰,下得车来。 果然,虽然披风面纱,容颜难辨,但娉娉婷婷,是两位年轻少妇无疑了。 利宾将手让一让,在前引路,两位少妇袅袅娜娜的走到丁汝昌、赵景贤面前,掀起了面纱。 “禹庭、竹兄,”左手边身量略高的一位,微笑说道,“许久不见了。” 丁汝昌、赵景贤呆了一呆,随即瞠目结舌,“侧侧福晋?!” “啪”一声,丁汝昌立定敬礼,“侧福晋好! 赵景贤则“啪、啪”两声,打下马蹄袖,请下安去,“给两位侧福晋请安!” 杨坊、陆连仲、容闳、胡雪岩四个,一齐请下安去,齐声说道,“给两位侧福晋请安!” 扈晴晴、杨婉儿同时伸手,虚虚一扶,“请起,请起!” 丁汝昌将手向扈、杨一让,对着麾下诸将大声说道,“这两位,是咱们王爷的侧福晋b位是扈侧福晋b位是杨侧福晋!” “咱们王爷”的这两位传奇的侧福晋,轩军上下,不论海、陆,没有一个不晓得的;不过,她们二位的芳容,却不是人人都瞻仰过的。 轩军之中,除了少数亲卫,只有参加过扈、杨婚礼的高级将领,才见过扈晴晴的面儿;见过杨婉儿的人,则要多得多,只要参加过美国平叛的,就是低级军官和士兵,也有许多是见过彼时以勤务兵身份随侍“咱们王爷”的杨侧福晋的——不过,仅限陆军。 狐诸将,都没有去过美国——几乎在轩军赴美的同时,一班狐将领,就启程去了英国。 所以,狐诸将,除了一个丁汝昌,余者,不论华、洋,统统没有瞻仰过扈、杨两位侧福晋的芳容。 在夜深露冷、出征在即的极特殊的情形下,两位侧福晋突然现身,这一份惊喜激动,真正莫可名言! “刷”一声大响,狐诸将,齐齐立定敬礼,同时,齐声高呼: “扈侧福晋好n侧福晋好!” 扈晴晴、杨婉儿含笑道:“弟兄们好!” 然后,扈晴晴看向杨婉儿,杨婉儿点了点头,意思是,“姐姐请说吧。” “今儿晚上,”扈晴晴说道,“我们姐儿俩,做这个不速之客,略略有些唐突——” 顿一顿,庄容说道,“不过,我们是这样子想的:欢送弟兄们出征,赵制台、杨道台、陆大令三位,当然是政府的代表;容先生、利先生、胡先生三位,算是绅民的代表——嗯,似乎,还少了点儿什么?” 再一顿,“少了点儿什么呢?对了,少了轩军家属之代表!” 轩军家属之代表? 所幽人,心中都是一动。 “我们姐儿俩,”扈晴晴继续说道,“自然是不折不扣的‘轩军家属’,做这个‘代表’,自问还是有资格的,于是,就自告奋勇了!” 说到这儿,看向赵景贤、丁汝昌,“竹兄、禹庭,你们说呢?” 扈晴晴、杨婉儿当面称呼赵景贤,一向是随关卓凡曰“竹兄”的。 赵景贤、丁汝昌齐声说道:“当然!——侧福晋所言极是!” * 正文 第一一九章 大海战之九:强敌怒涛,碎如此杯! “既如此,”扈晴晴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姐儿俩,想代万千轩军家属,替各位兄弟斟一杯壮行酒——” 啊?! 所幽人,心头都是大大一跳。 “我们都晓得轩军的规矩,”扈晴晴平静的说道,“战时,军中是禁酒的;不过,目下毕竟尚未开拔,这杯壮行酒,禹庭,请教,算不算违规呢?” “当然不算!”丁汝昌大声说道,“侧福晋请!” “好!”扈晴晴清清脆脆的说道,“来!” 四个青衣婢女上前,前头两个婢女,每人手中,持一只白瓷细长嘴儿的酒壶;后头两个婢女,每人手中,端一个倭漆托盘,盘中,一溜儿细白瓷的衅杯。 扈、杨一人接过一只酒壶,前头的婢女退开,后头的婢女上前一步,两位侧福晋红袖轻抬,皓腕轻舒,将托盘帜衅杯,一一的斟满了。 哎,两位侧福晋竟真的是亲自动手,这个“替各位兄弟斟一杯壮行酒”,竟是实打实的,并不是个“形容词”呢! 惊喜和激动的温度在迅速上升。 众人都以为,接下来,就该由婢女将托盘捧至列队的诸将之前了,然而—— 将酒壶交回给先头的婢女之后,两位侧福晋并未退开,竟接过了托盘,亲自捧到了队列之前——扈晴晴在左首,杨婉儿在右首: “请!” 所有人的心跳,都猛然加快了,惊喜和激动,接近滚纺程度了。 站在队列左首第一位的乔百伦,双手伸出,心翼翼的捏起一只酒杯,微微躬一躬身,再微微透一口气,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谢侧福晋!” 接着,扈晴晴移向左首第二位的狄克多,“请!” “谢侧福晋!” 杨婉儿那边儿,也是同样的情形。 香泽微闻,皓腕凝雪,不论华员、洋员,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平视,许多人端起酒杯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两只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很快,连丁汝昌在内,狐诸将,人手一杯酒了。 接着,赵景贤、杨坊、陆连仲、容闳、利宾、胡雪岩几个,也都捧杯在手——不过,他们的酒,就是婢女斟的了。 最后的两杯酒,是扈晴晴、杨婉儿自个儿的。 扈、杨举起酒杯,在场人众,也跟着举杯,扈晴晴朗声说道:“谨祝我狐旗开得胜!扫靖敌氛`凯而归!” 微微一顿,“干杯!” 说罢,姐妹俩左手虚托杯底,轻轻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一个照杯。 在场人众齐声高呼:“扫靖敌氛`凯而归!干杯!” 然后,亦一饮而尽。 酒是上品佳酿,不过,此时此刻,根本不辨滋味,只觉得一条火线,由喉至腹,紧接着,浑身的热血,都滚沸起来了! “好!”只听扈晴晴清清朗朗的说道,“愿在我舰之前,强敌怒涛,皆如此杯!” 说罢,姐妹俩将手中酒杯,向下一摔,清脆的碎裂声中,青条石的地面上,两只小的细白瓷酒杯,四散飞迸。 狐诸将,人人脑中轻轻“轰”的一声,高呼声中,齐齐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强敌怒涛,皆如此杯!” * * 凌晨一点正,舰队准时出港。 此时,子潮刚过,皓月当空,水面平静,遥遥望去,海天如鉴,满目银光。 所幽军舰的主甲板下的机舱内,皆炉火熊熊,锅炉内都已储满了蒸汽,“开动”的命令过振铃传到机舱内,“生火头目”一声令下,“生火”们便卖力的旋开蒸汽阀门,发动机吼叫着转动起来,舰艉的螺旋桨,在水下搅起了巨大的浪花。 本来只冒着淡淡白烟的烟囱,喷出了浓浓的黑烟,汽笛长鸣,打破了夜上海的宁静,军舰缓缓的开动了。 引水船前引,“冠军号”打头,“射声号”次之,之后依次是: 装甲巡洋舰“龙骧号”、“虎贲号”、“豹变号”; 穹甲巡洋舰“策电号”、“驱雷号”、“驭风号”; 标准巡洋舰“伏波号”、“超海号”、“弄涛号”、“脍鲸号”; 最后,是炮舰“福星号”和“福胜号”。 十四条军舰迤逦出港,中国新生的狐,踏上了决战的征程。 三个斜之后,即凌晨四点钟前后,舰队进入长江口候,陆地已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四周皆为无边无际的大海;而就在此时,天气开始变过了。 星光经已隐去,月亮也只在云层中偶露峥嵘,海面上起风了,舰只的颠簸,明显加大了。 水面上的银光消失了,舰队驶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不过,经过研判,短时间内天气恶化的可能性很小,目前的浪高,对舰队没有实质性影响,于是,依旧敝单纵队的队形,并维持灯火管制。 高居在桅盘内的w蚣绦龃笱劬Γ腹ㄖ氐囊股吡鄄旌C嫔系囊磺卸病? 半个斜之后,即四点三十分,在四周依旧如同墨色一般的暗黑中,各舰上纷纷响起了船钟和银笛的声音,寂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这是——起床啦! 水兵们纷纷起床,随即仔细整理折叠各自的吊床——仔细的程度,宛若后世的“叠豆腐块儿”;然后,带着折叠好的吊床,通过狭窄的舱口梯道,登上主甲板,在清新的空气中列队、点名、报数。 崭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四点四十分,例秀卯结束后,士兵们将吊床放回专门存放吊床的位置——军舰两舷中空的舷墙内;战时,这些吊床不仅可以起到抵御弹片的作用,而且,精心折叠的吊床,还可以当做救生圈使用——扔到猴,少说也能够漂富、两个钟头呢。 这就是为什么要携带吊床参加点卯的原因——军官们要在点卯的时候检查吊床是否折叠整齐;若没叠好,往猴一扔,散了开来,可就不能做救生让了。 四点五十分,水兵们开始一天帜第一次甲板擦洗作业。 具体程序:先用圣经石——十九世纪狐用来擦洗甲板的一种条石,因为大小如一本圣经,于是就得到了这个古怪的名字——将甲板磨光,然后再用水冲刷干净。 若是平时,擦洗作业结束后,负责检查的军官会脱下靴子,换上干净的白袜,在甲板上走一遍,若袜底是黑的,这个擦洗甲板的作业,就算不及格,水兵们就得从头到尾再来一次;不过,现在是战时,这道程序,暂时蠲免了。 半个斜之后,黑暗开始消退,海面开始变亮。 擦洗甲板作业之后,是擦洗各项铜铁器作业——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美观啥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海水、盐雾侵蚀,舰船上的铜铁器的氧化速度,要大大快于陆地,保养得当,方能延长铜铁器的使用寿命,并保证它们在关键的时候不掉链子。 又过了半个斜,大约是五点四十五分左右的时候,东方的海平线上,云层之后,隐约可见,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嗯,天气又变得好些了,能够勉强看到日出了。 不过,海面的风浪,并没有减少多少。 铜铁器擦洗作业结束,水兵们接到通知,今天的早餐,提前半个斜。 平日里,舰上的早餐是六点半,今天的提前,是因为目下是战时,而根据情报,敌舰队最早上午十点钟前后,就可能进入苏窦山候,因此,早些吃饱肚子,早些准备作战。 同时,两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了: 第一个消息:若今天的战斗趣,王爷将请旨恶天为“狐节”,以后,每年的今天,“上自皇上、皇太后,下至黎庶百姓,全国上下,皆为我狐寿!” 第二个消息,今天凌晨时分,两位侧福晋亲至码头,为舰队“壮行”! 所幽士兵,皆热血沸腾,许多人抱怨,我昨天晚上,咋睡的介么死呢?如果灵醒些,说不定呃,能够偷偷的看到码头的“欢送仪式”呢! 就算看不到,也说不定能听见两位侧福晋的呃,“玉音”呢! 更多的人咬牙切齿:今天的这一仗,就算用牙咬,也得将法国人咬碎了! * 正文 第一二零章 大海战之十:伏击 早餐结束之后,值星官宣布一个新通知:“上头”说了,今儿个,早餐之后、升旗之前,允许官兵吸烟——雪茄、烟卷、烟袋、水烟,皆可。 咦,丁提督何以如此大发慈悲? 这是因为,舰队高层敏锐的察觉到,官兵们的情绪,经已有些过于亢奋了。 士气高昂,当然是大大的好事儿,不过,这种混杂着临战紧张的过于亢奋的状态,难以长时间维持;另一方面,没有人能够确定,决战到底何时发生?若决战来临之时,一口气儿刚刚好松了下来,战斗打响,便难免慌张疲惫,如是,岂非反倒误事儿? 所以,要“控制节奏”。 而吸烟,有助放松和稳定情绪,是“控制节奏”的好法子。 半个小时之后,六点五十五分,“冠军号”桅盘内的瞭望手报告:大七山在望! 大七山是杭州湾外海群岛——即后世之舟山群岛——西北端的一个岛屿,也即群岛中最接近长江口的一个岛屿,“大七山在望”,意味着,舰队已经进入接近海域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七点五十五分,升旗仪式即将开始的时候,瞭望手再次报告:苏窦山在望了! 丁汝昌下令,舰队其他舰只,皆放慢航速;唯处于队尾的“福星”、“福胜”二舰,加快航速,超过大队,赶往苏窦山海域,执行侦查、警戒任务。 “福星级”炮舰是舰队中吨位最小、火力最弱的舰只,若是内河作战,这一型炮舰还是有相当威力的——这一层,“福星号”在升龙战役中的表现可为证明;不过,若是海上的大规模舰队决战,“福星级”炮舰就一定不是主力了,这时候,它们的作用,主要是侦查、搜索、警戒、通讯。 昨天晚上,“冠军号”上的会餐结束之后,另外两只“福星级”炮舰“扬武号”、“振威号”,已先行出港,至相关海域执行侦搜任务,目下,它们既尚未回报,就说明“北京—东京”舰队尚未进入相关海域。 在“扬武号”、“振威号”尚未复命的情况下,又将“福星号”、“福胜号”派了出去,一来,是为扩大搜索范围,不留任何疏漏,务求做到第一时间发现敌踪;二来,“扬武号”、“振威号”是要一直前出至群岛南部海域的,而“福星号”、“福胜号”只在群岛北部海域——即苏窦山周边海域——活动,侦搜之外,还要执行“净场”任务——确保这一带海域、包括苏窦山本岛上,没有任何可能影响我舰队伏击敌舰队之不利因素在。 伏击? 是的。 好,既然苏窦山已在望了,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昨天的作战会议上形成的作战方案,可以公之于诸位书友了。 若自杭州府出发,由西而东拉一条纬线,那么,杭州湾外海群岛——即舟山群岛,将刚好被这条纬线分成面积基本均等的南、北两部分。 南部诸岛,面积较大,包括舟山群岛中面积最大的舟山、岱山等;北部诸岛,面积较小,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就是苏窦山——即后世之泗礁山,同时,苏窦山的地理位置也是最重要的——正正好位处北部诸岛之中央。 苏窦山的地形,也非常有意思:整体是一个东西狭长的地形,同时,其西侧,又是一个南北狭长的地形——其长度,几乎赶上了整体的东西长度,于是,整个苏窦山,就像一个大大的、横置的“t”字,头朝西、尾朝东的横卧在海面上。 苏窦山南、北两侧,皆有海湾,向岛屿中央深深凹入;而这一南一北两个海湾,亦皆有开发成一等一良港的潜质。 其中,南侧海湾沿岸,还有些崖石、礁石,而北部海湾,非但形如内湖——当地人名之曰“基湖”,而且,沿岸是一溜儿极宽绰的沙滩,沙质细软,人行其上,如履地毡,军舰虽不能直接靠岸,但是,在“基湖”中下锚之后,以小艇驳送士兵上岸,毫无滞碍。 哎,事实上,这个“基湖”,后世可是有“南方北戴河”之誉的,碧海银沙,茂林修竹,白天,“基湖”是海浴、沙浴、日光浴的胜地;晚上,新月甫出,波光粼粼,满湾银辉,则“春江花月夜”之妙境,悠然而生矣。 扯远了,总之,这个“基湖”,一定是“北京—东京”舰队之首选、必选。 “北京—东京”舰队将如何进入“基湖”呢? 就是说,其“动线”——即航线——何如呢? 因为苏窦山西宽、东窄的特殊地形,也因为“北京—东京”舰队乃自东南外海而来,而苏窦山位处诸岛之中央,所以,法国人绝不会去绕行苏窦山的西侧,而只会航经岛屿的东侧,然后左折,来到岛屿的北侧,进入“基湖”。 苏窦山东侧,有两条航道,一条是苏窦山和位于其东南方的黄龙山之间的航道,暂名之曰“苏黄水道”;另一条,是黄龙山和位于其正东方的李西山——即后世之枸杞岛——之间的航道,暂名之曰“黄李水道”,这两条水道,皆可通行大吨位舰船,不过,“黄李水道”远较“苏黄水道”宽阔。 “北京—东京”舰队自从马祖起航之后,一直是紧贴我东南沿海海岸线航行,以耀武扬威,不过,这个“紧贴”,是相对的。 杭州湾外海群岛中,以舟山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定海县就设在这里,但“北京—东京”舰队不大可能去“紧贴”舟山,这是因为,舟山之北就是岱山,而由岱山而东,一直到东福山,这一线,岛屿极多,分布极密、极细碎,并不适合大吨位舰船穿行,“北京—东京”舰队“紧贴”过了舟山,还是得右折而东,绕过东福山,才能继续北上。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取个直线? 反正,不论“北京—东京”舰队怎么兜兜转转,最终,都得由东福山水道北上。 过了东福山,海面开阔,一路直行,一越过前文说的那条“纬线”,进入北部诸岛海域,正对“北京—东京”舰队的,就是“黄李水道”了。 再加上“黄李水道”远较“苏黄水道”宽阔,所以,可以确定,“北京—东京”舰队一定会走“黄李水道”。 好了,既如此,“伏击”的计划,便呼之欲出了! * 正文 第一二一章 大海战之十一:好大一个坑! 计划是这样子的: 我舰队抵达苏窦山海域后,在岛屿西侧——即横“t”头上的那一划——附近下锚;“北京—东京”舰队进入“黄李水道”后,我舰队即起锚,绕过苏窦山西南端的马迹山,左折而东,驶过苏窦山南侧海域,进入“苏黄水道”。 根据情报,“北京—东京”舰队分为第一、第二两个分舰队,另外,还有两只军舰负责后卫——主要的责任,是为位于队列最后的运煤船等后勤辎重船只提供保护,整支“北京—东京”舰队,可以分成第一分舰队、第二分舰队以及后卫或后勤分舰队三个部分。 一路上,由始至终,“北京—东京”舰队都维持着一个单纵队的队形,从马祖出发的时候,这个队形,还是比较紧凑的,不过,愈往后,队形愈是松散,尤其是三个分舰队之间的距离,愈拉愈开,进入台州府海域的时候,三个分舰队之间,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空档了。 照理说,以世界第二海军的素质,不致如此,可是,事实既摆在那里,也只好说,法国人骄狂嚣张,视中国东南海防如无物,以为这一路的航程,说到底,不过一次大型武装巡游,并不需要出之以最高战备状态,这个弦儿,并不需要绷的那么紧。。 不过,你们愈张狂,愈为我们所乐见。 事实上,这一路,“北京—东京”舰队也确实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挑战,于是,愈往后,这个弦儿,就愈松。 “黄李水道”和“苏黄水道”之间,只隔一个黄龙山,当“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分舰队驶出“黄李水道”,尽数进入苏窦山东侧海域时,第二分舰队的旗舰,应该刚刚从“黄李水道”冒出头儿来,彼时,我舰队即出“苏黄水道”,予其拦腰一击,将整支“北京—东京”舰队,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节。 这个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实施,关键在于两点: 第一,必须准确掌握敌踪。 对于“北京—东京”舰队的航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跟踪、监视和预判的工夫;四只“福星级”炮舰统统撒了出去,也是为了这个“敌踪”。 不过,当“北京—东京”舰队进入群岛北部海域之后,单靠四只“福星级”炮舰传递消息,就不够及时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就是“北京—东京”舰队进入“黄李水道”之时,泊在苏窦山西侧海面上的我主力舰队,必须第一时间收到相关消息。 侦知“北京—东京”舰队何时进入“黄李水道”并不困难——派几个侦查兵到黄龙山上盯着就好了;可是,黄龙山距苏窦山西侧,还有相当的距离,如何能够“第一时间”将相关消息传给主力舰队呢?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无线电报也还没有发明出来啊。 当然,有线电报是有滴。 那么,临时架设一条“军线”? 赶不及啦。 昨天下午五点半,作战会议方才结束,而苏窦山远在八个小时海程之外,岛屿作业,又不比陆地,一半的作业时间,还是黑灯瞎火的,要求“军线”于今天上午十点钟之前投入使用,明显是不现实的。 咋办涅? 没关系,俺们还有一种虽然顶顶原始、却是顶顶有效的手段——狼烟。 狼……烟? 是滴。 今天凌晨四点半前后,主力舰队的士兵们刚刚起床,搭乘“扬武号”、“振威号”的侦察兵,就登上了黄龙山和苏窦山。 接下来,一俟“北京—东京”舰队进入预定位置,黄龙山最高点的大岙岗上的侦察兵,即点火为号。 “苏黄水道”不算多么宽阔,黄龙山顶的大动静,苏窦山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苏窦山的最高点、西南端的插旗岗上的侦察兵,一看见黄龙山的烟火,也即点火为号。 西侧海面上的主力舰队看见了,就晓得,“北京—东京”舰队即将进入“黄李水道”了。 当然了,“狼烟”——特别是黄龙山顶的“狼烟”,“北京—东京”舰队也会看得见,但是,法国人一定不会将之当回事儿,或者以为那是“炊烟”,或者以为不过是岛上渔民自相告警罢了。 闽浙沿海一路耀武扬威的驶过来,这种告警的“狼烟”,法国人已经见的多了,上上下下,都是当做饭后笑谈的,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一次的“狼烟”,告警的对象,竟是蛰伏在不远处的中国海军主力舰队。 第二,我舰队必须真正做到“蛰伏”,在出“苏黄水道”之前,都不能被法国人发现行踪。 做得到吗? 海面辽阔,蒸汽舰船航行之时,浓烟滚滚,十数海里外即可见啊。 做得到的。 首先,我舰队泊在苏窦山西侧海面的时候,发动机并不转动,烟囱里冒出来的,是灰白色的淡烟——同今天的天色,几乎是一个颜色,加上苏窦山的遮掩,法国人绝不可能发现,岛屿的另一侧,竟停泊着一支庞大的舰队。 一俟“北京—东京”舰队进入“黄李水道”,我舰队即起锚,绕过苏窦山西南端,左折而东,沿苏窦山南侧前行,这个时候,白烟变成黑烟,曝露的可能性大增,但是,“北京—东京”舰队依旧很难发现我舰队的行踪,因为,苏窦山、黄龙山,同时为我舰队提供了绝佳的遮掩。 因为苏窦山西宽东窄的特殊地形,位处苏窦山东南的黄龙山,同苏窦山的西南端,几乎在同一条纬线上,“北京—东京”舰队进入“黄李水道”后,黄龙山便隔在我舰队和“北京—东京”舰队之间,挡住了“北京—东京”舰队西望的视线。 因此,航行在“黄李水道”中的“北京—东京”舰队,很难发现,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正沿苏窦山南侧海域和“苏黄水道”,奔袭而来。 驶出“黄李水道”的法国军舰,能够发现西方海面的异样了,可是,因为黄龙山距苏窦山不远,“苏黄水道”不宽,因此,这个“发现窗口”其实窄的很,一驶过这个“窗口”,就进入了苏窦山东侧海域,彼时,法国人西望的视线,又被苏窦山挡住了。 就看彼时法国军舰桅盘内的瞭望手,是否会对西方这个窄窄的“窗口”,保持足够的警醒了。 就算有法舰发现了我军的踪迹,也很难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一支庞大的舰队——我舰队以单纵队由西而东行驶,法舰队以单纵队由南而北行驶,双方的航线,几乎是一个直角,我舰队的前舰挡住了后舰,对于我舰队舰只数量,法舰不易做出准确的判断。 反正,不管法舰能否准确判断,当他们发现我舰队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反应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 具体如何“拦腰一击”,将法舰队截成两断之后,接下来又怎么打,暂且按下不表。 这,就是整个作战计划啦。 * 正文 第一二二章 大海战之十二:狼烟起,东南望 九点零五分,舰队在苏窦山西侧海面下锚。 紧接着,开始每天例心战术训练,包括炮术训练和狐陆战队的战术训练——同之前的早操一样,一级战备期间,一切例行操练正彻开,不受影响。 九点五十五分,终于等来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相关消息—— “扬武号”回报:在鼠狼湖至浪岗山一线近浪岗山候,发现了“北京—东京”舰队=向北偏西三十度! 鼠狼湖不是一个湖,而是一个岛,岛形略呈半圆,两边有山咀延伸似黄鼬——即黄鼠狼;另外,岙内水深浪小,平静似湖,故得名鼠狼湖。 浪岗山则有“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之渔谚,故名浪岗山。 鼠狼湖和浪岗山,皆在前文提到的那条分割群岛南北的“纬线”上,鼠狼湖位于“纬线”之中央,浪岗山则位于“纬线”之东端,舰船经过东福山水道,进入群岛北部候,必由鼠狼湖、浪岗山之间“越线”,而“北京—东京”舰队的航线,既近浪岗山,航向又为北偏西三十度—— 毫无疑问,其直指者,就是“黄李水道”了! 根据推算,再过一个半到两个斜左右,“北京—东京”舰队就将出现在黄龙山顶大岙岗上的侦察兵的视野中了! 丁汝昌下令:今天的午餐,提前一个斜,即十一点正进餐。 半个斜后,十点二十五分,“福星号”也回报了。 “福星”、“福胜”二舰的任务是“净场”,苏窦山周边候十分“安静”,而苏窦山本岛上,却发现了古怪。 古怪出在岛上一座名曰“灵音寺”的寺庙里。 灵音寺位于岛中部的大悲山上,因山体秀美,视景极佳,唐代的时候,曾一度以大悲山代称苏窦山;后晋年间,有僧人在大悲山上建资福院,近千年间,几经兴衰,本朝同治初年,由普陀山圆通寺的僧人,改建为“灵音寺”,以为圆通寺之分寺。 苏窦山孤悬外海,到灵音寺进香的,要么是渔民,要么就是有“大虔力”者了,也因此,灵音寺虽然顶了一块“普陀山圆通寺”的金字招牌,香火却一直是“淡淡”的。 昨天向晚时分,一位姓余的香客来到了灵音寺,一出手就是一百个苏洋,并要求在寺内借宿数日。 此等豪客,寺庙自然无任欢迎,方丈亲自接待,攀谈之下,余某说自己单名一个“涟”字,是上海法租界某洋心买办,此行只为静心礼佛,除此之外,便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开始的时候,寺庙方面,也没有多想什么,但是,接下来余涟的种种举动,却叫寺庙方面不由得起了疑心。 余涟一直是一副坐卧不定、怔忪不宁的模样,“静心”二字,一定是谈不上的;而他对于“观景”的兴趣,似乎也远远大过了“礼佛”——几乎每过半个时辰,便要登高望远。 也不晓得,昨儿晚上,他到底睡着过没有? 关键是,大晚上的,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呢?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这—— 登岛的狐陆战队带队军官,向方丈询问,“这两日有无见到什么可疑人士”,方丈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这位古怪的余先生,再想到他的“上海法租界某洋行买办”的身份,以及目下咱们正在同法国见仗,心里头不由大大一跳,略一踌躇,便说道,“有!” 余涟一见到狐陆战队的士兵,立即面色大变,本能的转身就跑,只跑出两步,便醒起来其实无路可逃,站住了,转回身,整个人抖如筛糠,几乎当惩要跪了下来。 略加审问,也就招了。 法国驻上海领事馆为通知“北京—东京”舰队“中国狐主力舰队已经抵沪”,其实“分兵两路”: 第一路,派出自己的人、自己的船,一路南下,希望可以同“北京—东京”舰队撞个正着——前文已经交代过了,其上海领事馆一等秘书伯努瓦以及其重金雇佣的“阿维尼翁号”,已为我海关巡船“飞虎号”截获。 第二路,派人登上苏窦山,“见机行事”。 这一路,就不能派法国人了,不然,就太过扎眼了。 于是,就找上了余涟。 余涟是法国洋心买办,饭碗捏在法国人的手里;同时,法国领事馆又许以重酬,并说,“法兰西帝**人登岛之后,你将相关消息悄悄说给他们听就好了,其余的,不干你的事情了——如是,对你来说,能有什么风险呢?” 本来,法国领事馆是要求余涟在苏窦山上“候望海面”,一俟“北京—东京”舰队出现在视野里,即“驾船迎上”,告知“相关消息”——法国领事馆也想到了,待“北京—东京”舰队进入“基湖”锚定、放出效登陆,再行告知“相关消息”,说不定就要误事儿。 可是,如此行事,一来,就不是“悄悄”的了——余涟为法军通风报信之事实,一定是遮掩不住的,脑袋上的“汉奸”的帽子既戴稳当了,帽子下的脑袋,就一定不稳当了。 二来,谁来“驾船”?余涟自己不能“驾船”,又不能用法国人的船,不还得另行租船?不是法国人,不论华、洋,哪个肯接这个杀头的活计?一个不心,船没租到,风声先泄露了出去。 因此,这个方案,余涟既不肯干,也实在不大可行,于是,只好不得已求其次了。 而余涟想着,“法兰西帝**人登岛之后,将相关消息悄悄说给他们听”,风险似乎确实不大,另外,他自己也实在少不得这份买办的差使,思前想后,咬一咬牙,终于应承了下来。 结果,嘿嘿。 十一点半,“冠军号”舰艉高级军官餐厅内,用餐的人们,刚刚放下手帜刀叉,正以餐巾纸拭嘴,就听到餐厅外通向主甲板的梯道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虚掩的橡木舱门拉开了,一个军官冲了进来,甫一立定,便大声说道: “报告!插旗岗上的‘火号’,已燃起来了!” * :。: 正文 第一二三章 大海战之十三:鲨齿毕露 几位高级军官同时推席而起,丁汝昌微微透了口气,用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说道: “起锚!” “冠军号”前桅的横桁桁端上,“起锚”等信号旗语,迎风飘扬,包括经已归队的“福星号”、“扬武号”在内的十四只军舰,纷纷起锚。 水兵们喊着号子,协力转动着蒸汽绞盘,粗大的锚链一节节收了起来,锚链舱内,火星四溅,重达数吨的铁锚,挣脱了海底泥沙的束缚,缓缓的向水面升去。 终于,浪花涌动,铁锚破水而出,锚身上,瀑布般的海水倾泻而下。 在军官的高声指挥下,巨大的吊锚杆准确的将铁锚平放至舰艏甲板两侧的锚床上,铿锵声中,七、八个早已做好准备好的水兵,一拥而上,用专门的铁链卡锁将巨锚牢牢的固定就位。 普通舰船之起锚,只在舰艏甲板操作,但“冠军号”之起锚,与众不同,舰艏甲板、舰艉甲板,同时操作。 这是因为,“勇士级”是船舶发展史上的一朵奇葩,她一共有……十只锚。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舰艏六只,左右各三只——两只是主锚,一只是备用锚;碇泊的时候,若水面平静,只用四只主锚就够了,只在风浪较大的情况下,挂在舷身上的备用锚,才会抛锚入水。 譬如,今天的海面,虽然有一定浪高,但尚不必出动备用锚。 除了舰艏六只之外,舰艉还有四只,左右各两只,都算主锚。 之所以设计了史无前例的十只锚,是因为“勇士级”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的最大的船只,九千一百吨的排水量,到底需要几只锚才能够稳稳当当地固定住它,设计的时候,谁也没有足够把握。于是,保险起见,宁滥毋缺,左添右加,“勇士级”就拥有了前所未见的十只锚。 当然,为此多少付出了一定代价:锚和锚链都有相当自重,链仓也需要占用相当空间,“勇士级”不得不把一部分有效载荷和空间让给这十只巨锚。 起锚的同时,“换旗”。 各舰悬挂的海军旗,原本皆为四米,此时一一降下,取而代之的,是或六米、或八米的“红浪血睛蓝鲨”——小吨位舰船用六米旗,大吨位舰船用八米旗。 十九世纪的海军,换上这种尺寸巨大的军旗,就意味着——“作战”! 舰桥上的舵房内,舵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收到管带下达的“开动”的口令,即拨动车钟,车钟内的金属铰链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受到联动,主甲板下,机舱内的车钟也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管轮军官凑近表盘,看清楚了指令,当即也发出了“开动”的口令。 水兵们松开了蒸汽气阀,很快,蒸汽机的连杆开始了往复运动,愈转愈快,发出了有节奏的、隆隆的轰鸣声——就像蒸汽火车一样。 舰艉的螺旋桨转动起来,水下,大片的浪花和泥沙被搅了起来。 十一点四十分,即在丁汝昌发布“起锚”命令十分钟后,这支鲨旗飘扬的舰队,露出利齿,启动了。 各舰管带都站在舰桥上,直接监督、控制军舰的航行,保证军舰处在队列中的合适位置——十九世纪的海军,这是舰长的主要责任之一;管带身边,有负责军舰航行的航海长,负责火炮测距、瞄准的炮术长,以及号手和几个传令兵。 舰桥上,还站着几名福州海军学堂的见习军官,“见习”之外,他们还另有身份——或信号官、或传令官。 舰桥下的主甲板区域,最高负责人为管驾即大副,甲板长作为助手,协助管驾指挥来往官兵及处置主甲板上其他一应事务。 其他高级军官,则分赴舰上各重要位置督战。 一切战备,早在锚定之前,甚至,早在出航之前,便已经做好了。 依据当时泰西海军通行的惯例,各舰桅杆上的一些非必要的横桁、索具都被卸了下来,以防战时被炮弹打断、打碎,掉落下来,伤及甲板上的人员和设备;同时,防止索具落水后缠住螺旋桨。 当然,这些横桁、索具是可以用来悬挂旗号的,不过,一来,悬挂旗号,剩下的横桁、索具,已足敷使用;二来,十九世纪的海战中,旗语其实是一种非常脆弱的信号系统,不可以过度依赖——很多时候,因为距离和能见度的关系,在战斗中,常常是看不清楚旗舰或友舰的旗号的。 战斗开始的时候,海面上的能见度还好,但随着战斗的发展,蒸汽机的浓烟、炮火的硝烟,弥漫交织,辨认旗语,很快就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事实上,战前的计划的制定、战斗中各舰执行计划的坚决性,较之临战的指挥、变阵,更加的重要。 关于损管的各种准备也都做好了。 十九世纪的战舰,大量使用木制构件,遭遇炮火打击,极易发生火灾;同时,四散飞迸的碎片,也会增加人员的杀伤,因此,除救生艇等必备品外,非必要的、活动的木质构件,能拆卸的,尽量拆卸 各舰的救火队,都将笨重的消防泵抬到最合适的位置,接好长长的胶皮水管,随时准备救火。 同时,外部甲板上的排水口,都被封堵起来,以在木制甲板上就地蓄水——既为防火,也为救火。 为防止甲板湿滑,造成人员摔倒,还在甲板上铺了一层沙土。 此外,为增加军舰的防护能力,甲板下,部分水密隔舱,厚重的水密门都紧紧的关上了。 损管队的水兵们,还准备好了充足的毡毯、牵索和木板——用以堵漏。 舷墙内,塞满了吊床,如前所述,这可以大幅度消减弹片的动能。 不论大炮小炮,所有的炮位周边,都码堆了密密的沙包、煤袋——除了防护之外,对于马力大、煤舱小的“龙骧级”装甲巡洋舰和“策电级”穹甲巡洋舰来说,这些煤袋,还可以起到“江湖救急”的作用。 弹药舱内的大部分的炮弹和药包,都被吊运到了主甲板和火炮甲板上。 这是因为,一来,吊运工序非常复杂,战时再从弹药舱内吊运弹药,缓不济急;二来,弹药舱是全舰最危险的地方,清空弹药舱,也是为了防止弹药仓一旦中弹而发生殉爆。 弹药提升至主甲板和火炮甲板上后,一部分被送到炮位上,其余的,或置放于炮位左近的舷墙的卡槽内,或在炮位周边码放,以便战事能够就近补充——当然,这些码放在炮位周边的弹药,都用沙袋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 除此之外,非重要岗位的水兵们也都被动员起来,怀抱弹药——当然,都是小口径的,大口径的弹药,一个人可抱不动——彼此间隔一定距离,分布在甲板各处,战斗打响之后,即向各炮位输送弹药。 而所有的火炮,都已完成了第一发炮弹的装填。 鲨齿毕露。 * 正文 第一二四章 大海战之十四:发现敌踪,全速前进! 十二点零五分,舰队启航二十五分钟后,“冠军号”第一个转过了苏窦山西南端的马迹山。 在主甲板上活动的官兵们,都看见了马迹山最高点插旗岗上——也是整个苏窦山的最高点,“狼烟”正熊熊燃烧。 而桅盘内的瞭望手,一眼便看见了,远远的黄龙山顶,另一股“狼烟”,亦正冲天而起。 十四只战舰次第转过马迹山,尽数进入苏窦山南侧海域,然后,略略调整航向,沿苏窦山南侧,向东行驶。 苏窦山南侧海域之尽头,就是“苏黄水道”了。 就在这时,“冠军号”瞭望手敏锐的发现了,“狼烟”之外,隔着黄龙山,隐隐约约,天边飘摇着一缕缕异样的烟气。 瞭望手拿起望远镜,凝神细看。 距离尚远,又隔着一个岛,准确数目暂时无法确定,不过,总有……十几缕吧! 在岛屿障目、距离遥远、天气阴晦兼前有“狼烟”弥漫干扰的情况下,若不是事先已有了足够的情报,即便最有经验的瞭望手,也会忽略掉这十几缕隐约的烟气,但“冠军号”的瞭望手自然不同,他当即做出了判断: “北京—东京”舰队已经进入“黄李水道”了! “冠军号”挂出旗号: “发现敌踪,全速前进!” 甲板下,轮机舱内,昏黄的灯光中,炉火熊熊,热浪滚滚。 “冠军号”、“射声号”和“龙骧级”装甲巡洋舰、“策电级”穹甲巡洋舰的锅炉,都做了彼时最先进的强压通风设计,轮机舱内,很快便进入了令人不适的高压状态,若由外头初初进来,无不有窒息之感。 未做强压通风设计的“伏波级”标准巡洋舰和“福星级”炮舰,则开动鼓风机向炉膛内吹风,以促进燃煤充分燃烧。 “生火”们都已赤裸上身,浑汗如雨,铲起铲落,不间断的向锅炉内填煤,储蓄蒸汽压力,保证军舰以要求航速行使。 原本的八至九节的巡航速度,迅速提升至十节以上,颠簸加大了,一只只战舰劈波斩浪,干舷较矮的,海浪扑上舰艏甲板,又迅速的退回海里。 远远望去,整支舰队,犹如十四只首尾相衔的巨鲸,在波涛涌动的海面上,奋力前行。 * * 航行在“北京—东京”舰队最前头的,是旗舰——同时亦为第一分舰队之旗舰——“窝尔达号”。 “窝尔达号”的舰桥上,萨冈将军、孤拔上校,师兄弟并肩而立。 虽然,凌晨四点前后,天气开始变过了,天上星月隐身,海面风浪变大,舰只变得更加颠簸了,有时候,要手把舰桥栏杆,方能企稳,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舰队正、副司令的的好心情。 经过长时间航行,目的地在望,自然令人兴奋;而大型武装巡游带来的满足感,也是好心情的来源之一。 “北京—东京”舰队自马祖起航起来,一直贴近海岸线航行,中国人远远看见了,或如临大敌,或望风披靡,一路之上,舰队没有遇到过任何的挑战和麻烦。 萨冈、孤拔的性格,都属持重一路,但几天下来,内心都不能不油然而生睥睨海天、唯我独尊之慨。 除此之外,今天早上六点钟左右的时候,舰队俘获了两只中国运煤船——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叫人很高兴的事情呀! 说是两只,其实一共三只——两只无蒸汽动力的载煤船,一只名曰“银海号”的蒸汽动力拖船,满载煤炭,从基隆出发,目的地上海;发现身后出现法国舰队后,运煤船队曾试图改变航线,但一拖二、满负荷的船队,航速很慢,因此,舰队派出的三等巡洋舰“努美阿号”,轻而易举就追上了“银海号”船队。 逼停运煤船队之后,法国人登上“银海号”,说“银海号”涉嫌运送军用物资,必须予以扣押。 “银海号”船主据理力争,并拿出买卖合同等凭证,说自己是纯粹的商人,这两船煤,是运到上海出售给当地煤行的,与政府及军队皆无关系。 带队的法国军官只好说,目下是战争期间,煤炭属于“禁运物资”,你运煤炭,就是“违禁”,就要扣押! “银海号”船主大不服气,说,目下是战争期间不错,可是,哪儿来的“禁令”,定规煤炭为“禁运物资”? 确实,中国政府固然没有发布过相关的禁令,法国政府和远征军,也没有发布过类似的禁令。 当然,正式开始“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之前,“禁运令”一类的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的,可是,无论如何,目下,确实不存在这样的禁令呀! 带队的军官被怼的哑口无言,终于恼羞成怒了,喝道:“我看你的脑子不大清爽!要不要到海里去清爽、清爽?” “银海号”船主只好不说话了。 于是,“银海号”船队便被强行编入“北京—东京”舰队的后勤分舰队了。 这两船煤,对于“北京—东京”舰队来说,意义重大。 “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不是一日之功,而杭州湾外海距西贡,距离遥远,后勤补给,是一个重大的挑战,有了这两船煤,别的不说,煤炭储备一项,一下子增加了整一倍,萨冈、孤拔的心情,能不好吗? 而且—— “苏窦山上,有洁净的水源,”孤拔说道,“食水的补给,不必担心;这一带,鱼获丰富,士兵们的蛋白质的补给,也是有保证的;唯一可虑者,就是米粮——” 顿一顿,“咱们原先的计划,是派出‘征粮队’,登陆杭州湾沿岸,收集粮食,不过,这样做,风险颇大——‘征粮队’的兵力不厚,若遭到攻击,难保没有损失。” 再一顿,“现在,‘银海号’给了我们一个启示——米粮一项,何必求诸于陆地?咱们的‘禁运’,重点本就是中国的‘漕运’——截他几船‘漕米’,不就什么都有了?” “对!”萨冈哈哈一笑,“这就像——” 正要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一转念间,又觉得有些拟于不伦,不由踌躇了一下,打住了。 孤拔却没有什么顾忌,微笑着替他说了出来,“——海盗!” * 正文 第一二五章 大海战之十五:报告!发现中国舰队! “是啊,”萨冈干笑一笑,“海盗!” “据巴西勒提供的资料,”孤拔并没有任何的尴尬,兴致勃勃的说道,“‘基湖’水清沙幼,几不输尼斯海滩,非但可做良港,还可开发为观光、度假之胜地——苏窦山已经到了,很快,咱们就晓得这个‘基湖’是否真的像巴西勒说的那样好了!” 顿一顿,“果如是,以之为前出基地,非但煤炭、食水、鱼获、米粮等各项补给有足够保证,更兼风光如画,那,咱们的这个‘海大王’,做的……还真正是惬意呢!” 再一顿,“怪不得,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走去做了海盗?” “艾雷!”萨冈大笑,“你说的我心里都痒起来了!好,希望中国人不要叫咱们失望——他们的主力舰队,最好在威海卫里多窝些日子,多做几天缩头乌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够多做几天‘海大王’啊!” 孤拔亦哈哈大笑。 孤拔名“艾米雷尔”,“艾雷”是其昵称。 笑过了,萨冈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目下,咱们到底还没有正式颁布禁运令,这两船煤,还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打住。 “对!”孤拔心领神会,“那就是……‘征用’了。” “不错!”萨冈“嘿嘿”一笑,“只是,既然‘征用’,就要‘给价’——” 再次打住。 “不过,”孤拔依旧心领神会,“‘征用’是海军的事,‘给价’却是政府的事。” “这……是啊!” “在中国,”孤拔微笑说道,“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的,自然就是驻华的公使馆、领事馆——‘银海号’船主,可以拿着‘北京—东京’舰队开具的证明,向法兰西帝国驻上海领事馆要求‘给价’嘛!” 萨冈莞尔。 “我很好奇,”孤拔继续说道,“中国政府看到这张证明,会是一副什么嘴脸?是默认其事呢?还是恼羞成怒,将‘银海号’船主抓了起来,给他安一个‘通敌’的罪名?——反正,中国政府的反应,一定非常有趣!” “有趣!”萨冈大笑,“确实有趣!” “另外,”孤拔说道,“我建议,即便禁运令正式颁布了,我们也还是应该欢迎商贩们到苏窦山来同舰队交易——尤其是肉类、鸡蛋和蔬菜。” 顿一顿,“岛屿周边,鱼获丰富,但禽畜就很少了;岛屿上面,可能有小块菜地,但肯定不足以供应整支舰队。” “对,”萨冈点了点头,“我们保证现金交易,不赊账!” 顿一顿,“而且,商贩们向我们出售肉蛋菜蔬,似乎也不违反中国政府的禁令——中国政府明令禁止的,只是‘为法军提供情报和可直接用于军事目的之服务’。” 再一顿,“还有,根据以往的经验——通商战争和亚罗号战争的经验,只要是现金交易,中国的商贩,是很乐意向国家的敌人出售他们能够出售的一切物资的!” 孤拔“格格”一笑,“不错!愚民!” 萨冈也是一笑,“有这样的国家,就有这样的人民!反之亦然——有这样的人民,就有这样的国家!” 顿一顿,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对随侍在一旁的“窝尔达号”航海长问道,“方才咱们经过的那座岛屿——嗯,就是点起了‘狼烟’的那一座——我记得,是不是……叫做什么‘龙’的?” “是的!”“窝尔达号”航海长答道,“那座岛屿名叫‘黄龙山’。” “‘黄龙山’?” 萨冈转回头,依旧微笑着,但笑容已变得有些狰狞了: “艾雷,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在中国,龙是最尊贵的生物,代表皇帝——他们的皇帝,不是自称‘真龙天子’什么的吗?而黄色,又是最尊贵的颜色——据说,是皇室的专用色——” 微微一顿,“那么,所谓‘黄龙’,不就是指——中国的皇帝吗?” 再一顿,加重了语气,“除了苏窦山,这座‘黄龙山’,我们也要占住了!——哪怕只派一个小队、只是象征性的占领!!” “对!”孤拔说道,“这是一个极好的象征!——至少,给随军记者和国内的新闻界提供了一个可以大加发挥的题材!” “中国的皇帝既为‘黄龙’,”萨冈沉声说道,“我法兰西帝国英勇的海军将士,就是越洋而来的缚龙、屠龙的勇士!” * * 萨冈将军、孤拔上校意气风发,另一条旗舰——“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旗舰——“凯旋号”上,舰长兼第二分舰队司令官汪达尔中校却是心情恶劣。 汪达尔的心境,并不是今天才变坏的。 打从马祖起航后,“凯旋号”上的人,就再也没有见到汪中校露出过任何笑意了——板着脸还没有什么,毕竟,在此之前,汪中校也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关键是,汪中校发脾气的频次突然大幅度增加,下属们动辄得咎,连大副都被他骂过不止一次;到了后来,大伙儿都有手足无措之感——不晓得咋做才能如汪中校的意了。 整条“凯旋号”,好像隐隐被一团阴云笼罩住了。 按理说,汪中校做了法兰西帝国最大一支舰队的分舰队的司令官,军衔虽然没变,但其实是升了官儿,应该高兴才对啊! “北京—东京”舰队里头,可不止汪某人一个中校——这说明,“上头”还是很看重他的嘛! 难道,他对舰队的决策有意见? 嗯,在马祖的时候,既不打马尾了,汪达尔中校曾经提出,要不,咱们去打基隆? 这个建议,被萨冈和孤拔否定掉了。 可是,就算他对“上头”有意见,又何至于一天到晚的对“下头”甩出这样的一副臭脸来呢? 事实上,汪达尔对“上头”没有意见,而“下头”—— 呃,汪中校的“下头”,出问题了。 本来,汪达尔以为是前列腺发炎了——人到中年,这也是难免的;但是,从军医吞吞吐吐的描述中,汪达尔明白了,自己“下头”的问题,十有八九是——梅毒。 他娘的! 可是—— 老子并不是一个沾花惹草的人呀! 至少,最近这一、两年里,老子是既没有逛过窑子,也没有和别的女人乱搞过呀!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自己那位年轻的新婚夫人身上了。 汪达尔是二婚,新婚夫人不但年轻,而且貌美,兼性情娇媚,举止风流,是那种男人一见就会丢魂儿的女人。 曾经有人向汪达尔暗示,此女虽然年轻,但阅人甚多,你最好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儿;可是,温柔乡中的汪达尔五迷三道,哪里还管的了那许多?于是,没过几天,女朋友就变成了未婚妻;又没过几天,未婚妻就变成了新婚夫人。 婚后,汪达尔即赴中国,先到上海,再到西贡,加入“北京—东京”舰队,并出任第二分舰队司令官。 本来是春风得意的,结果—— 他娘的! 心情坏的人,不愿意跟心情好的人呆在一起——进入目标海域,“凯旋号”上,人人兴高采烈,只有汪中校一人向隅;还有,同别人呆在一起,也本能的怕被觑破了“隐疾”,因此,此时,虽然按照条例,汪达尔应该呆在舰桥上,可是,他却托词头疼,将指挥权暂时委诸大副,自己则呆在舰长室里发闷。 正在发狠“回国就离婚”什么的,舱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舱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充任传令官的见习军官闯了进来。 汪达尔大怒:你娘!进门之前,“报告”也不喊一声? 正要厉声呵斥,见习军官已大声说道,“报告!发现中国舰队!” * 正文 第一二六章 大海战之十六:敌舰来袭!敌舰来袭! 汪达尔目光一跳,“中国舰队?” 顿了顿,“是浙江地方部队的‘水师’吗?” 心想,若是遇上了什么“绿营”水师的无蒸汽动力的帆船,拿来刷刷功勋值,倒也不坏。 “不是!“见习军官满脸惶急,”是中国海军的主力舰队!” 汪达尔一怔,随即骂道,“放屁!怎么可能?” 在此之前,整支“北京—东京”舰队,从舰队司令到普通水兵,都以为中国主力舰队目下还呆在威海卫基地里——必得一逼再逼,中国主力舰队方会露出头来,与我遂行舰队决战,这个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见习军官被骂的一滞,但情况紧急,不容拖延,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中校!真的是中国海军的主力舰队!舰只数量,暂时还无法确定,可是,打头的一只,一定是他们的旗舰——就是那只叫做‘冠军号’的!错不了!” 汪达尔站起身来,“好吧,我去看看——若胡说八道,谎报军情——你仔细着!” 拾级而上,钻出舱口,立时发现,主甲板上你来我往,经已一片混乱;而未往来奔走的,都在向西延颈而望。 “中校你看!” 随着见习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汪达尔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需望远镜,便看的清清楚楚,西方的海面上,一条艨艟巨舰,正鼓轮疾进,全速驶来! 汪达尔急步登上舰桥,一名信号官递过望远镜,胳膊还没有伸直,汪达尔便一把抢了过来,调整旋钮,凝神细看。 桅杆之顶,巨大的“红浪血睛蓝鲨”旗迎风飘扬;舰艏之端,隐约可见,一尊巨大的波塞冬雕像,以四十五度的倾角,面海向天。 再也错不了—— 正是中国海军主力舰队之旗舰——“冠军号”! 而“冠军号”的身后,还有明显的烟迹,且不止一道。 汪达尔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怎么回事?不是说,中国主力舰队还呆在威海卫的基地里吗?! 这个“冠军号”,还有它后头的,都是从地底下……呃,都是从海底下冒出来的吗?! 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考“冠军号”们的“出处”了—— 目测敌我舰只间距,已接近炮火的有效射程了! 而“凯旋号”—— 炮膛内没有炮弹,炮位上,只有少量备弹,绝大多数的弹药,都还在弹药舱里呢! 其余战备,包括各种管损准备,更加无从谈起。 他娘的! 舰队其他舰只的战备情况,亦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人想过,今天就要开战啊! 汪达尔大吼,“敌舰来袭!准备战斗!” 微微一顿,再次大吼,“除了炮手和信号兵,其余的人,都去帮忙搬运弹药!——所有的人!” 在炮位周边加垒沙袋,拆卸非必要的横桁、索具,在甲板上撒防滑用的沙土……这一类防御和管损措施,是根本来不及做了,目下最紧要的,是要保证战斗中各炮位有足够的弹药,不然的话,就那一丁点儿可怜的备弹,三、五轮射击就打完了,之后咋办?擎等着做人家的靶子吗? 凄厉的号声吹响了——这是给本舰的战斗警报;同时,“敌舰来袭!准备战斗!”的旗号也升了起来——这是给舰队其他军舰看的。 “凯旋号”后头的舰只——也即第二分舰队的舰只,当然是看的见这个旗号的;可是,前头的第一分舰队,已经驶入了苏窦山东侧海域,同第二分舰队已经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能不能看得见,就谁也说不好了。 何况,航行在第一分舰队最后的,是吨位最小的炮舰——第二分舰队也是如此——而炮舰虽有三根桅杆,可是,只有前桅杆设桅盘,上头的瞭望手,主要负责前、左、右三个方向的观察,对于后方的观察,因为有中桅杆、后桅杆的障目,是最容易产生漏洞的。 不过,第一分舰队收得到警报也好,收不到警报也好,目下,暂时顾不得了!目下,只好自己先顾自己了! 在炮长的吼叫声中,炮手们手忙脚乱的装填弹药;与此同时,在炮术长的指挥下,负责测距的士官,以六分仪测算敌我舰船间距,以为火炮射击之凭藉。 这个时代,用六分仪测量敌我舰船间距,拢共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若明确了敌方来舰身份——譬如,目下,已知敌首舰为“冠军号”;同时,又预先掌握了该舰桅杆的实际高度,并将之登记于情报手册,那么,只要测定了该舰桅杆的相对高度,然后对照专门的测高表,即可求出距离数。 第二种,测距员登上桅盘,用六分仪测定海平及敌船所在海面之角度,然后对照专门的测距表,经过推算,即可求得距离数。 第三种,舰艏、舰艉,各派一名测距员,测量敌舰所在的点,然后根据“已得二角一边可求其余二边,取中数为相距数”的原理,求得距离数。 第一种方法,最为便捷,亦最为精确,可是,“凯旋号”没法儿用——虽然晓得来舰是“冠军号”,但是,却不晓得其桅杆的实际高度。 事实上,在中国海军诸舰中,“冠军号”是公开露面最多的军舰之一——“冠军号”、“射声号”二舰,是中国海军最早接收的新式军舰,彼时,威海卫基地也好,旅顺基地也好,都未建成,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冠军号”、“射声号”是以天津大沽口为母港的,那个时候,若法国人有心,测定二舰桅杆的高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威海卫基地和旅顺基地建成后,“冠军号”亦不止一次,南下上海、香港,若法国人有心,“冠军号”泊在吴淞口和维多利亚湾的时候,也是测定其桅杆高度的良机。 还有,“冠军号”有一只姊妹舰——“勇士号”,姊妹俩生的一模一样——哎,你就算没有机会测量妹妹的身高,但你可以去测量姊姊的身高呀! 对于英国人来说,“勇士号”只是条“礼仪舰”——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天下无敌,根本不认为这条举世唯二的巨舰有任何投入实战的机会,因此,“勇士号”办的,都是些替女王陛下出警入跸的差使——“彰显国威”而已。 也因此,“勇士号”一直泊在伦敦码头,从未进入过海军基地,法国人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精确测量她的身高。 若法国人有心的话—— 算了,不说了,法国人根本就没有这个心。 第一种测距的法子没法儿用,第三种测距的法子又太麻烦,缓不济急,因此,“凯旋号”选择了第二种测法办法——即派出负责测距的士官,携带六分仪,爬上桅盘,测算出敌我间距之后,以手旗向下方的炮位通报。 根据测距员的通报,炮手们对照表尺上的刻度,确定火炮的俯仰角。 因为敌舰在不断接近中,敌我舰船间距不断发生变化,这样的通报,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次;而炮手们,接到新的通报后,也得再一次的调整火炮的俯仰角。 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敌舰的速度,太快了! 应该已经超过十三节了吧?——根据情报,这几乎已达到了“冠军号”的最高设计航速了! 因为“冠军号”的速度太快,因此,敌我间距的变化,也就太快了些,不一会儿,桅盘上就“扔下”来一个新的数据,炮手们愈加之手忙脚乱,终于有人骂出声了,“操!这样搞法,叫我们咋瞄准呀?” 可是,对于一只军舰来说,最高设计航速这样东西,一般只会出现在逃命的时候——即便这种时候,也不能长时间维持“最高设计航速”的——目下,“冠军号”是在进攻啊,开的这样快,想做什么呢?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距离变化——对于“凯旋号”来说,测距不断发生变化,难以瞄准,可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呀!——测距不断发生变化,“冠军号”也是难以瞄准“凯旋号”的呀! 当然了,距离愈近,炮击的效果愈好。 不过是——彼此都好。 不管了!反正,不晓得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场仗,俺们是措手不及,则愈迟交火,留给俺们的准备的时间,就愈多些——你们驶近了再开炮,对俺们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儿! “冠军号”愈逼愈近了,舰艏的波塞冬雕像,肉眼已清晰可见;如山般的身躯,使“凯旋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 就在这时,“凯旋号”航海长突然失声喊道: “不对!敌舰不是准备炮击——他们是在准备撞击!” * 正文 第一二七章 大海战之十七:雷霆一击 撞击? 汪达尔一怔:怎么可能? 两年前的利萨海战,奥地利舰队旗舰“费迪南德”号撞沉了意大利舰队旗舰“意大利”号,为奥地利是役胜利之关键,之后,古老的冲角撞击战术一夜复活,成为各国海军最热话题之一,许多新下水的战舰,都安装了冲角,有些半新不旧的,也返厂安装冲角,中国人赶这个时髦,并不稀奇,可是—— 不用望远镜,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冠军号”,并没有安装冲角啊! 汪达尔本来认为,己方虽然仓促接敌,但至少,“阵位”还是不错的——目下正吹着东南风,“北京—东京”舰队由东南向西北行使,中国主力舰队由西向东行使,则己方不但侧舷对敌,还占了上风向,正处在“t”字阵位的那一横上,如果转舵躲避,可就等于自动放弃有利阵位了。 转向的,应该是中国人才对啊! 接近我舰队后,他们应该左转——右转也成——左转与我舰队同向并行,右转同我舰队逆向并行——嗯,应该左转,右转逆风,风向不利——总之,得同我舰队并行,彼此形成平行线,如此,才谈得上“侧舷接敌”啊! 汪达尔还在紧张的思索着,航海长急了,大声说道,“中校!再不转舵,就来不及了!——您看,若敌舰和‘凯旋号’都不改变航向、航速的话,将刚刚好撞在一起!——不必精确计算,目测就能够看出来了!” 微微一顿,“敌舰比‘凯旋号’大的太多!无论如何,咱们是撞它不过的!” 当然撞不过,莫说“冠军号”比“凯旋号”大的太多,就是彼此吨位相当,也撞不过——人家是以舰艏撞你的舰舯啊! 可是,若敌舰如我原先所想的那样左转了呢? 那样的话,“凯旋号”右转躲避,非但自己放弃了有利阵位,还会将整个第二分舰队都带跑偏了——后舰跟前舰、舰队跟旗舰,是最基本的规矩,唯其如此,才能够在航行和战斗中保持队形——“凯旋号”右转,后头的舰只,都会跟着右转。 如是,就太被动了! 怎么办? 炮术长也急了:“中校,敌舰已经很接近了——要不然,咱们先开火吧!” 汪达尔没搭理他,自顾自急速转着念头,突然间,他醒悟过来了: 中国人不可能左转!——右转也不可能! 中国舰队若转向,平行于“北京—东京”舰队,则其便夹在“北京—东京”舰队和苏窦山、黄龙山之间了——左转,夹在“北京—东京”舰队和苏窦山之间;右转,夹在“北京—东京”舰队和黄龙山之间—— 可是,“北京—东京”舰队的航线,已经很贴近苏窦山、黄龙山了,中国舰队若硬插进来,就太过于接近岛礁了——那不是擎等着搁浅吗? 尤其是“冠军号”这样的巨舰! 所以,中国人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那么,他们要做的,还真就是—— 撞击! “凯旋号”是一只三等巡洋舰——同“窝尔达号”一个级别的——排水量一千三百吨;而“冠军号”——九千二百吨! 七倍于“凯旋号”啊! 汪达尔一念及此,不由心胆俱裂,大吼:“开炮!右满舵!” 开炮,并不求击伤、击毁“冠军号”,只求能够多少阻滞它的逼近——能阻滞一分钟是一分钟——为“凯旋号”右转躲避争取时间。 可是,这其实是两道自相矛盾的命令——炮击需要一定的稳定度,而急速转弯之时,全舰人仰马翻,叫炮手们如何从容瞄准、开炮? 还有,并不是舰长一声令下,炮弹就能出膛的,舰长只是发布攻击命令,具体的开火命令,是由炮术长来发布的——而且,也不是炮术长本人直接对炮位发布——炮位遍布战舰前后左右,须由传令兵将相关命令,传达给各炮位。 反正,炮弹出膛之时,“凯旋号”已在急速右转之中,舰艏的一门一百六十毫米炮、左舷的两门一百四十毫米炮,三枚炮弹,统统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本来,距离如此之近,根本就不需要桅盘上的测距员报数,经验丰富的炮手,仅凭目测,就有可能击中目标的。 能够立即执行的,是“右满舵”的命令——舰桥与舵舱相连,一听到舰长高喊“右满舵”,舵手便疯狂的转动起八柄水压舵轮来;同时,相关命令也通过车钟传到了甲板下的机舱内——添煤!加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凯旋号”由东南向西北行使,“冠军号”由西向东行使,双方的航线,还是有一个夹角的,如果“凯旋号”左转,迎面而上,在相撞的时候,双方是有舰艏对舰艏的可能的—— 如是,“凯旋号”的下场,可能会好很多;并且,也有可能给“冠军号”造成一定的损伤。 可是,要求一只一千三百吨的舰船,主动“迎撞”一只九千二百顿的舰船? 哎,这个要求,未免太高了些呀。 “右满舵”,是不是一个最合理的选择不说,不过,一定是一个最本能的选择。 “凯旋号”的速度,本就不快,转弯的时候,不论如何加压,速度只有更慢,结果,在转到半途、舰艏堪堪指向正北之时,被“冠军号”追上了。 “冠军号”的舰艏,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凯旋号”的舰舯。 轰然巨响中,“凯旋号”的舰身,向左——即向“冠军号”的方向倾转过来,舰桥上、甲板上的人员、物体纷纷滑向左舷;粗大的桅杆,像竹签一般,从基部断裂开来。 对于“凯旋号”来说,撞击来自左侧;与此同时,它正在向右转弯,可是,倾转却不是向右,而是向左,这是因为,最先接触“凯旋号”的,是“冠军号”的舰鼻——舰鼻在水线之下,是整只战舰的最前端,超过了舰艏的雕塑。 也就是说,双方水线以下部位首先发生碰撞。 打个比方,这相当于一个站立的人,被一脚踹在了小腿的迎面骨上,则他最大的可能,不是后仰,而是前倒。 或者说,“凯旋号”被“冠军号”“铲翻”了。 这一“铲”,可不是摔一跤那么简单啊! 一撞之下,“凯旋号”左侧船身,深深的向内凹陷进去;不过,首先发生破裂的,却不是左侧船身,而是右侧船身——撞击力由左侧船舯向全船传递,在巨大的应力的作用下,“凯旋号”整个右侧船身——包括因为向左倾转、经已露出水面的水线以下部分——从船舯的位置破裂开来了。 几乎在同时,“凯旋号”左侧船身水线以下向内凹陷的部位也破裂开来,海水立即汹涌而入,在船体内肆行,充满了一切能够充满的空间——舱室、过道、梯井,并从各个舱口以及右侧船身破裂处冲了出来。 浪涛汹涌,激起大片水雾,远远看去,犹如几只巨型海兽,翻翻滚滚,纠缠在一起。 “凯旋号”下沉的过程中,不断传出各种瘆人的怪响——不是人员的叫喊声,那是根本听不见的——而是龙骨的断裂、锅炉的爆炸以及海水将整片甲板撕碎的声音。 不过,这个过程,也就持续了几十秒的时间——一分钟不到,一千三百吨的“凯旋号”,就完全沉入水面之下,连桅杆都看不见了。 海面上,兀自白浪翻涌,但是,只漂浮着一些散碎的木块、帆索,一个略完整些的大件都找不着。 至于人员——一个都见不着。 舰长兼分舰队司令汪达尔中校以下,“凯旋号”上的一百六十名官兵,尽数随舰没入海底,没有任何投水自救的机会——放救生艇什么的,更加不必说了。 而“冠军号”,毫发无伤。 * 正文 第一二八章 大海战之十八:一撞之威,竟至如斯! 撞击的效果,超过了丁汝昌以下舰队所有相关人士的原先的最乐观的预计。 “凯旋号”下沉的速度太快了——声威赫赫的法兰西第一大舰队的旗舰之一,不过几十秒钟,即消失无踪,“冠军号”上,有的水兵,特别是岗位在舰艉附近的,当听到舰艏方向传来欢呼声的时候,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舰桥上,丁汝昌、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等高级军官,自然不会像低级军官和普通水兵那样纵声欢呼——当然,作为主官,他们只有更加的惊喜交加——只是,这其中,一定程度上,“惊”还多过了“喜”。 一撞之威,竟至如斯? 毕竟,不说学生,就是老师——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几位,不论服役时间长短,海战经验多寡,没有哪一位是真正执行过冲撞战术的,“冠军号”撞上“凯旋号”,到底会发生些什么,谁的心里,都是没有底儿的。 可以作为参照的战例,其实只有利萨海战“费迪南德”号撞沉“意大利”号一例——而是役,“费迪南德”号是多次施撞,到第四次方才得手的,之后,还纠葛了相当一段时间,“意大利”号方才沉没。 岂如“冠军号”之撞“凯旋号”者——一撞之下,说翻就翻,说沉就沉? 哪个想得到? 还是有人想得到的。 这就是丁汝昌“以上”的那位人士——关辅政王。 关卓凡深度介入了舰队决战作战计划的制定——当然,不是指昨天的那场马拉松作战会议;事实上,早在“北京—东京”舰队成军之前——甚至,还要更早——早在中法反目之前,对法舰队决战之基本方针,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此方针之确定,须首先明确,舰队决战,在技战术的层面,我对法之最大优势、最大劣势分别是什么? 我军的优势,一定不在操船、操炮——海军不必比陆军,海军是高技术军种,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打磨,方见成色,我海军成军未足三年,老师再高明、再尽心,学生再聪明、再勤奋,在操船、操炮上头,也不好同人法兰西百年海军强国相提并论。 一定要比,则操船、操炮,对于我军,不是优势,而是劣势。 关卓凡认为,我之最大优势有二——皆不在“软件”而在“硬件”: 一,吨位;二,装甲。 “冠军号”为举世唯二之巨舰,而法国海军吨位最大的战舰,亦不过“冠军号”之六成——比“射声号”大不了多少。 而且,我们没法子想象,在将来的中法战争中,法国会将这种“国之重器”派到亚洲来——又不是赌国运,法国怎么可能为中国压下如此重注? 再者说了,这种吨位的巨舰,也不大适合过长距离的远航。 这个时代的大吨位舰只,何以“不大适合过长距离的远航”,详见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二百七十三章《大舰、大舰、大大舰》至第二百七十六章《我的醉翁之意,在乎法兰西帝国之最新锐战舰也》,在此不再赘述。 中法战争,法国组建舰队,应以就地取材为主——以其原驻亚洲各地舰只为主,以本土增派舰只为辅。 法国舰队的主力舰只,应皆为一、两千吨的三等巡洋舰——整个亚洲,就没有一条超过一千五百吨的法国战舰在;而本土增派的,如前所述,吨位也不可能大到哪儿去,其中,若有一、两条两、三千吨的二等巡洋舰,也就算顶了天了。 即是说,就吨位而言,“冠军号”、“射声号”二舰,对法国舰队,必定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两千九百吨的装甲巡洋舰“龙骧级”、两千四百吨的穹甲巡洋舰“策电级”,对上法国舰队主力舰只,也会有相当的吨位上的优势。 那么,如何最大限度发挥这种吨位上的“压倒性的优势”? 仅靠主甲板和火炮甲板上的火炮吗?——当然了,相对于一、两千吨的对手,“冠军号”和“射声号”的火力配置,也是“压倒性”的。 火炮当然要“靠”,可不能“仅靠”——前头已说过了,操炮,并不是我军的优势。 既如此,不消说了—— 撞他娘的呀! 这个时代,冲撞,本就是海战的重要战术之一;以大撞小,更是最直接、最充分发挥吨位的“压倒性的优势”之道。 只是,严格说起来,“冠军号”其实并不能算一只很适合执行冲撞战术的战舰——它没有安装撞角。 设计“勇士级”的时候,英国人根本就没有想过撞角的事儿——连打炮的差使都没打算叫“勇士级”去做,又哪里会要它去干冲撞这样子的苦力活儿呢? 不过,“勇士级”的舰艏,从龙骨到船壳,都是经过特别加固的——英国人的思路是,俺是没打算去撞人,可是,也要确保,天底下没人能撞的过俺——谁晓得会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非要在半道上打横儿呢? 中国人的想法不同于英国人,俺们买“冠军号”——哦,那个时候,还叫“翁贝托国王号”——可不是只用来“彰显国威”的啊! 中方曾经问过英方:哎,咱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加个撞角啊? 同时补充:这是关亲王的意见。 英国人心里嘀咕:这个关亲王,看上去挺聪明的一个人,咋老说外行话呢?——在此之前,关卓凡还提出过,“这个烟囱的位置,能不能挪一挪?不然的话,距舰桥太近了,不大舒服”,云云。 哎,亲王殿下,“翁贝托国王号”这种战舰,是既没有必要、也不大适合使用冲撞战术的—— “没有必要”——“翁贝托国王号”火力强大,举世无出其右者,不使用冲撞战术,一样胜劵在握。 “不大合适”——您看,舰艏伸出一支长长的斜桅,若使用冲撞战术的话,很难保证这支斜桅会不会在猛烈的撞击中受到损害啊! 关亲王:我只撞吨位较小的敌舰——就是一、两千吨的那种。 呃……亲王殿下,又如何呢? 关亲王:“勇士级”是有史以来吨位最大的舰船,其干舷远远高于一、两千吨的舰船,若“翁贝托国王号”以舰艏撞击此类敌舰之舰舯,这支斜桅,一定会从敌舰的舷墙上方掠过,根本就碰不到敌舰的舰体,何损害之有? 这…… 关亲王:使用冲撞战术,“翁贝托国王号”的斜桅,只可能碰到敌舰的桅杆、烟囱一类物事——彼此都是又长又细的圆柱体,其中桅杆——“翁贝托国王号”的斜桅也好,敌舰的立桅也好,皆为橡木所制,都有很好的弹性,就算碰上了,蹭一蹭也就彼此擦身而过了,能有多大的损害? 咦,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哦! 关亲王:就算发生了些些损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这支斜桅,不过是用来悬挂小三角帆的——我晓得,这种小三角帆,只是一种辅助帆,巡航的时候,用以借助不同风向之风力、增加操控便利性而已,即便不悬挂,也未必影响舰船之正常行驶——对吧? 呃……是的。 关亲王:还有,战斗之时,所有的风帆都要收了起来——就是说,即便整条斜桅撞断了,也不影响舰船的正常行驶和战斗!你看,拿一条没那么重要的斜桅换一整只敌舰,这笔生意,很做的过嘛! 关亲王虽然振振有词,可是,英国人到底没替“翁贝托国王号”加上撞角。 工程师们研究论证之后,认为:加上撞角,“翁贝托国王号”的力学结构,可能发生某种难以预测的变化,寻常舰船也就罢了,但“翁贝托国王号”太大了,没人有对这种体量的巨舰进行结构性改造的经验,硬要这样干,难保一定不会出幺蛾子啊! 事实可能确实如此;但也可能,这只是英国人敷衍关亲王的一个藉口—— “勇士级”是英国舰船设计和制造的“皇冠上的那颗最大的钻石”,是整个大英帝国的骄傲,虽然卖给了中国人一条,但是,若因某人的某个奇葩要求而将之改的面目全非,那也是英国人很不情愿的一件事情。 不过,为了弥补关亲王的遗憾,英国人对“翁贝托国王号”的舰鼻进行了特别的加固——又包了一层铜壳。 亲王殿下,您看,这不就相当于加了撞角了嘛! * 正文 第一二九章 大海战之十九:乾坤一掷 还有,“冠军号”的舰体太长——长达一百二十八米——这也是它被认为“并不能算一只很适合执行冲撞战术的战舰”的原因之一。 这个时代的海战,所谓“撞击战术”,其实都是“乱撞”——接敌之后,混战之中,一边儿开炮,一边儿寻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抽冷子一头怼到敌方哪条战舰的肚子上? 这种撞法儿,舰只辗转腾挪、进退趋让的功夫,自然要比较过硬些才好,也即是说,从性能上来说,舰只要有足够的操控性、灵活性,“冠军号”的舰体太长,拐个弯儿,都比别人费事许多,似乎,确实“并不能算一只很适合执行冲撞战术的战舰”。 然而,哪个说天底下只能有“乱撞”这一种冲撞战术的? 为“冠军号”设计“乾坤一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加进“拐个弯儿”的选项——从加速至最高设计航速开始,一直到撞上“凯旋号”为止,“冠军号”的航迹,由始至终,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只在最后一小段,因为“凯旋号”向右急转,“冠军号”才随之略略的向右偏转了四、五度。 不但航迹接近一条直线,而且,在“接敌”之前,撞击其实就已经发起了——加速至最高设计航速,即可视为撞击之发起。 “冠军号”的“乾坤一掷”,完完全全,摒弃了“乱撞”的思路。 而这条“直线”之所以能够建功,原因有三: 一,有赖于对敌舰队的航线的精确的、实时的掌握。 二,岛屿的遮蔽,使撞击的发起,具有了足够的突然性。 三,就是对方足够“配合”了——“凯旋号”眼见“冠军号”高速冲来,却一直不闪不避,最后虽然醒过神儿来,却已经晚了。 当然,也不好笑话法国人——哪个想的到,你大老远儿的就开始加速,竟是为了过来同我撞个满怀的呀! 为确保舰队决战时“乾坤一掷”之一击成功,除了以上种种功夫之外,在纯技术层面,这一、两年间,我方还另做了无数的准备和演练。 一俟《布拉格条约》签署——普奥之间的“七星期战争”正式画上句号,没过几天,中国海军便开始同奥地利海军套交情,盛赞奥地利同行在利萨海战中取得的辉煌战绩,建议双方开展“学术交流”,以便俺们虚心向您们请教您们赖以建立不世奇功的冲撞战术。 彼时,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正在感激中国首相关逸轩亲王首倡和平,调停奥、普之争——在关亲王的大力斡旋下,《布拉格条约》中,居然未见奥地利对普鲁士割地赔款之条款,则奥地利虽为战败一方,国家的尊严和利益,却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证,真正是感激无已啊! 受惠至深,些些小忙,岂能不帮? 于是,弗兰兹?约瑟夫下旨,传谕海军,对来访的中国同行,一定要热情接待,倾囊以授。 这次“学术交流”,对相关各方,都意义重大。 中国海军不必说了——两年后,苏窦山海战“乾坤一掷”之功成,实源自于此。 而奥地利海军,也是藉着这一次“学术交流”,才对利萨海战的冲撞战术的得失,做了系统性的总结。 最后是英国人——作为中国海军的老师,乔百伦、狄克多等,自然也参加了是次“学术交流”;而进入蒸汽时代之后,利萨海战是唯一成功实施冲撞击战术的战例,这一次,在奥地利人面前,英国人也成了学生。 是次“学术交流”之成果,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为奥、中、英三方的不传之秘;中国做为彼时世界上最年轻的一支新式海军,却拥有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冲撞战术。 以下内容,摘自“学术交流”之后,我方——英国老师、中国学生联手撰写的一份报告;《乱清》摘录的这一部分,主要是记述奥地利海军自己对利萨海战冲撞战术的总结。 另,该报告原始版本以英语写就,当然也有中文版本,不过,《乱清》摘录的这一部分,直接由英文版本翻译过来,因此,并没有部分书友最不耐的之乎者也: “在利萨海战中实施冲撞战术,并不是奥地利海军的临时起意,相反,战前,他们就对冲撞战术做了充分的思考,并制定了一份完整、严密的计划。” “奥利地海军之所以会将冲撞作为利萨海战的主要战术,原因颇为有趣——参与利萨海战的奥地利海军军官,绝大多数都没有海战的实际经验;而敌方——意大利海军的装备,又远远优于己方,奥地利海军没有把握仅仅依靠炮击取胜——因此,不得不另辟蹊径,出奇制胜。” “奥地利海军没有想到的是,事实上,论起‘海战的实际经验’,他们的意大利同行,还不如他们呢!” “好,言归正传。” “奥地利海军认为:冲撞战术的主要问题,可分为进攻与自我保护两个方面。” “进攻方面,需要考虑的,主要有四个问题——” “一,哪一类或哪一只战舰适于执行撞击任务?” “二,舰首的桅杆、雕像等结构,会在多大程度上削减撞击的威力?” “三,撞击前一瞬,执行撞击的战舰,应达到怎样的速度?” “四,撞击角度以多少度为最宜?” “自我保护方面,需要考虑的,主要也有四个问题——” “一,怎样保护舰艏建构?” “二,火炮——尤其是侧舷炮的固定:如何固定相关火炮,才能保证它们不因撞击的震动而损坏、并在撞击后可立即投入使用?” “三,撞击会对战舰最重要的部分——发动机造成什么影响?如何保护发动机不受影响?” “四,怎样防止撞击带来的震动导致的设备松脱?——设备松脱,除了设备本身会受到损害之外,掉落下来的设备,还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以下逐条展开。” “先看进攻诸要素。” “一,何为适合撞击之战舰?” “参与利萨海战的奥地利铁甲舰,大多下水服役未久,都安装了撞角,都是适合撞击的。其中,‘费迪南德’号位于奥地利舰队阵型最前方,先后进行了四次撞击,战果显著,而自身只是轻微进水,连轻伤都算不上。” “相形之下,另一艘不得已使用撞击战术的木质蒸汽战列舰‘凯撒’号,就要逊色许多了,原因详后。” “二,舰艏结构对撞击的影响。” “奥地利的铁甲舰,为了便于撞击,都取消了舰艏桅杆等设施,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但是,木制蒸汽战列舰‘凯撒号’的桅杆结构,却为传统式样,其舰艏柱和舰艏桅杆对其执行撞击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奥地利海军军官们认为,如果不是这些结构的阻碍,‘凯撒号’至少可以撞沉两艘意大利小型铁甲舰。” “而实际上,‘凯撒号’以损失舰艏柱和舰艏桅杆换来的战果,不过是剐蹭坏了敌舰的上层建筑——事实上,彼此的损失相差并不大。” “不过,奥地利海军军官们也承认,若‘凯撒号’没有舰艏柱和舰艏桅杆等设施,固然可能给敌舰造成更大的损害,但考虑到她是一艘木质战舰,严重的撞击也可能给自身带来较大伤害。” “就是说——有些讽刺——对于‘凯撒号’这种木制战舰来说,舰艏柱和舰艏桅杆,对敌人和自己,都是障碍;对敌人和自己,也都是保护。” “总之,很明显,这一类战舰,不适合执行撞击任务。” “不过,‘凯撒号’虽然战果不彰,但也足以自傲了——她是世界海军史上唯一一只被铁甲舰包围却能全身而退的木壳战舰。” “三,撞击的速度。” “奥地利海军军官们有一个共识:发动机应于撞击前一刻停止运作,以防巨大的撞击给发动机带来损害——事实上,所谓撞击,是在停机之后,依靠战舰的巨大惯性完成的——这一点,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停机前的战舰的速度必须同时满足两个要求:一方面,要足够的快,不然惯性不足,难以给敌舰造成重大损害;另一方面,又不能过高——必须保证撞击完成后能够迅速倒车脱离。” “利萨海战中,‘费迪南德’号的第一次、第二次撞击,停机过早,两次撞击,都只给敌舰造成了有限的损害——被撞了两次,‘意大利号’不过损坏了一门炮,弄松了几块装甲板。” “第三次撞击,停机时的距离比第一次短得多,撕坏了‘意大利号’的侧舷装甲,但并不致命。” “第四次撞击,在离撞上非常近的时候才停机,‘意大利’号被一举撞沉;之后,‘费迪南德’号全速倒车脱离。” “与此同时,‘凯撒号’被四艘小型铁甲舰包围,没有空间提速冲撞,因此只能算是‘推撞’到敌舰船舷上,也因此,‘凯撒号’无法给敌舰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四,撞击的角度。” “奥地利海军军官们认为,撞击的最佳角度,应在九十度的正负十五度之内的范围;撞击的最佳位置,应为敌舰的机舱——即便不能一举击沉,也能通过震坏其管路导致其瘫痪,成为丧失机动力的活靶子。” “但是,保持完好的操舰能力的战舰,几乎不可能给对手留下这么好的撞击机会。因此,奥地利海军军官们认为,应当采用佯攻战术——先佯攻假目标,到达合理位置上,突然转向,冲向真目标,使其无法避让。” “‘费迪南德’号对‘意大利’号的第四次撞击——致命的一次撞击,撞击角度为八十五度;而基本失败的第一次、第二次撞击,撞击角度只有五十度左右,奥地利海军军官们认为,后者的威力,还不到前者的一半。” “再看自我保护诸要素。” 注:这一部分涉及的技术细节,枯燥繁琐,狮子只择其要点,余者,能删就删了。 “一,保护舰首结构。” “最重要的是,舵要打直,撞击时不能有方向变化,以免扭伤舰首和撞角。” “二,保护火炮。” “撞击前要做好准备,将火炮——尤其是侧舷炮——固定在一定的角度上。” “三,保护发动机。” “再强调一遍:撞击之前,一定要及时停机!另外,撞击的一瞬间,本舰管路也可能受到震动,导致蒸汽进入气缸,因此,撞击之后,一定要经过检查方可倒车,不然的话,不排除有爆缸的可能。” “四,保护人员。” “船舱内堆放的各种物品要牢固的放置好。零碎东西不要和人员杂处。撞击前一定要下令相关人员放下手里的杂活。如果可能,应扶、握舱壁、栏杆等,在即将到来的撞击中,尽量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 正文 第一三零章 大海战之二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中国海军受惠此报告至深,不过,在制定自己的冲撞战术时,并非百分百照本宣科。 若照奥地利海军的看法,“冠军号”一定不是适合撞击的舰只——其舰艏建构,仿佛“凯撒号”,属于“传统式样”。 但是,经过反复模拟,大伙儿最终都接受了关亲王的看法——若“冠军号”撞击的对象,是一、两千吨的三等巡洋舰一类的舰只,则彼此的干舷高度差异甚大,特别是以舰艏撞舰舯的话,撞击之时,“冠军号”的舰艏桅杆,将从被撞舰只舷墙上方掠过,既不会对撞击造成阻碍,“自伤”的概率,也非常之小。 事实也证明了——“冠军号”撞上“凯旋号”之时,“冠军号”的舰艏斜桅,掠过“凯旋号”舰舯舷墙,插进后者中桅和烟囱之前的空间,莫说斜桅本身未受任何损害,就是挂在斜桅上的缆绳,也一条未断。 照奥地利海军的看法,撞击之前,战舰必须达到足够的速度,但是,这个速度,也不宜过高——因为撞击之后,还得倒车,若速度过高,撞击方和被撞击方,可能会纠缠在一起,这个,“容易拔不出来”。 但是,“冠军号”对“凯旋号”的撞击,是以最高设计航速完成的。 这么做,原因有两点: 一,如前所述,“冠军号”的撞击,不是接敌之后的“乱撞”——撞击在较远的距离上就发起了,因此,必须保持最高航速,以使敌舰来不及规避。 二,中国海军认为,“冠军号”根本不必考虑“倒车”的问题。 奥地利海军之所以要考虑倒车的问题,原因亦有二: 一,撞击发生之后,被撞击方不会立即下沉,敌舰既然还横在路上,我舰自然就要倒车,以脱离接触。 二,若撞击的角度或部位不对,撞角是有卡在敌舰舰体上的可能的,这个时候,自然也需要倒车,方可摆脱“纠缠”。 中国海军认为,“脱离接触”的问题,只存在于吨位相差不太大的舰只之间——“费迪南德”和“意大利”号吨位相若;但是,“冠军号”发起的撞击,一定是以大凌小,就算被撞击方不会立即下沉,但“冠军号”也不必倒车才可以“脱离接触”,完全可以继续前行——只要略略偏转,便可将下沉中的敌舰顶到一旁。 同时,这个“顶”的动作,还可以进一步加速敌舰的下沉。 另外,“冠军号”既没有撞角,就不存在什么“卡”的问题。 谁也没有想到,“凯旋号”被撞之后,一分钟不到,即消失无踪——根本就是“立即下沉”!“冠军号”非但不必倒车,连“略略偏转”都不必了。 关于火炮和人员的保护,中国海军则完全遵循了奥地利海军的经验。 火炮——尤其是侧舷炮,皆按一定的角度固定。 从进入射程到撞击发生,“冠军号”一直没有发炮,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法国人以为的“速度太快,测距变化太快,难以瞄准”——“难以瞄准”确是“难以瞄准”,不过,不是因为测距,而是因为角度——“冠军号”号上的火炮,都被暂时固定住了,不能任意旋转俯仰,自然就“难以瞄准”了。 人员保护,也做的很到位。 前文说过,非止“冠军号”,我舰队所有军舰,桅杆上的一些非必要的横桁、索具都被卸了下来;舰上其余非必要的、活动的木质构件,除救生艇等必备品外,能拆卸的,也都尽量拆卸,此为防损,即防炮击之损(详见第一百二十三章《鲨齿毕露》),也防撞击带来的震动之损——防止震动导致构件脱落,伤及人员。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发动机的保护。 何时停机,才能够在保护发动机的同时,最大限度的发挥撞击的威力,包括“冠军号”在内的相关舰只,已做过无数次实战化的演练,甚至动用过“靶船”——当然,这个“靶船”,只是略具意思,并不是真叫“冠军号”去撞一条三等巡洋舰。 总之,为冠军号的“乾坤一掷”,前前后后,花费了无数心血、精力。 一击功成,实非幸致! 有没有b方案呢? 就是说,有没有考虑过“冠军号”一击不成功呢? 当然有。 如果“凯旋号”更早些醒过神儿来,是有避开“冠军号”撞击的可能的——毕竟,“凯旋号”的吨位,较“冠军号”小的太多,论及操控性、灵活性,一定是胜过“冠军号”一筹的。 不过,即便“冠军号”一击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冠军号”之第一击,所以要采用冲撞战术,而且,不待“接敌”,远远儿的就开始发起冲撞,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撞沉哪一只法舰,而是要彻底破坏“北京—东京”舰队的队形—— 从“北京—东京”舰队的腰部插入,将之一分为前后不能相顾的两节;同时,逼迫后面的那一节——即第二分舰队——偏离既定航线,向右、即向东转向。 如此一来,“北京—东京”舰队的队形,就彻底的乱了套了。 “凯旋号”避开“冠军号”撞击之际,就是第二分舰队偏转航线、“北京—东京”舰队一分为二之时。 若是这种情形,“b方案”中,“冠军号”接下来该如何举动呢? 若“凯旋号”避开了“冠军号”的撞击,就说明它已经基本完成了右转,“冠军号”和“凯旋号”就基本彼此平行了;与此同时,“凯旋号”后头的“梭尼号”,一定也要跟随旗舰右转而右转—— 若“梭尼号”的动作足够快,亦将大致同“冠军号”平行;若“梭尼号”的动作不够快,则将同“冠军号”形成一个小于四十五度的夹角。 反正,不论哪一种情形,彼时,都将形成一个三舰同时东向,“凯旋号”在北、“梭尼号”在南、“冠军号”居中的“二夹一”的格局。 那么,“冠军号”该咋办呢? 何用说?自然是全舰火炮一齐“开放”,左击“凯旋”、右击“梭尼”啊! 彼时,“凯旋号”应在“冠军号”左前方,“梭尼号”应在“冠军号”右后方,则“冠军号”的舰艏炮和左舷炮,轰击“凯旋号”;舰艉炮和右舷炮,轰击“梭尼”号。 目下,“凯旋号”已经不必考虑了,那么,“冠军号”自然就要全力招呼正在右转中的“梭尼”号喽! * 正文 第一三一章 大海战之二十一:巨兽的咆哮,“自由开放!” 作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的旗舰,位于队伍最前列的“凯旋号”,第一个驶出“黄李水道”;彼时,“凯旋号”之后的“梭尼号”,尚未完全驶出“黄李水道”,因此,当“梭尼号”看到“凯旋号”的“敌舰来袭,准备作战”的旗号时,虽然按照条例,也悬挂起同样的“敌舰来袭,准备作战”旗号,以警示后舰,但事实上,因为黄龙山的障目,“梭尼号”自个儿,还搞不清楚,这个“敌袭”,到底来自何方? 看到“冠军号”拖着一个庞大的身躯,一路狂奔,“梭尼号”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想的到,她竟是过来玩儿碰碰船的! 一片惊呼声中,“梭尼号”眼睁睁的看着“冠军号”一头怼上了“凯旋号”。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梭尼号”上还是有人在想:咋回事儿?转向失灵?停车失灵? 还以为是一桩“交通事故”呢! 接下来,“凯旋号”极速下沉,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梭尼号”才真正瞠目结舌了! 有人甚至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咦,“凯旋号”哪儿去了?转到“冠军号”的北边儿、被这个大块头遮住了吗? 而直到这时,“梭尼号”的舰长才真正醒悟过来,大吼,“右满舵!右满舵!” 之前,因为没有想到“冠军号”是过来玩儿碰碰船的,就没有完全理解“凯旋号”急速右转的用意,而“凯旋号”也没有给出“后舰跟上,保持队形”之类的旗号,因此,“梭尼号”颇犹豫了一下,方才跟上,而且,也没有打满舵。 研究苏窦山海战的时人及后人,颇有以为“梭尼号”此时不应右转而应对准“冠军号”直冲过去的——此时,“梭尼”、“冠军”二舰相距已极近,而“冠军号”刚刚重新启动发动机,舰体又长,一定躲不开“梭尼号”的撞击。 “梭尼号”虽然以小撞大,但却是以己之舰艏撞敌之舰舯,未必就把自个儿给撞沉了;而“冠军号”体型再钜,装甲再厚,被“梭尼号”拦腰一击,虽然未必沉没,但一定受创甚钜——总之,无论如何,“梭尼号”其所得,一定不会小于其所失。 当然,“冠军号”会开炮拦截,可是,因为“梭尼”、“冠军”二舰相距已极近,留给“冠军号”的狙击的时间已很短,而这个时代,鱼雷还没有发明出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单靠火炮,“冠军号”未必就能将“梭尼号”击沉了。 狮子以为,以上看法,貌似有理,其实纯属事后诸葛亮兼上帝视角: 第一,“梭尼号”如何晓得“冠军号”在撞击前主动停车、目下刚刚重新启动发动机? 第二,事发仓促,在未有任何心理准备、未做任何战术准备的情况下,要求“梭尼号”去主动撞击一个比自己大七倍的庞然巨物? 就在方才,就在眼前,这个庞然巨物一撞之下,转瞬之间,“凯旋号”便沉没无踪了! 第三,确实,“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单靠火炮,‘冠军号’未必就能将‘梭尼号’击沉了”——可是,也“未必不能将‘梭尼号’击沉”啊! 到底是前者的概率大些,还是后者的概率大些,苏窦山海战接下来的战况,已经做出了明证啊! 原时空,马尾水战,“福星号”就是想用这一招直取“窝尔达号”,以死中求活、反败为胜的(详见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一百二十一章《生死交关,只争呼吸》),然而,舍生忘死,百般腾挪,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无论如何,就是冲不过去—— 距离近,留给人家的狙击时间固然少;可是,距离近,人家的命中率也高啊! 好了,不啰嗦了,反正,事实是,“梭尼号”并未“直取”,而是向右急转。 “凯旋号”断裂的右侧船体还没有完全没入水下的时候,“冠军号”上,水兵们就松开了固定火炮的铁链卡锁,炮手们随即将炮口对准了正在右转中的“梭尼号”。 与此同时,两个传令兵——一个沿右舷主甲板、一个钻进了主甲板下的火炮甲板——一路狂奔,边跑边吼: “自由开放!自由开放!” “开放”即“开炮”。 即是说:别等着测距员给数据啦!自个儿凭目测开火吧! 大爱德华和炮术长之所以下达这样的命令,是因为—— 第一,此时,“冠军号”距离“梭尼号”已太近了!不过一百几十米!这个距离,对于步枪射手来说,都不嫌远,何况大口径的火炮? “冠军号”的自长,就有一百二十八米呢! 即是说,根本就不需要测距员提供数据了! 第二,“梭尼号”正在急速转向中,人仰马翻,“冠军号”却是平平稳稳的——我瞄的准你,你瞄不准我,正正是最好的炮击的时机! 彼时的舰船设计,火炮之布置,大趋势是由火炮甲板向上甲板即主甲板转移,亦即露天布置火炮;有的舰船,甚至取消了火炮甲板——进入蒸汽时代,舰船的速度愈来愈快,取消火炮甲板,可有效降低整船的重心,增加行船的稳定性,减低操控的难度;而露天布置火炮,也可增大火炮的射界。 不过,“冠军号”的火炮布置,依旧是“传统样式”,即大部分的火炮,都布置在主甲板之下的火炮甲板。 “冠军号”没赶时髦,原因有二: 第一,“冠军号”太长了,从长、高比例上来说,并没有“降低整船重心”的需求;不然的话,反倒可能对行船造成某种不利影响。 第二,“冠军号”是铁甲舰,火炮布置在火炮甲板,等于藏身堡垒之中,只要装甲不被击穿,火炮甲板上的火炮和炮手,就几乎不会受损。 好,来看一看,“冠军号”的火炮,具体是如何布置的? “冠军号”上的火炮,全部为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区别只在口径大小。 先看主甲板。 舰艏炮、舰艉炮,皆为一百一十磅炮。 除了这两门巨炮之外,两侧船舷,各置四门火炮,不过,并不完全对称: 每一侧的后三门火炮,分别为一门二十磅炮和两门四十磅炮——这是对称的;但第一门火炮,左侧船舷为十二磅炮,右侧船舷为六磅炮。 以十二磅炮的口径,经已可以进入陆军行营炮之列了,六磅炮就更加不必说了——“冠军号”如许巨舰,怎么会安装这种小口径的火炮呢? 而且,还安装在侧舷最接近舰艏的位置? 作用有二: 一,打击小型船只——其实就是打海盗。 各位请想一想,若以一百一十磅巨炮“打击小型船只”,岂非“大炮打蚊子”?效费比太低了些嘛! 二,这两门炮,还有一个用途——礼炮。 既为礼炮,自然就要安装在尽量接近舰艏的位置——如此,施放之时,才最能引人瞩目。 再来看火炮甲板——“冠军号”真正武备之所在。 左、右两舷完全对称,各十七门炮。 由舰艏向舰艉数起—— 第一门、第二门,为一百一十磅炮;第三门至第十三门,为六十八磅炮;第十四门、第十五门,为一百一十磅炮;第十六门、第十七门,为六十八磅炮。 就是说,整只“冠军号”,拢共置一百一十磅炮十门;六十八磅炮二十六门;四十磅炮四门;二十磅炮二门;十二磅炮一门;六磅炮一门。 全舰共有各型火炮四十四门。 哦,对了,除上述火炮之外,“冠军号”还在主甲板的侧舷和桅盘上,安装了一种介乎枪、炮之间的武器——加特林机关枪“海军版”。 这是有史以来人类制造的火力最强大的海上巨兽。 一声怒吼,“冠军号”火炮甲板右舷第十五门炮——一百十一磅炮,第一个咆哮起来。 * 正文 第一三二章 大海战之二十二:巨兽之噬 一枚一百一十磅——五十公斤的弹头,沿着六十四道来复线,冲出八英寸——二百零三毫米的炮口,旋转着飞向一百二、三十米开外的“凯旋号”。 “梭尼号”侧舷布一百四十毫米炮四门,左、右舷各两门,左舷后侧的一百四十毫米炮位的炮长,看到了“冠军号”右舷火炮甲板后侧,冒出一团白烟,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过,转念一想: “中国佬的炮术,烂的一逼,就算介么短的距离,有上帝的保佑在,也必是打不中俺们滴,待俺们转过弯儿了,老子只需一炮,就能命中介个大块头的要害,送中国佬去见上帝……” 念头还没有转定,脚下一震,船身一晃,险些没站住。 “坏了!”炮长暗叫,“上帝没保佑住!——俺们中弹了!” 就在该炮位的左下方,一百一十磅的弹头沿着四十五度的斜角,撕破了“梭尼号”的船壳,钻进了船体,将后备锚的锚机打为两段。 幸好,船壳破裂的位置在水线以上,没有引起进水;而锚和锚机都是铁制,锚机虽被击毁,却挡住了弹头在船体内的进一步的穿行——而这枚炮弹是实心弹,既未发生爆炸,就未对“梭尼号”造成更多的伤害。 这一次中弹,对于“梭尼号”,不算重伤,更不致命。 然而—— 炮长刚刚稳住了身子,“冠军号”的右舷,十数团白烟,就几乎同时冒了出来。 一枚六十八磅的炮弹,几乎是擦着炮长的左颊飞了过去,横过甲板,再从右舷后侧一百四十毫米炮位的右首边,掠过右舷墙,飞进了海里。 很幸运,后侧舷炮的后侧,是一个“空档”——这一段,甲板上没有任何“上层建筑”,不然的话,被这枚六十八磅重、七英寸口径的炮弹碰到了,必定是横扫一大片的。 弹头虽然没有直接擦到炮长,可炮弹不比子弹,猛烈的气浪,以每秒数百米的极高速掠过,炮长的左颊,就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他的“哎哟”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那枚掉进海里的炮弹,为海浪反弹,跳了起来,在半空中爆炸了——这是一枚开花弹。 开花弹在半空中爆炸,击中坚固目标后爆炸,弹片同样四散激射,但前者因为未受任何阻碍、未被任何物体吸能,单就杀伤范围来说,是远远超过了后者的——这枚六十八磅的开花弹一爆炸,大半个“梭尼号”都被罩住了。 一枚弹片打断了后桅的一根斜桁,这根斜桁和下头的横桁之间,系有一根垂直的悬索,这根悬索,是用来悬挂舰艉的国旗的,斜桁一断,蓝白红三色旗随之飘落,不过,因为悬索还一头连着横桁,一头连着旗子,因此,旗子并不能飘远,垂落下来,正正好盖住了下方的一百四十毫米舰艉炮。 眼前一黑,炮手们都大吓一跳,其中手执牵索的那一位,本能的用力一拉,“轰”一声大响,炮弹将法兰西国旗打穿了一个洞,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 还没完——炮口的火焰,点燃了蓝白红三色旗,炮手们手忙脚乱的将燃烧的旗子往下扯,结果,扯落下来的旗子,又引燃了堆在炮位边上的发射药包。 又是“轰”的一下,整个舰艉炮位,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火球。 这成了“梭尼号”接下来的遭遇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 还有一枚弹片,由右舷飞到左舷,切进了前头那位左舷后侧一百四十毫米炮炮长的脖颈,几乎将其头颅和脖颈完全分割开来,炮长重重的摔倒在炮位上,身子已经接触到了甲板,头颅却还挂在炮尾的炮套上,二者之间的颈皮,被拉的长长的,断颈中,鲜血喷涌而出,情形异常恐怖。 舰艉燃起大火的的同时,一枚一百一十磅炮弹,从左舷前方的舷墙和舰体的连接处,钻进了“梭尼号”的舰体。 这个部位是舱室的顶部,炮弹紧贴着天花——上头就是甲板,一路畅行无阻的横穿过整个“梭尼号”的舰体,在即将打破右舷船壳的时候,猛然爆炸了——这是一枚开花弹。 不能不吐一下槽:这个时代的开花弹,因为黑火药的“稳定性”,有时候,真的是不大灵光——本来,应该是一接触舷墙和舰体的连接处就爆炸的嘛! 剧烈的爆炸,除了将右舷船壳炸开一个大洞之外,更从下方掀开了“梭尼号”的甲板——其上,正正好就是舰桥。 整座舰桥晃了几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侧扭曲着倾倒下来,砸在了后头的烟囱上,铁木纷飞,四分五裂。 舰桥上的人们,包括舰长、航海长、炮术长以及几个信号官、传令兵,纷纷滚落下来,其中,军衔最高的那位运气最坏——舰桥断裂,从上方压住了“梭尼号”舰长的身体,甲板破裂,锐利的碎木,又从下方刺进了他的腿弯。 不幸中之大幸,是这枚炮弹由左侧入,在右侧爆炸;若是倒转了过来,由右侧入,在左侧爆炸,那么,首当其冲的,还不是舰桥,而是位处舰桥左端的舵舱——那儿,除了八柄水压舵轮外,还有车钟、话筒、磁罗经,是整只军舰的神经中枢。 不过,也“大幸”不到哪儿去了! 莫说“冠军号”的进攻是在“梭尼号”几无任何准备的情形下发起的,即便“梭尼号”早已严阵以待,双方实力的差距,也实在太过悬殊了! 悬殊到什么程度呢? 做个对比吧: “梭尼号”的火炮,一共六门,舰艏一门一百六十毫米炮,舰艉一门一百四十毫米炮,侧舷四门一百四十毫米炮——一百六十毫米,换算成英制,就是六点三英寸;一百四十毫米,就是五点五英寸。 “冠军号”的一百一十磅炮,口径为八英寸;六十八磅炮,口径为七英寸。 算一算总火力输出:对“冠军号”来说,即便不计主甲板的火炮,只计火炮甲板的火炮——八门一百一十磅炮,二十六门六十八磅炮——也已超过“梭尼号”七倍有多了! 这样的对战,会有多少悬念吗? 舰桥虽然塌陷,暂时失去了直接的指挥,但舵舱无恙,甲板下的轮机舱、锅炉舱亦无恙,相关官兵,依然坚守岗位,“梭尼号”依旧在奋力右转。 就在这时,左舷前侧一百四十毫米炮猛地一声怒吼,“梭尼号”终于向“冠军号”射出了第一发反击的炮弹。 * 正文 第一三三章 大海战之二十三:狂喜和绝望 此时,“梭尼号”经已接连中弹,舰艉烈火熊熊,舰舯偏前部位,甲板上、下,船舱内、外,一片狼藉;而整舰还在满舵右转之中,稳稳站定,都属不易,可是,就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这一炮,依旧准确的击中了“冠军号”右舷舰舯偏后水线部位。 对于战舰来说,这个位置中弹,可是致命的! 水线部位中弹,海水将立即由裂口涌进舰体;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战舰的心脏——轮机舱、锅炉舱,就在距此部位不远之处! “冠军号”、“梭尼号”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一百二、三十米的距离,对于大口径火炮来说,虽在运动中,亦等同“排队枪毙”;同时,“梭尼号”左舷前侧一百四十毫米炮的炮手,也确实是技艺娴熟,临危不乱。 然而—— 未等“梭尼号”上的欢呼声响起来,那枚一百四十毫米口径的开花弹,就从“冠军号”的舰体上反弹到了海里,因为引信延迟的关系,入水之后,方才爆炸,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扑上“冠军号”的主甲板,打湿了一门四十磅炮的发射药包。 除此之外,未给“冠军号”造成任何损害。 “冠军号”的侧舷,水线以上十六英尺(四点九米)至水线以下六英尺(一点八米),整整二十二英尺(六点七米)的范围,皆敷设了装甲。 这些装甲,由外层的铁甲和内层的“木甲”拼接组成: 外层铁甲,为厚达四点五英寸(一百一十四毫米)的锻铁板,每块铁板长十二英尺(三百六十六厘米)、宽三英尺(九十一厘米),彼此以雌雄榫接合。 内层则为双层“木甲”——先横置一排十英寸(二百五十四毫米)麻栗树角材,再纵置一排八英寸(二百零三毫米)麻栗树角材——即是说,“木甲”拢共厚达十八英寸(四百五十七毫米)。 铁甲负责抵御炮弹的直接冲击,“木甲”则负责吸收炮弹的动能,有此“双保险”,“勇士级”在其首舰“勇士号”的下水报告中,得意洋洋的宣称: “可以说,‘勇士号’是不惧当世任何火炮滴!” 苏窦山大海战,“梭尼号”前左舷炮命中“冠军号”船舯水线,是“勇士级”问世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中弹,战后检查,中弹部位的铁甲,深深内陷,但并未破裂;其后的“木甲”,虽然开裂,但形制完整;装甲之后的铁制船壳上,则一无所损,连个小坑都找不着。 “‘勇士号’不惧当世任何火炮”——不算吹牛。 狂喜到绝望,不过一瞬间,“梭尼号”前左舷炮的炮长、炮手,都几乎要抓狂了—— 你打得穿我,我打不穿你,这个仗,可咋打?! 与此同时,水兵们正试图合力抬起断裂的舰桥,抢救被压在下头的舰长。 刚刚将舰桥抬起一隙,“梭尼号”又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大伙儿手一松,舰桥再次压在了舰长的身上——“梭尼号”又中弹了! 好像是“冠军号”有意报复似的,就在“梭尼号”前左舷炮位的正下方,一枚六十八磅炮弹击中了船舯水线,船壳被撕开了一米半左右的口子,海水立时汹涌而入。 这个口子,虽比不得“凯旋号”被撞,船身大面积向内凹陷,破裂之时,几乎整个侧舷,从中断裂开来,但是,此时,“梭尼号”正在急速右转之中,在强大的离心力的作用下,舰体本来就在向左大幅度倾斜,海水从左舷涌入,进一步改变了舰体的平衡,在一片惊呼声中,“梭尼号”的整个舰体,向左侧倾转过去,右舷水线以下的红色部位,露出了水面;左舷边涌动的海浪,扑上了甲板。 此时,就算“冠军号”未被覆一片铁甲,“梭尼号”也奈何她不得了——此时,“梭尼号”的左舷炮炮口下指,就算将仰角抬至最大,出膛的炮弹,也只能打到距“冠军号”十数米的海面——“梭尼号”的左舷炮,已经完全没有射界了! 你没有了射界,我的射界,可是更好了! 这个时代的舰炮,弹道平直,“冠军”、“梭尼”相距太近,彼此对轰,都必须调低火炮俯仰角,炮口略抬高一点点,炮弹就会从对方的上空飞过;同时,因为俯仰角较低,双方被弹之部位,皆在左右两侧船身,谁都无法实施威力最大的“吊顶”攻击——炮弹自上而下,穿透甲板,钻进舰体。 之前,“冠军号”的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为海浪反弹至半空中爆炸,取得了一点“吊顶攻击”的效果,不过,是次成功,偶然性很大,未足为法。 现在就不同了!“梭尼号”的船身,整个向左侧倾转过来,甲板已经同水面形成了三十度的夹角——“梭尼号”的甲板,经已暴露在“冠军号”侧舷炮的射界中了! 这个良机,自然是不可以放过的! 两枚炮弹——一枚一百一十磅实心弹、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几乎同时击中了“梭尼号”的舱面。 两枚炮弹的落点非常接近——一左一右的落在了中桅杆基部左近,“梭尼号”整体左倾,粗大的桅杆,本已在自重的作用下,咯吱作响,现基部遭到严重破坏,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摇晃了几下之后,轰轰然的倾倒下来。 不过,三根主桅和舰艏斜桅之上,无数绳索,彼此连接;另外,主桅杆和侧舷之间,也有绳梯连接,因此,中桅杆虽然从基部断裂,却不能马上完全倒塌,而是颤巍巍的半悬在空中——前桅、后桅和右舷上的绳索,同时拉扯着中桅杆;同时,中桅杆也拉扯着前桅、后桅和右舷。 这种拉拉扯扯,给舰体加多了一股向左的力量,于是,“梭尼号”向左倾转的速度,更加的快了。 不过,无论如何,中桅杆的断裂,并不能立即致“梭尼号”于死地,对“梭尼号”来说,真正致命的,是紧跟而来的另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 这枚炮弹,从烟囱的侧后方,钻进了甲板,一声巨响,锅炉和烟囱之间的管路被炸塌了。 * 正文 第一三四章 大海战之二十四:变阵! 浓黑的煤烟从甲板的破洞中喷薄而出,就好像甲板上突然长出了一朵硕大的黑蘑菇;同时,烟囱里传出了一连串响亮的“咕嘟”声,听上去,就好像一个人正在吞咽什么苦药,不慎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咳声”未落,烟囱里冒出的烟气,倏然变得稀薄了。 甲板上热闹,甲板下更加热闹,尤其是锅炉舱。 一部分烟气从甲板的破口处逸出舱外,但更多的烟气在甲板下四散弥漫,充盈了每一处它们可以到达的空间,其中的一部分,更回卷进了锅炉舱内。 烟气从熊熊燃烧的炉膛中猛冲出来,将炉膛内的火焰也带了出来,离的最近的两个锅炉兵,猝不及防,被长长的火舌裹住了。 他们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烟气便充满了整个舱室,一时之间,灰黑一片,目不见物,同时,在场的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口鼻和喉咙——致密的烟气,使人完全无法呼吸了! 锅炉停止运作,失去蒸汽供应的发动机,好像一个重症哮喘病人一般,虽然努力呼吸,却怎么也吸不进气来,大喘了好几声,又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瘫倒在地。 失去蒸汽动力的“梭尼号”,即便“冠军号”不发一弹,也不可能扭转倾覆的命运了——中桅杆倒塌,同前桅杆、后桅杆纠缠在一起,风帆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事实上,就算中桅杆无恙,风帆也多半是派不上用场的——风向对“梭尼号”十分不利。 “梭尼号”原先的航向是北偏西,她是在向右——即向北偏东转的过程中向左侧倾覆的,此时风向东南,即风是从“梭尼号”的右侧吹过来的——事实上,这也是导致和加速“梭尼号”倾覆的原因之一。 “梭尼号”的左舷墙,已完全没入海中,海浪直接扑打着破碎的甲板,发出轰然的巨响;同时,已经涌入舰体内的海水,从甲板的几个破口处冲了出来,一边儿扩大着裂口的尺寸,一边儿呼啸着激起了漫天的水雾。 舰艉经已停转的螺旋桨,一半桨叶已露出了水面。 “冠军号”的舰桥上,航海长指着海面上众多载沉载浮的法国兵,向舰长请示:“要不要救援?” “救援?”大爱德华狞笑一声,“老子忙着呢!没那个空儿!等到战斗结束再说吧!希望他们能撑到那个时候!愿上帝和佛祖保佑他们!保佑他们有足够的幸运、能够活着做我们的俘虏!” 顿一顿,大声说道,“别管什么‘梭尼号’了!照原定计划,分兵、变阵!” “按照预定方案,变幻战斗队形”的旗号升了起来。 “冠军号”开始左转,其后的“射声号”并未跟随,而是右转,自此开始了“分兵”: 其后的十二只军舰,为首的“龙骧号”左转,次者右转,再次者左转……如此交替进行。 于是—— 三只装甲巡洋舰,“龙骧号”左转,“虎贲号”右转,“豹变号”左转,即,“龙骧号”、“豹变号”跟随“冠军号”,“虎贲号”跟随“射声号”。 三只穹甲巡洋舰,“策电号”右转,“驱雷号”左转,“驭风号”右转,即,“驱雷号”进入“冠军号”领衔的“左队”,“策电号”、“驭风号”进入“射声号”领衔的“右队”。 四只标准巡洋舰,“伏波号”左转,“超海号”右转,“弄涛号”左转,“脍鲸号”右转,即,“伏波号”、“弄涛号”入“左队”,“超海号”、“脍鲸号”入“右队”。 两只炮舰,“福星号”左转,“扬武号”右转,即,“福星号”入“左队”,“扬武号”入“右队”。 如此,“左队”、“右队”各七只军舰—— “左队”:“冠军号”之下,两只装甲巡洋舰“龙骧号”、“豹变号”,一只穹甲巡洋舰“驱雷号”,两只标准巡洋舰“伏波号”、“弄涛号”,一只炮舰“福星号”。 “右队”:“射声号”之下,一只装甲巡洋舰“虎贲号”,两只穹甲巡洋舰“策电号”、“驭风号”,两只标准巡洋舰“超海号”、“脍鲸号”,一只炮舰“扬武号”。 “左队”的任务: 衔尾追击正行驶在苏窦山东侧海域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除了从侧后对其进行打击之外,更要争取在其右转掉头之际,再一次将之一分为二为左右不能相顾的两节,彻底破坏其阵型。 “右队”的任务: 彻底打垮“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的残阵,然后掉头北上,同“左队”共同夹击“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取得海战的最后胜利。 如果不计两只杆雷艇,“北京—东京”舰队一共十八只作战舰只,其中两只,编入后勤分舰队,负责护卫——这个暂且不去理他;第一、第二分舰队,各八只战舰,数量相当,而若以火力和吨位计,则以第一分舰队略略占优。 我方,“左队”、“右队”,各七只战舰,数量亦相当,不过,因为有“冠军号”在,不论火力、吨位、防护力,“左队”都优于“右队”。 另外,若拿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做个比较,论火力,二者彼此相当;论吨位,前者胜后者一筹;论防护力,前者是缩小版的“冠军号”,全身被覆铁甲,防护力远在后者之上。 “左队”,两只装甲巡洋舰,一只穹甲巡洋舰;“右队”,一只装甲巡洋舰,两只穹甲巡洋舰。 之所以如此“分兵”、“变阵”,当然是因为目下“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建制、队形完整,一无所损;而其第二分舰队非但损失了最有战斗力的两只军舰,其中还包括了旗舰——就是说,非但是“残阵”,而且最关键的——是失去指挥、没头苍蝇般的“残阵”。 “射声号”领衔的“右队”,以七对六,数量有优势,吨位、火力、防护力的优势,更加明显,彻底打垮这样一支“残阵”,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 正文 第一三五章 大海战之二十五:海神破浪 说出来颇令人难以置信,但却又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一直到“凯旋号”沉没无踪,“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分舰队,还不晓得后头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出“黄李水道”后、入苏窦山东侧海域前,第一分舰队的瞭望手——还不止一个——也看见了我主力舰队的煤烟。 可是,彼时双方距离尚远,“冠军号”的桅杆还未从海平面上露出头来,而黄龙山也好、苏窦山也好,皆“狼烟”弥漫,兼之法军瞭望手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中国舰队会于此时出现于此地的概念,因此,理所当然的将这些煤烟,当成了“狼烟”的一部分。 “凯旋号”以“敌舰来袭、准备作战”旗语示警之时,第一分舰队的最后一只军舰——炮舰“鲁汀号”,也已经驶入了苏窦山东侧海域,彼时,第一分舰队、第二分舰队的距离已经拉的很开了,而“鲁汀号”又仅在前桅杆设置桅盘——就算不考虑中桅杆、后桅杆的障目,彼时,瞭望手的注意力,亦全在左前方的苏窦山上,根本就不曾后望,如何看得见“凯旋号”的告警? 事实上,彼时,“凯旋号”的正确做法,应该是以炮号示警,或者,拉响汽笛,以引起第一分舰队的注意。 可是,“凯旋号”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层。 前头说过了,彼时,“凯旋号”的火炮,炮膛内是空的,炮位上也只有少量备弹,而“冠军号”已经进入了射程,仓促之间,从弹药仓内提弹,已是缓不济急,彼时彼刻,炮位上的每一枚炮弹,对于“凯旋号”来说,都无比珍贵,这些炮弹,舰长以下,都只想到用来自保,完全未想过挪作他用。 至于鸣笛—— 按照条例,只有入港、出港以及海上航行遇到浓雾或“会船”之时,方才鸣笛——条例中,并没有“鸣笛示警”一说啊! 因此,也没有一个人想过,要以鸣笛的方式,告警于前头的友军。 一直到炮声响了起来——“冠军号”开始攻击“梭尼号”了,第一分舰队才发觉后头不对劲儿了。 “鲁汀号”上的人,一边儿对着“冠军号”瞠目结舌——这只庞然巨物,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一边儿还在奇怪——咦,咋看不见“凯旋号”了涅? “第二分舰队遇袭”的旗号升了起来,前头的另一只炮舰“野猫号”看到了,也升起了同样的旗号,就这样,一只军舰、一只军舰,像接力赛一般,将“第二分舰队遇袭”的信息,向前传递。 待排在第二位的三等巡洋舰“维拉号”也升起了“第二分舰队遇袭”的旗号时,尴尬又发生了—— 此时,最前头的旗舰“窝尔达”号已左转进入了苏窦山北侧海域,因为苏窦山东北岬角的障目,没有第一时间看见“维拉号”的旗号。 “冠军号”对“梭尼号”的攻击,在《乱清》中,虽然长达两章半,但事实上只经过了“一轮半”的炮击——有的火炮,发射了两枚炮弹,有的火炮,只发射了一枚炮弹,“梭尼号”的倾覆,便无可逆转了;而旗号的升降,也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在“第二分舰队遇袭”的旗号还没有“接力”到“维拉号”的时候,我舰队便已开始了“分兵”。 “冠军号”以高速破浪而来,“冠军”、“鲁汀”彼此皆在对方射程之内,但因为“冠军号”一直没有开炮,而“鲁汀号”也没有接到包括“开炮”在内的任何指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也不晓得,要不要开炮拦截? 哎,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炮舰啊! “鲁汀号”舰长眼睁睁的看着“冠军号”愈逼愈近,突然间醒悟过来似的,大吼道,“加挂‘敌舰来袭、准备作战’旗号!” 不同于“第二分舰队遇袭”,“敌舰来袭、准备作战”的意思是—— 俺们第一分舰队也即将“遇袭”了! * * 虽未看见“维拉号”的“第二分舰队遇袭”旗号,但“窝尔达”号已经开始右转掉头了。 旗号看不见,炮声可是听的清楚! 萨冈、孤拔皆为宿将,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的萨冈,这方面的经验,尤其丰富,很容易便辨别出—— 第一,炮声是从黄龙山方向传过来的——目下,第二分舰队的大部,应该还未出黄李水道。 第二,炮声密集而异样——以七、八英寸的大口径火炮为主。 可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的十八只战舰,拢在一起,也找不到一门七英寸以上口径的火炮! 这就说明—— 萨冈、孤拔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管可能不可能,都得掉头了! 于是,在挂出“一级战备”、“改变航向”的旗号的同时,“窝尔达”号第一个右转掉头了。 因为“窝尔达”号已经进入了苏窦山北侧海域,艏西艉东,因此,这个掉头,对于“窝尔达”号来说,是一个二百七十度的超级大弯儿。 刚刚转过九十度、艏北艉南之时,便看到了“维拉号”的“第二分舰队遇袭”的旗号—— 靠!果然! * * 从右后方快速逼近的“冠军号”的庞大身躯几已占据“鲁汀号”舰长和舰艉一百毫米炮位的炮长、炮手视野的三分之一了,上述几位仁兄,经已可用肉眼清晰辨认“冠军号”舰艏雕塑——海神波塞冬的每一缕胡须了,然而,“鲁汀号”依旧没有发炮。 “冠军号”也一直没有“开放”——“冠军号”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会儿再说;现在,我们首先要对“鲁汀号”的难处表示理解。 “鲁汀号”一共四门火炮,皆为中央列炮,其中,舰艏、舰艉两门,为一百毫米炮;中间两门,为一百四十毫米炮。 舰艉炮,自然指向后方;其他的三门——舰艏炮和两门一百四十毫米炮,皆指向前方。 四门火炮的水平旋转角度,皆为左右各二十五度。 “鲁汀号”的排水量,只有四百九十二吨,根本没有空间安装类似于“闽江防”那种可三百六十度旋转炮身的滑轨装置——事实上,莫说“鲁汀号”,就是“冠军号”,体量虽然近十九倍于“鲁汀号”,也没有任何一门火炮安装了类似的装置。 “冠军号”体量虽大,但火炮数量亦成比例增多,具体分配给每一门火炮的空间,依旧是有限的。 这方面,舰炮是比不得岸防炮的。 就是说,如果“鲁汀号”不拐弯,不掉头,能够用以攻击“冠军号”的,只有一门一百毫米的舰艉炮。 那么,“鲁汀号”可以拐弯、掉头吗? 不可以。 未奉明确指示之前,如此行事,不就是擅自脱队了吗? 我……要保持队形啊! 甚至,连加速也不可以——第一分舰队以巡航速度前进,处于队尾的“鲁汀号”如果突然加速,会如何呢? 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冠军号”步步逼近。 一百毫米—— 唉,还不到四英寸啊! “冠军号”呢? 别的都不说,单说她那门舰艏炮——目测,至少他娘的八英寸啊! “鲁汀号”舰长是有自知之明的——在这种情形下单挑“冠军号”,会是一个什么下场,用膝盖也能想得出来啊! 何况,他已经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梭尼号”的下场。 而“冠军号”的举动也奇怪——只是一味逼近,亦一直没有发炮;“鲁汀号”的舰长摸不清来舰“战意”何在,只好“敌不动,我不动”——你不开炮,我也不开炮。 不然,我若开炮,未必能够重创你,却一定会激怒你,那门八英寸的巨炮,我只要挨上一炮——哎,以“鲁汀号”的小身板,那是一炮也承受不起的呀! 这个心态,同手中只捏着一把匕首却要直面一只半吨重的棕熊差不多。 * 正文 第一三六章 大海战之二十六:我是快乐的肇事者 然而,“鲁团”终于还是开炮了。 一个是压力太大了,终于超过了“鲁团”舰长的承受极限;一个是他老兄判断——“冠军号”距离“鲁团”,已太近了,而“冠军号”的舰体,又远远高于“鲁团”,因此,“冠军号”舰艏的那门八英寸口径巨炮,对于“鲁团”来说,经已失去了射界,所以,我打的到你,你打不到我——此天赐良机也! 不开炮,更何待? 一枚一百毫米口径的开花弹,飞出了“鲁团”舰艉炮的炮口,准确的击中了“冠军号”舰艏左侧水线之上一米左右的部位。 这个部位,本就是一个向后伸展的斜面,而“鲁团”的航线、“冠军号”的航线,虽彼此平行,但间距极窄,几乎可算是在同一条直线上,所以,弹道同被弹面的夹角,只有三十度——一个很不易着力的角度。 这枚一百毫米口径的开花弹,击中目标之后,并未立即爆炸,而是紧贴着“冠军号”舰艏左侧的装甲,继续向前滑行,在“冠军号”的铁甲上蹭出了一条浅浅的、长长的——大约三、四米长——的痕迹之后,被弹开了,消失在“冠军号”舰艏激起的巨大浪花之中。 连爆炸没爆炸都搞不大清楚。 这次搔痒似的攻击,似乎确实把“冠军号”激怒了——“冠军号”加快了速度,已达到了她的最大设计航速。 终于,“冠军号”舰艏斜桅的桅尖——“冠军号”整舰的最前端,同“鲁团”后桅斜桁的桁尖——“鲁团”整舰的最末端,差不多处在同一个东西向的垂直面上了——“冠军号”舰艏斜桅桅尖的垂直高度,远在“鲁团”后桅斜桁桁尖之上。 “冠军号”终于赶上了“鲁团”。 双方体量差距过大,在“冠军号”激起的波浪的冲击下,“鲁团”剧烈的椅起来。 此时,“鲁团”的舰艉炮,堪堪完成了第二发炮弹的装填。 “冠军号”的干舷,远远高于“鲁团”,而“鲁团”的舰艉炮,非但弹道平直,还可以水平旋转左右各二十五度,因此,对于“鲁团”来说,“射界”依旧是存在的。 那么,开炮吗? 距离如此之近,即便在晃动之中,也必一击而中。 可是,距离近也有距离近的坏处——照第一次炮击的经验,这第二次炮击,距离如此之近,炮弹若不能穿透敌舰的舰体,说不定,就会反弹回“鲁团”自个儿身上啊! “鲁团”舰长真正手足无措了。 还有,这个大块头,他娘的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想做些什么? 您马上就晓得啦。 “冠军号”的舰桥上,大爱德华大声下令,“左转舵!” 在“鲁团”官兵的惊呼声中,“冠军号”小山般的身躯,靠了过来,“鲁团”的右舷、“冠军号”的左舷,紧紧的挨在了一起。 “鲁团”的右舷,顿时碎屑纷飞。 悬挂在“鲁团”右舷外侧的两条救生艇,挤压之下,像两只薪船似的,四分五裂;悬挂在两条救生艇之间的金属舷梯,像麻花一般扭成一团;固定在船舷上的绳梯的搭扣,像线头一般的松开了。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在“冠军号”的挤压下,在v人的摩擦声中,整只“鲁团”身不由己的向左侧倾转过去。 至此,该晓得俺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对了,这一次,俺不是来撞船的,俺是来“别船”的! 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书友们可以拿以下嘲做参考—— 高速公路上,一辆自重一点二吨的经济型形车,被一辆重量十九倍于自己的重型大卡车,从侧后方猛别。 “冠军号”排水量九千二百吨,“鲁团”排水量四百九十二吨,相差接近十九倍。 在“冠军号”的持续挤压下,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鲁团”便整个的向左侧翻转了过去——浪涛汹涌之中,整只“鲁团”反扣在海面上,舰艉的螺旋桨完全露出了水面,在半空中疯狂的旋转着。 “冠军号”上,一片欢呼。 “别船”不比撞船,“肇事方”受到的冲击很小,因此,在“别船”之前,“冠军号”并未停机,只不过略略减速;“肇事”之后,更不停留,迅速提速,向着前边儿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另一条炮舰“野猫号”直驶而去。 “鲁团”的遭遇,“野猫号”上的人,看的清清楚楚,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 舰长大吼,“右转速!” “野猫号”、“鲁团”的型号是一样的,同样是四百九十二吨,同样是中央列炮——舰艏、舰艉各一门一百毫米炮,中间两门一百四十毫米炮。 略不同于“鲁团”的,是“野猫号”的四门火炮中,前两门朝前,后两门朝后,就是说,“野猫号”有一门一百毫米炮、一门一百四十毫米炮,可用于狙击“冠军号”——这一点,在这种情形下,就比“鲁团”要强些了。 可即便如此,“野猫号”舰长的头脑也还是清醒的——他并不认为仅凭这两门火炮就能拦得住“冠军号”。 “鲁团”介么干过,毫无效果嘛! 为免重蹈“鲁团”之覆辙,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跑! 队形什么的,顾不得了! “右转”即脱队,不然的话,前头的“风怒号”虽顶了一个“机帆快舰”的名头,目下的速度,却是“不疾不徐”的巡航速度—— 俺不脱队,没法子加速啊!不加速,又怎么跑得过后头的这个大块头呢? “野猫号”右转,“冠军号”并不跟随,依旧维持着原先的航线——“野猫号”的体量既远远小过“冠军号”,操控的灵活性,便远在“冠军号”之上,其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别船”的危险,做出了机动规避的动作,“冠军号”便失去了发难的突然性,就没有追着人家玩儿碰碰船的必要了。 “冠军号”现在的目标,是“野猫号”前头的“风怒号”。 * 浏览阅读地址:https: 正文 第一三七章 大海战之二十七:驱虎吞狼美滋滋 苏窦山大航爆发的一八六八年,对于舰船来说,是风帆向蒸汽过渡的时代——或曰风帆、蒸汽混合动力时代,军舰的分类、分级,颇为混乱。 原先主打轻型、灵便、快速概念的“巡洋舰”,已经成为主力战舰的名称了;兄位战舰统称曰“炮舰”——再些就叫“炮艇”了;吨位介乎“巡洋舰”和“炮舰”之间的,则得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机帆快舰”的名称——“风怒号”就属于这个级别。 “机”是指“蒸汽机”,“帆”是指“风帆”,可是,这既然是一个风帆、蒸汽混合动力的时代,正经的战舰,都是既有“机”、也有“帆”的;而“机帆快舰”也并不比其他战舰的速度更快些——“风怒号”的最高设计航速,甚至还不比上体量九倍于她的“冠军号”,所以,细究起来,“机帆快舰”四字,啥也说明不了。 哦,对了,这个级别的军舰,偶尔也会被称作“护卫舰”——不过,一八六八年的时候,“护卫舰”还不是一个正式的名称。 既然“冠军号”的航速,要高于“风怒号”,那么,若坚持不懈的追赶,迟早是追得上的,不过,追的上不等于撞的着——“冠军号”距“风怒号”毕竟还有一段距离,连“野猫号”都能避的开“冠军号”的撞击,更别说“风怒号”还在“野猫号”之前了。 既如此,就不耽误时间了,开炮吧! “冠军号”一百一十磅舰艏炮一声怒吼,射出了该炮位开战以来的第一发炮弹。 五十公斤的实心铁弹,贴着“风怒号”的头皮飞过,落在了前方三十米左右的猴,激起的巨大的浪花,扑上了“风怒号”的舰艏甲板。 “冠军号”这一炮,虽未直接击中“风怒号”舰体,但后者并未毫发无损。 炮弹擦断了一根连接前桅桅顶和舰艏斜桅桅尖的绳索,断裂部位紧靠前桅桅顶——就是说,断裂之后,这根绳索的绝大部分,都连在舰艏斜桅上——绳索回缩之时,犹如一根巨大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了前甲板上。 舰艏炮位上的一个倒霉的炮手,闪避不及,被“鞭稍”带到了,整个人飞了起来,砸到了左舷墙上,骨断筋折,口喷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风怒号”虽然晓得“敌袭”已近,但这一炮,对于舰上官兵来说,依旧十分突兀,舰长以下,都大吓了一跳。 “鲁团”之沉没,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情,且中间还隔了一个“野猫号”,因此,对于“鲁团”的遭遇,直到现在,“风怒号”还是糊里糊涂的。 “鲁团”沉没之后,“野猫号”立即右转——事出紧急,出此举动之前,“野猫号”并未以旗号向“风怒号”招呼——对于“风怒号”来说,俺本来位于队凉数第三的,现突然就变成了倒数第一,直接接敌,叫俺如何能不意外? “风怒号”的舰长、炮术长手忙脚乱的指挥反击,但未等其舰艉炮装填完毕,“冠军号”舰艏炮的第二发炮弹又飞到了。 炮弹落在距“风怒号”舰艉二十米左右的猴,这次是一枚开花弹,入水爆炸而落点更近,激起的水浪,远远大于第一枚实心弹,“风怒号”整条船都剧烈的晃动起来。 “风怒号”的运气很好,若这枚炮弹的落点,再向前挪一点点,即便依旧并未直接命中舰体,但因为这是一枚开花弹,爆炸之时,弹片亦极可能伤及舰艉水下的螺旋桨——螺旋桨若受损严重,“机帆快舰”就没了“机”而只剩下“帆”,则速度、机动必皆大受影响,如是,可就成了后头的“冠军号”的活靶子喽! “风怒号”还在椅之中,舰长便已对目下的局面,做出了一个理性的判断—— “风怒号”以舰艉对“冠军号”舰艏,且我为巡航速度而彼为全速——这不是擎等着被人家**嘛! 若一直这么个打法儿,俺们这一边儿,根本就没幽玩儿啊! 于是,“风怒号”舰长合乎逻辑的做出了和“野猫号”舰长相同的决定—— “右转速!” 可是,“风怒号”舰长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并没有对右后方的“野猫号”予以足够的关注。 “野猫号”右转之后,观察到“冠军号”的航线没有发生变化,并无随之右转、衔尾追击之意,上上下下,不由都大出了一口气——这意味着,“野猫号”已脱离了被这个大块头“别船”的风险了。 惊魂甫定,“野猫号”左转,同自己的原航线——亦即第一分舰队大部队的航线——敝平行;不过,维持一个较高的、超过正常巡航速度的航速。 如此,既同“冠军号”敝了“安全距离”;同时,也未在真正意义上“脱队”,随时可以参与作战。 “风怒号”只晓得“野猫号”右转,并未留意,“野猫号”已再次调整了自己的航线。 而在右转之前,虽然险被“冠军号”**,但“风怒号”的航速,非但未由“正常巡航速度”加快一步,反而变的更慢了。 原因在排队伍第二位的三等巡洋舰“维拉号”。 旗舰“窝尔达号”打出了“改变航向”的旗号,“维拉号”正确理解了“窝尔达号”的用意,不过,却认为自己不必亦步亦趋。 彼时,“窝尔达号”已转入苏窦山北侧候,艏西艉东,掉头南向,必须转一个二百七十度的大弯儿;而“维拉号”正位处苏窦山东北岬角外,是一个将转未转的状态,若紧跟旗舰,自然也得转一个二百七十度的大弯儿。 而且,非但“维拉号”,其后的战舰,也统统要转这个超级大弯儿。 “维拉号”舰长认为,如此搞法,实在是太麻烦了R可能贻误战机!“维拉号”的正确做法,是暂时放慢航速,等待“窝尔达号”转过九十度、艏北艉南之时候再跟上,这样,“维拉号”及其后的战舰,就都只需转一百八十度就可以了。 “维拉号”既放慢了航速,其后的战舰,自然也都得放慢航速,包括“风怒号”。 因此,“风怒号”右转之时,右后侧正以高速航心“野猫号”,在东西方向上,已经距“风怒号”非常接近了。 书友们都可以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风怒号”之右转,正正横在了“野猫号”的前头。 “野猫号”大惊失色,未等舰长发令,掌舵兵便向右狂转八柄水压舵,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野猫号”偏着头,扭着身子,在一片惊呼声中,向“风怒号”撞了上去。 * :。: 正文 第一三八章 大海战之二十八:呔!哪里逃?! “砰”一声大响,“野猫号”、“风怒号”的舰艏,结结实实的碰到了一起。 “风怒号”的舰艏,是所谓的“飞剪式”,即舰艏大幅外飘之余,还呈一内凹之曲线——这是为了航行之时,可以顺利劈开波浪,加快航速及稳定性,以不负其“机帆快舰”之名头。 “野猫号”的舰艏,却刚刚好倒转了过来,非但方方正正,还在水线之下,装了一个大大的球鼻艏,这是一种“直立式”和“球鼻式”兼而有之的“混合式”舰艏。 “飞剪式”舰艏是不适合撞击的,但“野猫号”这种长了一个大鼻子的舰艏,却非常适合撞击,如果撞击角度为九十度直角的话,纵然“野猫号”的吨位只有“风怒号”的一半,也可能叫后者开膛破腹。 幸好,“野猫号”的舵手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右满舵,虽然终究不能避免撞击的发生,但撞击的角度,只有三十五度左右,避免了最坏的结果的发生。 不过,即便如此,“风怒”、“野猫”二舰,依旧是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为配合“飞剪式”舰艏,“风怒号”舰体设计的细细长长,其长、宽之比,达到了六比一;而同“混合式”舰艏相对应,“野猫号”的舰体,却是粗粗短短的,因此,后者的吨位虽然只有前者的一半,不过,二者的干舷的高度,却几乎是一样的。 “野猫号”的舰艏左舷、“风怒号”的舰艏右舷,皆撞的厦;“野猫号”的舰艏斜桅,正正杵在“风怒号”舰艏斜桅上,两支斜桅一起四分五裂。 两舰前桅的横桁,也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横桁本身倒是都没断,但上头绳索众多,彼此纠葛在一起,一时之间,难舍难分。 两只战舰的舰艏炮,都被震脱了位,“风怒号”的舰艏炮,向左平移了一米多,“野猫号”的舰艏炮,更是整个儿的翻倒在甲板上,在强大的惯性的作用下,一直滚到了破裂的左舷边上,在甲板上拖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痕迹——一个倒霉的炮手,闪避不及,被大炮从身上生生的“碾”了过去。 人当惩报了销,这两门炮,也眼见都是用不得的了。 哎,怪不得,奥地利狐反复强调,撞击之前,务必要将火炮固定好呢! 不过,无论如何,“野猫号”、“风怒号”似乎都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我说,撞人的那位,赶紧倒车,脱离接触吧! 可是,“吭哧吭哧”的喘了好几声,“野猫号”的发动机却没有立即启动起来。 哼,谁叫你撞击之前不停机的?这下好,把发动机给撞出毛泊了吧? 就在这时,“致命的伤害”到了。 不是来自“冠军号”,而是来自更远处的“驭风号”。 穹甲巡洋舰“驭风号”? 是的。 呃……不对呀! “驭风号”不是排在“左队”第四位吗?“驭风号”的前头,不但有“冠军号”,还有两只装甲巡洋舰“龙骧号”、“豹变号”,怎么可能越过前头的三只友舰,这个……“越顶攻击”呢? 这个时代,导弹神马的,还没有发明出来吧? 你可别说什么调高火炮仰角“吊射”——你自个儿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说过的,这个时代的舰炮,弹道平直神马的? 再者说了,隔着三只友舰“吊射”?那不是“吊射”,那是“盲射”——就不怕炮弹落到“冠军号”的头上? 是滴,是滴,您说的都对。 不过,事实是,此时此刻,“驭风号”同前头的“冠军号”等三只友舰,并不在同一条航线上——“驭风号”及其后面的标准巡洋舰“伏波号”、“弄涛号”和炮舰“福星号”的航线,同“野猫号”,倒是刚刚好重叠了。 嗯?咋回事儿涅? 是这样子的—— 我主力舰队分成“左队”、“右队”,其中,“冠军号”领衔的“左队”,又一分为二为“左一支队”、“左二支队”前后两个部分,前头的三只——“冠军号”、“龙骧号”、“豹变号”,为“左一支队”;后头的四只——“驭风号”、“伏波号”、“弄涛号”、“福星号”,为“左二支队”。 打一开始——一俟出“苏黄水道”左转,两个支队的航线便是不重叠的: “左一支队”走内线——即靠左、靠西、靠近苏窦山一侧;“左二支队”走外线,即靠右、靠东、靠近李西山一侧。 就是说,两个支队航线彼此平行,并敝一定的间隔。 之所以再次“分兵”为“左一”、“左二”两个支队,是出于这样一种战术考虑: “左一支队”三舰,都是铁甲舰——“装甲巡洋舰”算是“喧甲舰”——凭藉吨位和装甲的优势,披坚执锐,直接冲击敌阵,破坏敌舰队之阵型,并旧能的重创敌舰。 “左二支队”四舰,自我防护力远较“左一支队”三舰为弱,“驭风号”之外的三舰,较之敌舰,在吨位上,也没有明显的优势,不甚宜做“陷阵”的高风险活计;这四只战舰的优势,主要在于机动灵活,进退自如,因此,她们的任务,是在敌舰队遭受重创、乱作一团的情形下给予“补刀”,并堵截和追击逸出之敌舰,加速和保证战役之完胜。 “野猫号”撞上“风怒号”,彼此纠缠在一起,是一个意外的情况;“驭风号”管带陈世石以望远镜仔细观察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野猫”、“风怒”二舰受损虽然严重,但似乎并未失去行动能力,更不会就此沉没;看情形,接下来,十有**,“野猫”、“风怒”二舰脱离接触之后,将主动退出战场,择地疗伤。 陈世石? 对,就是昨天刚刚过了三十岁生日、并得到辅政王“临轩举觞,遥为兄寿”的“生日祝福”的那一位。 陈世石紧张的转着念头: “堵截和追击逸出之敌舰”是“左二支队”的责任,绝不能叫“野猫”、“风怒”跑掉了! 可是,目下,“左二支队”距“野猫”、“风怒”距离尚远,还谈不上什么“堵截”;而“追击”——“野猫”、“风怒”不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主力,“左二支队”离开主战场去追击它们,主战斥儿怎么办? 那,就只剩下一招了——开炮轰他娘的! 可是,对于炮击来说,这个距离,实在有点儿远啊! * 正文 第一三九章 大海战之二十九:空前绝后的一炮! 时机和角度,倒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时机——相撞之后,“风怒号”、“野猫号”都已暂时宕机,且彼此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的分不开,形同一个颇具体量的固定靶。 角度——两条敌舰,正正停在“驭风号”的前方航线上,“驭风号”的舰艏炮,完全不必做任何水平旋转,正是最舒服的射击角度。 战机稍纵即逝,若叫“风怒”、“野猫”二舰重新发动起来,脱离接触,逸出战场,则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那可就叫人扼腕了! 不过,炮身虽不必左右转动,却需调整俯仰角度,以对应我舰同敌舰之间之距离——而这个距离,确实是远了些! 前头有过介绍,这个时代的海战,用以测定距离的工具,只有一个六分仪;相对于后世的类似于望远镜的光学测距仪来说,六分仪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工具,误差很大,而且,距离愈远,误差愈大。 目下,“驭风号”距纠缠在一起的“风怒号”、“野猫号”,不过刚刚进入舰炮有效射程——期间还纵向的隔了“冠军号”、“龙骧号”、“豹变号”三只战舰呢;在这样远的距离上开炮,因为很难准确测定敌我之间的距离,命中目标的概率是非常之低的。 前头的“左一支队”的三只主力战舰,距离“风怒号”“野猫号”,当然要更近些,但是,她们的任务,是争分夺秒,冲击敌阵,绝不会“旁骛”的。 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够由“驭风号”来完成了。 换了一个人做“驭风号”的管带,可能只好望“风怒号”、“野猫号”而兴叹,但陈世石的一项迥异乎常人的天资,却使其有了完成这项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的可能。 陈世石天生具有极佳的空间感,他对于射距的判断,即便最有经验的炮手,亦每每自愧不如;而与超乎常人的空间感对应的是,他读图的能力亦极强,同侪之中,包括洋老师们,皆无出其右者。 当然,若茫大海,前后左右,没有任何参照物,则再好的空间感、再强的读图能力,亦无用武之地。 不过,目下的环境,虽然也算“茫大海”,可是,并非没有参照物——这个参照物,就是苏窦山。 “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航线,紧贴苏窦山东侧,陈世石的做法是:在脑海中,替纠缠在一起的“风怒号”、“野猫号”向左——即向西拉一条垂直于航线的直线;同时,也替“驭风号”向左——即向西拉一条同样的直线。 这两条直线,相互平行,且都会西延至苏窦山东侧,确定了它们同苏窦山的交汇点的位置,再确定了两个交汇点之间的距离,便可间接求出“驭风号”至“风怒号”、“野猫号”的距离。 若两条平行线同苏窦山的交汇点的位置是精确的,两个交汇点之间的距离是精确的,那么,求出的“驭风号”至“风怒号”、“野猫号”的距离,就是精确的! 交汇点的位置必须精确,交汇点之间的距离必须精确——做的到吗? 此时,陈世石超强的空间感和读图能力就发挥出重大作用了。 首先,他替“驭风号”和“风怒”、“野猫”二舰拉出的那两条平行线就是“精确”的——真正垂直于航线。 其次,两条平行线与苏窦山的交汇点也是“精确”的—— 苏窦山的海湾,在南、北两侧,其东、西两侧,基本是一个悬崖海岸的地形,东侧尤为明显;“风怒”、“野猫”二舰拉出来的直线,交于一块明显凸出的崖石;“驭风号”拉出来的直线,则交于崖底一块兀立水面的礁石——两个交汇点,都是真正的“点”。 再次,也是最重要的—— 巴西勒考察杭州湾外海群岛,重点在群岛北部,其中又以苏窦山为最重,他绘制的苏窦山地图及周边海图,非倡确,同后世的标准地图,已相差无几;我舰队的每一只战舰上,都有一份复制的苏窦山地图及周边海图,这些舆图虽是比例图,陈世石也只是第一次身临其地,但在其眼中、脑中,目之所及,苏窦山一石一木,皆可同舆图相关位置一一对应,误差之小,以米论计。 就是说,上述的崖石和礁石,陈世石都能在舆图上找到相对应的“点”。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精确”了。 * * “野猫号”的发动机终于恢复了转动,在此之前,水兵们已经分开了两只战舰前桅横桁上纠缠在一起的绳索,“野猫号”嘶吼着,开始倒车了。 就在这时,一枚六十八磅的开花弹,呼啸着飞出了“驭风号”七英寸舰艏炮的炮口。 “风怒号”、“野猫号”上的欢呼声刚刚响起来——脱离接触啦!——炮弹便飞到了。 炮弹从距“野猫号”舰艉不足一米左右的地方——几乎是擦着“野猫号”的屁股——飞了过去,在接近水线的位置,击穿了“风怒号”的右舷,钻进了舰体内部。 这个地方,正正是“风怒号”的锅炉舱。 “风怒号”内,先是传出了一声脆响——在外头听着,就好像不过是谁放了一个大号的炮竹——事实上,这是开花弹爆炸了。 接着,是很大、但很沉闷的“波”的一声——就好像一个装面粉的袋子破裂了,不过,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风怒号”舯部每一同外界相连、相通之处——通风管、舱口、窗口、炮弹造成的破洞、乃至甲板的缝隙,都同时冒出了灰黑色的煤烟。 与此同时,“风怒号”整个舰体都颤抖了一下。 之后,出现了两、三秒钟的平静,旁观者刚刚冒出了“‘风怒号’可能没什么大碍”的念头时,“风怒号”猛地向上一跳,发出了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巨响,待它重新跌落烘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火球,已从舰舯冲了出来。 爆炸是如此的猛烈,不但几乎将“风怒号”一分为二,还将距爆炸点最近的“野猫号”的舰艉炸得四分五裂,“野猫号”的螺旋桨毁于爆炸,再次宕机,并再也无法发动起来了。 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将刚刚分开的“风怒号”、“野猫号”重新裹在了一起。 “驭风号”的这一炮,被馒重之的载入了世界狐战史,多少年后,都是人们惊叹不已的对象—— 在如此远的距离上,一发炮弹而彻底击毁两只战舰,非但空前,想来,也一定是绝后了! *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大海战之三十:误会……后果严重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窦山海战爆发之时,“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中,只有打头的“凯旋号”和次之的“梭尼号”驶出了黄李水道,并先后没于“冠军号”之手;之后,我舰队分兵变阵,“冠军号”左转,“射声号”右转,排“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第三位的“成功号”要面对的,便不是“冠军号”而是“射声号”了。 “射声号”领衔的“右队”转的这个弯儿,速度快,半径大——“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的航道,贴近黄龙山,“右队”右转之大半径,是为了抢敌舰队的“外线”。 与此同时,“成功号”也在右转——不过,仅仅是跟随前舰的惯性动作。 现在,“前舰”即“梭尼号”已经在水下面了,“成功号”的舰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还要不要继续右转? 或者说,这个仗,该咋打涅? 该咋打? 正常情况下,若一支舰队原来拢共八只军舰,一经交火,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两只军舰——旗舰亦在其中——便告沉没,剩下的六只军舰,还打个屁啊! 简直可以就此退出战场了! 当然,“成功号”不能退出战场——目下,“成功号”毫发无损,在未接到相关命令的情形下自行退出战场,战后,舰长是有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可能的。 再者说了,第二分舰队拢共八只军舰,但若将整支“北京—东京”舰队都算上,可远远不止此数啊! 主撂在,主撂在。 还有,敌人也绝不会容你从容“退出战场”的! 看着即将完成九十度转弯的“射声号”,“成功号”舰长的脑海中,一个又一个念头急速的打着转儿: 若继续右转,则“成功号”以左舷对敌舰舰艏,火力占优还有,目下是东南风,“成功号”占上风向这本来都是极好的 不过,如是,“成功号”之被弹面积,将远远大于敌舰,这似乎又不大好了 还有,介么搞法,“成功号”不是刚好横在敌舰的前头吗?若敌舰重施“冠军号”撞沉“凯旋号”之故技,如之奈何? 距离如此之近在这样短的距离上,“成功号”能够成功阻止敌舰的撞击吗? 这个够呛啊! 这只敌舰的块头介么大,不是三两枚炮弹就能够解决的啊! 还有,这只敌舰用叫什么“射声号”吧?看上去,很适合撞击啊! “成功号”舰长的眼力不差,“射声号”确实是一只非常适合使用撞击战术的军舰;而且,不像“冠军号”只能撞击吨位远汹自己的对手,“射声号”可以撞击吨位同自己相若、甚至大于自己的对手。 从侧面看去,“射声号”的舰艏,由上而下,以一条内凹的曲线,大幅向前倾斜——这个造型,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水线以下,必定还有相当部分继续前伸——不消说了,一定是在水下安装了一个又大又锐利的撞角了! 还有,“射声号”的舰艏斜桅、舰艏柱等舰艏建构,也经过特别设计,不但又粗又短,而且尽量向后收拢——这都是典型的为避免妨碍撞击而行的设计。 最终,“成功号”舰长做出了决定: 不但停止右转,而且向左回转到原先的航线上。 如此一来,“成功号”及其后的五只战舰,将同敌舰队形成平行线,双方将以侧舷炮对轰——也即进行传统的战列线作战,这个打法儿,第二分舰队虽不占什么优势,可也不居什么劣势,双方进行的,是“比较公平的战斗”。 另外,战列线作战,第二分舰队虽然失去了旗舰的指挥,可还是保持了较为严整的队形嘛! 想法不错。 虽然,这个想法,说到底还是因为“凯旋号”、“梭尼号”惨烈覆辙在前,而“射声号”的体量又至少三倍于“成功号”——唉,实在是不敢直撄其锋啊! 接下来,就看中国人肯不肯“配合”喽? 中国人好像不大肯“配合”。 “射声号”以一个大大的半径、转过九十度、抢到“外线”之后,在东西方向上,距“成功号”已不远了,若“射声号”保持航向不变,两只军舰,很快就可以如“成功号”舰长之所愿,以侧舷炮对射了。 然而“射声号”再次调整航向,原地向右偏转了四十五度左右,然后开足马力,朝着“成功号”疾驶而来。 “成功号”上上下下都慌了手脚—— 这他娘的要干啥?撞船吗? 对于撞击战术来说,四十五度并不算一个理想的角度,可是,敌舰的吨位,至少三倍于“成功号”,真撞上了,还是受不了的呀! 另外,这个角度,几乎没办法开炮狙击! “成功号”的舰艏炮,左右旋转角度为各为四十五度,也即必须向右旋转至最大角度,才会得到一丁点儿的射界;至于侧舷炮,左右旋转角度皆为二十五度——一丁点儿的射界也没有。 如果想得到良好的射界,就必须转动整只军舰。 舰艏炮若想得到良好的射界,军舰必须右转;侧舷炮——当然是右侧舷炮——若想得到良好的射界,军舰必须左转。 军舰右转,就只有一门舰艏炮可以对敌——仅仅这一门炮,拦得啄千几百吨的敌舰吗? 十有**是拦不住的。 于是,“成功号”舰长合乎逻辑的做出了“左转”的决定。 命令是说给航海长听的,其中并未包括速度、角度等具体参数——舰长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东东交给航海长就好了——航海长嘛,对这些东东,用有一个更专业的判断,不然怎么好做航海长涅? 可是,舰长并没有向航海长明确此次转向之目的,而他的语气的惶急,使航海长误以为,是次转向,主要是为了避开“射声号”的撞击——事实上,此时此刻,航海长自己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才能避开这个大块头来敌的撞击? 他并没有想到,舰长的“左转”的命令,仅仅是为了给右舷炮一个良好的射界。 同为左转,两者的操作是很不一样的——前者幅度大,速度快;后者则基本是在原地轩度打转儿。 结果,“成功号”向左大幅度急转。 舰长刚刚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成功号”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舰桥上的人,几乎站立不住,然后,在刺耳的“咯吱”声中,“成功号”停了下来。 触礁了。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海战之三十一:才脱狼吻,又入虎口 包括“成功号”在内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本就是靠近西侧即左侧的黄龙山行驶的,惶急之下,“成功号”的航氦忘了“成功号”的左侧,已没有多少安全空间,军舰向左大幅急转,直奔黄龙山东北岬角而去,触礁,算是题中有之义了。 这也是“射声号”领衔的“右队”为什么要以大半径抢“外线”的原因 第一,“内线”已没有足够的空间。 第二,抢到“外线”,即可对“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的残阵实施“切线”战术,即,以一个合适的角度大致三十度至四十五度从“外线”向“内线”强“切”,压缩“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残阵的腾挪回转的空间,在近距离上,最大限度发挥我方吨位和装甲的优势。 结果,在彼此未发一炮、亦未真正“亲密接触”的情况下,“切线”战术便建功了! “成功号”左舷近舰艏的水线部位,撞破了一个大洞,海水汹涌而入,关闭水密舱、抽水、堵漏“成功号”使出浑身解数自救,可是,舰体还是缓慢的向左侧倾斜过去。 不管“成功号”是否会完全沉没“成功号”触礁的地方,不但下有礁石,且因已近岸,水深亦有限,“成功号”即便“坐底”,舰体也未必完全没入水肢是,重新发动起来,已是没有可能了,因此,“射声号”不再搭理“成功号”,调整航线,舰艏对准了“成功号”之后的“巴斯瓦尔号”,疾驶而去。 “打扫战场”的差使,自有后头的小弟们来办。 同“左队”一样,“右队”也一分为二为“右一支队”、“右二支队”,“右一支队”走内线,“右二支队”走外线。 略不同于“左队”的是,“右一支队”只有“射声号”和装甲巡洋舰“虎贲号”两只军舰;“右二支队”则由五只军舰组成两只穹甲巡洋舰“策电号”、“驱雷号”,两只标准巡洋舰“超海号”、“脍鲸号”,以及炮舰“扬武号”,即便单独成军,“右二支队”也可算具相当实力的一支舰队了。 “右二支队”如何“打扫战场”,暂且按下不表,还是回“右一支队”。 望着疾驶而来的“射声号”,“巴斯瓦尔号”明显手足无措了先是右转,已经转过三十度了,觉得不妥,又转了回来。 “射声号”的“来意”,是清清楚楚的;“成功号”的下场,也是清清楚楚的,想避开“射声号”的撞击,左转,当然不可以,右转哎,右转也未必避的开呀! 不同于“野猫号”之避“冠军号”“野猫”、“冠军”二舰,既是同向行驶,原先也基本是在同一条航线上,“野猫号”一右转,便偏离了“冠军号”的航线,在这种情形下,“冠军号”想追上“野猫号”,继续玩“别船”,几乎没有可能。 可是,“巴斯瓦尔号”、“射声号”,不但是相向而行,而且,“巴斯瓦尔号”之右转,还刚刚好横在“射声号”的航线上几乎等同“送货上门”;在这种情形下,即便“巴斯瓦尔号”的操控,较“射声号”更为灵便,但计算距离、速度、角度未必就能够躲开“射声号”的撞击! 手忙脚乱之中,“巴斯瓦尔号”的舰艏炮,对着“射声号”开火了。 但“巴斯瓦尔号”举棋不定,左乙摆,很影响火炮的瞄准,二舰虽然相距不远,这一炮却没有什么准头,炮弹落在距“射声号”左舷一百多米的猴,连一个水珠都没有打到“射声号”。 “射声号”没有还手,依旧卯着劲儿,向“巴斯瓦尔号”狂奔而来。 最终,“巴斯瓦尔号”的舰长做出了一个正确的抉择: 他命令掌舵兵,偏转船头,将“巴斯瓦尔号”的舰艏,对正“射声号”的“舰艏”。 同时,传令全舰:准备承受撞击! “巴斯瓦尔号”的舰艏,是最典型的“飞剪式”,即舰艏大幅度外飘,或者,自下而上,大幅前倾。 “射声号”的舰艏,如前所述,却是刚刚好倒转了过来,自上而下,大幅前倾。 “巴斯瓦尔号”和“射声号”的舰艏,都可以理解成一个直角三角形,只不过,前者的直角在上,后者的直角在下,如果往一块儿凑,刚刚好是“契合”的。 “飞剪式”舰艏是不能用于撞击的,可是,也不适合被撞击大幅度外飘的部分,将顶住敌舰艏的上部,使敌舰艏的下部即水线以下的撞角,无酚触自己的水线以下的部位。 就是,以舰艏建构被破坏的代价,换来水线以下部位不破损对于舰只来,只要不进水,甲板上的“上层建筑”损毁的再厉害,也只好算皮肉伤。 同时,舰艏对舰艏,敌舰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敌舰舰艏的损毁程度,甚至可能超过“巴斯瓦尔号”“巴斯瓦尔号”舰艏的外飘部分和长长的斜桅,某种意义上,亦形同“撞角”了。 只是,“射声号”的吨位比“巴斯瓦尔号”大的多,干舷也要比后者要高不少,“巴斯瓦尔号”的舰艏外飘部分顶住“射声号”舰艏中上部之后,“射声号”的撞角,是否真的碰不到“巴斯瓦尔号”水线以下的部位,谁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个“防撞”的方案了。 在发现“巴斯瓦尔号”将舰艏对正自己的舰艏后,“射声号”开始减速了。 “巴斯瓦尔号”上上下下的心,都提了起来敌舰这是要放弃撞击了了吗? “射声号”愈逼愈近,速度也愈来愈慢。 两只军舰的舰艏炮,都已失去了射界。 终于,在即将“亲密接触”的时候,“射声号”略略向左偏转了船头。 这意味着,“射声号”将同“巴斯瓦尔号”擦肩而过 撞击不会发生了! “巴斯瓦尔号”上,欢呼声响了起来。 我们的应对成功了! 欢呼声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中国佬、下地狱”之类的詈骂、讥嘲。 然而,不过十几秒钟后,另一种更加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设置在“射声号”前桅桅盘上的“狐版”加特林机关枪,咆哮起来了! *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着笔手机版阅址: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海战之三十二:狂暴加特林 “巴斯瓦尔号”无遮无蔽的一百六十毫米舰艏炮炮位上,顿时血肉横飞;击中钢铁炮身的大口径子弹,则成为可怕的跳弹,随机在甲板上寻找二次杀伤目标。 “陆军版”加特林机关枪每分钟射速超过四百发,“狐版”的,口径较大而射速略慢,不过,也达到了一分钟三百发,即一秒钟五发;“陆军版”加特林机关枪有三种型号,“狐版”的只有一种五管的型号,即是说,一秒钟之内,“狐版”加特林机关枪的身管即完成一次旋转,将膛内的五枚大口径子弹全部发射出去。 目下,“射声号”和“巴斯瓦尔号”的距离之近,简直可以进行接舷战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短短十几秒种之内,便有近一百发的大口径子弹,倾泻到不过几个平方米的“巴斯瓦尔号”舰艏炮炮位上,炮长、炮手,非但无一幸免,且景象之惨,已不能用“血肉横飞”来形容了——已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了。 完成了对“巴斯瓦尔号”舰艏炮炮位的屠戮之后,“射声号”前桅桅盘上,两个加特林机关枪的射手微透一口气,接着,略略抬高还在冒着白烟的枪口,对准了“巴斯瓦尔号”的位窗桅和烟囱之间的舰桥。 除了大副,“巴斯瓦尔号”的舰长、航海长、炮术长等高级军军官皆在彼处。 十几秒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被加特林机关枪瞄准的时候,“巴斯瓦尔号”的舰桥上,舰长以下,人人却都还是一个瞠目结舌的状态——还没有一个人真正反应过来,舰艏炮炮位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甚至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炮手操作不当,引燃药包,发生了殉爆? 没有一个人想到——赶、紧、躲、避! 一个射手压下击发杆,另一个射手爷手柄,加特林机关枪再次怒吼起来。 大口径子弹削断了一端系在前桅上、另一端系在右舷墙上的绳梯后,暴风骤雨般的扑上了“巴斯瓦尔号”的舰桥。 木制的舰桥,顿时四分五裂,碎屑飞迸。 铜、铅的暴风雨中,同时分裂开来的,还有人的身躯——舰桥上血雾弥漫,“巴斯瓦尔号”的舰长、航海长、炮术长,皆殁于是轮扫射;其余官兵,十亡**,就一时不死,也是开膛破腹,断手断脚。 唯有一个站在舰桥左端的信号官,因为加特林机关枪的弹雨由右而左横扫,而舰桥的长度,远超舰艏炮炮位,给了他反应的时间,加上其身手也甚敏捷,一跃翻过栏杆,跳到甲板之上,逃过一劫,只扭伤了脚踝。 骤被暴击,“巴斯瓦尔号”固然昏天黑地,“射声号”上,也是一片惊喜交加,因为,战前并未想到,“狐版”加特林机关枪,居然介么好用啊! “狐版”加特林机关枪设计之最初衷,并不为舰队决战,而只是为了给“海晏”、“河清”等“全甲炮艇”抵御“火攻船”使用。 蒸汽舰船对付传统的“火攻船”,主要并不依靠火炮——大炮打蚊子,效费比太低了;除了依靠自身的机动性躲避之外,一般的做法,是派出蒸汽效,以长杆将“火攻船”一一推开。 “全甲炮艇”主要在内河和海口活动,受到“火攻船”攻击的概率是比较高的;可是,“全甲炮艇”机动性既差,加上本身就是“艇”,限于体量,也不可能再另携效,因此,抵御“火攻船”,必须另辟蹊径。 最好有一种武器,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便能够对“火攻船”船体造成根本性的破坏——迅速破损,入水沉没;或者,沉没之前,便已四分五裂。 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想到了加特林机关枪。 因为对付的是单一目标——型木制船只,“狐版”加特林机关枪的射速,可以适当降低;与此同时,口径必须增大——目标不是人体,而是船只,必须增加子弹对目标的破坏力和停阻力。 就这样,口径更大、射速每分钟三百发的“狐版”加特林机关枪诞生了。 后来,“狐版”加特林机关枪搬上了大舰——这倒是为了舰队决战了,不过,应对的潜在目标,不是大型舰只,而是法国人的一种神秘武器——“杆雷艇”。 究其竟,还是和抵御“火攻船”同一个思路。 没想到,“狐版”加特林机关枪之首战,既不是抵御“火攻船”,也不是打击“杆雷艇”——而是打击大型舰只!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效果竟如此之好!如此之爽利! “清扫”了舰桥之后,加特林机关枪并未停止咆哮,弹雨一直左延,直至舰桥最左端的舵房——“巴斯瓦尔号”的神经中枢。 这个时代的军舰,还没有后世“装甲司令塔”之类的设置,舵房只是以橡木构建,而“狐版”加特林的大口径子弹,不但可以轻松将型木船撕成碎片,更可以击穿“杆雷艇”的卑甲,“巴斯瓦尔号”的舵房壁虽厚,却又如何抵挡的住? “射声号”的前桅桅盘上,黄澄澄的弹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争先恐后的跳出枪膛,跳进枪身左侧一个专门用来收集弹壳的布囊,发出了密集的、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在这种清脆的撞击声中,不过小半盏茶的光景,“巴斯瓦尔号”的舵房便被打成了蜂巢,里头的人、物——掌舵兵、八柄水压舵、车钟、磁罗经、传话筒等等,皆一团厦。 一时之间,“巴斯瓦尔号”就像一个既瞎且聋的呆子,手脚虽还在,却已茫然不知所向了。 在这种情形下,“巴斯瓦尔号”若要继续航行,就得启用备用的人力舵了。 问题是,“巴斯瓦尔号”有这个机会吗? 确定“巴斯瓦尔号”的舵房经已彻底报销之后,“射声号”前桅桅盘上,加特林机关枪的射手开始将枪口转向下一个目标——“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炮位。 压下击发杆,爷手柄—— 他娘的!不动! 卡住了!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海战之三十三:上有炼狱,下有地狱 加特林机关枪的故障率,一直是一桩颇叫人头疼的事情,并一直未得到很好的解决,卡壳、漏气,家常便饭;炸膛等严重事故的概率,也比普通步枪为高——当然,作为一种初初列装的新锐武器,故障率高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问题是——你特么别在介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射声号”、“巴斯瓦尔号”,缓慢交错,“射声号”的舰艏,就要进入“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的射界了——距离如此之近,“巴斯瓦尔号”的右舷炮,对“射声号”水线以下部位,当然没有射界,可是,因为“射声号”的体量远较“巴斯瓦尔号”为大,干舷较“巴斯瓦尔号”为高,所以,若“巴斯瓦尔号”将右舷炮的俯仰角压到最低,是有击中“射声号”的舷墙和主甲板上的“上层建筑”的可能的! “射声号”前桅桅盘上,两个加特林机关枪射手,都又急又悔:早知如此,第一个打击的目标,就用是“巴斯瓦尔号”的前右舷炮不是舰艏炮!甚至舰桥和舵舱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巴斯瓦尔号”的舰艏炮对“射声号”早就没有了射界,够不成任何的威胁,而舰桥和舵舱——他娘的!彻底解除了武装之后,这个“巴斯瓦尔号”,跑得动也好,跑不动也好,不都是俺们的活靶子?又能跑到哪儿去?这条船以及船上头的人,不迟早是俺们的囊中之物? 就在这时,加特林机关枪特有的咆哮声又响起来了! 不,并不是前桅桅盘射手排除了枪支的故障,恢复了射击——枪声来自“射声号”的右舷。 嗯,书友们一定也想到了——对呀,“射声号”介么大一只军舰,怎么可能只安装一门加特林机关枪涅? 事实上,“射声号”一共安装了九门“狐版”加特林机关枪: 前桅桅盘、中桅桅盘、后桅桅盘各一门,左舷三门,右舷三门——务求对可能发生的“杆雷艇”攻击,消除任何射击死角。 现在开火的这一门,是右舷最靠前的一门。 不过,“射声号”的干舷,虽较“巴斯瓦尔号”为高,可这个“落差”,到底是有限的,对于“射声号”右舷飞来的大口径子弹,“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的炮手,只要猫下腰,舷墙便可为其提供遮蔽。 作为一只三等巡洋舰,“巴斯瓦尔号”的舷墙的厚度,不但远过型木船船壳,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舵房壁;而“狐版”加特林机关枪的子弹,口径再大,到底还没到“炮弹”的程度,一时之间,并不能打穿“巴斯瓦尔号”的舷墙。 那么,就拿“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没法子了吗? 当然不是。 舷墙固然足够的厚,可并非无隙可乘,这个“隙”,就是“炮窗”,即火炮的射击口;而“射声”、“巴斯瓦尔”二舰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射声号”的加特林机关枪射手,轻而易举就锁定了“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的“炮窗”。 大口径子弹穿“窗”而入,一个猫着腰的炮手的头颅倏然不见了,另一个单膝跪地的炮手的胸膛猛然炸开了,血雾散去之后,前者的身躯椅晃——卦未倒;后者的上身则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直径近半尺的大洞——透过这个大洞,可以清楚看到甲板另一侧的前左舷炮。 “射声号”前桅桅盘的加特林机关枪射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说:娘的O子咋忘了老子还有一堆酗伴儿?——急得老子呀! 就在这时——也就是右舷的加特林机关枪开火后三、四秒的事儿——前桅的后头、中桅桅盘上,也响起了“突突突突”的吼叫声。 对,中桅桅盘上的加特林机关枪也开火了! “射声号”的中桅桅盘,距“巴斯瓦尔号”的前右舷炮,距离稍远,但就角度来说,完完全全是“居高临下”,对于“射声号”中桅桅盘上射来的弹雨,“巴斯瓦尔号”的前右舷炮炮位,几乎完完全全,无遮无挡。 唯一的“遮挡”,是悬挂在前右舷炮左上方的救生艇——这是“巴斯瓦尔号”前右舷炮位和“射声号”中桅桅盘之间的唯一的障碍物,但既然“狐版”加特林机关枪诞生之最初衷,就是为了对付这一类的型木船,这只救生艇有何下场,不必想亦可知——不过十来秒的时间,便四分五裂、被彻底“清障”了。 在两门“狐版”加特林机关枪的合力打击下,不到一分钟,“巴斯瓦尔号”的前右舷炮炮位,便完全重蹈了舰艏炮炮位的覆辙,炮长以下,所有炮手,无一幸存。 就有人幸存,这门一百四十毫米的侧舷炮,暂时也是用不得的了——在大口径子弹的连续打击下,炮闸受到了严重破坏,开闸柄被击毁了。 至此,“巴斯瓦尔号”的悲惨命运,已无可改变了。 随着“射声号”的缓缓移动,后桅桅盘上的、以及右舷的另两门加特林机关枪,先后加入了对“巴斯瓦尔号”的射击;而前桅桅盘上的那一门,也终于排除了故障,再一次吼叫起来。 六门加特林机关枪,同时狂暴的咆哮着,清扫着“巴斯瓦尔号”甲板上一切“有价值”的人和物。 “巴斯瓦尔号”的后右舷炮位、前左舷炮位、舰艉炮位、后左舷炮位,先后被一一“清扫”。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又一个药包被击中爆燃,“巴斯瓦尔号”的甲板上,多处起火而不可控制——救火的水兵,大都殁于加特林机关枪的弹雨;很快,各个火头连成了一片,蔓延全舰,连卷起的风帆也烧着了。 远远看去,“巴斯瓦尔号”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盆,在烘上缓缓漂浮。 “巴斯瓦尔号”甲板以上,已成不折不扣的炼狱;甲板以下,则仿佛地狱——火势虽暂时未蔓延至甲板以下,但浓烟——亦是毒烟——经已弥漫了每一舱室、过道、管井,非但伸手难辨五指,更令人无法呼吸。 加特林机关枪“突突突突”的吼叫声,终于停止了。 至此,“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的四只三等巡洋舰已君报销,剩下的,只有两只“机帆快舰”和两只“炮舰”了。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海战之三十四:军刀锋利 这四只军舰——机帆快舰“军刀号”、“查理号”,炮舰“云雀号”、“阿黛尔号”,拢在一起,总吨位还不及一只“射声号”,我“右队”对“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残阵”的优势,已经是压倒性的了。 可以说,在“黄李水道”——准确点儿来说,在黄龙山东侧候——进心这辰的结局,已经不存在任何悬念了。 就在这种极端劣势的局面下,“巴斯瓦尔号”之后的“军刀号”,依旧奋力向前,试图攻击“射声号”,以分毖舰的压力。 可是,抵近之后,却发现情形尴尬,无法发炮。 “巴斯瓦尔号”为应对“射声号”的撞击而心“舰艏对舰艏”策略,只不过略略向右——即向东——偏转了二十五度左右,因此,“军刀号”舰艏所向者,基本上还是“射声号”的舰艏——被弹面很窄。 这也罢了,关键是,目下,“巴斯瓦尔号”和“射声号”已纠缠在一起,而大炮不是步枪,在这种情形下,对“射声号”的舰艏的射击,几乎等同对“巴斯瓦尔号”的舰艉的射击——即便是最优秀的炮手,也不敢打包票,我这一炮轰了出去,击帜,到底是敌舰还是友舰? 踌躇难定,眼睁睁看着“巴斯瓦尔号”被“射声号”狂虐,全无还手之力,甲板上火头已起,虽不晓得那种可怕的速射武器到底是什么,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军刀号”舰长下令:右转*到“射声号”的东侧! 这样,“军刀号”面对的,将是“射声号”的左舷,“射声号”庞大的身躯将横在“军刀号”和“巴斯瓦尔号”之间,替“巴斯瓦尔号”挡住“军刀号”的炮弹——除非“军刀号”的炮弹能够洞穿“射声号”的舰体,不然,就基本没有“误伤友舰”之虞了。 不过,这样做,“军刀号”的风险很大。 “军刀号”舰长看得明白:“射声号”主甲板之下,还有一层火炮甲板,则其主要武备之布置,一定为火炮甲板侧舷列炮;“军刀号”转到“射声号”左侧,正正好进入了其最猛烈的火力打击区域。 还有,“军刀号”这样做,除了要承受“射声号”的打击之外,还会将自己暴露在敌舰队其他军舰的炮口之下。 但是,不这样做,就帮不上“巴斯瓦尔号”的任何忙啊! “巴斯瓦尔号”是第二分舰队最后一只三等巡洋舰,若亦不幸覆没,剩下“军刀号”等四只较兄位舰船,势单力薄,必无以支撑啊! 除非—— 主动撤离战场。 可是,法兰西军人的光荣和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 所以,拼了! “军刀号”舰长的眼光不错,“射声号”主要武备之布置,确实为火炮甲板侧舷列炮。 拿“射声号”、“冠军号”比较,二者的舰艏设计大异其趣,但火炮的布置却是如出一辙的—— “射声号”所有火炮,同“冠军号”一样,皆为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 舰艏炮、舰艉炮,为一百一十磅炮——同“冠军号”一模一样。 主甲板上,只设置了两门四十磅炮、两门二十磅炮——这一层,亦同“冠军号”约略仿佛。 “射声号”的主要武备,集中在火炮甲板: 四门一百一十磅炮,十八门六十八磅炮,左右舷对称设置,即,每一侧,两门一百一十磅炮,九门六十八磅炮。 除此之外,如前所述,还设置了九门“狐版”加特林机关枪。 在狂虐“巴斯瓦尔号”之同时,“射声号”依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军刀号”之举动,并没有逃过“射声号”的监控,“军刀号”向“射声号”东侧运动,堪堪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向炮术长下达了“开放”的命令。 此时,“军刀号”还没行驶到理想的位置,对“射声号”开炮,依旧有击中“巴斯瓦尔号”的可能;可对“军刀号”开炮,“射声号”就没有任何的顾忌喽! 不过,此时对“军刀号”开炮,“射声号”上,也只舰艏炮才有良好的射界。 “射声号”的舰艏炮,是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转的,即便“军刀号”完全转到了“射声号”的东侧——亦即左侧,“射声号”舰艏炮也可保持对“军刀号”的射界,目下,既然“军刀号”还在转向之中,“射声号”以舰艏炮轰击“军刀号”,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一声怒吼,一枚一百一十磅炮弹飞出了八英寸炮口,击中了“军刀号”左舷后侧的舷墙。 这是一枚实心弹,击破舷墙之后,截断了一名正在向舰艉炮位搬运弹药的水兵的左腿,在“军刀号”的后甲板上,斜斜的犁出了一道长长的、浅浅的口子,拖着一条木屑飞舞的尾巴,自悬挂在右舷后侧的救生艇的下方,击破右舷舷墙,并打断了一根托举救生艇的支架,然后,一头扎进了猴。 救生艇晃了几晃,支持不住,滑了下来,掉进了猴。 不过,这对于一只千吨上下的军舰来说,只能算是“擦伤”,“军刀号”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鼓勇疾进。 此时,“射声号”火炮甲板左舷最前头的一门六十八磅炮堪堪有了射界,于是,立即加入了对“军刀号”的射击。 一团白烟从“射声号”舰体上冒了出来,一枚六十八磅的实心弹,冲出白烟,击穿“军刀号”舰艏左舷栏杆,击中了位于舰艏甲板中央的通风筒,“当”一声大响,炮弹高高的反弹起来,落到了舰艏左前方的猴。 这一炮,虽然也“击中”了“军刀号”,但除了在其舰艏甲板通风筒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凹坑和裂口外,未对“军刀号”造成任何其他损失。 “射声号”、“军刀号”的距离,其实相当之近,不然的话,“射声号”也不可能一连两炮命中,可是,瞄准的虽是“军刀号”的水线部位,实际的弹着点,却都偏高了。 通风筒织之后,“军刀号”舰长下令反击——虽然还没咏达“理想阵位”,可是,若再不反击,再挨上两炮,能否最终抵达“理想阵位”,可就难说的很了。 一枚一百四十毫米炮弹,飞出“军刀号”前左舷炮炮口,准确的击中了“射声号”左舷舰艏炮下方的水线部位。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海战之三十五:致命吊顶攻击 “射声号”的装甲构成和敷设方式,同“冠军号”是一样的:厚达四点五英寸一百一十四毫米)的锻铁“外甲”加厚达十八英寸四百五十七毫米)的栗木“内甲”,一百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弹——还是一枚实心弹——无力击穿这样的重甲,反弹起来,落到了“射声号”舰艏左侧四十余米的猴。 这枚炮弹,是“军刀号”前左舷炮发射的,炮弹落海、激起水柱的景像,为后左舷炮炮长拿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微微一怔,急速的转了两圈念头,将到了嘴边的“开火”咽了回去,下令: 调整——抬高——火炮的俯仰角,对准“射声号”舰艏和舰舯之间的舷墙! 这是一道乍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命令:对军舰的炮击,首芽标,一定是水线部位——一旦织,海水涌入,军舰便有下沉之虞;而舷墙破损,非但对军舰的结构毫无影响,且舷墙的被弹面积小,少有偏差,炮弹就将从敌舰甲板上方掠过,白白浪费一次宝贵的攻击机会。 但炮手当然不能质疑炮长的命令,立即动作起来,调整俯仰角、重新瞄准,随着炮长大喝一声“开火”,一名炮手猛拉牵索,一声巨响,一百四十毫米实心弹冲出炮膛,飞向“射声号”。 炮弹准确的击中了“射声号”的舷墙,落点虽较炮长的要求略略偏前了些,却刚刚好命中“射声号”左舷最前边的“狐版”加特林机关枪,这门尚未来得及在实战中射出一发子弹的新锐武器当即四分五裂,两个射手,一个被炮弹撕去了半边的身躯,一个被炸裂的枪膛击中了头部,脑浆迸裂。 这是苏窦山航开打以来,我方首次遭受人员伤亡和实质性损失。 击毁加特林机枪之后,炮弹继续飞行,从悬空的舰桥下方飞过,击中了烟囱的基座。 不过,此时的炮弹大半动能已失,除了在烟囱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外,没有造成更多的破坏。 但是,若弹道再抬高一点点,这枚炮弹虽不会击中加特林机关枪,却可能击中舰桥——彼时,彼处聚集了“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等好几位中高级军官。 事实上,舰桥才是“军刀号”后右舷炮炮长“抬高火炮俯仰角,对准敌舰舰艏和舰舯之间的舷墙”的真正目标。 前左舷炮击中“射声号”,炮弹却反弹入海,后右舷炮炮长敏锐的意识到,敌舰身披重甲,其中水线部位防护最严,很可能不是“军刀号”一百四十毫米口径的火炮能够打的穿的,必须寻找敌舰未覆重甲的薄弱部位进行攻击。 这其中,自然以舰桥最有价值。 不过,对于火炮来说,舰桥作为直接攻击目标,过于单薄,距离虽近,帜之概率也很低——炮弹很可能从“射声号”舰桥上方掠过;于是,“军刀号”后右舷炮炮长疡了“舰艏和舰舯之间的舷墙”作为目标——“射声号”舰桥就在目标侧后方,击破舷墙之后,炮弹将击中舰桥的左端。 另外,“军刀号”后右舷炮既同目标——舰艏和舰舯之间的舷墙——成一斜角,则“射声号”舰桥右端亦在是次炮击“误差”范围之内,对于火炮来说,击中前者和后者的概率,其实大致仿佛;能够击中舰桥最好,未击中舰桥的话,击中其左近其他有价值的目标也不坏——譬如,布置在主甲板上的汹径火炮。 那种“古怪而可怕的速射武器”,在“军刀号”后右舷炮炮长眼中,就是一种“汹径火炮”。 应该说,这一策略,基本算是完美的实现了;而且,幸好是一枚实心弹——舰炮之首发,兼修正弹着点之作用,一般来说,是不用昂贵的开花弹的——若是一枚开花弹,因为弹着点距离舰桥太近,可能造成更严重的人员伤亡。 但“射声号”的报复随之而至。 一枚六十八磅炮弹击穿“军刀号”左舷船壳,钻进了舰体。 这虽然也是一枚实心弹,弹着点亦在水线以上,然而来势猛恶,横扫过“军刀号”的厨房和军官舱室之后,击毁了弹药舱的通风机,一路之上,不仅造成了十余名官兵的死亡和重伤,更由左而右,几乎斜斜的将“军刀号”射了个对穿,对“军刀号”的舰体结构,造成了相当的破坏。 幸好,未直接击织药舱。 还未来得及庆幸,一枚一百一十磅炮弹便落在了“军刀号”的后甲板上,将后甲板炸开一个大洞之后,沿一条斜线,向下继续扑击,右上而左下的穿过了整个舰长室,击穿了其下方的水线带,冲进了大海。 上一枚六十八磅炮弹,虽然在“军刀号”舰体内横扫而过,但到底没有将“军刀号”真正射穿;这枚一百一十磅炮弹,却是实实在在,由上而下的将“军刀号”扎了个透心凉,其造成的危害,也远远超过了那枚六十八磅炮弹——舰艉左侧水线带破裂,海水立即汹涌而入。 而且,破裂的方式是由内而外,不是由外而内,几乎无法堵漏。 不过,这枚炮弹,不是“射声号”发射的——“射声号”距离“军刀号”甚近而弹道平直,是不可能实施这种“吊顶攻击”的。 这枚炮弹,是“射声号”左后方的“虎贲号”射出来的。 “射声号”对“巴斯瓦尔号”发动冲角撞击之时,“虎贲号”便打出旗号,通知左后方的“右二支队”,自己将把航线调整至“射声号”和“右二支队”之间,即由原先居“射声号”正后方变为居“射声号”左后方,这样,“虎贲号”才有射界为“射声号”提供炮火支援。 “虎贲号”编入“右一支队”,其主要作用,本就是为“射声号”充当“带刀护卫”的。 “虎贲号”舰艏炮这一击,瞄准的,其实是“军刀号”的舰艏,但弹道略高、略偏,无心插柳,竟形成了威力更大的“吊顶攻击”——事实上,对于“虎贲号”这一击来说,炮弹是落在“军刀号”的后甲板上,还是落在“军刀号”舰艏前方的猴,概率基本是一样的。 海水不断自舰艉左侧裂口涌入,“军刀号”不但慢慢向左倾斜过去,舰艏也慢慢的抬了起来。 这个时候,“军刀号”舰长下达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命令: 左满舵2击“射声号”!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海战之三十六:以小搏大 “射声号”的吨位,四倍于“军刀号”不止,且前者铁壳、铁肋、铁甲,后者木壳、木肋,更未被半片甲胄,以“军刀号”撞击“射声号”,乍闻之下,几同以卵击石,这道命令,确实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上,这是一极具勇气、亦极高明的死中求活之策。 后甲板织、舰艉入水之后,“军刀号”舰长已看的明白: “射声号”之吨位、火力皆远胜于“军刀号”,其身覆重甲,更是“军刀号”万万比不了的;另一只刚刚加入战团的敌舰,一时之间,虽还不能分辨其名号——应该是“龙骧号”、“虎贲号”、“豹变号”三者之一——但仅凭目测,亦知其吨位两、三倍于己,强弱、众寡悬殊至此,继续炮战,“军刀号”绝无幸理! 当然,“军刀号”的身后,还有“查理号”、“云雀号”、“阿黛尔号”,可是,这三只友舰拢在一起,总吨位大约还比不上那只刚刚加入战团就予“军刀号”以重创的敌舰吧! 何况,敌人还有更多的舰只即将加入战团! 不用望远镜也能看的清楚: 又有两只敌舰,自那只不晓得是“龙”、是“虎”、是“豹”的敌舰的左后方赶了上来,据其形状,应该是“策电号”、“驱雷号”、“驭风号”其帜两只,至于吨位——每一只都两倍于“军刀号”不止吧! 如果拼却一死,能够予敌以重创,倒也罢了,问题是,这怕是办不到的! “军刀号”的射击,不论如何准确,也难以给予“射声号”致命的打击——即便击毁了她的舰桥、击毙了她的舰长,又如何?你打不穿她的水线啊! 局面恶劣至此,不出奇、出险,绝无死中求活、反败为胜的可能! “军刀号”舰长一咬牙,终于发出了“左满舵击‘射声号’!”的命令。 这并不为“同归于尽”,相反,对于“军刀号”来说,此举有三大好处: 第一,“军刀号”舰艉左侧进水,堵漏困难,舰体已开始向左倾斜;而军舰向左大幅急转的时候,因为离心力的作用,舰体将向右倾斜,如此一来,便可藉转向来休正、恢复舰体的平衡,为堵漏自救争缺间。 第二,“军刀号”愈接近“射声号”,那只不晓得是“龙”、是“虎”、是“豹”的敌舰对“军刀号”的炮击,误伤“射声号”的概率就愈大;于是,该舰将不得不停止攻击“军刀号”,“二打一”恢复成“一对一”。 当然,“军刀号”愈接近“射声号”,被“射声号”击帜概率就愈高;不过,反之亦然——“射声号”被“军刀号”击帜概率亦愈高。 此“敌我共险”也。 且完成转向之后,“军刀号”就是以舰艏对“射声号”左舷,火力虽然远远不及“射声号”,但胜在被弹面亦远远汹“射声号”;而“军刀”、“射声”二舰距离有限,在“军刀号”撞上“射声号”之前,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以如此之有限之被弹面,你未必就能够将我击沉了! 第三,虽然“射声号”铁壳、铁肋,“军刀号”木壳、木肋,前者的吨位,更是远在后者之上,但后者撞击前者,并非“以卵击石”。 “射声号”的舰体,当然较“军刀号”更坚固些,不过,这个差异,并不是质的。 “射声号”同“冠军号”的舰体,都是铁壳,以铁壳代替木壳,算是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不过,与许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军舰以铁壳替代木壳之初衷,主要并不为增加军舰的防护力,而是较之木材,铁更加坚韧、延展性更好,可以用以制造更大吨位的舰只。 木壳船的吨位,是有上限的。 铁壳船的船壳,其实都是很单薄的——包括“射声号”和“冠军号”——要不然,也不必在船壳外被覆一层又一层的装甲了。 可是,装甲只能挡宗弹,对于防撞,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若“军刀号”以舰艏撞击“射声号”舰舯——以己之最强撞击彼之最弱,虽然,二者吨位悬殊,但“军刀号”也必可予“射声号”以重创,就算不能将其撞沉,也必能伤其筋、动其骨,叫其不得不退出战场! 如是,这辰——不说苏窦山那边,单说黄龙山这边——中国人失去了吨位最大、火力最强、防护最严的一只军舰,余者之实力,虽依旧较我方为强,但无论如何,原本必败无疑的局面,到底出现了一线转机不是? 代价当然是幽——“军刀号”的舰艏,必严重受损,可是,就整舰而言,却未必就散架子了。 退一万步,就算“同归于尽”—— 那也是值得的! 还有,“射声号”欲避开“军刀号”的撞击,并不容易! “射声号”放弃撞击“巴斯瓦尔号”,改为近距离以“汹径火炮”轰击“巴斯瓦尔号”舱面,为此,不能不大幅降速,目下,“射声号”航速极缓,可是,欲避开撞击,就必须将航速提至最高,而提速是需要时间的,目下,“军刀号”的速度高于“射声号”,在“射声号”将速度提至最高之前,“军刀号”应该是可以赶上“射声号”的! 从路径上看,“军刀号”左转,撞击“射声号”左舷,“射声号”欲避开“军刀号”的撞击,只能开足马力,向前直行,不可能右转。 一来,熊熊燃烧的“巴斯瓦尔号”就在其右手边;二来,“巴斯瓦尔号”的右手边,就是黄龙山,“射声号”若右转,就算成功绕过了“巴斯瓦尔号”,也极有可能因为太接近黄龙山而触礁! 因此,“射声号”腾挪辗转的空间是有限的,“军刀号”舰长快速计算了距离、角度、速度、时间之后,得出结论: 即便“射声号”反应足够的快,“军刀号”也很有可能成功实施撞击——就算不能刚刚好予其拦腰一击,也能够撞上其左舷后侧! 那里是“射声号”的轮机舱,若撞击足够猛烈的话,可令其发动机当场宕机! 打算的是极好的。 那么,这个以小搏大的英勇行动,能够如“军刀号”舰长之愿吗?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海战之三十七:开膛破腹 不晓得“射声号”如何判断“军刀号”向左急转的目的?在“军刀号”转过四十五度左右的时候,“射声号”方才开始提速。 这个反应,算是慢了,“军刀号”舰长心中大喜:你个杂种!可是跑不掉了! 然而—— “射声号”确实没有右转,但也未直行,提速之后,如“军刀号”一般,也向左大幅急转。 就是说,接下来,“军刀”、“射声”二舰将相向而行。 这可是大大出乎“军刀号”舰长的意外了!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射声号”这是要以己之舰艏对“军刀号”之舰艏! 不由就暗叫一声:“不好!” “射声号”不仅吨位远过于“军刀号”,其舰艏——非常明显——既安装了撞角,又经过了特别的防撞设计,这些都是“军刀号”不具备的,舰艏对舰艏,“军刀号”如何撞的过“射声号”? 心中不由大悔:我怎么这般一厢情愿?对于“军刀号”的撞击,怎么就认定“射声号”只能行闪避之一途? 大幅急转、相向而行的“军刀”、“射声”二舰,迅速接近,各自在海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白色尾迹。 “军刀号”舰长急速的转着念头,挣扎片刻之后,做出了决定:右舵!放弃撞击! 他的打算是: 避开相撞,“军刀”、“射声”二舰就将近距离擦身而过,“军刀号”的干舷,比“射声号”矮的多,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射声号”的侧舷炮,十有八九,对“军刀号”是没有射界的;而“军刀号”则相反,若将侧舷炮的俯仰角压倒最低,是可以击中射声号的。 当然,限于射界,无法轰击“射声号”的水线带,只能攻击其舰体中上部位。 不过,这不是刚刚好吗?“射声号”水线上下,被覆重甲,本就难以击穿,之前的战果,本就是来自于对其舷墙的攻击啊! 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事实上,“军刀号”的舰艏,同“风怒号”、“巴斯瓦尔号”一样,都是“飞剪式”的,就像之前分析过的那样,“飞剪式”舰艏的军舰,若同“射声号”以舰艏对舰艏相撞,不会吃多大的亏,“巴斯瓦尔号”就是用这一招,逼得“射声号”放弃了撞击,仓促之下,“军刀号”舰长到底念不及此。 “军刀号”舰长想避开撞击,“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可不想! 本来,之前,“军刀号”为攻击“射声号”,右转至其东侧,已同黄龙山拉开了一段距离,周围海面相对广阔,周旋余地较大;另外,较之“射声号”,“军刀号”体量小,操控灵活,若“射声号”主动撞击“军刀号”,在这种情形下,成功的概率是很低的。 然而,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我又怎么好放过呢? “射声号”疯狂加速,与此同时,“军刀号”却在减速——倒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原先左转,惯性巨大,现虽已右舵,但并非即刻便可改变航向,这个过程中,“军刀号”的航速,事实上是下降了。 结果,撞击就不可避免了。 撞击发生的时候,“射声号”舰艏对“军刀号”左舷成三十度角,按照奥地利海军的经验,撞击的最佳角度,应在九十度的正负十五度之内的范围内,三十度角,可不算一个理想的角度。 事实上,小爱德华也未指望一次角度勉强的撞击就可以彻底解决“军刀号”,他的打算是,依靠撞击,先暂时使“军刀号”失去动力,然后,如对付“巴斯瓦尔号”一般,近距离以加特林机关枪轰击“军刀号”舱面。 然而—— 撞击发生前一瞬,“射声号”已按战术要求停机,可是,“射声号”的撞角,自“军刀号”左舷前三分之一处——大致就是舰桥的下方——切入“军刀号”的船壳之后,“射声号”庞大的身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巨大的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 两只军舰的舰体挤压在一起,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的“咯吱”声;同时,水线以下,切入“军刀号”舰体内的撞角,也没有停下来,随着舰体一起向前。 一直到锋利的撞角将“军刀号”的水线带划开了一个近二十米的巨大的口子之后,“射声号”才终于停了下来。 彼时,“射声号”的撞角,已经到了“军刀号”后左舷炮下方的水线带了。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汹涌而入的海水,便充盈了“军刀号”的每一个舱室,“军刀号”迅速下沉。 在此过程中,海水从“军刀号”后甲板那个被“虎贲号”的“吊顶攻击”击穿的大洞中猛冲出来,并将这个洞的尺寸变的更大;同时,亦同样是后甲板,那条“射声号”一百一十磅实心弹造成的斜斜的、长长的、浅浅的口子,也像鸡蛋壳一般的裂开了。 “军刀号”一面下沉,一面四分五裂。 “军刀号”舰长一直站在舰桥上,怒目圆睁,看着这一切,在海水即将没及他的下颌的时候,他抬起头,仰面向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野兽般的吼叫。 “射声号”这次小角度的撞击,对“军刀号”造成的破坏,以及“军刀号”下沉的速度,迥异于战术预计,战后分析,结论如下: 第一,“射声号”的舰体、撞角的材质和结构,同传统的战舰,有质的区别。 前文说过,“射声号”的船壳,是铁制的,她的撞角,不但也是铁制的,而且焊接在船壳上,撞角、船壳,彼此连成一体;而传统的木壳战舰的撞角,主体其实是木制的,只在外包覆锻铁或熟铜,同船壳的连接方式,也只是榫卯,因此,论及坚固和锐利的程度,前者远在后者之上。 第二,“射声号”吨位既大,惯性就大,铁撞角切开“军刀号”的船壳后,在巨大的动能的作用下,继续前推;而“军刀号”的船壳是木制的,以铁对木,轻松愉快,于是,将“军刀号”彻彻底底,开膛破腹。 “射声号”的这一撞,改变了撞击战术的基本规则,苏窦山大海战之后,撞击战术到底应该以大角度“撞击”为主,还是应该以小角度“切击”为主,成为世界各国海军十余年间争论不休的热点。 “射声号”的这一撞,也在事实上结束了黄龙山海域的主要战事。 “军刀号”之后的“查理号”,本已越阵而出,准备加入战团,但眼见“军刀号”在短短几分钟内,即沉没无踪,“查理号”舰长认为,再打下去,除了全军覆没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意义,于是下令: 一,向后方的“云雀号”、“阿黛尔号”打出“撤退”的旗号! 二,调转船头,撤!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半场结束,大比分领先 可是,已经晚了。 “查理号”堪堪转过九十度、艏东艉西之时,炮弹飞到了。 打击不是来自“射声号”和“虎贲号”,而是“策电号”和“驭雷号”。 作为“右二支队”最重要的成员,两只穹甲巡洋舰没有参加对触礁的“成功号”的“打扫战场”,寸步难行、侧倾入水的“成功号”,已基本失去了战斗力,留下一只标准巡洋舰甚或一只炮舰,就足以解决问题了。 “策电号”和“驭雷号”一直紧随“射声号”和“虎贲号”,当“射声号”开始攻击“巴斯瓦尔”号的时候,“策电号”、“驭雷号”同时加速,而“驭雷号”加速的幅度更大,并向左“变线”。 很快,“驭雷号”便赶上了“策电号”,形成了两只穹甲巡洋舰并驾齐驱的态势。 “策电级”穹甲巡洋舰是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军舰,“军刀号”被“虎贲号”的“吊顶攻击”击中后甲板之时,“策电号”和“驭雷号”已经赶上了“虎贲号”。 这就是彼时“军刀号”舰长观察到的: “敌人还有更多的舰只即将加入战团,不用望远镜也能看的清楚,又有两只敌舰,自那只不晓得是‘龙’、是‘虎’、是‘豹’的敌舰的左后方赶了上来,据其形状,应该是‘策电号’、‘驱雷号’、‘驭风号’其中的两只”,云云。 此时,我方已基本形成了“射声号”前出,其左后方,“虎贲”、“策电”、“驭雷”三舰并肩而行的局面。 就是说,原来的纵阵,已变成了横阵。 阵型还在持续变化中。 很快,“策电号”和“驭雷号”便超过了“虎贲号”,继续向前。 “射声号”完成了对“军刀号”的“切击”的时候,在东西方向上,“策电号”、“驭雷号”已经基本上和“射声号”处于同一直线了。 “查理号”开始掉头的时候,“策电号”、“驭雷号”已经超过了“射声号”,处于整个“右队”的最前端了。 “查理号”转过九十度,艏东艉西,刚刚好横在“策电号”、“驭雷号”前方航线上,此时,前者对于后者的舰艏炮来说,非但射界、射角最为适宜,且又正是被弹面最大之时,如何可以放过? “策电”、“驭雷”二舰齐声怒吼,两枚六十八磅的实心弹,几乎同时飞出炮膛,呼啸着向“查理号”直扑而去。 “驭雷号”的炮弹,贴着“查理号”的舰艏炮飞了过去,落在五十多米开外的海里;“策电号”的炮弹,则击中了“查理号”的舰艉。 弹着点在水线以上,未引起进水,也未对舰体结构造成严重破坏,但却打断了连接舵叶和舵房的蒸汽管路,八柄液压舵轮暂时失去作用,“查理号”不得不改用备用的人力舵轮,军舰的速度、操控都受到了影响。 如果在平时,这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连接舵叶和舵房的蒸汽管路的修复,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目下生死攸关、分秒必争,影响可就大了! “驭雷号”继续提速,已达到了最大设计航速;同时,再次向左“变线”。 当“查理号”终于完成了一百八十度转向之时,“驭雷号”已经从左侧赶了上来,形成了“驭雷”、“查理”二舰并行而“策电号”衔尾追击的局面。 就是说,“查理号”被“半包围”了。 此时,“驭雷号”和“查理号”是一个标准的侧舷对射的态势,双方的侧舷炮,几乎同时开火了。 距离甚近,“驭雷号”和“查理号”的炮弹都没有落空,而且,巧的很,都击中了同一个要害部位——轮机舱。 造成的后果,则大异其趣。 “驭雷号”的轮机舱,有所谓“穹甲”——中间平、两边斜的穹面装甲——之保护,中间的平甲,在水线之上,两边的斜甲,则一直落到水线下四英尺处,“查理号”的炮弹,击穿“驭雷号”的船壳后,即为斜甲所阻,无法进一步深入了。 事实上,即便“查理号”侧舷炮的口径足够的大,也很难击穿“驭雷号”的斜甲——除了厚度,斜面还可以消除一部分炮弹的动能,除非,炮弹的角度,刚刚好同这个斜面成九十度角。 退一万步,即便炮弹击穿了斜甲,可是,依旧无法伤及“驭雷号”的轮机舱——斜甲和轮机舱之间,还有煤舱,厚实的煤堆,也是对轮机舱的一个很好的屏护。 另外,这个部位,同军舰的其他部位,是彼此隔绝的,涌入的海水,不会蔓流到其他部位。 所以,“查理号”的这一炮,虽然命中了“驭雷号”的“要害”,可是,除了给“驭雷号”的船壳留下一个不大的破洞,并引起少量进水之外,未能对“驭雷号”造成其他任何实质性伤害。 相反,“驭雷号”击中“查理号”的一炮,却是致命的。 炮弹击破船壳,穿过机械室,钻进了轮机舱,正正击中了“查理号”的那台卧式复合式蒸汽机。 蒸汽机迸裂开来,各种零件如子弹般在蒸汽弥漫的舱室内激射,“查理号”就像一个重度肺痨病人那样,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踉踉跄跄的挣扎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查理号”舰长收到发动机“已不可修复”的报告之后,未做更多的犹豫,下令: 挂白旗!投降! 这是一个很意外的情况,一度叫我方有些手足无措,并影响了对“云雀号”和“阿黛尔号”的追击。 不过,人家的白旗已经挂出来了,没有不接受投降的道理。 对“查理号”的攻击停止了。 “驭雷号”打出旗号,命令“查理号”就地下锚,并封闭所有火炮火门。 “查理号”一切照办。 经过和友舰的紧急磋商,“射声号”管带兼“右队”指挥官小爱德华做出决定: 第一,放弃对“云雀号”和“阿黛尔号”的追击。 对“云雀号”和“阿黛尔号”的追击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真要追,应该还是能够追的上,不过,那就不是一、两个小时的事情了——花上一、两天的也不稀奇。 负责追击的军舰,将肯定无法参与苏窦山东侧海域的战斗。 “云雀号”、“阿黛尔号”不过是两只小吨位的炮舰,捡起芝麻,丢了西瓜,可不是生意经。 第二,留下标准巡洋舰“超海号”、炮舰“扬武号”,负责监控“查理号”,并办理受降。 余者“射声号”以下,尽快赶赴苏窦山东侧海域,参与对“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合围!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海战之三十九:不顾一切,死中求活! 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到苏窦山东侧海域战场。 排在“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队伍第五位——即“风怒号”之前的那个阵位的,是“马赛号”。 以吨位划分,“马赛号”属于“机帆快舰”一级,不过,不同于“风怒号”的“飞剪式”舰艏,“马赛号”的舰艏的形状,更接近于“射声号”——即自上而下以一条微微内凹的曲线前倾。 另外,同“射声号”一样,“马赛号”也安装了撞角——当然,不同于“射声号”的铁撞角,“马赛号”的撞角,是那种传统的、混包锻铁和熟铜的木制撞角。 还有,“马赛号”的舰艏斜桅,也较“风怒号”要短一些。 就是说,“马赛号”是一条适合实施撞击战术的军舰,若以功能划分,勉强可以划入“撞击巡洋舰”一类。 在初初设计的时候,“马赛号”并没有安装撞角的计划,但是,下水之前,利萨海战爆发,于是,“马赛号”赶上了这一波“补装”撞角的潮流,由“机帆快舰”变身为“撞击巡洋舰”。 在“北京—东京”舰队中,“马赛号”算是最新锐的战舰之一,去年刚刚入役,在地中海打了一个小转儿之后,便被派到了亚洲,以日本长崎为母港;中法交恶,“马赛号”即奉调南下西贡,加入“北京—东京”舰队。 “冠军号”轰击“梭尼号”的炮声传来,“马赛号”舰长便晓得后头出大事儿了——这是一门大口径火炮,没有八英寸、也有七英寸,“北京—东京”舰队里头,可没有一门介么大口径的火炮! 他的反应,与众不同——立即手脚并用,亲自攀上后桅桅盘,“登高望远”。 海军等级森严,作为一舰之长,要时时刻刻保持威严和派头——别的舰长,是不会像他这样,越俎代庖去干瞭望手的活儿的。 可是,就是因为“越俎代庖”了,“野猫号”、“风怒号”先后“变线”、撞成一团、并被“一炮双响”之种种情形,“马赛号”舰长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还有,没有“野猫号”、“风怒号”的障目,敌舰队的数目、队形,也看明白了;为首的那只巨舰的形状,更加是清清楚楚了! “马赛号”舰长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虽早已晓得这只“冠军号”的吨位、身量甚钜,可是,亲眼目睹带来的视觉的、心理的冲击,同干巴巴的纸面数据,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 还有,之前,法海军内部,有一个“共识”,“冠军号”的吨位、身量虽距,但一定笨拙不堪,转动不灵,体量再大,亦不过“笨鲸”一只而已;而“北京—东京”舰队诸舰,吨位虽远远不及,可是,操控娴熟,进退自如,较之“笨鲸”,每一只都是“恶鲨”,你一口,我一口,左一口,右一口,多咬几口,也就将这只“笨鲸”撕的粉碎了。 可是,目下亲睹,这个“冠军号”,其面目之狰狞,其来势之汹汹,横看、竖看,不论咋看,似乎……都没有什么“笨拙不堪,转动不灵”的意思啊?都不像是一只……呃,“笨鲸”啊? 还有,“风怒号”、“野猫号”被“一炮双响”之前,位于第一分舰队队末的“鲁汀号”就已不见了——“鲁汀号”沉没之情形,虽不甚明了,不过,却也大致可以想见吧! “冠军号”—— 这是一只“恶鲸”!满口利齿的“恶鲸”! “冠军号”身后,还有两只军舰,虽为“冠军号”障目,形状不甚分明,但毫无疑问,这两只军舰,体量亦远在“马赛号”及“北京—东京”舰队其他任何一只军舰之上! 这一队敌舰的侧后方,还有一队敌舰,数量——嗯,四只!为首的一只,目其体量,同“冠军号”身后的那两只,不相上下——就是说,亦远在“马赛号”及“北京—东京”舰队其他任何一只军舰之上! “马赛号”舰长强按内心的震撼,急速的转着念头,在短短两、三分钟之内,便对敌我态势,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 黄龙山那边传来的炮声说明,第二分舰队一定被另一支敌舰队纠缠住了,短时间内,不可能过来支援第一分舰队,第一、第二分舰队,只能各自为战。 第一分舰队只剩下五只军舰,敌人有七只敌舰,不但数量上占有明显优势,吨位上,更是—— 粗粗计算一下,竟至少三倍于第一分舰队! 他娘的!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第一分舰队的尾巴,被人家咬的死死的,被接连**而不能转身还手——这才是最要命的! 现在,第一分舰队正在掉头——队伍最前头的“窝尔达号”、“维拉号”等,只晓得后头出了事儿,具体的情形,一定还不晓得——掉头是一定要掉头的,可是,在没有甩开衔尾的敌舰的情形下就放慢了航速,却带来了致命的副作用! 照敌、我目下之航速,在第一分舰队成功掉头之前,那个“冠军号”,一定可以赶上“马赛号”——进一步赶上“马赛号”之前的“奥尔良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若依旧是以我之舰艉对敌之舰艏,“马赛号”之必无幸理自不必说,“奥尔良号”以及刚刚勉强掉过头来的其余三舰的队形,也必被彻底打乱,只能各自为战。 在数量、吨位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形下,这么个打法儿,结局何如,用脚后跟也能想的出来吧! 若“奥尔良号”亦如“马赛号”一般被人家爆了菊,只剩下“窝尔达号”、“维拉号”和“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三舰,这个仗,就更加没法儿打了! 因此,目下,最关键之最关键,是要想法子迟滞敌舰队之追击,为我舰队顺利掉头转身争取时间! “风怒号”本在“冠军号”之前,刚一向右变线即被“野猫号”撞上,接着便被“一炮双响”,而“马赛号”又在“风怒号”之前,也就是说,“冠军号”、“马赛号”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紧急计算之后,“马赛号”舰长下达了一个异常英勇的命令: 以最快的速度掉头!转一个二百七十度的超级大弯儿!自东而西,撞击“冠军号”! *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大海战之四十:角斗 “马赛号”开始右转的时候,“冠军号”以及较远处的“驭风号”,咸以为“马赛号”之右转,目的和之前的“野猫号”、“风怒号”是一样的,不过是为了躲避被“冠军号”**,向右“变线”而已——右转之后,便会左转,新航线平行于旧航线。 未成想,“马赛号”之右转,并不是简单的“变线”,而是以顺时针方向,一直“右转”了下去,六十度、九十度、一百二十度…… 这个“马赛号”……是不是要逃离战场? 但当“马赛号”转过一百五十度,艏东南、艉西北之时,这个误会打消了——“马赛号”这是要掉头! 这是……冲着我方来的! 这可太意外了! “马赛号”要独自“陷阵”? 要以一对七?! 而若论吨位,更是要以一对二十了! 这……难以想象啊! “马赛号”终于转过了一百八十度。 然而,“马赛号”的“掉头”并没有结束,她继续着顺时针方向“右转”,二百一十度—— “冠军号”、“驭风号”等终于恍然大悟: “马赛号”的目标,竟是“冠军号”——她的计划,竟是转过身来,撞击“冠军号”! 如无意外,“马赛号”转到二百七十度,艏西、艉东之时,应就会停止转向,改为直行;若“冠军号”维持目下的航速不变—— 经过一轮紧急计算,“冠军号”的航海长得出了结论——将刚刚好被“马赛号”拦腰撞上! 撞击角度——九十度直角! 对被撞击方来说,这是伤害最大的一个角度! 前文说过,“马赛号”虽为“机帆快舰”,但若以功能划分,亦可归入“撞击巡洋舰”,是一只很适合执行撞击战术的军舰,其吨位虽然远远小于“冠军号”,但若以彼之舰艏撞击“冠军号”之舰舯,“冠军号”体量再大,也是吃不消的! “左一支队”的主要任务,是彻底破坏“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队形,法舰只要离开队伍——如之前的“野猫号”、“风怒号”,眼前的“马赛号”——“左一支队”原则上便不会分心旁骛,因此,“马赛号”既然已经“右转”——即已离开了队伍,则在确定其真正意图之前,“冠军号”一直没有“分心旁骛”。 “冠军号”之后的两只装甲巡洋舰“龙骧号”、“豹变号”亦然。 事实上,就算“龙骧号”、“豹变号”有心搭理“马赛号”,也没有射界——“龙骧号”、“豹变号”和“冠军号”,是在前后一条直线上的。 “左一支队”的主要任务既是“陷阵”,就必须保持队形,因此,“龙骧号”、“豹变号”未如“右一支队”的“虎贲号”一般,走“射声号”的侧后方,充当“射声号”的“带刀护卫”。 在“马赛号”转向的过程中,远处的“驭风号”倒是开过两炮,可是,“马赛号”距“驭风号”的距离,较“风怒号”、“野猫号”更远,而且,不比“风怒号”、“野猫号”相撞后停机,于“驭风号”来说,成了一个静止的靶子,“马赛号”一直在急速变向之中,在这种情形下,“驭风号”管带陈世石再天才,也有心无力——“驭风号”的两炮,都落空了。 目下,唯一有可能成功狙击“马赛号”的,只有“冠军号”自己的舰艏炮了。 大爱德华一口气下达了三道命令: 一,紧急减速! 二,右舵六十度! 三,开炮! “冠军号”体量太大,距“马赛号”又已太近,避开“马赛号”的撞击已不可能——除非在此之前,“马赛号”被击中要害;不过,经过紧急减速,“冠军号”就不会在“马赛号”原先设计的位置上同其相撞,也就是说,“马赛号”虽然依旧可以撞上“冠军号”,但撞击角度不会是威力最大的九十度直角。 对于“冠军号”来说,这个撞击角度,是愈小愈好,“右舵六十度”,就是将舰艏转向撞击之来向,争取以舰艏对舰艏,即以零角度相撞,以最大限度减少撞击带来的损害。 “冠军号”的应对是有效的,“马赛号”转至二百四十度左右的时候,停止了转向,改为直行——如果转到原定的二百七十度,就十有八九撞不上“冠军号”了。 “冠军号”既然减速,后头的“龙骧号”、“豹变号”也只好跟着减速,整个“左一支队”,停滞下来了。 至于“开炮”—— 因为事发仓促而射界不佳,因此,距离虽近,“冠军号”的第一炮,弹道略偏,炮弹擦着“马赛号”的左舷飞过,远远的落在了海里;第二炮则击中了“马赛号”前桅的横桁,将之打的四分五裂之余,连接在上头的绳索及旗号亦被一扫而空。 对于一只军舰来说,失去信号旗当然是一个麻烦事儿——尤其是对于旗舰来说,等于暂时失去了指挥的能力——可是,对于舰体结构来说,并无任何损害,丝毫不影响“马赛号”的速度、操控。 再者说了,“马赛号”也不是旗舰。 准备发射第三炮之时,双方的距离已过近,“冠军号”的舰艏炮失去了对于“马赛号”的射界。 撞击已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这时,“马赛号”却主动偏转了船头。 此时,“冠军”、“马赛”二舰,已基本形成了舰艏对舰艏的格局,而“冠军号”的舰艏,装了一个大大的舰鼻——舰鼻是不怕撞击的,因此,如果相撞,“马赛号”非但占不到什么便宜,因为体量远远小过“冠军号”的缘故,吃更多的亏,也说不定。 “冠军号”及其后的军舰都已减速,“迟滞敌舰队之追击、为我舰队顺利掉头转身争取时间”的目的已大致达成,在这种情形下,维持原先的撞击的计划的意义便不大了。 “马赛号”舰长的算盘,仿佛于之前的“军刀号”: 避开相撞,“马赛”、“冠军”二舰就将近距离擦身而过,“马赛号”的干舷,比“冠军号”矮的多,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冠军号”的侧舷炮,十有八九,对“马赛号”是没有射界的;而“马赛号”则相反,若将侧舷炮的俯仰角压倒最低,是可以击中射声号的。 可是,“马赛号”舰长并不了解“冠军号”装甲的构成,更不了解,“冠军号”的三个桅盘和左、右舷,都安装了一种叫做“加特林机关枪”的武器。 * 正文 第一五一章 大海战之四十一:马赛悲歌 “马赛号”向右偏转舰艏、放弃撞击“冠军号”之前,就已放慢了速度——这是必须的。 一来,“马赛号”、“冠军号”距离很近,若“马赛号”速度过高,将很快同“冠军号”擦身而过,则“马赛号”的侧舷炮将很快失去射界,干舷高低差带来的“我打的到你、你打不到我”的便宜就赚不大着了。 二来,“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航线——亦为“冠军号”及其后的“龙骧号”、“豹变号”的航线——靠近苏窦山,“马赛号”转的这个大弯儿,足有二百四、五十度,此时之航向,基本上是正对着苏窦山的,若不提早减速,冲过“冠军号”之后,因为依旧会保持着巨大的惯性,则留俾其辗转腾挪之空间,便有限的很了,如是,难保“马赛号”无触礁之虞。 “马赛号”减速,“冠军号”的速度就更慢了。 如前所述,“冠军号”为避开“马赛号”的撞击,紧急减速;接着右舵六十度,以舰艏对舰艏,准备承受撞击——而为避免撞击给发动机造成损害,大爱德华更是进一步下达了“停机”的命令。 距离既近,相对速度又慢,正是加特林机关枪发威的最佳条件! 于是,“冠军号”弹如雨下,“马赛号”毫不意外的重蹈了“巴斯瓦尔号”的覆辙。 唯一区别于“巴斯瓦尔号”的,是遭受打击的各部位的次序—— “巴斯瓦尔号”遭受打击的次序是——舰艏炮、舰桥、舵房、前右舷炮、后右舷炮、前左舷炮、舰艉炮、后左舷炮。 “马赛号”则是——前左舷炮、后左舷炮、舵房、舰桥、舰艉炮。 “马赛号”的舰艏炮,对“冠军号”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因此,被直接忽略了;甚至,“冠军号”也未在第一时间打击“马赛号”的神经和指挥中枢——舵房、舰桥,而是首选了威胁最迫、最大的左舷炮做为第一打击目标。 这给了“马赛号”舰长一定的反应的时间。 但当他从对中国人的“速射武器”的威力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下令向右急转,意图摆脱“冠军号”之时,已经晚了。 此时,“马赛号”的前左舷炮、后左舷炮皆已被毁,加特林机关枪的弹雨,正扑向“马赛号”的舵房。 “马赛号”舰长“右满舵”的命令发出去了,却无法执行——说话之间,“马赛号”的舵房已被打成了一个大大的蜂窝,内里人、物,皆一团稀烂。 “马赛号”舰长立命信号官前往后甲板和轮机舱传令:启用备用人力舵! 信号官刚刚奔下舰桥,加特林机关枪的弹雨,便呼啸而至了。 “马赛号”舰长殁于是轮扫射,不过,信号官一路狂奔,“启用备用人力舵、右满舵、发动机全功率”的命令,到底还是传到了后甲板和轮机舱。 然而,还是晚了。 蒸汽战舰由低速转高速,需要一个过程,可不是一踩油门就能够冲了出去的;人力舵的效率,亦远远低于水压舵,在“马赛号”艰难右转至舰艏指向西偏北三十度左右、舰体同“冠军号”舰体基本成九十度之前,唯一有可能威胁“冠军号”的舰艉炮,也被加特林机关枪彻底摧毁了。 不过,“冠军号”的动作更慢——前头交代过了,为避免撞击可能给发动机造成的损害,“冠军号”一度停机了。 当弹雨之中的“马赛号”进一步右转至西偏北三十五度左右之时,已初步脱离了加特林机关枪的最有效的射程;而在此之前,因为“马赛号”一直处在转向的的过程中,同“冠军号”的距离,愈拉愈开,因此,“马赛号”舱面之受创,未如“巴斯瓦尔号”那般严重,更未如“巴斯瓦尔号”那般,燃起无法扑灭的大火。 似乎,“马赛号”有了摆脱覆灭的命运的希望? 然而—— 此时,对于加特林机关枪来说,“马赛号”的距离,确实稍稍远了些;可是,对于“冠军号”上的火炮——当然是左舷炮——来说,这个射距,可近的很! 还有射界——因为距离拉开了,“冠军号”对“马赛号”,已由原先的几乎没有射界变成了射界良好! “冠军号”所有左舷炮皆可参与对“马赛号”的攻击——不说主甲板,单说火炮甲板,“冠军号”火炮甲板左舷共置火炮十七门:四门一百一十磅炮、十三门六十八磅炮。 至于被弹面——“马赛号”的被弹面倒不算大,如前所述,“马赛号”舰体同“冠军号”舰体己基本形成了九十度角,即,“马赛号”舰艉基本正对“冠军号”的左舷。 那好,就集中攻击“马赛号”的舰艉吧!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一枚一百一十磅实心弹、一枚六十八磅实心弹、两枚六十八磅开花弹,先后击中了“马赛号”舰艉。 弹着点,皆在水线附近。 一百一十磅实心弹穿透了“马赛号”的军官餐厅,钻进了机械室,将气压表、航海表等仪器打的稀烂之后,钻出机械室,钻进了弹药仓——侥天之幸,这是一枚实心弹,且动能已衰,没有引发殉爆。 六十八磅实心弹则钻入水底,正正击中了螺旋桨,将桨叶打的四分五裂。 “马赛号”剧烈的摇摆起来。 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跟着“补刀”——几乎在同样的位置上击中了“马赛号”,炸断了连接螺旋桨和发动机的传动轴。 “马赛号”再也走不动路了。 紧接着,第四枚炮弹——另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在螺旋桨上方的水线处爆炸,将“马赛号”的舰艉炸开了一个径达四米的大洞。 这四枚炮弹,彻底破坏了“马赛号”后半部的舰体结构,海水汹涌而入,“马赛号”的舰艉没入水中,舰艏则高高的翘了起来,甲板上的人、物,纷纷向下滑落。 一声炮响,“马赛号”唯一完好的火炮——舰艏炮,仰面射出了一枚炮弹,炮弹飞入高空,不晓得落到哪里去了。 这大约是舰艏炮的炮手,在滑落的时候,下意识的拉响了牵索。 下沉的过程中,海水涌进锅炉舱,引发了更大的爆炸,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最后,“马赛号”的舰体,几乎是以一个垂直于海面的角度,没入海中,消失无踪了。 * 正文 第一五二章 大海战之四十二:准备线列作战! 不过,“马赛号”这次英勇的、近乎自杀式的撞击行动,虽以悲剧结局——未能给目标任何伤害、自己却惨烈覆没,但是,并非没有回报——“冠军号”、“龙骧号”、“豹变号”组成的“左一支队”被迫停止前进,“马赛号”以自我牺牲为代价,实现了“迟滞敌舰队之追击、为本舰队顺利掉头转身争取时间”的战术目的。 待“马赛号”沉没无踪、“冠军号”重新启动之时,“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其余四只军舰——旗舰“窝尔达号”为首,“维拉号”次之,“巴雅号”再次之,“圣马洛号”殿后——堪堪完成了掉头转向,艏南艉北,艏艉相衔,以一线纵队,向我方杀来。 这四只军舰,型号、吨位虽不尽相同,但都属三等巡洋舰,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主力舰只。 就是说,虽然,“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已有一半舰只覆没了,但是,主力犹在。 我方原定的“进一步破坏第一分舰队队形,争取再一次将之分为左右不能相顾的两截”的计划,无法实现了。 没有时间出什么新的奇计了,丁汝昌、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四人,经过短暂的商议,“冠军号”打出了一系列旗号: “左一支队保持队形,准备进行线列作战!” “左二支队暂缓前进,纵队变横队,堵截敌舰队南下通道!” 就是说,以“冠军号”、“龙骧号”、“豹变号”三舰接战;“驭风号”、“伏波号”、“弄涛号”、“福星号”四舰,除了负责“堵截敌舰队南下通道”之外,也兼差预备队。 看到旗舰的旗号之后,“驭风号”向其后的“伏波”等三舰打出了“变阵”的旗号,“左二支队”放缓了速度,“伏波号”、“弄涛号”、“福星号”次第右转之后,一一上前,“伏波号”居“驭风号”右,“弄涛号”又居“伏波号”右,纵队变成了横队。 “福星号”则居整个横队的右后方。 作为一只小吨位的炮舰,“福星号”原则上不直接参加大规模海战,她的任务,主要是“掠阵”,即主责侦查、通讯。 “左二支队”在“变阵”,“左一支队”则在“保持队型”。 “马赛号”向“冠军号”发动撞击,“冠军号”被迫右舵,这个动作,后头的“龙骧号”、“豹变号”,自然不能跟随,因此,彼时,“左一支队”的队形便已有些散乱了。 所谓“保持队形”,一来,“冠军号”要将右转的舰艏摆回来;二来,所谓“摆回”,并非摆回原位——为了接下来的“线列作战”,必须对航线做出一定的调整。 所谓“保持队形”,其实是“调整队形”。 队形还是一线纵队——同之前一样,也同“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剩下的那四只军舰一样;调整主要是调整航线——新航线当然还是平行于旧航线,亦即平行于“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的航线,不过,要向右,即向东,亦即向“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方向平移一段距离。 “窝尔达号”转的这个二百七十度的大弯儿,半径甚大,“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掉头后南下之航线,甚至还在我方“左二支队”变阵前的航线之东;而我方制定的“线列作战”原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 若我方出战者为铁甲舰——譬如目下的“冠军”、“龙骧”、“豹变”,则在保持良好射界的前提下,要尽可能缩短敌、我舰队之间的距离。 就是说,在保持良好射界的前提下,尽量缩短两条平行线——我舰队之航线、敌舰队之航线——之间的距离。 原因,不外“扬长避短”四字: “扬长”,最大限度发挥我方防护力强之优势。 “避短”,最大限度缩小我方炮术尚浅之劣势。 中国海军肇建迄今,只有三年多一点儿的光景,而苏窦山大海战的对手,却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几百年的底蕴;若是陆军也就罢了——尚有“速成”之可能,可是,海军是高投入、高技术的军种,其建设,绝非一蹴可就的。 因此,不论老师如何高明尽责,学生如何聪慧勤奋,即便最骄傲者,也不敢说,在纯技术层面——包括炮术——中国海军已可同对手相提并论了。 炮击,距离目标愈远,命中率就愈低,因此,距离目标愈远,对炮术的要求就愈高,也因此,距离目标愈远,炮术较为高明的一方,相对来说,优势就愈大。 所以,我方才要尽量拉近同敌方的距离——这个距离,若拉近到炮术相对较弱的一方亦可轻松击中目标的话,基本上,炮术较为高明的一方,就不存在什么明显的优势了。 当然,我方可轻松击中敌方,敌方更可轻松击中我方。 可是,我身披重甲,“防护力”三字,是你万万比不得的呀! 就是说,你我虽都可以击中对方,可是,我打的穿你,你打不穿我! 所以,咱们俩,一定要挨的近一些才好呀! 距离近、命中率高,还另有一个好处——我方就不必说了,这个“命中率高”,指的是敌方的命中率高。 啊?敌方的命中率高,我方还有好处? 是滴。 战舰的要害,在于水线,不过,对于“冠军号”、“射声号”等铁甲舰来说,因为被覆铁甲,其中又以水线防护最严,较小口径的火炮难以击穿,因此,“冠军号”、“射声号”对阵吨位较小的敌舰之时,受威胁最大的部位,并不是水线,而是相对来说没那么要害、却无法以装甲进行防护的部位——舷墙及甲板上的“上层建筑”。 如果距离较远,命中率较低,即便敌舰炮瞄准的是我舰的水线,击中的,一样可能是舷墙及“上层建筑”;若距离较近,命中率较高,敌舰炮指哪儿打哪儿——瞄准我舰水线,击中的就是我舰水线,则没有防护的舷墙及“上层建筑”,反倒是更加安全了。 看,是不是敌方的命中率提高了,对我方反倒更有些好处了? * 正文 第一五三章 大海战之四十三:鲸鲨对决 而所谓“线列作战”,是说对阵双方,皆排成艏艉相衔的一线纵队,彼此平行,对向行驶,错身而过之时,开炮对轰。 这种打法,没有任何辗转腾挪的余地,其实就是“排队枪毙”的“海战版”,胜负之最关键,在于承受打击的能力和意志,其次为火力之强弱,再次才轮到炮术之优劣。 炮术之优劣本就不对胜负产生最关键影响,若对阵双方的距离拉近至我方“预定范围”之内,则炮术孰优孰劣——除非相差太大——对胜负的影响,更加是可以忽略了,剩下的,就是比哪一方承受打击的能力、意志以及火力配置更强一些了。 承受打击的能力、意志——“意志”这样东西,不能脱离于“能力”而独立存在,而承受打击的能力——如前所述,相较于我方“冠军”、“龙骧”、“豹变”三舰的铁甲被覆,法方四舰,皆可谓“裸船”,则承受打击之能力一项,双方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也。 至于火力配置——仅仅“冠军”一舰,便超过“窝尔达”、“维拉”、“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四舰之总和了! 同为“排队枪毙”,“海战版”不同于“陆战版”之处在于,两舰队错身而过,双方的军舰,只在侧舷相对之际,方始开炮对轰,不论各有多少舰只,其中一方的每一只军舰,都将同另一方的每一只军舰一一交火——每一次交火,都是一对一的,基本上不会发生几打一或错位攻击的情形。 因此,理论上来说,对阵双方即便实力悬殊,甚至,其中一方只有一只军舰,也是可以进行“线列作战”的。 当然了,你若只有一只军舰,而对方军舰数量众多,人家大约是不会有同你进行“线列作战”的兴趣的。 无论如何,可以看出,所谓“线列作战”,本质上是一个多批次一对一作战的组合体,所以,决定胜负的最主要因素,并不是舰只的总数,而是单舰的吨位、火力、防护——我方虽以三舰对四舰,但在吨位、火力、防护上,每一只军舰,皆对法方有明显的、乃至压倒性的优势。 综上所述,我方乐见“线列作战”。 法方呢? 法方应该是纠结的。 首先,让我们复习一下“北京—东京”舰队司令官萨冈将军的怨念—— “法兰西的‘以陆领海’,多年痼疾,迄于今日,简直叫病入膏肓了!海军在陆军跟前,已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了!人家说啥就是啥,就算提的要求不合理,甚至荒唐,也不晓得该如何拒绝了!” “海军的主要作战任务,变成了单方面、单方向配合陆军的行动,其作用,基本上被限制在牵制、掩护、偷袭的范围内——他娘的,简直成了‘陆军中的海军’了!” “没有独立性,就没有能动性,没有能动性,哪来的专业性?” “我们的海军,素质愈来愈低,质量愈来愈差!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海军,已经不大会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了!” 以上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二百七十七章《左手一个海呀,右手一个陆,前边还有一个日不落》。 萨冈将军嘴上说的漂亮,笔下也很来得——关于法海军的建设,他曾发表过多篇专业或半专业的文章;然而,究竟该如何“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萨冈将军的纸上谈兵,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不脱风帆时代的最主要的海战模式——“线列作战”。 没法子,作为法兰西帝国海军的一员,萨冈虽然怨念满满,但亦不能摆脱“已经不大会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的负面影响,现虽已进入了蒸汽、风帆混合时代,可是,设计“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的战术之时,他还是只能向风帆时代的正、负案例汲取灵感—— 正面的,如法海军大败英、荷联合舰队的比奇角海战;负面的,如法、西联合舰队大败于英海军的特拉法尔加海战。 因此,本来,“北京—东京”舰队也是“乐见”同中国人进行“线列作战”的。 可是,这个“线列作战”的对象,并不包括“冠军号”——“冠军号”太大了,萨冈设想的对“冠军号”的作战模式,是所谓“群鲨战术”,亦即本书前文提到的那个法海军内部的“共识”: “冠军号”的吨位、身量虽距,但一定笨拙不堪,转动不灵,体量再大,亦不过“笨鲸”一只而已;而“北京—东京”舰队诸舰,吨位虽远远不及,可是,操控娴熟,进退自如,较之“笨鲸”,每一只都是“恶鲨”,你一口,我一口,左一口,右一口,多咬几口,也就将这只“笨鲸”撕的粉碎了。 不过,对于“群鲨战术”,萨冈其实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具体如何实施,并未仔细想过,包括如何才能叫“冠军号”落单,让众法舰从从容容的“你一口,我一口,左一口,右一口”? 之前以及目下,萨冈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即如何截断中国沿海商路,从海上对中国进行封锁? 至于“舰队决战”,那不近期的事情——中国的海军,只有到了受逼不过之时,才会从军港中露出头儿来嘛! 所以,嗯,不着急,我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的琢磨这个“群鲨战术”。 谁想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就在眼前呢?! 所以,嗯,到底应不应该同中国人进行“线列作战”涅? 目下,“窝尔达号”等四舰排成的艏艉相衔的一线纵队,只是一个标准的“战斗队形”,并不意味着“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已经做好了“线列作战”的准备。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给法国人继续纠结啦! 中国人的三条军舰,正以相同的一线纵队,迎面直逼了上来,彼此不但完全平行,且两条航线的间距很近——中国人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目下,法方已经根本没有变阵的时间了——事实上,就算还有些时间,仓促之间,也不晓得,这个阵,该如何变? 这种情形下,不“线列作战”亦不可得了! 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 终于,“窝尔达号”挂出了旗号: “保持队形,进行线列作战!”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海战之四十四:荣誉呀!羽毛呀! 这是一道很勉强的命令,彼时,“窝尔达号”舰桥上诸人,包括“最持之以镇定”的舰队正、副司令官,面对眼下之局面,也无法完全掩盖自己的震惊和忧虑。 “马赛号”、“风怒号”、“野猫号”、“鲁汀号”,都已不见了! 第一分舰队已折损了整整一半的舰只了! 可是,严格说起来,第一分舰队尚未同敌舰队交一炮呢! 之前,“鲁汀号”向“冠军号”开了一炮,“冠军号”没有“还手”。 “驭风号”向纠缠在一起“风怒号”、“野猫号”开了一炮,“风怒”、“野猫”二舰也没有还手——没法子还手啊。 至于“冠军号”对“马赛号”的暴击,纯属于单向狂虐,由始至终,“马赛号”都未能还手。 哦,“马赛号”确实开过一炮,不过,那是在下沉过程中的“仰天长叹”,算不得还手。 所以,第一分舰队确实在未同敌舰队“交”一炮的情况下,便折损其半了! “鲁汀号”如何不见的,“窝尔达号”没看见;“风怒号”、“野猫号”撞成一团的时候,“窝尔达号”已经转过了一百八十度,“风怒号”、“野猫号”沉没的情形,“窝尔达号”倒是看见了的。 不过,压根儿就没想到是被一只遥远的敌舰“一炮双响”——虽然“驭风号”的那一炮,“窝尔达号”也是听见了的。 “窝尔达号”诸君,还以为“风怒号”、“野猫号”相撞,或者舰体破裂,锅炉舱进水,引发爆炸;或者弹药仓内的弹药相互碰击,引发殉爆——就是说,直到现在,“窝尔达号”还以为,“风怒号”、“野猫号”之沉没,是一起“重大海上交通事故”。 只有“马赛号”——自掉头至沉没,种种情形,由头至尾,“窝尔达号”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实况直播,实在震撼。 “冠军号”! 其身躯之庞大、操控之灵活、火力之凶猛——其武备中还有一种见所未见的……“速射武器”?——无一不给观者以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 哎,眼前之所见,同原先之想象,是太不一样了! 不只一个人——包括新晋的舰队副司令官孤拔上校——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以“群鲨战术”对付此舰……行得通吗? 还有,“冠军号”等三舰虽一度被“马赛号”的冲击搅乱了队形,可是,她们不但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队形,还向右做了变线,汹汹而来之际,队形依旧严整—— 这,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啊!! 还有,较远处的那四只军舰,由纵队变横队,迅捷、有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啊! 这些,都跟想象中的中国海军大不一样啊! 还有,“线列作战”? 呃,我方诸舰之武备—— 譬如“窝尔达号”,拢共六门火炮,舰艏一门,舰艉一门,左、右舷各两门,如果进行“线列作战”,能够投入战斗的,只有右舷的两门一百四十毫米炮。 而对方—— 不说别个,就说这个“冠军号”吧!数一数其火炮甲板左舷的炮窗,足足有……十六、七个呀! 就是说,不计主甲板,单计火炮甲板,“冠军号”能够投入战斗的火炮,就达十六、七门之多! 二对十六、七—— 虽不晓得这些火炮的口径,可是,单从数量上来说,我方就已经吃了亏了! 且是……大亏。 当然,论及炮术,中国人是无法同我法兰西帝国海军相提并论的! 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进行“线列作战”,我方几乎可以百发百中——只要命中其要害,一、两炮就可以叫这个大块头丧失行动能力,退出战斗;甚至,运气好些的话,就在此役中击沉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距离,对于我方,是不是……也有些危险啊? 在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态下,虽然不止一人在心里对萨冈将军的“线列作战”的命令有些嘀咕,但是,无人出声反对,包括孤拔。 没法儿反对。 不“线列作战”,又如何? 人家已经逼上来了! 这就像对手既然已经提出了决斗的要求,作为一名珍视荣誉、爱惜羽毛的绅士,是不可以回避的! 再者说了——回避?如何回避? 难道——“撤离战场”? 别忘了——尚未“交”一炮啊! 事实将很快证明,有时候,“珍视荣誉、爱惜羽毛”是一件何等误事之事啊。 至于“撤离战场”—— 事实上,这确是“北京—东京”舰队“撤离战场”、保存部分主力、免于全军覆没的最后的机会。 “窝尔达号”等四舰若左转——即东转,以高速脱离同“左一支队”的接触,以目前的态势——“左一支队”在“窝尔达号”等四舰之西,要想拦住“窝尔达号”等四舰,并不容易。 当然,“左二支队”已经在法国人南下的通道上严阵以待了,不过,北出“黄李水道”之后,海面变得广阔,“左二支队”虽然已经由纵队变横队,却也只能封锁住这一带海面的西半边儿——即靠近苏窦山的这半边儿,这一带海面的东半边儿,即靠近李西山的那半边儿,还有很大的一个缺口。 即便“左二支队”能够准确判断“窝尔达号”等四舰的航向,及时由苏窦山东侧海域赶到李西山西侧海域封堵,但论起总吨位,“驭风号”等四舰,较之“窝尔达号”等四舰,不过只多了几百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法国人不顾一切硬闯,“左二支队”未必拦得住。 还有,法国人“撤离战场”的路径,并非只有南下之一途。 “窝尔达号”等四舰也可以一直东去,从李西山和其西北的络花山——后世名“落华山”——之间的水域,离开“杭州湾外海群岛”海域。 李西山和络花山是两个较大的岛屿,其间还有诸多小岛,这片水域,并不适合“冠军号”这种超大型军舰航行,“窝尔达号”等四舰若强闯这片水域,我方别的军舰不说,“冠军号”肯定是只好望洋兴叹了。 可是—— 荣誉呀!羽毛呀! 双方愈来愈近,“冠军号”的舰艏炮、“窝尔达号”的舰艏炮,都始终没有开炮,直到失去射界。 这也算“线列作战”的一个“君子之约”了——不进入真正的“线列对峙”状态,对阵双方都不好开炮,因此,原则上,舰艏炮是不参加“线列作战”的。 终于,在东西方向上,“窝尔达号”的舰艏、“冠军号”的舰艏,重叠了。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海战之四十五:敌酋授首 第一枚炮弹是“冠军号”射出来的。 这倒不是“冠军号”迫不急待,“先下手为强”,而是两只军舰的火炮的布置的差异决定的。 “冠军号”火炮甲板列炮众多,左、右舷各列炮十七门,每一侧,由舰艏向舰艉,依次为两门一百一十磅炮、十一门六十八磅炮、两门一百一十磅炮、两门六十八磅炮——左、右舷完全对称。 其中,第一门、即距舰艏最近的一门,距艏尖的距离,大约占全舰总长度五分之一。 反观“窝尔达号”,左、右舷各列炮两门——亦为左、右舷对称,其中,前侧舷炮的位置,几在整个侧舷的正中央。 因此,在“线列作战”中,一定是“窝尔达号”较“冠军号”更早进入对方舷炮的射界的。 这其实也是“窝尔达号”一类的军舰不宜同“冠军号”进行“线列作战”的原因之一,可是,这一层,没有一个法国人想到过。 总之,“冠军号”火炮甲板右舷“首炮”首先发难——一声巨响,一枚一百一十磅实心弹,“准确”的击中了“窝尔达号”的舰艏炮,将重达数吨的一百六十毫米火炮整个儿的掀翻在甲板上。 之所以要替“准确”二字打个引号,是因为这一炮其实是射高了。 “首炮”瞄准的,本是“窝尔达号”舰艏炮下方的水线,结果仰角略大,击中了最“无辜”的舰艏炮——如前所述,正常情况下,舰艏炮是不参加“线列作战”的嘛。 第二枚炮弹还是“冠军号”射出来的——还是一枚一百一十磅实心弹。 同为一百一十磅炮,“次炮”较之“首炮”,炮口压低了一点点——于是,炮弹击中了“窝尔达号”的舰体。 弹着点在舷墙下一米左右,右舷入、左舷出,将“窝尔达号”射了个对穿。 不过,还是没有击中水线呀。 而且,这个位置为厨房以及军官舱室——厨房不是要害位置;目下,军官舱室里也没有人,因此,“窝尔达号”虽然被射了个“透心凉”,却不但未伤筋动骨,也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这就是实心弹不及开花弹之处了。 实心弹穿透力虽强,但若非击中水线或者其他要害部位,真正给敌舰造成的毁坏,其实并不算太大。 可是,开花弹的成本高啊,一枚开花弹,顶好几枚实心弹呢。 “窝尔达号”终于还击了。 前右舷炮炮口冒出一团白烟,一枚一百四十毫米口径的开花弹,贴着浪花,击中了“冠军号前桅下方的水线。 一炮中的,确实准的很! 然而,令“窝尔达号”大失所望的是,弹着点处,虽似乎出现了某种破损,但程度甚微,这一炮,明显未能穿透“冠军号”的舷壳。 这个“中的”,什么用处也没有! 事实上,这个“中的”,并非一点用处也没有——战后细查“冠军号”伤情,我方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的。 “冠军号”的装甲,分内、外两层,“外甲”,即铁甲,为厚达四点五英寸(一百一十四毫米)的锻铁板——本来,如此厚度的铁板,并不是一百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弹可以击穿的。 可是,这些长十二英尺(三百六十六厘米)、宽三英尺(九十一厘米)的锻铁板,彼此并非焊接在一起——而是以雌雄榫接合。 “窝尔达号”的这一炮,刚刚好击中了连接两块锻铁板的一个雌雄榫;兼之这是一枚开花弹,冲击和爆炸的力量叠加,使雌雄榫破裂松脱,其连接的两块铁板半垂下来,露出了“内甲”——木甲。 此时,若另有一枚炮弹,刚刚好击中了这个破损的部位,是可能击穿“冠军号”的舷壳的! 当然,这个“刚刚好”的概率很低,不过,也足以叫人冒一身冷汗出来了! 而“窝尔达号”这一炮使用了开花弹,也略出我方之意料。 这一炮,是“窝尔达号”前右舷炮的“首发”,而“首发”兼差测试、调整弹道,一般说来,不会使用昂贵的开花弹。 大约是“窝尔达号”认为,距离如此之近,以其炮术,并无测试、调整弹道之必要——必然“一炮中的”的;因此,“首发”便使用了虽然更贵但威力更大的开花弹。 如是,倒是我方有点儿胶柱鼓瑟了。 事实上,正常情况下,在“线列作战”中,每一个回合,所有的侧舷炮,都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从这一层说来,也确实没有什么“测试、调整弹道”的必要。 此次中弹,只叫“冠军号”庞大的身躯微微的晃了一晃,随即,“冠军号”的第三炮“开放”了。 一枚六十八磅的开花弹,掠过“窝尔达号”的右舷墙,击中烟囱之后,反弹起来,在烟囱和舵房之间爆炸了。 同第一枚炮弹不同,这枚炮弹并未射高,只是略略偏了一点儿——它的目标,既不是烟囱,也不是舵房,而是紧挨着烟囱的、同舵房相连的舰桥。 这枚炮弹未对烟囱造成什么损害;另外,爆炸虽然掀开了舵房的“房顶”——一层厚橡木板,却没怎么波及其中的人和设备。 真正被爆炸波及的,是它的原本的目标——舰桥。 本来,这枚炮弹已经偏离了目标——可是,架不住又被烟囱反弹回来了呀! 舰桥上最靠近舵房的几个人,血肉横飞。 一个信号官的左臂被弹片扯掉了;另一个传令兵的肚子裂开了,肠子掉了出来;站在萨冈将军左边的航海长,右腿齐膝而断。 然而,最惨的那一位,还是萨冈将军本人——一枚弹片自后脑切入,生生的劈开了他的头颅。 脑浆迸溅,站在他右边的孤拔上校,满头满脸,都是上司兼学长的红红白白。 萨冈——这位法国政军二界皆寄予厚望、本人亦雄心勃勃锐意革新的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司令官,就此殒命。 此时,他麾下的“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尚未汇齐——“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还在自西贡至杭州湾外海的海路上。 萨冈的遮蔽,令孤拔幸免于难,待他抹了一把脸,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突然之间,整个人就清醒过来了,略一思衬,便以舰队副司令官和旗舰舰长的身份,大吼着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放弃‘线列作战’!” “左舵!” “同敌舰队脱离接触!” “撤离战场!” 命令都是正确的,只可惜,发布的时间,略略的晚了一点儿。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海战之四十六:抗命 甫一交火,“窝尔达号”在舰体未受严重损害的情形下,即要“脱离接触”,甚至进而“撤离战场”,大出“冠军号”之意料。 目下,“冠军号”之于“窝尔达号”,距离虽近,但较之“射声号”之于“巴斯瓦尔号”以及之前的“冠军号”之于“马赛号”,情形是大不一样的。 “射声号”之于“巴斯瓦尔号”、“冠军号”之于“马赛号”——一方为承受撞击,近乎停机;一方为避免相撞,大幅减速,因此,被加特林机关枪暴击的“巴斯瓦尔号”和“马赛号”,若要同施暴者“脱离接触”,必有一个由低速转高速的过程。 对于这个时代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战舰来说,这个过程,甚是缓慢。 “近乎停机、准备承受撞击”的“巴斯瓦尔号”,直到烈焰熊熊,都无法做出适合的反应;“马赛号”则属于“为避免相撞、大幅减速”的一方,因为原航速略快,“由低速转高速的过程”略短,所以境况稍好,勉强摆脱了加特林机关枪的残虐。 而处于“线列作战”状态的“冠军号”和“窝尔达”号,却都保持着相当的航速。 而且,因为是相向而行,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二舰就会错身而过。 这就是在“线列作战”中,一个回合之内,对轰的两只军舰,每一门侧舷炮,都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的缘故。 “窝尔达号”既无需一个从低速转高速的过程,又是同“冠军号”对向行驶,一旦左舵,便可以迅速脱离同“冠军号”的接触。 另外,“窝尔达号”和“冠军号”的距离虽近,到底没有近到“巴斯瓦尔号”之于“射声号”、“马赛号”之于“冠军号”的程度。 “窝尔达号”突兀的左转叫“冠军号”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几门六十八磅炮接连开火,可是,目标既已偏离原航线,仓促之下,这几发炮弹,或者未能击中“窝尔达号”的要害,或者落空,只有一枚开花弹擦到了“窝尔达号”后右舷炮下方的水线。 这枚开花弹倒是十分灵敏,即时爆炸,可是,因为角度的关系,爆炸产生的大部分能量,都未能直接作用于舰体,只将“窝尔达号”的舷壳,撕开了一个半米长的口子,进水是一定进水的,但口子太小,只要堵漏、防损得力,十有八九,“窝尔达号”是不会沉没的。 反倒是“窝尔达号”的后右舷炮,虽在急速左转之中,依旧准确的击中了“冠军号”中央烟囱下方的水线,不过,一来因为该位置装甲厚重,二来因为在转向之中,“窝尔达号”这一炮的角度也不好,因此,未能给“冠军号”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眼瞅着“窝尔达号”即将兔脱,咋办? “冠军号”还不能右转追击——那样一来,必定会和“窝尔达号”后头的“维拉号”撞个满怀。 而且,多半是“维拉号”的舰艏,撞击“冠军号”的左舷。 那样就亏大发了。 因此,没法子,“冠军号”只能维持着原航线,眼睁睁看着“窝尔达号”逸去。 堵截“窝尔达号”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左二支队”身上了! 不过,“维持着原航线”的,居然不止“冠军号”和她的“左一支队”—— 孤拔的“放弃‘线列作战’”、“左舵”、“同敌舰队脱离接触”、“撤离战场”的命令,不是只给“窝尔达号”的,左转的同时,“窝尔达号”打出了旗号,将上述命令一一展示给其后的“维拉号”等舰。 可是——“维拉号”没有左转! “维拉号”既没有左转,后头的“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自然也就没有左转。 怎么回事儿?! 看不清旗舰的旗号? 不可能啊! 此时,双方刚刚开始交火,拢在一起,不过只射出了十余枚炮弹,海面上,还算不得“硝烟弥漫”,能见度还是很好的,“维拉号”不可能看不清旗舰的旗号啊! “窝尔达号”上,孤拔暴怒:“布鲁斯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维拉号”舰长名叫布鲁斯,在“北京—东京”舰队——包括还在西贡至杭州湾外海的海路上晃悠的“第二批次”——中、高级军官中,年纪最大——在西贡的时候,刚过完六十五岁生日;资格最老——十五岁即加入海军,足足五十年的军龄。 这样子的一位“老将”,眼见就要退役了,军衔还是中校,职务还是三等巡洋舰舰长,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则其为人,要么脾气太好,任人搓扁揉圆;要么脾气太坏,人人敬鬼神而远之。 是滴,您猜对了,布老先生是后一种人。 布鲁斯天生一副孤拐脾气,是那种任谁都看不上眼、不怼人心里头便不舒坦的典型,而且,布老先生怼人是不分对象的——上级、同级、下级,一律“一视同仁”。 在“北京—东京”舰队中,布鲁斯是萨冈最为头痛的一个下属——这位老先生最喜自作主张,而碍于其资历和年纪,作为晚辈,萨冈又不好对之太过疾言厉色。 譬如,之前大掉头的时候,“维拉号”不肯紧跟旗舰动作,而是等到“窝尔达号”转过了九十度之后,方才跟上—— 布鲁斯的想法是:若紧跟旗舰,那么,掉这个头,就得转上二百七十度,不但过于麻烦,且可能贻误战机,“维拉号”的正确做法,是暂时放慢航速,待“窝尔达号”转过九十度、艏北艉南之时候再跟上,这样,“维拉号”及其后的战舰,就都只需转一百八十度就可以了。 “维拉号”既放慢了航速,其后的战舰,自然也都得放慢航速,包括“风怒号”。 这是“风怒号”被“鲁汀号”赶上并撞做一团的重要原因。 呶,这就是典型的“自作主张”了。 不过,“维拉号”是次虽“自作主张”,大方向上,到底还是跟随旗舰行动的;现在可好了,居然不肯跟随旗舰行动?! 这就不是“自作主张”了,而是“抗命”了! 是的,孤拔上校,您说对了,俺老布就是准备“抗命”了。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海战之四十七:求死 布鲁斯老眼而不昏花,旗舰的“放弃‘线列作战’”、“左舵”、“同敌舰队脱离接触”、“撤离战场”的旗号,都是看清楚了的,然而,他并不准备照办。 苏窦山大海战既是布鲁斯五十年军旅生涯遭遇到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战,同时,十有八九,也是他的“最后一战”——赴西贡之前,“上头”的意思就已经很明确了:此役结束,回到法国,就要请布中校“光荣退役”。 布鲁斯英勇善战,但吃亏在脾气太差,多年来,不但官路坎坷,也没有办过什么真正的要差,打过什么真正可以骄示于人的大仗;百年之后,棺材里头,没有真正可以光宗耀祖的战绩陪葬,以他的脾性,清夜扪心,有时候,真是觉得死不瞑目。 苏窦山大海战,是他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这场海战,不但是布鲁斯五十年军旅生涯遭遇到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战,同时,也是法兰西帝国海军自特拉法尔加海战大败后“遭遇”到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海战,若能在这样的战役中破敌建功,必然垂名于青史,则生平夙愿,一旦尽偿,快乐何如之? 就算为之殒身丧命,乃至葬身茫茫波涛,又何惜之? 布鲁斯原打算以此役为自己五十年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光荣的句点”的,若一炮不发就退出战场,非但“破敌建功”无从谈起,“光荣的句点”更变成了“浓重的污点”,如是,即便逃得性命,但从此以后,人前抬不起头,人后椎心泣血,不论还能苟延残喘多少年,都是活死人一个! 那可真正叫做——“死不瞑目”了! 另外,即便从战术的角度出发,布鲁斯亦认为,旗舰发布的“放弃‘线列作战’”、“脱离接触”、“撤离战场”等命令,是错误的。 以布鲁斯的认知,海战最忌两点: 第一,战前未制定详细计划,战端一开,各舰无所措手足。 第二,虽然制定了相应的计划,但开战之后,犹犹豫豫,三心二意,执行不坚决,甚至朝令夕改。 一来,海战不比陆战,命令只能依靠旗语下达,而战场之上,硝烟弥漫,对于旗舰的命令,很容易发生漏判甚至误判。 二来,军舰这样子的大家伙,任谁也是做不到“如心使臂”的,开战之后,强行变阵,极易自乱阵脚;若敌我各舰,已经形成彼此交错的局面,强行变阵,更会引发巨大的混乱,直至不可收拾。 特拉法尔加海战的全军覆没,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两种因素的叠加所致。 利萨海战,意大利输给奥地利,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也得归罪于意大利舰队司令佩尔萨诺海军上将一次毫无道理的“变阵”——开战之后,佩尔萨诺将他的军旗从“意大利”号移到了处于战斗队形之外的“铅锤”号上。 这次莫名其妙的“变阵”引发了巨大的混乱,结果,队列前三只军舰与后面的军舰之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隙,奥地利舰队司令官特格特霍夫海军上将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率领他的由铁甲舰组成的先锋编队穿过这个空隙,将意大利舰队一截两段。 对于“北京—东京”舰队来说,苏窦山大海战是“遭遇战”,“战前未制定详细计划”已是事实,没法子的事儿了;但在“窝尔达”、“维拉”、“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四舰成功掉头之后、同敌舰队正式接触之前,好歹有了一个“线列作战”的计划出来—— 既如此,你他娘的就不要再改了! 不然,这个仗,还咋打? “窝尔达号”的舰桥似乎遭到了袭击,但是,即便舰队司令官挂掉了,也不是放弃战斗、落荒而逃的理由啊! 海军、海战,那都是有规矩的: 对于一支舰队来说,司令官挂掉了副司令官上,副司令官挂掉了旗舰舰长上—— 对于一只军舰来说,舰长挂掉了副舰长或大副上,副舰长或大副挂掉了航海长上—— 你妹的,慌个锤子啊! 而且,海战中,舰队司令官挂掉了,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呃—— 这一层,布老先生还真没有说错。 这个时代,舰队司令官本就是风险最高的一个职业——这个“最高”,甚至不用加“之一”的后缀。 从概率上来说,海战中,舰队司令官承担的风险,较其任何一个下属都要高。 古往今来,陆战很少发生这种情形:获胜乃至完胜的一方,最高指挥官却阵亡了;然而,海战中,这种情形却是屡见不鲜。 譬如,本书中不止一次提及的、确立英国海上霸权的特拉法尔加海战,英国舰队司令官、英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海军将领纳尔逊即于是役阵亡。 又譬如,更早一些,万历朝鲜之役,露梁海战,中国海军的前敌指挥官邓子龙、朝鲜海军的前敌指挥官李舜臣,皆殁于是役。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形,究其竟,是最高指挥官在陆战、海战中所处的位置,完全不同。 陆战中,最高指挥官就算亲临前线,指挥所也一定设在整个阵地的后方,尽可能减少被敌军远程火力以及流弹击中的风险;不论最高指挥官本人如何英勇无畏,也不可能同那些“排队枪毙”的普通士兵冒同样程度的风险。 可是,海战中,舰队司令官和普通水兵同处一舰,根本没有“前方、后方”之别;而且,舰队司令官身处的舰桥以及同舰桥相连的舵房,又是主甲板的诸“上层建筑”中,敌舰火力首选之目标,因此,最高指挥官身负之风险,其实较普通水兵更大。 可以说,“视死如归”是对舰队司令官的最基本的要求,在这个问题上稍有犹疑,本舰队的失败,就几乎是必然的了。 譬如,前文提及的利萨海战,意大利舰队司令官佩尔萨诺海军上将之所以将旗舰由“意大利”号易为“铅锤”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觉得,处于战斗队形之外的“铅锤”号,要更“安全”一些。 结果呢?大家都晓得的了。 还有,这个时代——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舰队指挥官的风险系数,正正处在整个海战史的峰值上——比露梁海战时期更高,比特拉法尔加海战时期更高,也比其后的大东沟海战时期更高。 何以言之?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海战之四十八:老疯子! 特拉法尔加海战时代的军舰的性能,远过露梁海战时代;本时代——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军舰的性能,又远过特拉法尔加海战时代,而且,是质的飞跃——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舰船取代了特拉法尔加海战时代的纯风帆动力舰船。 然而,数百年间,军舰的性能虽已脱胎换骨,但是,有一点却未发生任何实质性变化——对指挥官的防护。 数百年间,指挥官一直站在主甲板上指挥战斗,周围没有任何屏蔽,甚至,舰船的性能愈先进,指挥官负担的风险愈高。 露梁海战时代,军舰是没有“舰桥”这样物事的,舰桥的出现,是为了指挥官登高望远,明察敌情,但如此一来,指挥官所处位置之高度,便超过了舷墙,则唯一可能对指挥官进行一定屏蔽的舷墙,也发挥不出任何防护作用了,一舰之长、乃至一舰队之长,完完全全曝露于敌舰火力之中了。 另一方面,舰炮的威力,同步于军舰的性能,持续增长——本时代的舰炮的杀伤力,已远非特拉法尔加海战时代可比,较之露梁海战时代,更加是天渊有别了。 对于指挥官来说,防护非但没有增加,反倒还减弱了;而来自敌舰的威胁,却在大幅增加,这就是为什么“本时代——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舰队指挥官的风险系数,正正处在整个海战史的峰值上”了。 萨冈的阵亡,并非法国人运气不好、中国人运气好——这真的不是一个小概率的事情。 这也是我方何以制定出“若我方出战者为铁甲舰,则在保持良好射界的前提下,要尽可能缩短敌、我舰队之间的距离”的作战原则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于军舰主甲板的“上层建筑”来说,舰桥为敌首选之攻击目标;但是,对于整只军舰来说,敌首选之攻击目标,当然不是主甲板,而是水线,“缩短敌、我舰队之间的距离”,水线被弹的概率既提高了,“上层建筑”之最要害——舰桥、舵房——被弹的概率,自然就相应的降低了。 反正,我的水线——你虽打得中,但打不穿嘛! 苏窦山大海战是本时空一场极具划时代意义的海战——其意义,不仅仅限于相关各方势力、国运之消长,还对世界海军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苏窦山大海战之后,各海军强国纷纷求变,舰船设计、战略战术,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其中,人们明确的意识到了:以目下之舰船结构,舰桥、舵房,这两样主甲板上最紧要的物事,在敌舰炮的打击下,将是何等之脆弱? 于是,在给舵房披上装甲的同时,“装甲司令塔”也出现了。 不久之后,二者合而为一。 舰桥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架空通道,不再承担“指挥所”这一历史任务了。 * * “窝尔达号”。 孤拔怒吼:“告诉布鲁斯——立即执行命令!否则——严办!” 在航海长的亲自督导下,在最短的时间内,信号兵们挂出了一系列内容复杂的旗语: “目下情况不宜进行‘线列作战’!” “跟随旗舰航行!” “立即执行命令!” 这些旗语中,“目下情况不宜进行‘线列作战’”还算是“晓之以理”——只不过,进一步的解释,就不是旗语办得到的了。 “跟随旗舰航行”,口吻已经非常严厉——“窝尔达号”既是旗舰,又是“维拉号”的前舰,“维拉号”跟随“窝尔达号”行动,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正常情况下,并不需要挂这样的旗号。 而“立即执行命令”,则是海军旗语中最严厉的措辞,只有在遇到“抗命”甚至“造反”的情况下才会使用。 至于“严办”——遗憾的很,海军旗语中并没有这样子的字眼。 然而,“维拉号”置若罔闻,继续保持直线前进,没有任何改变航向的意思。 “维拉”、“冠军”二舰迅速接近。 看来,布鲁斯这个混蛋,抗命是抗定了! 这个老疯子! 孤拔暴跳如雷,却是无可奈何。 怎么办? 布鲁斯不听号令,自行其是,影响的,不仅是“维拉号”一舰,而是整个第一分舰队! 后舰跟前舰,是纵队行进的最基本的规则,“维拉号”抗命,势必将后头的“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都给“带跑偏”了! 对于“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来说,前舰——一只左转,一只直行,叫他们何所措手足? “奥尔良号”还好说些,同“窝尔达号”只隔了一个“维拉号”,若看清楚了旗舰的旗号,还可以自行做出正确的判断;但“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位于队伍最末,距离较远,若看不清旗舰的旗号,只好手足无措了! 即便他们都看清楚了旗舰的旗号,遵命左转,第一分舰队的整个队形,也已经被彻底打乱了! 这可是兵家大忌! 若“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未跟随旗舰左转;或者虽然左转,但动作太慢,则生机一纵即逝,第一分舰队的全军覆没,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线列作战”,是一对一交手,只半个回合,孤拔便清清楚楚了:若论单打独斗,第一分舰队四舰,任谁都和这个“冠军号”差的太远!若坚持“线列作战”,中国人单靠“冠军号”一舰,就可以从从容容的将“维拉”、“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三舰一一击破!无一舰可以侥幸的! 何况,“冠军号”后头,还另跟着两只军舰——非但吨位远在“维拉号”等三舰之上,而且,似乎,也是被覆重甲的? 退一万步,即便我方某舰侥幸未折在“冠军号”手上,又如何?接下来,还要继续对阵两个吨位、防护、火力都远胜自己的对手! 如是,还有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侥幸”吗? 这个仗,决不能照“线列作战”的路子打下去! 只有先脱离接触,再做道理! 孤拔突然有些后悔了:若我的命令中只有“脱离接触”而无“撤离战场”,或许,布鲁斯这个老混蛋就不会下定决心“抗命”了? 若四舰一齐行动,成功“撤离战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中国人虽然已在我南下通道布防拦截,但在数量上,敌、我彼此相当——四对四;总吨位方面,大约也不相上下,海面广阔,我就不相信,中国人拦得住我!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窝尔达号”一舰了,如何可能冲过中国人的防线? 怎么办?!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海战之四十九:熔铁! 此时,“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已经出现了“手足无措”的迹象了——他们一先一后的放慢了航速,“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同前头的“维拉号”之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空档。 而“维拉号”和“冠军号”,则愈来愈近,即将接战! 孤拔疯狂的转着念头: 以“窝尔达号”一舰之力,冲破四只中国军舰的防线,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不过,也许,“窝尔达号”可以另辟蹊径,根本就不必南下? 嗯,“窝尔达号”大可一直东向,从络花山和李西山之间的水域,离开杭州湾外海群岛海域——“撤离战场”! “冠军号”等三舰忙于同“维拉号”等三舰进行“线列作战”,当然腾不出手追击“窝尔达号”;而南边列阵的四只中国军舰,目前的位置偏西,就算回过神儿来,对“窝尔达”的东向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但是,她们目下距“窝尔达”距离较远,十有八九,是追不及“窝尔达号”的。 而且,络花山和李西山之间的水域,有许多小岛,不宜大吨位舰船航行,像“冠军号”这种超大型的舰船,根本进都进不去的,“窝尔达号”既“占得先机”,又有机动灵活的优势,成功“撤离战场”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接下来呢? 汇合第二分舰队,时机合适之时,再掉过头来,找回这个场子? 可是—— 第二分舰队,你们还好吗? 孤拔急速回想了一遍,一颗心往下直沉: 唉!只怕大大的不好呀! 不用说,中国人一定是先袭击了第二分舰队,才北上追击第一分舰队的——正是听到了黄龙山海域方向传来的炮声,第一分舰队才掉头的;以第一分舰队的遭遇,可以合理推想,中伏的第二分舰队,猝不及防,一定也是损失惨重的。 而追击第一分舰队的中国军舰的数量,只占中国主力舰队的一半,这说明,另一半一定是留在了黄龙山海域,对第二分舰队的“残部”进行打击。 黄龙山海域方向,持续有炮声传来,为此判断提供了注脚。 炮声分为两种。 第一种——那种密集的、小口径“速射武器”的声音,刺耳而刺心,苏窦山这边,“马赛号”的遭遇已历历在目,黄龙山那边,不晓得那只军舰倒了“马赛号”一样的霉? 第二种——普通火炮的声音,则颇为稀疏,而且,多为七英寸以上的大口径火炮——亦即中国军舰火炮的声音。 这说明,第二分舰队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说不定,目下,第二分舰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如是,我同哪个“汇合”呢? 还有,即便“窝尔达号”成功“撤离战场”,就一定可以摆脱中国人的追击吗? 若“窝尔达号”是“野猫号”、“鲁汀号”一类的小型舰船,无足轻重,中国人或许不为己甚,可是,“窝尔达号”是“北京—东京”舰队——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的旗舰啊! 这样的一只猎物——且负了伤的,中国人怎么可能放过呢? 一定是重兵出动,穷追不舍! “窝尔达号”不但有伤在身,而且,更要命的是,存煤已经不多了——所余存煤,已不到一天的用量了! 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原先打算的满好:入驻苏窦山北部海湾之后,从容休整、续煤。 谁想的到,打了这样一场“遭遇战”呢? 在中国人的追击下,“窝尔达号”是不可能找到续煤的机会的。 一天之内,“窝尔达号”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何况,“窝尔达号”的伤情,虽不十分严重,可是,到底会对航行产生一定的影响。 一句话——迟早给中国人追上不可! 还有,退一万步,即便“窝尔达号”成功摆脱了追击,可是—— 整支舰队都不见了,就你一个跑了出来,算怎么回事儿呢? 你若是普通一舰也就罢了,可是,你是旗舰啊! 回到法国之后,就算不上军事法庭,人前人后,还抬得起头吗? 孤拔上校的内心,还在疯狂的挣扎着,炮声经已响起,“维拉号”、“冠军号”正式接战了! 如布鲁斯中校之愿,这是一次标准的、完整的、有头有尾的“线列作战”。 “维拉号”的两门右舷炮,都击中了“冠军号”,命中率百分之百。 前右舷炮击中了“冠军号”前桅下方的水线,弹着点距之前“窝尔达号”给冠军号造成的那个破损点还不到两米。 这是一枚实心弹,炮弹反弹入海,除了在弹着点略略内凹之外,“冠军号”一无所损。 好吧,这一次,算是俺们中国人运气好——或者说,法国人的运气,虽然已经相当不坏了,但距“真正的好”还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若堪堪击中了破损点,因为那儿的铁甲已经脱落,露出了木甲,“维拉号”的这一炮,是有可能穿透“冠军号”的船壳的。 后右舷炮则未击中水线,弹着点明显偏高,落在了一门六十八磅炮的炮窗的边缘上;不过,准头虽不及前右舷炮,却反倒给“冠军号”造成了伤亡—— 这是一枚开花弹,一块弹片斜斜的飞进了炮窗,因为角度的关系,炮窗后的六十八磅炮以及它的炮手都没事儿,旁边的那门六十八磅炮的炮手却倒霉了——一个炮手被削去了半边脑袋,另一个炮手的左肩被豁开了一个深半尺、宽寸半的可怕的大口子。 至于如此近的距离上,以“维拉号”炮手之炮术,何以弹着点偏高了这样一大截,稍候再做交代。 好,说完“维拉号”的战绩,再来看看“冠军号”的。 “冠军号”的命中率,远不及“维拉号”,只有百分之七十多一点点。 可是,“冠军号”的火炮甲板上,一共有十七门右舷炮——就是说,一共有十二枚炮弹,击中了“维拉号”。 其中,至少有一半的炮弹,对“维拉号”造成了致命的破坏。 我们就来说一说这六枚炮弹。 第一枚,是由艏而艉数过来——简称“正数”——第二门一百一十磅炮射出的,这是一枚开花弹,弹着点虽然距水线还有一点距离,不过也很接近了;巨大的爆炸将“维拉号”的船壳撕开了一个三、四米宽的大口子,海面浪高较大或舰只速度较快的话,海水可以直接扑进裂口。 第二枚,是上述一百一十磅炮右手边的六十八磅炮——亦即“正数”第一门六十八磅炮——射出的,这既不是一枚实心弹,也不是一枚开花弹,而是一枚“冠军号”的“独门杀器”——熔铁弹。 而且,无巧不巧,这枚熔铁弹,正正从上一枚开花弹撕开的那个大口子钻进了“维拉号”的舰体。 *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大海战之五十:燃烧吧,我的敌人! 所谓“熔铁弹”,是一种空心铁弹,内注熔铁——所谓“熔铁”,如其名,即为高温熔化之铁水。 很明显,这种炮弹,不可能“预制”,只能够即造、即用——一出厨房,就得上桌。 熔铁弹只能由六十八磅炮发射,我方多型军舰都装备了六十八磅炮,但熔铁弹却只能由“冠军号”上的六十八磅炮发射——只有“冠军号”锅炉舱的特种锅炉,才有制造“熔铁”的能力,余者,即便“射声号”,都没有这种能力。 熔铁弹有何功用呢?——莫急,您马上即晓得了。 炮弹钻入“维拉号”舰体,炸裂开来,炽红的熔铁如烟花般四散飞迸,“维拉号”内里的绝大部分物件,皆为木制,超过一千五百度的熔铁碰到哪儿,哪儿便“轰”的一下,爆燃起来。 是的,所谓“熔铁弹”,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燃烧弹”。 战场上,吹的本来就是东南风,而“维拉号”正在向前——即向南行驶,风力更疾,海风从一百一十磅开花弹制造的裂口处灌进来,风助火势,数十条火舌,争先恐后的由艏部向舯部猛蹿。 熔铁弹薄壳大馅,穿透力其实是很弱的,如果直接击中船壳,即便“维拉号”并无装甲被覆,十有八九,也是打不穿的;事实上,熔铁弹的主要攻击对象,为主甲板——桅杆、绳索、风帆等都是易燃物。 这枚熔铁弹,瞄准的,其实是“维拉号”的“上层建筑”——可是,唉,不好意思,谁叫俺们“炮术尚浅”,仰角小了,弹道低了,一个不小心,竟钻进了您的肚子里呢? 第三枚,还是一枚熔铁弹,由“正数”第三门六十八磅炮发射,这一炮的准头,就“好”的很了,正正击中了“维拉号”的前桅,铁水飞溅,挂在前桅上的风帆、绳索、绳梯,都被点燃了。 位处前桅之后的舰桥也被波及,一小团熔铁刚刚好砸在布鲁斯中校左手边的航海长的脸上,他立即发出了一声瘆人的惨叫——整张脸都烧焦了。 在风力的作用下,甲板上的火势,仿佛于甲板下,亦不可避免的由艏而艉的蔓延开来,很快,挂在中桅上的风帆、绳索、绳梯,也烧起来了。 第四枚,是一枚实心弹,由“正数”第六门六十八磅炮发射,弹着点在水线以上一点五米左右。 这枚炮弹虽然击穿了“维拉号”的船壳,不过,因为未直接击中水线,钻进舰体内部之后,也没有击中轮机舱、锅炉舱、弹药舱等要害部位,本来,对“维拉号”的伤害是不太大的;可是,它虽未击中弹药仓,却距弹药仓甚近,其良好的穿透力,等于为正向舰舯扑来的火头“清障”了。 而熔铁引发的燃烧,迥异于普通黑火药,“维拉号”的损管人员,虽竭尽全力,却依旧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于是,甲板下的火头,终于烧到了弹药舱。 殉爆开始了。 不过,不晓得咋回事儿——或许是之前“维拉号”相关人员的手脚足够的快,已将大多数弹药搬到了甲板上;弹药舱内,剩余弹药的摆放,较为疏松,因此,“维拉号”的殉爆,始终未发生那种大规模的连锁反应——那种几十、上百枚弹药同时爆炸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而是一枚接着一枚爆炸,前后两次爆炸之间,多少都有一个间歇。 于是,每隔一、两秒或两、三秒,“维拉号”的舰体内,就传出一声闷响,“维拉号”的身躯,就猛然的震颤一下。 “维拉号”的后右舷炮,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击中了“冠军号”的炮窗边缘——在这种情形下,再出色的炮手,也不可能有什么准头可言,只要能够击中敌舰——不管哪个部位,都可算是奇迹了。 十数次爆炸之后,“维拉号”的舰体内部,已是一团稀烂。 在这个过程中,“冠军号”又有两枚炮弹——一枚六十八磅开花弹、一枚一百一十磅实心弹——命中了“维拉号”的要害。 前者为“正数”第十门六十八磅炮射出,击中了“维拉号”后右舷炮下方的水线,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那里是轮机舱的位置;后者由“倒数”第二门一百一十磅炮射出,弹着点几乎和前者一样,于是,理所当然的沿着前者开辟的道路,钻进了轮机舱。 不过,在此之前,“维拉号”的轮机舱,已经被殉爆炸的一塌糊涂了,因此,有这两枚炮弹不多,没这两枚炮弹不少——这两枚炮弹,虽然也击中了“要害”,可是,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喽。 舰体内部结构被彻底破坏了的“维拉号”,再也支持不住了,轰轰然中,整个甲板开始了粉碎性的坍塌。 前甲板首先坍陷,已烧成了一支大大的火炬的前桅,在倾倒的过程中断成了几截,燃烧的风帆,飞舞着飘落在数十米外的海面上。 紧接着,后甲板也坍塌了,尚未被点燃的后桅整支倒进了海里,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最后是中甲板,舰桥、舵房整个儿的向后翻进了舰体内部;中桅虽然也在熊熊燃烧,却意外的没有倒塌,而是直接下沉,“坐”进了舰体内部。 烈焰升腾,“维拉号”变成了一只大大的火盆。 这个景象,略仿佛于“巴斯瓦尔号”——不过,比“巴斯瓦尔号”可严重的多了! “巴斯瓦尔号”的火,主要在甲板上燃烧,“维拉号”的甲板,已经是不见的了,“火盆”的“盆壁”,就是船壳。 “火盆”里,随着高一声、低一声的爆响,大大小小的火花,不断的绽放着。 没过多久,“盆壁”也烧了起来。 景色实在壮观,但瞠目结舌之余,“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终于醒悟过来,几乎同时开始左转。 不过,已经晚了。 “冠军号”驶过开始散架的“火盆”之后,右转。 后头的“龙骧号”、“豹变号”,随之右转。 因为“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几乎同时开始转向,因此,左转之后,队形已经散乱了——不再是首尾相衔的纵队,变成了“奥尔良号”略略前出、“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稍稍靠后的“横队”,二舰之间,拉出了一个很大的空档。 “左一支队”右转之后,同“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基本就是同向的了,于是,“冠军号”对准了这个空档,直插了过去。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海战之五十一:白旗飘摇 孤拔想到了可以“另辟蹊径”,一直东向,从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的水域“撤离战场”,但“奥尔良号”和“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的舰长,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的脑海中,“撤离战场”之唯一途径,依旧是南向取道“黄李水道”。 加上此时“窝尔达号”还没有显露出“一直东向”的迹象,因此,不论是出于哪种考量:或跟随旗舰行动,或南向取道“黄李水道”,“奥尔良号”和“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左转之航向,自然而然的,就不是正东,而是东偏南。 “左一支队”右转的航向,却是接近正东的,如此一来,其直插奥、特二舰“横队”中间空档的动作,就对“横队”左边、即北边的“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形成了巨大的威逼。 “冠军号”距奥、特二舰“横队”尚有一小段距离,但“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已不得不调整航向——由东偏南转向正东。 如此一来,奥、特二舰的距离,便拉的更开了,“左一支队”虽然还未真正插进其空档,却已在事实上将这个小小的“横队”一分为二了。 或者说,这个小小的“横队”,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 接下来,“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只好各自为战、自求多福了。 “冠军号”向“龙骧号”、“豹变号”打出“变阵”的旗号——“旗舰对阵左方敌舰”,“余者以半包围战术对阵右方敌舰”。 “左方敌舰”即“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右方敌舰”即“奥尔良号”,就是说,我来对付“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龙骧”、“豹变”,你们俩,去打“奥尔良号”。 接着,“冠军号”小幅度左转,将自己的航线进一步压向“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 “龙骧号”开始加速,“豹变号”则向右调整航线。 所谓“半包围战术”,是说,“龙骧号”侧击,“豹变号”衔尾,从左、后两个方向对“奥尔良号”形成夹击;因此,“龙骧号”要加速赶上“奥尔良号”,与其形成并行的态势,“豹变号”向右调整航线,则是为了去咬“奥尔良号”的尾巴。 对了,这个“半包围战术”,“右二支队”也是用过的——“策电号”、“驭雷号”夹击“查理号”,迫使其不得不举手投降,用的,就是“半包围战术”。 成功实施“半包围战术”的一个最基本的必要条件,是负责侧击的那只军舰,速度必须足够的快——必须赶的上敌舰。 同“策电级”穹甲巡洋舰一样,“龙骧级”装甲巡洋舰之问世,也是出自关亲王的“大火力、重防护、高机动”的奇葩要求,其速度,虽较“策电级”穹甲巡洋舰略逊半筹,但也属彼时世上最快的军舰之一,既距“奥尔良号”甚近,短时间之内,追上去并驾齐驱,并不如何为难。 而此刻,“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依旧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状态—— 只晓得要“撤离战场”,可是,往哪儿走? 往南走,走的通吗? 那边厢,四只中国军舰正严阵以待;这边厢——“奥尔良号”也罢了,“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咋办?航向已被那个大块头逼得愈来愈往东偏了! 大约连旗舰也不晓得如何是好吧?——“窝尔达号”的航速,已经明显的降下来了。 因此,“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都未将航速提到最高,此消彼长,不论“龙骧号”、“豹变号”,还是“冠军号”,都距目标愈来愈近了。 就在这时,“窝尔达号”开始左转。 咦,孤拔上校,您要做什么?真要从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的海域“撤离战场”吗? 哎,“窝尔达号”走的成,“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可走不成呀!——它们眼见就要被中国人咬住了呀! 一见“窝尔达号”转向,“左二支队”立即动作,“驭风号”、“伏波号”、“弄涛号”纷纷动作,拍马赶来。 不过,在此之前,“驭风号”等四舰虽未停机,却大致是一个静止的状态,前头说过不止一次了,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战舰由低速转高速,需要一个过程,“驭风号”虽为世上最快战舰,亦不能例外,而“左二支队”距“窝尔达号”甚远,在“窝尔达号”进入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的海域之前,十有八九,是追它不及的! “窝尔达号”进入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的海域之后,就更不好办了! 然而,“窝尔达号”转过三十五度——对正了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海域——之后,并未停止转向。 六十度、九十度、一百二十度、一百五十度…… 咦!原来,“窝尔达号”并非要“撤离战场,而是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掉头! 这—— 果然,“窝尔达号”转过一百八十度后,摆正船头,开足马力,向即将纠缠在一起的“冠军号”、“奥尔良号”等五舰直驶而来。 这是要—— 加入战团? 呃……很有勇气啊! 也……很叫人意外啊! “驭风号”立即左转,希望可以半途上截住“窝尔达”号;“伏波号”、“弄涛号”则暂时保持着原航线——这是为了断“窝尔达号”的后路。 更意外的事情出来了。 高速接近“冠军号”等五舰的“窝尔达号”,打出了……白旗! 嗯? 没有看错吗? 没有看错,真的是白旗! 这是什么操作?! 白旗之外,“窝尔达”还打出了“停止战斗”、“跟随旗舰行动”的旗号——这是给“奥尔良号”和“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看的。 “冠军号”这边儿也好,“驭风号”那边儿也好,都懵了。 到底啥意思啊? 不会是来……“诈降”的吧? 中国人懵了,法国人也懵了,“奥尔良号”上、“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上,人人大眼瞪小眼。 呃,似乎,也不大像“诈降”的样子—— 望远镜中看得清楚,“窝尔达号”舰艏炮的炮口,已经楔进了木塞。 与此同时,“驭风号”也打出旗号,通知“冠军号”等三舰: “窝尔达号”的左舷炮、舰艉炮,炮口都楔进了木塞。 目下,“驭风号”大致位于“窝尔达号”左侧,看得清其左舷炮的情形;“伏波号”、“弄涛号”则位于“窝尔达号”左后方,看得清其舰艉炮的情形。 至于“窝尔达号”右舷炮的情形,目下,暂时没有人看得见。 无论如何,这个……确实不大像“诈降”啊!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海战之五十二:我们胜利了 打出白旗之前,孤拔同“窝尔达号”的大副,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 对于孤副司令的决定,“窝尔达号”的航海长、炮术长等中、高级军官,都予以了默认,唯有在甲板上的大副,闻讯惊怒交集,厉声喝止住正欲升起白旗的信号官,疾步奔上舰桥,大吼: “投降?不!上校,我反对!” 喘一口气,“胜负未分……” 没想到布鲁斯之外,又出来一个打横的? “什么‘胜负未分’?”孤拔不由大怒,“少校,你的眼睛瞎……受伤了吗?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吗?抑或是根本就还没有睡醒?” 大副的个头,比孤拔矮了半头,他拧着脖子,高高的扬着头,“上校,‘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尚未与敌接战,谈何胜负……” 孤拔更怒,“尚未与敌接战?‘窝尔达号’呢?‘维拉号’呢?” 微微一顿,“之前的‘马赛号’、‘风怒号’、‘野猫号’、‘鲁汀号’呢?” 大副舔了一下嘴唇,“我的意思是,战斗尚未结束,不到最后一刻……” “到了‘最后一刻’就晚了!”孤拔怒喝,“而‘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只要‘与敌接战’,就等于‘最后一刻’了!” 顿一顿,“‘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对阵那个‘冠军号’,虽是一对一,可是,若论吨位,就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七、甚至一对八了!至于‘奥尔良号’,论数量,一对二,论吨位,至少是一对五吧!” 再一顿,“你认为,奥、特二舰,有任何侥幸之可能吗?——少校,请参照‘马赛号’、‘维拉号’以及‘窝尔达号’的遭遇!” 大副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若‘窝尔达号’掉头参战,就是三对三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这个话,不是指责俺怯阵甚至贪生怕死吗? “对!三对三!”孤拔铁青着脸,“可是,吨位呢?火力呢?——少校,你今年贵庚?还是一个刚刚进入海军学校的学生吗?” 顿一顿,“还有——吨位、火力之外,还有装甲!你难道看不出这三只中国军舰都被覆铁甲?对,就是你平日口口声声‘唯一的用处,就是叫军舰更笨重一些,跑的更慢一些’的铁甲!——遗憾的是,少校,我们的炮弹,怎么打也打不穿它!” 大副的脸涨红了,嗫嚅了一下,没说出啥来。 “还有,”孤拔抬手南指,“你看不见那边的四只中国军舰吗?——你以为它们待在那里是做什么的?看风景吗?若‘窝尔达号’掉头参战,你以为它们会做什么?——继续留在原地看风景吗?” 顿一顿,“三对三?到时候,就是三对七了! 大副的声音低了下去,“上校,我们还有第二分舰队……” “少校,我们已经没有第二分舰队了!” “什么?” “你自己爬到桅盘上去看一看!——看看能够看到些什么?” “什……么?” “另有五只中国军舰,正由黄龙山方向驶来!”孤拔大声说道,“打头的,就是那个‘射声号’!请问,少校,这说明了什么?” “五只中国军舰?”大副满脸愕然,“呃……第二分舰队呢?” “没有了!——我们未发现任何一只第二分舰队的舰只的踪影!” 大副的脸开始变白了。 事实上,“右队”主力的出现,才是孤拔下定投降决心的最主要的原因。 “根据‘窝尔达号’、‘维拉号’的前车之鉴,”孤拔打着手势,“可以肯定,‘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同敌人的战斗一旦开始,就必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直到它们沉没!而且,整个过程,花不了多少时间!” 顿一顿,“就是说,他们恐怕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有!” 再一顿,“少校,难道,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算到了‘最后一刻’吗?!难道,只有将数百名法兰西帝国海军将士的生命,以这样的方式,毫无意义的葬送掉,才算‘胜负已分’吗?!” 大副说不出话来了。 “‘窝尔达号’若取道李西山和络花山之间的海域,”孤拔的声音低沉下来,“或许能够成功撤离战场——” 略略一顿,声音又激昂起来了,“可是,‘窝尔达号’是旗舰,她决不能抛下自己的队友,独自逃生!” “呃……” “所以,”孤拔慷慨激昂的挥舞着手臂,“在目下的情形下,投降,才是真正对全舰队负责的做法!才是真正的……荣誉的、绅士的做法!我,孤拔,‘北京—东京’舰队副司令、‘窝尔达号’舰长,愿意一力承当,担负起这个责任!” 大副终于彻底闭嘴了。 白旗终于升了起来。 至于“窝尔达号”向“冠军号”等五舰高速驶近,纯粹是因为怕距离太远,“冠军号”等看不清“窝尔达号”的旗号,战斗若一旦开始,即如孤拔说的,“不死不休”——说到底,“窝尔达号”的快马加鞭,是为了挽救“奥尔良”、“特雷维尔海军上将”二舰将士的生命,用意是好的。 只是劈波斩浪之中白旗招摇,在第三者看来,自然透着一股子“唯恐后人”的味道,“窝尔达号”这个举动,将一直受到时人和后人不断的冷嘲热讽——“投降还介么积极?” 这一层,可就是孤拔当初之所料未及之事了。 随着“窝尔达号”的驶近,“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也打出了白旗,同时,放慢了航速。 “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上,也是有人不甘心的,毕竟,一炮未发就举手投降,心里障碍太大;不过,不甘心归不甘心,目下的强弱对比,还是看的明白的,若是“维拉号”,对于“停止战斗”、“跟随旗舰行动”,必定是抗命不从的,可是,并非所有的法国舰长,都像布老先生那样倔强呀。 我方也终于确认了法方的投降是真降,不是诈降,于是,打出了“停机”、“下锚”、“封闭炮门”等旗号。 “窝尔达”等三舰一一照办。 胜局已定! 苏窦山海域这边,“北京—东京”舰队第一分舰队八只军舰,包括旗舰在内,或沉或降,无一逸出。 而“右队”的出现,也意味着黄龙山海域的战斗,经已结束——对“北京—东京”舰队第二分舰队“残阵”的打击,经已完成。 虽然,待第二分舰队到了,才晓得黄龙山海域战场具体的情形,不过,此时此刻,确实经已可以确定了—— 我们胜利了! 而且,是大胜!史无前例的大胜! 不过,胜局虽定,战斗却未结束,当务之急,不是受降,更不是报捷、庆功。 还有一个“后勤分舰队”要收拾呢。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海战之五十三:最后一击 “右队”主力终于到了。 于是,苏窦山东侧海面上,形成了“冠军号”、“龙骧号”、“豹变号”等三舰在“内圈”,“驭风号”、“伏波号”、“弄涛号”、“福星号”等四舰居中,“射声号”、“虎贲号”、“策电号”、“驭雷号”、“脍鲸号”等五舰在“外圈”的“阵势”。 十二只中国军舰纵横排列,气势恢宏,蔚为大观。 还有,除了一只炮舰“福星号”,其余十一只军舰,即便吨位最小的“伏波级”标准巡洋舰——包括“伏波号”、“弄涛号”,也比法军三舰中吨位最大的“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要大。 原先对投降不情不愿的——包括“窝尔达号”的大副在内,都觉得,孤副司令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右队”指挥官、“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乘坐蒸汽小艇,登上“冠军号”,向丁汝昌、乔百伦汇报了黄龙山海域的战况,彼此祝贺之后,连狄克多、大爱德华在内,几位高级将领凑在一起,开了一个碰头会,做出如下分析和决定: “云雀号”、“阿黛尔号”既已南遁,应该会和其后的“北京—东京”舰队后勤分舰队打上照面;不过,“云雀”、“阿黛尔”二舰只晓得黄龙山海域的战况,不晓得苏窦山海域的战况,即,她们并不晓得,目下,“北京—东京”舰队第一、第二分舰队已尽数覆没。 “右队”既没有对“云雀”、“阿黛尔”二舰进行追击,那么,在确定暂无追兵的情况下,“北京—东京”舰队后勤分舰队——也包括“云雀号”、“阿黛尔号”,对于下一步的动作,必定是犹豫不决的—— 南遁?抑或暂时停了下来,待北边的战况明晰之后,再定进止? 毕竟,如果第一分舰队无恙,后勤分舰队却带着运煤船、弹药船、粮食船等辎重船跑掉了,这以后的仗,可就没法子打了——尤其是煤和弹药这两样东西,不比食、水,没法子“因粮于敌”啊。 如是,战后,后勤分舰队的指挥官,非上军事法庭不可。 若“北京—东京”舰队后勤分舰队逡巡不南,彼于我,等于引颈待戮;即便彼已得到主力尽没的消息,南下跑路,但除了两只护卫舰外,队伍中皆为辎重船,行动缓慢——尤以运煤船为甚。 因此,不论哪种情形,这个后勤分舰队,眼下距苏窦山这儿,一定没有多远,我方立即组织追击,定可在向晚之前,追上并歼灭之! 至于“云雀号”、“阿黛尔号”,因为不是后勤分舰队的护卫舰,不必受辎重船的拖累,可以撒丫子狂奔,追起来,要麻烦些——不过,如果一定要追,迟早也是追的上的,只是不会是今天之内的事情了。 “云雀号”、“阿黛尔号”只是两只小吨位炮舰,即便给她们跑掉了,也不会给日后对阵“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苏窦山大海战经已实锤了:在这种大规模海战中,吨位、火力、装甲,决定一切,若将“云雀号”、“阿黛尔号”之类的小吨位舰只直接投入战场,除了给大吨位敌舰送人头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苏窦山大海战结束之后,全舰队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休整——包括维修战舰,治疗伤员,补充弹药、煤水,以及总结战略、战术上的得失,以应对“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在这种情形下,“云雀号”、“阿黛尔号”既无足轻重,那么,分出一支兵力,花较长的时间去追击它们,影响全舰队的休整,就划不来了。 还有,在另一个层面上,其实也有放掉少数不那么重要的敌人的必要——这种敌人的作用,在于回到己方阵营之后,传播失败、恐怖的消息、情绪。 所以,全力追歼“北京—东京”后勤分舰队! 至于“云雀号”、“阿黛尔号”,嗯,由得他们去吧。 战斗中,我方“冠军号”、“射声号”、“驭雷号”三舰负有轻伤,其中,“冠军号”前桅下方的水线出现破损,两块铁甲半垂下来,露出了木甲,船壳虽未穿透,但“冠军号”是国之重器,在进行仔细检查和维修之前,就不必叫她去办不大紧要的差使了;而“射声号”虽也属“国之重器”,不过,她的伤,只是被打掉了一门加特林机关枪,舰体本身无恙,因此,会议决定,还是由“射声号”带“右队”追击。 不过,“右队”中的“驭雷号”,轮机舱部位中弹,虽有穹甲保护,轮机舱无恙,但船壳已经洞穿,引起了少量进水,虽无大碍,但毕竟,同“冠军号”一样,出问题的是舰体,既是“不大紧要的差使”,也就不必带伤硬上了。 于是,“驭雷号”退出“右队”,由“左队”的“豹变号”补上。 另外,考虑到“右队”的“超海号”、“扬武号”正在看守投降的“查理号”,又将“左队”的“弄涛号”编进了“右队”。 于是,这支追兵,除了“射声号”之外,还包括两只装甲巡洋舰——“虎贲号”、“豹变号”,一只穹甲巡洋舰——“策电号”,两只标准巡洋舰——“脍鲸号”、“弄涛号”。 而担负“北京—东京”舰队后勤分舰队的护卫任务的,只是一只机帆快舰“地平线号”和一只炮舰“月光号”。 就算再加上“云雀号”、“阿黛尔号”,我敌实力之对比,也是碾压性的了。 * * 果如我方之所料,“云雀”、“阿黛尔”二舰和后勤分舰队打上照面之后,惊魂略定,接着,同“地平线”、“月光”二舰一起犯起了犹豫。 不过,我方始料未及的是,在后勤分舰队指挥官兼“地平线号”舰长马蒂斯中校的强烈要求下,“云雀”、“阿黛尔”二舰不得不硬着头皮,绕了一个小圈子,悄悄返回黄龙山海域,“侦查敌情”。 但蒸汽舰船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十数海里外即可见,“云雀”、“阿黛尔”二舰虽绕了圈子自东而西而非自南而北接近黄龙山海域,可也实在做不到什么“悄悄”,远远的就被在外围警戒的“扬武号”发现了。 “扬武号”立即打出旗号,通知“超海号”;“超海号”则打出旗号,警告“查理号”安分守己,莫要胡乱动作,否则就只好拿你来打靶了。 “云雀”、“阿黛尔”两个还在幻想:中国人拿来看守“查理号”的,只有两只军舰,要不要冒个险,想个法子,引开这两只军舰,叫“查理号”趁机脱困? 如是,就变成了以三对二,接下来……嘿嘿! 俺们不但立一奇功,就此扭转战局,也说不定啊…… “云雀”、“阿黛尔”二舰并不晓得,之前,“驭雷号”击中“查理号”轮机舱的那一炮,将“查理号”的那台卧式复合式蒸汽机毁到了一个“不可修复”的程度,就是说,即便她们成功的将“超海号”、“扬武号”引开了,“查理号”也是动不了的。 就在这时,追兵出现了。 打头的那只,正是将“巴斯瓦尔号”变成了一只火盆、并将“军刀号”开膛破腹的“射声号”。 “云雀”、“阿黛尔”两个立即清醒过来,掉转船头,撒丫子狂奔。 经过后勤分舰队的时候,并不减速,只打出旗号:“追兵已至,迅速撤离!” “地平线”、“月光”两个傻眼了:追兵?介么说,不单第二分舰队,第一分舰队也完蛋了? 可是,“迅速撤离”? 俺们带着介么多坛坛罐罐,如何“迅速撤离”? 扔掉这些坛坛罐罐? 马蒂斯中校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的职责,本就是护卫辎重船——抛下辎重船自己跑掉? 这—— 好吧,看一看追兵的情形再说——反正,我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 待看清楚了追兵的情形—— 我靠,算了。 既不好丢下辎重船——事实上,就算丢下了辎重船,十有八九,也是跑不赢的,那么,就只好—— 投降吧! 在“射声号”警告性的开了一炮之后,“地平线号”便挂起了白旗;“月光号”毫无脾气,亦随之竖起降旗。 就这样,整支“北京—东京”舰队后勤分舰队,包括两只最新式的、由大船拖带的杆雷艇,尽数为我方俘获。 之前被法国人扣押的“银海号”船队,得到了解救。 “云雀号”、“阿黛尔号”虽免于我主力舰队之打击,可是,它们的逃亡之路,并不平坦——它们遭到了我方另两只炮舰“振威号”、“福胜号”的袭击。 这两只炮舰,一直在外围监视法军动向,未回归本队。 “振威号”、“福胜号”打的很聪明,她们放过了前头的“云雀号”,合攻后头的“阿黛尔号”;“阿黛尔号”虽然最终从“振威号”、“福胜号”的夹击中脱身而出,但已身负重伤,勉强走到象山附近,再也走不动了。 于是,整个“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十八只作战舰只并若干辎重船,真正逸出并最终同“第二批次”汇合了的,只有一个“云雀号”。 苏窦山大海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惊世界殊 夕阳铄金,云蒸霞蔚,“冠军号”汽笛长鸣,“射声号”以下,依次鸣笛呼应,海天回响,这支新生、新胜的舰队,踏上了凯旋的归途。 凌晨一点钟左右,舰队进入吴淞口——昨天凌晨一点正,舰队准时出港,时间刚刚好过了二十四小时。 舰队计划出港的时间,只有高级军官以及来码头替舰队“壮行”的那几位“自己人”晓得,就连港口方面,也只是提前一个小时,方获通知;兼之深更半夜,因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天亮之后,上海的绅民士女才发现舰队经已不见了。 同泊驻吴淞口的外国军舰的反应,自然要快许多,不过,还是慢了一拍—— 本来,这个时代,对于大规模的海战,第三国都有“观战”的惯例,可是,因为事先没得到通知,谁也没做好夜半出海的准备,发现中国舰队正在离港,再手忙脚乱的请示这个、通知那个——包括本国驻沪领事馆,经已是赶不及的了。 如果晓得去哪里“观战”还好说,问题上,谁也不晓得中国舰队往哪里去呀? 只好大眼瞪小眼,罢了。 回港,可就不同了! 昨天凌晨迄今,各国驻沪外交及海军人员,都一直张开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因此,接引中国舰队入港的引水船一出动,便引起了各国军舰的注意,很快,“中国舰队入港”的消息传开来了。 中国舰队现身,大伙儿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出去的时候,一共十四只军舰——俺们记得很清楚,再也错不了的;这一回来,咋就变成了—— 呃,不计无蒸汽动力的运煤船和两只形制特异、由大船拖带的小艇—— 拢共是—— 二十……二十八只? 整整翻了一倍?! 咋回事儿? 嗯,这支中国舰队自威海卫抵埠上海之时,一共是十六只军舰,其中有四只“福星级”炮舰;其主力于昨天凌晨一点出港之前——大约是前天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吧,两只“福星级”炮舰先行出港—— 可是,即便算上这两只炮舰,也远远不足二十八只之数啊! 再细看,这一大堆舰只中,炮舰拢共……嗯,三只,不过,“福星级”炮舰只有两只,另一只,体量略小于“福星级”,外形也有明显的差异,就是说,两只先行出港的“福星级”炮舰,尚未回港。 那么,这多出来的十四只舰只—— 其中,六只是作战舰只——其中一只,显然已失去了动力,由别的舰只拖行;其余八只,都是……呃,辎重船? 这十四只舰船,除了一只拖带运煤船的蒸汽拖轮外,其余十三只,都悬挂着中国海军的“红浪血睛蓝鲨”军旗。 可是—— 舰船上的人员—— 高鼻深目,没有一个中国人呀! 当然,众所周知,有许多“洋员”——绝大多数为英国人——在中国海军中服役,可是,多出来的这十四只舰船上头的“洋员”,身上穿的,既不是中国海军的军装,也不是英国海军的军装—— 而是——法国海军的军装! 还有,这十四只舰只,不论是作战舰只还是辎重舰只,但凡船上装备有火炮的,炮口之内,都楔入了木塞。 这—— 难道?!—— 是了,是了,你们看,这十四只舰船——呃,算十三只吧,未悬挂中国海军“红浪血睛蓝鲨”军旗的那只蒸汽拖轮不晓得啥来历?——的涂装,迥异于中国海军舰船的“维多利亚涂装”,它们全部是—— 法国海军的涂装! 就是说,他们都是——法国船!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 中国海军的俘虏! 所有的观者都瞠目结舌了。 眼前的景象意味着—— 第一,中、法的“舰队决战”经已结束。 第二,法国舰队经已全军覆没或接近全军覆没——不然,不可能有介么多舰船被人家俘虏了呀! 第三,中国舰队的损失,顶多、顶多,就是两只“福星级”炮舰—— 除了两只“福星级”炮舰未现身之外,很明显,“维多利亚涂装”的十四只中国军舰,没有一只是身负重伤的。 这一战,中国海军非但战胜了法国海军,而且,是压倒性的胜利! 其交换比—— 哎,也未免太惊人些了吧! 几乎所有的观者,都觉得自己的三观碎了一地。 在此之前,就算最亲近中国、对中国最看好的人,也不敢想象这样子的结果啊! 没过多久,各国驻沪领事——一个没拉下——先后赶到了吴淞口码头。 他们都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然后,披衣而起,急急赶来的—— 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太叫人难以置信了!不亲睹,何以向公使馆和外交部报告?! 几乎在同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还有各国驻沪的新闻记者。 于是,更多的人瞠目结舌,更多的人的三观被摔碎了。 不止一位领事,委婉求见丁提督,不过,都被中国人以“军务繁忙”为由婉拒了——包括英国、美国、普鲁士的驻沪领事。 英国领事白德文想走走后门:介个,丁提督没空儿,乔总教习有没有空儿呢? 回答是一样的:“军务繁忙。” 事实上,这个“军务繁忙”,并不完全是托词,丁汝昌、乔百伦等,目下确实很忙。 忙什么呢? 忙着写报告。 报捷的奏章、给“参临办”的第一份报告,在苏窦山到吴淞口的路上,就已经写好了,一进港,便第一时间发了出去——这是不能够拖延的,现在可是电报时代,你的动作稍慢,各国领事馆和新闻记者,说不定就跑到前头了。 现在写的,是给“参临办”的第二份报告。 限于时间,第一份报告不可能写的太详细;这第二份报告,便是拾遗补缺,并对某些重要问题,细细述之。 其中包括制作军舰的“受损图”——包括平视图、俯视图,纵剖图——都是线描图。 军舰中弹受损的情形,要在图中及配文中详细描述,裂口的尺寸,必须精确到厘米。 制作这个“受损图”,是辅政王亲自特别交代的,丁、乔等人,自不敢有一丁点儿的马虎。 当然,图是无法以电报向北京发送的,只能以快马或快船“急递”了。 天色微曙,平日此时还很安静的码头,已经非常热闹了,除了一直没有离去的各国领事和新闻记者外,得到消息的上海本地官员、士绅和普通民众也来了。 终于,六点整的时候,舰队的新闻官发布了一则简短的消息,大致如下: “苏窦山—黄龙山海域战事,于昨日下午五点钟前后结束。” “法方‘凯旋号’、‘梭尼号’、‘巴斯瓦尔号’、‘军刀号’、‘鲁汀号’、‘野猫号’、‘风怒号’、‘马赛号’、‘维拉号’沉没。” “‘成功号’搁浅。” “‘查理号’、‘窝尔达号’、‘奥尔良号’、‘特雷维尔海军上将号’、‘地平线号’、‘月光号’以及‘菲勒斯号’等七只辎重船,向我军投降。” “‘云雀号’、‘阿黛尔号’脱离战场,我军‘振威号’、‘福胜号’正在追击之中。” “我军诸舰,未有沉没、搁浅、重伤等情形。” “对落水的法国官兵,我军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救援和医治。” 整个世界,震动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变! 七点一刻,英国驻沪领事馆向北京的公使馆和伦敦的外交部分别发出了关于苏窦山大海战的第一份电报;下午两点半,再向北京和伦敦发出了同主题的第二份电报。 这个做法,约略仿佛于丁提督、乔总教习——第一份电报抢时间,但只能说个大概齐;第二份电报,拾遗补缺之外,对相关问题做更深入、更详尽的论述。 在体制上,英国驻沪领事馆为驻华公使馆之下属,不过,遇到紧急重大事项,有权直接向外交部报告;特别是中、法舰队相关情形,驻沪领事馆一切亲睹,即便从时效性上来说,相关报告,也不必由北京转致伦敦。 本章部分内容,节选自“第二份电报”之报告给伦敦外交部的那一份,行文上,抬头为外交大臣古丹雷,落款为驻沪领事白德文。 “前电草草,未能向您述及我个人对于这场海战的结果的感受——爵士,我相信您拆阅前电之后,一定深受震动;不过,我也相信,无论如何,同为‘震动’,您的‘震动’,不同于我的‘震动’。” “毕竟,您没有像我那样,亲眼目睹,整整十三只法兰西帝国海军的舰船,本应悬挂三色旗的位置上,‘红浪血睛蓝鲨’旗高高飘扬。” “您也没有看见这十三只舰船上的官兵们的神情——我无法准确形容他们的神情,他们愤怒、恐惧、沮丧、茫然……但是,仅仅依靠这些词汇,并不足以状其形容。” “如果一定要我形容,我只能说——这些士兵的神情告诉我,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眼前之一切、身处之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甚至,有的人——可怜的人!——可能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这支庞大的中、法‘联合’舰队一泊定,大批中国军人和夫役就登上了十三只投降的法国舰船,他们的任务,是彻底解除法国人的武装——收缴所有的步枪、手枪、刀、剑,并将所有的弹药——甲板上的、弹药舱里的——装箱打包,吊运到码头上。” “我亲眼看见,一名法国海军陆战队的军官,拒绝交出他的大号海军用左轮手枪——因为争执的声音很大,我在码头上,都能够隐约听到他在说,‘没有配枪,我将无法执行巡查的任务’——我的法语不算太好,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幸好,一名级别更高的法国军官及时赶到,劝说——或者命令——他交出了武器,不然的话,他会被中国人逮捕,并可能被当场处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您大约想不到——交出配枪之后,这名军官突然放声大哭,夜色里,哭声异常凄厉,虽然,没有持续多久——被那位级别更高的军官喝止住了,不过,已足够叫我起了一身的寒栗了!” “事实上,这位可怜的法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固然搞不清楚状况;我,白德文,大英帝国驻沪领事,惭愧的很,一样搞不明白,眼前之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中国人是我们的学生,我们本应为自己的学生、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是——我们只教了他们三年啊!” “法国人投入苏窦山海战的作战舰只,拢共十八只——如果算上那两只形状特异的小艇,就是二十只了;而中国人投入苏窦山海战的作战舰只,拢共十六只——双方舰船的数量,基本上,旗鼓相当,法国人还略占优势。” “结果呢?” “法国人几乎全军覆没——只走掉了两只吨位最小的炮舰;中国人呢?几乎一无所损——甚至没有一只重伤的!” “这是何等惊人的交换比?” “而且,还不晓得法国人走掉的那两只炮舰最终能不能逃掉呢!” “我不能不再说一遍——我们只教了他们三年!” “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最不可思议的一个魔术!” “我们参与了该魔术的台前幕后,是该魔术的制造者和表演者之一,拿中国人的话来说,算是‘与有荣焉’;可是,话说回来了,我们是否真正清楚,这个魔术,到底是如何变出来的?!” “我们算是真正的魔术师吗?” “事实上,虽然有超过一千一百名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在中国海军各部门服役,可是,他们之中——包括乔百伦、海曼奇、柯烈福、狄克多、马威达以及爱德华兄弟——并没有任何一人,通过任何渠道,对中、法舰队决战之结局,做过任何接近苏窦山大海战之事实之预测——如果有,一定会被嘲笑为‘白日做梦’。” “也许,真正的魔术师,只有一位。” “您一定明白我在说谁——是的,就是关辅政王殿下。” “自接掌中央政权始,他就似乎变成了一个魔术师——或许,还要更早一些?自他进入中央政府始?抑或,再早一些?自他主政江苏和上海始?——总之,他的魔术,愈变愈多,愈变愈大,愈变愈不可思议!” “终于,变出了一个苏窦山大海战!” “八年前,英、法军人携手进入北京城之时,法兰西何能想到,不过短短八年,胜负的天平,便已彻底翻转?” “英吉利呢?英吉利想到了吗?” “还好,英吉利是有智者的。” “在此,我不能不对阿礼国爵士的远见卓识表示由衷的钦敬。” “在整个女王陛下政府中,乃至在整个大英帝国中,阿礼国爵士或许都是第一个觉察到中国正在发生魔术般变化的人。” “是的,爵士,魔术般变化!而我想说的是,这个变化,不会仅局限于中国——爵士,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就要变了!” “是的,就要变了——因为中国。” “我说不好这个变化的具体内容;可我确定,这个变化必然会发生,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我们必须为这个变化做好准备。” “事实上,我们已经在做准备了——不过,恕我直言,还不够。” “我们一定要想清楚:我们在中国的最根本的利益是什么?我们的政策——包括同中国签订的各种条约,哪一些,符合这个最根本的利益?哪一些,可能同这个最根本的利益发生冲突?” “我强烈建议:立即升级英国同中国的外交关系——由公使级升格为大使级。” “我强调一遍——立即!而非等到中法战争结束。” “如是,英国就是第一个同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国家——比美国和普鲁士更早。” “至于大使的人选,我想,爵士,您一定同意——非阿礼国爵士莫属。” “说到普鲁士,我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预感:普、法之间的战争,会不会如中、法之间的战争一般——世人并不看好的那一方,却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爵士,您看,世界真的要变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旗报捷 辰初一刻,亦即七点一刻——正正好是上海的白德文向北京的阿礼国和伦敦的古丹雷发送第一份关于苏窦山大海战的电报的时候——来自“关大营”的“红旗报捷”,进了紫禁城。 “红旗报捷”不是一个形容词——两名戎装马靴、短氅飞扬的轩军近卫兵,一手控辔,一手持一支红旗——三角形旗面,长二尺,宽一尺;一边疾驰,一边高声呼喊,“大捷!大捷!” “红旗报捷”的花样,是乾隆朝弄出来的,乾隆朝的大征伐多——“十全武功”嘛,军队出征,打了胜仗,派专差手持红旗,急驰进京报捷,谓之“红旗报捷”——不过,并非定例。 事实上,“六百里加紧”——平洪杨的时候,更弄出了“八百里加紧”的花样——是可以跑死马的,几千里的路,要骑手一手控辔、一手持旗,还要不断高喊“大捷”,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因此,慢慢儿的,所谓“红旗报捷”,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形容词了——顶多在捷报的封皮上,贴一条红签或一根红色的羽毛,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红旗报捷”的景象,久已不现于四九城了,只有耄耋之年的耆老,才有关于“红旗报捷”的模糊记忆——轩军自己,也是第一次玩儿这个花样。 现下,报捷的“专差”,不仅手持红旗,而且,身上的戎装为“军礼服”——领口、袖口、对襟、帽檐、斗篷,都镶了金色的滚边,胸前还挂着一条金灿灿的穗带,极其醒目。 “关大营”所在的朝阳门内大街,距紫禁城不过五里之遥,快马疾驰,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但就是这短短一盏茶的光景,这两骑、两旗,已叫整个四九城轰动起来了。 “红旗报捷”由东华门入紫禁城,进门之时,只勒缰,不下马,守门官兵检查证件之后,信使再次催马,直到景运门外,方跳下马来,进了景运门,一路小跑,直奔军机处。 * * 海战不比陆战,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尤其是现已进入蒸汽时代了,“效率”更高,只要交上手了,战况再怎么激烈、胶着,五、六个小时下来,也足够分出胜负了,因此,关卓凡预计,最早今天早上六、七点钟前后,就会有战报拍送过来,除非—— 嗯,除非,第一,未在预定时间、地点同法国人打上照面;第二,全军覆没,无一舰逸回,因此,也就无法向北京传送失败的消息。 照关卓凡的本心,是很想在“关大营”坐等海战的消息的,可是,他是辅政王,是军机领班,是首相,国家大政,纷繁多端,他的职责,可不止于军事——再者说了,如果不先到军机处来打个转儿,直接就去了“关大营”,则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辅政王内心,其实是异常紧张的,如是,何以示天下以“镇定”呢? 所以,关卓凡还是同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到军机处来“入直”了。 穿越八年,经历无数惊涛骇浪,登顶于现今之位置,关卓凡“养气”的功夫,已经练很好了,算是参差可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了吧!可是——一般的章京、苏拉也就罢了,但他最重要的几位下属——文祥等几位大军机,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辅政王的异样。 进了军机处,关卓凡的神态,显得异常轻松,彼此招呼过之后,他指着许庚身的鬓角,先开了个“华发早生、光彩照人”的小玩笑,许庚身则笑着回道,“王爷说的是!——拙荆也对我说了:‘老爷这个白头发,虽然多了几根,可是,模样儿却更俊俏些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歇落,关卓凡又转向文祥,“夫人的心疾之症,好了些没有?什么时候,叫梅森大夫,过府上做个复诊?” 文祥的夫人有心悸之症,这些年来,多方延医请药,总无效用,为此,夫妻俩不得不分房而睡——文祥睡得晚、起得早,紧急公务过来了,夜半披衣而起,亦是寻常之事,但文夫人睡的本来就浅,若入睡之后,为人惊醒,更会心头狂跳,盗汗不住,严重的时候,甚至几近虚脱。 中医既无效,文祥就想着试试西医,但文夫人虽温柔贤淑,某些方面,却守旧的很——无论如何,也不肯看洋医生;文祥自个儿是办洋务的,夫人却连洋医生也不肯看,说出去,也算笑话一桩,为此,颇生苦恼。 这也罢了,关键是,夫人的身子骨儿,日渐衰弱,文祥夫妻情笃,忧虑日甚。 关卓凡晓得了,便埋怨文祥“何不早说?”并拍胸脯,“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他先跟三位皇太后打了个招呼,然后,以懿旨的名义,对文夫人“赐医赏药”——只是,赐的是洋医生,赏的是洋药。 文夫人当然不敢“抗旨”;而且,三位皇太后联袂下旨,“赐医赏药”,这个面子,何其之大?哪位大臣的家眷有过?真正叫“光彩照人”了!因此,感激涕零之余,对于洋医生,非但不再抗拒,反而心悦诚服。 不晓得是梅森大夫果然妙手成春,还是“慈恩”的心理作用的加成太大,服用“洋药”之后,当天夜里,文夫人便睡得很踏实了;接下来的几天,也是神清气爽,心悸之症状,竟是大大的减轻了。 感激涕零的,除了文夫人,当然还有文大人。 文祥早早的就上了谢恩折子,也当面谢过了辅政王的恩典;此时见关卓凡问起,先深深一揖,然后说道,“谢王爷的眷注!内子的犬马疾,已好了许多了!梅森大夫果然国手,妙手回春!” 顿一顿,“至于复诊——要看梅森大夫几时得空儿?不论梅森大夫何时拨冗——即我不在,寒舍上下,也一样敬谨恭候的!” “好,”关卓凡微笑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顿一顿,“我叫他们安排——不过,还是要挑你在的时候过去,该交代的,向你当面交代,这样子放心些。” “是——谢王爷!” 目下,辅政王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是什么,文、曹、许、郭四位,无一不心知肚明——事实上,这也是他们目下最关心的一件事情;可是,辅政王到了之后,却有点儿“言不及义”,对着下属,又是开玩笑,又是嘘寒问暖的,这—— 哎,偷偷的“腹诽”一句,辅政王介么做,有那么点儿“刻意”啦。 这反过来说明,辅政王对“那件事情”,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 就在此时,军机直庐外,脚步声响起,关卓凡不由微微向右偏过头去——他此时面北,脚步声是从景运门方向——即东边儿传过来的。 脚步声十分急促,且一听就晓得是出自轩军的马靴;而此地为天街,如无紧要事项,任何人——包括驻防紫禁城的轩军,都不会随意奔跑。 十有八九——战报到了! 虽然关卓凡立即将头转了回来,但是,他这个小小的“失态”的动作,并未逃过几位大军机的眼睛。 这种“关心则乱”,在辅政王身上,是极罕见的。 嘿嘿,且不说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至少,这个“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嘛——就有点儿谈不上喽。 说话间,门外报名声响起——果然是“参临办”来人。 接着,帘子掀开,两名信使一前一后进来,立定之后,齐齐举手敬礼,然后,齐齐高声说道: “报告!苏窦山大捷!” 五位大军机,五双眼睛,同时灼然生辉! 关卓凡浓眉一跳,扯的鼻翼都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憋在喉管里的那口气,轻轻“吁”一声,吐了出来。 先进来的那个信使,解开皮护书,取出两个大封套,双手递了过来——一个是奏折,一个是舰队给“参临办”的报告。 这两份东西,说的虽然是同一件事儿,但奏折和报告的性质迥异,修辞、详略,都有很大的不同,而后者是轩军的内部文件,不宜公诸于几位大军机,于是,关卓凡先拆开了奏折。 奏折分黄、白折,白折送辅政王,黄折送内奏事处——本来,黄折是给皇帝看的,不过,皇帝现在颐和园养胎,不看折,这个黄折,送到内奏事处之后,暂时就只有存档的价值了。 关卓凡拆开的这份,是白折。 信使随即退出军机处——他们两个,还要去一趟乾清宫,将黄折交内奏事处归档。 拆开封套、取出奏折之时,关卓凡的手,甚至有一点点发抖,看到一半的时候,才恢复了正常;不过,他眼中的光芒,却是闪烁不止,愈来愈是明亮。 上天!毕竟佑我中华! 上天!毕竟待关逸轩不薄! 看过了,略一踌躇,那个样子,好像有些没看够似的—— 于是,再看一遍。 终于,抬起头来,长长舒一口气。 嘿,“早生华发”算什么“光彩照人”?辅政王此刻之面容,才叫“光彩照人”呢! 与之相较,就是三位皇太后联袂“赐医赏药”的恩典,也显得没那么亮堂喽! “都看看吧——”关卓凡尽力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将折子递给文祥,“这一仗,打的不坏。” 文祥是最平和持重的一个人,可是,看这份折子,他也前所未见的“失态”了——看折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发出了低低的惊“咦”声;同时,细微的身体语言,亦表明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微微摇摇头,用力眨眨眼,然后,定睛再看。 看过了,脸色已是涨红了。 目光,更是亮的异样! 甚至,呃,那是……泪光吗? 这样的神情,在文博川,可从未有人见过啊! 曹、许、郭三位还没有看,文祥暂时还不宜表达任何意见,他透了口气,将折子默默的递给了曹毓瑛。 有关、文二人在前头“打底儿”,曹毓瑛的心理准备做的比较充足,可是,依旧不免于“失态”—— 刚开始看折的时候,曹毓瑛是双手捧折的;看着、看着,两只手的拇指,便拢到了折面上,捏紧了折子;合上折子后,右手既腾了出来,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并下意识的晃了一晃。 同文祥一样,曹毓瑛的脸,也涨红了。 不过,关、文、曹看折的时候,到底还是默无一言的;而到了许庚身这儿,终于没有忍住。 看到一半,许庚身脱口而出:“好!”——声音还轻;再看,“好!”——声音提高了;最后,“好!”——声音高亢,而且,双手捧着折子,重重的抖了一下,那个样子,几乎就要“击节”了! 他的脸,也是红的。 郭嵩焘也没有忍住。 许庚身看折,拢共说了三个“好”字,郭嵩焘则“加码”,拢共说了八个字—— 看过了最后一个字,还未合上折子,郭嵩焘便抬起头来,大声说道: “当浮大白!当浮大白!” 曹毓瑛立即接口,“筠翁之言,深惬吾心!” 转向关卓凡,目光灼灼,“王爷,此刻不可无酒啊!” 郭嵩焘的“当浮大白”,其实只是表达心境的“形容词”,并非真要喝酒——这一层,曹毓瑛不会不晓得,然而,竟要“当真”? 关卓凡微微一怔,随即拊掌大笑,“好!” 不等辅政王进一步交代,曹毓瑛即站起身来,掀帘出门,左右看一看,对着一个苏拉招一招手,“老阎,过来!” 老阎赶紧趋步上前,“曹大人,有什么吩咐?” “军机处的小厨房里,有没有酒?” 老阎一愕,啥意思啊? “回大人的话,酒应该是有的,不过——请大人的示,拿来做什么用啊?” “做什么用?”曹毓瑛笑道,“酒,当然是拿来喝的了!” 啊? “呃……是晌午的时候……用吗?” 军机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有人在的——军机大臣不在,也有值班的军机章京在,因此,军机处的小厨房,得二十四小时“在线”。 小厨房的“出品”,大体还算丰富;不过,原则上,只在比较特殊的情形下,才会供应“酒精饮品”——寒冬夜半,滴水成冰,有时候,值班的章京需要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除此之外,军机处偶尔会有“会餐”的情形。 或因为上午会议的时间太长,或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到了午饭的时候,各有本职的大军机——包括军机领班在内——一个也没有下值;而军机领班——当然是某王爷了——也乐意“与民同乐”,这种情形下,就会有“会餐”之举——除了几位大军机,在值的军机章京也会加入。 既“会餐”,就会多少喝点儿酒——不过,只系浅酌,绝不滥饮,每个人一、两杯,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会餐”的情形是很少的——毕竟,每一位大军机都是大忙人,军机处的事务一了,就得赶去处理本职该管的事务。 就有“会餐”,也仅限于午饭。 老阎以为今儿要“会餐”,才会问,“是不是晌午的时候用?” 然而—— “不是!现在就用!” “啊?” 现在还不到辰正——喝酒? 您仿佛在逗我笑? 不过,曹大人虽然满面红光,但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若咱们的小厨房没有酒,就去跟御膳房打个饥荒——快着点儿!” “是,是!” 老阎刚迈出一步,想起了什么,驻足回头,“再请大人的示下——呃,要备些下酒的果碟、小菜吗?” “不必!一壶酒,五个杯子,足矣!” 空腹喝酒? “是!是!” 老阎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是咋的了?——军机大臣喝‘辰酒’,传出去,可就成了大新闻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保佑了他!也保佑了我! 这还真成了“大新闻”——不到一个时辰,“军机直庐那儿,辅政王和几位大军机,喝着酒呐”,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当然,更大的新闻,也是真正的“大新闻”——苏窦山大捷——也同时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文华殿。 一个年轻俏丽的宫女,急匆匆的进了文华门。 文华殿既在外朝,又是本朝举行经筵之地,殿后又有皇家图书馆文渊阁,放在以前,女子出现在文华殿,基本上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对于这个小宫女,文华殿的人,没有一个表示诧异,更没人查问、拦阻,看见了她,反都含笑颔首,以示招呼。 小宫女一一陪笑点头,脚下却丝毫不停,绕过正殿文华殿,转过后殿主敬殿,加快了步伐,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过了文渊阁前方池上的石桥。 阁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砗磲顶子的官员,一边儿满脸堆出笑来,一边儿却将手打横里一伸: “哟!是银锁啊!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贵太妃可是交代过的,不到一个时辰,不许你再进文渊阁呢!” 银锁先瞪了他一眼,随即陪出笑脸来,“乌老爷,我有极要紧的事情给我们主子回,你别难为我!” 这个“乌老爷”,名叫乌赫,是内务府负责管理文渊阁的主事,之前在本书也是出过场的(详见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四十八章《天下第一书》),他拦银锁,本就是开玩笑,听她这样说,笑着侧过身来,将手一让。 银锁嫣然一笑,“谢乌老爷!”喘一口气,收摄心神,抬腿迈过门槛,进了文渊阁。 她先对居中的宝座福了一福,然后左转,直趋西尽间——那儿是楼梯间——一口气爬上了三楼。 文渊阁面阔六间,整个三楼,除了小小的西尽间为楼梯间外,其余五大间,完全打通,书橱林立,但皆不靠墙;同时,前后皆开窗——既十分敞亮,亦十分之通风透气。 五大间的中央,即“明间”的位置,有一架大大的四方形的书橱,两侧摆书,前后封板,分设御榻——封板即相当于御榻的靠背。 两个御榻,一朝南,一向北。 早、午、晚,乃至春、夏、秋、冬,光线照射角度都不同,有时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设置两个不同朝向的御榻,可以确保,坐在御榻上看书,不论啥时候,都有充足的光线可用。 既为御榻,自然只有皇帝才坐得,不过,这两个御榻,较为特别,皇帝颁过特旨,她本人之外,两位“帝师”——一位辅政王,一位婉贵妃——也是可以用的。 目下,朝南的御榻上,一位丽人正安坐把卷——正是婉贵妃。 银锁已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是文渊阁,不能大呼小叫”,可是,说出话来,在旁人听来,依旧像是在“大呼小叫”: “主子,主子!可出了大新闻了!” 婉贵妃放下书,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偌大一个外朝,不够你逛的?非得回来吵的我脑仁儿疼,才如你小姑奶奶的意?” 银锁嘟起了嘴巴,“主子,您这是假大方呢!外朝虽然大,可我能到处瞎逛吗?也就在文华殿边儿上晃悠晃悠吧!您真当我不懂规矩啊?” 微微一顿,“哎,不说这个了——主子,是真出了大新闻了!那个,哎,军机直庐那边儿——哎,辅政王和几个大军机,正喝着酒呢!” 婉贵妃一怔,“喝酒?这个时辰?” “是呀!听说,是为了那个啥……” 银锁的话,刚开了个头儿,婉贵妃已是心念电转: “……咱们打了大胜仗?” 银锁一滞,随即瞠目结舌,“主子!您竟是神仙!您咋晓得的?” 果然!婉贵妃目光一跳,“还能为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于此时、于彼处,浮一大白?” 说话间,她的心跳,已莫名的快了起来——“于此时、于彼处,浮一大白”——这得多大的胜仗? “你快说——”她合上书,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透着急切,“咱们打了什么胜仗?” 银锁得意了,“主子,您不说我吵的您脑仁儿疼啦?” 见婉贵妃秀眉微竖,银锁赶紧收篷转舵,“是……呃,苏窦山!苏窦山大捷!” 略略一顿,补充说明,“苏杭的苏,那个……窦娥的窦!” 苏窦山? 婉贵妃虽然渊博,却也微微茫然,“苏窦山?哪儿的山呀?越南的吗?” “不是!呃……其实,不是山,是个岛!咱们中国的岛!就在……上海、杭州那边儿的!” 婉贵妃目光又是一跳,“岛?这么说,是……海战?” “是呀!这一仗,法国人出动了二十七条船!咱们呢,只有十六条船!结果呢?咱们打沉了他们十条船!捉住了他们十五条船!就给他们跑掉了两条船!还只不过是最小的两条!咱们自个儿呢?一条船也没有沉!甚至,连一条重伤的也没有!” 银锁一边儿说,一边儿激动的两只小手乱摇。 她的本意,其实是要拿十根手指头来比划相关的数字,但一伸出手来,便发觉两只手拢在一起,也不够用,于是,手上的动作,就只拿来做加强语气之用了,看上去,就是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样。 银锁激动,婉贵妃更激动。 二十七……十六……十……十五……二……一…… 这些数字,听上去,简直……不像是真的? 她微微有些昏眩,定了定神,透了口气,“你听谁说的?消息确实吗?” “当然确实!”银锁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睁的圆圆的,“都这样说的呀!轩军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呀!我专门跑到协和门那边儿问过轩军的人了,错不了的!” 顿一顿,“还有,主子,你仔细听!宫外头,现正热闹着呢!他们说,整个四九城都轰动了!都在摆香案、放鞭炮呢!” 婉贵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微微阖目,凝神细听。 果然,虽然殿庭深远,但是,清爽的南风,还是送来了远处的隐约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那就是真的了! 婉贵妃以手抚胸,接着,双手合十,默祷: 感谢上苍!保佑了他!也保佑了我!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男师傅,女师傅 银锁在旁边儿偏着头,不错眼的觑着婉贵妃的神情举止,见主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双手合十也变成了两手交握,乃试探着问道,“主子,这个‘苏窦山大捷’,应该是个……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胜仗吧?” 婉贵妃听她一口气说了四个“很大”,不由微微一笑,随即正容说道:“军事上的事情,我不大懂,不过,确实是一个极了不起的胜仗!” “嗯,我想也是!”银锁说道,“之前,那个‘北宁大捷’,主子您也高兴,可是,到底比不上今儿个的高兴呀!” “北宁大捷也了不起,”婉贵妃点点头,“只不过,海上不比陆上——海上,到底要更难些。” 顿一顿,“你想啊,以前,陆上,咱们就算打不过人家,可是,无论如何,多少还能走上几个回合,实在撑不住了,才不得不认输;可是,海上,那是半个回合也走不下来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同人家对阵的资格!” 再一顿,“这一回,非但以少胜多,打的法国人几乎全军覆没,自个儿呢,还几乎一无所损!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主子,”银锁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您觉得像做梦,我觉得,更像是变戏法儿!好大、好大、好大的一个戏法儿!反正,咱们那位王爷,两只手一翻,啥戏法儿都变的出来!” 对呀!婉贵妃在心里说,真的像变魔术!他,真的就像一个魔术师!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主子,您说,”银锁继续说道,“这场仗,咱们同法国人……嗯,照您的说法儿,已经走了好几个回合吧?前头有‘北宁大捷’,现在,又有了‘苏窦山大捷’,那么,这场仗,咱们是不是……就算打赢了?我是说,法国人会认输吗?这场仗,还要一路打下去吗?” “当然了!”婉贵妃说道,“海上,法国人还有好些船没过来;陆上,越南那边儿,他们也没怎么伤筋动骨,哪儿就那么快认输了?” 顿一顿,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想,这场仗虽然还要一路打下去,可是,最难的一个坎儿,咱们已经迈过去了!” “啊!那就好!”银锁以手抚胸,“老天爷保佑!回到景仁宫,可得给观世音菩萨多装几炷香呢!” 观世音菩萨管这个事儿吗? 婉贵妃的目光转向窗外,初夏的阳光中,枝繁叶茂,绿荫匝地,主敬殿的黄琉璃瓦,熠熠生辉。 过了片刻,她轻声说道,“银锁,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的跳呢!” 主仆一时无语。 远处的鞭炮声,愈加的热闹了。 还是银锁打破了沉默,“主子,轩军打了这样大的一个胜仗,您是不是……该去给王爷道个喜啊?” 婉贵妃微微一笑,“怎么道?——人都见不着呢。” 银锁踌躇了一下,“是啊!皇上搬去了颐和园,战事也愈来愈紧,咱们这位王爷,军机处一下值,就去‘关大营’,‘关大营’一出来,就回朝内北小街——莫说不在乾清宫过夜,基本上,边儿都不沾了!——乾清宫也算他的家,可是,这个家,就只剩个名儿了!” 顿一顿,“想见他一面,还真不大容易呢!总不能,直接打上军机处的门儿?——‘哟,王爷,我给您道喜来了!’” 婉贵妃轻轻一笑,“可不是?” 银锁皱着眉头,“在颐和园那儿撞运气,也不靠谱儿!——等撞上了,说不定就是十天半月后的事儿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下一个什么‘大捷’都该出来了!” 所谓“在颐和园那儿撞运气”,是说,辅政王再怎么忙,也不能不常去看顾怀孕的皇帝,而婉贵妃因为要去颐和园给皇帝上课,因此,她和关卓凡两个,在紫禁城见不着面,在颐和园那儿,反倒见过两次。 只是,每一次,关卓凡都是来去匆匆,同自己的皇帝老婆都说不上几句话,同婉贵妃,更加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主子,打皇上搬去了颐和园,”银锁看着婉贵妃,慢吞吞的说道,“王爷是不是……就没正经给皇上上过课?” 婉贵妃微微一怔,“是吧?他每一次去颐和园,呆的时间应该都不算长,应该……没有给皇上上课的时间。” “皇上是有两位师傅的,”银锁说道,“现如今,啥功课都压您一人身上了,这不等于只剩一位师傅了?” 说到这儿,“哼”了一声,“咱们这位王爷,做‘师傅’,可是不大称职啊!” “你别在那儿腹诽!”婉贵妃笑嗔,“他忙啊!他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办?目下,咱们同法国人的仗,正打到紧要关头,一时半会儿的,顾不到皇上的功课,也情有可原吧!”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皇上现在安胎,功课不重,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银锁“嘻嘻”一笑,“主子,我不是‘腹诽’,我是‘明诽’——您瞧,我想到啥就说啥,可不是只摆放在自己肚子里的!——不过,您放心,我只在您跟前‘诽’,出去了,我的嘴巴,比谁都严实!” “你个小蹄子,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是说,”银锁说道,“没时间给皇上上课,咱暂且不怪王爷,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皇上的功课,他再忙,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顿一顿,“课,可以您一个人上,可是,教些什么,总得两位师傅在一起商量着办吧?这个,不能也都扔给您一个人吧?” 婉贵妃心中一动,“两位师傅在一起商量着办”,这不就有了见面的理由和机会了吗?而且,光明正大! 哟,原来,兜了这样一个圈子,小妮子在这儿等着呢! 婉贵妃心动了! 而且,她也确实有就皇帝的功课同关卓凡进行交流的必要。 婉贵妃有一个感觉,关卓凡对皇帝本人,当然是上心的,可是,对于皇帝的教育,其实并不算真正上心,但皇帝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皇帝,而既为皇帝,则不论有无实权,其三观何如,对他,绝不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皇帝的三观,还未完全成熟,还在一个“塑造期”,作为“师傅”之一,婉贵妃是很乐意按照另一位“师傅”的希望和要求,来塑造皇帝的三观的,不过,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希望和要求”是什么呀? 一个人三观之成形,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两位“师傅”就此进行的交流,必须是细致的、不间断的——这不是仅靠大而化之的“默喻”就可以办到的呀! 目下,婉贵妃已开始有“无以为继”的感觉了——她能够教给皇帝的东西很多,问题是,教哪些?不教哪些? 中国的典籍太多了,现实中的任何观点,都能在典籍中找到“对应”——我们必须先确定下来:对于皇帝来说,“现实中的观点”,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们要扬哪些?抑哪些? 因此,就不为别的,只为了皇帝的功课,她也有尽快同关卓凡见面并详叙的必要。 婉贵妃的心动和踌躇,都在银锁的眼里,“主子,我看,您给王爷写封信好了——也不用兜圈子,开门见山就好!——怎么,难道皇上的功课,真不干他的事儿不成?” 顿一顿,“至于忙不忙的,你就不必替他操心了!他是变戏法儿……变大戏法儿的人!一个、半个时辰的辰光都变不出来?” 说着,银锁“格格”的娇笑起来。 婉贵妃也笑,随即沉吟说道,“可是,信写了,怎么送给他呢?军机处、乾清宫,好像,都不大对……” “主子,这个事儿交给我!”银锁一拍胸脯,“咱不用宫里头的人过手——我直接去找轩军的人,叫他们去送!” *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扫榻以待 婉贵妃偏过头,斜乜了银锁一眼,“哟,看不大出来,咱们家银锁的面子,还真是不小呢!” 她的话,带着一点儿讥嘲,但银锁照单全收,顺杆儿就爬,得意洋洋的,“那是,脸不大,面子不小!” 事实上,银锁不是在吹牛,这个小姑凉,在驻防紫禁城的轩军中,真的拥有很高的“人气”。 银锁的性格,属于天生“自来熟”一路,加上外形靓丽,若她有心拉关系、套交情,则几乎没有人会不对她留有良好的印象,而紫禁城虽大,她“拉关系、套交情”之首选对象,不是妃嫔、宫女、太监,也不是内务府大小官员,而是驻防的轩军官兵。 别的不说,每一个在咸和左门站过岗的轩军士兵,最后都和银锁成了朋友——婉贵妃住景仁宫,出景仁门右转,迎面即咸和左门,出咸和左门,即入东一长街。 “妃嫔劳军”一事上,银锁尤其起劲儿,上跳下窜,奔前忙后,可说是整个后宫“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个,而几乎每一个同她打过交道的轩军官兵,都记住了这个娇俏活泼、爱说爱笑、迥异于其他循规蹈矩的宫女的小姑娘。 银锁还有一个重大的“加分项”——在驻防紫禁城的轩军内部,流传着一个说法,这个小姑娘的未婚夫,是某师某团的一个排长,目下,正在越南前线。 因此,在轩军官兵眼中,银锁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好吧,”婉贵妃微笑说道,“既如此,我就沾一回银大小姐的光了——” 银锁福了一福,“主子可别这么说——奴婢怎么当得起?”语气却还是得意洋洋的。 直起身来,“文渊阁这儿,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要不,这个信,您现在就写?王爷许还在军机处,您现在写,说不定,赶得及在他出宫前就送到他手里呢!” 婉贵妃摇了摇头,“再急也急不到这个份儿上——” 顿一顿,“再者说了,他出宫,自然是去‘关大营’,刚刚打了大胜仗,奖励有功,抚恤伤亡,说不定,还要布置‘乘胜追击’什么的,多少大事要办?这个时候,咱们抢在里头,插一杠子,太不识眉眼高低了!” “哦……也是……” “信,”婉贵妃说道,“要等他出宫之后再送;还有,文渊阁也不是适合写这个信的地方——这个信,当然还是回景仁宫写。” “呃……是!” “对了——”婉贵妃沉吟了一下,“回到内廷,你先不必跟我回景仁宫——你先去一趟景阳宫,跟玫贵妃说一声,如果不打搅的话,今儿个的午膳,我和她一块儿传。” 银锁微微一怔,但这一回,她并不多问,只清清爽爽的应一声,“是!” 婉贵妃将书放回书架,转过身来,“走罢!” * * 传午膳之前,银锁便将信送了出去——送给轩军之何人、何人又将如何转致辅政王之座前,婉贵妃并未过问。 将近申正,也就是快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银锁来报,“乾清宫的黄公公来了!” “黄公公”是乾清宫总管黄玉敬,婉贵妃不由微觉奇怪,“什么事情?传旨吗?” “他没说,就说请见。” 那就不是传旨了。 那就——有点儿奇怪了。 黄玉敬的衔级,是正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在太监里头,这就是“顶衔”了,一般的传话、办事,不必劳他的驾,只有传旨——还得是比较重要的旨意,才会由“宫殿监督领侍”出面,可是,若“口含天宪”,则一进景仁门,就要表明来意,他既没说,那就不是来传旨了。 “请他进来吧!” 黄玉敬进了门,满脸堆笑的请下安去,待他站起身来,婉贵妃说道,“银锁,替黄公公看座。” 黄玉敬是宫里资历最老、衔级最高的太监,不论哪一个“主位”,对他都是很客气的。 银锁刚刚应了声“是”,黄玉敬便连连摆手: “贵太妃太客气了!奴才这副草料,如何当得起呢?可折杀奴才了!就两句话,说过了,奴才就得回去了,可不敢多打搅!” 银锁还是搬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太监衔级再高,也是奴才,不可以和妃嫔“平起平坐”,就算“赐坐”,也只能坐在马扎一类的物事上。 黄玉敬并不坐下,只垂手说道,“是这样子的——辅政王说,本来,他很应该登门向贵太妃请教的,可是,嘿嘿,到底不是那么……方便,这个,只好屈贵太妃的凤驾,移玉乾清宫,辅政王……扫榻以待。” 婉贵妃两只妙目,光芒一闪。 “王爷……回宫了?” “是,王爷一出‘关大营’,就回宫了——刚到的乾清宫。” 好意外啊! 第一,没想到那封信如此之快就到了他的手上;第二,更加没想到——他竟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回应! 而且,是以行动回应! 今天,他应该很忙才对啊!怎么能够抽得出时间—— 婉贵妃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还有,黄玉敬那几句话,应该不少都是“他”的原话——“移玉”、“扫榻以待”这些词儿,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太监,应该是说不出来的。 还有,“扫榻以待”?听着,怎么,好像,别有—— 婉贵妃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这就是典型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扫榻以待”,一个很普通的对客人表示欢迎的词儿嘛! 幸好,黄玉敬说话的时候,照规矩垂着眼,应该没有发现“贵太妃”的“失态”。 婉贵妃定定神儿,用尽量从容的语气说道,“好,请公公先给王爷回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是!那,奴才就告辞了?” “银锁,送一送黄公公——还有,拿……二十两银子,赏给黄公公!” “哎哟!贵太妃赏的太多了!”黄玉敬一张老脸,笑的皱成了一团,再一次请下安去,“奴才谢贵太妃的赏!” 银锁陪着黄玉敬出去之后,婉贵妃强自压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脸上也重新的热了起来。 她移过一面菱花镜,镜中人红云淡染,光彩照人,连自己都隐有“美艳不可方物”之感。 要“大妆”吗?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一,没有时间了——他的时间,极其宝贵,能够抽出时间,第一时间,同自己见面,极其难得,自己这儿,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咦,这句话里头,好多个“时间”啊。 第二,我晓得他的——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女人“大妆”的! 简单修饰一下就好了——其实,就不修饰,镜子里的这个模样儿,也是可以见得人的吧? 她不等银锁回来,自己动起手来,描眉画黛。 银锁回来了,一进门,便嚷嚷开了,“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主子,王爷对您,可真是……” 话没说完,婉贵妃回过头,瞪了她一眼,银锁自知不妥,赶紧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滞一滞,还是忍不住,“不过——” “不过什么?” “主子!”银锁用埋怨的语气说道,“您怎么那么大方?一给就是二十两?黄玉敬又不是过来传‘恩旨’的,就算他是乾清宫总管,十两银子的赏,也足足够够的了!” “给都给了,你还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不能不啰嗦!主子,咱们可是‘皇考妃嫔’,除了分例和逢年过节的那丁点儿,再没地方生发了的!您这样子大方,过不了多久,景仁宫就得闹亏空!到时候咋办?向老爷伸手?哼,这个手,您伸的出去吗?” 所谓“老爷”,是指婉贵妃自己的父亲,即做过左都御史的奎照。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跳 事实上,对于这二十两银子,婉贵妃也多少有点儿肉痛——不是她小气,而是手头确实不宽裕。 银锁说的不错,她是“皇考妃嫔”,既已无雨露承恩,那么,除了分例,以及逢年过节以皇太后“恩赏”的名义发放的“过节费”,确实“再没地方生发了”;而做了这个“师傅”后,她的开支,却增大了。 这是因为,做了“师傅”之后,婉贵妃“走出后宫”的机会,较其余“皇考妃嫔”,多了许多——譬如说,她要常去颐和园以及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这一类的皇家图书馆,这意味着,她给太监、宫女——主要是太监——打赏的机会,也要比其余的“皇考妃嫔”多了许多。 事实上,书中交代过,因为关卓凡和轩军的关系,“皇考妃嫔”们的待遇,比以前丰厚了许多,不过,这些“内廷供奉”,都是实物,不是现银,而给下人们的赏赐,却一定得是现银。 因此,“流动资金”一项,景仁宫的入项没有增加,出项却增加了,长将以往,确如银锁说的,非闹亏空不可。 妃嫔闹亏空,不是啥新鲜事儿,位份较高又不得宠的,尤其容易出这样的事儿,真闹了亏空,一般情形下,只有向娘家伸手;若娘家是小户人家,气力不够,帮不上什么忙的话,这位妃嫔的日子,就会过的很狼狈。 婉贵妃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做过大官儿的,正经的簪缨诗礼之家,当然不是“小户人家”,不过,她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向娘家伸过手,现做了“帝师”,春风得意,连带着整个索绰罗氏都光彩了,反倒要向娘家伸手,不晓得这个口,咋开?这个手,咋伸? 还有,这个二十两银子的事儿——我不好只给十两啊!人家过来报了偌大一个喜信儿,不好只照常例打赏啊! 婉贵妃并未发觉自己的这个念头的不对劲儿,黄玉敬过来“报”的,是辅政王“扫榻以待”,并不是苏窦山大捷——呃,这个,可以算做“偌大一个喜信儿”吗? “就你在那儿危言耸听!”她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哪儿就到了那个份儿上?” “您别不当回事儿!”银锁有点儿急了,“等揭不开锅就晚了!” 微微一顿,“您去看看芸喜的那张小脸儿——看看她脸上的神气,好看不好看?” 芸喜是景仁宫负责管账的宫女,同银锁并为婉贵妃的心腹。 “好啦,好啦!”婉贵妃有点儿不耐烦了,“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 顿一顿,口吻中带出了一点儿求恕的意味,“以后,我会留意的——打赏的时候,照常例给就是了。” 银锁犹自嘟嘟囔囔,“我看,还是芸喜说的对,做了‘师傅’,怎么也不给一份‘饭食银子’?‘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忒小气了!” 微微一顿,“我这是‘明诽’!” 婉贵妃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小财迷!——别再啰嗦了,赶紧过来帮我梳妆!” * * 婉贵妃带着银锁,出咸和左门,过东一长街,由龙光门入后三宫。 龙光门夹在北边儿的昭仁殿和南边儿的端凝殿之间,同后三宫南、北两头儿的热闹都隔开了;同时,昭仁殿、端凝殿两处,本身也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因此,在后三宫开向东一长街的诸门之中,龙光门算是比较清静的一个。 然而,婉贵妃一进门,便是眼前一亮。 乾清宫东侧的阶陛下,一人满面春风,负手而立,却不是关辅政王又是哪个呀? 这相当于走出正房、站在院子里恭候客人了——甚至,因为龙光门并非由乾清宫独享的“院门”,所以,关辅政王的这个动作,亦可以理解为走出自家的院子,站在院门口“候客”了。 除了礼数的周全甚至“逾格”出乎意料之外,更叫婉贵妃“眼前一亮”的,还有关辅政王的打扮——穿的是便装,不是戎装,不过,这个“便装”,不是长袍马褂,而是西装革履。 这可是前所未见的! 婉贵妃极快速的转过了一个念头: 他早上入宫的时候,穿的自然是军装,不是眼前的“便装”,不然,宫里头早就当做大新闻传开了——对辅政王穿“洋装”,宫女、太监们一定比对“军机直庐那儿,辅政王和几位大军机,喝着酒呐”更感兴趣。 就是说,他是下午回到乾清宫之后,才换上的“便装”,也就是说,这个前所未见的“便装”,是—— 专为她换上的。 看着迎上来的关辅政王,婉贵妃的心跳,加快了。 她强自抑制,尽量叫自己的脸上浮现出最自然的笑容,走近了,站定了,从容敛衽为礼: “王爷,大喜啊!” 关卓凡满面笑容,长揖到地,“同喜!同喜!” 只这一揖,婉贵妃就晓得——袍褂也好,西装也好——他为什么要换“便装”? 自己替他贺喜的这一福,较之平日见礼,蹲深了许多,此时,他若是穿着军装,只能够还以军礼,则这个味道,就有些“对”不上了。 婉贵妃直起身来,“真真正正是‘同喜’!不独王爷,亦不独我,但凡中国人,就是‘同喜’!——这是我四万万华夏赤子之喜啊!” 这个话,有水平啊! 哦,对了,“四万万华夏赤子”,是对法宣战诏书以及辅政王祭阎丽亨的那篇惊世雄文里的话。 “‘四万万华夏赤子之喜’——婉贵妃金口!”关卓凡目光灼灼,“我海军上下,皆蒙荣宠!” 说罢,侧过身,将手一让,“婉贵妃请!” “王爷请!” 拾阶进殿,经明殿,入西暖阁,分宾主落座。 乾清宫西暖阁一楼的“南室”中,可供待客之地,共有三处: 一是南窗下的炕榻;一是地当间儿的一长两短的梳化椅;还有一处,是摆在大餐台西侧的红木椅子——这不是餐椅,是主人餐后品茗之所。 关卓凡请婉贵妃入座的,是梳化椅——婉贵妃坐“长椅”居中,他坐“短椅”打侧相陪,茶水点心,摆在椅前的长几上。 婉贵妃不是第一次做客乾清宫,却是第一次坐这个梳化椅,之前,她和皇帝师弟两个,都是照着宫里头的女人们的习惯,坐南窗下的炕榻。 婉贵妃必须花相当的气力,才能够叫自己的语气、动作显得自然、从容——座位的变化带来的异样感在其次,关键是,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同文宗之外的男子“对坐”。 而且,是这、个、男、子。 “王爷,你是不晓得,”婉贵妃说道,“今儿上午,听到苏窦山大捷的消息的时候,我的心跳的好快——就是现在,一想起这个事儿,心跳还是会加快呢!” 说着,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时,抬起右手,轻轻的在自己的心口按了一按,接着,轻轻的透了口气。 这几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别有意味,关卓凡看在眼里,心跳不由也莫名的加快了。 事实上,现在,某人的心跳确实“还是会加快”,不过,已经不是因为苏窦山大捷的缘故喽。 “这大半天下来,”婉贵妃继续说道,“王爷听到的恭维、贺喜,应该无如其数了,不过,我还是要说——真正是了不起!” 她一对剪水双瞳明亮异常,“既打的如此漂亮——敌几全军覆没,我几一无所损!而且,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我是孤陋寡闻,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古往今来,有那一场海战,可以同苏窦山大捷比肩呢!” “婉贵妃金赏,”关卓凡微笑说道,“我先替海军将士们谢过了!” 顿一顿,“不过,这场仗,是不是‘以弱胜强’,得两说;至于‘以少胜多’,那就一定不是了——事实上,这场仗,是不折不扣的‘以多胜少’。”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心话,大冒险 婉贵妃颇为诧异,沉吟了一下,说道,“军事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还有,嗯,也不晓得,这些事情,我一个女人家,该不该多嘴发问……” “请说!”关卓凡做了个手势,“何分男女?——‘这些事情’,如婉贵妃之言,四万万华夏赤子之事也!” “是这样,”婉贵妃嫣然一笑,“我听到的数目是——嗯,这一仗,法国人出动了二十七条船,咱们呢,只有十六条船——” 顿一顿,“结果呢,咱们打沉了他们十条船,捉住了他们十五条船,只给他们跑掉了两条船——还只不过是最小的两条;咱们自个儿呢,一条船也没有沉,甚至,连一条重伤的也没有——” 再一顿,“这,不算‘以少胜多’吗?嗯,或者,我听到的这个数目,有什么偏差?” “数目都对,”关卓凡说道,“并无偏差,不过——” 顿一顿,“法国人这二十七条船里头,有七条是辎重船——运煤、运粮、运弹药的;这七条船,虽然也装备了大炮,但火力远不能跟正经的战舰相提并论;另外,跑的也慢,所以,由头至尾,都没有加入过战团——” 再一顿,“还有,跑掉的那两条,其实并不是最小的,有两条船,叫做‘杆雷艇’的,要更小一些,本来,这两条‘杆雷艇’,倒可算是法国人的杀手锏,可是,战事爆发之时,它们还拖系在另两条大船的后头,直到战事结束,也未来得及解缆生火。” “哦,原来如此……” “所以,”关卓凡笑一笑,“正经对阵的,法国人那边儿,十八条船,咱们这边儿呢,十六条船,你看,十六对十八,其实,算不得‘以少胜多’吧?” “那——”婉贵妃妙目流波,“照这个数目,顶多叫做‘旗鼓相当’,王爷何以说‘以多胜少’呢?——法国人到底比咱们多了两条船啊?” “船只的数目,算是‘旗鼓相当’,”关卓凡说道,“可是,若论‘吨位’,咱们可就比法国人多的多了!” “王爷是说——”婉贵妃说道,“咱们的船,比法国人的大?” 关卓凡倒没有想到,她晓得“吨位”是什么,点了点头,“是!大!大许多!” 顿一顿,“法国人最大的一条船,一千三百几十吨的样子;咱们最大的一条船,‘冠军号’,九千一百吨——一条顶他的七条!” 再一顿,“居其次,‘射声号’,四千五百吨!再往下,‘龙骧级’装甲巡洋舰,两千九百吨,三条!‘策电级’穹甲巡洋舰,两千四百吨,三条!‘伏波级’标准巡洋舰,一千四百五十吨,四条!” 婉贵妃的秀眉,不由微微扬了起来——还真是意外啊! “就是说,咱们的‘吨位’排第十二的那条船,比法国人最大的那条船,还要大?” “对!”关卓凡说道,“论数目,十六对十八;论总吨位,却是三万八千三百吨对一万三千一百吨!——几乎是三对一了!” 顿一顿,“这不就是不折不扣的‘以多胜少’吗?” 婉贵妃怔了片刻,轻轻透一口长气,“以前,一提起西洋的兵船,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字眼儿,就是个‘大’——” 顿一顿,“万没想到,现在,竟倒转过来了!咱们的船,不但比他们的大,而且,还大这么多!” 再一顿,“这,真正像……做梦一般啊!” 说话之间,秋水漫波,在关卓凡脸上一绕,再一绕,虽然,紧接着便回转了去,可是,其中那份近乎崇拜的热烈,已经灼的关卓凡心里发烫了! 他努力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还是婉贵妃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有些好奇,法国人是没有更大的船呢?还是……没有派了过来呢?” 这个话,很问到了点儿上。 “有!只是没有派了过来!”关卓凡说道,“法国人最大的船,比‘射声号’还要略大些——不过,较之‘冠军号’,还是差了一大截子。” 顿一顿,“其实,苏窦山海战中,法国人最大的船,叫做‘三等巡洋舰’,而既为‘三等’,上头,就还有‘二等巡洋舰’、‘一等巡洋舰’;另有十条法国兵船正从越南往咱们这儿赶,其中,就有三条‘二等巡洋舰’——大小同‘龙骧级’、‘策电级’差不多吧!” 再一顿,“至于他的‘一等巡洋舰’,则全部都留在了欧洲,没有一条派到亚洲来的。” “苏窦山一役,法国人只派了‘三等巡洋舰’过来,这……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看不起咱们啊!”关卓凡笑道,“法国人是觉得,单单‘三等巡洋舰’,就足敷所需了——足够打的中国人落花流水了!” 顿一顿,“他有十八条船呢——比咱们还多两条!而且,后头不是还有十条船吗?其中还有三条‘二等巡洋舰’!这个,足尺加二!嗯,大约,在法国人的眼里,不止‘加二’——‘加八’、‘加九’、‘加十’都有了!可谓不折不扣的‘双保险’了吧?” “我明白了——骄兵必败!” “对!若替法国人找一找败因,摆在第一位的,就是一个‘骄’字!” “在泰西,法国人不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吗?”婉贵妃说道,“却只看到十八、十六这一对数字了,这个见识,岂不是,同我一个女人家——” 抿嘴儿一笑,打住。 “他们哪儿比的上婉贵妃!”关卓凡笑道,“婉贵妃是不晓得咱们的船比法国人的大,可是,法国人自个儿是晓得的呀!但他们还是认为,没关系!——哼哼,中国人的那两条船,大是大,不过,大而无当,不堪一击!” 顿一顿,“所以说,论见识,他们真比不上婉贵妃!” 婉贵妃掩嘴葫芦,“王爷可真会取笑人!” “我取笑的是法国人,何敢取笑婉贵妃?——这实在是我的真心话。” “真心话”三个字,叫婉贵妃的心跳,又快起来了。 她定了定神,轻轻的摇了摇头: “想到辛酉年的往事,真正是感慨万千!——也不过就八年的光景,已是乾坤旋转,恍若隔世了!” 说着,轻轻一声冷笑,“我想,此役之前,法国人大约还活在梦里头——大约还以为,目下,还是辛酉年呢!” 顿一顿,咬一咬细白的牙齿,眼底隐隐有火苗跳动,“殊不知,时已移!势已易!” 婉、关两个,都是亲身经历过辛酉年大变的人——一个颠沛流离,一个出生入死。 “对!”关卓凡郑重的点了点头“就是婉贵妃这个话——时已移!势已易!” “那,请问王爷,经此一役,法国人会不会就此……醒过神儿来了?” “应该醒过神儿来了!”关卓凡点了点头,“法国人虽然骄狂,但并不颟顸。” 婉贵妃欲言又止,“那……” “婉贵妃是不是想问,既然‘醒过神儿来了’,那,法国人会不会将他的‘一等巡洋舰’、‘二等巡洋舰’统统派了过来,找回这个场子?” “……是。” “不会。” “哦?” “一来,”关卓凡说道,“‘一等巡洋舰’一类的大船,并不适合远洋航行——一是费用昂贵,一是维护困难,若半途中出了状况,远较吨位较小的船只麻烦,说不定,修都没地儿修去!” 顿一顿,“事实上,连‘二等巡洋舰’,法国人都是第一次派到亚洲来。” “哦!……” “二来——也是更关键的,”关卓凡目光灼灼,“目下,欧洲那头儿,法国和普鲁士已经大打出手了!而且,双方都是倾国以赴!因此,对于法国人来说,最大、最好的船,都要留在欧洲看家,哪儿能往亚洲派呢?——不把亚洲的船往回调,就算好了!” “啊!……” 婉贵妃的心跳倏然加快了,声音也有一点儿打颤,“如此说来,同法国人的这场仗,咱们……赢定了?” “这场仗,打到目下,”关卓凡缓缓说道,“‘赢定了’三个字,我还不敢说,但是,承婉贵妃的吉言——” 微微一顿,“九成的把握,有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孰强孰弱? 有了?! 婉贵妃浑身一震,不由就拿手按在自己起伏的心口,臻首微垂,是一副强自抑制激动的模样,过了五、六秒钟,方移开手,抬起头。 目光澄澈,清亮无比。 她款款的站起身来,微微一蹲,“既如此——我要替王爷贺喜!” 关卓凡赶紧起身,长揖还礼。 “婉贵妃此一贺,虽略早了些,不过,我受了!——既受此一贺,就要请婉贵妃放心,卓凡断不敢、不会负君子之冀望!” 我是“君子”? 婉贵妃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内心深处,突然就涌起了一股极强烈的投身入怀的冲动,她的左脚下意识的微微一抬,几乎就不能自持了,然而,严格的礼法,还是紧紧的约束住了她的动作。 她站稳了,极轻、极轻的透一口气,再微微俯一俯身。 重新落座之后,婉贵妃已大致恢复了正常,她拢一拢自己的鬓角,说道: “我记得,王爷还说过,‘这场仗,是不是‘以弱胜强’,得两说’——请教王爷,‘以多胜少’同‘以强胜弱’,有什么不同吗?” 略略一顿,“‘总吨位’,咱们是三万八千三百吨,法国人是一万三千一百吨——几乎是三对一了,这,还不算‘强’吗?” 又问到点儿上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很敏锐! 而且,“三万八千三百吨”、“一万三千一百吨”,说的一点儿也不差——这个记心,也真正是清爽的很了! 关卓凡自觉被搔到了痒处,大拇指一翘,“问得好!” 顿一顿,“当然算‘强’!而且,我军之强于法军者,其实尚不止于这‘三万八千三百吨’——” “哦?” “‘冠军号’、‘射声号’以及‘龙骧级’三舰,”关卓凡说道,“都是被覆铁甲的——差不多由艏至艉,裹的严严实实;‘策电级’三舰,最要害地方——轮机舱,即蒸汽机所在之处,也是覆以铁甲的——” 顿一顿,“法国人的船不够大,船上的炮就不够大,对于我军舰只的铁甲,就几乎无可如何——打中了也没有用,因为——打不穿!” “啊!……” “反观法军,”关卓凡兴致勃勃的说道,“十八条船,都是木壳子,没有一条是有装甲的,咱们的炮,只要打中了,就打的穿它!” 顿一顿,“你说,这个仗,法国人该怎么打呢?” “原来还有这一层!”婉贵妃惊叹道,“真正是没有想到!” 抿嘴一笑,“至于‘法国人该怎么打这个仗’——我可不晓得;我估计,法国人大约也不晓得,只好……‘无可如何’了!” 关卓凡双手轻轻一拍,“着啊!” “那,请教王爷,法国人是根本就没有这个‘铁甲船’呢?还是……同那个‘一等巡洋舰’一般——这一回,没有派到中国来?” “是没有派过来——法国人是有铁甲舰的,”关卓凡说道,“不过,个中情形,同看不起咱们、以为‘三等巡洋舰’就足够用了,倒不大一样。” 顿一顿,“法国人看不起咱们,同时,也看不大起铁甲舰。” 婉贵妃有些意外,“哦?” “事实上,”关卓凡说道,“世上第一只正经的铁甲舰,就是法国人造出来的,名曰‘光荣号’,可是,防弹的效果,差强人意;同时,铁甲甚重,舰只跑起来,辛苦了许多,因此,对于铁甲舰是否真能派的上大用场,法国海军内部,是很有争议的,也因此,法国人三心二意,并未大治铁甲舰。” 婉贵妃极聪明的,略一沉吟,“咱们的船,是英国人造的——如此说来,咱们的铁甲船——嗯,铁甲舰——之铁甲,同法国人的,是不是……不大一样?” 关卓凡再次翘起了大拇指,“婉贵妃睿见!” 顿一顿,“‘光荣号’的装甲,只是将铁板直接钉在舷侧,活计糙的很,铁板也不够厚,因此,防弹效果不算好,而咱们的船——” 再一顿,“第一,‘冠军号’、‘射声号’,都是铁壳船——‘光荣号’的船壳,是木头做的;第二,咱们的装甲,拢共有三层:先敷两层木甲,木甲之外,再敷铁甲,而铁甲——铁板和铁板之间,彼此皆以雌雄榫相扣,十分牢固。” “我哪儿来的‘睿见’?”婉贵妃笑道,“我已经听不明白了!” 顿一顿,“不过,虽然不大明白,可是,哎,真的是很厉害的样子呢!怪不得,法国人拿咱们的船‘无可如何’呢!” “对,”关卓凡笑道,“不明觉厉!” 话一出口,就晓得不对了——糟了,我忘形了! 婉贵妃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微微偏过头,想了一想,想明白了,回过头,展颜一笑,“王爷还真会开玩笑!” “呃……对,开玩笑!开玩笑!” 呃……汗一个。 “可是,”婉贵妃说道,“听到这儿,我这个笨伯,反倒更加糊涂了——咱们的船,不但比法国人的大,还裹了铁甲,咱打的穿他,他打不穿咱,这个强弱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则王爷之‘两说’,又从何说起呢?” “这一说,”关卓凡说道,“就是婉贵妃说的,‘咱们的船,不但比法国人的大,还裹了铁甲,咱打的穿他,他打不穿咱’——武备上,咱们确实比法国人强,不折不扣的强!” 顿一顿,“这二说,说的是人——这一层,可就不敢说比法国人强了!” “王爷说的是……技艺?” 同聪明人谈话,真的是很痛快! 关卓凡第三次翘起了大拇指:“正是!” “技艺……咱们强不过法国人?” “强不过!”关卓凡点点头,“还差着人家一大截子呢!” “这……” 差着人家一大截子?还把人家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这个话,怎么说? 仅仅靠武备比人家“不折不扣的强”吗? “离开‘参临办’之前,”关卓凡继续说道,“收到了一份战报——” 顿一顿,“法国人不是跑掉了两条船吗?其中的一条,被咱们追上了,打成了重伤,勉强走到象山附近,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弃船登陆;咱们的人,早就在岸边严阵以待,上了岸的法军,统统做了咱们的俘虏。” “哎哟!这可是好消息啊!”婉贵妃喜道,“苏窦山大捷的战果,又扩大了!” 关卓凡却是神情郑重,“战果是扩大了,可是,战损也扩大了!” 微微一顿,“咱们负责追击的两条船,一条‘振威号’,一条‘福胜号’,都受了伤——‘振威号’的伤不重,‘福胜号’却是重伤,几乎也走不动路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婉贵妃号” 婉贵妃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关卓凡淡淡一笑,“之前——大约今儿卯正的时候吧,上海那边儿,咱们的舰队对外发布了一份关于苏窦山海战的战报,说是‘我军诸舰,未有沉没、搁浅、重伤等情形’——” 顿一顿,“这个话,略略说早了一点儿,也略略说大了一点儿——可要改一改喽!” 婉贵妃沉吟了一下,“象山,我倒是晓得在哪里——距苏窦山,应该很有一段距离了吧?咱们之前的战报,是关于苏窦山一役的,‘福星号’之受损,到底不在苏窦山,所以,是份战报……似乎,也没有说错?” “也不是说他们说错了,”关卓凡说道,“不过,对‘云雀号’、‘阿黛尔号’的追击,为苏窦山一役之余波,为苏窦山一役组成之一,不能截然分割——我已经电令丁汝昌等,重新发布一份战报。” 顿一顿,“一是一,二是二,若为了虚好看,在文字上头玩儿花样,骗不骗的了人且不去说他——先把自个儿给骗了!到时候,法国人不‘骄’了,咱们‘骄’起来了!” 婉贵妃心头一震,在座位上欠一欠身,“王爷高屋建瓴,风光霁月!我方才的说法,真正是妇人之见了!” “哪里,哪里!”关卓凡连连摆手,“婉贵妃做如是说,不也是为了我好吗?” 他没说“为了咱们好”、“为了海军好”,而是说“为了我好”,且脱口而出,极其自然,婉贵妃的心,不由大大一跳。 她拢了拢鬓角,忍了忍,到底女人天性,还是忍不住要“歪一歪楼”: “法国人逃走的两条船,叫做……‘云雀号’、‘阿黛尔号’?” “是,”关卓凡说道,“重伤停机、为我所俘的那条,是‘阿黛尔号’。” “云雀,小小的一只鸟儿;”婉贵妃笑一笑,“‘阿黛尔’,更加……嗯,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兵舰这样子的大杀器,居然起这样的名字,法国人还真是……” 她本来想说的是,“怪不得法国人打不过咱们呢!”一转念:孰胜孰负,同起什么名字,大约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句话说了出来,自己只怕便坐实了“妇人之见”,于是,及时打住。 “‘阿黛尔’确实是个女人的名字,”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以女人的名字命名兵舰,在泰西,司空见惯——” 顿一顿,“男人打仗,斩头沥血,说到底,为的是‘保家卫国’四字,‘国’且不去说他,这个‘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一半、甚至一多半是女人,所以,说男人打仗,为的是女人,亦无不可,也因此,兵舰以女人命名,其实天经地义。” “啊……是。” 婉贵妃眼中,光芒闪烁,这个男人啊,真正是—— “说不定,”关卓凡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哪一天,咱们哪一条兵舰,会叫做‘婉贵妃号’呢!” “刷”一下,红云扑面,婉贵妃的一张俏脸,直红到耳根子了! 本来,她不论内心如何激动,神情动作,一直是落落大方、从容不迫的,这一下子,手手脚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如此“失仪”,在她,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滞了一滞,嗔道,“王爷……不带这么笑话人的!” 话一出口,关卓凡其实就后悔了:玩笑开过头了——就算以女人的名字命名战舰,前头还有皇太后、皇帝,哪儿就轮到什么婉贵妃了? 赶紧转移话题。 他轻轻咳了一声,“呃,是这样子的,‘阿黛尔号’、‘振威号’、‘福胜号’,都属‘炮舰’一级,都不算大,都没有装甲——” 顿一顿,“‘阿黛尔号’四、五百吨的样子,‘振威号’、‘福胜号’六、七百吨的样子,振、福二舰对‘阿黛尔号’,论数量,是二对一,论吨位,就差不多是三对一了,正正经经的‘以多打少’——” 再一顿,“可是,若论战损,‘振威’、‘福胜’二舰拢在一起,非但较‘阿黛尔号’少不了多少,而且,苏窦山主战场咱们所有的战损拢在一起,都没有这个‘余波’来的多!” 婉贵妃的脑海中,还在转着念头:“男人打仗,为的是女人”,“兵舰以女人命名,天经地义”,“咱们的兵舰,叫做‘婉贵妃号’”…… 如是,岂非—— 你打仗……是为了我?! 一念及此,怎能不叫我心潮彭拜? 她一直没有接关卓凡的话头,关卓凡好生尴尬,只好又轻轻的咳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而且,‘阿黛尔号’还是个一心逃命、无心恋战的状态——” 婉贵妃定了定神,清醒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上还是有热度的。 她放下手,轻声一笑,说道: “‘振威’、‘福胜’二舰没有装甲,因此,‘阿黛尔’的炮,如果中的,就应该打的穿他们,也因此,这个仗,武备上,咱们的优势,就不如苏窦山主战场之大了,技艺的分量,就重了——王爷,我说的对吗?” 女子在男子面前抚颊,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动作;而其轻笑,同说话的内容,也莫名的不搭调,关卓凡虽心神荡漾却不敢再生枝节,赶紧说道: “对,对,婉贵妃睿见!” 顿一顿,“‘振威’、‘福胜’较之‘阿黛尔’,防护力彼此相当,吨位又是一个量级的——比人家还多了一、两百吨,打的又是追击战,以二对一,却不过‘惨胜’,则技艺——包括炮术以及舰只的操控,显然就要逊于人家一筹了!” “这——”婉贵妃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沉吟了一下,“可是——” 顿一顿,“我是不懂啊,王爷,可是,苏窦山主战场,咱们打的法国人差不多全军覆没,自己却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若是技不如人……嗯,我是说,难不成,只靠武备之强大,便可以取得如此辉煌之战果了吗?” “婉贵妃问的极好!”关卓凡说道,“追击‘阿黛尔’一役,说的严重些,可算是‘技不如人’,不过,苏窦山主战场上,咱们同法国人,在这个‘技’字上,大体可算旗鼓相当,这是因为——”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苏窦山主战场,咱们有英国人啊!‘振威’、‘福胜’二舰上,却是一个英国人也没有的!”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飞呀飞呀,我的骄傲放纵 婉贵妃轻轻“哦”了一声,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一语破题”,她本就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这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丁汝昌之左右,”关卓凡点点头,说道,“一个‘总教习’乔百伦、一个‘副总教习’狄克多,此二子之作用,可不仅仅止于‘教习’,苏窦山一役,战前的策划、战时的指挥,他们都是全程参与的,是不折不扣的‘军师’——就说是‘副提督’,亦无不可。” 顿一顿,“事实上,在某些关键的节点上,乔、狄的作用,较之丁汝昌本人,只怕还要大些。” “啊……” “若放在泰西的体制中,”关卓凡说道,“丁、乔、狄三个,就是舰队的司令官,其下,就是各舰的舰长,即管带——” 顿一顿,“咱们最大的两条船,一条‘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一条‘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两兄弟,两个英国人!” 婉贵妃心头微微一震,大、小爱德华的名头,她其实也是隐约听过的,但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两兄弟的作用。 “单单一个‘大’字,”关卓凡继续说道,“并不足以说明‘冠军号’、‘射声号’的重要性——咱们来看看具体的战果!” 顿一顿,“咱们打沉了法国人九条船——” 一边儿说,一边儿屈指—— ‘凯旋号’、‘梭尼号’、‘巴斯瓦尔号’、‘军刀号’、‘鲁汀号’、‘野猫号’、‘风怒号’、‘马赛号’、‘维拉号’——” “其中,‘凯旋号’、‘梭尼号’、‘鲁汀号’、‘马赛号’、‘维拉号’等五舰,是‘冠军号’打沉的——” “‘凯旋号’、‘梭尼号’、‘维拉号’为‘三等巡洋舰’;‘马赛号’为‘机帆快船’,较‘三等巡洋舰’小一些;‘鲁汀号’为‘炮舰’,吨位最小。” “‘巴斯瓦尔号’、‘军刀号’二舰,是‘射声号’打沉的——” “‘巴斯瓦尔号’为‘三等巡洋舰’;‘军刀号’为‘机帆快船’。” “只有‘野猫号’、‘风怒号’二舰,是‘驭风号’打沉的——‘驭风号’的管带,叫做陈世石,咱们自己的人。” “‘野猫号’,‘炮舰’;‘风怒号’,‘机帆快船’。” “还有,法国人搁浅的那条‘成功号’,也是为‘射声号’所迫,才撞上了礁石的。” “‘成功号’,‘三等巡洋舰’。” “投降的‘查理号’,则是在‘策电号’和‘驭雷号’夹击之下,被打成重伤,再也走不动道儿了——其情形,有些像‘阿黛尔号’——于是,不得不竖起了白旗。 “‘策电号’的管带叫做林保泰,‘驱雷号’的管带叫做段三强,咱们自己的人。” “‘查理号’,‘机帆快船’。” “法舰队其余投降者,则是迫于大势,功劳,暂就不算到某舰、某人的头上了。” 婉贵妃记心极好,一路默默记忆,关卓凡说到这里,她已是明明白白了。 “王爷说的这十一条法国船——” 她沉吟了一下,“其中为‘冠军’、‘射声’二舰建功者,拢共八条,而且,十一条船里头的‘三等巡洋舰’,都在这八条之中——” 顿一顿,“为咱们自家人建功者,只有三条,而且,吨位都偏小——” 再一顿,“就是说,大部分的战果,都是由‘冠军’、‘射声’二舰取得的——对吧?” “对!” “啊……”婉贵妃微微颔首,面色也变得郑重了。 “咱们是英国人的学生,”关卓凡说道,“苏窦山大海战,不折不扣,是老师、学生一块儿打的,甚至,可以说是老师手把手带着学生打的——” 顿一顿,“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小爱德华,只是位置最高的几个——整支舰队,从总教习到炮长,几百个英国人在役!” 再一顿,“船,虽然都是咱们自个儿的船,并没有一条英国船,可是,这支舰队,就说成是‘中英联合舰队’,也不算过分!” “中英联合舰队”? 呃,好吧…… “老师、学生……”婉贵妃星眸闪动,“那,请教王爷,咱们这个学生,什么时候能够……出师呢?” “‘出师’,”关卓凡说道,“若说的是丁汝昌等一班将领,那是早就从英国的海军学校毕业了的;可是,若说的是咱们的海军,则成军迄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年——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算短,足够他‘出师’了;可是,对于一支海军来说,就太短了!” “海军不比陆军,花费固然十倍于陆军,技艺之繁难,亦十倍于陆军,并没有‘速成’的可能!” “而且,咱们要学的,并不止于如何组建一支舰队。” “前前后后,英国拢共给咱们派来了一千多名‘顾问’,一半儿在舰队里头,另一半儿,在威海卫、旅顺两个军港以及福州船政里头——只有加上基地、船政,海军方成其为完整的、真正的海军!” “何时可以出师?我希望——只是希望,再过——八年吧!希望八年之后,咱们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出师了!” 婉贵妃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八年?” “是!八年!” “这,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对!”关卓凡点头,“就是婉贵妃说的这五个字——‘任重而道远’!” 轻轻叹一口气,“苏窦山大捷,我高兴是高兴,但是,高兴过了,目下,心里头,更多的是戒慎恐惧!” “我最怕的,是咱们的人,真以为自个儿已经超过了法国人,眼睛开始往头顶上长了,不但看不起法国人了,甚至,‘哼,法国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咱们既能将法国人打的全军覆没,那么,是不是,这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也……嘿嘿!’” “于是乎,连英国老师也看不上眼了!” “王爷说的极是!”婉贵妃深深透一口气,“骄兵必败!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蹈法国人的覆辙!” 关卓凡点点头,“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法国人不是还有十条船正在路上吗?” 顿一顿,“经苏窦山一役,法国人必定已醒过神儿来了——我说过,法国人虽然骄傲,但并不颟顸;若咱们蹈了法国人之前的覆辙,这接下来的仗,胜负之数,说不定,就倒转了过来!” 婉贵妃默默点头。 “另外,”关卓凡继续说道,“苏窦山一役之压倒性战果,还得益于四个字——‘出其不意’。” 微微一顿,“事实上,法国人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咱们狠狠的打了一个埋伏。” 婉贵妃不由好奇了,“茫茫大海,居然还能够打埋伏?” “苏窦山海域,岛屿众多,”关卓凡说道,“咱们的舰队,就是以岛屿为掩护,预先设伏,待法国人经过的时候,突然杀出。” 顿一顿,“今儿个,我身上没带相关的舆图,下一回,我把舆图带过来,婉贵妃一看,就明白了!” 婉贵妃听他还要将舆图专门带过来给自己看,非止心意可感,而且,这不是又多了一次同他见面的机会吗? 心头热辣辣的,眼睛亮闪闪的,“谢王爷!” 她这份心思,关卓凡倒是领会不到,依旧神情郑重: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了!下一战,可不能再指望打法国人一个‘出其不意’了!因此,更加不容有一丝一毫的轻敌!” 婉贵妃连连点头,“对!对!” 心潮澎湃的同时,婉贵妃的心底,也生出了一个隐隐的困惑: 我上午写的那封信,篇幅并不长,致贺苏窦山大捷之外,只关乎皇帝的功课,但见了面,他对于皇帝的功课,一字未置,侃侃而谈的,都是军事,而我,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这些军事上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呢?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剃头”! 若将这个问题抛给关卓凡,他自个儿大约也会愣一愣: 是啊,为什么? 关卓凡对婉贵妃,话里话外,有意无意,确有“撩妹”的成分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准备好了要给地下的文宗皇帝再戴上一顶绿帽子——“撩妹”嘛,不过是关某人的天性,就算已娶了皇帝,做了辅政王,也还是改不来的。 何况,拿军事的话题去“撩妹”,似乎也不算“正途”——“撩妹”一道,关某人的手段多着呢。 更关键的是,关卓凡在婉贵妃面前侃侃而谈者,并非炫耀武功,正好相反,他一直是在自曝其短。 他的长篇大论,归拢起来,不过一句话—— 我没你想像的那么牛掰,如果没有英国人,我未必打得赢这一仗;就算打得赢,十有八九,也是“惨胜”。 既然关卓凡本人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够想明白“为什么”,那么,狮子作为他的最主要的关注者之一,见猎心喜,越俎代庖,就来试着替他解答一下婉贵妃的困惑。 狮子以为,两个原因: 一,压力;二,孤独。 先说第一个——“压力”。 没有人晓得,今日之前,关卓凡的压力,大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我特么居然掉头发了!而且,居然是“鬼、剃、头”! 真正是—— “鬼晓得我经历了什么!” 关于对法战争的胜负,陆上的战事,早在三年多前——在关卓凡筹备对法战事之伊始——他就是有把握的;可是,海上的战事,直到今天早上听到“红旗报捷”的近卫团军士的那句“报告!苏窦山大捷!”前一瞬,他还是没有把握——一丁点儿把握也没有。 中国从来不是一个海权国家;近代中国的国门被敌人从海上打破,一切的耻辱和痛苦,皆发端于海上;而直到关卓凡穿越的时候,中国虽为五常之一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依旧未取得过任何一场上规模的海战的胜利——更加不要说对海权强国的海战的胜利,并依旧承受着来自海上的强大的压力。 对于海战——尤其是“上规模的”和“对海权强国的”——的胜利的渴望和失败的恐惧,已深深的渗入了包括关卓凡在内的大多数中国人的骨髓和血液之内了。 关卓凡做过无数次的兵棋推演,将中、法双方的优劣势一一摆出,从最乐观的到最悲观的,设想了二十几种可能,但是,即便是最乐观的一种,他还是得不出“必胜”的结论。 因为,无论如何,他绕不过最关键的一点—— 彼,百年海军强国,坐世界第二把交椅;我,成军不过三年。 而我不但要赢,还要大赢! 如果输了呢? 前头说过,陆上的战事,还是有足够把握的,那么,海败、陆胜的格局,似乎就仿佛于原时空了,而且,似乎较原时空要好一些——毕竟,原时空的中法战争,陆上的反攻,及谅山而止,未至北宁、山西,而本时空,在没有制海权的情况下,反攻升龙虽未必现实,但保住北宁、山西,还是做的到的。 但略一细究,就会发现,虽然多占了一些地方,但这个格局,其实反不如原时空了。 原时空的中法战争,对于中国来说,首要的目的,是自保,而不是夺回彼时事实上已为法国掌控的越南。 事实上,国力虚弱的中国,对于保护越南这个朝三暮四、略强大些就要掉头咬宗主一口的“藩属”,实在没有多大的热情;在李鸿章等人的眼中,越南更加只是包袱,而非资产,早一天扔掉早一天好,为了保护这个白眼儿狼包袱,冒破国的风险,同世界第二强开战,更加是吃错了药。 战争的结果,虽然“失去了”越南,但法人不能越国门一步,而且,不割一寸地,不赔一两银,清流们虽然还难免在肚子里逼逼一番,但在主政者的心目中,其实是很满意的——达到了主要的战略目的。 而在本时空,关卓凡为这场战争设定的直接和间接的战略目标,远较原时空为大、为高—— 直接的战略目标——将法国的政治、军事存在逐出东亚和东南亚。 间接的战略目标—— 第一,送中国入世界列强之列——哪怕暂时只能做个二流列强,也是好滴呀! 第二,彻底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而有了第一、第二,方有第三—— 接下来的十年中,大刀阔斧,深化改革,将改革推入“深水区”;同时,抓住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机会,利用后发优势,“弯道超车”,初步完成工业化,使中国真正成为世界第一流强国。 如果输掉了海战,就不能真正打赢对法战争,什么“直接、间接”,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皆无从谈起,而且,较之原时空,更会另多出来许多的副作用。 原时空,法国虽然一个法郎的便宜也没有赚着中国的,面子殊不好看,但是,里子还是有的——毕竟,越南稳稳的捏在手里了,部分的战略目的达到了,所以,也算是有台阶下的。 对于战争的结果,一方基本满意,另一方亦不为己甚,因此,中法的和约,是真正的和约——没有哪一方不服气,总想着日后回来找场子;因此,为双方带来了真正的和平——尤其是中国,经此一役,保有了近十年的宝贵的和平,直到甲午战争爆发。 本时空,若输掉了海战,谈和约的时候,顶多只能狐假虎威——“狐”是中国,“虎”是普鲁士——要求法国人放弃升龙、沱灢,退出北圻、中圻;不可能要求法国人连南圻也不要了,整个儿退出越南。 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许能够得到一丁点儿,但绝不可能过多。 如是,中国就同“七星期战争”中的意大利做了难兄难弟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如此一来,中、法两国在越南,就会形成一个对峙的局面——中国须在越南大量驻军,耗费大量资源,则只剩下了北圻、中圻的越南,非但不能成为中、法之间的战略缓冲,反真成了中国一个巨大的包袱了。 而法国人恢复元气之后,为了越南,中、法一定还有一战。 则关卓凡挑起对法战争,非但做不到他的“直接、间接”和“第一、第二、第三”,反得罪了一个大头子,背上了一个大包袱,意义何在?所为何来? 如果“惨胜”呢? 结果其实同战败差不了太多——在自己的家门口,都只能够“惨胜”,跑到人家的地头上——越南虽同中国接壤,但对于海战来说,却不折不扣是法国人的地头——如何可能确保必胜? 如是,越南的制海权,还是在法国人手里,中、法双方,还是要在升龙—北宁—山西一带对峙;和谈的时候,还是拿不到真正的好条件——还是只好像“七星期战争”中的意大利那样,吃人家普鲁士的一点残羹剩饭;还是绝不了后患——法国人既输的不服气,恢复元气之后,还是会回来找这个场子。 所以,这个海战,关卓凡是只能胜,不能败;而且,只能大胜。 但是,对于胜利,他又没有任何的把握。 所以,压力山大呀! 甚至,关卓凡一度有些后悔——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儿?毕竟,如果本时空的历史照原时空的时间线走,还有两年,普鲁士和法兰西才会大打出手,再给我两年的时间准备,这场海战,取胜的把握,会不会更大一些?我干嘛一定要挑一八六八年同法国人翻脸呢? 看到这儿,不少书友可能开始凌乱了:好吧,就算关卓凡压力大——掉头发啥的,可是,这关婉贵妃啥事儿呢?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万人如海一身藏 狮子以为,大约是这样子的一个逻辑线—— 巨大的压力骤然移除,随之喷薄而出的,就是口沫横飞——或曰之“倾诉”;其核心内容,大致是:“我多了不起!”或者:“我多不容易!”——前者炫耀,后者叫苦。 而某种意义上,此二者,其实也是一码事儿——叫苦,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炫耀。 这是人的一种自我释放的需求——压力愈大,需求愈大。 关卓凡虽做的到“临大事以镇定”,但他的性格,绝非“慎独”一路,因此,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是有这种“自我释放”的需求的,而且,因为他的压力远超常人——他要为之负责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荣辱生死,更有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兴衰;他的“自我释放”的需求,也就尤其之大。 关卓凡的“自我释放”,当然不能也不必选择炫耀一途——他不做任何炫耀,别人也已经将他当做神来看待了,自己吹自己“我多了不起”,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起不到“自我释放”的功用。 那么,很自然的,他的“自我释放”,就是“我多不容易”了,即——“叫苦”。 但他的“叫苦”,不能太过直白。 他无法将自己之前的忧虑和盘托出——不摆明穿越者的身份,就说不清楚,他的那些忧虑,到底从何而来? 这个身份,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对本时空的任何一人明言的。 因此,他选择了从纯军事的角度“自曝其短”—— 我本来是介么短的,却办了辣么长的才能够办成的事儿——我不容易吧? 呃……我了不起吧? “炫耀”也好,“叫苦”也罢,只要是“倾诉”,就得有一个对象,这个对象,该是谁呢? 在这个问题上,狮子以为,大多数的男人,都会和关卓凡达成共识—— “倾诉”的对象,首选者,既非同性朋友,亦非父母兄弟、妻子情人,而是——红颜知己。 何况,到了如今的地位,关卓凡已经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同性朋友”了——一个都没有。 同时,在本时空中,他也没有什么“父母兄弟”——他当然不会将他的“二哥”当成兄弟。 至于“妻子情人”——在身边儿的,都不能真正交心;能交心的,都不在身边儿。 那么,婉贵妃算关卓凡的“红颜知己”吗? “红颜”不必说,“知己”呢? 事实上,关卓凡和婉贵妃的交往并不深,并不敢说自己已经真正的了解了这个女人,但是,以下几点,关卓凡却是可以确定的—— 第一,婉贵妃极晓得分寸,口风极紧,自己同她说的话,不该外泄的,她绝不会说给第三者听——一句也不会。 第二,她对自己,应该多少是有好感的——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嘿嘿。 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她之荣辱,幸与不幸,已经和我绑在了一起,某种意义上,她和我,算是“利益共同体”甚至“命运共同体”。 第三,对于婉贵妃的思维方式,关卓凡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思维、逻辑,某些地方,同自己很相像;或者说,接近于自己那个时空、那个时代的人的思维、逻辑。 也就是说,比较“现代”。 因此,她能够轻易理解我之所说、之所想。 这,就很有“知己”的感觉了! 第四,婉贵妃的知识结构,也有助于她成为关卓凡的“知己”。 关卓凡的女人,大多都聪明,包括被视作“老实人”的慈安——小事情上,慈安的反应,确实要慢一些,但她其实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不过,论及“知识结构”,女人和女人,可就天差地别了。 即便像慈禧这种聪明得之于天的女人,也不能不吃读书少的亏——譬如,对“于史有征”,慈禧有着一种莫名的的信任,凡关卓凡在她面前引经据典,以为自己的观点的佐证,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会产生很好的效果。 但有两个女人,关卓凡在彼面前,从不引经据典——一个是敦柔,一个是婉贵妃。 原因很简单,她们脑子里的“经典”,比关卓凡还要多。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头,这两个女人给关卓凡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敦柔给他的是压力,压的他啥话也不敢说,只好“藏拙”。 婉贵妃则完全相反,关卓凡明明知道,“经典”一道,婉贵妃远比他渊博,但是,在她的面前,他非但没有任何压力,甚至还很乐意“露怯”,并向她“虚心请教”。 书读的多,当然更有助于政治、历史、军事方面的沟通和交流——换一个人,譬如白氏,虽然生死可与君共,但关卓凡若同她交流政治、历史、军事方面的问题,就难了——白氏没读过书,这些东东,是她的“盲点”。 还有,极难得的是,婉贵妃书读的虽然多,但完全没有任何“读死书”的毛病,似乎在任何问题上,她都不存在什么“执念”,沟通、交流之时,随时可转到关卓凡的思路、逻辑上来。 反观敦柔的书,读的就有点儿“死”了。 关卓凡有一种感觉,如果在政治、历史、军事方面交流而意见不一致的话,自己想说服敦柔,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然,他们夫妻俩,也从未发生过“在政治、历史、军事方面交流而意见不一致”的情况,因为,他俩几乎从未在这一类的问题上,进行过什么交流。 所以—— 关卓凡怎能不把婉贵妃当成自己的“红颜知己”呢? 在这个时空里,他几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女人了呀! 所以,又怎能不抓住机会,“自我释放”一番呢? 这就是他为何如此积极——甚至都有点儿等不及了,一从“关大营”出来,就赶紧往紫禁城跑。 说来惭愧,他介么积极,还真不是为了皇帝的教育。 事实上,对于苏窦山大海战的复盘,在“关大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一遍了,在婉贵妃这儿,其实是又重复了一遍——当然,没有在“关大营”的时候那么详尽;但是,同施罗德和田永敏一起“复盘”,和对着婉贵妃“倾诉”,能是一码事儿吗? 哼。 最后,说一、两句关卓凡的“孤独”。 何以解孤独?——同压力移除而“自我释放”一样,也是需要“倾诉”的。 孤独的人的“倾诉”对象,更加要首选“红颜知己”了。 而关卓凡的孤独,既来源于“高处不胜寒”,更来源于他的穿越者的身份,以及他从事的事业——无古人,无来者,不能回头,难知成败。 他是这个世界、这个时空的“另类”——唯一的“另类”;他高居于世人之上,为亿万众仰目,但他的真实的身份和真正的理想,是真正的“万人如海一身藏”。 狮子可以想象他的那种刻骨蚀心的孤独感,但是,他到底孤独到了一个什么份儿上,狮子却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真正体会。 只能希望,路还长,关三,请走好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王爷,您真是太贴心了…… 婉贵妃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已近酉正,即快到下午六点钟了;她是差不多申正、即下午四点钟到的乾清宫,也即是说,她在乾清宫,同关卓凡整整“对坐”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昼长夜短,天色还亮着,但宫里传膳传的早,这个时候,是早就过了正常饭点儿了,不过,乾清宫一直没有传晚膳。 不比小户人家,到了饭点儿,要留客人吃饭,“皇考妃嫔”同辅政王“对坐”也就罢了,但绝没有“对食”的道理,因此,婉贵妃和关卓凡两位“师傅”,为了皇帝的功课,一直是在“枵腹从公”。 当然,饿肚子是不至于的,正经“对食”不合礼法,小点心、小果碟还是可以敞开供应滴。 不过,这一个时辰之内,除了喝了点儿茶水,婉贵妃没有用过任何点心、果品——她一直被一种火热的情绪包裹着,由头至尾,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 回到景仁宫之后,她依旧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依旧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反倒是御膳房的人很巴结,主动过来询问: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涅? 御膳房的人前脚走,乾清宫的人后脚到,不过,这一次,来人不是黄玉敬,而是他的一个徒弟,叫王花花的一个太监。 王花花满脸堆着笑,“王爷说,他那儿有一份儿‘资料’,贵太妃给皇上备课,大约能派上些用场,如果方便的话,就叫银锁过去取一下。” 婉贵妃微微一怔:既如此,这个资料,在乾清宫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交了给我?或者,为什么不叫这个太监送了过来? 不过也没想那么多,她晓得,关卓凡今儿晚上还要见英吉利、普鲁士两家的公使,时间极其宝贵;还有,这个资料,既然没派人送过来,而是叫人过去取,还指了银锁的名,那就多半有什么话要当面交代,于是,赶紧就叫银锁跟着王花花去了。 过了一刻钟多点儿,银锁回来了,两只胳膊紧紧的拢着一个极大的封套,一张小脸飞了金一般,亮堂的几乎能够照出人影来了。 婉贵妃是最晓得这个心腹侍女的脾性的,一眼看过去,就晓得她怀里抱的,绝不仅仅是什么备课的“资料”。 会是什么呢? 银锁虽然眉飞色舞,但是,当着第三者的面儿,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直到传过了晚膳,主仆独处之际,方才将那个大封套抱了过来,满脸放着光: “主子,您猜,这里头,是些什么物事?” 婉贵妃斜乜了她一眼,用嘲笑的口吻说道,“能叫你这个小财迷这么兴头的,我想,里头大约装了一个金疙瘩?” 银锁“格格”娇笑,“主子,我晓得您取笑我,不过,这里头的物事,比金疙瘩还好!” 说着,将大封套中的物事,一件件的取了出来,一一的摆到紫檀圆桌上。 原来是——信封? 一共十七个信封,其中十四个极厚,两个略薄些,只有一个是瘪瘪的——不晓得里头都装了些什么“资料”? 银锁取过一个厚信封,一边儿盯着婉贵妃的眼睛,一边儿将里头的物事慢慢儿的抽了出来,抽到一半儿的时候,向婉贵妃面前一送,“主子,您看!” 婉贵妃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银票——一大叠新崭崭的银票。 这—— 银锁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在一大堆信封上方划了一个圈儿—— “主子,这里头,五两的银票,拢共四百张,一个信封五十张,装了八个信封;十两的银票,拢共两百张,一个信封五十张,装了四个信封;二十两的银票,拢共一百张,五十张一个信封,装了两个信封;五十两的银票,拢共二十张,装了一个信封;一百两的银票,拢共也是二十张,装了一个信封;最后这个信封——” 说着,放下手里的厚信封,拿起那个最薄的信封,将里头的物事抽出一半儿,双手往前一递,“这里头,是张一千两的!” 缩回手,放下信封,再次拿手指在圆桌上方划了一个圈儿,“拢共、拢共——一万两银子!” 婉贵妃怔住了,“这——啥意思啊?” “这是王爷亲手交给我的,”银锁微微压低了声音,“没有第二个人看见!” 顿一顿,“王爷说,您做‘师傅’之后,见天儿的去颐和园给皇上上课之外,也要常去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一类储放典籍的地方走动,同以前比,给下人们的打赏,一定多了许多,照您的分例,未必够使的——” 再一顿,“王爷说,本来呢,做‘师傅’,是应该有一份儿‘饭食银子’的,可是,麻烦在他自个儿也是‘师傅’——他不好自个儿给自个儿发钱啊!因此,连带着您也跟着受了委屈,他抱歉的很,想来想去,也就只好用这个法子了!” 婉贵妃的心跳,再次开始加快了! 怔怔片刻,叹口气,“原来如此……” 顿一顿,“可是,这也太多了些呀……” “还不止呢!”银锁说道,“王爷说了,这是三个月的,待立秋了,再拿一万两过来!” “啊?”婉贵妃轻声一笑,“唉!哪儿用得着那许多?” “主子,”银锁的眼睛里放着光,“王爷对您,那可真是没的说!六部堂官的‘饭食银子’——嘿,从一品的大官儿,一个月,也不过一千多两吧?” 顿一顿,“这一来,咱们景仁宫,可成了大财主喽!” 三个月一万两,六部的尚书们固然比不得,若同她自个儿的月例比,那就更加是天壤有别了——贵妃虽然位尊,但月例不过五十两,一万两银子——相当于她十六年另八个月的收入了。 当然了,妃嫔的月例,同六部堂官的“饭食银子”,也不大好比,“饭食银子”是尚书们的工资的大头儿,月例呢,只好算妃嫔们的零花钱,毕竟,她们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归皇帝办差”的。 不过,无论如何,银锁说的没错儿,“这一来,咱们景仁宫,可成了大财主喽!” 婉贵妃心潮彭拜,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银钱的数目尚在其次,她是大家子出身,眼界开阔,不是没见过钱的;也晓得万把银子,对于关卓凡来说,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份儿心意可感! 换一个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入不敷出吧? 特别是,他居然还想到了要将一万两银子“打散”来给她! 给太监打赏,一般的规矩是五两银子上下;若太监的位份较高,或是过来传“恩旨”的,一般就是十两上下;若特别假以辞色,如婉贵妃之对黄玉敬,那就再翻一倍——不过,这个情形,是很少的。 若超过了以上的数目,就不是正常的打赏,而是有心收买,另有所图了。 他不但特地将一万银子“打散”了,而且,数目愈小,张数愈多——这真是贴心到家了! 同样是一万两银子,可若一扔过来就是张一万两的票子,自己还真不晓得拿它咋办好?——得另外想法子叫人到宫外头去找银号“打散”,不但麻烦,还容易走漏风声,变成宫里头的一桩大新闻。 另外,他没有当面将钱交给自己,也免去了彼此的尴尬。 这份心思,真是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了! 不晓得这份“资料”,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嗯,必是早就准备好了——至少,不是今儿个的事儿;今儿个,苏窦山大捷传来,多少军国大事要赶着办?他不可能有空儿去忙乎这样的事情——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自己罢了。 唉,这个男人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乱芳心 婉贵妃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太多了些!……就眼下这一万两,已经太多了些!立秋那一万两,无论如何要辞掉!一万两……足够咱们使上三、五年的了!” 银锁立马就急了,“什么三、五年?主子,您口气可真大!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哟!”婉贵妃被她逗笑了,“原来,咱们这儿,有位‘小当家的’?” 顿一顿,“那,就请您这位‘小当家的’说说,这个‘柴米’,到底有多贵呢?” “这……” 银锁滞了一滞,一时之间,却说不上啥来——宫里头各种“传取”,都是实物,基本上不跟银钱打交道的,“柴米”什么行情,其实她也不晓得。 “说不上来了吧? 顿一顿,婉贵妃说道,“这一段时日,景仁宫多出来的开支,主要是我在外头给人家的打赏,不过,这个打赏,也就是初初这段时日多些——没有理由,同一个太监,每一次打照面,都得给他打赏吧?” 顿一顿,“我来来去去的,就是颐和园、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几个地方,暂时也不会去其他的什么地方了,所以呢,往后呢,这个打赏的次数,慢慢儿的就会少一些,这个开支,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了。” 银锁嘟囔着,“银子嘛,总是愈多愈好,哪儿有人嫌钱扎手的?这个钱,又不是咱们偷来、骗来的……” 婉贵妃正色说道,“钱,可不是愈多愈好!——总要适得其所!我是说,这个钱,若派不上用场,就不叫钱了!” 顿一顿,“咱们并没有更多使费的地方,几万银子搁在咱们这儿,纯粹就是浪费;但如果搁在他那儿——造枪买炮,能多办多少事情? 银锁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主子,您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儿——咱们是‘暂时’没有更多使费的地方——以后呢?” “以后?” “是呀!以后,您总要出宫别居的呀!” “出宫别居”四字一入耳,婉贵妃一颗芳心,立时就搅乱了! 银锁见婉贵妃不说话,以为自己这个理由,已经打动了她,于是趁热打铁: “出宫别居,得买宅子、置家什——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个钱,我看,官里未必肯出,十有八九,得自个儿向自个儿的娘家伸手;您如果有几万银子的积蓄,就不必向老爷伸这个手了——多自在!多爽气!” 说着,“哼”了一声,“现在,甭说‘几万银子’了,就是‘几千’,您有吗?——哦,这一万银子不算!” 婉贵妃还是不说话。 “主子,您可别忘了,”银锁蹙起眉头,努力做出严重的神情,“这个宫里头,除了承乾宫那位,就数咱们穷了!” 顿一顿,冷笑一声,“说是‘嫔’,其实日子过得还不如翊坤宫、储秀宫、咸福宫的那几位‘贵人’呢!” 银锁这个话,是在“翻旧账”。 “嫔”也好,“贵人”也好,说的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儿——彼时,婉贵妃还是“婉嫔”。 翊坤宫,由璷贵人、禧贵人合居;储秀宫,由吉贵人、庆贵人合居——这四位,即是俗称“四春娘娘”的;咸福宫,由容贵人、璹贵人合居。 当然,彼时的“贵人”,历经同治、洪绪两朝,现都已升了两级的官儿,做了“妃”了。 至于“承乾宫那位”,指的是祺贵妃。 伊人当年艳冠六宫,却冷若冰霜,拒文宗于千里之外,承乾宫形同“冷宫”,因此,在银锁口中,“祺嫔”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同样不得宠的“婉嫔”。 婉贵妃轻声一笑,开口了,“我说小当家的,您今年贵庚啊?说的好像自己啥都亲眼见过似的?” “主子,”银锁盯着婉贵妃的眼睛,“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顿一顿,“自个儿没有积蓄,又不想向娘家伸手,咋办?——就只好变卖头面首饰了!也不晓得,您的那些头面首饰,拢在一块儿,够不够买一套像样的宅子的?就够,之后呢?之后的日子,又该咋过呢?” 再一顿,“当然啦,王爷一定会帮您,可是,那是‘帮’,而现在的这个银子,一万也好,几万也好,是您的‘饭食银子’,是您做‘师傅’自个儿挣的——能一样吗?” 婉贵妃心里说:天底下,做哪家的“师傅”,能够挣这许多的银子? 她不想就这个话头谈下去了,沉吟了一下,说道: “关于咱们的使费……你没有在外边儿抱怨过什么吧?” 银锁一怔,随即嗔道,“主子,瞧您把我想的!——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儿吗? 顿一顿,“不但我自个儿,芸喜那儿,我也是敢打包票的!——您晓得的,芸喜那张小嘴儿,比我的还紧些呢!” 再一顿,“这个事儿,我和她,就私下底聊过几句,我俩再没有说过给第三个人听了!” 前文说过,芸喜是替婉贵妃管账的宫女。 婉贵妃又沉吟不语了。 银锁觑着婉贵妃的神情,试探着说道,“主子,要不然,这个事儿,咱们……再议?” 婉贵妃微微一笑,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再议。” 银锁长舒一口气,立时笑靥如花,“唉!不管咋说,咱们现在的日子,可是比以前过的好的太多喽!” 顿一顿,“别的不说,就说御膳房吧!搁在以前,御膳房那拨人,对景仁宫,哪里有这样好看的嘴脸?——都过了饭点儿了,还巴巴的跑过来,‘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 “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一句,她模仿太监的公鸭嗓子,怪声怪调,婉贵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银锁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说咱们自个儿也可以开伙,就过了饭点儿,也饿不着,可是,瞅着他们那副嘴脸,说不出的爽气啊!” “我看,”婉贵妃讥笑道,“你小姑奶奶的这副嘴脸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去照照镜子?——小人得志!” 银锁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得意洋洋,“那是!——还有,开小厨房,使的、吃的,都是咱景仁宫自个儿的;御膳房办差,那是官里出嘛!” 婉贵妃真正又好气、又好笑了,“真正就是个小财迷!——都钻到钱眼里儿了!我看,不如送你到上海的‘财会速成学校’去吧?学成毕业,到哪个‘公司’管个账,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呢!” “物尽其用”是婉贵妃调侃银锁的话,不过,银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她眼睛一亮,“‘财会速成学校’?哦,我听孟学好说过的!不过,主子,他们收女学生吗?” 听到“孟学好”三字,婉贵妃目光微微一跳,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她定一定神,微笑说道,“出洋留学,都收女学生,何况‘财会速成学校’?就怕没有女子肯报名,如果有,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我舍不得主子呀!” “罢啦!”婉贵妃一哂,“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个像生儿,你的心思——嗯,你终究是要出宫、是要嫁人的嘛!” 银锁有些忸怩了,“主子!……” 婉贵妃却收起了笑容,怔怔的看着银锁,不说话。 她神情有异,银锁也看出来了,不由有些奇怪,“主子,您怎么啦?” “银锁,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儿——你心里头,要有一点儿准备。” 银锁奇怪了——婉贵妃是极少如此郑重其事的同她说话的。 再说了,准备——准备什么? “是,主子!” “是关于孟学好的——” 银锁目光一跳,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不是调到越南去了吗?”婉贵妃的声音很平静,“前不久,他押运辎重的时候,同敌人接了一仗。” *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祸福生死,誓与君共 中法开衅以来,银锁虽居深宫,却也听了许多“兵凶战危”的话,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不可对人明言的可怕念头,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婉贵妃神情的变化又给了她某种心理暗示,倏的,那个念头跳入脑海,“刷”一下,一张俏脸就变得惨白了,声音也打着颤: “怎么?他……他……阵亡了?” 婉贵妃倒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连忙摇着手说道,“不!不!只是受了伤!” “啊!……”银锁两只手一齐按在自己的胸脯上,“谢天谢地!” “不过……”婉贵妃踌躇了一下,“他的伤,不算轻。” 说着,拿手在自己的左肩胛下略略比划了一下,“他这里被子弹打中了,骨头碎了,没法子,只好……将整条胳膊截掉了。” 银锁浑身一震,雪白的脸庞上,隐隐涌起了一股红潮。 “这件事情,”婉贵妃继续说道,“关乎你的终身,所以,要先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银锁就大声说道,“算轻也好、算重也好,都不算什么!只要人没死,就好了!” 微微一顿,“就算他两只手、两只脚都没了,还有一张嘴!——我还能喂他吃饭!就算他的命根子也没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到时候了,我先送走了他,自己再跟他过去——用不着儿女替我们送终!” “命根子”云云,对于一个黄花闺女来说,本是很羞耻的话,但银锁张口就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涩滞;而“送终”二字出口之后,她原本惨白的面庞,已是涨的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涩。 婉贵妃万想不到,银锁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整个人都震动了! 她滞了一滞,忍住自己的鼻酸眼热,舒一口气,伸出手去,“来,银锁!” 银锁走上一步,婉贵妃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倒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情深义重的一个人!比起你来,我要道一声‘惭愧’了!” “主子……” “你听我说——” 婉贵妃一只手拉着激动的小姑娘,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鬓角,替她轻轻的拢了拢头发,“你既如此情重,上天——不,不是上天,是——是命数——” 微微一顿,“命数,就绝不会亏待你!也绝不会亏待他!” 上天、命数,有什么不同吗? 婉贵妃替银锁拢头发的手,缓缓下滑,“他是没了一只胳膊,不过,身上别的地方,都好好儿的,包括——”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拿手指在她娇嫩的面庞上轻轻一点,笑一笑: “你的……‘命根子’。” 银锁的脸,愈加的红了,这一回,是因为羞涩了;同时,黑水晶般的瞳仁中,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光芒。 “丢了一条胳膊,”婉贵妃继续说道,“听起来,挺吓人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他丢的是左手,不是右手,也不是腿脚——一切起居动作,都不受什么大影响的!” 顿一顿,“再者说了,他是军人,少了条胳膊,也没有人能笑话他——相反,看见了,都要肃然起敬!” 银锁大出意外,“怎么?他一整条胳膊都没了,还能……当兵吗?” “当然能了!”婉贵妃说道,“非但还能当兵——还升了官儿呢!这一仗一过,他就升了‘连级干部’——你同轩军打的交道多,该晓得,这是个什么官儿吧?” “啊!晓得!……”银锁点着头,满脸的惊喜。 “还不止呢!”婉贵妃说道,“辅政王说了,待他伤愈归队,就送到天津的‘陆军军事学校’去学习,学两年,毕业之后,就进‘参谋部’做‘参谋’——” 顿一顿,“这个‘参谋’是做什么的,你也该晓得的吧?” 这比“连级干部”更出人意料,也更叫人惊喜! 银锁拼命点头,“晓得!晓得!” “辅政王还说,”婉贵妃说道,“到时候,轩军的‘参谋部’,很可能就已经移到北京来了——” 顿一顿,微微的笑着,“到时候,他和你,就同在北京城了——他,入伍已过三年;你,也到了十八岁了,对吧?” 入伍已过三年又如何?十八岁又如何?——嘿,一个可以“谈恋爱”了,另一个,可以放出宫去,嫁为人妻了! 银锁只觉得,这一切,好的忒不真实了! 她怔怔片刻,突然轻轻一用力,扯脱了婉贵妃的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晓得的,”银锁流着眼泪,“这一切,都是主子在王爷前头替他说了话、求了情——我替他、也替我自己——叩谢主子的大恩大德!” 说着,磕下头去。 “不!不!”婉贵妃一把扯住了她,“并不干我的事儿,是——是孟学好自个儿争气!” 顿一顿,“这一仗,他是带队的,带了一百来个兵——其中,一个排的轩军,其余的,都是桂军;敌人那边儿呢——一千几百号人!” 再一顿,“真正是以一对十!足足打了两天两夜!硬是没丢一袋米、一箱弹药!” 银锁轻轻惊呼,“啊!……” “战后,他得了‘头等勋’……” “头等勋?” “对!” “哎哟!那不得了!”银锁睁大了眼睛,“那是……‘红带子’啊!轩军的人——包括孟学好在内,一说起‘红带子’,个个都是眼睛放光的呀!” “是啊!”婉贵妃点点头,“还有,他进‘参谋部’,是轩军的‘参谋长’——嗯,那个叫施罗德的美利坚人,指名点姓要的——” “哦!……” “所以,”婉贵妃微笑说道,“任谁都能瞧的出来,你的孟大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前途无量? 银锁泪湿的脸庞上,满是喜悦的光彩。 “包括他的伤——”婉贵妃继续说道,“其实,没了一条胳膊,并不都是坏处!” 顿一顿,“在别的军队,没了一条胳膊,十有八九,会被扫地出门;在轩军,却是比别个多了一重极紧要的资格!——你要晓得,军队里头,是最讲究资格的!” “是!” “你们两个,”婉贵妃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今后的日子,一定是特别如意——如意的我都要艳羡了!” 快乐和兴奋充溢心胸,银锁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眼泪又下来了,“我晓得的,不管他自个儿争气还是不争气,王爷还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才会——我还是要给主子磕头!” 说罢,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婉贵妃伸出手去,“快起来吧!” 银锁站起身来,婉贵妃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银锁,其实,我真的特别、特别羡慕你——”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辅政王颂,为辅政王祷 “主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看你,”婉贵妃柔声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中意一个人,就是中意,不藏着,不掖着,而且,还会主动——” 顿一顿,笑一笑,“我呢,也是小三十岁的人了,多多少少,也算见过些世面了,可是,莫说宫里头,就是宫外头——里里外外都算上,我也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子的女孩子——” 银锁有些忸怩了,低下头,跐着脚尖儿,“主子,您这是在笑话我呢!” “不!不是笑话,是真的羡慕你——” 说到这儿,满腹锦绣的婉贵妃,似乎不晓得该如何措辞了,滞了一滞,叹一口气,说道,“换成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胆气,只好——” 打住。 “主子,”银锁说道,“我的胆子,哪儿有您说的那么大?也就是在您跟前,我才敢胡说八道——换一个主子,我哪儿敢?” 顿一顿,“您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子大度、肯包容下人的——才真正是天底下独一份儿!……呃,独一无二的呢!” “独一无二?”婉贵妃淡淡一笑,“独一无二又如何?” “呃……” “还有,”婉贵妃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大度,也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肯包容的……” “主子……” “不说我了!”婉贵妃拿另一只手,在银锁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含着笑,“还是说回你——” 顿一顿,“你看,你并不止于‘喜欢就是喜欢、中意就是中意’——你最终能够嫁给自己喜欢、自己中意的人!” 再一顿,“怎么说呢?嗯,终究是——自己的命数,自己做了主了!” “主子,这是您和王爷替我……和他做的主呀!我自个儿,哪儿……成啊?” 婉贵妃一笑,不接银锁的话头,自己说自己的,“而且,夫婿又上进,又争气,又出息,小两口快快活活、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顿一顿,“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叫人羡慕的吗?” 银锁满脸的喜悦和羞涩,对着婉贵妃,福了一福,“这都是主子——呃,还有王爷——的大恩大德呀!” 直起身子,脸上的光彩,愈加灿烂了: “嗯,其实,要说独一无二,咱们王爷,更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哎,您和他,都是这个……独一无二,若能够在一块儿……” 话没说完,晓得不对——说过头儿了! 想改口,一来不晓得咋改,二来也赶不及了,只好生生打住,不由就满脸通红了——这一回,这个红,是憋出来的。 婉贵妃目光一跳,却没有生气,只平静的说道,“孟学好的事儿,你倒是真应该好好儿的谢谢辅政王——” 顿一顿,“不过,我和你,是比不得的——” 轻轻叹一口气,“我不敢有、也没有资格有别的什么想头,目下,唯一的想头,就是能够早一天离开紫禁城这个活棺材——” 说到这儿,细白的贝齿咬一咬嫣红的樱唇,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道: “现在,我总算是一只脚迈出了紫禁城的门儿——既迈了出去,这只脚,就绝不能再缩了回来!——绝不能再缩回到这个活棺材里头来!” 婉贵妃“出宫别居”的心思,银锁是很清楚的,不过,以“活棺材”来形状紫禁城,却是第一次出于婉贵妃之口——至少,银锁是第一次听婉贵妃做如是说。 不由就心头震动了! “主子,您一定可以出宫别居的——有王爷在啊!” 婉贵妃不说话,站起身来,走到南窗下——可以感觉的到,伊人正在努力抑制着自己激越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转过身来,“银锁,你晓不晓得,他打赢了苏窦山大海战,我为什么那么高兴?” 这—— 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主子,您当然高兴了——我也高兴啊!——咱们不都盼着王爷打胜仗吗?” 婉贵妃的脸上,已经看不见笑容了,“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海战,咱们若打输了,会怎么样?” “啊?呃,没想过啊……怎么可能打输呢?” “怎么不可能?兵凶战危,天底下哪儿有必胜的仗?何况,对手还是法兰西——还是海战!” “呃,也是,您说过的——” 银锁努力回想着婉贵妃之前说过的话,一边儿想,一边儿说: “您说,‘以前,陆上,咱们就算打不过人家,无论如何,多少还能走上几个回合,实在撑不住了,才不得不认输;海上,那是半个回合也走不下来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同人家对阵的资格’——” 说到这儿,用困惑不安的语气,重复婉贵妃的问题,“那,这场海战,咱们若打输了,会怎样呢?” “这场海战若打不赢,”婉贵妃一字一顿,“整个仗——对法兰西的整个仗,就打不赢了!” “啊?啊!……” “你想一想,若咱们打不赢对法兰西,又会怎么样?” “这……” 银锁隐约晓得婉贵妃的意思了,她本是极聪明的人,略一深思,背上便不禁起了一层寒栗,额头上也不禁见汗了! “你晓不晓得,”婉贵妃轻声说道,“有多少人,像饿狼一般,伏在暗处,就等着他犯错、等着他打败仗?” 银锁的眼睛,一下子惊恐的睁大了。 “只要他一犯错、一打了败仗——”婉贵妃微微的咬着牙,“这帮子饿狼,就会四面八方的扑上来,将他撕的粉碎!” 银锁失声道,“不能吧?!哪个敢?!还有……轩军在呢!” “所以——他们才盼着他打败仗啊!” 银锁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涩,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即便有轩军在,”婉贵妃说道,“那班人,也未见得就真正死心了!——不然,他怎么会遇刺?轩军又怎么会入城、入宫?” 银锁浑身一震。 “果真不幸而有那样的一天——”婉贵妃目光灼灼,“他做不成辅政王了,甚至——” 打住,透一口气,“你想过没有,咱们又会怎么样?” “咱……们?” “是!咱们!” “呃,这个……” “首先,”婉贵妃的声音,极轻,也极清晰,“皇上肯定做不成皇上了——那班人,怎么能够容许女人做皇帝?!” 银锁的脸,“刷”一下,白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婉贵妃继续说道,“皇上既做不成皇上,我这个‘皇考婉贵妃’,自然也就做不成‘师傅’了——那班人,怎么会容许女人做‘师傅’?!” 银锁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 “‘出宫别居’什么的,就更别指望了!”婉贵妃声音冰冷,“我只好一辈子窝在这个活棺材里头,慢慢儿的闷死、烂掉!” 银锁高耸的胸脯,不断起伏。 “这已经算好的了!”婉贵妃冷笑着,“说不定,因为我做过这个‘帝师’,违背了‘祖宗家法’,甚至,给我戴上一顶‘附逆’的帽子,请我自裁——或者白绫三尺,或者鸩酒一杯!——都不算稀奇!” 银锁再次失声,“不能!不可以!” “所以,”婉贵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场海战,他一定要打赢了!” “对!对!”银锁拼命点头,“他——啊,是王爷——王爷一定要打赢这场海战!” “所以,他打赢了这一仗,我才会那么高兴——这一仗打赢了,整个仗——对法国人的整个仗,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银锁以手抚胸,“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婉贵妃的目光,落在紫檀圆桌上的那一大堆信封上,脸色慢慢的变红了——不是因为羞涩。 “银锁,”她轻声说道,“只有他在,咱们——咱们女人,才能够过上正经日子——我是说,才能够正经像个人那样过日子!” 这个话,银锁听着,就有点糊涂了,“呃,主子,您的意思是——” “这个世上——”婉贵妃的眸子里,现出奇异的光彩,“不,不止于‘这个世上’,应该说是‘古往今来’—— 顿一顿,“他是我知道的——不仅仅是我认识的——古往今来,唯一真正对女人好、真正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 再一顿,补充说道,“不仅仅是对他自己的女人好,不仅仅是把他自己的女人当人看!——是把所有的女人都正经当人看!” “这——” “不然,”婉贵妃说道,“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大气力去禁缠足?——缠足的苦楚,咱们旗人不明白,其实,那真是生不如死的!” 顿一顿,“缠足,世祖、圣祖都禁过,可是,都不过说说而已,汉官们哼唧几句,也就不了了之了,哪一个,像他这样子下气力、像他这样子动真格的?” 再一顿,“还有,他为什么要叫女人出来上学、做事?为什么要派女留学生出洋?——连自己的妹妹都派出去了!” “妹妹?呃,也对,芸格格,那就算是他的亲妹妹了!” 婉贵妃偏过身子,将目光投向幽暗的窗外。 过了片刻,悠悠的说道,“我确实仰慕他,不过,并不仅仅因为——” 话说半截,打住。 再过片刻,重新开口,声音极轻,也极坚决: “银锁,咱们不但要祈祷他打赢法国人,还要祈祷他——诸神呵佑,宵小远避,无灾无痛!” 顿一顿,“要祈祷他,一直、一直——执掌大政,替中国这条大船掌舵!”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殿下,俺来给您送老婆啦 银锁离开乾清宫之后,关卓凡即出宫回府,待他到了朝内北小街,一下车,门房就上来禀报:英国驻华公使阿礼国爵士已在花厅中候着了——已等了两刻钟了。 阿礼国非常准时,迟到的是关卓凡。 关卓凡随即吩咐,请阿爵士书房相见。 这一个晚上,关卓凡先后见了两位客人:英国人在先,普鲁士人在后——阿礼国前脚走,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后脚到。 先说阿礼国吧。 阿爵士的来意,除了恭贺苏窦山大捷之外,主要是为了露易丝公主的婚事。 上一回,阿礼国将自己的天才计划向关卓凡挑明之后,后者虽“临大事以镇定”,却也难免瞠目结舌,沉默良久,终于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若对法战事失败,一切皆无从谈起;只有战局到了胜负已辨的地步,讨论这样的事情,方有意义,目下,绝非发动此事之良机,不然,徒令相关人等为难,爵士厚意虽可感,但是,操之过切,适得其反,这个……务请慎重,务请慎重。 关卓凡虽然在打太极,但阿礼国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对于这门婚事,关亲王殿下并没有一张口便“婉转回绝”。 事实上,阿礼国也未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他操作此事,本就打着一个“两头逼”的主意——一头逼维多利亚女王,一头逼关卓凡;甚至,您二位本人乐意不乐意都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为了英、中两国的国家利益!长远利益! 至于露易丝公主的意愿,根本就不在阿礼国的考虑之列——在阿礼国眼中,露易丝公主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仅仅是实现大英帝国利益的一件工具罢了。 一大堆花样恭贺之后,阿礼国说道,现在,中国既已获得了苏窦山大海战的胜利——且是压倒性的胜利!则越南战场的战事,虽还在胶着之中,但中法战争之大局,鄙人深信——“胜负已辨”! 既如此,殿下,这门婚事,嘿嘿,咱们就可以正式“发动”了吧? 未等关卓凡出声,阿礼国又补充说道,露易丝公主之“改宗”,牵扯复杂的宗教仪轨,必须“先容”于西敏寺,这不是一日之功的事情,所以,必须尽早着手,以免仓促。 “改宗”?俺的“中国宗”还不晓得在哪儿呢?您就“改宗”? 关卓凡的别立“中国宗”,阿礼国的露易丝公主的“改宗”,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三百四十三章《自养,自治,自传》至第三百四十六章《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沉吟片刻,关卓凡说道,“中国宗”之立,得等到战后——至少,要等到战局进一步明朗之后,才好正式着手;且这是整个中国天主教的“改宗”,其牵扯,远较一人一姓之“改宗”繁杂,更不是一日之功可办的,眼下,我的全副精力,都在战事上头,这个,暂时实在是无力旁顾啊! 爵士,您看,总得先有了“中国宗”,露易丝公主才谈的上“改宗”,不然,往哪儿改呢? 阿礼国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殿下,我说的是“先容”——先在西敏寺那儿打好招呼,该扯的皮,先把它扯完了,待“中国宗”一立,露易丝公主立马就可以“改宗”了——不耽误事儿啊! 关卓凡只好说,我这边儿也需要“先容”——同时娶三位正妻,非但本朝从未有过先例,就是整个中国历史都算上,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先例?这个,体制上,须“先容”之处,实在太多、太多了,什么时候能够办妥,我并无绝对的把握啊! 毕竟,我的两位妻子的身份,都非常、非常之特殊,操作此事,必须特别、特别之谨慎,对此,爵士一定是理解的! 我的意思是,兹事体大,还是要等到我有足够把握了,才好正式发动啊! 以我之见,此事须中、英两方同时着手,孰先孰后,彼此都难免尴尬,而现在,我的精力,不能不先摆在战事上头——法人的海军,还有“第二批次”,实力未容小觑;陆军——爵士方才也说了,“越南的战事,还在胶着”之中啊。 一个不小心,“胜负已辨”变成“胜负不辨”,才耽误事儿呢! 阿礼国做足了遗憾踌躇的表情之后,终于说道:好吧,谨遵辅政王殿下的吩咐,此事……暂缓发动! 不过,殿下于军务倥偬之际,务必请留心此事啊!——此乃人生大事,其实,并不比军国大事更“小”啊!对吧?哈哈!哈哈! 呃……对,对!嘿嘿,嘿嘿。 阿礼国表面上虽然“遗憾踌躇”,心里头却其实是非常满意的——同样是“暂缓发动”,上一回,并未涉及这门婚事的任何具体事项;这一回,却已在讨论“改宗”一类的具体问题了—— 这就意味着,关亲王殿下已一步步走进了俺的彀中——俺替女王陛下找的这位乘龙快婿,应该是走不掉的喽! 阿礼国的步步紧逼,似乎给人一种错觉,他在关卓凡面前,是“强势”的——不过,这确实就只是一种错觉。 阿礼国的“逼”,只不过是一种策略;而且,建基于如下一种认识和心态——我是来给你送老婆滴,是为了你好啊! 因此,不管他如何的“逼”,都不至于引起关卓凡的反感。 何况,阿礼国的“逼”,是有分寸的——只要关卓凡虽婉转但明确的表示,此事应“暂缓发动”,阿礼国就会同意“暂缓发动”。 事实上,今天的阿礼国,在关卓凡面前,不自禁的流露出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明确意识到的敬畏——在此之前,他对关卓凡,只有“敬”,没有“畏”;而且,这个“敬”,也是有限度的。 毕竟,不论关卓凡本人如何了得,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比中国强的太多;还有,英国是中国的老师。 现在,英国当然还是世界第一强国,还是中国的老师,可是,还能够说——“强的太多”吗? 苏窦山大海战给阿礼国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动摇三观的地步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中法相争,阿礼国自然是希望中胜、法败的,照理说,苏窦山海战的结果,符合他的希望,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拆阅驻沪领事白德文的急电后,阿礼国心中所感,却只能够以“不辨滋味”来形容——震惊压倒了一切。 这场仗,实在是—— 太、意、外、了! 首先,阿礼国并没有想到中方竟会主动邀击。 虽然,他不至像法国人那样,以为中国主力舰队只有在漕运断绝、舆论鼎沸、万般无奈的情形下,才会出港接战,但是,“北京—东京”舰队远涉重洋,为客军,利速战;中国舰队既在自家沿海作战,又是较弱的一方,刚开始的时候,总要“避敌锋芒”什么的吧? 孰料——嘿! 给中国海军做顾问的英国人,名义上虽已退出英国皇家海军现役,但那仅仅是个名义——这班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英国现役军人,同英国政府——包括驻华公使馆——有着密切的、制度化的联系,因此,对于英国政府——包括驻华公使馆——来说,中国海军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不过,中、英双方有一个默契——或曰“君子协定”:不论英国顾问明里、暗里向英国政府“爆”多少中国海军的“料”,但在战前,有一个事儿是绝不能向任何人——包括您们的女王陛下政府——透露的,这,就是作战计划——不论是战略层面的还是战术层面的。 因为在“爆料”的过程中,谁也不敢保证,消息会否走漏——消息一旦走漏,这个仗,就没法儿打了。 英国顾问们严格遵守了这一“君子协定”。 因此,直到中国舰队离开威海卫基地,英国政府——包括驻华公使馆,也不晓得,中国人打算如何应对汹汹而来的“北京—东京”舰队? 至于“苏窦山”三字,阿礼国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英国政府——包括驻华公使馆,对于中国舰队的整体印象的几个关键词,依旧是:“勤奋”、“聪明”、“进步神速”,以及,“依旧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孰能想到,这样的一支“依旧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的舰队,竟然将世界第二海军强国的第一大舰队一举覆灭了呢?! 同时,其自身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特么—— 阿礼国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状自己的心情了! 本来,俺大约是整个女王陛下政府中,最看好中国的一个人,可是,这个结果,还是突破了俺的想象极限! 而且,不是突破了一点点,简直就是——破顶而出,扶摇直上,一直飞到九霄之外去鸟! 阿礼国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仗,如果换成了俺们英国人来打——俺的意思是,将中国人换成英国人,将会如何呢? 当然了,中国舰队中有许多英籍的“非现役军人”——俺的意思是,将舰队中的中国人全部换成英国人;船,也都换成英籍的船—— 哎,说的明白点儿,就是换成一支纯粹的英国舰队来打! 如是,能够取得相同的战果吗? 如果战场是在大西洋,那么,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可是,如果战场是在中国沿海,对阵双方——英国舰队、法国舰队同样远离本土,则虽然还是有取胜的把握,可是,取得这种压倒性的胜利的把握—— 不能不说——木有啊! 除非—— 嗯,除非将左近的舰队——譬如“东印度舰队”、“太平洋舰队”神马的调了过来,对“北京—东京”舰队形成军力优势;不然的话,单单依靠“中国舰队”—— 难呐! 前文说过,英国皇家海军十大舰队,布武全球,其中“中国舰队”以中国和日本为主要防区;而十大舰队之中,“中国舰队”的实力,敬陪末座。 也即是说,若换一种换法儿——不是将中国人换成英国人,而是将法国人换成英国人,即,中、法对阵变成中、英对阵;同时,英方不做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即只依靠“中国舰队”对阵中国舰队,只怕—— 也未必是中国人的对手啊! 当然了,这个仗——或曰“这个账”——似乎也不好介么算,若是中、英对阵,中国海军中的英国顾问,当然就要统统的撤了出来,没有老师的帮忙,单靠学生自个儿,实力一定是大打折扣的。 可是,无论如何,白德文说的不错—— 这个世道,真他娘的要变了! 中国的崛起,已经不是“可能”,而是“现实”了! 可是,从“可能”变成“现实”,其花费的时间,未免太短了些吧?!其奔跑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 而俺阿礼国,还是这个变化的推手之一—— 中国之变化,别的不说,单说海军——同俺大英帝国大有关系吧?而这个“大有关系”,又同俺这个驻华公使,大有关系吧? 嘿嘿,我该不该说,“与有荣焉”呢? 是否“与有荣焉”,阿礼国“难辨滋味”,他更清楚的感觉是——隐隐的恐惧。 变化太快了!事情会不会有些……失控了? 俺的意思是说,照这样下去,英国还能够对中国施加积极的、正面的影响吗? 所谓“积极的、正面的”——符合大英帝国利益者也;反之,就是“消极的、负面的”。 中国人有一句话咋说的?嗯,对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甚至……反噬师傅?! 这!…… 不过,变化归变化,崛起归崛起,中国到底羽翼未封,立足未稳,“依旧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那么,俺们要不要改弦更张,请中国“变”的慢一些,甚至,到此为止,不要再“变”下去了呢? 即是说——打断中国的崛起的进程? 经过反复思量,最终,阿礼国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首先,逆势而为的难度,远过于顺势而为,而中国的“势”,不但在往上走,而且,是以加速度往上走,英国并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成功的摁住这个“势”。 其次,若现在改弦更张,则之前的一切投入,就统统打了水漂。 这也罢了,关键是—— 谁同英国一道在中亚对俄国开衅、以彻底消除来自北方的对印度的威胁呢? 南非金矿又如何? 还有——苏伊士运河! 还是白德文说的对,“我们一定要想清楚:我们在中国的最根本的利益是什么?” 印度、南非金矿、苏伊士运河,都关系大英帝国之国本!都是大英帝国的“最根本的利益”! 同时,都和中国密切相关。 还有,市场。 毕竟,“变”之后的中国,其市场容量,较之“变”之前,要大,大的多。 盘算来、盘算去,还是顺势而为,大英帝国获得的利益更大吧! 当然,要小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要设法杜绝徒弟反噬师傅的可能性。 为此,必须紧紧的将中、英两国绑在一起! 这条“绑绳”,除了共同的利益之外,就是“约为婚姻兄弟之国”了—— 所以,露易丝公主的婚事要抓紧了!而且,不容相关人等拒绝! 英国那边暂且不说,中国这边,若关某人拒绝了这门婚事,便说明—— 对“师傅”,“徒弟”是有“二心”的。 如是,有些事情,怕真是要“改弦更张”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请收下我的膝盖! 英国驻华公使对关亲王的“敬畏”,也同样出现在普鲁士驻华公使的身上。 且因为阿礼国、李福思二人形貌、性格上的差异,这个“敬畏”,在后者,尤为明显。 阿礼国身材瘦小,形容干枯,言语举止,洵洵儒雅,兼之身为前辈,到底较为矜持,他的“敬畏”,痕迹不著,必须仔细留意,才能有所察觉;李福思高大魁梧,形容狰狞,意气豪迈,怒目金刚一旦点头哈腰,这个反差,就特别的明显了。 阿礼国还没有走,李福思就到了——李福思也是准时的,不过,因为之前关卓凡迟到,同阿礼国的会谈,不能不顺延了大半个小时。 当然,李福思一直在花厅等候,英国人和普鲁士人,并没有打上照面。 阿礼国辞去后,关卓凡即命人请李公使入见,并颇假辞色,走出书房,站在檐下阶沿上等候。 李福思远远的看见关卓凡,立即加快了脚步,他人高腿长,快走等于旁人的小跑,陪同的仆人,必须急趋,才能不被他拉下。 走到院子中央,距离台阶还有十来步的路,李福思突然就站定了,摘下帽子,虚捂在胸前,对着台阶上的关卓凡,深深一躬。 旁边的仆人,一下子收不住脚,往前又冲了两步,方才站住,好生尴尬。 李福思的这一躬,几乎有九十度——上身差不多同地面平行了。 公使见首相,当然是要致礼的,不过,通常的情形下,脱帽——摘下帽子,垂于身体一侧即可,并不需要虚捂在胸前辣么夸张;鞠躬——顶多弯个三十度的腰吧,意思也就算到了。 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在李福思,是第一次——至少,对着关卓凡,是第一次。 还有,隔着如此之远的距离行礼,也是第一次。 还没完呢。 一直起身子,李福思便小跑着上了台阶——真的是“小跑”;而李公使一“小跑”,陪同的仆人就得正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他。 关卓凡满面笑容,伸出手来,李福思却不第一时间“接应”,又鞠了一个几近九十度的大躬后,才忙不迭的将两只手伸了手去。 伸到半途,发觉自己的右手还抓着帽子,李公使的反应极有趣,并不将帽子戴回,而是往左胁下一塞,夹住了,重新伸出手去,两只手一起握住了关卓凡的右手。 因为左胁下夹着帽子,因此左胳膊伸不直,但李福思又一定要两只手一起“接应”关亲王的右手,于是,他的身体,就形成了一个不但大幅前倾、而且微微左斜的古怪姿势,看上去,既别扭,又可笑。 英、普公使的“敬畏”,非但形容于外,颇异其趣,内里也是不尽相同的——阿礼国的“畏”,主要源于前文提到的“隐隐的恐惧”;李福思的“畏”,却是尽由“敬”而来,是真正的衷心钦服。 普鲁士不是什么海洋强国,其海军,远远比不得陆军,相对于法国海军来说,普鲁士的海军,还相当的孱弱,若见到类似于“北京—东京”舰队一类的舰队,普鲁士人只能够“绕着走”。 普法开战,法国海军首先要做的,就是穿过英吉利海峡,北上封锁普鲁士北方港口,对此,普鲁士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的。 反正——也是幸好——普法之争的战场,在陆地,战火首先在两国的边境点燃,并不关海面上的什么事儿。 现在,这支普鲁士人见到了只能够“绕着走”的法兰西第一大舰队,居然被中国人一举覆灭了! 而且,中国舰队的损失,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这,这,这—— 请收下我的膝盖吧! 另外,对于苏窦山大海战的结果,英国人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但普鲁士人却只有一个“喜”字。 原因很简单:“东线”——亚洲战场——的胜利,对于“西线”——欧洲战场——的战事,是极有力的支持。 经此大败,法国若想扭转战局,就不能不对“东线”做更多的投入——投入何来?——只能从“西线”抽调! 法国在“西线”的兵力,不说质量,单说数量,本就不及普鲁士,如是,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还有,苏窦山海战,中大胜,法大败——竟如此之“大”!——必严重打击法军的士气,而且,不仅仅打击“东线”法军的士气,也打击“西线”法军的士气;同时,大大提升普军的士气。 拿破仑三世和他的政府,将受到巨大的乃至空前的压力,超压之下,十有八九,法军的部署会被搅乱——必定急于求成,以挽回颜面,则节奏一乱,破绽更多,普军的胜算,也就更大了! 实话实说,在此之前,在普鲁士政府内部,这个“胜算”,算来算去,并不算多——除了俾斯麦、毛奇等少数人,余者,高层的也好、中低层的也好,对于打败法国人,到底有几成的把握,并没有什么谱儿。 最典型者,就是普鲁士的最高统帅——国王陛下了,事实上,威廉一世也好,腓特烈王储也好,都并不真心想对法国人用兵,奈何,这爷儿俩扭在一起,也拗不过俾斯麦一个人呀。 心里头打鼓的,也包括李福思。 毕竟,法兰西积威已久,而普鲁士虽然打败了奥地利,但是,谁也不会将法兰西和奥地利混为一谈啊! 如果做选择题,二选一——普法相争,孰胜孰败?李福思当然会选“普鲁士”;但是,他的信心,摆在第一位的,其实不是对普鲁士的,而是对俾斯麦的——前文说过了,李公使是俾首相的粉丝,且是脑残粉级别的粉丝。 现在,中国人将法国人打了个全军覆没,直接的、间接的、大大的增加了普鲁士的胜算,则除了一个“喜”字,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福思紧紧的握住关卓凡的手,大声说道,“恭喜辅政王殿下!还有——赞美贵国英勇的海军将士!” 略一顿,未容关卓凡开口,又大笑着说道,“也要恭喜我自己!——啊,我的意思是,对于敝国来说,这也是一个值得大肆庆祝的好消息!” 李福思的话,没头没尾,不过,关卓凡当然晓得“好消息”是什么?于是微笑说道,“谢谢!这个……同喜,同喜。” “对!对!”李福思摇着关卓凡的手,“同喜!同喜!” 特么的……手劲儿不小啊。 同阿礼国一样,花样恭喜之外,李福思也另有目的——一是向中方通报“西线”的局势,二是打听中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以便中、普双方“协调行动”。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普中一体,休戚与共 普、法的这一仗,关乎两国的国运,双方都是倾国以赴,都是“亲征”——皇帝和国王亲自披挂上阵,担任总司令。 先说普鲁士。 “国王陛下之下,”李福思说道,“设三个军团——” “第一军团,由斯坦因美兹上将担任司令,辖第一军、第七军、第八军,以及骑兵第一师、第三师。” “第二军团,由卡尔亲王殿下担任司令,辖近卫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第九军、第十军、第十二军,以及骑兵第五师、第六师。” “第三军团,由腓特烈王储殿下担任司令,辖第五军、第六军、第十一军,以及骑兵第二师、第四师;除此之外,还辖有两个巴伐利亚军——巴伐利亚第一军、第二军,以及一个维滕堡师,一个巴登师。” 李福思声音响亮而语速平缓,同时,顿挫分明——这是为了方便辅政王殿下记忆;虽然晓得辅政王殿下记忆力惊人,可是,一次过扔出来介么多的番号,要一字不差的记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一个巴登师”出口之后,打住——一来,是给辅政王殿下留一点儿时间“消化”;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是想听一听,辅政王殿下对这个俺们的这个编排,有什么评价? 对于辅政王殿下的睿见,李福思当然是感兴趣的,不过,他还不是最感兴趣的那个——普鲁士亲贵高官之中,对关亲王的意见最感兴趣的,是卡尔亲王——卡尔亲王曾面嘱李福思,对普鲁士的摆兵布阵,一定要请关亲王发表高见,完全不必有什么忌讳。 而听了李福思的话,关卓凡的第一反应则是,“他娘的!老子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凑来凑去,也只凑了一个骑兵师出来;你个普鲁士,人口不足老子的十分之一,居然整出来六个骑兵师?” 当然,这只是内心戏,表面上十分平静,沉吟了一小会儿,点点头,说道:“很好!普鲁士及北德意志诸邦之外,南德意志诸邦——巴伐利亚、维滕堡、巴登——亦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可见,全德意志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顿一顿,“我对普鲁士赢得此次战争胜利的信心,更加的坚定了!” 李福思倒没有想到,辅政王殿下的第一个“切入点”,不是军事,而是政治,连忙说道:“承殿下的吉言!” 顿一顿,“德意志的‘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也是给法国人逼的——若没有法国人的那个最后通牒——包括裂土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于法兰西,嘿嘿,德意志诸邦,也未必能如眼下这般,同心协力,抵御外侮!” 再一顿,“这一切,都在殿下的算中啊!——对于殿下的宝贵建议,敝国上下,皆戴大德!” “言重!言重!” “政局变幻,”李福思说道,“殿下洞鉴若火,万里如见!福思五体投地!这军事上,也要请殿下不吝赐教!” 关卓凡微微一笑,“贵国的军事,一切进止,自然皆出于毛奇总参谋长的擘画,我一个——” 本来想说“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置喙”云云,转念一想,中、普正在“同仇敌忾”,“外人”二字一出口,不“见外”也“见外”了,及时改口: “毛奇总参谋长命世英才,算无遗策,我,怕是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吧!” “哪里!哪里!”李福思双手乱摇,“毛奇总参谋长对辅政王殿下,也是佩服的紧的!只是海途万里,还没有机会向辅政王殿下当面请教罢了!” 这是李福思信口开河,毛奇并没有说过“当面向关某人请教”之类的话。 不过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顿了一顿,李福思决定实话实说,“而卡尔亲王殿下,对辅政王殿下,更加是一见如故!他曾经面嘱鄙人,辅政王殿下是最卓越的军事家,军事上的事情,一定要向辅政王殿下多多请教!” 再顿一顿,“普中一体,休戚与共,请殿下千万不要见外!” “休戚与共”是真的,不过,“普中一体”?——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吗? 好吧,不管咋说,既如此,我就不“见外”了。 “既如此,”关卓凡说道,“我就不揣冒昧了——” 李福思立即双手抚膝,身子前倾,做出凝神倾听的姿态。 “骑兵,”关卓凡沉吟着说道,“每一个军团两个师,分派的很均匀——” 顿一顿,“步兵——第一军团,三个军;第二军团,算上近卫军,就是七个军了;第三军团,算上南德意志的兵力,就是五个军又两个师——差不多六个军了。” 再一顿,“如此说来,卡尔亲王的第二军团,为第一主力;腓特烈王储的第三军团,次之;斯坦因美兹上将的第一军团,再次之——是吧?” “呃……是!” “王储殿下和卡尔亲王殿下,”关卓凡说道,“虽然年轻,但勋名早著,‘七星期战争’之时,便已居军团司令之职了;况且,国家有亲亲之义,对法之战,由他们两兄弟出任军团司令,再合适不过了。” 顿一顿,“至于斯坦因美兹上将——他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七星期战争’的时候,任第五军军长,三天之中,三战三捷,用兵之凌厉果决,虽古之名将,亦不能过——” 说到这儿,打住。 所谓“听话听音”,李福思形貌粗犷而心思细腻,关亲王提及卡尔亲王和腓特烈王储之时,有“年轻”和“亲亲之义”之说,而王储既为王储,“亲亲”什么的,就是天经地义,“亲亲”既没有问题,“年轻”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勋名早著”? 则辅政王殿下若有什么言外之意,就只能是针对卡尔亲王的;但他不方便将卡尔亲王单独拿出来说事儿,就拉上了腓特烈王储。 可是,卡尔亲王的军事才能,是为普鲁士军政两界所公认的——辅政王殿下自己,亦不止一次当着李福思的面儿对卡尔亲王表示钦佩;而卡尔亲王的勋名之著,更早于他的王储表弟。 再者说了,要说“年轻”,辅政王殿下更年轻;要说“亲亲”——他还是“皇夫”呢!所以,在卡尔亲王,“年轻”、“亲亲之义”,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辅政王不是也给出了“再合适不过”的评价吗? 那,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或者,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我多心了? 可是,他评价斯坦因美兹上将,什么“虽古之名将,亦不能过”,貌似很高,却没有给出“再合适不过”一类的结论,便打住了,这—— 正在转着念头,关卓凡重新开口,“哦,对了,‘七星期战争’,贵国军队,也是编为三个军团——第一军团由卡尔亲王殿下任司令,第二军团由王储殿下任司令,第三军团——即易北河军团,由毕典菲尔特上将任司令,是吧?” “呃……是!” “那,”关卓凡说道,“这一次,毕典菲尔特上将是否参与对法之战的指挥?如是,身居何职?” 李福思心中一动,“这……参与的!毕典菲尔特上将任——第一军军长。” “哦……那就是在斯坦因美兹上将麾下了。” “呃……是的!” “‘七星期战争’之时,”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斯坦因美兹上将是军长,毕典菲尔特上将是军团司令;现在,斯坦因美兹上将是军团司令,毕典菲尔特上将是军长,一升、一降,倒过来了。” 什么意思? 李福思脑子中急速转着念头,张一张嘴,却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毕典菲尔特上将、斯坦因美兹上将,年纪虽然相当,都是一七九六年生人,今年都是七十一岁,不过,毕典菲尔特上将的资历,到底较斯坦因美兹上将更深厚些——” 顿一顿,“毕老是八年前——一八六零年晋的上将,斯老是四年前——一八六四年晋的上将,对吧?” 李福思不由暗吃一惊——连这个都晓得?这个功课,做的可真是足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而弥辣 李福思先应了一句:“是的!殿下博闻强记,令人钦佩!” 然后,微微压低了声音——虽然晓得此地说话,绝无外泄之虞,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敏感,还是不自禁的加了小心: “殿下是否认为,对毕典菲尔特上将、斯坦因美兹上将的……这个安排,呃……不甚妥当?” 顿一顿,字斟句酌着说道,“不过,毕典菲尔特上将其人,平和谦逊,心胸开阔,倒不至于……呃,因此就对‘上头’有什么……不满的。” “当然!”关卓凡微笑说道,“毕典菲尔特上将出身世家,非但是优秀的军事家,同时,也是出色的外交家和政治家,最顾全大局的一个人——而且,左迁也好、右迁也罢,皆宦途寻常事,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满?” 李福思心里嘀咕:这个底细,摸的是一清二楚啊!——这个功课,做的确实是很足了! 毕典菲尔特出身贵族,数百年来,其家族向普鲁士军队输送了多位著名将领,是最典型的“容克贵族”,此关卓凡“出身世家”之谓。 至于“外交家”——领兵作战之外,毕典菲尔特还多次充任外交特使。 克里米亚战争之时,他衔命使俄,劝说尼古拉一世从多瑙河各公国撤军;又两赴维也纳,劝阻奥地利参战。普奥战争后,他再次出使俄国,向亚历山大二世解释普鲁士的德意志政策。 毕典菲尔特甚至还做过首相——那是一八五七年的事儿,时间虽然不长,但关卓凡的“政治家”的高帽,毕某也勉强可以戴上了。 不过,关卓凡只提毕典菲尔特,不提斯坦因美兹,言外之意,李福思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即便毕典菲尔特之“左迁”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斯坦因美兹之“右迁”,却一定是“不甚妥当”的。 事实上,在普鲁士政府内部,对斯坦因美兹的出任第一军团司令,也是颇有争议的。 对法之战,为普鲁士立国以来规模最大、最关乎国运盛衰的一战,而斯坦因美兹虽然资历深厚,战功卓著,但在此之前,到底没有过膺方面之任的经验,由他出任军团司令,介个,合适吗? 但毛奇力排众议,一力主张斯某出任第一军团司令——在普鲁士,政治上,没人拗的过俾斯麦,军事上,也没人拗的过毛奇,于是,斯坦因美兹便顶着质疑,走马上任了。 辅政王殿下也是这个原因才觉得“不甚妥当”的吗? “对!对!”李福思先回应了关卓凡对毕典菲尔特的评价,顿一顿,说道,“斯坦因美兹上将和毕典菲尔特上将之一升一降,主要是……呃,毛奇总参谋长的意思!照鄙人看,毛奇总参谋长似乎是这样考虑问题的——” “毕典菲尔特上将的脾性,颇类于王储殿下,都属平和中庸一路——毛奇总参谋长大约是担心,若两位军团司令的……风格,都偏保守,那么,我军整体的兵锋,是否就……不够锐利了?——毕竟,拢共不过三位军团司令嘛!” 李福思的话,说的委婉,但他不便说出口的另一半儿,关卓凡是清清楚楚的: 这不仅仅是“风格”的问题,更是政治取态的问题——毕典菲尔特非但性格颇类腓特烈王储,对法国的政治取态上,也是接近的——都不大想对法大打出手,或曰,都属于“信心不足”一派。 军事上,作战计划的制定,上上下下,都要听毛奇的,但人事方面,毛某再强势,也不能将王储换了下来,那么,就只有动毕典菲尔特了。 另一方面,斯坦因美兹不但在普奥战争中的表现极其出色,更是个天生好战的,战端一开,恨不得一天之内便兵临巴黎城下——用此老做军团司令,这个“兵锋”,当然是要多“锐利”就有多“锐利”了。 “我非常理解毛奇总参谋长的……权衡,”关卓凡说道,“只不过,我另有一个杞人之忧,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李福思一边儿做相让的手势,一边儿连连点头哈腰,“鄙人洗耳恭恭聆殿下训谕!” 这个姿态,略有点儿过了,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斯坦因美兹上将用兵,凌厉果决,最喜强攻,这个‘兵锋’,自然是足够‘锐利’的——” 顿一顿,“同时,他的性格——嗯,我并不如何了解斯老之为人,只是从其用兵的风格反推,大约是……刚强骄傲一路?” “刚强”是个中性词,“骄傲”,就不算什么赞美的话了,李福思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个‘反推’,还真是准呐!” 点点头,“是!殿下睿见!斯老的脾性,确如殿下所言!而且……老而弥辣!” 顿一顿,“不过,斯坦因美兹上将用兵虽然凶猛,倒没有听说过有苛待部下的事情……” “这我相信,”关卓凡也点点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顿一顿,“我是说——在服从、合作方面,斯老又如何呢?” 李福思微微一怔。 “服从、合作”啥的,斯坦因美兹的口碑,可就不大好了。 斯坦因美兹性格刚强,能力出众,超迈同侪,若同上级发生分歧,一定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事实也一次又一次证明,他的看法,较之上级,更加正确。 久而久之,不论哪个做斯某的上级,心里头都不由打鼓——既拗不过他,也不大有底气拗——万一,事实又一次证明,错的是上级涅? “服从”谈不上,“合作”就更不必说了——上级都不在我的话下,同级的,在我眼中,自然个个都是庸才,合作个屁啊? 这其实也是毛奇力主以斯坦因美兹出任军团司令的原因之一——独当方面,无牵无绊,更能尽展所长。 “服从……”李福思迟疑着说道,“呃,军团由总参谋部直接指挥,斯坦因美兹上将虽然刚强骄傲,但绝不至于不接受总参谋部的指挥——他不服气谁,也不能不服气毛奇总参谋长啊!何况,毛奇总参谋长对他,还有知遇之恩!” 顿一顿,“至于合作……呃,斯坦因美兹上将出任第一军团司令,独当方面,似乎……不大会产生什么合作上的问题吧?” “未必吧?”关卓凡淡淡的说道,“还有第二军团、第三军团呢?三个军团之间,难道没有合作的必要吗?” “这……”李福思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说道,“应该也是有的……” “国王陛下为贵军总司令,”关卓凡说道,“不过,毋庸讳言,拿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国王陛下是‘坐纛儿’的,并不负责具体的指挥,真正的总司令,其实是毛奇总参谋长,只是毛奇总参谋长这位‘总司令’,并不亲临前线,有时候,前线是需要一个‘前敌总指挥’的——” 微微一顿,“什么时候呢?——就是军团和军团必须协调行动之时,亦即军团和军团‘合作’之时。” “呃……是!” “这个‘合作’,”关卓凡说道,“可能是三个军团同时动作,不过,更大的可能,只是其中两个军团彼此配合——毕竟,同时协调三个军团的行动,战线太长,人数太多,就有铁路和电报,也过于困难了。” “是!” “两个军团也好,三个军军团也好,”关卓凡说道,“军团司令的级别,彼此都是对等的,如果‘合作’,谁来做这个‘前敌总指挥’呢?” “这——” 李福思踌躇了一下,“不是王储殿下,便是卡尔亲王了。” 关卓凡:“斯坦因美兹上将有做‘前敌总指挥’的可能吗?” 李福思目光微微一跳,“不可能!……” 关卓凡点点头,“确实不可能——一来,斯坦因美兹上将初任方面,怎么也越不过卡尔亲王和王储殿下去;二来,三个军团之中,第一军团的兵力,远逊第二、第三兵团——这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李福思明白关卓凡的“杞忧”了,“殿下的意思是,若有‘合作’的情形,斯坦因美兹上将可能不服从另一位军团司令——即‘前敌总指挥’之调度?” “不错!”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瞠目结舌 “不错”二字,声量不大,语气平静,但斩钉截铁,话一出口,关卓凡自己就先有点儿后悔了——中、普虽为盟国,可是,无论普方如何客气,双方总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对于盟友的内部人事,即便有所异议,措辞上,也应该再委婉些,自己做如是说,似乎——也太不“见外”了? 可是,若太委婉了,又怕引不起普方足够的重视。 对于关卓凡来说,对法之战,“西线”、“东线”,原本是一盘棋,即便“东线”赢了,可若“西线”有所差池,这盘棋,依旧算不得下赢了,他的大目标,依旧不能完全实现;而普法之战的爆发,毕竟较原时空早了两年,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一切必会照着原时空的剧本走而不“脱轨”,因此,普方的不妥当处,他不能不指了出来,以期尽量减少“脱轨”的可能性。 毕竟,俺才是穿越者呀。 关卓凡犹觉自己的语气过硬了些,李福思作为听者,就更不必说了,普鲁士驻华公使心头一震,滞了一滞,再舔了一下嘴唇,却还是不晓得如何回话才好? 普鲁士内部对斯坦因美兹的质疑,主要集中在资历上——斯某“没有过膺方面之任的经验”;对于斯某人的能力,却是很少有人质疑的——“七星期战争”,三天之内,三战三捷,打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至于性格——军人嘛,尤其是普鲁士军人,“刚强骄傲”,难道算什么缺点吗? 而斯坦因美兹虽然在“服从、合作”方面口碑不佳,不过,似乎也没有过公然抗命的记录,辅政王殿下以其“刚强骄傲”就断定其必然不接受充任“前线总指挥”的另一个军团司令的调度,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这个,拿中国人的话说,这不是……“诛心”嘛! 还有,辅政王对于斯坦因美兹的评价,我到底要不要转告国内?尤其是……卡尔亲王? 前头说过,“前线总指挥”只可能由卡尔亲王和腓特烈王储两兄弟充任,也就是说,若第一、第二军团共同行动,必然以第二军团司令卡尔亲王为正、第一军团司令斯坦因美兹为副。 目下,这个“共同行动”连影儿都还没有呢,我就对可能“为正”的那位说,可能“为副”的那位,一定不服从您的调度—— 介个,合适吗? 这个不成了……挑拨离间了吗? 至少也是……自寻烦恼啊! 关卓凡见李福思一直不说话,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晓得他在想些什么,不禁心中暗叹一口气,说道: “贵国的三个军团,都已完成了集结,是吧?” 这是关卓凡主动转移话题——关于斯坦因美兹右迁的“不甚妥当”,已经谈的太多、太深、太过了,虽然他还有更多的斯某可能不服调度的证据,但是,已不能再谈下去了。 “啊?”李福思一怔,定一定神,“啊,是的!” “具体如何部署,可以见告吗?” “当然!” 李福思一边儿说,一边儿打开护书,“殿下,请允许我向您展示普、法两国的地图——对着地图,我可以将普、法两军的部署,说的更加明白些。” 哦,居然还带了地图过来? 这个“通报”的诚意,真的是很足了。 不过,俺这儿,其实也是有“普、法两国的地图”滴。 李福思在圆桌上展开地图,一边儿指点,一边儿说道,“这儿——自萨尔布吕肯至斯特拉斯堡一带,依次为第一军团、第二军团、第三军团。” 萨尔布吕肯、斯特拉斯堡皆为普法边境地区城市,前者在普鲁士境内,越境即进入法国的洛林地区;后者在法国境内,属阿尔萨斯地区,同南德意志的巴登,隔莱茵河相望。 地理方位上,萨尔布吕肯、斯特拉斯堡是一个西北—东南的关系。 关卓凡凝眸片刻,点一点头,“好!高明之至!” 高明?高明在哪里?听辅政王殿下您的口气,毛奇总参谋长的算盘,您经已了然于胸了?——就介么一小会儿? 倒不能不请教一番了。 “呃……请教!” “萨尔布吕肯、斯特拉斯堡两地之间,”关卓凡说道,“是法兰西楔入德意志的一个‘突出部’,其顶点——”右手食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乃维桑堡。” 抬手成掌,指尖向前,“事实上,整个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犹如一个大大的倒‘v’,深深的插入德意志的下腹部,对于德意志来说,难受的很!” 顿一顿,“不过,对于法国人来说,就舒服的很了!普法相争,除非法军不主动进攻——” 右掌往前一送,“只要法军主动进攻,必选择由此‘突出部’侵入德意志境内!” 李福思心中跳了一跳,“殿下……睿见!” “此‘突出部’范围内,”关卓凡说道,“以斯特拉斯堡铁路线路最密,兼之其又为边境城市,法军进攻,理所当然,以斯特拉斯堡为集结地,然后,强渡莱茵河,攻入南德意志巴登境内!” “不过,斯特拉斯堡铁路线路虽为‘最密’,但那仅仅是就‘突出部’范围而言的,较之莱茵河右岸的普鲁士,这个‘最密’,就不够瞧了!” “法国能够动员的总兵力,总在三十万以上,而斯特拉斯堡铁路的输送能力,即便在理论上,也超不过二十万——何况,它多半没有满负荷运作的能力。” “因此,大约有十五万上下的法军,走不了斯特拉斯堡这条‘南线’。” “那么,这十几万人该怎么办呢?” “‘突出部’范围内,铁路线路足够密、够资格充任大军集结地的,除了斯特拉斯堡,就只有洛林的梅斯了。” “不消说,走不了‘南线’的那十几万人,就只好走‘北线’了——在梅斯集结。” 梅斯,位于斯特拉斯堡的西北方向。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梅斯不算边境城市,这十几万大军下了火车,还得向东徒步行军一段距离,才能够达到边境——对面,即是萨尔布吕肯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梅斯和斯特拉斯堡之间,隔着一条孚日山脉,因此,法军的两大集团——我姑且称之为‘梅斯集团’和‘斯特拉斯堡集团’,势必为山势所阻,彼此不能相顾。” “而孚日山脉及莱茵河左岸而止——全在法国境内,即是说,它在将法军一分为二的同时,对普军的部署,没有任何影响。” 李福思的眼睛和嘴巴,都慢慢儿的张大了,普鲁士驻华公使的表情,开始往“瞠目结舌”的方向发展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次献上我的膝盖! 李公使的表情,关亲王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不过,他只做啥也没瞅见,继续平静的说道: “面对如此局面,我若是毛奇总参谋长,当如何进止呢?” 设问之后,不急自答,先宕开一笔: “普军经已完成了所有的部署——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十五个军又两个师以及六个骑兵师的部署,效率之高,令人惊叹!而法军那边儿——具体的情形我虽不清楚,但想来,目下,法国人还来不及完成所有的部署——” 顿一顿,“这一来,法国的铁路,不及普鲁士之多,部队集结的速度,就要比普鲁士慢一拍;二来,不比普军军制的完善、严密,法军平时并无军、师一级编制,临战方始编组——这就又慢了一拍了!”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请教贵使,情形是否如此呢?” “啊?”李福思一怔,随即醒过神儿来,连声说道,“是!是!确如殿下之所言!” 顿一顿,“迄今为止,法国人只完成了……呃,殿下所说的‘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至于‘梅斯集团’的部署,大约只完成了一半——或许还不到。” 再一顿,“事实上,‘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也只完成了一半多一点儿——不过,剩下的那一半,应该不会继续往斯特拉斯堡方向部署了,所以,这个‘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姑且就算他已经完成了吧!” “哦?怎么说呢?” “就是殿下指出的铁路运力的问题了——” 顿一顿,李福思继续说道,“斯特拉斯堡铁路的实际运力,较其理论运力,差距很大——满打满算,亦不过十五万左右罢了!而且,如殿下之言——他还不能够满负荷运作!可是,咱们看得明白的事情,法国人自个儿,却是糊里糊涂——兵运到一半儿,才发觉大大的不对劲儿!” “只好改弦更张——不是小改、而是大改——大到连主攻方向都改过了!” “根据情报,法国人原本的主攻方向,确是殿下说的——出斯特拉斯堡,强渡莱茵河,攻入巴登境内;然而,当法国人发现无法在斯特拉斯堡集结足够多的兵力的时候,就不得不把主攻方向由‘南线’改为‘北线’了——出梅斯,由萨尔布吕肯攻入普鲁士境内。” 关卓凡转向地图,沉吟片刻,“然后,法军就可以一路北上,直取法兰克福,将北德意志和南德意志隔了开来,使普鲁士无法得到南德诸邦的支援,并迫使南德诸邦举手投降?——至少,保持‘中立’?” “殿下睿见!” “嗯,算盘打得倒是满响的嘛!” 李福思“嘿嘿”一笑,“谁说不是呢!” 顿一顿,“非但主攻方向改了,斯特拉斯堡这边儿,十有八九,也不会执行原定的作战计划了——迄今为止,‘斯特拉斯堡集团’并未做任何强渡莱茵河的准备。” “那么,”关卓凡点了点头,“这个‘斯特拉斯堡集团’,大约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了——” 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斯特拉斯堡,然后,虚虚的划了上去: “沿国境线——亦是沿莱茵河左岸——一路北上,直抵‘突出部’的顶点,出维桑堡,攻入普鲁士境内!” “睿见!睿见!”李福思大声说道,“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敝国的总参谋部——毛奇总参谋长以下,也是如此判断的!” “好!”关卓凡点点头,“既如此,咱们回到‘如何进止’上来——” 顿一顿,“普军已完成部署,法军却还在手忙脚乱,照理,普军发动进攻,正其时矣!何以按兵不动呢?” “我想,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政治上的。” “普、法两国,虽已彼此宣战,不过,到底要等到法国先动了手,普鲁士才好‘奋起反击’,不然的话,岂不成了普鲁士侵略法兰西了么?如是,在国际上,有些话,可就不大好说了。” “第二个,是军事上的,也是更加紧要的——” “法军的部署,为孚日山脉所隔;若普鲁士主动进攻,一入法境,便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既必须向梅斯和斯特拉斯堡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而孚日山脉横亘其中,则普军的三个军团,势必彼此不能相顾——” “本来,普军有着明显的兵力上的优势,如此一来,这个优势,可就大大的打了折扣了!” “因此,最好的‘进止’,就是勒兵观望,确定法军的进攻方向后,在其正面,将三个军团做相对集中的部署,待法军一入境,即集中兵力,迎头痛击!” “法军分兵数路——至少两路,彼此不能相顾,普军的总兵力,本就倍于法军,又以集中对分兵,真正是——以逸待劳,以多打少!焉有不胜之理?” “另外,对普之战,法军一门心思,只是进攻,我想,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万一兵败,又该怎么办呢?因此,我估计,其在法、普边境地区所设之阵地,皆只适合进攻,并不适合防守,野战一败,就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怎么守也是守不住的!只能够往西、往国内、往纵深退却了!” 李福思呆了半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深深一躬,“殿下万里如见!福思……拜服!拜服!” 一点儿都不夸张——真正是“万里如见”! 首先,关亲王对于法军的种种判断,较之事实——也就是普鲁士自己的研判,几乎一模一样,丝毫不爽。 可是,这些东东,普鲁士是在搜集了海量情报、反复研判之后,方才得出结论的——哎,就算中国人在法国有自己的眼线,可是,对法国本土的情报工作,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普鲁士相比并论吧? 事实上,法军的调动、部署,混乱异常,变来变去——这并非为了迷惑敌人,而是计划仓促,组织不力,破绽百出,不能不三天两头的“调整”;这个“调整”,局外人看去,便是一头雾水了——您们到底想干些啥涅? 事实上,非但“局外人”,就是“局内人”,也常常搞不清楚,“上头”到底想干些啥涅? 辅政王殿下非但“万里如见”,更在一片混沌之中,抽丝剥茧,提纲挈领,切中肯綮——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其次,是普鲁士的部署—— 这就更加神奇了!——难道,辅政王殿下由头至尾的参加了普鲁士总参谋部的军事会议不成?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好局面,皆拜殿下之赐! 李福思甚至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总参谋部里头,不会掺有中国人的“沙子”吧? 当然,这种可能性是极低滴。 唉!没啥好说的!辅政王殿下就是“万里如见”!就是——天纵英明!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关亲王、俾首相一类的天才,供我等凡人——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李福思还站着,关卓凡伸手让一让,“贵使谬奖,也太客气了些——请坐吧。” 又说了一遍“请坐”,李福思方才坐了下来,屁股只占了一多半儿的椅面,双手抚膝,上身挺直而微微前倾,那份毕恭毕敬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小学生一般,神情姿态,同庞大魁梧的身材,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不瞒殿下说,”李福思透一口气,“嘿嘿”一笑,“法国人这一‘改弦更张’——将主攻方向由斯特拉斯堡方向改为梅斯方向,‘斯特拉斯堡集团’更由东进改为北上,敝国的总参谋部,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呢!” 顿一顿,“拿毛奇总参谋长的话说,巴登是‘德意志柔软的下腹部’,如果‘斯特拉斯堡集团’不顾一切,执行原定的作战计划——强渡莱茵河,攻入巴境,这个仗,就很有些头疼了!” 再一顿,“别的不说,至少,第三军团的部署,就得往下边儿、也即往南边儿挪!——得部署在斯特拉斯堡的正面啊!如是,第三军团和第一、第二军团,就被‘突出部’隔开了!这个兵力,就不够集中了!” “不错!”关卓凡点点头,“所谓‘探骊得珠’,这个‘珠’,就是‘集中’二字——此为一切一切之关键!” “是!” “如何‘集中’呢?”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其实,就是军团和军团之间的配合、协作了。” 李福思心中一跳:这个话,不又绕回来了吗? 不过,此刻,他对关卓凡的以斯坦因美兹出任第一军团司令为“不甚妥当”,较之初初之踌躇疑惑,已大大不同了。 关亲王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他的“万里如见”——再说一遍:拜服!拜服!而他既能对法、普的部署“万里如见”,对于斯坦因美兹之优劣长短,自然也是……“万里如见”的喽? 另外,他不避嫌疑,臧否斯坦因美兹,其初衷,必是百分百为了普鲁士好,不可能有任何挑拨离间的用意在——这一层,是完全不必怀疑的。 那么——斯坦因美兹确实不适合出任方面? 李福思的神情,清楚显示他已经收到了关卓凡的言外之意,该强调的既已强调过了,关于斯坦因美兹的话头,可以就此打住了。 “‘斯特拉斯堡集团’、‘梅斯集团’云云,”关卓凡说道,“不过是我大而化之的杜撰,法国人自己,大约不会是这个叫法儿——请问,法军具体的布置,是怎么样的呢?” “啊?啊,回殿下,是这样子的——” “‘斯特拉斯堡集团’是最早完成部署的,拢共三个军——第一军、第五军、第七军,再加上一个骑兵第二师,由麦克马洪元帅统领。” “不过,不晓得为了什么,这个‘斯特拉斯堡集团’,一直没有安上‘军团’的名目,麦克马洪元帅的头上,始终没有戴上‘军团司令’的帽子,始终有点儿……嘿嘿,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目下,有正经名目的,只有‘梅斯集团’——法国人名之曰‘莱茵军团’,由法皇亲领,下辖近卫军和第六军,以及骑兵第一师。” “当然,莱茵军团’的编制,并不止于两个军和一个骑兵师——目下在梅斯完成集结的,暂时这么多,更多的兵力,还在后头。” “‘莱茵军团’?”关卓凡微微一笑,“这个名字好啊!——这是要在莱茵地区大展拳脚的意思喽?” 他语带讥讽,李福思会意,“嘿嘿”一笑,“是啊!”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法皇亲领?” “是!”李福思说道,“而且,是真正的‘亲领’——不比敝国国王陛下,只是‘坐纛儿’的哟。” “嗯!”关卓凡再次微笑,“拿破仑三世自以为军事天才,而对普之战,是他即位以来法兰西打的最大的一场仗,不亲自下场活动活动筋骨,非但心痒难耐,将来,青史之上,皇帝陛下的丰功伟绩,也未免稍显单薄了些呀!” 这当然又是讥讽,李福思再次“嘿嘿”一笑,“是啊!” 顿一顿,“梅斯的后头,还有三个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目下,这三个军,暂时集中在沙隆一带,由巴赞元帅管领。” “沙隆?” “是的,殿下请看,在这里——” 李福思一边儿说,一边儿在地图上将沙隆的位置指了出来——位于梅斯正西方向。 “沙隆——”关卓凡说道,“本就是法军在国内的最重要的兵营吧?” “是的——”李福思点头,“说是‘大本营’,亦不为过!” “沙隆位于梅斯的正西,”关卓凡沉吟说道,“巴黎呢,又位于沙隆的正西——” 顿一顿,“嗯,梅斯、沙隆、巴黎——几乎是在一条直线上呢。” 李福思明白他的意思,“殿下睿见!——克巴黎,必先克沙隆!” 仗还没正经开打,你们普鲁士人就在想着“克巴黎”了? 嘿嘿,其志果然不小啊! 关卓凡心里说道:克巴黎,并非一定要先克沙隆,只不过,目下说这个些话还早,俺就暂且按下不表吧。 “沙隆的三个军,”李福思继续说道,“正在往梅斯方向调动,但是否都会往调往梅斯,目下还不好说——照目前的情形看,或许,留下一、两个军,布置在南锡—沙隆一带,作为战略预备队,也说不定。” 南锡在梅斯的正南方,也即沙隆的东南方。 “我想,”关卓凡说道,“法国人当然想将三个军都调到边境前线的——事实上,即便这三个军都调到了前线,法军的总兵力,也不过八个军——普鲁士可是有十五个军还不止呢!差不多是法军的一倍呢!” “呃……是!” “不过,”关卓凡说道,“一个是运力的问题,另一个,是地形的问题——法德边境法国一带,因为有一条孚日山脉的关系,部队的展开,不能不受到一定的制约。” “这……是!” “通盘看去,”关卓凡说道,“目下,法军愈早动手,对咱们愈好——法国人愈早动手,兵力愈薄,各方面的准备,愈粗疏仓促;愈晚动手,兵力愈厚,各方面的准备,也会更加完备些——” “殿下睿见!” “还有,”关卓凡说道,“法国人愈晚动手——斯特拉斯堡那边儿,麦克马洪元帅那三个军,北上至‘突出部’的顶点后,有可能绕过孚日山脉,同‘梅斯集团’——哦,应该是叫‘莱茵军团’——会师的!” 李福思一怔,随即悚然失声,“啊!还真是有这种可能!亏得殿下提醒!敝国的总部参谋部,似乎……还没怎么想到这一层呢!” “所以,”关卓凡说道,“咱们得想个法子,逼法国人早些动手才好……” 他还在装模作样的沉吟,李福思已是展颜笑道,“殿下,这个‘法子’,咱们其实已经有了!——就是苏窦山大捷啊!” 顿一顿,“经此一大败,法国人不早些动手也得早些动手了!不然的话——嘿嘿,不赶紧打个胜仗,法国国内的舆论鼎沸,能够把拿破仑三世的宝座顶翻了!” 再一顿,“托殿下的福!——大好局面,皆拜殿下之赐!” 说罢,再次站起身来——这一次,不是简单的鞠躬,而是学中国人的样子,双手合拢,一揖到地。 *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亲爱的皇后,您神助攻啊! “贵使太客气了!”关卓凡说道,“中、普两国,休戚与共,本为一体,何分彼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对!对!你好,我好……大家好!” 待李福思重新落座,关卓凡笑一笑,“不过,若是为了法国人的‘早些动手’,拿破仑三世亲自下场,对于咱们,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呢!” “这——何以言之?请殿下垂谕!” “法皇陛下的军事才能,”关卓凡说道,“咱们暂时不做评价——只怕,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吧?他到底不是他叔叔——嘿嘿!” 李福思会心,“嘿嘿!嘿嘿!”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关卓凡说道,“若是臣下统军,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可能——军力未曾集结完毕,准备的功夫未曾做足,不论‘上头’如何严旨催迫,就是不肯进军。” 顿一顿,“可是,目下是拿破仑三世自己统军,就没有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可能了!苏窦山一役的结果一传到巴黎——哦,应该说是‘一传到梅斯’——法皇陛下现已到了梅斯了,他大约就会拼了老命,向法普边境——向萨尔布吕肯进军!” “对!对!”李福思拊掌大笑,“哪里需要别人逼他?他自己就会把自己逼得人仰马翻的!” “不错!” 顿一顿,关卓凡说道,“拿破仑三世统兵在外,那么,家里头——” “回殿下,”李福思说道,“目下,法国中央政府,乃由欧仁妮皇后摄政。” 关卓凡轻轻“哦”了一声,略一沉吟,说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次,应该是这位欧仁妮皇后……第三次摄政了吧?” “殿下渊博!”李福思说道,“确实是欧仁妮皇后第三次摄政!” 顿一顿,“第一次,是一八五九年的意法奥战争——法、意联手对奥地利开战,那一次,拿破仑三世也是‘亲领’,他去了意大利,家里头,就交给了皇后。” 再一顿,“第二次,是一八六五年,拿破仑三世巡狩阿尔及利亚,家里头——欧仁妮皇后第二次摄政。” “以贵使之见,”关卓凡说道,“这位皇后的为人处事,如何呢?” “这个嘛……勉强过得去吧!”李福思说道,“摄政的时候,倒没有听说过她有什么擅做威福的情事,也肯听大臣们的意见——” 顿一顿,笑一笑,“不过,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谨小慎微之外,也没有什么太特出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真正了不起的见识!顶多算是……嗯,不过不失吧!”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什么叫做“到底只是一个女人”?什么叫做“并没有什么真正了不起的见识”?中国的皇帝陛下,也是女人呀!而且,正是眼前这位“皇夫辅政王”的老婆呀! 不由就尴尬了,“呃,殿下,我的意思,并不是……” “皇夫辅政王”笑着摆了摆手,以示毫不介怀。 放下手,眼睛微微发亮,“既然法国国内,目下是皇后摄政,对于咱们来说,这又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哦?” “普、法两军于普、法边境之首战,”关卓凡说道,“普鲁士可操必胜,这一点,我有坚定的信心;不过,法兰西二十几万大军,到底不可能一战而尽没之——” 顿一顿,“因此,真正的决胜,大约是进入法国境内之后的事情了——” “这……是!” “请问贵使,”关卓凡说道,“法军退入境内之后,普军当如何进止呢?” 这还用问? “这……立即乘胜追击啊!”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乘胜追击’是一定的,不过,‘立即’,恐怕是做不到的。” 李福思愕然,“啊?” “这样大规模的仗,”关卓凡说道,“几百年来,普鲁士也是第一次打——” 顿一顿,“首战之后,纵然伤亡有限,不过,休整、总结,一定是要的;而且,深入敌国境内作战,同边境作战,颇有不同,别的不说,后勤方面,必须做好更充分的准备,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作战,因此,很难做到‘立即乘胜追击’。” “呃……” 好像……确实如此? “我的意思是,”关卓凡说道,“首战失利、退入境内之后,法军还是有喘口气儿的机会的——这个机会,把握的好,咱们的麻烦,会大许多;把握不好,用不了多久,法国人就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死了!” 李福思一头雾水,“请教其详!请教其详!” 心里说,方才,不是正在说着欧仁妮皇后摄政、咱们有便宜赚的事儿吗?现在说了这许多,同欧仁妮皇后摄政,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法国的国土面积,”关卓凡说道,“并不算小,战略纵深,还是有的,我以为,首战失利、退入境内之后,法军的正确做法,是彻底脱离同普军的接触,大步后撤——至少,要撤到沙隆一带。” 顿一顿,“第一,以空间换时间——换补充兵员、调整战略战术、重新部署的时间;第二,沙隆本就是法军的大本营,多年经营,防御设施比较完善——进可攻,退可守。” 李福思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现出忧色来,“是啊!如是,咱们又没法子‘立即乘胜追击’——这接下来的仗,可就不大好打了!” “可是,”关卓凡微微一笑,“如果法军‘大步后撤’,而且,是撤向巴黎的方向——沙隆正正好位于巴黎和梅斯的中间点上——贵使请想一想,巴黎方面,会有什么反应?” “巴黎方面?……”李福思心头一跳,又不禁“啊”了一声,“我明白了!” 顿一顿,“如是,巴黎——其实不止巴黎,整个法国,都会舆论鼎沸!一般人哪里明白‘空间换时间’的道理?法军的‘大步后撤’,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丧师失地!就是不战而逃!” 再一顿,做个补充,“呃,殿下‘空间换时间’的说法,真正精辟!” 关卓凡一笑,“何止‘舆论鼎沸’?到时候,老百姓起来造反——革命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对!对!”李福思连连搓手,兴奋不已。 “再请贵使想一想,”关卓凡说道,“这个压力,巴黎政府,承受的了吗?” 李福思大大的“啊”了一声,“我算彻底明白了!——殿下何以说‘法国国内,皇后摄政,对咱们是好消息’?” 顿一顿,“这个压力,就是久历风浪的政治家,也未必承受的了!何况欧仁妮皇后……一介女流,并没有真正的政治经验?” 再一顿,“她一定会强烈要求他的丈夫:莫向后撤!固守梅斯!同普军决战!” “对了!”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去拿回来! “为此,”,关卓凡微笑说道,“我建议贵国,还要多做些舆论方面的工作——” “对!对!”不必关卓凡多说,李福思便已心领神会,“一个是在巴黎的间谍,要大力散布法军‘畏敌如虎、不战而逃’之种种,火上浇油!一个是敝国的新闻界,要以最轻蔑乃至侮辱性的言辞,报道法军‘畏敌如虎、不战而逃’之种种!” 顿一顿,“这其中,还可以加入许多生动有趣的细节,描摹法国人的屁滚尿流——这上头,记者们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嘛!” 再一顿,“这些报道,转天就会传到巴黎——法国人看了,哪里受得了?哈哈!” 嗯,看来,普鲁士人造法国的谣,早就是熟练工人喽。 “很好!”关卓凡点点头,“如此一来,拿破仑三世就算有心‘以空间换时间’,也动弹不得了!” 顿一顿,“一个是,法国这几年八面漏风,革命的威胁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畏敌如虎、不战而逃’只是一条导火索;一个是,拿破仑三世是个最好面子的人,连老婆都要求他‘坚持战斗’,他又怎么张的开‘撤退’的嘴?——总不成,还不如一个女人有勇气?” “对!”李福思大笑,“殿下,您的话,给了我灵感!——我想到该如何报道法军的‘畏敌如虎、不战而逃’了!” 微微一顿,“一幅漫画——拿破仑三世穿着女人的衣服,妆成女人的模样,抱头鼠窜!地上,损手折脚的法军士兵横七竖八,哀嚎不已;揉成一团的法军军旗,扔的到处都是!——如何?哈哈!” 我靠,还真是狠呐! 关卓凡笑一笑,说道,“梅斯只是个集结地,并没有非常完善的防御设施,后勤补给方面,更是有限,十几万惊恐疲惫、乱成一团的士兵,被围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时间稍长,莫说打了,饿都饿晕了!” “对!对!对!” 李福思一边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儿转着念头:辅政王殿下晓得梅斯“并没有非常完善的防御设施”,还不算太稀奇,可是,“后勤补给方面,更是有限”也晓得,是咋回事儿呢? “法军主力被困于梅斯——皇帝陛下亦可能在其中,”关卓凡说道,“其余法军——主要是麦克马洪的‘斯特拉斯堡集团’,必要赶来救援,这,对于普军来说,又是一个好机会了——围点打援!” “对!对!对!” 李福思心痒难搔:我滴个神哎!辅政王啥都想到了,真真正正,天纵英明啊! “麦克马洪其人,”关卓凡说道,“名气虽大,不过,谋有余,断不足,新败之余,无论如何,不敢跟普军硬碰硬的,只要在‘梅斯集团’——哦,‘莱茵军团’——和他的‘斯特拉斯堡集团’之间,摆上一支兵,他就得去绕圈子了——” 微微一顿,“绕来绕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绕进普军的包围圈里头了!” “对!对!对!” 这个……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啊! 还有,对麦克马洪的“谋有余,断不足”,也真是“的评”啊! 辅政王的功课,做的是真真的足啊! 李福思搓着手,一个魁梧庞大的身躯都跟着摇晃起来了——兴奋的有些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片刻,有些没话找话的,“‘事成’之后,咱们可得好好儿的‘谢谢’欧仁妮皇后呢!哈哈哈!” 话出了口,觉得可能给关卓凡造成某种误会,乃补充说道: “呃,我是说,到时候,签过了和约,拿破仑三世自然就得退位——做不成法国皇帝了!老公做不成皇帝,老婆自然也就做不成皇后了!——他们夫妻俩,说不定,还要流放国外,到时候,属于欧仁妮个人的财产,可以允许她带走——不为己甚嘛!” 顿一顿,“不过,不属于她个人所有的,一件也不许带走!” 这句话,似乎另有含义,关卓凡目视相询。 “殿下,”李福思往前挪了挪身子,微微压低了声音,“您晓不晓得,这位欧仁妮皇后,其实同贵国,也有某种……‘交集’呢?嘿嘿!” “哦?” “法国人打‘夏宫’抢去的……呃,法国人非法占有的、出自‘夏宫’的珍宝,都在欧仁妮皇后那儿存着呢!” 关卓凡的目光,霍的一跳。 夏宫,圆明园。 李福思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法军将大部分的……呃,所谓的‘战利品’,都献给了皇帝、皇后!而为了存放这些珍宝,五年前,即一八六三的时候,欧仁妮皇后下令整修枫丹白露宫底层对过的池塘、英国花园以及喷泉庭院的四个大厅,整修完成后,整套建筑备有……嗯,一个前厅、一个会客厅、一个大客厅以及一个中国厅。” “‘夏宫’的珍宝,就摆在这些个大厅里——主要是中国厅!” “敝国驻法大使,曾经进过中国厅,回来之后,他是这样描述的——” “天花板上,装饰着珍贵的西藏唐卡;大厅的正面,摆放着镶嵌珠宝的宝座、屏风、宫扇;左侧,两个大多宝阁柜依墙而立,里头,陈列着用珊瑚、田黄石、白玉等雕刻的各式摆件,古旧的青铜器,精美的瓷器,以及……呃,中国皇帝夏天戴的皇冠!” “大厅的另一侧,伫立着几个彼此独立的展柜,里面是大型的器物:一件硕大的景泰蓝瓶,上有双龙图案;一架木托碧玉插屏;一座高达两米的铜佛塔,通体鎏金,一共九层,每一层,都镶嵌着耀目的绿宝石。” “据他说,嘿嘿,彼处收藏的‘夏宫’珍宝,包括名画、首饰、宝石、瓷器、香炉、编钟以及各种金银器,拢在一起,怕不有……三万多件?” 关卓凡眼中隐有光芒,脸上,却是木无表情。 “殿下请放心!”李福思拍着胸脯,“攻克巴黎之后,这些珍宝,全部都要运回中国!一件也不能少!——这件事情,包在敝国身上了!” 关卓凡终于开口了,“贵使厚意可感,我先谢过了——” “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关卓凡淡淡的说道,“我自己的东西,还是我自己去拿回来好些——” 李福思一怔:啊? “若必得贵国协助,再来奉烦。” 李福思这才发觉,自己是兴奋过头,有些得意忘形了!方才的话,尤其是什么“包在敝国身上”,词气颇不对头,不由暗暗叫声“惭愧”,赶紧说道,“是!是!敝国若能有效力的地方,请殿下尽管吩咐!” 关卓凡点点头,没说什么。 李福思很见机,小心翼翼的转移了话题: “请教殿下,接下来,‘东线’这边儿,有什么……计划吗?”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东线’?”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先说海面上的事儿吧——” 顿一顿,“苏窦山一役过后,敝国的舰队,也是需要略作休整的;同时,也要看一看,‘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到底如何进止?然后,敝国的舰队,才好确定具体的作战计划。” 即是说,还是要“后发制人”。 这……会不会略保守了些? 事实上,嫌“略保守了些”的,并不止李福思一个——挟大胜之威,舰队上下,士气高昂到爆棚,丁汝昌以下诸将,包括乔百伦、狄克多等英国顾问在内,都是倾向于“略作休整”之后,即南下接敌——并不必等看清楚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如何进止”后,方才“确定具体的作战计划”。 但是,被关卓凡否决掉了。 “殿下,”李福思迟疑了一下,说道,“福思愚钝,还请开释。” “贵使客气,”关卓凡说道,“有何垂询,尽请明言。” “苏窦山一役,”李福思说道,“我军损失极微,对阵‘北京—东京’舰队之‘第二批次’,非但吨位、防护上占据绝对优势,数量上的优势,也很明显——总之,较之对阵其‘第一批次’,优势更大了!——此其一。” 顿一顿,“其二,愈快动作,不是愈具战术上的突然性吗?” 再一顿,“其三,我军刚刚取得了极其辉煌的胜利,士气的高昂,可以想见!这个,嗯,中国古代著名的军事家——” 说到这儿,尴尬了——想不起这位“中国古代著名的军事家”姓甚名谁了? 呃,算了,“知名不具”! “呃,这个,他说过,士气这样东西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吧?嘿嘿!” 一口一个“我军”,嗯,还真是不见外呢! “曹刿斯言,”关卓凡点点头,“确为至理——” 哦,对,这位“中国古代著名的军事家”,名叫“曹刿”。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我就是要叫这个士气,‘衰’一点,‘竭’一点。” 李福思愕然,“啊?” 这可不懂了!辅政王殿下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 “贵使说的不错,”关卓凡敛去笑容,“目下,敝国舰队的士气,确实高昂!高昂到了什么程度呢?——嗯,高昂到了骄傲的程度了!” “啊?呃……” “不过,”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其实也是难免的——” 顿一顿,“苏窦山一役之前,整支舰队,乃至整支海军,上上下下——也包括我本人在内——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一个想的到,竟然能够一战而尽没世界第二强海军之第一大舰队?” 再一顿,“反差如此之大,于是,就有人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竟看不上法国人了!以为世界第二强海军不在他的话下了!” “这……” “苏窦山一役,”关卓凡说道,“事先做过无数次推演,大大小小,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可谓殚精竭虑!而且,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少,全凑齐了!如是,方有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捷!” 顿一顿,“若是打了一个胜仗,便以法国人为不堪一击,便不做万全之备,只凭着一股骄气,迫不及待,匆匆南下,吾恐胜败之机,倏忽翻转;大好局面,一旦葬送!” “这!……” “所以,”关卓凡说道,“我宁肯以放弃‘战术上的突然性’为代价,也要……先立于不败之地!” “呃,是……” 另有些话,当着李福思的面儿,关卓凡还不好说的太明白。 普、法既已开战,则法国再不可能增兵“东线”,就海军来说,目下,中国占着军力、士气、地理的全面优势,只要自己不犯错,这场战争——至少海战这一部分,就是稳赢的——赢早一点、赢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所以,目下一切一切之关键,不是“乘胜追击”、“抓住战机”啥的,而是—— 不、犯、错。 即关卓凡“立于不败之地”之谓。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目下,其实已经不存在什么‘战术上的突然性’了。” “啊?这又怎么说呢?请殿下指教!” “所谓‘战术上的突然性’,”关卓凡说道,“是说‘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浮海茫茫,音讯不便,不晓得其‘第一批次’经已覆没——至少,不晓得‘第一批次’覆没之详情,因此,猝然接敌,手足无措——” 顿一顿,“可是,‘第一批次’到底逃掉了一只‘云雀号’,咱们不能指望着这只‘云雀’寻不到‘第二批次’——若双方汇合,那么,‘第一批次’经已覆没以及覆没之详情——至少‘详情’之半——‘第二批次’是能够第一时间了解的。” 顿一顿,“如是,就不存在什么‘战术的突然性’了。” “哦……说的也是……” 顿一顿,李福思先“嘿嘿”的尬笑两声,然后说道:“可是——哎,我有些想头,也不晓得,有没有道理?” “请说。” “咱们的‘万全之备’,”李福思说道,“多少是要花点时间的,是吧?这个,同时也给了法国人做更多准备的时间,是吧?目下,虽已不存在‘战术上的突然性’,但舰队尽快南下,不给法国人‘第二批次’做更多准备的时间,这个,这个,好有一比——” 顿一顿,想到拿什么来“比”了,“哎,这个,同‘西线’的情形,不是挺相像吗?” “贵使这样想,当然是有道理的,”关卓凡先做礼貌性的肯定,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以为,海战较之陆战,到底颇有不同,而且,一东一西,主客异势,这个区别,就更大了。” “呃……请殿下垂谕!” “‘西线’,”关卓凡说道,“法军后撤,即入本国,人地两宜,他拿空间换来的时间,是真正的时间——真正有大用处的时间;我的意思是,在这段时间内,他可以做真正的‘万全之备’。” 顿一顿,“可是,‘东线’这边儿,法军是客军,其海军,更是客中之客——前后左右,皆无所恃!就给他时间——也不过是自乱阵脚的时间!我的意思是,这个时间愈长,他的心里愈乱,愈不知所措,愈进退维谷,愈——破绽愈多!” “呃……” “若不给他这个时间,”关卓凡说道,“他反倒没空儿胡思乱想,说不得,只好背水一战了!——反正,前后左右,都是水嘛!” 顿一顿,“背水之战,必是死战——这样的情形下,我军的损失,就不会是‘极微’的了!” 再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这样的情形下,难操必胜嘛!” “呃……” “贵使如若不信,且走着瞧吧!” “呃……是!走着瞧,走着瞧!” 话一出口,李福思自觉词气尴尬古怪,连忙补充说道,“呃,殿下,我的意思,并不是不信……” 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您不信,也是很正常滴”。 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晃一晃,以做语气的加强: “还有,对阵‘第二批次’,较之对阵‘第一批次’,优势是否更大了,也得两说。” “啊?” “‘第二批次’中,”关卓凡说道,“到底有三只‘二等巡洋舰’啊。” 李福思明白关卓凡的意思了,“……对啊!” “不过,”关卓凡说道,“有趣的是,这三只二等巡洋舰,目下,只剩下两只了——‘第二批次’原本是有十只作战舰只的,目下,只剩下九只了。” “咦?咋回事儿涅?” “这个‘第二批次’,”关卓凡说道,“到达香港之前,还是齐装满员的——还是十只作战舰只,不过,再香港做了一点儿补给,再出发的时候,就是九只了——其中的一只二等巡洋舰‘德思丹号’,留在了香港,没跟过来。” “这可奇了——为什么呢?” “坏了——我是说,出故障了。” “啊?”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高明之至!高明之至! “‘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中,”关卓凡微微一笑,“包括‘德思丹号’在内的三条二等巡洋舰——嗯,另外两条,一曰‘阿米林号’,一曰‘黎塞留主教号’——” 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狡黠了,“此三舰,吨位不算小,但是,舰况都不如何理想——都是服役多年的老家伙,本就周身病痛,长途跋涉之后,一口气儿喘不上来,趴了窝,也没什么稀奇!” “呃……” “法海军此级别之军舰,”关卓凡继续说道,“舰况较好的、较为新锐的,都留在了欧洲,一来嘛,是要看家,二来嘛,也以为并无必要将较好、较新的舰只派到亚洲来——三个老家伙,就足以将中国人吊起来打喽!” 李福思“嘿嘿”一笑,“骄兵必败!骄兵必败!” 嘴上附合辅政王,心里却颇为疑惑: 状况不佳的舰船,半途趴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德思丹号”就算已十分老旧了,但西贡至香港的海途,并不算太远,何以这样根本算不得“远洋”的一段路,都撑不下来? 还有,法国人在西贡多年经营,当地已经具有相当的船舶维修能力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到达西贡之后,并未马上北上,而是先做了一段时日的修整——“德思丹号”就有什么问题,也该修复了啊! 如果问题过于严重,以西贡的船舶维修能力,无法修复,那,就不应该将之“放洋”啊? “北京—东京”舰队军力极厚——至少,在其“第二批次”北上之前,不论敌我,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至于捉襟见肘到逼着一个老家伙“抱病上阵”啊? 念头转来转去,突然就想到辅政王殿下的古怪的笑容了,再想一想香港的特殊地位,李福思恍然了: 这一定是英国人和中国人勾起手来,搞了法国人的鬼! 不过,这个“恍然”,不好形诸于色:中、法交兵,第三国应该保持中立,英国人怎么可以帮着中国人,给法国人使绊子呢? 当然了,考虑到中国舰队里头的那几百个英籍的“不在现役”的“顾问”,这个“中立”—— 嘿嘿! “嗯……”他斟酌着说道,“这就是殿下为什么宁肯叫舰队的士气‘衰’一点、‘竭’一点——咱们不能重蹈法国人的覆辙呀!” 关卓凡含笑,“是呀!” “不过,无论如何,”李福思“嘿嘿”一笑,“‘德思丹号’趴了窝,对咱们,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毕竟,在整支‘北京—东京’舰队中——‘第一批次’、‘第二批次’都算上——‘德思丹号’是吨位最大的舰只之一嘛!” 顿一顿,“这说明,不论上帝还是佛祖,都在保佑我军!——嗯,此役,我军必胜!必胜!” 李公使善颂善祷,不过,上帝和佛祖二位,都不是关亲王感兴趣的,他只笑一笑,没说什么。 “再请教殿下,”李福思说道,“陆上呢?——越南那边儿,又如何?” “‘远东第一军’北宁一役铩羽,”关卓凡说道,“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头,去打山西了——” 顿一顿,“初初主攻的方向,是山西的北门和东门,攻了几轮,毫无进展,只好暂时停了下来;现在,似乎是打算去攻南门了——” “哦?” “在山西,”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中国军队和越南军队,是有分工的——中国军队负责山西的东、北、西三个方向的防务,而南门的防务,归越南人负责——” 顿一顿,“越南人的战斗力,贵使是晓得的;所以,法国人若真的去打南门,我想,是可以将山西攻了下来的——” 啊? 李福思愕然:这个话古怪! 越南人不济,任谁都晓得的,可是——调整部署就是了呀! 既然已经判定,法国人将把主攻方向由东门、北门改为南门,那么,将南门的越南军队撤了下来,换上中国军队就是了呀? 至少,由中国军队、越南军队联合防守南门呀? 何以说什么“是可以将山西攻了下来的”这种怪话? 总不成,山西守军的兵力,已捉襟见肘到没有任何调整的余地了? 不至于吧! 突然,李福思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就轻轻“啊”了一声,随即往前俯了俯身子,压低了声音: “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呃,施弃沱灢、弃升龙之故技,这个……诱敌深入?” “故技重施”不算什么褒义词,不过,你小子的脑袋瓜,倒是转的很快呀!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李福思的问题,略一沉吟,说道,“在越南,我军暂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力量,法军的‘联合舰队’,虽然不伦不类,却也不宜直接与抗,因此,欲重挫‘远东第一军’,就必须将战场设定在‘联合舰队’舰炮所不及之处——” 顿一顿,笑一笑,“山西傍河,‘联合舰队’可直抵城下,不符合这样的要求。” “啊!”李福思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 “法国人若‘攻’下了山西,”关卓凡说道,“宣光——北圻西路最紧要之中心城市——便正当其北了。” 顿一顿,狡黠的笑容回到了脸上,“更‘紧要’的是,宣光为越南‘北圻经略使’黄炳炎驻节之地,宣光的守军,全部都是越南人,没有一个中国人。” 李福思微微一怔,随即眼睛大大一亮,“我明白了——法国人既在山西尝到了同越南人‘单独’对阵的甜头,怎么可能抵御住宣光这个更大的诱惑?” 顿一顿,“他们一定会调整原先的战略——原先是想着由东路进入中国的——改东为西,攻下宣光,由西路进入中国!” “不错!”关卓凡说道,“如是,法国人就真正深入了北圻——” 顿一顿,“宣光虽然也是‘傍河’,可是,所傍者,只是红河的一条支流——明江,而且,其同红河的交汇处,已经接近红河的上游了——” 再一顿,“这条明江,较之红河的主干道,河道狭窄的多,水流也湍急的多——” 打住。 “对!对!”李福思努力回想着越南的地理,“即是说,吨位较大的舰只,是无法进入明江的!” 顿一顿,“如是,法国人的‘联合舰队’,就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再一顿,舒一口气,“殿下纵横捭阖——高明之至!高明之至!” 事实上,关亲王“高明”的地方,并不止于此,不过,对着普鲁士人,暂时就先说介么多吧!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我们将目光投回关亲王千小心、万小心的大海,看一看,他确定“立于不败之地”之后,万里波涛之中,还会不会有什么奇迹上演? 首先,让我们锁定那只苏窦山大海战中唯一逸出的法国军舰——“云雀号”。 “云雀号”南遁的航线,就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包括“云雀号”在内——北上的航线,这条航线,紧贴海岸,来时方便耀武扬威,去时却显得比较危险了,不过,“云雀号”又不能往外海绕——那样更加危险。 “云雀号”的燃煤,已经所剩不多了,若脱离险境之前——或同“第二批次”汇合、或达到“中立国”下辖之香港,才算“脱离险境”——燃煤告罄,那就呼天不应、告地不灵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沿来路回窜。 这条航线上,最危险的一段,自然是闽江的出海口。 很叫萨冈将军和孤拔上校纠结过一番的那支小小的“船政分舰队”,时不时的,会由马尾出闽江,到海面上来打个转儿;目下,更可能已经领受了拦截南遁法舰的命令,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蹲守在闽江出海口,若不幸撞上了—— 唉,人家再“小小”,也是一支舰队啊!自个儿孤零零的一只“云雀”,下场何如,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啊! 愈接近闽江口海域,愈是心惊胆战,海面上任何一个方向出现烟迹,都会在全舰上下引起骚动,可谓风声鹤唳了;当瞭望手报告“马祖岛东,发现多支烟迹,应为一大型蒸汽船队”时,“云雀号”舰长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娘的!真撞到中国人的罗网中来了?! “多支?!‘多支’是多少支?!” “五、六支……六、七支……还不止……烟迹的数目,还在持续增加中……” “云雀号”舰长一转念——咦,中国人的那只“小小的舰队”,似乎没有介么多船呐? 那就是说,这支“大型蒸汽船队”,也可能是—— 本舰队之“第二批次”?! 接下来的时间,真正叫度秒如年了! 终于,看清楚了,来者悬挂的是—— 红蓝白三色旗!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赞美上主!赞美上主! 除了没有如“第一批次”那般进珠江口“武装巡游”一番,“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航线,完全拷贝“第一批次”,就这样,“云雀号”和“第二批次”,在闽江口海域“顺利”汇合了。 听了“云雀号”舰长对黄龙山海域战况的报告,带队“第二批次”的纪尧姆少将,整个人都方掉了: 怎、么、可、能?! 纪尧姆今年六十五岁——与临阵抗命的“维拉号”舰长布鲁斯中校同岁;而且,同布鲁斯一样,亦是打过了这一仗,回到法国,就要“光荣退役”的;不过,若论出身、脾性,纪某、布某,便天壤有别了。 纪尧姆富家子出身,脾性方面,典型的好好先生一枚,为人处事,圆通不过,不论谁跟他打交道——上级也好、下级也罢,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事实上,论资历,纪尧姆并不比布鲁斯更厚,论功劳,亦不比布鲁斯更多,论经验,其实还不如布鲁斯——纪尧姆坐办公室的时间,比上舰的时间,还要多些;可是,临近退役了,一个少将,一个中校,这个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也只好说——嗯,“性格决定命运”了。 不过,布鲁斯加入“北京—东京”舰队,是奉调;纪尧姆呢,却是主动请缨。 只是,纪尧姆的主动请缨,并非渴望出没波涛,血里火里,决死强敌,其本质,同“远东第一军”第一师五十一团团长厄德一样,都以为,法、中之战,法兰西之胜利,是理所当然的——手到擒来,探囊取物耳;亚洲之行,不过一次大型武装巡游,是低风险乃至零风险刷功勋的天赐良机。 纪尧姆官至少将,但从未打过啥正经海战,虽不至于像布鲁斯那般刻骨铭心,死不瞑目,不过,到底意有不足,若在“光荣退役”之前,参与领导一场取得辉煌胜利的海战,自己的军旅生涯,何其完满?退役之后,悠游林下,含饴弄孙,回首前尘,这个……大慰生平啊! 纪尧姆得遂所愿,并不必像厄德那样,出之以金钱物质的贿赂——纪将军的层次,可比布中校高的多了。 同交趾支那总督拉格朗迪埃尔一样,纪尧姆同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也有很好的私交,而且,为拉格朗迪埃尔所不及的是,纪、黎两家,还是几代的世交,纪尧姆既找上了黎峨,这个忙,黎峨就不好不帮;再者说了,以六十五岁的高龄,“主动请缨”,逆战于万里之外,别的不说,单是这份气概,就足堪嘉美,为后辈型范啊! 但黎峨也颇觉为难。 倒不是怕老友此去马革裹尸,不能生还法兰西,而是黎峨晓得,萨冈属意的副手,是孤拔,纪尧姆的军衔,比孤拔高,到时候,这个人事,该怎么处呢? 毕竟,萨冈才是“北京—东京”舰队的司令,舰队内部的人事,海军及殖民地部一定要尊重萨冈的意见,不然,人家的这桩差使,就不好办了。 人情世故方面,纪尧姆是再通透不过的一个人,黎峨略作难色,他就晓得关节何在了,乃慨然表示,“为国效力,原不必居何名分!就是做一个分舰队的副司令,我就是非常乐意的!” 这是“以退为进”,没有请一位将军去做分舰队副司令的道理的;不过,既做到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的“通透”,并不在纪尧姆之下,马上就明白老友的意思了: “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拢在一起,作战舰只超过三十只,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执行具体作战任务的时候,至少要分成三、四支分舰队,纪尧姆、孤拔可各领一支,如此一来,彼此平行,就不存在什么上、下级的问题了。 也可以这样安排——纪、孤二人,一人以“舰队副司令”随侍萨冈,另一人以“分舰队司令”独领方面,如此,亦不存在明显的上、下级的问题。 黎峨将这番意思当面向萨冈说了,并一再表示,具体如何安排,完全由萨冈决定,只要不把将军直接摆在上校之下就好了。 萨冈并不怎么想要纪尧姆这个部下,不过,踌躇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接受了“上头”的安排,但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纪尧姆不要加入“第一批次”——纪将军把“第二批次”从法国顺顺当当的带到中国去,就算他完成任务啦。 黎峨转告纪尧姆,纪尧姆欣然同意——再好不过了! 所谓“第一批次”,其实是由驻亚洲各地军舰集结而成,萨冈之赴“北京—东京”舰队司令任,其实是“孤身前往”,俺若加入“第一批次”,自然也是一般——如何比得上领着十条战舰,一路之上,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因此,由头至尾,纪尧姆根本就没有想到——第一,中法舰队如此之快便大打出手?!第二,法军竟然大败?!第三,我居然要独自面对这个“残局”?! 第一点只是“大出意料”,第二点就是“三观尽碎”了—— 这都罢了,事已至此,我已经顾不上收拾碎成一地的三观了,因为,最要命的还是第三点—— 我他娘的咋晓得如何……“收拾残局”啊?! 原先可是这样跟我说的——“把‘第二批次’顺顺当当的带到中国去,就算完成任务啦”,云云。 我来中国,是本着“武装巡游”的良好愿望的,就算有什么海战要打,那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现在,你突然告诉我,这株大树已经塌了,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归我一个人扛?! 他娘的!我咋晓得咋扛啊?!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荣的复仇 纪尧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云雀号”亲历的,只是第二分舰队的战事——或许,第一分舰队的际遇,要好过第二分舰队呢?或许,第一分舰队的主力,已破围而出,亦如“云雀号”一般,正在寻找“第二批次”,以求汇合呢? 这场海战到底打成什么样子,第一分舰队是否如俺之愿“破围而出”,得赶紧搞搞清楚啊! 在获得明确讯息之前,纪尧姆断然不敢再往前走了,那么,相关讯息,只好求助于岸上——这儿是闽江口,溯江而上,就是福州,那儿有法兰西的领事馆,他们一定晓得究竟的吧? 喂,赶紧想法子同福州领事馆取得联系! “第二批次”在找福州领事馆,福州领事馆也在找“第二批次”。 苏窦山大海战“第一批次”全军尽墨的消息传来,福州领事馆上下,顾不得收拾碎成一地的三观——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将相关消息传达给“第二批次”。 福州领事馆的南边儿,还有个广州领事馆,可是,苏窦山大海战相关消息传到广州领事馆的时候,“第二批次”早就过了珠江口了,因此,及时迅达就成了福州领事馆一家的责任了。 若他们未及时拦住“第二批次”,叫纪尧姆将军一路傻乎乎的晃到了杭州湾外海,重蹈进苏窦山那个大陷阱,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又被中国人连锅端了! 还好,福州领事馆的人盯得紧,“第二批次”同“云雀号”汇合后不到两个小时,领事馆就同“第二批次”搭上了线。 听了领事馆来人的通报,纪尧姆将军再次眼前一黑: 竟然是—— 整个“第一批次”,除“云雀号”外,连辎重舰在内,全、军、尽、墨?! 靠! 第二分舰队好歹还逃出来一个“云雀号”,第一分舰队——由牛逼哄哄的萨冈将军亲领,却一个也没有逃出来?! 比俺想的最坏的结果—— 还要坏啊! 坏的不能再坏了啊! 咋回事儿?! 何以至此?! 好吧,事已至此,揣摩究竟,已非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 我该咋办涅? 何去何从涅? 若论纪尧姆的本心,最好立即调转船头,返回西贡,可是—— 不成啊! 算上“云雀号”,自己手上,拢共十条作战舰只——若算上暂时滞留香港的“德思丹号”,就是十一条了;中国方面,投入苏窦山一役的,拢共十四条作战舰只,而追击“云雀号”和“阿黛尔号”的两只炮舰,其中一条,似乎受了重伤,那么,短时间内,中国人能够重新投入战斗的,就是十三条—— 数量上,自己虽居劣势,但差距并不明显,并非不能一战。 何况,自己手上,还有“第一批次”所无的二等巡洋舰? 不发一炮,掉头就走,说不过去啊! 这也罢了,关键是,如是,整个中国海域的制海权,固然拱手相让,就是越南海域的制海权,也是“敌我共险”了! 如是,等于承认,这场战争中,海上的争夺,法兰西输给了中国了! 如是,回到巴黎,别说“光荣退役”了,一不小心,还得上军事法庭! 我滴个娘唉…… 原先以为,我的苦日子,已经熬到头儿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 说明一下,纪尧姆将军的账,没算对——中国海军投入苏窦山战役的舰只,拢共是十六只,只不过,追击“云雀号”和“阿黛尔号”的“振威号”和“福胜号”,负责外围侦查,没有直接在苏窦山、黄龙山海域同“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对阵罢了。 而纪尧姆将军所谓的“苦日子”,是指由法国到越南的万里海途——倒不是说风波劳苦,而是这一路,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抵埠越南的日期,一延再延,纪尧姆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够将这十条军舰带到中国? 原因呢,主要是“第二批次”的大多数舰只,舰龄都不算短,舰况都不如何理想,尤以三条二等巡洋舰“黎塞留主教号”、“德思丹号”、“阿米林号”为甚,此三子吨位既大,维护起来就更加的麻烦,偏偏不晓得撞了什么邪,这一路上,几乎每一个港口,维护、补给乃至泊位,都会出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幺蛾子,纪尧姆一度觉得,自己要犯心脏病了! 这种情况,一直挨到印度的本地治里——法国自个儿的殖民地,才算告一段落。 原以为,本地治里之后,海途平坦,孰料到了香港,又出了幺蛾子——这一回,“德思丹号”彻底的趴了窝。 当然,“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拢在一起,军力雄厚,少一个“德思丹”、多一个“德思丹”,倒不至于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且,“德思丹”的问题,并不是特别严重,短时间内,还是能够修好的——修好了之后,再北上同大队汇合就是了。 可是,再不敢出幺蛾子啦! 孰料—— 唉! “巴黎方面,”纪尧姆将军的语气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绝望,“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啊——巴黎方面,还没有回电吧!”福州领事馆来人——一个叫做朱尔的书记官说道,“反正,俺们福州这儿,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没上海的,没北京的,没巴黎的——统统都没有。” 你妹的…… 我干啥要“主动请缨”?这样一把年纪,趟这样一趟浑水?真正是年纪大了,脑子锈了! “不过嘛,”那个叫做朱尔的年轻人继续说道,“目下,中国舰队,都还泊在吴淞口内,似乎……并没有立即南下的意思?” “哦!……” 纪尧姆暗透一口气,多少放下来一点心来。 那……我先开个会—— 哎,你别走啊!——开过了会,还得你们领事馆替我给巴黎发报呢! 会上,所有的舰长都方掉了! 如何进退,莫衷一是。 也有慷慨激昂,要北上与中国人“再决雌雄”,为“第一批次”做“光荣的复仇”的——譬如,“第二批次”旗舰“黎塞留主教号”舰长莫奴里。 莫奴里甚至认为,应该直接进攻上海——管他娘的什么“国际观瞻”!——将被俘而困于吴淞口的“降舰”们“解救出来”! 不过,包括“云雀号”舰长在内的十位舰长,也就他一人持此议了。 也有“力持慎重”,主张先回军西贡,观望形势,再做道理的——譬如,另一条二等巡洋舰“阿米林”号的舰长布尔热。 布舰长的提议,倒是暗合纪将军的心意,若十位舰长人同此心就好啦——法不责众嘛! 可惜,布舰长的提议,如莫舰长一般,皆无第二人赞附,见此情形,纪将军也只好木无表情,不置可否了。 不过,除莫奴里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在情形进一步明朗之前——或接到巴黎的进一步的指示之前,暂时不宜北上。 纪将军暗透一口气。 既不宜北上,亦不宜回军,那么,暂以何处为泊地呢? 很自然的,目光都投向了左近的马祖岛——而且,“第一批次”也曾以该处为泊地嘛! 好,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暂以马祖岛为泊地,“观望形势”,并“等候巴黎的进一步指示”。 第二个问题——暂泊马祖期间,咱们就一直介么无所事事,直到“形势明朗”吗? 有人提议,应该选择“次要的重要目标”,予以打击——也算是为“第一批次”做“光荣的复仇”啦! “次要的重要目标”,拗口的很,不过,意思是明白的——“主要的重要目标”,是中国海军主力舰队嘛! 这个方案,对上对下,似乎都交代的过去,那么,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次要目标”呢? 舰长们很快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去打台湾的基隆,一派主张就近——去打马尾。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撩一撩,撩一撩 打基隆—— 嗯,“第二批次”是有这个能力的。 打基隆需要登陆作战,前文交代过,配属“北京—东京”舰队的海军陆战队,随“第一批次”行动的,只有一小部分,其余大部,由“第二批次”携来,所以,“第二批次”的舰只数目,虽不及“第一批次”,但陆战力量,远远强于“第一批次”,可以遂行“规模适度”的登陆作战。 基隆只是个小地方,并没有中国国防军——“轩军”的主力驻扎,打基隆,登陆作战的规模,可谓“适度”。 至于海战力量——没听说基隆部署有任何现代化的战舰,当初,“凯旋”、“梭尼”,区区二舰,即可在基隆打横走,出入若无人之境,并制造“基隆事件”,中国人虽然跳脚,却也只能徒呼荷荷——更不必说“第二批次”这般庞大的舰队了。 基隆之唯一可虑者,是她的岸防炮。 据“凯旋”、“梭尼”亲睹,基隆的炮台,布局严整,火炮数量甚多,口径甚钜,未可轻侮,汪达尔中校制造“基隆事件”,也得避其锋芒,找软柿子——基隆地方驻军的纯风帆动力战舰——来捏。 总之,打基隆,风险有,把握也有。 不过—— 基隆的最大的价值,在于她的煤矿,而短时间内,“第二批次”并不缺煤,只有在法、中两军长期对峙于中国沿海的情况下,占领基隆,才有意义,可是,照目下的情形看,萨冈将军原先拟定的战略,十有八九,无法执行,战略层面,何去何从,谁也不晓得,又谈何“长期对峙”呢? 说不定,仗打到一半儿,巴黎的电报追过来了——回西贡!或者——换个地儿打! 那,这个仗,不就是白打了吗?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登陆战不比单纯的海战,基隆再小,也是一座城市,不是一支舰队,未必旦夕可下,若一时半会儿的,战况胶着,而中国主力舰队赶到,由后掩击,如之奈何? 那俺们不是被人家爆了菊吗? 未真正取得制海权的情形下,便遂行登陆作战,实为兵家大忌啊! 还有一点,纪尧姆将军不好说出口来:他是海军将领,打单纯的海战,就算纸上谈兵,也多少是有些心得的;可是,若说到登陆战,就没有什么把握了,而登陆之后,说不定还有仗要打——那就是纯粹的陆战了,就更加一点儿谱儿也没有了。 所以,基隆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还是打马尾吧! 打马尾,消灭了那支“小小”的船政舰队,并对船厂做彻底的破坏之后,便算大功告成,便可撤出马江了,并不需要对马尾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占领,相较于打基隆来说,作战任务单纯许多,是俺可以胜任滴。 更重要的是,马尾既在左近,而战斗又基本都是海战——哦,马江不是海,应该说“水战”才更准确些——打马尾,由头至尾,花不了多少时间,等中国主力舰队醒过神儿来,俺们已经完成了“光荣的复仇”,从容撤出了马江了,既不会被包饺子,也不会被**,安全的多啦! 纪将军既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倾向性,大伙儿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原主张打基隆的一派,亦不为己甚,于是,“作战会议”很快便做出了共识: 进攻马尾!消灭“船政舰队”!摧毁福州造船厂!以为我法兰西光荣健儿复仇! 唯一持保留意见的,是“云雀号”舰长,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萨冈将军似亦曾有进攻马尾之意,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该计划,这其中,多半有些什么滞碍——呃,我的意思是,进攻马尾一事,还是慎重些才好……” 但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儿。 目下,萨冈将军的招牌可不灵光了——不过一战,萨某人便几乎将整个“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都葬送掉了,自个儿亦殒身丧命——俺们还怎么可能还以萨某之是为是、以萨某之非为非呢? 不过,水文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槛儿——“第二批次”手上,并没有马江的水文资料。 有人说,“福州领事馆应该有马江的水文资料吧?问一问那个叫朱尔的小伙子?——打马尾,本来也要先跟福州领事馆通个气儿的。” 听到纪尧姆说打算进攻马尾,朱尔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要去打马尾?——‘第一批次’在有向导、有内应的情形下,都没敢去打马尾!” “啊……啊?” “还有,”朱尔说道,“马江的水文资料是有——可是,不在领事馆这儿!都在‘第一批次’——在萨冈将军那儿!领事馆这儿,并没有备份!” 在萨冈将军那儿? 那不就等于——没有吗? 事实上,非但水文资料在萨冈将军那儿,朱尔所说的“向导”——那个福州海关的引水员、名叫米罗的意大利人,萨冈将军也“带”在了身边。 照朱尔的主意,米罗完成了绘图和标注详细水文的工作之后,萨冈没放他走,而是将之软禁在了“窝尔达号”上,这个,日后如有进军闽江之时,还是用得着米罗先生滴—— 将米先生摆到首舰的舰桥上,看一看,到时候,他到底替不替俺们引水? 纪尧姆有些懵了:咋回事儿啊? 朱尔乃将前因后果,细细的讲了一遍。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浇的纪尧姆冷气倒吸: 这个“闽江防”,竟然如此之强悍?! 他还有点儿不死心,“你说的内应——现在还能联系上吗?” “我们并不是直接同川石、熨斗、金牌、长门的守将直接联系的——”朱尔说道,“‘内应’云云,都是李复圆这个‘中间人’的一面之辞——” 顿一顿,“第一,目下,这个李复圆,已经不在福州了,仓促之间,我们也不晓得到哪里找他?第二,就找到了他——谁也不敢保证,‘闽江防’那儿,到底有没有什么古怪——甚至,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陷阱? 靠。 “第三,”朱尔说道,“即便不是陷阱,也是彼一时、此一时——彼时,‘第一批次’还好好儿的,法兰西舰队声势浩大,中国军队内部,有人对胜利缺乏信心,愿意同咱们合作,并不如何稀奇——” 顿一顿,“现在呢?‘第一批次’全军尽没,战争胜负的天平,经已偏转,您觉得,这些人,还乐意跟咱们合作吗?” 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我建议,”朱尔说道,“‘第二批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呃,我的意思是,稍安勿躁!还是先在马祖岛这儿呆着,等‘巴黎的进一步的指示’到了——再说吧!” “轻举妄动”、“稍安勿躁”,都不是什么好词儿,现在的年轻人咋这个样子涅?——说出话来,真叫人听着不舒服! 可是,不照他说的办——又能怎么样? 那—— 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吧! 不过,纪将军虽打消了去撩“闽江防”的念头,“闽江防”却不能不过来撩一撩他纪将军呢。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吾有妙计破强敌 不过,“撩一撩”其实并非“闽江防”的本意,由头至尾,“闽江防”御敌之基本策略,都不是主动出击,而是“关门打番狗,瓮中捉洋鳖”——都是要诱法国人溯江深入的。 可惜的是,“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在闽江口逡巡一番之后,终究还是过门不入,置关亲王的偌大心血于无用武之地——唉! 而这个“第二批次”,瞅上去,更加是一副惊弓之鸟、一夕数惊的模样——更加难以指望着它入我之彀了! 那,难道就任由其龟缩在马祖岛,隔着一小片海面,大伙儿彼此大眼瞪小眼么? 苏窦山大捷光芒四射,“闽江防”由上到下,每一个人的心里头,都被照的火辣辣的,可是,“闽江防”之强,只在岸防,说到正经的海上力量,只有一支船政舰队可以商调——船政舰队属于福州船政,防务上,“闽江防”和福州船政虽为一体,但在编制上,彼此独立,因此,真要用到船政舰队,只能“商调”。 而这支船政舰队,本质上,只是福州海军学堂的一支“训练舰队”——拢共五条船,一条三等巡洋舰、一条机帆快船,都是英国海军的旧船,退役之后,半卖半送给中国,改装成训练舰;另外三条,都是福州船政的“自产”——皆为炮舰一级。 拿这样的一支舰队去挑战“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当然是鸡蛋碰石头,心里头再热、再痒,也不至于看不清这一点。 因此——主动出击,似乎并不现实啊! 哼,“似乎”而已——吾有破敌之妙计! 咦?何人口出大言? 哦?不是“闽江防”的?甚至,不是中国人?——而且,还不是军人? “口出大言”者大号乔纳森,英国人,现为福州造船厂二级主管工程师。 不久前,福州船厂接到了一份紧急而机密的任务——根据有限的资料,对一种暂名“杆雷艇”的神秘小艇,做尽可能的全面、深入的技术分析,找出其薄弱点,以为我舰队应对其可能之攻击之参考。 “有限的资料”大致如下: “杆雷艇”体量很小,长二十六、七米左右,宽三米半上下,吃水不足一米——大约八、九十厘米的样子,排水量,三十吨左右;不过,配备的动力,异常强劲,一台三胀式往复蒸汽机,单轴、单桨推进,航速——没有人亲眼见过,据说——高达十八节。 “杆雷艇”造型奇特——采用全封闭设计,在高速航行和战斗时,船员无须到甲板上,就能完成一切必要操作。 驾驶舱外,有一层铁壳,保护乘员以及舱内的各种装置——这层“装甲”,虽不能挡住炮弹,但抵挡普通步枪子弹的射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杆雷艇”的主要武器,不是枪炮,而是水雷——只不过,这个所谓的“水雷”,由始至终,不碰水。 艇艏,可自艇体内升出一根长铁杆——大约十米左右的样子,杆头装备一个填装了十三公斤棉火药的水雷——此即“杆雷”了;驾驶舱兼指挥舱内,有一套齿轮、杠杆装置,可用人力调整雷杆伸出的长度和角度。 普通的水雷,必须撞击才能触发,“杆雷”不必——据说,杆雷采用电发,电线一头连接在驾驶舱内的蓄电池上,一头连接到杆雷尾部的引信内,只要在驾驶舱里按下电闸,就可依靠电流引爆。 好了,资料就这么多,而且一堆的“据说”,来,找出它的“薄弱点”吧。 这个任务,派给了乔纳森。 换一个人,对这份差使,可能会比较头疼,可是,乔纳森却非常感兴趣,不过,他的兴趣的重点,并不是什么“薄弱点”,而是—— 这个“杆雷艇”,看起来,挺好用的样子—— “杆雷艇”目标小,速度快,两军对垒之时,海面上硝烟弥漫,波浪起伏,“杆雷艇”很可以在大舰的掩护下,快速接近敌舰,如果未能提早发现,给它钻进了舰炮的射击死角,就可以给敌舰造成很大的威胁。 步枪倒是没有射击死角,可是,“杆雷艇”有装甲,普通的步枪,拿它无可如何。 就算敌舰发现的早,但“杆雷艇”目标小,速度快,“大炮打蚊子”,敌舰的舰炮,未必就一定能够命中——威胁还是很大。 既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为什么只想着去找它的“薄弱点”,而不自己也来造一只“杆雷艇”呢? 啊? 呃,小乔啊,你的……“仿制”的想法……呃,是好的!不过,咱们时间紧、任务重,这个‘杆雷艇’的构造,看起来,还是蛮复杂的,怕是赶不及…… “您放心!”乔纳森对着毕夏普——福州船厂的“总办”——猛拍胸脯,“我有把握!——我是说,至少,我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弄出一个简易版的‘杆雷艇’来!赶得及在这场战争中派上用场的!” 顿一顿,“而且,也不会影响寻找‘薄弱点’的任务!——在‘仿制’的过程中,不是更加容易找出其存在的‘薄弱点’吗?” 简易版? 不过,你说“在‘仿制’的过程中,更加容易找出其存在的薄弱点”,倒是……有些道理呢。 所谓“总办”,就是总经理,毕夏普这位福州造船厂的总办,来中国之前,是英国“哈兰德和沃尔夫”造船厂的副总工程师。 而“哈兰德和沃尔夫”造船厂——就是原时空出品“泰坦尼克号”的那一家啦。 时任福建船政大臣的张之洞,对乔纳森的“仿制杆雷艇”的想法,倒是很感兴趣,一力支持,因此,这个“寻找薄弱点”的任务,一开始就“跑偏了”,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仿制杆雷艇”的项目。 “寻找薄弱点”的任务,倒也没有扔下,这上头,乔纳森的“研究成果”是——攻击之后,“杆雷艇”的“杆头”,可能会卡在敌舰的舰体上,仓促之间,容易拔不出来。 不过,法军的两只“杆雷艇”,还未来得及投入战斗,便为我军所俘虏,“杆雷艇”是否真的存在这个“薄弱点”,无从证实了。 而且,即便“杆雷艇”真的存在这个“薄弱点”,对于应对其攻击,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卡也好,不卡也好,都已经是“攻击之后”的事儿啦! 很明显的,乔纳森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仿制”上头。 “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和“云雀号”汇合于闽江口的消息传到马尾的时候,乔纳森的“简易版杆雷艇”刚刚下水,拢共两只——起爆方式不同——都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正经的“海试”。 然而,他眼睛发亮、心头发热—— 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机会来鸟!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热如火 各位,“加官进爵”四字,对于乔纳森先生来说,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哦! 呃……何谓“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乔纳森出身普通工人家庭,从一个小学徒做起,凭着聪明刻苦,做到了“哈兰德和沃尔夫”这种大造船厂的工程师,改变了自己的阶级属性,在一般人眼中,乔某人的经历,可谓“励志”了,亦可谓之“人生赢家”了。 然而,没有人晓得,对于乔纳森来说,这其实不算什么——乔先生的抱负,何止于一个区区工程师? 乔先生的终极人生理想是——将“先生”二字换成“爵士”——“乔纳森先生”变身“乔纳森爵士”! 由平民进阶贵族,这才真正叫“改变自己的阶级属性”呢! 在英国,平民封爵,三种路径,第一,自然是军功——这一点,世界各国皆然的;第二,从政,做大官;第三,在本业上做出“革命性的贡献”。 乔纳森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脑瓜子,虽然挺好用的,但说到要“在本业上做出‘革命性的贡献’”,可能性几乎为零,因此,这个“第三”,不必考虑。 那么,“从政,做大官”呢? 算了吧!——自己工人家庭出身,小学徒做上来的,连政坛的门儿往哪边儿开都弄不明白,政府里头,更是一丝儿人脉也没有,还“从政,做大官”? 这个“第二”,也不必多想。 就剩下“第一”——“军功”一途了。 可是,自己不是军人啊! 那——“投笔从戎”? 乔纳森打小就是个贼大胆,打仗他是不怕的,可是,自己已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了,现在“投笔从戎”,会不会太晚了些? 再者说了,就算“投笔从戎”,也一定会被安排去做技术工作——同“军功”还是扯不上直接的关系。 不肯做技术工作,就只能从一个普通水兵干起,猴年马月,才能够攒够“封爵”的功勋值啊? 再再者说了,即便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乐意从普通水兵干起,可是,也得有攒功勋值的机会才行——举目当世,还有哪个不开眼,敢挑战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可不打仗,又哪儿来的功勋值可攒呢? 正在抓耳挠腮,领导将他叫了过去,和颜悦色的说道: 小乔啊,我就要到中国去工作啦,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块儿去呀?报酬很好哦——比在“哈兰德和沃尔夫”干,高出一大截哦! 啊? 毕夏普滔滔不绝,不过,他的话说到一半儿,乔纳森的关注点,就不在报酬上头了—— 虽然毕夏普和自己不是军人——“顾问团”中,还有相当数量的同毕夏普和自己性质相类的工程师——但本质上,这个“顾问团”执行的,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军事任务,即,协助中国建立一支现代化的海军—— 而毕夏普做“总办”的那个福州造船厂,本质上,也是一间军工厂—— 还有,没人敢挑战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但敢“挑战”中国海军的,可就多了去了——即是说,这支新生的海军,一定不乏实战的机会—— 既如此—— 我若跟了毕总过中国去,是否也……“不乏机会”呢? 这个“机会”,是指“立军功”的机会。 当然,乔先生过中国去,也还是做工程师,不是上阵杀敌,不过,不管咋说,手头上的活计,由造游轮变成了造军舰—— 虽然,俺说不好怎样才能够将“造军舰”和“立军功”扯上直接的关系,不过,俺总觉得—— 一定是有机会的! 性格上,英国人乔纳森同向法国人卖情报的意大利人米罗一样,都是相信“富贵险中求”一路的,在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反复推敲过之后,第二天一早,毕夏普一到办公室,乔纳森便敲门而入: 毕总,俺愿意追随您到天涯海角! 呃……原话不是介么说的,不过,大致就是介个意思啦! 就这样,乔纳森来到了中国,在福州造船厂做了名二级主管工程师。 现在,这个“机会”——俺多年来魂牵梦绕的“机会”!——终于出现了!怎不叫俺——眼睛发亮、心头发热? 乔纳森找到毕夏普:法国人就在闽江口,我晓得“闽江防”的人,上上下下,虽有主动出击之意,却颇苦军力之不足——毕总,您替我跟江总兵——江团长说一声,就说——吾有破敌之良策也! 主持“闽江防”的轩军将领,恰好也姓江——大号一个“山”字。 在轩军序列中,江山官居第二海防团团长,下辖川石、熨斗、金牌、长门、铜链、铁锁以及马尾等七个炮台群;在“朝廷经制”中,江团长的衔头则是“署建宁镇总兵”,因此,乔纳森既称呼他“江总兵”,也称呼他“江团长”。 海防团为轩军新组建的海岸炮兵部队之最大战术单位,不过,名为“团”,暂时还只是个副团级单位,因此,“江团长”其实是一位“副团长”。 毕夏普愕然:良策?什么良策? 乔纳森:就是刚刚仿制成功的两条“杆雷艇”啊! 啊?呃……小乔啊,这两条“杆雷艇”,刚刚下水,还未做任何正经的海试,现在就投入实战,为时过早啊…… 毕总,您不觉得,实战就是最好的海试吗? 啊? “毕总”连连摇头: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技术,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没有一个环节可以替代另一个环节之说!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造成严重的、难以预计的后果! 毕夏普的话并没有说错,但乔纳森心热如火,没心思再同他啰嗦了,一转身,直接跑去找福州船政大臣张之洞——福州船政大臣驻节马尾,船政衙门距离船厂,不过几十步的路,近的很。 本来,以乔纳森的级别,并没有直接同张大臣打交道的资格,不过,因为“仿制杆雷艇”是张之洞一力支持的项目,而乔纳森递片子的时候,还很聪明的附了一个“禀帖”,因此,两件东西递进去没多久,里头就传出话来,“有请乔先生!” 进了签押房,还没来得及鞠躬行礼,便见有惊喜—— “江团长”也在座!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秘密武器 乔纳森鞠躬致礼,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道,“给张大人和江……总镇请安!” 江山站起,举手还礼;张之洞则只略一颔首,将手让一让,说了声,“坐吧!” 待乔纳森在下首坐下,张之洞就手掂了掂他的那份禀帖,沉吟说道,“立项迄今,拢共也没几天的功夫,‘杆雷艇’居然就已下水了?倒是没有想到!——你的手脚,还真是麻利啊!” 乔纳森陪着笑,“这是张大人顶关心的项目,我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张之洞咧嘴一笑,转向江山,点点头,意思是:下面的话,你来问吧! 江山的身子往前倾一倾,目光灼灼,语气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急切,“据乔先生禀帖上所言,这两条艇,似乎还没有海试——” 顿一顿,“可是,法国人正盘踞闽江口外,若出闽江口海试,难免为其窥测,甚至——为其所乘!若只在马江上海试,这个江、海的水文,又毕竟不完全一样——” “江团长请放心!”乔纳森摆了摆手,“这两条艇,结构不算复杂,对于她们的性能,我有足够的信心——不需要海试,就可以投入战斗的!” 哦? 不过,据现有的资料,法国人那两只“杆雷艇”的结构,可是挺复杂的呀! 江山看向张之洞,“香帅,这个……‘眼见为实’?” 船政大臣的位份,比拟总督、巡抚,办的差,也算是军务,因此,也可算是“大帅”,而张之洞号“香涛”,因此,江山尊称其为“香帅”。 “对!对!”乔纳森晓得江山的意思,抢在里头,学着中国官场的套话说道,“两位大人何时拨冗?请赏下日子来,我好预备伺候!” “什么日子不日子的?”张之洞站起身来,抓过大帽子,往头上一扣,“就现在吧!——走,瞅瞅去!” 江山和乔纳森也赶紧站了起来。 “仿制杆雷艇”是一个秘密项目,知晓其事的,除了乔纳森和他的项目组,船厂里头,只有一个毕夏普;船政衙门里头,只有一个张之洞;“闽江防”里头,只有一个江山,因此,张之洞不喊随从,江山亦不带卫兵,三人一出船政衙门,即直奔船厂而来。 张之洞身材瘦小,但脚步极健,江山和乔纳森都是身高腿长,却也得一路紧趋,才跟得上他。 另外,张之洞穿的是便服,不是袍褂,他的“大帽子”,也只是普通的“凉帽”,上头既无顶戴,更无花翎,旁人看过去,一个精瘦如猴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身上的长衫,非但皱巴巴的,而且,过于宽大,晃里晃荡,颇为可笑;后头,跟着一个戎装毕挺的轩军、一个西装毕挺的洋人——那个轩军,明显还是个不小的官儿。 不知底细的,都不由好奇——咦,介是个啥路数啊? 说明一下,张之洞今年三十一岁,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中年人”,可是,张香帅精气神儿虽旺,面相却老,粗粗看去,就是一副四十不惑的样子啦。 到了船厂,毕夏普听说张大臣和江总兵来了,才晓得乔纳森绕过自己,直接找上了船政衙门,不由就有些不高兴了,不过,他秉性温和,而人来都来了,张大臣又是上级,他身兼地主和下属,不能不下场作陪。 待到“眼见为实”,张之洞和江山都不由愕然了—— 眼前这两条,就是“杆雷艇”? 张之洞和江山——尤其是江山——对于“杆雷艇”的想象,都是满脑子的“形制奇特”——前后上下、浑然一体,也即——“全封闭、流线型”。 可是,眼前这两条“杆雷艇”—— 根本就是由普通的蒸汽小艇改装而来嘛! 形制上,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在艇艏加装了一块弧形的铸铁挡板;挡板之后,是一套齿轮、杠杆组成的机械装置,其中,一根长杆由挡板中央的凹槽伸出艇艏。 说过了形制,再说排水量—— “杆雷艇”再小,也该有二、三十吨的样子;这两条艇,才多大点儿啊? 晓得您是“简易版”,可是,这也未免太“简易”了吧? 两位大人脸色有异,乔纳森都看在眼里,不过,这并不出他的意料,因此,权当啥也没有看见,从从容容的,“首先,请允许我为两位大人演示‘杆雷’的操作——” 长杆的顶端,装上一个填装了十三公斤棉火药的水雷——当然,安全起见,引信啥的,暂时拔除——此即“杆雷”;然后,顺时针转动把手,长杆缓缓伸出,直至八、九米长的样子,方才停住;接着,逆时针转动把手,长杆又缓缓的收了回来。 压下或抬起另一个把手,长杆还可调整俯仰的角度。 嗯,这套“滑杆”装置,瞅上去,倒还是挺顺溜的。 两位大人颜色稍霁,乔纳森也看在眼里,他微透一口气,继续介绍: “这两条艇,‘杆雷’触发的方式,是不同的——这一条,是机械触发,拉一下这条牵索,即可触发;那一条,是电触发,合上闸刀,即可触发。” 顿一顿,“机械触发较为可靠,电触发较为灵敏——这个,各有千秋。” 机械触发也罢了,电触发是有相当的技术难度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搞出两套触发装置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位大人的颜色愈和。 不过—— 沉吟片刻,江山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乔先生,那,这两条艇的……发动机?” “这两条‘杆雷艇’,”乔纳森说道,“皆由标准蒸汽舢板改造而来,发动机……还是原来的发动机。” 啊? 江山大失所望,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那还有什么用?” 法国人的“杆雷艇”,航速高达十七节,这是“杆雷艇”之为“杆雷艇”的最关键一节——“杆雷艇”只有在同敌舰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才能够发挥威力,而若想成功接近敌舰——发难之后,还得逃离敌舰——在此过程中,欲不被炮火击中,所恃者,无他,惟一个“快”字而已。 普通蒸汽小艇——即所谓“标准蒸汽舢板”,哪里能够达到这样的速度? * 正文 第二百章 龙潭虎穴闯一闯 江山固然满脸的失望,张之洞也皱起了眉头,乔纳森晓得他二位想什么,说道: “给两位大人回话——根据情报,法国人的‘杆雷艇’,用一台三胀式往复发动机,单轴、单桨推进——这个发动机,是专为‘杆雷艇’特别研制的,以福州造船厂的技术能力,研制这样的发动机,暂时还不现实;何况,时间还比较的……仓促!嘿嘿!” 毕夏普虽然不满乔纳森越过自己,直接去攀船政衙门的高枝儿,但此时此地,却也不能不为他说话,“是的,这样的发动机,全世界范围内,并没有第二台——哦,应该说‘并没有第三台’——法国人拢共制造了两条实验艇——‘特一号’、‘特二号’。” 顿一顿,“这个发动机的技术难度在于——功率要大,同时,体积却要小!不然,以‘杆雷艇’的吨位,就装不下了;而‘杆雷艇’的吨位,已不能更大了——不然,就无法达到十七节的超高航速了。” 再一顿,“这样的研制任务,即便交给英国本土的大型造船厂,也至少需要……嗯,也是非一年之功不能办吧!” “毕总办所言甚是!”乔纳森接口说道,“还有,这两条艇,没有加装更多的铸铁挡板——没有做成‘全封闭’的样式,也是因为速度的关系!标准蒸汽舢板的速度,本就不算快,如果加装更多的铸铁挡板,速度就更慢了!” “我和张大人——”江山先点了点头,再看一眼张之洞,顿一顿,继续说道,“都充分理解造船厂的难处;事实上,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把差使办到这个份儿上——经已是难能可贵了!” 乔纳森微微俯身,“谢两位大人的体谅!” “只不过,”江山说道,“若‘杆雷艇’的速度提不起来,两军对阵之时,恐怕……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啊!我的兵,并不怕死,可是,单单不怕死,并不管用——以标准蒸汽舢板的速度,基本上,没有接近敌舰的可能啊!” 顿一顿,“如是,岂非浪费了……毕总办、乔主工的一番心血?” 乔纳森的头衔为“二级主管工程师”,简曰之“主工”。 江山的话,貌似客气,其实并不客气——若真的“派不上什么用场”,那这个项目,就是失败的,则你们“浪费”的,可不仅仅是你们自己的“心血”! 乔纳森却很从容,“是的,江总镇说的很对,‘两军对阵之时’,这两条艇,确实派不上上什么用场……” 话没说完,江山、张之洞的脸色,都变了! 不过,不是话还没说完嘛—— “不过,”乔纳森继续说道,“若在夜幕掩护之下,将这两条艇用于偷袭敌舰泊地,我想,一定可以出奇制胜,取得惊人的战果!” “夜幕掩护之下”、“偷袭敌舰泊地”? 江山、张之洞的目光,都是微微一跳,两人对视一眼,江山回过头来,目光灼灼,但颜色已和,做了个手势,“请道其详!” 乔纳森也做了个手势——指一指天空,“两位大人请看——今天是阴天,接下来的两三天,大约也会是阴天——甚至,下雨都是可能的!这样的天气,夜晚之时,星月无光,江面上也好,海面上也好,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阴天——能见度差之外,浪高也比较的大。” “这两条艇,是体量最小的蒸汽船,在浓重的夜色的掩护下,偷偷接近敌舰,是做的到的!——一来,敌舰难睹其形,二来,海面上的风声以及浪涛起伏的声音,足以掩盖标准蒸汽舢板发动机的噪音!” “如果下雨——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浪高大到出不了海程度——就更妙了!敌舰就更加难以觅其踪了!” “而且,在技术上,我还对这两条艇的发动机,做了一定的‘消音’的处理。” “‘消音’?”江山大感兴趣,“怎么做的?” “用石棉将发动机包裹起来——”乔纳森一边儿比划着,一边儿说道,“石棉可以隔音,而且,也耐热——甚至耐火。” “‘石……棉’?” “是的,这是一种……呃,新型材料。” “耐火——即是说,烧不烂的?” “是的!” 江总镇、张大臣都不由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哦!” 彼时,石棉矿虽已进入工业开采阶段,但石棉制品尚未大规模商用,确实还算是“新型材料”。 事实上,限于技术条件,乔纳森的“消音装置”,非常简陋,消音的效果,差强人意,不过,他有信心,即便没有所谓的“消音装置”,法国人也轻易发现不了他的“杆雷艇”,因此,石棉不石棉,隔音不隔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拿“新型材料”来忽悠一下两位大人——啊,不,俺的意思是——替两位大人增加一点信心啊! “事实上,”毕夏普插口说道,“我们的手头上,并非没有体量更接近法国人的‘杆雷艇’的蒸汽船——普通小火轮的排水量,即在二、三十吨上下;乔主工之所以选择体量最小的标准蒸汽舢板进行改装,也是因为——小火轮的体量较大,噪音较大,则‘夜袭敌营’之时,‘形’也好,‘音’也罢,都更容易曝露。” 江总镇、张大臣同时点头,“嗯!” “退一万步,”乔纳森狡黠的一笑,“即便我们的‘杆雷艇’真被法国人发现了——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我是说,我们可以将‘杆雷艇’涂成法国舰船的涂装;艇上的人,也穿上法军的军装——” 微微一顿,“舰队夜泊之时,按照条例,本就要派出蒸汽小艇在四周巡逻的——法国人十有八九会认为,这是他们自己的船呢!” 咦,这一招狠啊! “两位大人请想一想,”乔纳森用热切的语气说道,“即便偷袭失败,我们的损失,也是很有限的——左不过损失两条标准蒸汽舢板罢了!可是,若偷袭成功——甚至,若能重创一条二等巡洋舰,那——” 说着,攥起拳头,用力一挥,“嘿!” 顿一顿,“即便两条‘杆雷艇’都回不来了,那也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呀!” “不过损失两条标准蒸汽舢板罢了”,乔纳森说的轻描淡写,只是,这并不是普通的两条标准蒸汽舢板,这两条蒸汽舢板上,已有相当的技术和资金的沉淀——这是两条宝贵的“实验艇”。 但是,乔纳森说的也对,若偷袭成功,尤其是若能重创一条二等巡洋舰,那么,即便两条“杆雷艇”都回不来了,这个交换比,也是高的令人心跳,确实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反正,工程师还在,技术资料还在,再造两条这样的艇,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而且,也多花不了多少的钱。 研制要花钱,不过,目下,“山寨杆雷艇”已经算“研制成功”了,其吨位小,结构也不如何复杂,单论制造成本,并不算高。 当然,艇回不来了,也就意味着,艇上的人回来不了——成功实施偷袭之后,必定“形”、“音”俱露,速度既不够快,成功逃脱的概率,可就有限的很了。 这是桩风险极高、近乎自杀性的差使。 江山快速的将此事通前彻后的盘算了一遍,下定了决心,“好!我这就回去安排——回头就将执行此次任务的人员派到船厂来,学习如何操作‘杆雷艇’!” “很简单的,”乔纳森似笑非笑的说道,“执行是次任务,‘闽江防’的人,只需会操作普通蒸汽舢板就可以了;至于‘杆雷’,由我和我的助手来操作——” 微微一顿,“两条艇——我和他一人负责一条艇。” 什么?! 江山、张之洞、毕夏普三个,齐齐愕然。 *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谁都别跟俺抢! 滞了一滞,江山转头看了一眼毕夏普,见毕总办也是满脸错愕的样子,便晓得,这个“毛遂自荐”,只是乔纳森一个人的首尾。 “乔主工,”江山回过头来,笑一笑,“你是在……说笑吗?” “此何等样事?”乔纳森却是一脸的郑重,“我岂敢在两位大人面前出之以戏谑?” 既为“两位大人”——江山便看向张之洞,以目相询。 对于乔纳森的“毛遂自荐”,江山当然是以为荒唐的,不过,“荒唐”二字,或类似的意思,直接也好,委婉也罢,还是出于张香帅之口,比较合适些——乔纳森是造船厂的,造船厂是船政衙门的。 另外,虽然“闽江防”、船政衙门在编制上彼此独立,是否“夜袭敌营”以及派何人“夜袭敌营”,决定权在江山、不在张之洞,但在马江的防务上,“闽江防”、船政衙门连为一体,凡事都是商量着办——不然,江山今天也不必到船政衙门来了,因此,至少在形式上,他要对张之洞保持相当的尊重,不能一个人把什么话都说完了。 何况,在“朝廷经制”上,张之洞的位份,到底比江山要高。 “请缨前敌,”张之洞慢吞吞的说道,“志气可嘉!不过,你到底不在戎行——” 顿一顿,摇摇头,“不合适啊!” 江山还怕乔纳森听不明白“不在戎行”的意思,接口说道,“张大人说的极是——乔主工,你到底不是军人,不适合执行作战任务啊!” “可我是工程师——”乔纳森朗声说道,“‘仿制杆雷艇’项目的主管工程师!” 一边儿说,一边儿打着手势,以加强语气,“对这两条‘仿制杆雷艇’的结构、性能、操作,我——嗯,可以这样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完整、透彻的掌握这两条‘仿制杆雷艇’的结构、性能、操作的人!” 顿一顿,“‘仿制杆雷艇’尚未进行海试——虽然,我有足够的信心,不经海试,‘仿制杆雷艇’就可以投入战斗,可是,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若操作者不是我本人以及我的助手的话,‘仿制杆雷艇’是否可以取得预期的战果?” 再一顿,“毋庸讳言,不论我们有多么坚强的信心,未经海试的舰艇,其成熟度,到底不比已完成了海试的舰艇——不能排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仿制杆雷艇’出各种问题的可能——这些问题,只有我才有能力解决!” 江山目光微微一跳,沉吟了一下,看向毕夏普,“毕总办,你看?——” 对于乔纳森的“请缨前敌”,毕夏普实在意外,他心中暗骂乔纳森作妖,替自己出难题,踌躇片刻,说道,“未经海试的舰艇,其成熟度,确实不如已完成了海试的舰艇——这一点,乔主工并没有说错;而单纯从排除可能发生的故障的角度,也确实没有比乔主工更合适的人选了——” 乔纳森大喜,正要开口,毕夏普已继续说道,“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赞同由乔主工来执行这个……呃,‘夜袭敌舰泊地’的任务!” 微微一顿,“毕竟,这是一个战斗任务——纯粹的战斗任务,应由何人执行,应该由……呃,军事主官做出。” 乔纳森将到了嘴边儿的“谢”字咽了回去,心里头悻悻的——这个老毕!就不能少说两句?——只说前半段就好了!后半段,就不能放在肚子里吗? 你说什么“战斗任务”、“军事主官”——还特地在“战斗任务”前加个了“纯粹”!——那,江山这个“军事主官”,还能叫我这个“非军事人员”去执行“战斗任务”吗? 果然,江山摇了摇头,“乔主工厚意可感,不过,没有请一位非军事人员去执行战斗任务的道理——” 顿一顿,“还是照我说的——回头我就将执行此次任务的人员派到船厂来,学习如何操作‘杆雷艇’吧!” 靠,老子说了这么一大篇儿,还是没有唬住你? “江总镇!”乔纳森有些急了,“我不同意这个方案!” 江山浓眉一挑:你只不过是一个工程师——轮得到你同意不同意吗? 乔纳森也发觉自己的措辞不对,不过,接下来的话,口吻依旧强硬: “所谓‘学习’,顶多只能学个一天、两天——再往后拖,天气可能转好,法国人也可能解缆而去——那就失去了建功的宝贵机会了!可是,一、两天的时间——太仓促了!如此短的时间内,再聪明的人,也未必可以真正熟练掌握‘杆雷’的操作!至于对‘杆雷艇’整艇的性能的了解、以及排除故障的培训——就更加不必说了!” 顿一顿,“所以,事实上,我不但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而且,也是唯一的人选!” 嘿,口气真不小! 江山皱起了眉头:这个家伙,执着至此,到底为了什么? “两位大人,”乔纳森微微放缓了语气,“若因执行任务人选不当而导致任务最终失败,那就太遗憾了!而且,‘上头’未必会想到‘执行任务人选’的问题,多半认为——‘仿制杆雷艇’无用!如是,岂非误了大事?” 顿一顿,“如是,也就等于整个‘仿制杆雷艇’的项目失败了!——这是我不能接受的结局!” 再一顿,“因此,由何人执行任务,其实并不是军方一家的事情——江总镇,您应该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这几句话,倒是颇有力量,江山、张之洞,都不由踌躇了。 “两条‘仿制杆雷艇’虽已下水了,”乔纳森觑着江、张的颜色,慢吞吞的说道,“可是,还处在‘试验’的阶段,并未入役,若军方一定不接受我的意见,那么,我只好严格按照流程办事了——先海试,至少两次——确定一切无虞之后,方能够移交军方。” 顿一顿,“至于江总镇说的——‘回头将执行此次任务的人员派到船厂来、学习如何操作‘杆雷艇’,我看,暂时就没有必要了!” 再一顿,“因为,总得等到海试结束后,才谈得上正式的培训嘛!” 哎哟,这不成了挟制了么? *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加官进爵发大财! 但是,在道理上——在乔纳森说的“流程”上,他的话,无懈可击。 造船厂、闽江防,彼此独立,江山当然没有权力逼乔纳森缩短“流程”;而虽然毕夏普为乔纳森之顶头上司、张之洞又为毕夏普之顶头上司,可是,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也没有权力逼迫下属缩短“流程”。 目下的情形,当然不算什么“万不得已”——虽然,法国舰队盘踞闽江口,但“闽江防”专守防卫,并没有主动出击的责任,而“关门打番狗,瓮中捉洋鳖”,是用不着出动“仿制杆雷艇”滴。 何况,毕夏普也没有任何意愿逼乔纳森缩短“流程”——没有毕总办的签字,“仿制杆雷艇”根本就出不了造船厂。 想通了这一层,江山便放缓了语气,“乔主工,对你的勇气,我表示钦佩!可是,这项任务,风险极高!说的不好听些,不管任务完成与否,这个‘敌营’,进虽进的去,出却未必出的来!” 顿一顿,“这一层,你想过没有?” “感谢江总镇的提醒!”乔纳森微微颔首,“不过,我想,作为‘仿制杆雷艇’项目的主管工程师,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层’了!” 顿一顿,“这项任务的风险,一定是高的,不过,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我另有一个看法,这就是——对‘仿制杆雷艇’的结构、性能愈熟悉,相关操作愈熟练,风险就愈低;反之,风险就愈高。” 再一顿,“而是否可以成功完成是次任务,道理亦仿佛——对‘仿制杆雷艇’的结构、性能愈熟悉,相关操作愈熟练,完成任务的概率就愈高;反之,概率就愈低。” 嘿,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啊! “你方才说,”江山缓缓说道,“两条‘仿制杆雷艇’,你和你的助手,一人一条——那么,这个风险,你的助手,也了解吗?” “当然!”乔纳森用一种略嫌夸张的语调说道,“我的助手——”看向毕夏普,“黄升铨——一个非常聪明、非常勇敢的小伙子!毕总办,小黄——您是了解他的,是吧?” “呃……是。” 乔纳森转回头,“事实上,对于执行这样的任务,黄先生比我还要兴奋呢!” 顿一顿,“而且,黄先生是闽籍人士,这个……人地两宜!” 再一顿,“江总镇如谓不然,我可以将他叫了过来,请江总镇当面问询。” 江山一笑,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 顿一顿,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乔主工,是次任务,若由你和黄工执行,那么,任务成功完成与否,尚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你们两位的安全——人不能出事,得全须全尾的回来!” 哦? 乔纳森心头大大一跳,眼睛放出光来:你的言下之意,是已经同意由我来执行是次任务了? “兵凶战危,”江山继续说道,“伤亡难免,若是军人,没什么可说的——斩头沥血,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可是,你们两位,是非军事人员,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非军事人员——是两位工程师!在‘上头’的眼里,可都是宝贝疙瘩啊!” 顿一顿,笑一笑,“说句实在话,如果你们两位回不来,即便任务完成了,我也是要背一个大大的处分的——功过是否可以相抵,谁也不晓得;如果你们两位既回不来,而任务也没有完成,我这个‘第二海防团团长’兼‘署建宁镇总兵’,那是一定是不用做的了!” 乔纳森、毕夏普两个,心头都是微微一震,乔纳森虽然满脑子“建功立业、加官进爵”的热望,却也不由感动,他对着江山,深深一躬,直起身来,说道: “我晓得,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江团长,我感谢您的信任!更敬佩您的承担!” 江山微微一笑,做了个“您客气了”的手势,然后转向张之洞,“香帅,您看呢?” 张之洞点点头,“决定你来做,出了事儿,责任——当然是我们两个人的!” 江山征求张之洞的意见,只是对他表示尊重,并没有任何请他分担责任的意思,赶紧说道,“不敢!这是军事主官的责任,怎么可以累及香帅呢?” “何言‘累及’?”张之洞“呵呵”一笑,“乔主工是造船厂的人,造船厂归船政衙门管理,而‘仿制杆雷艇’,拿乔主工的说法,又是我张某人‘顶关心的项目’——若出了事儿,责任不关我这个船政大臣的事情,那么,有了功劳,是不是也不可以‘累及’我呢?” 江山一笑,再转向毕夏普,拱一拱手,“‘仿制杆雷艇’提前出厂,毕总办高抬贵手,我这里谢过了!” 事实上,未经海试,便将“仿制杆雷艇”投入实战,毕夏普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事已至此,形格势禁,他已经没法子再打横了,这个“贵手”,不“高抬”也得“高抬”了——反正,真出了事儿,主要的责任,也是由江山和张之洞两个来负,并不会怎么“累及”他这个造船厂总办。 “不客气!”毕夏普微微俯身,以示回礼,“不过,我还需要船政衙门和‘闽江防’各出一份公函——联署也可以。” 江山和张之洞都明白他的意思——我同意“仿制杆雷艇”不经海试、提前出厂,是迫于船政衙门和闽江防的压力,可不是我本来的意思啊,这个,咱们可得黑纸白字的把话给说清楚了——真出了事儿,这就是字据啦! 江山立即答道,“好!”随即看向张之洞,张之洞点点头,“当然!” “好罢!”江山转向乔纳森,“乔先生,咱们再回一趟船政衙门,那儿有马祖岛的地图,我给你说一说,‘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舰船,都是如何分泊的?” 乔纳森眼睛一亮,“法国舰队泊地的情形,咱们已经摸清楚了?” “当然!”江山说道,“咱们在马祖岛上虽没有‘驻防’,但是,不能没有‘驻人’呀!何况,之前,‘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在马祖岛,还很盘恒过几天嘛!” “好!好!” 事情已板上钉钉了,乔安森心花怒放!哎,半空中,什么东西金光闪闪的,正向我飞了过来?是“骑都尉”的衔头?还是“云骑尉”的衔头? 乔爵士,你好啊! 哈哈哈! *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落日照大旗 一经同“云雀号”汇合,听了“云雀号”舰长报告了“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分舰队的遭遇,纪尧姆将军便即下令:全舰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彼时,福州领事馆的书记官朱尔,还没有同“第二批次”搭上线,纪尧姆还不晓得“第一批次”第一分舰队的下场,对于苏窦山大海战的最终结局,还抱着一丝侥幸。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尤其之紧张。 彼时,纪尧姆并不晓得,中国舰队大胜之后,经已返回了吴淞口,他在“云雀号”舰长那儿听到的是,与“云雀号”同行的“阿黛尔号”,很可能已没于两只中国炮舰的截击,于是,自然而然的,纪尧姆就想到了——中国舰队之主力,是否紧随于这两只炮舰之后? 如是,中国人随时可能蹑踪而至,对“第二批次”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而据“云雀号”舰长所言,“第一批次”之被袭,是百分之百的意料之外——中国人好像是从海面下钻出来似的!我军还未来得及完成最基本的战斗准备,便被迫接敌了!如是,方致几全军覆没之惨败! 多么痛的领悟啊! 殷鉴就在眼前,岂可再蹈覆辙? 于是——备战! 首先,备弹!备炮! 弹药舱内的炮弹、药包,流水价般吊运到主甲板、火炮甲板上后,一部分被送到炮位上,其余的,或置放于炮位左近的舷墙的卡槽内,或在炮位周边码放,以便战时能够就近补充。 这些弹药——码放在炮位周边的弹药,以及炮位本身——不论大炮小炮,都用沙袋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 周边的空间相对宽敞的炮位,沙袋之外,再码一圈煤袋。 这些煤袋,不是临时从煤仓搬上来的,而是平素就在甲板上搁着,既为炮位之屏障,也为煤舱之外延——“北京—东京”舰队远离基地作战,而煤不比水、粮,无法半途补充,能多带些,就多带些。 非重要岗位的水兵们也都被动员起来,分布在主甲板、火炮甲板各处,彼此间隔一定距离,身边放置部分弹药——他们的责任,是在战斗中及时向弹药用罄的炮位补充弹药。 所有的火炮,都完成了第一发炮弹的装填。 其次——损管!损管!损管!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云雀号”舰长描述的“巴斯瓦尔号”全身被火的惨状,给纪尧姆将军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特别强调—— 做好损管!一丝儿马虎也不可以有! 各舰的救火队,都将笨重的消防泵抬到最合适的位置,接好长长的胶皮水管,随时准备投入救火。 同时,外部甲板上的排水口,都被封堵起来,以在木制甲板上就地蓄水——既为防火,也为救火。 这个时代的战舰,不论大舰小舰,都大量使用木制构件,遭遇炮火打击,极易发生火情;同时,四散飞迸的碎片,也会增加人员的杀伤,因此,除救生艇等必备品外,非必要的、活动的木质构件,能拆卸的,尽量拆卸。 包括桅杆上的一些非必要的横桁、索具——易燃之外,这两样东西,还各有各的特别的危险。 横桁是巨大的木柱,若掉落甲板,足以将下头的人砸成肉饼。 而索具,远远看去,似乎细细一条,其实粗大坚实,若掉落甲板,一样可以致伤甚至致死,同时,也会成为通路往来的讨厌的羁绊;若落水,就更危险了——有缠住螺旋桨的可能性。 此外,为增加军舰的防护能力,甲板下,部分水密隔舱,厚重的水密门都紧紧的关上了。 损管队的头目们,还督促水兵们准备好充足的毡毯、牵索和木板——用以堵漏。 为了这个“损管”,纪尧姆传令全军:接敌之时,要尽量同敌舰保持距离,千万不要进入那种可怕的“速射武器”的有效射程之内! 他娘的!这种一种什么鬼武器?有够变态的!中国人啥时候捣鼓出了这样一种大威力的神秘武器?咱们的情报部门——包括自鸣得意的外交官们——统统都是吃白饭的! 唉,没法子,一时半会儿的,俺也想不出来如何应对这种“速射武器”,只好——“惹不起、躲得起”了! 再次,纪尧姆下令:“换旗”! 各舰悬挂的海军旗,原为四米,一一降下,取而代之的,是尺寸更为巨大的海军旗——小吨位舰船用六米旗,大吨位舰船用八米旗。 如前所述,十九世纪的海军,换上这种尺寸巨大的军旗,即意味着——“作战”。 这,就有点儿过了。 谁也不晓得中国舰队啥时候冒出头来——可能是一个小时之后,也可能是一天之后,两天、三天的,也说不定,而“换旗”,意味着战斗已迫在眉睫,这个,战备归战备,但是,即便最高等级的战备,也不意味着马上就要开战呀? 事实上,初初的时候,纪尧姆并没有想到要“换旗”——这是旗舰“黎塞留主教号”舰长莫奴里的主意;包括现在就将非重要岗位的水兵们赶到甲板上,充当“备弹员”,也是出于莫奴里的提议。 纪尧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善如流”了: 好吧,小心没过逾的——有备无患嘛! 事实上,对于“第一批次”第二分舰队的遭遇,莫奴里比纪尧姆还要激动,只不过,激动的性质、内容不大一样——纪尧姆是慌得一逼,莫奴里是恨不得中国舰队下一秒就从海平面上冒了出来,好让他进行“光荣的复仇”。 等到朱尔同“第二批次”搭上线了,纪尧姆晓得了苏窦山大海战的最终结局,也晓得了中国舰队已返回了吴淞港,不大可能“下一秒就从海平面上冒了出来”,三观尽碎之余,却也微松一口气,于是,撤回了对非重要岗位水兵的动员令——不撤回也不行,又不马上开战,各人还有各人的活儿要干呢。 不过,旗子并没有换回去——挂的还是大旗。 不是纪尧姆将军的记心不好,而是始作俑者表示异议——莫奴里说,若当初没换大旗也就罢了,既换了大旗,未经战斗,便换回小旗,将使小伙子们产生“危险已经过去了”的错觉,降低整支舰队的警觉性,如有不虞,可能措手不及——中国人还是可能随时冒了出来呀! 中国人还是可能随时冒了出来? 仔细想一想,呃,莫奴里说的,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呢。 根据苏窦山大海战的情形推断,中国舰队很可能是半夜出的港,可是,上海领事馆并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两国交兵,法舰早就从中国各港口“清空”了,吴淞口内,早已无法国军舰停泊,因此,没有人及时向领事馆“告警”。 若中国人故技重施,半夜出吴淞口南下,上海领事馆的那群笨蛋,一样可能无法第一时间发现——就算第一时间发现了,也未必能第一时间通知福州领事馆。 中国舰队出港之当天晚上,深更半夜的跑到电报局打电报,傻子都晓得你在做什么?上海的电报局,可是中国人一手把持的,法国人的密电,十有八九,无法及时发出。 还有,福州至马祖是有一段距离的,福州领事馆收到电报,还得折腾一番,才能将相关消息送到“第二批次”的泊地。 这折腾来、折腾去,搞得不好,中国舰队出港已经两、三天了,我纪尧姆将军才能收到相关的消息。 哼,中国人鼓轮疾驶,两、三天,够他们从吴淞口赶到闽江口了! 所以,还是那句话——小心没过逾的! 那,就让我们的“大旗”高高飘扬吧!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神经高度紧张! “最高战备状态”,并不止于备弹、备炮、损管、换旗一类施之于舰只本身的措施——上述措施之外,对于锚地的选择以及相关的警戒、侦查、布防,纪尧姆也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纪将军虽然没打过多少实战,不过,论及严谨细心以及熟稔规章制度,还算是一把好手滴。 马祖全岛,拢共有三个港湾可充舰队之锚地,当地人皆以“澳”名之,一曰“马祖澳”,位于岛西部;一曰“后澳”,位于岛北部;一曰“铁板澳”,位于岛南部。 此时的纪尧姆,对“第一批次”以及萨冈将军皆已毫无信心,因此,虽然“云雀号”舰长和朱尔都说“第一批次”以岛北部的“后澳”为锚地,但他还是亲自带人将三个“澳”都踏勘了一遍—— “马祖澳”,泥底,水深五至十四米,因为位处岛西部,所以,宜避东北风。 “后澳”,泥沙底,水深六至十米,因为位处岛北部,所以,宜避南风。 “铁板澳”,沙底,水深最佳,即便低潮之时,亦可达七米,因为位处岛南部,所以,宜避北风。 锚地的选择,除了水深这个基本的条件之外,当然是以避风为最重要,目下是春夏之交,风向以南风为主,“后澳”的水深,虽非最佳,但也足敷使用,更重要的,其为三个“澳”中,唯一宜避南风者,因此,似乎也只能以其为锚地了。 另外,“后澳”还有两个好处。 一个是面积,“后澳”远较“马祖澳”和“铁板澳”为大,同时停泊十只军舰,绰绰有余。 一个是形状,“后澳”是一个向岛内深凹的形状,愈往里,水愈浅,愈往外,水愈深,如此,吨位较小的舰只泊在较靠里的位置,吨位较大的舰只泊在较靠外的位置,其水深有限的缺点,就不会造成什么问题了。 因此,转了一圈,纪尧姆还是选择了“后澳”作为泊地。 嗯,萨冈的眼光……也不算太差嘛。 于是,两条最大的舰只——皆为二等巡洋舰的“黎塞留主教号”、“阿米林号”,分居澳口之东西——“黎塞留主教号”在西,“阿米林号”在东,遥遥相对。 其余八舰,“黎塞留主教号”之右,四只;“阿米林号”之左,四只,各按吨位大小,依次排列——吨位愈大愈靠外,吨位愈小愈靠里。 基本上,就形成了一个左右相对、雁翅排列的格局。 虽然“云雀号”舰长和朱尔都说,中国人未在马祖岛上做任何设防,岛上没有任何军事人员,但就像不相信萨冈的选择泊地的眼光一样,纪尧姆还是派出了一个排的海军陆战队,登岛进行彻底的侦搜。 莫奴里自告奋勇带队,毕竟是旗舰舰长,纪尧姆不好驳他的面子,不过,谆谆告诫:不可骚扰岛上的渔民!——俺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别再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更多的麻烦了! 纪尧姆看人的眼光不坏——“第一批次”全军覆没,莫奴里心里憋的难受,真有意拿岛上的中国人出一出气的,可是,纪将军既然把话搁在前头了,莫上校也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了。 从岛上回来,汇报过“一切正常”之后,莫奴里开始大发议论: “这个岛,基本由火成岩、花岗岩构成,地形崎岖,高低起伏;其中,岛岸尤其曲折、多湾、陡直!整个岛,几乎找不到什么真正适合登陆作战的地段!” “岛上的植被,多为耐旱抗风一类,且非常茂密,便于火力点的隐蔽!水源也比较充足,水质呢,也不坏!” “一句话——易守难攻!其实,这个马祖岛,真是一个非常适合建立军事据点的地方!” “如果在这里建立要塞,一来,可扼闽江出海口;二来,控扼南北、东西两个方向的航道!南北方向不必说了——捏住了中国福建沿海北上、南下的航道!东西方向上,大陆至台湾北部的航道,也捏在手里了!” “如此战略要地,中国人竟视而不见!哼哼,其主事者的眼光,真正叫人不敢恭维!而萨冈将军竟全军覆没在这样的对手手里,也真正是——” 话没有说完,便见纪尧姆将军已皱起了眉头,莫奴里虽然满脑子的“光荣的复仇”,但人还是见机的,既见领导脸色不豫,便及时打住了。 纪尧姆轻轻咳嗽了一声,“莫奴里上校,咱们还是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罢!” 嘴上介么说,心里头,却不由暗暗称异:这个莫奴里,眼光倒似乎不坏呢! 另外,早听说他是一个“业余地理和植物学家”,看来,传言亦不虚呢! 除了派兵登马祖岛搜索,纪尧姆还派出“云雀号”、“冰霜号”两只炮舰,到附近的岛屿转了一圈——“云雀号”北至高登岛,“冰霜号”南抵白犬岛,确认了:任何一个岛屿的任何一个港湾内,皆无任何一支中国舰队之踪影。 “云雀号”舰长不是说过,苏窦山一役,“中国人好像是从海面下钻出来似的”吗?这个,唉,还是那句话——小心没过逾啊! 做足了万全之备,“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第一个“马祖之夜”,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平安归平安,但焦灼的情绪,已在整支舰队中蔓延开来,且较之昨天,只有更甚——谁都晓得,愈往后,接敌的可能性愈大。 而巴黎方面,依旧未有任何的指示传过来。 电文往来,固然需要时间,不过,巴黎的老爷们,你们的手脚,就不能再麻利一些?办事的效率,就不能再高一些? 目下的“最高战备”,人人都处在一种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这种状态,难以长时间维持,是战是走,得尽快有个说法才好啊! 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有新情况出现—— 起雾了。 马祖地区,十月至翌年三月间,大陆冷气团南下,吹猛烈的东北季风;进入三月,转吹南风,风过台湾海峡,携来暖湿气团,而马祖地区的地面、水面的温度较低,两下一凑,便形成浓雾,曰平流雾,其厚度,可达七、八百米以上,历久而不散,即便天气较好,日间太阳辐射充裕,也只能消除云层顶部的一部分。 这种雾气,可一直持续到五月份,进入夏季之后,才会逐渐消散,目下是春夏之交,平流雾余威尚在,起雾并不稀奇,可是,纪尧姆就紧张了! *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敌袭!敌袭! 浓雾之中,海面的能见度骤降,预警的时间大大缩短,若中国舰队悄悄掩至,突然发起攻击,如之奈何? 人家总不见得提前鸣笛、放炮、高声通告——“俺们来也!” “阿米林号”舰长布尔热却说,将军未免过虑了!大雾天气,其实“敌我共险”,浓雾之中,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常航行都做不到,何谈“悄悄掩至,突然攻击”? 尤其闽江口一带,岛屿众多,大吨位舰船强行于浓雾中航行,搁浅、撞船,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何况是一大堆的大吨位舰船?碰碰船很好玩儿吗? 纪尧姆虽觉得布尔热说的也有道理,可是,随着雾气愈来愈浓,能见度愈来愈差,他的不安全感,愈来愈重——此为纪将军之心理及生理之本能,不是单靠讲道理就能够消除掉滴。 领导的坐卧不安,莫奴里都看在眼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将军,不如,咱们扩大预警范围吧? 哦?何谓“扩大预警范围”? 您看,所谓马祖岛,并不止一个岛屿,其实可算是一个小小的“群岛”,或曰“列岛”,咱们的泊地,是其主岛南竿岛;南竿岛以北,还有北竿岛、高登岛两个较大的岛屿,咱们呢,这样做—— 将“云雀号”、“冰霜号”、“蔷薇号”三条炮舰撒出去,部署到南竿岛以北的海域:“蔷薇号”部署在南竿岛和北竿岛之间,“冰霜号”部署在北竿岛和高登岛之间,“云雀号”同中国人交过手,对敌情是最熟悉的,部署的位置最北——在高登岛以北。 而中国舰队南下,自然是由北而来,如此部署,咱们的“预警”范围,不就大大的扩大了吗? 嗯……有道理!不过……呃,如此一来,这三条炮舰,一直呆在海面上,不能入港,这个…… 唉,将军您忘了?大雾天气,海面风浪最小,就不入港,又有什么关系? 啊……对!对!若风浪变大,即意味着雾气消散,如是,海面上的能见度恢复正常,也不必“扩大预警范围”了! 正是! 好罢!就这样办! 就这样,“云雀”、“冰霜”、“蔷薇”三舰,被“撒”了出去。 “万全之备”经已“万全”到“至矣尽矣、蔑以加矣”的程度了,可是,纪将军还是放不下心、睡不好觉。 一直到凌晨一点,纪尧姆还在“黎塞留主教号”各处晃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莫奴里终于看不下去了,委婉说道,“日巡”也好、“夜巡”也罢,都是我这个舰长的责任,不敢偏劳将军;再者说了,将军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请早些安置了吧! 莫奴里上校倒是身强体健,精力充沛,即便连续两、三个晚上不正经“安置”,也不在话下的。 纪尧姆只好回到自己的舱房“安置”了,不过,他的所谓“安置”,只是解下指挥刀和与之相连的束腰“武装带”,连皮鞋都没有脱,和衣而卧而已。 老年人睡眠本来就浅,加上心里头有事儿,始终也无法真正入睡,不过就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而已。 如此不晓得了多久,突然隐约一声响——纪尧姆年纪虽大,耳目却灵,睡意朦胧之中,也听的出,这是——爆炸的声音! 一惊而醒。 他年纪毕竟大了,血压也高,平素还有心律不齐的毛病,猝然惊醒,一颗心“怦怦”直跳。 不过,这声爆响,距离较远,非在左近,纪尧姆刚刚竖起了耳朵,一口气还没有透出来,猛然又是一声爆响——这一声,不同于方才那一声,直是震耳欲聋,同时,舰体猛的一晃——正坐起身来的纪尧姆,几乎被甩到了床下。 这一回,再也错不了的——这是一次猛烈的爆炸!其位置,就在舰体后部右侧下方!——纪尧姆所在的舱室,本是“黎塞留主教号”的舰长室,位于舰体后部左侧下方,同爆炸的位置,堪堪左右相对,因此,纪尧姆的感觉,异常清晰! 而那儿——爆炸的地方——是水线的位置! 纪尧姆脑子里“嗡”的一声,也炸开了! “不好!”他失声叫道,“中弹了!” 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此糟糕的天气,如此等级的战备—— 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我一直盯着北边儿,或者,中国人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南边儿过来了? 如是,就避开了“云雀”、“冰霜”、“蔷薇”三舰的“警戒”? 可是,即便如此—— 南竿岛以南,岛屿也不少啊!譬如白犬岛——那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群岛”,或曰“列岛”啊!而深夜、浓雾之中——那样庞大的一支舰队? 可能吗? 中国人是如何办到的? 他顾不得心跳、血压啥的了,勉力站起,然而脚一软,差一点儿又坐回了床上。 只好扶住床头案几,微微的闭上眼睛,一边儿调匀呼吸,一边儿暗暗告诫自己,“事已至此——镇定!镇定!” 如此过了五、六秒钟——这五、六秒钟,真正每一秒都是“度秒如年”!——大透一口气,扯过指挥刀和武装带,一边儿往腰上扣,一边儿疾步出舱。 主甲板上下,已是脚步纷沓,水兵们跑来跑去,呼喝声起此彼伏,纪尧姆刚刚走出舱门,尖利的银笛声已响了起来,其间,伴着值星军官的怒吼——“敌袭!敌袭!” 纪尧姆一只脚刚踏上连接舱室和主甲板的楼梯,又是一声大响,舰体随之微微一震,纪尧姆赶紧扶住壁板——不过,他听得出,这一回,不是“中弹”,而是“黎塞留主教号”的右舷炮“开放”了! 哦!小伙子们的反应真快!还真没有白“备战”呢! 随即想到,也亏得莫奴里坚持“夜巡”,这才可以第一时间指挥反击,不然,这一炮,没那么快打出去呢! 上到主甲板,远远的就看见,淡淡的雾气之中,舰桥之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挥舞双臂,高声怒吼——正是莫奴里。 纪尧姆向舰桥疾步走去的同时,其余的右舷炮,接二连三的“开放”了! 纪尧姆留意到,几乎所有的右舷炮,都没有怎么左右旋转炮身,而“黎塞留主教号”的泊位,在“后澳”西部近澳口之处,舰艏对澳口,舰艉对岛心,即,基本上是一个艏北艉南的状态,如此说来,敌舰现正处于正东方向,也即是说,是从口东进“后澳”的。 纪尧姆极目东望,可是,浓重的黑暗之中,除了炮口的火光映出硝烟和雾气之外,啥也看不清。 *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对轰! 隆隆炮声中,纪尧姆快步登上舰桥,喘息未定,高声问道:“上校,敌舰在那儿——那个方向?”一边儿说,一边儿手指正东。 “对!”莫奴里亦指向同一个方向而声音更高,“十一点半至十二点方向之间!我亲眼看见的——爆响的同时,火光闪烁!紧接着,‘黎塞留主教号’就中弹了!” 哦!纪尧姆心想,即是说,我听到的第二声爆响,确是“黎塞留主教号”中弹的声音,而第一声爆响,就是敌舰发炮的声音了! 可是,呃,好像……啥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 嗯,第一声爆响……咋有点儿不大像火炮“开放”的声音呢? 当然,彼时,自己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像不像的,也做不得准…… “‘黎塞留主教号’中弹的部位在哪儿?”纪尧姆继续问道,“伤的重不重?” “不算轻!”莫奴里说道,“后桅正下方的水线破了个洞!尺寸多大还不好说!小伙子们正在堵漏!” 微微一顿,狞笑一声,“不过,‘主教大人’皮实的很!想一炮就打沉我的‘主教大人’?做梦吧!” 平时,舰上官兵,都以“主教大人”为“黎塞留主教号”的昵称。 纪尧姆略略放下了点儿心,他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就着汽灯的光芒,眯着眼,看清楚了——凌晨三点三刻。 他娘的!这正是一天之内,一支舰队最疲倦、警惕性最弱的时候! 中国佬还真是会拣时间啊! 他合上表盖,正要继续发问,对面遥遥一声闷响,黑暗中,火光闪烁,紧接着,炮弹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敌舰再次发炮了! 炮弹几乎是擦着“黎塞留主教号”中桅桅盘的边缘飞了过去,击中了后头的峭壁,碎石飞迸,落在舰体左侧的水面上,激起了一大片的浪花。 峭壁上的一株灌木燃烧起来,黑暗之中,有如火炬,十分醒目。 好!纪尧姆心想,没什么不对劲儿的了——对面的这位,就是来袭的敌舰! 事实上,还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滴。 纪将军并未去想,敌舰的第一炮同第二炮之间,为什么隔了介许久呢?中国人的手脚,就介么慢吗? 惊天动地的炮声中,信号兵奉命奔向舰艉,向“黎塞留主教号”右侧的三等巡洋舰“克洛诺斯号”打出灯号:“敌舰在你右前方十一点至十一点半方向!” 同时,“黎塞留主教号”拉响了汽笛。 黑暗之中,旗语派不上用场,友舰之间的联系,依靠灯号;不过,目下,黑暗之外,还有浓雾,而且,“黎塞留主教号”的右舷炮全线开放,硝烟弥漫,火光不断,障目的因素太多了,灯号可能为“克洛诺斯号”忽略,因此,要辅之以汽笛,意思是:喂!我在跟你说话呢!留心听着! 很快,“克洛诺斯号”亦以汽笛和灯号回应——“收到!敌舰在我右前方十一点至十一点半方向!” 紧接着,“克洛诺斯号”的右舷炮一一怒吼起来——“克洛诺斯号”也加入战团了! 就在这时,敌舰的方向传出一连串爆响,紧接着,黑暗中,一大团火焰升腾而起——这是被击中要害了!——或者弹药库!或者锅炉舱! “黎塞留主教号”上,欢呼声起此彼伏。 有人还想:他娘的!“克洛诺斯号”一上场,敌舰就被击中要害了——黑暗之中,也搞不清楚,这一炮,到底是俺们“主教大人”打出去的?还是“克洛诺斯号”打出去的?战后叙功,这一炮,到底该归到谁的头上涅? 火光大盛,即便在黑暗和浓雾之中,敌舰的轮廓,亦隐约可见——这是一条大舰呢!不比“黎塞留主教号”小呢! 这份功劳,可是不小呢! 可是,纪尧姆的心中,那种“好像啥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 对了,明白哪儿“不对劲儿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根据隐约的轮廓,这条敌舰,似乎是舰艏朝澳口,舰艉朝岛心,正以左舷炮同“黎塞留主教号”和“克洛诺斯号”对轰,可是,它自湾外入“后澳”,不应该是舰艏朝岛心,舰艉朝澳口,以右舷炮袭我吗? 总不成,进澳之后,这条敌舰,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头?——而我们一直都没有发觉? 呃…… 没等他想明白,便遥遥看见,敌舰的左侧,隐约有火光跃动——不会看错,那是炮弹出膛的火光! 炮声随之响起,继之而至的,是炮弹破空的尖啸声。 咦!居然不止一条敌舰? 而且,听声儿,这门炮,口径并不算小——至少有一百四十毫米吧!也即是说,这条敌舰的吨位,亦不算太小——就算比不上“黎塞留主教号”,不过,较之“克洛诺斯号”,小不了多少! 两条大吨位的舰船,是如何同时——或一前一后?——偷入“后澳”的? 太不可思议了! 纪尧姆还在“不可思议”,“黎塞留主教号”猛然一震,若不是纪将军握紧了舰桥的栏杆,必定站立不住,一跤跌倒——一枚炮弹击破了“黎塞留主教号”的右舷,钻进了舰体,弹着点正正在舰桥的正下方。 幸好,弹着点略高,未及水线;也幸好,弹着点只是“略高”——若再高一点,便可能击中舰桥了。 另外,这是一枚实心弹,若是开花弹的话,在舰体内部爆炸,会对“黎塞留主教号”造成更严重的破坏,包括可能影响舰桥的牢固性。 纪尧姆正在庆幸,“黎塞留主教号”又是猛然一震——又他娘的中弹了! 这一炮,还是一枚实心弹,而无巧不巧,同方才的那一炮,弹着点几乎是重叠的,只略高了一点点——炮弹击破舷墙之后,继续飞行,将舰桥的梯子,打的粉碎。 舰桥另有支撑,并未坍塌,但猛烈摇晃,纪尧姆手一松,脚一软,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跌倒,从梯口翻了出去。 舰桥并不算高,高个子从舰桥下过,还得猫一猫腰,兼之甲板为柚木铺就,有一定的弹性,正常情形下,从舰桥上失足跌下,也就崴一崴脚,不至于就把人摔坏了。 可是,舰桥的后头,就是烟囱,纪将军的手脚不灵便,运气也不大好,一头撞上了烟囱的基座,“咚”的一下,虽然戴着“铜盆帽”,也还是当即就晕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自相残杀 不晓得过了多久,天黑地暗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光芒,光芒迅速扩大,同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打起了转儿。 深渊迎面扑来。 海水冲入口鼻,强烈的刺激使纪尧姆清醒——不,只好说“苏醒”——过来了。 载沉载浮,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我咋就到了海里了呢?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了——我他娘的就是掉到海里了!——这不是梦! 波涛汹涌,纪尧姆服役海军数十年,水性甚佳,却也几乎不能自己。 怎么,起风了吗? 那么……雾散了? 他的视野,以水面为分界,上下变幻不定,昏暗之中,火光、人影,亦是载沉载浮,变幻不定。 嗯?水里头,咋介么多人啊? 他们好像在大喊大叫——都在嚷嚷些啥子呀? 纪尧姆努力踩水,眼角余光之中,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正缓缓倾斜,没入水中。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铺天盖地般的大家伙,是——“黎塞留主教号”! 脑子里“轰”的一声——“主教大人”要沉没了?! 而波涛汹涌,非因起风,乃海水为沉没中的“黎塞留主教号”所激而致! 得赶紧往外游!不然的话,极可能被这个大家伙激起的漩涡吸进去! 纪尧姆来不及震惊了,奋臂划水,向前游去,长长的指挥刀不断的拍打着大腿——真他娘的碍事儿! 他停了下来,摸索着去解自己的“武装带”。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截粗大的圆木——那是一截断裂的横桁——横在面前,波涛汹涌,往前一举,纪尧姆欲下潜闪避,却已来不及了,刚吸了半口气,便“砰”一下,撞个正着,眼前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 * 尼斯海滩,阳光明媚。 一幢白色别墅的游廊下,纪尧姆仰靠在一张藤躺椅上,极目蔚蓝的大海,轻风拂面,惬意非常。 悠游林下,岁月静好。 嗯,有些口渴了,他向案几上的鸡尾酒杯伸出手去,就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如山的海啸拔地而起,将整片海滩连同纪尧姆和他的白色别墅,一起送上了半空。 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纪尧姆猛烈的咳嗽着,吐出了一大口海水。 隐隐约约,有人在惊喜的喊叫,“将军醒过来了!将军醒过来了!” 纪尧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景象模糊,但是,可以确定—— 不是尼斯,还是……马祖。 梦中的“阳光明媚”,也只是……天亮了。 靠。 纪尧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艇里——救生艇? “将军!将军!” 一张脸俯了下来,但面目依旧模糊。 “您觉得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咕嘟”一下,纪尧姆将嘴里的一小口残存的海水吐了出去,勉强做了个“听的到”的手势。 “太好了!将军!上帝保佑您!” 纪尧姆喘了口大气,哑着嗓子说道,“扶我……起来。” “是!” 纪尧姆被搀了起来,背靠着艇舷坐着,再咳嗽了好几声,才最终平静下来。 雾气之中,周围的海面上,一片狼藉,无数物件载沉载浮,小艇们——大多数为划艇,也有几条蒸汽舢板——往来穿梭,呼叫不止。 纪尧姆抬起头,雾气虽浓,却还是看的见,不远处,几根桅杆,一截烟囱,伸出水面。 他的心,猛地一紧,那是——“主教大人”? 硝烟还没完全散去,咸腥的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焦糊味儿。 “这个雾,”纪尧姆呻吟了一声,“好像……更浓了些?” “啊?哦,不!将军,雾气……基本上已经散去了呀!” “啊?那,为什么……我看出去……模模糊糊的?” 那张脸凑了上来,纪尧姆本能的往后一躲——当然是躲不开的,后面就是艇舷;接着,两根手指翻开了他的眼皮。 娘的……这是做什么? “将军,”那人松开了手,“我认为,因为撞击和溺水,您的视神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心!这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的现象,四十八小时后——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您的视力,就会慢慢的开始恢复正常了!” 顿一顿,“嗯,或许,会留下一点儿后遗症——譬如,昏眩什么的;不过,还是请您放心——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的!” “你是——” “我叫艾克托尔,是‘射手座号’的医务官。” “射手座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两条机帆快船之一。 纪尧姆微微透了口气,“谢谢你,艾克。” “不客气,将军!”艾克托尔说道,“您没受什么重伤,我非常高兴!” “艾克”是“艾克托尔”的昵称。 沉默片刻,纪尧姆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几点?中国人……什么时候走的?” “没有中国人!将军!没有中国人!” “啊?什么意思?” “没有中国人!”艾克托尔的话里,已带出了哭音,“由头至尾,都是——我们自己和自己打!” “你说什么?!” “‘阿米林号’对‘黎塞留主教号’开炮,‘黎塞留主教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克洛诺斯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卡戎号’又对‘克洛诺斯号’开炮……就是这样,将军!整个晚上,我们都在自己打自己!” “什、么?!” “卡戎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三条三等巡洋舰之一,同另一条三等巡洋舰“克洛诺斯号”一样,亦是以希腊神祗命名——克洛诺斯为宙斯之父,二代神王;卡戎则为冥河渡神。 另,“卡戎号”泊在“阿米林号”的左手边。 纪尧姆的脑子里,“轰轰”作响,乱成一团,呆了半响,颤声说道,“怎么可能?!” “确实太不可思议了!将军!”艾克托尔说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就是一直在自相……残杀!” 顿一顿,“至于中国人——由头至尾,我们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一条中国船!” “自相残杀?……你是说,泊在港湾东部的舰只,同……泊在港湾西部的舰只,一直在……彼此对轰?” “是的!将军!就是这么回事儿!” 哗啦啦,纪尧姆将军的三观,再一次碎掉了,而且,较之听到“第一批次”全军覆没之时,碎的更加彻底些。 *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祸不单行 纪尧姆将军的天地,再一次旋转起来。 不过,这一回,不是做梦——乃血压急剧升高所致也。 “将军!将军!” 艾克托尔焦急的喊声,忽远、忽近。 过了好一会儿,纪尧姆才恢复了正常,他喘了口气,做了个“我没事”的手势,可是,一时之间,还是说不说话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好像啥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的感觉——原来如此啊! 事实证明,自己对于“敌舰”何以艏北艉南的疑惑不为无因——所谓“敌舰”,原来就是“阿米林号”啊! “阿米林号”——当然是舰艏朝澳口,舰艉朝岛心,即艏北艉南了! 可是——布尔热中校疯了吗?他为什么要对“黎塞留主教号”开炮? 不可能啊!——布尔热中校不可能疯啊!他看上去,比我和莫奴里都要镇定呢! 他还劝我不必太过紧张,说什么……嗯,“将军未免过虑了”、“大雾天气,敌我共险,浓雾之中,中国舰队,正常航行都未必做的到,何谈‘悄悄掩至、突然攻击’”,云云。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走火? “阿米林号”上的哪个炮手,过于紧张,不小心拉响了牵索? 可是—— 牵索不比扳机,必成年男子猛力去拉,方能扯动,哪儿那么容易“走火”? 枪支走火寻常事,大炮“走火”,几乎闻所未闻! 唉,个中缘由,只有见到了布尔热,当面询问清楚了…… 可是,布尔热,他还……在吗? 纪尧姆想起了那个景象——黑暗中,“敌舰”传出一连串爆响,紧接着,一大团火焰升腾而起。 这是被击中要害了——或者弹药库,或者锅炉舱。 因此—— 莫说布尔热了,就是“阿米林号”——还在吗? 纪尧姆的心抽紧了,血液一阵阵的往头上涌,嘴巴里,好像咬破了一个黄连般苦涩。 他好不容易再一次缓过劲儿来,哑声问道,“布尔热中校……呃,我是说,目下,各舰的情况,怎么样啊?” 艾克托尔的声音里,再一次带出了哭音,“很不乐观!将军!很不乐观!” 顿一顿,“‘阿米林号’沉没了,而且,解体了!‘黎塞留主教号’……也沉没了!只不过,情形比‘阿米林号’略好一点——因为没有解体,水又不够深,所以,舰体并未完全没入海中,桅杆、烟囱还在水面上,这个,算是……‘坐底’吧!” 虽然不算意外,但纪尧姆的眼前,还是一阵阵的发黑。 两条二等巡洋舰——都没了! “‘克洛诺斯号’的情形,”艾克托尔继续说道,“同‘黎塞留主教号’差不多,也算是……呃,‘坐底’了吧!” 艾克托尔说到这儿,不胜负荷似的,停下来,喘了两口大气,才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卡戎号’——还算好,没有沉没,可是,轮机舱受损严重,基本上……呃,应该已经失去动力了。” “克洛诺斯号”也“坐底”了,那么,我看到的“几根桅杆、一截烟囱”,是“黎塞留主教号”的?还是“克洛诺斯号”的? “卡戎号”——既失去了动力,既只能靠别的舰只拖行了。 真是讽刺啊!卡戎,那可是冥河渡神啊!现在,要靠别人来“渡”他了!……唉! 失去动力,形同失去战斗能力,短时间内,“卡戎号”是不可能投入战斗的——运气不好的话,所谓“短时间”,就是整个法中战争期间了。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两条三等巡洋舰,也都没了! 哦,“都”字不够准确,我还有一条三等巡洋舰——“墨洛温王朝号”。 于是,不由就问了出来,“‘墨洛温王朝号’呢?” “墨洛温王朝号”泊在“克洛诺斯号”之右,希望它没有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内讧”吧! “‘墨洛温王朝号’伤的也不轻,”艾克托尔说道,“水线的位置,破了不止一个洞,进了不少水,不过,还好,裂口都不算太大,都堵住了!” 希望落空了,不过,就像艾克托尔说的——还好,至少,这条船,还能用。 与“墨洛温王朝号”遥遥东西相对者,是两条机帆快船的另一条“香根鸢尾号”,“墨洛温王朝号”既不免于难,那么,“香根鸢尾号”是不是也—— 椰丝。 不过嘛—— “‘香根鸢尾号’也受了伤,”艾克托尔继续说道,“不过,伤的不算重,弹着点皆在水线以上,炮位也基本完好——” 纪尧姆微透一口气,香根鸢尾——果不愧为法兰西之国花呀!这个,颇有庇佑加持之功效呀! 艾克托尔则又大大的叹了口气,说道,“唯一没有投入战斗的……呃,不对,是唯一没有投入炮击的,只有我们‘射手座号’!因此,泊在湾内的七只舰船中,‘射手座号’是唯一没有受伤的——” 顿一顿,“这个,大约同‘射手座号’的泊位,也多少有些关系。” 纪尧姆略一思索,就晓得艾克托尔话中之意了——七只舰船之之中,“射手座号”的泊位,是最靠里边儿的,而且,对面没有另一只舰船与其遥遥相对——也就没有“敌舰”与其“对轰”了。 还有,“射手座号”虽也算是泊在港湾的东部,但到了“射手座号”这儿,港湾已经开始向内收窄,因此,“射手座号”的泊位,更靠近港湾的中间线,而诸舰的分泊,既是一个左右相对、雁翅排列的格局,“射手座号”的泊位,也就更接近于舰队的中间线,因此,“射手座号”的视野,会更加……“客观”些。 “其实,”艾克托尔继续说道,“炮击开始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儿了,也曾以汽笛和灯号提醒炮击的双方,会不会……搞错了?可是——唉!彼时,已经打成了一团了!没有人留意我们的信号!” 真正是……无话可说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纪尧姆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绝望,颤声问道,“那……港湾外的三只炮舰呢?都回来了吗?” “回来倒是都回来了,”艾克托尔说道,“可是——唉!” “怎么?” “可能是天太黑、雾太大的关系,”艾克托尔说道,“加上赶的太急了些,进入湾口的时候,‘冰霜号’和‘蔷薇号’……撞在了一起!” 什么?! “是‘蔷薇号’撞的‘冰霜号’——拦腰撞上去的!”艾克托尔说道,“‘冰霜号’当场就沉没了!‘蔷薇号’虽未沉没,可也伤的不轻——大半个舰艏都碎掉了!” 我……靠!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神不知,鬼不觉 绝望、痛苦、耻辱,同时紧紧的攫住了纪尧姆的心。 麾下十条军舰,四条沉没,三条重伤,一条轻伤,无恙者,只剩两条了。 而且,沉没的四条舰只,其中三条,为舰队之主力,包括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那两条。 重伤的三条,两条是主力,且其中之一的伤势已重到了“残废”的程度了。 这样的结果,若发生于真正的海战,是不折不扣的“大败”、“惨败”——几乎可算是“全军覆没”了! 若是真正的海战也就罢了—— 可是,由头至尾,未出现过一个敌兵、一条敌船! 由头至尾,一直是在自相残杀! 自己何以面对国人?! 纪尧姆已起了自尽以谢的念头了。 不过,他还是清醒的,晓得就算自尽,也不能是现在。 最起码、最起码,要先把残军带回西贡。 之后,才谈得上其他的事情。 不然,“颟顸无能”之外,就算自尽以谢,也还得戴上顶“不负责任”的帽子,为千夫指,为天下笑。 自己还在心里看不起萨冈—— 萨冈之“全军覆没”,好歹是没于正经的海战,自己呢? 萨冈之亡,好歹是正经的阵亡—— 自己呢? 唉! 正在心潮彭拜,“将军!”艾克托尔又开口了,还是带着哭声,“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纪尧姆透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 军心已乱,无论如何,我自己得镇定!万不能就这样垮下去了!不然的话,局面更加没法子收拾了! 他涩声说道,“我们得尽快把人员转移到未沉没的舰只上去——‘卡戎号’自己走不动,就由别的舰只拖行——” 顿一顿,“哦,对了,‘蔷薇号’伤的也很重——能够自主航行么?” “这个……抱歉,将军,我不大清楚。” “如果‘蔷薇号’也不能自主航行,”纪尧姆说道,“那就也由其他舰只拖行——” 顿一顿,“总之,我们得尽快撤退——撤回西贡!” “那……‘黎塞留主教号’、‘克洛诺斯号’……” “四条已经沉没的舰只……”纪尧姆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就留给中国人吧!” 顿一顿,“我们不可能去打捞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拆卸舰上有价值的部件,甚至,连彻底炸毁他们的时间,都可能不够了——” 再一顿,“我们要尽快撤退!——很快,中国人就会了解到马祖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他们会立即觅踪而至的!不要说他们的主力舰队,就是马尾的那支小小的‘船政舰队’,说不定,都会见猎心喜的!” “对!对!”“艾克托尔悚然惊悟,将军,你说的对!我们得赶紧撤离!” 本来,我们留在马祖,是为了等待巴黎的指示——是战?是走?现在——嘿嘿!不需要——也不能再等这个“指示”了! 唉! * * 艾克托尔说“没有中国人”——确实,“由头至尾,我们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一条中国船”,可是,这只是您们“没有见过”罢了,并不代表,真就“没有中国人”哟。 事实上,这场在世界海战史上留下了重重一笔的“法兰西海军大规模自相攻击”事件之始作俑者,就是俺们中国人——当然了,还有英国人。 昨天下午,马祖岛周边海域的大雾,刚刚开始生成的时候,两条“仿制杆雷艇”——暂名之“特一号艇”、“特二号艇”——在两条小火轮的拖带下,“出厂”了。 “特一号艇”的杆雷,为牵索式触发,即机械触发;“特二号艇”的杆雷,为闸刀式触发,即电触发,乔纳森负责“特一号艇”,他的助手、助理工程师黄升铨负责“特二号艇”。 乔纳森做如是分工,摆在台面上的理由,是电触发的杆雷,操作起来,较机械触发为简单——合上闸刀就成了嘛!因此,我乔某人作为项目负责人、二级主管工程师,自然要任其难,作为我的助手,黄助理工程师任其易就好啦! 不过,真实的原因却是——电触发的杆雷,操作起来虽然简单,但内里的结构、线路,远较机械触发的复杂,亦即,电触发的杆雷,远不及机械触发的可靠。 “仿制杆雷艇”未经足够试验便仓促上阵,即便机械触发,亦不见得百分百可靠,况乎电触发?这一层,乔纳森其实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一定要选择“特一号艇”——若临到了了,杆雷已经怼到了法舰的船壳上,却无法起爆,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岂非——我的已经飘到了头顶的“骑都尉”、“云骑尉”的帽子,又飘走了? 那我岂非要吐血? 哼哼。 为了达致攻击的突然性,做到百分之百的偷袭,“特一号艇”、“特二号艇”从出厂到出海,一路上,煞费苦心。 前头说过了,两条杆雷艇并非一“出厂”就自个儿走路的,而是覆以油布,遮的严严实实,先由小火轮一路拖行到琅岐岛的金牌炮台,相关人等在金牌炮台登艇,然后,由琅岐岛出闽江口。 “仿制杆雷艇”虽然是普通蒸汽舢板的底子,但经过改造,形制已迥异于普通蒸汽舢板,如果不做遮掩,未必不会引人——包括法国人——的瞩目的。 闽江口出海的水道,一共四条—— 川石岛、熨斗岛之间的两条水道,为闽江口出海之主航道,以两岛之间的五座礁石——“五虎山”为分野,川石岛、“五虎山”相夹者,曰川石水道;熨斗岛、“五虎山”相夹者,曰熨斗水道。 另外两条水道,分别为熨斗岛和大陆之间的乌猪水道、川石岛同琅岐岛之间的壶江水道。 其中,壶江水道较川石水道、熨斗水道更宽阔些,但因为水深的关系,能够走大船的,只有狭而险的川石水道、熨斗水道。 而“特一号艇”、“特二号艇”走的,却正是壶江水道——法国人不错眼盯着的,只有川石水道、熨斗水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中国人的舰艇,竟会从壶江水道钻了出来? 这就是船小的好处啦! 若当初“仿制杆雷艇”不是改造自标准蒸汽舢板——而是体量更大的小火轮,走这个壶江水道,还不大放心呢! 另一个好处——四条水道之中,壶江水道的位置最南,出壶江水道直行,就是马祖岛的南岸,而法国舰船都泊在北岸的“后澳”——真正叫神不知、鬼不觉啦。 纪尧姆一度怀疑,“我一直盯着北边儿,或者,中国人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南边儿过来了?” 所以,某种意义上,纪将军的怀疑,嘿嘿,是对滴。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爆炸!爆炸! “特一号艇”、“特二号艇”到了马祖岛,暂泊南岸的“铁板澳”,同岛上的情报人员接上了头,确认了法军诸舰的泊位之后,由南而东,由东而北,绕了大半个圈儿,终于绕进了北岸的“后澳”。 “特一号艇”、“特二号艇”进“后澳”,异常顺利,未遇到任何阻滞。 我方虽未在马祖驻防,但马祖的地理水文,早就勘测的一清二楚了,驾艇的水兵,都是老手,相关地理水文,烂熟于心,兼之艇身小、吃水浅而海面平静、澳口宽阔,因此,即便在夜幕之下、浓雾之中,也顺顺当当的进了“后澳”。 也没有给法国人造成任何的“打搅”。 “仿制杆雷艇”的发动机,虽已经过了乔纳森吹嘘的“静音处理”,但静夜之中,轰鸣之声,依旧令人心惊肉跳;不过,这个“心惊肉跳”,只是对于“仿制杆雷艇”上的人来说的,其实并不足以引起法军诸舰的注意。 “后澳”是一个“凹”字形的港湾,北为澳口,东、西、南为岸,浪涛排岸,此起彼伏,这个涛声,较之两只小小的标准蒸汽舢板发动机的声音,可是大得多了;而且,东、西两岸陡峭,海水击岸的声音,尤其之响亮。 另外,因为“最高战备”的关系,澳内七条法舰的锅炉,都是生着火的,以备万一“有事”,可立即加压,解缆出澳;而十九世纪中叶的舰船,蒸汽管路的“嘶嘶”作响,实为一巨大噪音源,不习惯这种声音的人,在舰上根本无法安眠;法舰的官兵,当然不会因之而影响睡眠,不过,身处其中,留意到两条蒸汽舢板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可就难了。 何况,根据条例,夜泊之时,法舰队自个儿,也有数条蒸汽舢板,在澳内来回巡航警戒呢。 若法军的巡逻艇同“特一号艇”、“特二号艇”恰好撞上了,偷袭的企图,可能败露,为此,按照乔纳森的建议,我方特意将“特一号艇”、“特二号艇”漆成了法海军的涂装——不过,没派上用场,“后澳”面积广大,兼在浓雾之中,对于“特一号艇”、“特二号艇”的潜入,法军的诸巡逻艇,皆一无所觉。 我方确定的袭击目标为“黎塞留主教号”和“阿米林号”。 这两条二等巡洋舰,既为整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批次”都算上——吨位最大、火力最强、价值最高者,同时,也恰恰好,泊在最接近澳口的位置——“黎塞留主教号”泊口西,“阿米林号”泊口东,一入“后澳”,首先打照面的,就是黎、阿二舰——无需深入,最易得手,真正是再合适也不过啦! “特一号艇”、“特二号艇”的分工是——乔纳森的“特一号艇”袭“黎塞留主教号”,黄升铨的“特二号艇”袭“阿米林号”。 两只“仿制杆雷艇”的动作仿佛——都以怠速接近目标,距离三十米左右的时候,转动把手,在齿轮和杠杆的作用下,杆雷缓缓伸出艇艏,待雷杆伸到最大长度——大约十米左右,再按下或抬起另一个把手,调整俯仰角度。 一切准备完毕,发动机加大马力,“仿制杆雷艇”向敌舰加速冲去,随着这一冲之势,杆雷插进敌舰舰体,然后,起爆! 起爆之前,一切都是顺利的——包括“仿制杆雷艇”的加速,也没有被法国人察觉——然而,到了起爆这儿,出幺蛾子了。 出状况的是“特二号艇”。 艇上众人,都缩在弧形挡板后头,黄升铨吸一口气,合上了闸刀—— 没反应! 抬起闸刀,再次合上—— 还是没反应! 黄升铨额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再次抬起闸刀,第三次合上—— 依旧没有反应! 黄升铨抹了一把汗:你奶奶的!一定是线路出故障了! 多半是—— 方才,杆雷艇的加速度大了些,插入敌舰舰体的冲击力,导致杆雷和雷杆之间的电线松脱了? 没法子,只好先倒车,将杆雷拔了出来,再说。 孰料,杆雷刚刚拔了出来,猛然一声巨响,爆炸了! 这就是纪尧姆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的第一声异响。 此时的“特二号艇”正在倒车,杆雷同“阿米林号”的舰体,已经有了两、三米的距离,而杆雷本质上是一个炸药包,并不靠破片杀伤,因此,凌空爆炸的杆雷,除了将“阿米林号”的舰体熏黑了一块儿之外,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其他破坏。 而彼时“特二号艇”上众人,经已脱离了弧形挡板的防护,爆炸的气浪猝至,包括黄升铨在内,个个人仰马翻,幸好,如前所述,杆雷不靠破片杀伤,除了一个脑震荡、一个桡骨骨折之外,没有更重的伤势了。 更加幸好的是,杆雷一离开“阿米林号”的舰体就爆炸了,若是将之收了回来之后再爆炸—— 哼哼。 看来,乔主工对电触发的杆雷木有啥信心,不为无因啊! 另一边儿,“特一号艇”刚刚将杆雷插进了“黎塞留主教号”的舰体,乔纳森就后悔了——他娘的,黑暗之中,没觑清楚,这个位置,虽然也是水线,但距轮机舱还有一段距离,距弹药仓的就更远了,算不上最要害的位置,而“黎塞留主教号”体量不小,一枚杆雷,未必就能够炸沉了它! 唉,太紧张了,忙中出错! 正在想着,要不要将杆雷拔了出来,另寻一个更要害的位置,再次下手? 反正,法国佬迟钝的很,被怼了一下,似乎……一无所觉? 那就——再怼他一下? 就在这时,“阿米林号”那边儿,传来一声巨响。 乔纳森一听,就晓得是杆雷爆炸的声音——“特二号艇”得手了? 好了,这下子,法国佬立马全得跳起来了,没空儿给我再次下手了! 乔纳森一咬牙,向后挥一挥手,低声吼道:“全趴下!” 自己也蹲了下来,默默祈祷:上帝和佛祖保佑! 吸一口气,猛力一拉牵索,“轰”一声巨响,插在“黎塞留主教号”舰体上的杆雷爆炸了! 碎片四迸,“黎塞留主教号”的水线,被炸开了一个两米左右的口子,海水立即涌入,浪涛汹涌,连带着“特一号艇”也跟着剧烈的晃动起来。 好了,成了! 这就是纪尧姆惊醒之后的第二声巨响。 乔纳森来不及仔细观察敌舰的伤势,大吼,“撤!撤!快!快!”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冥冥天意,报应不爽 杆雷起爆的时候,“黎塞留主教号”舰长莫奴里正在主甲板上巡夜,正东方向遥遥传来异响之后,“黎塞留主教号”即受重击,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黎塞留主教号”受到了来自正东方向的敌舰的炮击,于是,未及查看“黎塞留主教号”的伤势,便下令右舷诸炮“开放”反击。 对于莫奴里的这个决定,时人及后人,皆有以为不可解之处甚多者。 疑问主要集中在两点上: 第一,炮声,杆雷爆炸的声音,其实是有差异的,莫奴里也算是宿将了,何以遽然认定该异响为炮声而不计其余? 第二,异响发生之处,正正是“阿米林号”之所在,而“阿米林号”的泊位,莫奴里是清楚的,何以遽然认定“炮击”来自于敌舰而非“阿米林号”? “主流”的解释是这样子的: 浓雾影响了声音的传递,即便“宿将”,仓促之间,也未必能够细辨该异响和正常的炮声的异同;而莫奴里的决定,还可能受到了下属的误导。 据“黎塞留主教号”的幸存者反应,莫奴里未必如他自己对纪尧姆说的那样,亲眼看见了“爆响的同时,火光闪烁”——异响发生之时,莫奴里应该正在左舷,而非右舷,因此,不应该看到什么“火光闪烁”。 “黎塞留主教号”受到重击之后,莫奴里方才急奔向右舷,右舷的水兵向他汇报情况,惊慌失措之中,一张口就是,“上校,我们遭到炮击了!”并有“爆响的同时,火光闪烁”等语。 莫奴里当然晓得“阿米林号”的泊位何在,可是,因为黑暗和浓雾,“黎塞留主教号”对“敌舰”的位置的判断,发生了相当的误差。 黑暗和浓雾之中,不见敌舰之形,只能依靠倏忽而过的“爆响”和“火光”来定位敌舰,这当然会产生很大的误差;何况,浓雾之中,非但声音,光线的传递,也是变了形的?总之,“黎塞留主教号”认为,“炮击”来自于澳口中偏西的位置——而“阿米林号”的泊位在口西。 如果“黎塞留主教号”的“反击”足够“准确”的话,未必就打得中“阿米林号”,可是,如此含糊的定位,要求炮手“准确”,并不现实,“黎塞留主教号”射出的第一枚炮弹,就飞的过远了些,而东西方向上,“黎塞留主教号”、“阿米林号”几乎处在同一直线上,因此,不出意外的,这枚炮弹,正正击中了“阿米林号”的舷墙。 “阿米林号”当然立即懵圈了,但舰长布尔热一向持重,并未第一时间下达反击的命令,可是,来自正西方向的攻击,接二连三——不过一分钟,“阿米林号”又中一弹! 这下子,没法子不反击了——攻击不可能来自友舰!——若是“走火”,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于是,布尔热下令反击。 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另外,还有人反应,彼时,莫奴里刚刚喝过了酒,而且,喝的不算少。 不同于中国舰队,法国舰队并没有战时禁酒的规定,莫奴里整夜不眠,又素有嗜酒的名声,以杯中物缓解疲惫和紧张,并不算稀奇,但是,如果饮酒过量,他的观察和判断未必不受到酒精的影响。 不过,莫奴里到底喝没喝酒,若喝了,喝多还是喝少,已无从证实——“黎塞留主教号”沉没之前,莫奴里就已经受了重伤,“黎塞留主教号”沉没后,他再也没能够浮出水面,连尸体都未能找到。 说一千,道一万,法国海军是次“大规模自相攻击事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两个: 第一,紧张过度,全舰队从上到下,人人都在想着,那支覆灭了“第一批次”的中国主力舰队,何时突然出现? 因此,一有风吹草动,第一反应就是,“敌舰来袭!” 第二,在世界海军史上,马祖一役,是杆雷艇的第一次实战;而“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虽然已经装备了正经的杆雷艇,可是,对于这件最新式的兵器,“第二批次”却没有任何的概念。 法军……一向有“对敌人不保密对自己人保密”的优良传统滴。 因此,“第二批次”千防万防,都未做任何“防备小艇袭击”的准备。 对于“第二批次”来说,就算有什么“小艇袭击”,也只能来自于“火攻船”,而“火攻船”这样东东,第一,不具备任何的攻击的突然性——必须远远的就举火;第二,对水流、风向有硬性要求——必须据敌舰之上游、上风,而马祖岛“后澳”及其周边海域,不存在使用“火攻船”战术的洋流及风向条件。 总之,天意如此,只能徒呼荷荷了! * * 纪尧姆对艾克托尔说,“中国人很快就会了解到马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马祖这里发生了什么”,中国人的“了解”,较他纪将军,还要更早一些。 岛上有扮成渔民的情报人员,二十四小时盯着“后澳”里的法国舰队,“大规模自相攻击”的热闹,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另外,“特一号艇”、“特二号艇”并未远离马祖岛,撤离的时候,身后炮声不断却没有炮弹追了过来,便晓得有热闹看了,于是,一直躲在澳口附近,除了“后澳”里头的,还看到了另一场热闹——听到炮声、匆匆赶回的“蔷薇号”,一头拦腰撞上了先其一步的“冰霜号”,“蔷薇号”舰艏严重破损,“冰霜号”则当场沉没。 因此,当天晚上,北京的关卓凡,便收到了来自福州马尾的捷报。 看过电报,关卓凡忍不住仰天大笑——我他娘的竟然有介么好的运气?! “北京—东京”舰队,这支法兰西帝国的第一大舰队——“第一批次”、“第一批次”全算上,经已全部毁掉了! 这场决定中国国运和我个人命运的战争,胜利,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而且,马祖一役,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真正叫——报应不爽! 何以如是说? 原时空的中法战争,有一场战役,其情形颇类于马祖一役,只是规模较小,而胜者败者,正正好倒转了过来。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正面刚! 马尾一役,一举覆没中国的船政水师之后,法军进攻台湾,受挫于淡水之后,向各国发出海峡封锁令,封锁了台湾海峡;为打破法军封锁,支援台湾,同时也有一番“再决雌雄、复仇雪耻”的意思,朝廷组建了一支“南北洋联合舰队”。 这支舰队,以南洋舰队为主、北洋舰队为辅,拢共七条军舰,南洋五舰,分别为“开济号”、“南琛号”、“南瑞号”、“澄庆号”、“驭远号”;北洋二舰,分别为“超勇号”、“扬威号”。 七条军舰,不算太多,不过,经已是中国彼时能拿出来的大部分家底儿了。 “开济号”、“南琛号”、“南瑞号”为南洋舰队排名前三的绝对主力;彼时的北洋舰队尚在襁褓之中,“超勇号”、“扬威号”是其能够投入远洋作战的唯二大型舰只,而这两条军舰的管带,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名字——“超勇号”管带林泰曾,“扬威号”管带邓世昌。 惩于马尾一役之失,这支“南北洋联合舰队”分批次汇合于上海之后,并未即刻南下,而是先在上海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对舰只做出必要的改造,譬如,在舵楼外包覆两英寸厚的钢板,以抵御法舰大量装备的哈奇开斯机关炮。 第二,“合操”。 随“超勇号”、“扬威号”来到上海的北洋舰队德籍顾问式百龄发现,南洋舰队的训练,仿佛于全军覆没的船政舰队,基本停留在舰自为战的层面,几乎不晓得什么叫做“编队作战”,于是,只好临阵磨枪,将七条军舰重新混编,进行基本的阵型、旗语等战术强化训练,即所谓“合操”。 待到“不快也光”、正准备出航的时候,朝鲜出事儿了。 主张“外结日本,内行改革,联日排清,脱离中国,宣布朝鲜独立,实行君主立宪”的开化党,在日本的协助下,发动政变,挟持国王,大肆屠戮清洗亲中的保守派事大党,是为“甲申之变”。 驻防朝鲜的清军,迅速做出反应,衔头为“驻防营总理营务处”的袁世凯,不待国内指示,当机立断,带领部队,攻入王宫,击溃了开化党的武装——士官生徒组成的“忠义契”以及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率领的两百多名日军,救出国王,干净利落的镇压了这场政变。 开化党得志不过三日,便一败涂地,竹添进一郎仅以身免,狼狈逃亡仁川。 在李鸿章眼里,朝鲜的地位比台湾重要,朝鲜的问题比台湾严重,更何况,朝鲜是他北洋的地头,而对法之战,他本来就是主和的,于是,上奏朝廷,将“南北洋联合舰队”改派朝鲜,并再派出一两只军舰前往日本进行威慑,所谓“东使朝鲜,应援弹压,以敌法船不足,以遏日谋尚足壮声势”。 李鸿章的说法,当然不无道理,可是,朝廷也当然不能够放弃援台,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北洋的“超勇号”、“扬威号”北返,南洋五舰,继续执行援台任务。 南洋五舰,对于对阵法国舰队,本就没有什么信心,现又抽走了北洋二舰,式百龄也随之北返了,这个仗,还怎么打? 因此,虽迫于严旨,南洋五舰不能不按计划去沪南下,但是,一直在浙江沿海一带逡巡,死活不肯进入福建沿海,“援台”云云,更加无从谈起了。 可是,你不去找人家的麻烦,不代表人家不来找你的麻烦。 孤拔收到南洋五舰南下的情报之后,立即将手头上的舰队一分为二,一支负责继续封锁台湾,亲领另一支,北上寻猎中国舰队。 这个猎物,个头不算小,但并不好找,大海固然茫茫,但并非主要原因——海面虽然广阔,但航线是相对固定的;问题是,如前所述,南洋五舰并未真的南下,只是在浙江沿海兜圈子,中法舰队,就好像蒙着眼睛捉迷藏一般,一度,法国舰队甚至跑到了南洋五舰的北边儿。 但经过多日的寻觅,法、中两国舰队,终于在檀头山海域不期而遇了。 南洋五舰一看见法国舰队,反应也很快——掉头就跑。 这个反应,真正是叫人一言难尽。 北上的这支法国舰队,拢共七条军舰,数量占优之外,吨位也有优势,最大的两条军舰,“巴雅号”,排水量五千九百一十五吨,“凯旋号”,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吨,而且,二者皆为铁甲舰。 而“开济号”,排水量二千二百一十吨,“南琛号”、“南瑞号”为同级姊妹舰,排水量皆为二千二百吨。 不过,差距虽然有,但并没有马尾一役中、法舰队的差距那样大,“开济号”、“南琛号”、“南瑞号”都算是彼时的新锐舰船,两千多吨的排水量,也不能算太小,并非没有一战的能力。 双方真正的差距在于技战术——南洋五舰根本不晓得该怎么打正经的海战,如果真的放对,百分之百是要输的,而且,不排除重蹈船政舰队全军覆没的覆辙的可能性。 可问题是,既然“援台”,就当然做好了同法国舰队正面刚的准备,如果见敌就跑,还援啥子台呢? 只好说,咱们制定的这个援台计划,太过一厢情愿了。 而逃跑,也跑出了花样。 “开济号”、“南琛号”、“南瑞号”较为新锐,跑得较快,“澄庆号”、“驭远号”较为老旧,跑的较慢,很快,前三后二就拉开了明显的距离。 “澄庆号”、“驭远号”一看不妙,这样子跑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给法国人追上,到时候,绝无幸理! 于是,临机处断,就近拐进了三门湾内的石浦港。 中国人“分兵”,法国人也“分兵”,孤拔自己率“巴雅”等四舰追击“开济号”等三舰,“凯旋号”等三舰留下来封锁三门湾,对付“澄庆”、“驭远”二舰。 就在此时,前方海域升起了浓雾,“开济”、“南琛”、“南瑞”三舰很快没入了浓雾之中。 这种情况下,继续追击“开济号”等三舰已不现实,孤拔重新合兵一处,“满足于那两只不能逃脱的战舰”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要做中国的爵士 “驭远”、“澄庆”二舰虽貌似已成了法国人嘴边儿的肥肉,但法国人真正要将她们吃了下去,却并不容易。 石浦港没有任何近代化的岸防火力,并不足为“驭远”、“澄庆”二舰之恃,问题在于,经过勘测,法国人发现,三门湾经南田岛至石浦港的水道,既狭且浅,不适合“巴雅号”、“凯旋号”这两只铁甲巨舰航行。 而那两块肥肉——“驭远号”、“澄庆号”,舰况虽然老旧,吨位却并不算小,火力也不算弱。 “驭远号”两千八百吨——比新锐的“开济”、“南琛”、“南瑞”三舰还要大些,同时,也比“巴雅号”、“凯旋号”之外的五条法舰的任何一条都要大;“澄庆号”小一些,也有一千二百六十八吨。 如果“巴雅号”、“凯旋号”不能参战,以五对二,当然还是有取胜的把握,可是,己方会有多大的损失,可就没有把握了。 孤拔盘算来、盘算去,最终计上心来——派出马尾一役中建立首功的杆雷艇,夜袭石浦港! 我要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参加中法战争的杆雷艇,只有编号为“四十五号”、“四十六号”的两条,马尾一役,杆雷艇虽然建功,但皆身负重伤,其中,“四十六号”的伤势重到了报废的程度,因此,北上的这支法国舰队,并没有杆雷艇相随。 不过,虽然没带杆雷艇,却带了多套杆雷以及相应的电触发装置,而彼时法国人的杆雷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孤拔下令,加装杆雷于蒸汽舢板,改装为杆雷艇。 这个做法,仿佛于乔纳森的“仿制杆雷艇”,而比“仿制杆雷艇”更加简陋——挡板啥的,皆付之阙如;当然,杆雷本身,远较乔纳森的山寨货成熟。 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法军便完成了杆雷艇的改装;晚上十一点半,编号为“一号”、“二号”的两条“改装杆雷艇”,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的出动了。 水道狭长,水文复杂,蒸汽舢板的航速又慢,直到次日凌晨三点半,两条“改装杆雷艇”方才摸进了石浦港。 石浦港只是一个普通的民用小港口,本就没有什么军事上的正经布防,而“驭远”、“澄庆”二舰匆匆入港避祸,也来不及做什么周全之备;最关键的是,根本想不到,大半夜的,法国人竟会有“踹营”之举? 因此,一直到“二号”冲到了“驭远号”的跟前,“驭远”、“澄庆”二舰上的官兵,还一无所觉。 一声巨响,梦中的“驭远号”在剧痛中苏醒过来,愤怒的咆哮起来——管带金荣判断,大批敌舰来袭!开炮! 果然,黑暗之中,火光不断,炮弹接连射来…… 天色微曙,赶到码头的地方官员们瞠目结舌: “澄庆号”几乎完全没入水中,仅桅杆和烟囱伸出水面;“驭远号”舰体歪斜,是一个半沉的状态。 老天!发生了什么?! 事情经过,大致如下: 黑暗之中,“驭远号”不辨目标,胡乱射击,一枚炮弹击中了“澄庆号”,“澄庆号”管带蒋超英理所当然的做出了和金荣相同的判断——敌舰来袭!反击! 就这样,“驭远”、“澄庆”二舰猛烈对轰,“驭远号”火力较强,“准头”较好,终于将“澄庆号”击沉,而“驭远号”的半沉,除了“澄庆号”的“反击”之外,主要是因为之前挨了法军“二号”的一枚杆雷所致。 法军仅以伤亡一名士兵的代价,便“击沉”了中国的两只大吨位军舰,一片欢欣鼓舞;而南洋方面,“驭远”、“澄庆”没于自相残杀,荒唐过甚,上奏朝廷的时候,“曲笔”为:“两舰皆为法国杆雷艇所伤,燃起大火,逼近弹药库,因担心爆炸破坏舰上大炮,并殃及岸上无辜,所以,毅然提前自沉”,云云。 这当然是扯淡。因为,“二号”得手之后,见中国人开始“反击”,“一号”便放弃了对“澄庆号”的攻击,若“两舰皆为法国杆雷艇所伤”,法国人自个儿,哪里会如此谦虚,说俺只炸了中国人的一条船? 原时空石浦一役之场景,重现于本时空之马祖,而胜者、败者之位置,正正颠倒了过来,这,岂非冥冥天意,报应不爽? 吾不能诱汝入吾马江之彀,本来是小有遗憾的,现在,不觉得如何遗憾了! 哈哈哈! * * 捷报先送到“关大营”,施罗德和田永敏再亲自送到朝内北小街。 参谋长、副参谋长自做信差,当然是因为另有要事请示及献替于辅政王。 “这个乔纳森,”施罗德笑道,“有意思的紧!据江山报告,乔某献此奇计,并不惜以要挟的手段,坚持由其本人操作杆雷,甘冒生死大险,所谋者,既不是钱,也不是官,而是一个‘云骑尉’的‘世爵’——” 顿一顿,“当然,如果朝廷肯以‘骑都尉’庸酬之,那就更加喜出乔某之望外了!”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哦?” “云骑尉”是“世爵”的最低一级,等而上之者,就是“骑都尉”了。 “只是,”施罗德继续说道,“不论哪一级的‘世爵’,乔某都希望朝廷能够另给他一个恩典——许他‘世袭罔替’。” 顿一顿,“我想,他是想将爵衔传诸子孙后代,如此,才算真正光耀门楣。” 清朝的爵位,降等承袭,“云骑尉”之下,其实还有一个“恩骑尉”,不过,这个爵位,不是拿来封爵用的,而是降等承袭用的,封爵自“云骑尉”起,降等至“恩骑尉”止,到了“恩骑尉”这儿,就自动“世袭罔替”了。 “恩骑尉”既不是正经的爵位,自然就不值什么钱,乔纳森要的“世袭罔替”,是真正的“世袭罔替”,即不降等,“云骑尉”也好,“骑都尉”也好,可以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这个乔纳森,对中国的封爵制度,很做过一番功课嘛。 只不过,世爵授予洋人虽有先例——征日奏凯,论功行赏,“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被封一等男爵,且也是“世袭罔替”——可是,云骑尉、骑都尉只是低等爵位,距离“五等封”还远着,“世袭罔替”,就没有过先例了。 田永敏见关卓凡沉吟不语,说道,“乔某委婉表示,若朝廷为难,为了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他愿意放弃英籍,归化中国。” 哦?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铭感五内啊!门楣生辉啊! “这个乔纳森,”关卓凡微微一笑,“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呢。” 微微一顿,“他有向化之心,这很好,不过,是否归化,同给不给他封爵,爵位是高是低,以及给不给他‘世袭罔替’的恩典,都没有直接的关系——爵以赏功,只关乎他的功劳大小,无关其余。” 这番话,风光霁月,施罗德、田永敏都不由点头,“是!” “还有,”关卓凡说道,“归化本身就是恩典——且是殊恩!只有为中国建立殊勋且大才斑斑者,方有归化中国之资格!怎么可以倒转了过来,充做索酬之交换条件?这一层,乔某全然想差了——想反了!” 施罗德、田永敏再次齐声说道,“是!” 辅政王的话,田永敏听在耳中,心里尤其舒爽,他就是个归化的,辅政王如是说,等于替他下了“建立殊勋、大才斑斑”的考语了。 只是,辅政王的语气,对乔某并不如何客气,那,这个封爵—— “当然,”关卓凡说道,“乔某来中国的时间,不算太长,有些事情,不大明白——无足深怪!” 还好。 “至于这个封爵嘛——”关卓凡略一沉吟,“咱们先来掰掰手指头!” “法国人十条军舰,沉了四条——其中三条,为舰队之主力,包括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两条;重伤了三条——两条是主力,两条不良于行;轻伤了一条;完好无损的,只有两条——一条机帆快船,一条炮舰,吨位皆较小。” “‘北京—东京’舰队的这个‘第二批次’,基本上,算是废掉了!马祖一役,咱们是真真正正,大获全胜!” “这个战果,大部分来自于法国人的自相残杀,不好都算到某一个人的头上,可是,乔某毕竟是始作俑者!因此,某种意义上,说他以一己之力,覆没了法国人的一整支舰队,也不算过分!” 咦?这个口风—— 还有,辅政王说“重伤了三条——两条是主力,两条不良于行”,乍一听,叫人一愣,但其实并没有算错账。 马祖一役,法军“卡戎号”、“墨洛温王朝号”、“蔷薇号”三舰重伤,其中,“卡戎号”、“墨洛温王朝号”为三等巡洋舰,算是舰队主力;同时,“卡戎号”、“蔷薇号”损毁严重,不能自主航行,必须由友舰拖行,即所谓“不良于行”。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乔某的这份志气——敢想、敢干、敢冒险——也着实可嘉!” 顿一顿,叹口气,“英国人执世界之牛耳,还真不为无因呢!” 施罗德、田永敏对视一眼,默默颔首。 “通扯下来,”关卓凡说道,“我以为,即便骑都尉,似亦不足彰乔某之功——给他个一等轻车都尉吧!” 哟! 骑都尉之上,为轻车都尉;轻车都尉又分三等,一等为最高一等;再往上,就是“五等封”了。 因此,就“世爵”来说,一等轻车都尉经已是相当高的一个爵位了,多少百战宿将,即便已做到了武官的最高一级提督,也未必能巴结的到一等轻车都尉呢! 真正是意外了! 辅政王这个胸肌……啊,不对,是胸襟,真正是……啧啧啧! “天恩浩荡!”施罗德用赞叹感慨的语气说道,“一等轻车都尉,较之骑都尉,可是足足高了三级呢!乔某所求本奢,所获更奢,喜出望外,自不必说——而且,必定感激涕零,效之以死!” 这个施罗德,现在说出话来,愈来愈像地道的中国官僚啦。 田永敏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关卓凡看向他,微笑说道,“田先生,你怎么看?” “恩自上出;”田永敏慢吞吞的说道,“不过——” 顿一顿,“属下愚见,王爷不吝分茅之赏,还另有一层深意——这个一等轻车都尉,一来,酬乔某之功,二来,也是给……别的英国人看的。” 关卓凡“哈哈”一笑,“不错!” 顿一顿,用一种略带狡黠的口气说道,“咱们同法国人的这场仗,前前后后,英国人帮了咱们不少的忙,咱们也多少有点儿表示嘛!” 施罗德用佩服的眼光看了田永敏一眼,转回关卓凡,“那,请王爷的示下,这个‘世袭罔替’——” 关卓凡摆一摆手,“一并给他!” 顿一顿,“泰西的封爵,并没有‘降等承袭’一说,若不给他‘世袭罔替’,即便给他‘五等封’,他也会有所憾的——传之子孙,光耀门楣,这个心理,还是很可以理解的嘛!所以,索性大方些,一并给他好了!” “是!王爷高屋建瓴,洞鉴人心!” 顿一顿,施罗德继续说道,“朝廷逾格之赏,乔某铭感五腑,自不必说——”说着,又看了田永敏一眼,“不过,田先生和我,有这样的一个想法——” “说吧!” “是否可以——嗯,这份恩典,先私下底替乔某打个招呼,正式的颁封,摆到战争结束之后?” “嗯?”关卓凡的眉毛,微微一挑,“为什么?” “我们认为,”施罗德说道,“‘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几覆灭顶之灾,上上下下,一片混乱,被杆雷炸伤的‘黎塞留主教号’又已沉没,因此,很有可能,法国人一直搞不清楚,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怎么来的?” 顿一顿,“因此,以杆雷艇‘夜踹敌营’这一招,咱们还是可以故技重施的!” “你们是说——西贡?” 辅政王的反应,如此敏锐,施罗德、田永敏都不由佩服,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目下,”施罗德继续说道,“敌我海上力量,经已强弱倒置,日后,我军南下,舰队虎视越南沿海,‘北京—东京’舰队绝不敢以残阵与我进行正式的海战,只能龟缩于西贡港内,以求自保。” 顿一顿,“法国人在西贡多年经营,就不说固若金汤,可若以舰队从海上正面进攻,还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情形下,以杆雷艇‘夜踹敌营’,就可收奇效了!” “你们的意思是——”关卓凡说道,“若目下就替乔纳森封爵,圣旨之中,当然要详述其功绩,如此一来,法国人就晓得了,马祖一役,到底输在了哪里?日后,咱们打西贡的时候,就难以出其不意了?” “是!”施罗德、田永敏再次齐声说道,“王爷睿见!” 关卓凡默谋片刻,断然摇头,“不!不合适!” 微微一顿,“我是说,将乔纳森的封爵,摆在战争结束之后——不合适!”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想跑?没门儿! 施罗德、田永敏都是一滞,“这……” “第一,”关卓凡平静的说道,“朝廷的封爵,是赏功,不是交易,堂皇正大,并没有‘私下底打招呼’一说!” 顿一顿,“有些事情,虽可以默喻——譬如,左季高的那个协办大学士,西征之前,高高的‘挂’了起来,谁都晓得,那是专为左某人预备的一个‘赏格’,西征奏凯,他就可以入阁拜相了!” 再一顿,“可是,这层意思,也只好默喻,并没有旨意,也没有人——我指的是朝廷的执事,对左季高说过,‘这个协办,就是你的!’” 施罗德、田永敏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第二,”关卓凡继续说道,“这种事情——立功受赏——不好拖的!” “有一桩史实,施罗德未必晓得,但田先生一定晓得——陈汤、甘延寿击斩郅支单于,彼时,石显、匡衡当政,前者与甘延寿有私怨,后者认为陈、甘矫诏发兵,不加罪,已经够便宜这两个家伙的了,怎么还可以给予爵赏?” “汉元帝倒是欣赏陈、甘的作为的,可是,宰相的意见,不能不尊重,因此,到底该不该给陈、甘爵赏,又该给个什么样的爵赏,议久不决。” “刘向上书,为陈、甘说话,其中有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田永敏轻轻的“哦”了一声,“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 转向施罗德,“这是汉朝的事情,距今——一千九百年了!《司马法》——中国最古老的军事著作,其作者——哦,应该说是编纂者,叫做司马穰苴,中国春秋时期的军事家,距今——两千四百年了吧!” 施罗德点点头,“王爷的意思,我大约也明白了!” 顿一顿,笑一笑,“至于这桩典故——迟一些,田先生详细说给我听吧!” “好!” 关卓凡亦微微一笑,“张勇、姜德、丁汝昌他们——嗯,也包括你们二位——自然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从容叙功,因为,你们负责的是整场战争;可是,普通的官兵——如孟学好、马进忠之类,立功受赏,就不好拖了,不然,何以激励士气?” 顿一顿,“至于乔纳森——道理也是一样的。” 施罗德、田永敏心悦诚服,齐声说道,“是!” “当然,”关卓凡说道,“你们说的对,封爵的圣旨,要详述乔某的功劳,如此一来,杆雷艇就算不得‘秘密武器’了;不过,即便法国人明知咱们要拿杆雷艇来‘踹营’,他们还是拦不住——不信,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辅政王突然来了句俚语,施罗德、田永敏不由都笑了。 关卓凡做如是说,是有底气的。 原时空,北洋舰队困守刘公岛,几乎将整个航道都用以钢索连结的木框架防材封了起来,可是,还是拦不住日本联合舰队鱼雷艇一而再、再而三的夜袭——事实上,北洋舰队的残阵,主要覆没于日本联合舰队的鱼雷而非大炮。 彼时,经已有了大功率的探照灯,可即便有探照灯之助,防守的一方,还是很难及时发现在夜幕掩护下实施偷袭的鱼雷艇——更何况,探照灯这样东西,现在可还木有发明出来呢。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日后进攻西贡,当然是水陆并进,其中,我以为,应以陆路为主,水路为辅——” 顿一顿,“海军的作用,主要是封锁港口,切断敌军来自海上的增援,防止港口内的敌军逃逸,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陆军支援——如此而已!我们并不需要自海上强攻西贡——以舰队直接对阵岸防,事倍功半,殊为不智!” “是!王爷睿见!职等谨遵钧谕!” “你们放心好了!”关卓凡用极肯定的语气说道,“‘北京—东京’舰队”剩下的这几条船,跑不掉的!除非,他们现在就跑——我是说,往他们的老家跑——只要他们留在越南,就是咱们的盘中之餐!” 微微一顿,“早两天、迟两天的事儿罢了!” 施罗德、田永敏相互以目,皆深深颔首。 “所以,”关卓凡的语气中,透着欣慰和满足,“乔纳森的这枚杆雷,省了咱们多少事情?这个一等轻车都尉,值得很!” 顿一顿,“还有,江山是个敢负责任的,也是个好样儿的,也要奖励!” 施、天二人齐声应道,“是!” “不过,”关卓凡说道,“马祖一役,固然是意外之大惊喜,可是,形势变化太快,这个战局——” 沉吟了一下,“就像你们说的,目下,敌我海上力量,经已强弱倒置,‘北京—东京’舰队绝不敢以残阵与我进行正式的海战,我舰队若南下越南沿海,‘北京—东京’舰队只能龟缩于西贡港内,以求自保——” 顿一顿,“那么,问题来了——我舰队要不要现在即刻南下?如是,那个‘远东第一军’,可就被咱们抄了后路了!” “是!”施罗德说道,“我们今儿个过来,主要为的就是向王爷请示此事的!” 辅政王面带微笑,施罗德不晓得,他的“今”、“儿”、“个”三字,截然分开,每一个,都咬的清清楚楚,对于他的“施式北京话”,辅政王虽早已听的多了,却还是忍的好生辛苦,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不过,”施罗德自我感觉,却是非常良好,继续朗朗说道,“我和田先生都认为,目下,并不是舰队南下的合适时机。” “嗯……说说看!” “我舰队抵达红河河口之日,”施罗德说道,“便是‘远东第一军’海上后勤补给线断裂之时,这意味着什么,法国人是非常清楚的——‘远东第一军’并没有任何陆上的补给渠道;‘北京—东京’舰队既已无力一战,那么,一收到我舰队南下的消息,‘远东第一军’一定立即停止北进,接下来,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 顿一顿,“第一个,往回撤——撤回西贡。” 再一顿,“咱们当然不能容他们撤回西贡——而若咱们的动作足够的快,‘远东第一军’也是来不及撤回西贡的。”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一起快活啊! 关卓凡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遍,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目下,‘远东第一军’当然还不晓得,马祖那儿,发生了些什么?还不晓得,他们的‘北京—东京’舰队,继‘第一批次’全军覆没之后,‘第二批次’也废掉了!无足为恃了!这个消息,由‘第二批次’亲口告诉他们也好,由法国福州领事馆电告西贡、西贡再派人送达升龙也好,都是好几天之后的事儿了!” 顿一顿,“而‘远东第一军’收到我舰队南下的消息——如果咱们即刻南下的话——还要再迟个两、三天——” 再一顿,“目下,‘远东第一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守升龙,另一部分——即其主力——在山西;相关消息辗转传到山西,紧急会议之后,回军升龙,与留守部队汇合,一万大几千人连同大炮、马匹什么的,装船,驶经几乎整个红河下游,出红河口——这么些个折腾,法国人手脚再快,也不可能一天半天的就办下来了!” 说到这儿,拿右手食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你们说的对!若咱们的动作足够的快——今晚就电令上海,明儿个,舰队就去沪南下!‘远东第一军’出红河口的时候——甚至,在此之前,咱们的舰队,就已经赶到了!嘿,还真是有可能,将这个‘远东第一军’,堵个正着呢!” 片刻之间,辅政王就将事情捋的清清楚楚,施罗德赞叹着说道,“王爷擘画明白!职等钦服!” 顿一顿,“这个‘时间账’,法国人也是要算的,算来算去,也会觉得,在失去制海权的情形下,仓促回撤西贡,太过行险了!因此,我们认为,法国人选择第二条路的可能性更大些——即,固守升龙,等待援兵。” 再一顿,“这个援兵,指的是海军。” “嗯……”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海军,法国人还是有余力的,就看他们肯不肯拿出来用了。” “是的!”施罗德说道,“‘北京—东京’舰队,在数量上,虽几占法国海军总数之半,可是,在质量上——法国海军吨位最大、火力最强、舰况最好者,都留在了国内,并没有派到亚洲来。” 顿一顿,“法、普争雄,战场全在陆地,几乎不干海军什么事情,法国人将其海军之精锐留在国内,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纯属浪费!而‘远东第一军’还是一支基本完整的部队,坐视这样的一支部队被敌人围歼,政治上的压力,太大了!” 再一顿,“因此,我们认为,若逼得紧了,不能排除法国向亚洲战场派出第二支……‘北京—东京’舰队的可能性!” “法国至越南,万里海途,”关卓凡说道,“一支庞大的舰队,怎么也得走上一、两个月……嗯,咱们有没有把握,在这段时间内——在法国的援兵到来之前,拿下这个‘远东第一军’?” “回王爷,”施罗德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没有把握。” 关卓凡不说话了。 田永敏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了,“王爷,难以速决的原因,大致有三——” “第一个,攻守异势——进攻的难度,远大于防守;而‘远东第一军’的主帅阿尔诺,又是一位以守长于攻、坚忍不拔而著名的将领。” “第二个,法国人是把升龙作为北进的基地来经营的,无一日不自西贡向升龙运送武备、粮秣等物资,法军在升龙的储备,经已颇为丰厚,即便海上运输线完全断裂,支持两、三个月、甚或再久些时间,也是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第三个,升龙是内河港口,我军海上力量的优势,难以充分发挥——譬如,‘冠军号’、‘射声号’吨位太大,都无法上溯至升龙;又譬如,河道远较海面逼仄,没有什么腾挪的空间,咱们‘龙骧级’、‘策电级’的速度优势,也难以充分发挥。” “而法国猬集越南的海上力量,虽然是‘残阵’,但仔细算一算,拢在一起,数量竟不算少——” “‘北京—东京’舰队的‘残阵’之外,还有一支小小的‘西贡—升龙’分舰队,拢在一起,能用的大小舰只,差不多也有十只了;另有相当数量的运输舰和武装商船——‘远东第一军’就是乘坐这批舰船到亚洲来的,法军进攻北宁、山西,主要也是依赖这批舰船提供火力支持。” “如果将这批舰船拉到海上,自然不堪我舰队之一击,可是,攻打升龙,水路的战场,毕竟是内河,其情形——就像属下方才说的——不大一样了。” “还有一点——陆军的火炮。” “法军的野战炮,射程远不及我军——这一层,法国人还蒙在鼓里;可是,这个差距,是陆军和陆军之间的差距,攻打升龙,水、陆错杂,以我陆军火炮方之法海军舰炮,射程的优势,就不存在了。” 说到这儿,田永敏加重了语气: “所以,我们认为,目下,并不是舰队南下的合适时机——不宜过早打草惊蛇!还是应该照原计划,请‘远东第一军’继续北上,深入北圻内地,彻底脱离其舰炮之庇护,充分发挥我陆军火炮射程之优势,聚而歼之!” 田永敏说完,施罗德接口,带一点点玩笑的口吻,“是啊!不然的话,不说别的,就说之前咱们费的那许多的心思、做的那许多的布置,包括主动放弃沱灢、升龙——为此,在政治上,王爷还承受了偌大的压力——统统派不上用场了,多可惜呢?” “嗯,”关卓凡微微一笑,“是有点儿可惜——” 顿一顿,“依二位之见,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收到马祖一役的消息后,发觉其海军已不足为恃了,为免后路被我截断,即便我舰队不立即南下,‘远东第一军’也一样会回撤西贡?如是,可就叫‘远东第一军’从容逸出了!咱们日后打西贡,可就难的多了!” 施罗德迟疑了一下,田永敏则断然摇头,“回王爷的话,以职等之见,不可能!” “职等”,就是也包括施罗德喽。 “回撤西贡,”田永敏继续说道,“即意味着将北圻的升龙、中圻的沱灢等经已到手的‘战果’——哦,还有山西——统统的吐了出来;在不存在迫在眉睫的危机的情形下这么做,阿尔诺会被国内的舆论骂死的!——我敢说,他没有承担这种压力的勇气!” 关卓凡终于下定了决心: “田先生说的对!那好,舰队的动作,就暂时缓一缓——还是请‘远东第一军’继续北上罢!”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片鼎沸! 越南,北圻,山西。 虽然有“春水社”的向导和郑功和派来的“联络员”的接应,“远东第一军”的混合步兵团,还是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才全部通过了山西南部的水网地带——所有的官兵,包括团长热雷米在内,裤管鞋靴,皆已满是泥水。 靠,这片水网地带,若没有本地人带路,还真是过不来!怪不得中国人视之为“天险”,放心将山西城南的防务交给了越南人呢! 法军神兵天降般现身于山西城南的防御阵地前,意料中的——哦,准确点儿,应该说“计划中的”——越南守军一触即溃,扔下阵地,一窝蜂的退入了山西城。 可是,越南人这个撤退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与其说“一触即溃”,不如说“未触即溃”——基本上,就是空对空的放了几枪,连象征性的战斗都算不上。 热雷米心想:做戏也要做的像一些才好啊,若郑功和的军队中有中国人做“监军”,会不会觉得,事出蹊跷,很不正常? 接下来,法国人的动作,也很不正常——没有任何动作。 本来,这种情形下,正常的操作,应为乘胜追击,衔败兵之尾,逾城而入,一举攻克山西才对,然而,法军“夺取”了城南防御阵地之后,按兵不动,就此打住了。 没法子,事先答应了郑功和,“夺取”城南阵地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可以对山西城发攻进攻。 热雷米曾私底下建议阿尔诺,兵不厌诈,不必拘泥于对郑某的承诺,“夺取”城南阵地之后,应立即对山西城发动进攻——二十四小时,足够中国人对山西的防务重新进行部署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谁也不晓得,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会发生些什么? 郑功和一定也想到了法国人背信的可能性,反复强调—— 第一,我向法军投诚,只有极少数亲信晓得底细,普通士兵是不明里就的,如果法军“乘胜追击”,我麾下的两千名士兵,必定一哄而散,再也收不拢了! 这两千名士兵,是我最重要的本钱,一旦丢掉了,我就是个“光杆司令”了,就没有继续同法国人合作的本钱了——山西不过是北圻门户之一,并不是北圻之全部,拿下山西之后,你们难道就再也不需要我这样的人的“合作”了吗? 所以,必须给我留出从容撤出山西城的时间! 第二,我有足够的把握,城南阵地一失,山西便必不可守——不论如何“调整部署”,都依旧是守不住的! 理由如下—— 山西的中国军队,拢共八千人,国防军——即“轩军”和绿营的桂军——即广西地方军队,各占一半,其中,最有战斗力的轩军部署在城东和城北,桂军则部署在城西。 桂军的战斗力,较之越南军队,实在也强不到哪儿去——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没那么重要的城西。 四千轩军,同时防守最吃重的城东、城北,兵力上,其实捉襟见肘。 所谓“调整部署”,不过由城东、城北向城南调兵而已。 可是,这样一来,又拿城东、城北怎么办呢?” 因此,二十四小时之内,“从容撤出山西城”的,绝不止于我郑某人的部队,一定是所有的山西守军——包括中国军队!到时候,山西城唾手可得!——法军所破者,其实是一座完全没有防御的城池! 既如此,你们又何必非赶这二十四小时不可呢? 第二点,法国人将信将疑;第一点,倒不能不承认郑功和说的有道理——这样的一条“内线”,十分难得,不好只用过一次,便掐断了。 除此之外,郑功和还使出了一招杀手锏——要求一封阿尔诺将军的亲笔信,信中,阿将军须以“人格以及法兰西帝国军人的荣誉”承诺,“取得山西城南阵地二十四小时后,方对山西城发动进攻”。 既写了这封信,就很难照热雷米说的“兵不厌诈”了——对自己的人格以及法兰西帝国军人的荣誉,阿尔诺将军还是很看重的。 城南阵地一失,中国人很快便做出了反应,不是“调整部署”——部署啥的,调整没调整的,城外的人也说不好呀——而是派了一个使者过来,说: 敝军将从城西撤出山西,贵军城北近城西的部队,是不是稍稍往东边儿移一移?还有,撤出山西之后,敝军将北渡红河,向北圻内陆转移,贵军的舰船,是不是也可以往东边儿移一移?敝军过河的时候,贵军就不要玩儿“半渡而击”那一套了,好不好呢? 咦?真叫郑功和说中了?中国人真的要撤? 山西城真的“唾手可得”了? “围城必阙”、“穷寇勿追”的道理,阿尔诺当然是晓得的,何况,目下,山西的中国军队,也实在不能算是“穷寇”,未可轻侮;而红河山西以西河段,狭窄曲折兼水文不明,也并不存在什么“半渡而击”的条件。 另外,中国人的请求,似乎,也不像是在玩儿什么缓兵之计? 还有,北宁战役期间,法、中两家,仗打的虽然热闹,但该有商有量的,还是有商有量的,对于法军的停战收治伤员、战后掩埋尸体并派随军牧师祈祷等等请求,中国人能答应的,也都答应了。 因此,阿尔诺默谋片刻,点了点头,慨然说道: “好罢!贵军请走好!” 使者告辞,阿尔诺则下令,城北近城西的部队,以及河面上的舰队,向东移动。 没过多久,城北、城东的防御阵地上,爆炸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接连不断,整个阵地的上空,烟尘弥漫。 这一下,法国人放心了:中国人这是在破坏防御工事——他们真的是要撤了! 爆炸声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中国人对自己的阵地的破坏,可是够彻底的呀。 在此期间,负责侦察的骑兵报告:不断有中国、越南军队,自西城门开出山西城,行军方向:西北。 再也没有守军出城了,天色也暗了下来,阿尔诺下令,先派小股部队入城,侦查搜索,大部队明天一早,再从容入城。 取山西的过程,虽然有些曲折诡异,可是,无论如何,不同于之前沱灢、升龙的兵不血刃,山西是“远东第一军”入越之后第一个激战之后攻取的重要城市,整支部队,上上下下,都沸腾起来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踌躇满志 彻底搜索之后,先头部队回报:中、越军队,确已尽数撤出山西城,城内安堵,一切正常。 第二天早上,朝霞满天——是个好天儿!七点正,鼓乐声、欢呼声中,“远东第一军”开入了山西城。 红河上的舰队,纷纷拉响汽笛,也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样子。 有当地士绅,恭迎道旁,诚惶诚恐,并献牛酒以犒军;阿尔诺将军抚慰一番,表示法兰西帝国军队吊民伐罪,秋毫无犯,尔等就放心好了。 入城之后,阿将军率一班僚佐,登上城北的“摘星塔”,极目望去,不由就感慨了! 北城门至红河堤一带,亦即几日来法、中两军攻防的主战场,原本应为一片坦途,目下,无数弹坑、无数沟壑,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这一带,基本无险可据,唯一的半西式的“浮沙要塞”,战前又被中国人彻底炸毁了,变成了一堆瓦砾——中国人的这个路数,看不懂啊!——因此,中国军队完全是靠临时草就的、在法军诸将眼里异常简陋的防御工事——连胸墙都欠奉呢!——挡住了“远东第一军”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真正是……殊不可解! 本来,作为一位公认“守长于攻”的将领,阿尔诺对中国军队的“临时草就的、异常简陋的”防御工事,内里风光,到底何如,是很感兴趣的,可是,在昨天的那三个多小时里,中国军队经已对防御工事做了最彻底的破坏,其本来面目,已全不可辨了。 站在“摘星塔”上,看到的,不过纵横交错,一片狼藉,就好像有一群巨人,以巨铲、巨犁,将北城门至红河堤的土地,彻彻底底的翻了一遍似的。 居高临下,对山西城的格局,看的更加清楚—— 山西城有内、外两圈城墙,内城墙为砖石结构,高达五米;外城墙则是土质的,较之内城墙,大约要低个一米左右的样子。 城墙的坚固程度,超过了北宁城,在整个北圻地区,大约……仅次于升龙城吧! 不论内城墙、外城墙,接近城墙顶部的地方,都插满了向外的竹签据马,以阻止敌军攀城——这也算是越南城池防御之通例。 城墙之外,环绕着宽二十米左右、深三米上下的护城河。 护城河上的桥梁,不是吊桥,而是固定的石拱桥,距阮景祥介绍,此曰“象道”——顾名思义,这个石拱桥,真的是给大象走的:“象兵”是越南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普通吊桥无法承受大象的体重,乃有“象道”之设。 不过,“象道”的宽度有限,只能单向通过一只大象;同时,“象道”的坡度,在设计的时候,就被刻意的提高了——限制宽度、提高坡度,可以增加过桥的难度,以保证城池的安全。 另外,城门并不正对“象道”,走过“象道”,若不及时驻足或拐弯,就会撞上城墙——左转,沿护城河沿儿走上十几米,才是城门。 还有,正对桥梁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是一个箭楼。 这些措施,都增加了守军对桥面的控制力,加大了敌军攻城的难度,进一步提高了城池的安全系数。 城东、城南、城西,还不晓得啥模样,不过,格局应该同城北基本是一样的。 另外,脚下的这座“摘星塔”,乃是一座西式塔楼,高达十八米,此塔既为山西城之标志性建筑,在防务上,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城外地势平坦,登上“摘星塔”,举目望去,敌军之调动、部署,便一览无余了。 也即是说,这是一座极重要的了望、侦察设施。 总体来说,山西的城防,还是颇具心思、颇下过番功夫的。 山西城的东、北、西三个方向,皆“无险可据”,而山西又不比北宁那般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因此,作为连接红河中、上游的战略要地,山西就得在城池本身的构筑、防务上,特别用心些了。 当然,若守军皆为越南军队,花再多的心思,也是白费,可是,守军的主力为中国军队,若恃此坚城,坚决抵抗,法军强攻,虽然最终还是应该能够拿的下来,可是,伤亡多少,可就难说的很了! 中国人主动撤离了,这个……很好,很好! 阿尔诺仰起头,看一看塔顶旗杆上冉冉升起的三色旗,低下头,再看一看疮痍遍地的战场,不由就有些踌躇满志了—— 天下事虽难,可是,并非不可为嘛! 昨天此时,塔顶旗杆上飘扬的,还是那个“轩”字旗嘛! 嘿嘿! 正准备挥斥方遒,塔下来报,郑功和派人送信儿来了。 哦? 拆开信,郑功和是这样说的: 他的部队,没同中国人走一路——中国军队撤向太原方向,他率部撤向宣光方向;中国人对他的“一触即溃”,虽然很不满意,但没有直接处分他,而是叫他自个儿去北圻经略使黄炳炎那儿“领罪”——黄经略使正正驻节宣光。 这个原因嘛,郑功和说,一来,法军“神兵天降”于山西城南,中国人自己也大出意外,因此,对于越南军队的丢失阵地,也就不觉得多么意外了——越南人的战斗力,中国人是了解的;二来,他毕竟是越南将领,由越南人自己处置,更加名正言顺些;三来,经山西一役,中国人觉得,越南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带在身边,纯属累赘,因此,就把他打发到宣光去了——你们越南人自个儿跟自个儿混吧! 郑功和说,中国人一直认为,北圻战场,法军的进攻方向,以东路为主——事实亦如此吧?而太原为中路之最要,山西的中国军队,撤向太原,是为了从右翼护翼东路;对于西路,中国人一直没怎么摆在心上,没怎么预为之备,不然,也不会将西路之最要的宣光整个儿的交给越南人负责了。 当然了,就算中国人有心“预为之备”,力备则分,其在北圻的兵力,亦不足以同时对东、中、西三路做有效的防守。 现在,山西既克,北圻的西路门户已开,郑功和建议,法军应将主攻方向,暂由东路改到西路,挟克山西之余威,溯流而上,进攻太原。 太原的守军,只有越南一家,而俺又可作为内应,因此,必定一鼓而下的!到时候,整个北圻的战局,就大不同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围点打援 对于郑功和的建议,别的将领、包括阿尔诺在内,都在斟酌利害,计算得失,莫雷尔却几乎不暇思索,便跳了出来,大声说道,“我赞成!” 对于莫雷尔来说,东路也好,西路也好,不论将主攻的方向摆在哪一路,关键是——赶紧行动!首先倒不为“兵贵神速”,而是——他娘的!看着热雷米那张得意洋洋的黑马脸,实在是受不了、坐不住了! 虽然,阿尔诺对莫雷尔委婉表示,攻克山西,是全军上下共同努力的结果,并非混合步兵团一家子的功劳——若没有第五十九团在城北、第四十七团在城东对中国军队的牵制,混合步兵团既没那么容易得手,得手之后,中国人也不会那么爽快的弃城北撤,所以,嗯嗯,攻克山西,第一师,也是有功劳滴。 可是,阿将军再如何照应莫将军的情绪,也不能改变攻克山西之首功属于热上校和混合步兵团的事实——穿越水网、奇袭城南,是热上校的首倡;是项任务,又是热上校带着混合步兵团执行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本,第一师是不折不扣的主攻部队,现在,所谓的“功劳”,变成了什么“牵制”——他娘的! 这都罢了,关键是,若没有莫将军的第一师进攻城北、城东的受挫,就不会有热上校的混合步兵团的“奇袭城南”——这个脸打的,啪啪作响啊! 而热雷米这个混蛋的运气,也好的太过分了!刚刚提出什么“穿越水网、奇袭城南”,就蹦出来一个郑功和,真正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简直像……约好了似的! 若没有这个郑功和凑趣儿,“穿越水网、奇袭城南”的计划,未必能够付诸实施;就算付诸实施了,十有八九,也不能成功吧? 他娘的! 所以,对于莫雷尔来说,不管往北还是往东,当务之急,是赶紧动起来!——只有在新的军事行动中,第一师才能再立新功,以雪受挫于山西城北、城东之耻!同时,也冲淡混合步兵团的“新功”。 呃……“再立新功”?这几个字,说出来,咋介么别扭涅? “山西既为北圻西路之门户,”莫雷尔大声说道,“某种意义上,咱们的主攻方向,其实已经由东而西了!而宣光位于山西正北,既克山西,继取宣光,顺理成章!不然的话,难道还回过头去——” 打住。 莫将军没说出口的话,诸将皆可默喻——不然的话,难道还回过头去打北宁不成? 打的下来吗? 虽然只是半截子话,莫雷尔却已觉得说的太多了些——他娘的!我何苦去提北宁的事儿?——打北宁,第一师可也是主力,可也没打下来! “既克山西,继取宣光,确实顺理成章;”阿尔诺沉吟说道,“而若咱们的动作足够的快,攻取宣光,大约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顿一顿,“不过,拿下宣光之后呢?” 对于阿将军的“若咱们的动作足够的快,攻取宣光,大约也不是什么难事”,诸将亦皆可默喻其意——所谓“动作足够的快”,是说在中国人反应过来之前,即兵临宣光城下;而只有越南人做对手,攻取宣光,当然“不算是什么难事”。 若行动淹迟,中国人增援宣光,宣光的守军,中、越混杂,山西的局面,将再次重演,那样一来,虽有郑功和做内应,但波折一定大大增多。 莫雷尔略一思索,即用一种热烈高亢的语调说道,“拿下宣光之后——我军便进退自如,完全掌握战局的主动权了!” “你们看,我军原先的计划,是自广西进入中国境内,攻击的重点,摆在东路,中国人防守的重点,也摆在东路——即北宁—谅山一线;我军若将主攻方向由东路改为西路,一时半会儿的,中国人一定醒不过神儿来——不然,他们的山西的守军,也不会往中路的太原撤嘛!” “这个,郑功和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中国山西守军撤往太原,为的是从右翼加强东路的防御嘛!” “我军攻下宣光之后,兵锋北指,云南门户洞开!而宣光至云南一带,并非中国人设防之重点,到时候,他们必定手忙脚乱!” “话是这么说,”参谋长康斯坦丁说道,“可是,不比中、越广西边境,中、越云南边境的地理、水文,我们并不十分清楚……” “没关系!”莫雷尔说道,“自云南攻入中国境内,只是我们的选项之一——我们还有更多的选项!” 顿一顿,“攻下宣光之后,我们也可以右转、东向,从侧翼乃至侧后翼攻击中国人的北宁—谅山防线!” 再一顿,“北宁—谅山防线,是一条南北狭长的防线,咱们由西而东击其侧翼,等同于——拦腰猛击!” “这倒是,”康斯坦丁点了点头,“北宁战役,算是‘迎头对撞’,敌我的态势,是一个……均势;而‘拦腰猛击’……就大不一样了!” 有人心想,说是介么说,不过,东路、西路之间,还有个中路——你得先过太原这一关呀。 “不错!”莫雷尔说道,“事实上,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我是说,攻下宣光之后,我们即便仅仅摆出一个北上云南的姿态,中国人也得乱作一团!他们怎么晓得,我们清楚还是不清楚中、越云南边境的地理、水文?” 顿一顿,“而中国人的‘乱’,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再一顿,“我认为,到时候,中国军队一定要全力向宣光方向运动——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同中国人进行真正的野战了!” 阿尔诺心中一动,“野战?” 莫雷尔握拳,做了一个极肯定的手势,“不错!” “我认为,我军之前的推进,这个,之所以未尽如人意,最重要的原因——北宁战役也好、山西战役也好,都是——中国人在守城,我们在攻城!这个过程中,中国人可以充分利用地理、天气以及城池本身的优势——进攻的难度,比防守的难度,大的太多了!” “我们要做的,是把中国人从城池中拉出来,拉到原野上,进行真正的的野战!”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对宣光,我们亦可以围而不打——这个,嗯,‘围点打援’!” *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假的!绝对是假的! 围点打援? 诸将相互以目,不止一人微微颔首,可以看出,对于莫雷尔的这个想法,大伙儿多是首肯的,包括热雷米的那张“黑马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以为然的神色。 而阿尔诺是典型的“守长于攻”型将领,“围点打援”,我敌攻守交错,较之于北宁战役、山西战役这一类单纯的我攻敌守,他本能的更倾向于前者,因此,对于莫雷尔的建议,也是不由心动。 “只是……”阿尔诺沉吟了一下,说道,“红河山西以上河段的水文,我们不甚清楚——” 说着,将目光投向“顾问”阮景祥,“怕是……走不了大吨位的舰船吧?” “宣光也是河港城市,”阮景祥说道,“不过,绕城而过的,不是红河干流,而是一条支流——明江;而且,其同红河的交汇处,已经接近红河的上游了——” 顿一顿,“较之红河的主干道,明江的河道,相对狭窄,水流也相对湍急,通行炮舰一类的舰只,我想,应该是可以的,吨位再大,大约就不成了——” 再一顿,“不过,‘水春社’可以协助调集一批民船——当然是纯风帆动力的——这些船,走明江,基本通行无碍,只不过——” 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打住。 阿尔诺做了个手势,“有什么难处,阮先生尽请直说。” “部队的数量——嗯,第五十九团全部、第四十七团一部、混合步兵团全部、混合骑兵团一部、再加上合成炮兵团一部——拢在一起,数量着实不少,‘春水社’无法保证收集到足够数量的民船。” “有把握收集到多少民船呢?” “这个……我想,只够运载百分之五十……至多百分之六十的部队吧!” 阿将军还未说话,莫将军已急不可待的抢在里头了,“尽够用了!进军宣光,本来也要水陆并举——并不需要所有的部队都走水路的!” 阿尔诺点了点头,“也是;再者说了,明江既可以通行炮舰,‘联合舰队’中的小吨位舰船,便可以派上用场——也可以提供一部分的运力。” 顿一顿,“只是——如此一来,宣光一役,火力支援,就似乎略嫌不足了——” “没关系!”莫雷尔再次迫不及待,“野战,本来就用不到海军嘛!而我军若在野战中打败了中国人,宣光便是俎上之肉,任我宰割了!——打越南人一家子,合成炮兵团的火力,难道会不够用?再者说了,‘联合舰队’里头,不是还有部分小吨位舰船可用——可以另提供一部分火力支援嘛!” 微微一顿,“尽够用了!尽够用了!” 这个……倒也是。 “好吧,”阿尔诺环视诸将,“诸位还有什么高见吗?” “我军主力北上宣光,”康斯坦汀说道,“山西这儿,要不要留一支防守部队呢?” 阿尔诺想了想,说道:“要还是要的,不过,数量不必多——一、两个连,再加上些本地的安南人部队,就可以了。” 顿一顿,“升龙在咱们手里,北宁的中国军队,不可能越过升龙,直接攻击山西——山西的留守部队,主要的任务,只是维持治安。” “是!” 阿尔诺再次目询诸将,这一次,没有人说话了。 “若各位没有什么更多的意见,这件事情,咱们就这样定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报告”,打断了阿尔诺的话。 并非有人有“更多的意见”,而是交趾支那总督府送信儿来了。 啥事儿? 这封信,主要的内容,不是交趾支那总督府自个儿的话,而是转述海军及殖民地部的电报,而这份电报—— 只看了一、两眼,阿尔诺两道花白的浓眉,便紧紧的拧在了一起,紧接着,高高的扬了起来,这表示——难以置信。 看过了,眉毛落了下来,但眉头却锁的更紧了,而脸色,已微微的涨红了。 这个表情,在阿尔诺将军,是很少见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下属们几乎就要开口相询了,阿尔诺才低低的憋出几个字来,“怎么可能呢?” 这份电报,是关于“杭州湾外海苏窦山、黄龙山海域战况”的通报—— “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某舰、某舰、某舰沉没,某舰、某舰、某舰被俘,“撤离战场”的,只有“阿黛尔号”、“云雀号”二舰。 而中方诸舰,“似无沉没及重伤者”。 电报干巴巴的,除了沉没、被俘和“撤离战场”的舰只的名号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了,战役的过程、伤亡的数目、主要将领的存亡,一切欠奉。 电报的结尾,加了这样一句,“目下尚未得到‘北京—东京’舰队方面之相关报告,以上内容,主要据自中方发布之战报,是否属实,尚待核实。” 传看过电报,莫雷尔第一个忍不住,大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顿一顿,“这一仗,就算‘北京—东京’舰队吃了些亏,又怎么可能——‘阿黛尔号’、‘云雀号’,不过两条小吨位炮舰,若‘撤离战场’的,只有这两条船,岂非等于……他娘的全军覆没了吗?!而中国人那边儿,却是……‘无沉没及重伤者’?!” 再一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不可能”,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可是—— “所以——”莫雷尔的声音更高了,简直是在扯着嗓子喊了,“这个消息——假的!一定是假的!” 假的? “我不是说海军及殖民地部‘假的’,”莫雷尔说道,“我是说——这个消息,不是‘据自中方发布之战报’吗?我说的是——中国人在造假!在发布假消息!” 顿一顿,“战役相关情形,‘北京—东京’舰队只能通过上海领事馆向国内报告,而北京出了那件什么教案之后,咱们的……公使馆也好、领事馆也好,都被中国人看的死死的……寸步难行!‘北京—东京’舰队同上海领事馆的联系,一定十分困难,一时半会儿的,只好由得中国人胡说八道了!” “可是,”第五十九团团长艾尔明加的眉头,皱得比阿尔诺将军还要紧,“中国人为什么要发布假消息呢? “嗐!”莫雷尔说,“这是……舆论战、心理战啊! * 正文 第二二一章 天助我也! 舆论战?心理战? “各位请想一想,”莫雷尔说道,“如果我们信了中国人的谎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顿一顿,“第一,海路——‘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闻讯必定不敢……呃,不能继续北上,按计划同‘第一批次’汇合!如是,中国人就可以大大的喘一口气了——一时半会儿的,来自海上的压力,大大的减轻了!他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补充、休整他们的舰队,以便这个……再战!” 再一顿,“苏什么窦山、黄什么龙山一役,‘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就算……小有挫折,中国人的损失,一定更大!怎么可能‘似无沉没及重伤者’?因此,中国人非常需要喘这样子的一口气,不然,叫‘北京—东京’舰队的两个批次按计划汇合了,中国人那只稚嫩、孱弱的舰队,哪里还有活路?” 呃……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莫雷尔见不止一人露出了首肯的表情,不由颇受鼓舞,声音也更高了些: “第二,陆路——就是咱们这里了!各位,若我们信了中国人的鬼话,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个,其实已不必我多说了——很自然的,‘远东第一军’北进的意愿,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嘛!” 阿尔诺沉吟了一下,“是的,若‘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的损失果然如此之严重,而中国舰队的损失,又果然如此之轻微,那么,虽然我们还有‘第二批次’为继,可是,绝对的制海权,就谈不上了,只好算是‘敌我共险了’——如是,我们就不能不考虑海上补给线的问题了。” “是啊!”莫雷尔说道,“如是,海路也好、陆路也好,咱们的攻势,就都打住了!这个仗,就胶滞住了!” 顿一顿,“这就是中国人想要的——将战争拖入一个对峙、相持的局面!咱们到底是客军,利速战,拖得太久,国内必定就不耐烦了,要求停战的声音,说不定就起来了——中国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哎,每一次听莫将军侃侃而谈,总是很有道理的赶脚,只是—— “还有,”莫将军继续侃侃而谈,“那个关卓凡,不是有很多的政敌吗?——他还遭遇过暗杀呢!因此,他必需向国人夸大乃至捏造战果,以巩固他的威望,维持他的岌岌可危的统治!——法、中之战,中国如果打败了,我想,关某人非但可能被政敌赶下台,甚至,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呢!” 嗯,这个关于关某人的说法,好像也颇有些道理呢。 “再者说了,”莫将军看向阮顾问,“不止于关某人,这个夸大战果乃至讳败为胜,不是中国人一贯的做派吗?——阮先生,是这样子的吧?” 阮景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确实都有这个……通病。” “所以,”莫将军做总结陈述了,“我们不要受这份电报的影响!要按照方才定下来的计划——立即进军宣光!” 见阿尔诺还在犹豫,莫雷尔用一种催促的口吻说道,“将军,不好再拖了!——再拖下去,不排除中国人醒过神来,变更部署——若宣光的守军,中、越混杂,则山西的局面重演,这个仗,又不好打了!” 说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苏窦山、黄龙山一役,虽然肯定不是中国人吹嘘的那个样子,但是,我想,‘北京—东京’舰队,多少还是有些损失的——这一仗,恐怕不能算咱们打赢了!” 呃—— “如是,”莫雷尔用力挥了下手,同时,声音又高亢了起来,“北圻战场就更有尽快取得更大突破的必要了!不然,何以在政治上、军事上‘平衡’海路的……‘小挫’?” 顿一顿,“同时,若陆路取得了更大的战果,两相对比——相对于‘北京—东京’舰队,咱们‘远东第一军’的战绩,就显得更加突出、更加辉煌了!” 嗯,介么说,听着,还是挺叫人心动的,可是—— 阿尔诺用兵,一向持重,主攻方向由东路转至西路,对于军事部署来说,属于重大的、战略性的变化,这场战争,陆、海并举,即便海路一切正常,仓促之间,叫他下这个决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何况,目下的情形,是海路出了重大的状况? 不管中国人吹了多大的牛,“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毕竟还是“受挫”了——就是莫雷尔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而不管“大挫”还是“小挫”,对于整个战局来说,皆为一重大变化——原先可是以为,中国舰队必定龟缩军港之内,任由“北京—东京”舰队纵横海面呢! 置战局的“重大变化”而不顾,对部署做出“重大改变”,这—— 难啊! 还有,莫雷尔这个人,单听他口若悬河,总是很有道理的感觉,可是,他的大计,真正执行起来,又总是磕磕绊绊,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譬如,山西一役,第一师的正面进攻,劳而无功,还是靠同他一向不对付的热雷米的混合步兵团才解决问题…… 当然,话又说了回来,山西战役的始作俑者,还是莫雷尔;看来,大方向上,莫雷尔还是有眼光的…… 正在踌躇不决,又是一声“报告”——又有信儿送来了。 这一回,不是交趾支那总督府的信儿,而是—— “那个吴鲲,”阿尔诺看过信,再次皱起眉头,“撑不住了,向我军求援——” 顿一顿,叹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位说说,该怎么办吧!” 吴鲲在信中说,中国军队数量既多,兵甲更利,攻势很猛,他的部队,枪械不精,子药不足,支持不住,不能不由谅山西撤,中国军队衔尾追击,紧咬不放,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退到保胜了——他不能再退了,再退,就进云南了! “围剿吴鲲的,”第四十七团团长伯多列威兰说道,“不是广西的地方部队——什么‘绿营’吗?而防守山西西门的,不也是什么‘桂军’吗?——这个‘桂’,不就是广西吗?吴鲲怎么……连这样的部队也打不过呢?” 诸将都想:是啊!不都说“桂军”的战力较越南人也高不了多少吗? 就在这时,莫雷尔一拍大腿,大声说道: “天助我也!” * 正文 第二二二章 凯旋门 诸将一齐看向莫雷尔。 “我们不熟悉中、越云南边境的地理,”莫雷尔大声说道,“可是,吴鲲一直在中越边境——包括广西边境、云南边境——一带活动,他对于中、越云南边境的地理,可是熟悉的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微微一顿,“我军如将主攻方向由东路调整到西路,由中、越云南边境攻入中国境内,吴鲲,不正正是最好的向导吗?” 咦——是啊! 这一层,之前,咋就木有人想到呢? 莫将军的脑袋瓜儿,转的还是快啊! “将军!”莫雷尔转向阿尔诺,热切的说道,“现在,向导的问题解决了!我军攻下宣光之后,兵锋北指云南,就不仅仅是一个‘姿态’了!——由中、越云南边境攻入中国境内,是现实的、可行的了!” 顿一顿,“中国人在北圻的防务,明显是东强于西——其整个中越边境的防务,亦应如是!——云南远远弱于广西!将军,那片诱人的热土在向我们招手!在热切的呼唤着法兰西帝国的君临!” 再一顿,“退一万步——我军攻下宣光之后,即便不马上继续北进,中国人在北圻的整个部署,也将被彻底打乱!其整个北圻防御体系,将土崩瓦解!将军,敌人的大破绽露出来了,机会千载难逢!我们一定要紧紧的抓住了!” 阿尔诺终于开始微微颔首了。 “还有,”莫雷尔趁热打铁,“吴鲲向我们求援——他现在已经退到了保胜,我们攻下宣光之后,即可进军保胜!反之——若不攻下宣光,也没法子给予他直接的支援啊!” “是啊!”康斯坦丁附和着说道,“事实上,我认为,我军攻击宣光的行动本身,就是对吴鲲的有力的支援了——一俟我军对宣光发动攻击,追击吴鲲的中国军队,就将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宣光一失,这批中国军队,就得忙不迭的往回——即往东撤了!不然,我军北进,他们的侧后翼,就卖给我军了!” 莫雷尔大拇指一翘,赞道,“对极了!” 莫将军的眼睛,一向是长在头顶上的,极少拿这一类动作、言辞夸人的,康斯坦丁倒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嗯……”阿尔诺缓缓点头,“我也觉得——该调整我们的进攻方向了。” 顿一顿,环视诸将,“主攻方向由东转西,进军宣光——各位还有什么看法吗?” 包括热雷米在内,诸将皆微微颔首,没有人说话。 “那好,”阿尔诺说道,“就这样定了——各部抓紧时间休整,‘春水社’抓紧时间征集船只——准备进军宣光!” * * 北京,盆儿胡同。 胡同南端,有一座玉皇庙,顺治时大修,道光时重修,并改称三教寺,据说,世祖章皇帝曾亲临此庙——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座玉皇庙,虽然戴了顶“世祖亲临”的帽子,香火却一向淡薄,原因呢,一来,玉皇貌似位高权重,但在国人心目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地位,有道是“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国人更乐意供奉玉皇手下的那班执事,诸如风雨雷电、财神灶王爷啥的;二来,这条盆儿胡同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偏僻了。 这个时代,盆儿胡同可算北京“市区”之最西南端——往南、往西,既再没有什么正经人家,疏疏落落的地名中,也再没有“胡同”二字了——可以想见其偏僻的程度。 既然如此偏僻,自然不是有钱人的居所,此地的居民,早年多以制盆为生——“盆儿”之名,亦由此而来——整条胡同,烟熏火燎的;后来,制盆业败落了,可是,黑黢黢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因此,盆儿胡同较之普通胡同,尤显破旧。 玉皇屈尊于这样的一个地方,自然是吃不着多少供奉啦。 不过,这几天,这座冷清了百多年的玉皇庙,却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不是玉皇庙本身,而是庙前的那块空地。 这块不大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凯旋门”——不是咱中国的牌坊式的门楼,这座“凯旋门”的造型,是纯泰西式的——就是那种外方内半圆的“拱券”造型。 当然,这座“凯旋门”不是砖头石块垒起来的——完全不干泥瓦匠的事儿,一切功夫,皆出于搭棚匠、裱糊匠、扎彩匠之手。 据说,法国的京城,也有一座“凯旋门”,这座纸糊的“凯旋门”,就是照着那座“凯旋门”的样儿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就是小一点儿罢了。 在这么个地方,搭这样的一座“凯旋门”,啥意思呢? 这件花样儿,是“师范馆”的一班学生弄出来的。 前文说过,关逸轩以“恢复唐、宋古制”之名义改革科举,今后的科举考试,“时文”之外,还要加入“贴经”、“墨义”,以及“时务策”;为此,创办“师范馆”,培训“时务训导”,再由这班“时务训导”教授“时务”。 而“师范馆”的资金来源,亦全由关逸轩伉俪捐出——扣除一应使费,“公主妆奁拍卖会”所得之三百五十五万两白银之净收入,分成两部分,其中二百五十万两,充作宗室银行的“官本”;其余一百又五万两,充作开办“师范馆”的费用。 关于挂“恢复唐、宋古制”之名的科举改革以及“师范馆”和“公主妆奁拍卖会”之种种,详见《乱清》第十卷《天道好还》第十三章《无事不登三宝殿》到第十八章《理在心中》,以及第二十六章《天子之家,与国同戚》到第二十八章《五体投地》。 “师范馆”的“时务”,是一个大筐,只要关亲王觉得有需要,就往里边儿装——除了时政、地理,还包括各种近现代科技知识、各种近现代文明观念以及“世界通识”、“各国通史”,等等。 “师范馆”的学生们,学到了这样一件典故: 之前,有一位法国皇帝,叫做拿破仑一世的——就是现任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叔父,有这样一个譬好——每征服一个国家,就把这个国家的最好的艺术品往法国搬;拿皇纵横欧陆十二年,数以千吨计的艺术品,从欧洲各国的宫殿、苑囿、图书馆、大教堂运到了法国京城巴黎。 而拿皇眼中的“艺术品”,并不止于金银珠宝、坛坛罐罐。 其中,法国皇宫——叫做“卢浮宫”的——一名为“竞技场”的偏殿里,有一座拱门,门上的雕刻——马群,取自于意大利第一大城威尼斯之圣马可教堂;另一座皇宫——叫做“杜伊勒里宫”的——正门上头的青铜驷马车,则是从普鲁士京城柏林之勃兰登堡门上头拆下来的。 另外,这位拿破仑一世,为炫耀武功,还修了一座顶高、顶大的“凯旋门”——费无数人工,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方才最终完工。 于是,有人说,一来呢,咱们很应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败法国人之后,除了叫他们将圆明园的宝贝都还回来,还要将法国人的宝贝,也搬到中国来! 这座“凯旋门”,大约是法国人最好的宝贝之一了,拆开来运到中国,大约不大现实,那就“聊具意思”——咱们自个儿依样画葫芦搭一座,以示“法夷国门已为天朝所据”! 二来呢,既为“凯旋门”,亦可以之庆祝苏窦山大捷——应景的很嘛! 这个主意说了出来,好事者纷纷叫好,“师范馆”的学生,颇有些家里头做生意的,不缺银子,你十五两,我二十两,很快便凑了一笔钱出来;不过,钱虽然不成问题了,可问题还是有的,这座“凯旋门”,搭在哪里好呢? 通衢大街,肯定不成。 官面儿上,就算搭什么“凯旋门”,也一定是中式的,拿这种西式的“拱券”摆到大街上,还说什么“法夷国门已为天朝所据”,“上头”一定会斥之为“胡闹”。 有人建议,海上也好,陆上也好,仗都是在南边儿打的,凯旋,自然也得从南边儿进北京城——那就将“凯旋门”搭在盆儿胡同吧!那儿靠南,意思对头,而且,偏僻的很,搭一座西式的“凯旋门”,也不碍官面儿上的啥事儿吧? * 正文 第二二三章 如雷如霆,县旌海疆 胡同狭窄,但盆儿胡同南端的玉皇庙前,却有一块平崭的空地;再往南,就是大片的田地了,“凯旋门”搭在这块平地上,“举目南向,颇有一番气象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北京的搭棚匠、裱糊匠、扎彩匠,手头上是真有活儿,只凭着两张法国“雄狮凯旋门”的铜版画,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拿纸竹浆糊搭起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凯旋门”,上书八个大字: “如雷如霆,县旌海疆。” “如雷如霆”典出《诗经》的《小雅?采芑》,所谓“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赞美周宣王时贤臣方叔南征荆楚、北伐玁狁的功勋。 “县”,古同“悬”,“悬旌”,即进军、胜利之谓。 “如雷如霆,县旌海疆”,赞美的,自然是苏窦山大捷的功勋将帅以及指授任使、万里如见的辅政王啦。 这座“凯旋门”一立了起来,立即成为城中话题之一,不但城南的人近水楼台,纷纷呼朋唤友,“瞧瞧去!”城东、城西、城北过来看西洋景的,亦是络绎不绝,连带着玉皇庙的香火,都跟着旺了起来。 很快,小贩们觅踪而至,“凯旋门”的周围,支起了十来个小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开始的时候,相关人等,还担心被斥“胡闹”,勒令限期拆除什么的,但后来有人递话过来,说“上头”听闻此事,不过一笑,未加臧否,一班人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至少,马屁没有拍到马脚上呀。 于是,加码——“凯旋门”四壁,“拱券”内外,统统挂上灯笼! 这一来,就愈加热闹了。 夜幕降临,整座“凯旋门”亮堂堂的,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周围的摊贩的数目,便翻了一倍不止,甚至,变戏法的、打把势的,也过来凑热闹了,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高大的门洞中,小孩子们钻过来、钻过去,尖叫笑闹,整个场面,竟很有点儿小庙会的意思了。 不过,不是谁都喜欢这个场面的。 * * “凯旋门”的灯笼的光芒难以及远,一入胡同南口,光线便立即黯淡了下来,阴影中,一个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袖着手,静静的站着,凝望着不远处热闹的“庙会”。 他一身粗麻短打,头上扣一顶破旧的毡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是一张黢黑的脸——如果光线明亮些,凑近了仔细看,可以发现,这个黑,其实并不是他原本的肤色——他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锅灰,原本的肤色,已不可辨了。 粗粗看上去,任谁都以为,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脚夫苦力一类的人物,再也想不到,不过半个时辰之前,他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枣红缎子的袍子,浅灰宁绸琵琶襟的背心,白纺绸的裤子,镶翡翠、结珊瑚的黑缎小帽,唇红齿白,肤如润玉,翩翩如浊世佳公子。 好了,我们都猜出此人是谁了—— 名动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之“头牌”——筱紫云、筱老板嘛! 过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筱紫云方才收回视线,粗重的透了口气,转过身,往桂俊家走去。 进了门,刚刚坐下,便不胜负荷似的再透一口大气,沉声说道: “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个话没头没尾,桂俊听了,怔一怔,“什么?” “那个‘庙会’,你也瞧见了吧?” “庙会?” “我是说——玉皇庙前的那一摊儿!” “你说那个‘凯旋门’啊?”桂俊点了点头,“当然瞧见了,这儿到那儿,没几步路嘛。” “这个‘山人’,还真是不得了!”筱紫云冷笑着,“盆儿胡同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他都能整出这样子的一摊热闹来!” “你是说——那个‘凯旋门’,是‘山人’叫人搭的?” “不然呢?” “我倒是听说,”桂俊微微摇了摇头,“那个‘凯旋门’,是‘师范馆’的一班学生,自个儿凑钱搭出来的,并不干‘上头’的什么事情。” 筱紫云“哼”了一声,“若没有‘上头’的授意,‘下头’能这么瞎巴结?” 桂俊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啊。” 筱紫云不说话,起身,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仰起头,“咕嘟咕嘟”,一气喝干了,将杯子往桌子上一顿,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就更糟糕了!那就说明——‘山人’愈来愈得人心了!” 桂俊默然。 “法国人真真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筱紫云咬着牙,“一败再败!那样大的一支舰队!几十条船!说没就没了!之前,哪个想的到啊?” “我听人说,”桂俊皱着眉头,“福建那边儿,又打了一仗,法国人又输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筱紫云说道,“要不然怎么说‘一败再败’呢?” 顿一顿,“而且,福建这一仗,‘山人’这边儿,好像也没使什么大劲儿——打过了苏窦山那一仗,他的主力,不是还留在上海嘛!也不晓得,福建这一仗,到底是咋打的?法国人又输的那么惨?” “那……”桂俊问道,“目下,中国这边儿,是不是已经没有法国船了?” “没有了!”筱紫云说道,“法国人剩下的几条船,都屁滚尿流的逃回越南去了!” 桂俊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儿,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本来,”筱紫云曲起一根手指,拿指节“笃笃”的敲着桌子,“‘黑人’已经通过‘白人’,替法国人在‘闽江防’那儿搭好了线——里应外合!法国人一伸手,就能把马尾——还有福州——统统给拿下来了!” 顿一顿,“也不晓得法国人是咋想的——偏不干!放过了多好的一个机会?!千载难逢啊!唉!” 连连摇头,不胜扼腕。 “我这儿的墙壁薄,”桂俊用警告的口吻说道,“你别整这么大的动静!小心隔墙有耳!” “如果他们照‘黑人’说的去做——”筱紫云咽口唾沫,微微压低了声音,“别的不说,至少,这个苏窦山大捷……呸!我是说,就不会打苏窦山那一仗了嘛!不打那一仗,就不会全军覆没了嘛!” 顿一顿,“现在可好!你看看——看看玉皇庙那儿的那个热闹劲儿!” “事已至此,”桂俊发愁的说道,“咱们怎么办好呢?” “怎么办?”筱紫云咬一咬牙,“艾翁说的对,再拖下去,‘山人’再也不可制了!” 顿一顿,“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 * 正文 第二二四章 做掉他! 不能再等下去了?什么意思呢? 桂俊晓得,艾翁那儿,有一个威逼利诱“白人”起兵造“山人”的反的计划,“不能再等下去了”,指的是这个吗? 一念及此,不由兴奋起来,身子往前移了移,试探着问道,“你是说,‘白人’那儿——那个,准备动手‘清君侧’了?” 筱紫云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 “艾翁倒是催过‘黑人’几次的,”筱紫云微微苦笑着,“每一次,‘黑人’都说,火候还没到,现在就向‘白人’摊牌,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吃一锅夹生饭——吃不下去的!要闹肚子的!” 顿一顿,“一不小心,连锅都要打翻在地的——那就连夹生饭都没的吃了!” “呃……”桂俊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 “‘白人’一直以为,”筱紫云说道,“‘黑人’在他身上,做这许多功夫手脚,只是为了白银子——为了同他合伙‘做生意’啥的;‘黑人’说,‘白人’其实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并不是没起过疑,有一次,旁敲侧击的问他,你那边儿,除了那个法国人,是不是还另有什么‘朋友’啊?” 顿一顿,“‘黑人’当然说‘没有’,而‘白人’这个人,聪明之外,也深沉的很,不管他心里头相不相信‘黑人’的回答,类似的问题,再也没有问过了。” “就是说,”桂俊说道,“‘白人’还不晓得——呃,艾翁‘白人’当然是晓得的,不过,他并不晓得,‘黑人’的主子,就是艾翁?” “对!”筱紫云点点头,“若真要‘白人’勾当大事,艾翁的底细,不可能再瞒着他了;可是,若火候不足,事有不谐——万一,‘白人’不肯上咱们的船,艾翁的底细,却已经泄露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白人’不肯上咱们的船——可是,他有把柄在咱们手里呀?” 筱紫云摆了摆手,“把柄是有,还不够多!” 顿一顿,“收点儿钱,给‘黑人’透一点儿轩军调动、部署的消息,对于‘白人’来说,不算太为难——毕竟,并未因此给轩军造成什么损失嘛!可是,要他造他主子的反——这点儿把柄,就未必够用了!” 再一顿,“至于他老丈人的那桩风流案子,对于‘白人’来说,就更不算个事儿了!——又不是他自个儿的爹!” “也是,”桂俊沉吟了一下,“造反,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除非,咱们真正将他的后路彻底堵死了!” “嗯!”筱紫云说道,“本来呢,如果法国人照‘黑人’的安排,里应外合,将马尾和福州打了下来,‘白人’那儿,不反也得反了!” 顿一顿,“因为‘白人’的缘故,轩军打了大败仗,丧师失地,如此一来,‘白人’还能再回头吗?就像你说的,咱们真正将他的后路彻底堵死了!” 再一顿,“可是,法国人——唉!真正是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桂俊虽然未开口附和,却也不由微微点头,本来,他是不大乐意说法国人坏话的,但至此,心里头也觉得,法国人——真正是没用! “还有,”筱紫云叹一口气,“即便‘白人’有心起兵‘清君侧’——眼下这个局面,也难啊!” “呃……又怎么说呢?” “‘白人’的兵,”筱紫云说道,“若是在北京的话,突然发难,‘山人’应对不及,这个‘君侧’,很可以一鼓作气的‘清’掉;可是,‘白人’的兵,都在天津——” 顿一顿,“天津的轩军,除了‘白人’之外,还有一支什么‘军团直属部队’,‘白人’如果起兵,先得过‘军团直属部队’这一关;过了这一关,到了北京,还得过吴建瀛那一关;过了吴建瀛那一关,‘山人’身边儿,还有个‘近卫团’——人数也很不少!” 再一顿,“你看,这一关又一关的,哪个也不敢保证,大事一定能成啊!” “这……” “另外,”筱紫云说道,“艾翁说,轩军往山东、奉天各派了一支兵,这两支兵,本来是防着法国人登陆用的,现在,苏窦山一仗,福建那边儿又一仗,法国人连裤子都输掉了,中国的海面上,已经没有法国船了,也不必防着法国人登陆了,这两支兵,多半就要撤了回来——” 顿一顿,“撤,当然是往天津撤——如此一来,天津那边儿,‘白人’一起兵,就是个以一敌三的局面,众寡悬殊,更加没戏可唱了!” 桂俊怔怔半响,摇了摇头“唉!说来说去,还是法国人不中——” 打住,再叹一口气。 筱紫云一笑,“你终于肯承认法国人不中用了吧?” 顿一顿,“艾翁说,既如此,‘白人’这张牌,暂且留着,不必现下就着急打出去——这张牌,以后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而且,是大用场!” 大用场? “呃,”桂俊试探着问道,“什么大用场啊?” 筱紫云再一笑,“暂且按下不表——等一下再跟你说!” “那,你方才说‘不能再等下去了’,又指的什么呢? “艾翁说,”筱紫云慢吞吞的说道,“醇七这个人,笨是笨了些,不过,他那一招,咱们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这个弯儿转的有点儿大,桂俊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就失声了,“啊?!” 自觉这个“啊”太响亮了些,赶紧将声音压低了,逼着嗓子,“你是说,咱们要对‘山人’——” 说着,拿手往自己的脖子上,虚虚一抹,“这个?” 筱紫云狞笑一声,“不错!” 桂俊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他站起身,打开房门,探出头,确认“隔墙无耳”了,关上门,回转身,坐了下来。 “这个……能成吗?”虽已确认“隔墙无耳”了,桂俊还是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醇七使那一招的时候,‘山人’可还没有任何的防备——可还是没成!‘山人’没啥大事儿,醇七可是一头栽到,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我说醇七笨嘛!”筱紫云一哂,“他是咋干的?——大庭广众的、大白天的、还就那么把小刀子——当然成不了!” 顿一顿,“咱们哪儿能像他那样笨?” * 正文 第二二五章 萧墙之内,寒光隐现 桂俊想,不能像醇七那般笨,自然就要事事反其道而行之—— 咋个反法儿呢? 大庭广众——内宅暗室? 大白天——三更半夜? 小刀子——动枪动炮? 呃……话是这样说,可是,如何做的到呢? “怕是不容易吧?”他用怀疑的口吻说道,“出了醇七那档子事儿后,‘山人’的关防,可不比之前了!不管他去哪儿,都带着一大群的兵,一个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刺客的身手再好,也近不得他的身啊!” “那是!”筱紫云微微一笑,“可是,那‘一大群的兵’,他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带在身边儿吧?他总得掀帘子、进屋子吧?进了屋子,还带着‘一大群的兵’?也没那么大的屋子呀!” 顿一顿,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哦,太和殿这间‘屋子’倒是够大——可是,一年到头,‘山人’也进不了几次太和殿呀!嘿嘿!” “这——” 桂俊想了想,说道,“‘山人’常进常出的地儿,有这么几个地方吧——” 顿一顿,“紫禁城、颐和园、朝内北小街——哦,还有关大营;除了这几个地方,‘山人’好像哪儿都不大去——打中法开战,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情形吧?” “嗯……差不多吧!” “可是——” 桂俊扳起了手指头,“紫禁城——轩军整个儿的接防了!留下来的侍卫,都拿筛子翻来覆去的筛过了!在紫禁城里下手——不大可能吧?” “颐和园——你不是说,颐和园的太监、宫女、苏拉,统统是什么‘颐和园管理局’挑出来的,内务府那边儿,根本插不上手,迄今为止,咱们连个耳目都塞不进去吗?既如此,在颐和园下手——可能吗?” “朝内北小街——更不必说了!那个关防,里三层、外三层,铁桶一般!别说靠近辅政王府了——刚一进胡同口,但凡是个生面孔,就有轩军的兵上来查问!” “身手好,深更半夜,悄悄摸进‘南堂’一类的地方,不难;但想摸进辅政王府——太难了!” “最后是‘关大营’——那就更、更不必说了!‘关大营’——嘿,咱们连‘关大营’里头长啥样子都不晓得!” 顿一顿,“除非,这件活计,‘白人’肯揽下来!可是,方才你又说——还没到同‘白人’摊牌的时候呀?” 桂俊说话的时候,筱紫云一直微笑着,没有打断他的话,待他没有更多的话说了,方才点点头,说道: “你说的都对——只不过,有一句话,说少了一点儿。” “啊?哪一句?” “这一句——”筱紫云脸上的笑容,变得诡秘起来,“‘除了紫禁城、颐和园、朝内北小街和关大营,“山人”哪儿都不去’——嘿嘿,这句话,说少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啊?” 筱紫云微微压低了声音,同时,也微微拉长了调子,“小苏州胡同!” “小苏州胡同?” “对!” 桂俊心中跳了一跳,“啊……我还真是说少了!” 顿一顿,“‘山人’去小苏州胡同的次数,似乎……本来就不算多?中法开战之后,这个次数,就更少了!所以,我没想起来——” 说到这儿,笑一笑,“小苏州胡同,似乎算不得某人‘常进常出’的地儿吧?——一时想不起来,倒也不能怪我。” 筱紫云也一笑,“不管算不算‘常进常出’,这处所在,某人总是要去的——既去了,咱们就有机会!” “机会?” “第一,”筱紫云说道,“小苏州胡同的关防,比不得紫禁城、颐和园、朝内北小街和关大营这几处——只在‘山人’过去的时候,小苏州胡同的关防,才算真正严密——就是说,再严密,也只是暂时的!” “就是说,”桂俊转着念头,“咱们可以……事先往小苏州胡同里头塞人?” “对!” “只要——咱们提前晓得‘山人’什么时候过小苏州胡同?” “对!” “嗯!”桂俊不由点头,“提前晓得‘山人’什么时候过小苏州胡同——这一层,倒不算太难!” 说到这儿,突然兴奋起来,“哎!咱们在小苏州胡同里头,本来就有人啊!那个马金揆——” 打住。 筱紫云微笑,“是啊!” 马金揆者,敦柔公主贴身嬷嬷马氏之子——按照民间的说法,可算是敦柔公主的“奶哥哥”了。 敦柔公主接了给颐和园两位皇额娘传戏的差使,但她金尊玉贵,本人不能直接同下九流的戏子打交道,而马金揆是一个极内行的票友,在梨园行颇有名气人脉,于是,同戏班子打交道的差使,顺理成章的交给了这个“奶哥哥”。 至于桂俊何以说马金揆为“咱们在小苏州胡同里头”之“有人”,详见《乱清》第十三卷《天行健》第九十章《戏煞》、第九十一章《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可是,”桂俊又疑惑了,“叫马金揆……做刺客?” 顿一顿,“马金揆的戏,唱的是好,可是,他擅长的,都是生旦合串的玩笑戏,没听说他票过武戏啊!他那个身手——做不了刺客吧?” 再一顿,“再者说了,马金揆虽然贪钱,可是,照他的脾性——也不像是敢做这种事儿的人啊!他甚至还不晓得,咱们收买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若逼他逼的太紧了,他或者紧张过头,漏出破绽;或者——甚至,跑去‘山人’那里出首!” “你放心!”筱紫云淡淡一笑,“艾翁何等样人?从不吃夹生饭的!——马金揆有用,不过,不是用他去做刺客!” 桂俊“哦”了一声,转一转念头,说道,“那就是——叫他将刺客带进小苏州胡同喽?” 说着,又兴奋起来,“对!甚至都不必告诉马金揆,他带进府的这个人,真正的目的是做什么?如此一来,他就不会紧张,就不会露馅儿!” 筱紫云矜持的微笑着,不说话。 桂俊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过,务必要一击即中!不然的话——” 顿一顿,踌躇了一下,“不过,即便一击即中,刺客是马金揆带进府里的,他还是脱不了干系——” 再一顿,“他那个骨头,大约是熬不住刑的,这——” “这你放心!”筱紫云微微狞笑着,“他一定熬得住刑的——死人怎么会熬不住刑呢?” * 正文 第二二六章 大用场! 杀人灭口? 虽然亲历“南堂”一案,桂垦在事实上接受了艾翁和筱紫云以“自己人”为“奉献”、“牺牲”的做法,但心头还是突的一跳,脑海中,浸在鲜血中的阿历桑德罗和庄汤尼又冒了出来,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舔一舔嘴唇,“嗯”了一声,涩涩的说道,“不过,可得安排好!——刺客只要一出手,不论得手还是没得手,姓州胡同都必定是乱作一团的——若咱们慢了一步,叫马金揆进了那个什么‘军调处’的门儿,可就——他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乱才好!”筱紫云说道,“乱中趣嘛!” 顿一顿,“你放心!马金揆进不了‘军调处’的门儿!——咱们这儿,专门有人招呼他!” “呃……就是说,到时候,马金揆事先带进姓州胡同的,并不止一个……刺客?” “对!” 嗯,自己带了把抹自己的脖子的刀子。 “两个刺客——”桂俊慢吞吞的说道,“‘招呼’马金揆的那个,倒也罢了;另一个——对付正主儿的那一个,就算得手,也未必……走得脱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筱紫云点点头,“你放心——能进姓州胡同的,当然都是真正的死士!” 顿一顿,“这一个——对付正主儿的这一个,尤其是——死士中的死士r一走不脱,一定自行了断,绝不会将自己活着交到‘军调处’手上的!” 桂酷轻“哦”了一声,突然间心头一震,不由就失声了,“这一个——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话一出口,脸色就白了! 弟弟真情流露,哥哥眼中波光一闪,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士为知己者死,”筱紫云深深的看了桂炕眼,“若艾翁真要我做这个刺客,我绝无二话!” 顿一顿,“不过,见过我的人,太多了——姓州胡同里,也有不少见过我的;易容改装呢,又难被被行家看出破绽——到时候,姓州胡同关防严密,里里外外,必定不乏高手,这个情形,较之‘南堂’,大有不同,我想,艾翁未必会将这桩差使派给我的。” 桂酷轻透口气,“啊……那就好……”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并不是一个效忠者有的态度,尴尬的笑一笑,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艾翁手底下的死士……呃,还真是不少啊!” 筱紫云微微一笑,“是啊;来,艾翁御下以恩义,下头的人,拘乐意为主子赴汤蹈火的!” 顿一顿,敛去笑容,“二来,恨‘山人’的人,太多了!不晓得有多少人,欲食其肉、寝其皮?从这些人里头,找几个死士,并不如何为难!” “哦?” “譬如——神机营!”筱紫云说道,“好几万人呐统被赶出了八旗b些人,有哪个不是一提起‘山人’,就咬牙切齿?” “是……” “还有内务府!”筱紫云说道,“‘山人’不断‘另起炉灶’,内务府都快喝西北风了Z务府的人都说,再这样搞下去,内务府简直可以裁掉了!” 顿一顿,冷笑一声,“有道是‘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b个……不共戴天啊!” 桂俊深深点头,“是这个理儿G这个理儿!” 顿一顿,“本来,我一直觉得,神机营的人,个个都是……嗯,‘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的;至于内务府的,那就更加不必说了!没想到,其中,还是颇有……血性之人呢!” “人多嘛!”筱紫云说道,“神机营好几万,内务府好几千,若算上家口,那就十好几万了Z十多万人里头扒拉,再怎么着,也能找到些有骨头、有血性的!” “对T!” “关键是——‘山人’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大伙儿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就要……‘揭竿而起’了!” “对T!” “还有,”筱紫云诡异的一笑,“效醇七之故智,并非只有姓州胡同这一条路可走。” “哦?”桂扣睛一亮,“还有哪一条路?” “这个嘛——” 筱紫云略一踌躇,说道,“这另一条路,目下,咱们虽然已经走上去了,不过,还不能算是真正走通了,所以,暂时就先不跟你说了——嗯,等到真正走通了,我再同你细细的说罢!” 桂磕里头痒痒的,但也只好点头,“好!” 事实上,筱紫云受艾翁之严嘱,“这另一条路”,即便真正走通了,也还是对谁都不能说的——即便是对他自己的孪生兄弟。 “我方才说过,”筱紫云说道,“艾翁说,‘白人’这张牌,暂且留着,不必现下就着急打出去;这张牌,以后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而且,是大用场——记得吧?” “当然记得!”桂喀道,“你说,‘暂且按下不表——等一下再跟你说’;怎么,现在可以‘表’了?” “可以‘表’了!” 顿一顿,筱紫云郑重说道,“除去‘山人’,并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因为,轩军还在!” “轩军?” “我给你打个比方,”筱紫云说道,“就像三国演义里头,王允拿貂蝉这条美人计,离间董卓、吕布,激吕布杀掉了董卓,可是,董卓虽然死了,西凉兵还在——还有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呢!” “啊……我明白了!”桂啃然,“董卓就是‘山人’!西凉兵就是轩军n傕、郭汜、张济、樊稠……就是张勇、华尔、伊克桑、姜德他们!” 筱紫云大拇指一翘,“对了!” 顿一顿,“董卓死后,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合兵一处,进攻长安,吕布战败,王允死节——这可都是前车之鉴[们可不能重蹈覆辙!” 桂窥一怔,不由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啊……”紧接着,笑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对TT!” 顿一顿,语气中充满了钦佩,“我可是没想到这一层想的……真正是周到正是周到!” “这不是我想到的——我哪里想的到这许多?”筱紫云说道,“这都是艾翁跟我说的——艾翁,那才真正叫英明睿智!” 桂抠次笑啄米,“对TT!” 不由信心又多了几分——艾翁确是英明睿智!跟着如此英明睿智的主子,这个……大事可期!大业可成! 想了一想,试探着说道,“就是说,为了不重蹈王允的覆辙,咱们要——” 不晓得自己之所想,有无道理?踌躇了一下,打住。 筱紫云微笑着,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无妨——尽管说说看!” “王允不肯赦免李傕、郭汜,”桂楷力回想着三国演义里的情节,“李傕、郭汜才造反的……” 顿一顿,“嗯,咱们不能学王允,而是要宣布‘大赦’,给李傕、郭汜他们……啊不,是给张勇、伊克桑、姜德他们……一道‘赦书’?” “不!”筱紫云微微曳,脸上的容笑,得意而矜持,“我的想法,初初和你是一样的,但艾翁说,‘理同而势不同’,不是仅仅‘反其道而行之’就可以了!” “啊?” “首先,”筱紫云说道,“咱们不能一除掉‘山人’,就宣布他是反逆——‘山人’死了,并不意味着艾翁就能自动当政了;艾翁不当政,又如何宣布‘山人’是反逆呢?‘山人’既不是反逆,他的部下,又要什么‘赦书’呢?” “呃……对啊!” “除掉‘山人’之后,”筱紫云说道,“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请艾翁当政;有艾翁当政了,才谈得上反逆还是不反逆、赦免还是不赦免这些事儿!” 桂炕然间聪明起来了,“啊!我晓得伊克桑可以派什么‘大用场’了!” * 正文 第二二七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哦?”筱紫云将手一让,“请道其详!” “我自个儿瞎琢磨,”桂康道,“说的不对,你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筱紫云再将手一让,“说罢!” “我是这样子想的,”桂康道,“‘白人’钻进了‘黑人’的套儿,背着‘山人’,做了那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虽然,他还不晓得‘黑人’的主子就是艾翁,可是,事实上,他已经上了咱们的船了!” 顿一顿,“叫‘白人’对‘山人’下手,他未必肯干;可是,若‘山人’已经不在了,叫他拥戴艾翁,他无论如何不能不干了吧?” 见筱紫云面露笑容且微微颔首,桂傀得,自己的“瞎捉摸”对路了,于是,愈发的来劲儿了: “再者说了,拥戴艾翁,‘白人’自个儿,也大有好处啊!‘花晃子人抬人’,艾翁当政,当然就要提拔‘白人’他就爬到张勇、姜德他们上头了!哎,这不就遂了他的意了吗?他不是一直很看不惯那个姜德吗?” 顿一顿,“对咱们来说,‘白人’到底手握重兵,他若站出来拥戴艾翁,艾翁的执政,可就顺理成章的多了!” 筱紫云大拇指一翘,“不错b就是‘白人’的‘大用场’!” 顿一顿,“不过,艾翁所谋,还要更加深远‘白人’的‘大用场’,并不止于拥戴艾翁当政!” 再一顿,加重了语气,“艾翁还要通过‘白人’,掌握整支轩军!” 桂咳异,“哦?” 掌握整支轩军?这可是没想过! “艾翁说,”筱紫云说道,“不能不承认,轩军,确实是天下强军[们大清,别的兵统统拢在一块儿,论战力,也及不上轩军的一半儿!” 顿一顿,“轩军,就譬如一把极锋利的刀子为什么‘山人’倒行逆施而无人可抗?不就是因为他的手中握着这样一把刀子吗?” 再一顿,“可是,若这把刀子握在咱们手上呢?” 桂扣睛亮了,“哦!” “艾翁说,”筱紫云说道,“除掉‘山人’之后,第一,.” 顿一顿,“第二,要保证轩军不乱!” “轩军不乱?” “这个‘乱’,”筱紫云说道,“指的是张勇、华尔、伊克桑、姜德,仿佛李、郭汜、张济、樊稠一般,一人支一摊儿,谁也不服谁,你争我夺,甚至,大打出手!” “啊” “轩军若乱了,”筱紫云说道,“非但无法收为己用,而且,说不定,整个大清,也都跟着乱了!” 顿一顿,“就像三国演义里头讲的那样你想一想,李、郭汜他们,后来打成了什么样子?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个京城都打没了到了那一步,艾翁就算当了政,那个局面,也是很难收拾的了!” 桂俊悚然,“如此说来轩军还真不能乱!” “是啊!” 顿一顿,筱紫云说道,“如何才能叫轩军不乱呢?艾翁说了,‘山人’一死,就得赶紧叫人接他的位子不是辅政王的位子,而是那个什么‘松江军团军团长’的位子!不能拖!” 目下,坐在“松江军团军团长”位子上的,并不是“山人”本人;不过,筱紫云的表述虽不甚准确,但桂傀得他的意思,并未发生误会,说道; “就是说咱们要捧‘白人’做轩军的头脑?” “不错!”筱紫云点头,“艾翁说,独杰、张勇、伊克桑三个,是最早跟着‘山人’混的,独杰既转了文职,轩军诸将,论资历,便以‘白人’最为深厚同张勇不相上下;别的人,华尔也好,姜德也好,都比不了!” 顿一顿,“另外,‘白人’的夫人,是端丽皇太后的亲戚,认真说起来,‘白人’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艾翁说,论‘亲亲之义’一层,别的人,也比不了!” 再一顿,“所以,‘白人’接‘松江军团军团长’的位子,顶够资格,就看有没有人捧他了!” 桂喀啄米,“对T!” “咱们既捧‘白人’做‘松江军团军团长’,”筱紫云说道,“他对艾翁,自然就更加感恩戴德了;另外,‘白人’毕竟不是‘山人’,就不为别的,只为将‘松江军团军团长’的位子坐稳了,他也得紧抱艾翁的大腿‘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顿一顿,“如此这般,你说,轩军这把刀子,是不是就握在咱们手里了?” “对T!”桂看命点头,“真这么着,轩军真就在咱们掌握之中了b可真正不得了b以后,咱们说话哦,艾翁说话,还有哪个敢不听?不得了正不得了!” 兴奋赞叹之余,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张勇的资历,既然同‘白人’不相上下,‘白人’接‘松江军团军团长’的位子,那张勇会不会不服气?” 顿一顿,“毕竟,目下,张勇的官儿,比‘白人’大;爵位,也比‘白人’高。” “无妨,都在艾翁算中!”筱紫云竖起两根手指,“两条路”说着,曲起一根手指,拿剩下的那根手指,晃了一晃,“第一条,就是独杰的那条,给张勇个总督、巡抚什么的干叫他转文职!” “叫张勇转文职?”桂俊迟疑了一下,“呃,这条路,好是好,不过,不晓得张勇乐意不乐意?” “张某人大老粗一个,”筱紫云说道,“到时候,开府建牙,起居八座,正经一方诸侯,很可以了P什么不乐意的?” 顿一顿,“退一万步,若他真的不乐意,那就走第二条路”将曲起的那根手指又竖了起来,“将轩军一分为二,‘白人’、张勇,各领一军,都做军团长!” “啊?” “这样做,”筱紫云说道,“还另有一大好处” 顿一顿,“轩军太强了!若只交给一个人管带不论此人是谁时间一长,都难保他不会飞扬跋扈,不听朝廷的招呼,乃至生出异心来;分为二,姓他他拉的也好,姓张的也罢,既然谁都压不过谁,那么,就都得听朝廷的招呼也就是听艾翁的招呼b叫‘分而治之’!” 桂磕悦诚服,“艾翁真正是算无遗策无遗策啊!” “那是!”筱紫云说道,“不过,艾翁固然英明睿智,但在如何疵轩军、收为己用上头,也另有高人指点呃,献策献计的!” “高人?谁呀?” “姓索绰络的那一位。” “哦!”桂磕出意外,“宝呐!” 自觉音量高了些,赶紧压低了,逼着嗓子,“不是说,他对艾翁的大事,一直那个不阴不阳的吗?” “宝某人是只老狐狸,”筱紫云说道,“叫他跳出来造‘山人’的反,他未必肯干;可是,如何疵轩军、收为己用,却是除掉‘山人’之后的事儿了!” “啊对!” 筱紫云两只手搓在一起,语气之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宝某的这番献替,有用的很既然肯做这番献替,也说明了,对于‘山人’的得势,宝某也终于是忍无可忍了Z是,不再观望,正经投入艾翁的麾下了!” 顿一顿,“所谓‘得道多助’目下,‘道’也好,‘势’也好,都在咱们这边儿[们的大事,必定可成的了!” 桂课乎乎的,“对!大事可成!大事可成!” 顿一顿,“既然如此,是不是呃,除掉‘山人’之后,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就不能宣布他是‘反逆’了?不然的话,轩军” 打住。 “不错!”筱紫云说道,“咱们非但不能宣布‘山人’是反逆,还得替他报仇!如此一来,轩军就更加归心艾翁了!” “替‘山人’报仇?”桂俊愕然,“‘山人’可是咱们除掉的啊!” 筱紫云“格格”一笑,“到时候,刺杀‘山人’的,就另有其人啦!” “啊?” 一时之间,桂俊被弄糊涂了,不过,转了几圈念头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不是个好词儿,但筱紫云不以为忤,点点头,“正是!” “呃栽给哪个呀?” “你想一想,”筱紫云说道,“除掉‘山人’之后,哪个是艾翁当政的最大障碍啊?” 桂垮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心头猛的一跳,试探着比了个手势,“莫不是这个?” 筱紫云盯着他的手势,深深点头,“不错}是此人!到时候,咱们就把杀‘山人’的赃,栽到他的头上!” 桂俊微微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不禁有些发颤了,“可是,他是艾翁的” 打住。 “又如何?”筱紫云狞笑着,“成大事者,不拘汹Y者说了,此人对艾翁,本来也没有多少情义!” 桂俊呆了片刻,叹口气,说道,“也是也怪不得艾翁。” 顿一顿,感叹着说道,“这一招,还真是”曳,“哎,说‘山人’是此人杀掉的,合情合理,我想,还真没有人不相信的!” “这是一招‘一石二鸟’!”筱紫云嘿嘿一笑,“不但轩军‘归心’;艾翁当政的最大一块绊脚石,也搬开了害吧?” “厉害!”桂俊的声音,还是鱼儿发抖,“真正是厉害!” 顿一顿,“这一招,呃,不是宝某人想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筱紫云说道,“宝某人怎么会” 顿一顿,“这一招,根本就不能叫宝某人晓得的!” “呃是!” 桂炕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到时候,这个赃,会不会连宝某人也一块儿栽进去? 果真如此,艾翁的手段,也太过厉害了! 脑海中,浸在鲜血帜阿历桑德罗和庄汤尼又冒了出来。 唉!成大事者不拘汹! * 正文 第二二八章 老天爷,你到底是咋想的涅? 这边厢,盆儿胡同紧锣密鼓;那边厢,筱紫云两兄弟话中反复提及的小苏州胡同,是日,也颇有一番热闹。 敦柔公主午困方醒,正在梳妆,侍女来报,“九福晋到了——已进了垂花门了。” 啊? 敦柔公主怔一怔:早前,孚王福晋派人打过招呼,说今儿个下午过来串门儿;可是,您这来的也忒早了些吧?您不午憩别人也要午憩的呀? 不过,没有请这位贵客干等的道理——再者说了,人家不跟你见外,一下了轿子,自个儿就往里头走,也没有“干等”的意思啊! 正经修饰已是来不及的了,敦柔公主略一踌躇,微一蹙眉,“算了!”于是,脸上胭脂水粉耳坠子一切欠奉,头上也只松松的绾了一个髻,插上一根碧玉扁方,便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刚刚走出屋子,便见孚王福晋摇摇摆摆的进了院门,敦柔公主目光微微一跳——孚王福晋头上,盘了一个大大的“朝天髻”。 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孚王福晋如此打扮了。 敦柔公主收摄心神,满面欢容,走下台阶,迎了上去,福了一福,“九婶!” 孚王福晋站定了,娇笑道,“三嫂!”说着,也福了下去。 敦柔公主赶紧伸手,搀住了孚王福晋,不叫她蹲下去,同时,用埋怨的口气说道,“九婶!你又拿我寻开心!” 顿一顿,“搁以前,也没觉得九婶竟这么诙谐的?现在是怎么了?” 这确是孚王福晋开敦柔公主的玩笑。玉牒里,孚王虽和关卓凡同辈,并以“三哥”称呼后者,但他是敦柔公主的亲叔叔,于敦柔公主,不论什么情况下,“九叔”总是“九叔”,“九婶”也总是“九婶”,不能因为她嫁给了关卓凡,“九叔”就变成了“九弟”,“九婶”就变成了“九弟妹”。 不过,敦柔公主的爵位是固伦公主,仪同亲王,而孚王的爵位是郡王,因此,敦柔公主的辈分虽较孚王福晋为低,但彼此其实是可以叙平礼的。 “高兴嘛!”孚王福晋顺势握住了敦柔公主的手,笑道,“咱们打了大胜仗嘛!” 顿一顿,“三哥不在家?我还想当面向他道喜呢!” 三哥当然不在家,这是明知故问,不过—— “这个点儿,”敦柔公主微微一笑,“他在‘关大营’吧!总得过了申正,才可能回家——若忙起来,过了酉正,也是可能的。” 顿一顿,“九婶的好意,我转告他吧!” 孚王福晋一怔,“你是说……今儿个,三哥要过来小苏州胡同?” 这个话,同前头的“三哥不在家?我还想当面向他道喜呢!”明显不搭调,但敦柔公主权当一无所觉,微笑颔首: “是呀!” “哦!” 孚王福晋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意外,不由颇有点儿尴尬,但随即便重新堆出满脸的笑来,“那我今儿个过来,可有些没眼力价儿了!别碍着你们小两口儿……那个啥呀!” 说着,自己掩嘴葫芦,“格格”的娇笑起来。 这儿毕竟是院子,不是屋子,并非宜做闺阁戏语之处,孚王福晋如是说,实在不算得体,敦柔公主也不由有些尴尬了;同时,亦不免有点儿奇怪:这个九婶,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咱们打了打胜仗”,她真就那么高兴?都有点儿失态了? 面儿上,却没有任何的异样,坦然说道,“不碍的——我不是说了嘛,他总要过了申正才能回来的!”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九婶又不是外人——什么都不碍的!” 意思是,就算您留下来用晚膳,也“不碍”的。 当然了,如果到了饭点儿,客人真留了下来而男主人也已经到家,这个晚饭,不晓得咋吃?是女主人陪客人支一摊儿,男主人另支一摊儿,还是大伙儿拢在一块儿,只支一摊儿? 如是后者——这儿可是固伦公主府,主客皆非普通老百姓,“三哥”和“九弟妹”同桌,焉有是理? 嘿嘿! 孚王福晋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眼珠儿转一转,目光落到了敦柔公主的发髻上,“哎哟!你这个髻,盘的真是好看!——这又是个什么花样儿啊?” “九婶,你又笑话我!”敦柔嗔笑,“啥花样儿都不是!不过是……嗯,今儿个,我懒了些,午觉,起晚了些,赶不及梳妆打扮了,只好随便将头发绾了绾——哎,又叫你看笑话儿了!” 孚王福晋又“哎哟”了一声,歉然说道,“你看我——哎,不是你起晚了,是我来早了!你看我,总是这个样子——慌慌张张、咋咋呼呼的!” 顿一顿,“不过嘛——” 一边儿说,一边儿微微偏过头,细觑着敦柔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脸上浮起了欢喜赞叹的神情,嘴里则“啧啧”连声: “你看你——没有正经修饰,还是这么好看!哎,简直比正经修饰了,还要好看!红是红、白是白的!这个脸蛋儿,简直——哎,轻轻捏一下,就能捏出水来!哎,这不就是你九叔常说的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 顿一顿,“今儿个,我若不是提前到了,还看不到你这个形容呢!——算我有眼福!嘻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九婶,今儿个是怎么了? 敦柔公主真正尴尬了,“九婶……” 孚王福晋兀自说的起劲儿,“你看我,比你大不了两岁,可是,同你一比,简直就是根烧火棍子了!” 微微一顿,不容敦柔公主插话,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回,我捯饬好了,在你九叔面前,扭来扭去的扭了半天,然后问他,啥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他总算留意到我了,放下书,抬起头,打量了我半天,终于‘哼’了一声,说,‘瞅瞅敦妞儿去,你就晓得了!’——哎,你说这个人!” 站在敦柔公主侧后的小熙,险些笑出声来,赶紧咬住了嘴唇,死死的憋住了。 敦柔公主再从容,脸上也禁不住发烧了,“九婶,请入内奉茶吧!”说着,轻轻一用力,将手从孚王福晋手中抽了出来,顺势做了个相让的动作。 “好,好!” 孚王福晋松开了手,一边儿往前走,一边儿扭过头,嘴里依旧说个不停,“现在才晓得,你九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哎,真正是半个字儿也没有说错!真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晕。 “还有,”孚王福晋一边儿抬脚上台阶,一边儿继续“啧啧”连声,“最气人的是——你不仅仅生的俊,还满肚子的锦绣文章!——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就没有你不晓得的!简直就是一个女诸葛!咱们旗下,你这样的人才——哦,照你九叔的说法,‘秀外慧中’!——这般‘秀外慧中’的人才,你是头一份儿!再也没有哪个比得上的了!” 略一顿,扭过头去,“小熙,是吧?” 小熙猝不及防,“啊?呃,是……” 话一出口,敦柔公主严厉的眼风便扫了过来,小熙赶紧低头、闭嘴。 “哎,”孚王福晋回过头来,“我说‘气人’,可不是不服气你啊!只是说——你说,老天爷咋就那么偏心呢?你看看你——龙子凤孙!生的俊!满腹锦绣!——咋啥好事儿都往你身上堆呢?照你九叔的说法,那个……哦,对了,‘钟灵毓秀’!你说,老天爷到底是咋想的呢?” 敦柔不接孚王福晋的话头,只说,“九婶,你仔细脚下……” “我想啊,”孚王福晋感叹着说道,“老天爷不能够无缘无故这么偏心——必定有个什么缘故才对!” * 正文 第二二九章 尴尬尤可,心疾最重! 这个九婶……愈说愈不像了! 虽然大致晓得,你对我的赞不绝口,所为何来?可是,咱们两个,既是嫡嫡亲的婶、侄,你本人又是郡王福晋——且你老公还不是出于“疏宗”,而是宣宗亲子,正正经经的帝胤!不论所求为何,以汝之尊,这般拍小辈儿的马屁,总是太过了些吧? 事实上,之前,敦柔公主同孚王福晋的来往,本是很少的。 首先,恭王和孚王的来往就少。一个六哥、一个九弟,年纪相差既大,脾性也不相投,而孚王又不豫政事,因此,多年以来,除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恭王、孚王两兄弟,几乎没有什么私下底的来往。 老爸和老叔没啥来往,敦柔公主同孚王福晋这位老婶的来往,自然也就很有限了。 其次,莫看此时婶侄二人言笑晏晏,但事实上,敦柔公主并不喜欢孚王福晋这个人,甚至可以说——厌恶。 敦柔公主对这位九婶本无成见,喜恶的变化,完全是因为那个刺眼的“朝天髻”。 目下,这个“朝天髻”,在包括宗眷在内的旗下贵妇们中,经已是一个非常流行的发型了,之前,大伙儿还只是在自个儿的家里梳着玩儿,并不以之示外人,现在,拜客也好,进香也罢,堂而皇之的顶着一个“朝天髻”出门儿的,愈来愈多了,甚至,还有人以此发型进宫请安的——譬如,孚王福晋就是如此。 传统的旗头“大拉翅”步步后退,目下,“朝天髻”与之相较,就不说凌而架之,但也足以分庭抗礼了。 虽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朝天髻”之所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成为“主流发型”,第一个“从龙”的孚王福晋,型范于后来者,实在“功不可没”,而这,也正是敦柔公主厌恶她这位九婶的原因所在。 敦柔公主每一见“朝天髻”,刺眼之余,更觉刺心,原因何在,《乱清》的读者,可以默喻;不过,这份隐秘,敦荣公主深藏心底,从未形诸言色,即便其贴身侍者,也少有知者,唯一能够隐约体会的,只马嬷嬷一人。 有一回,小熙梳了个“朝天髻”,对着镜子,扭来扭去,自赏的够了,刚刚一走出房门,就叫马嬷嬷瞅见了,赶紧将她推了回去,逼着她将头发解了开来,重新梳过;小熙又委屈,又不解,马嬷嬷则如是说,“这个花样儿,主子自个儿还没有试呢!——你这么着,可不是僭越了吗?赶紧的!” 敦柔公主和孚王福晋的来往的突然增多,伊始于今年年头,而且,既是孚王福晋的主动,亦几乎完全是孚王福晋单方面的行为——总是孚王福晋到小苏州胡同来“串门儿”,敦柔公主从未过孚郡王府回拜,一次都没有。 礼尚往来是必须的,但是,对于敦柔公主来说,这个“礼”,只局限于“礼物”,而负责送礼的人,也总是马嬷嬷、小熙等“下边儿的人”。 这个情形,当然是不正常的,再不喜欢孚王福晋,敦柔公主也有回拜的义务,而一向以来,她的待人接物,不论本心何如,面儿上的正经规矩,是一样也不缺的,问题是,对于敦柔公主来说,孚郡王府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真要回拜,另有尴尬,无法区处。 制度上,公主和额驸分府而居,公主住公主府,额驸住额驸府,相聚乃至敦伦啥的,都是额驸去公主那儿,不能公主去额驸那儿,关某人虽然已经混到了辅政王,“位在诸王之上”,独秉国政,可是,相关的规矩,并没有改变,因此,除了“釐降”那天,敦柔公主在朝内北小街打了个转儿,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辅政王府了。 而孚郡王府和辅政王府都在朝内北小街,且挨的很近,敦柔公主若回拜孚王福晋,那么,人既已到了朝内北小街,则如辅政王府何? 过“家”门而不入吗? 太别扭了吧? 这个尴尬,如何化解,《大清会典》里头,可未着一字啊。 事实上,每一次,马嬷嬷、小熙等给孚王福晋送过了礼,一定是要再回一趟“家”的——辅政王十有八九不在“家”,马嬷嬷、小熙请安的对象,是辅政王府的另一位女主人——明太太。 请过了安,女人们坐下来唠一会子家常,有时候明太太还可能“赏饭”,如此这般,尽了“一家人”的情分后,才好回小苏州胡同的。 可是,马嬷嬷、小熙只是“下边儿的”,好办;相同的情形下,“上边儿的”那位该咋办,就没有人晓得了。 所以,敦柔公主只好向孚王福晋“告罪”,而孚王福晋立即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不用去我那儿——只我来你这儿,就好了!” 于是,就形成了这小半年来敦柔公主、孚王福晋虽热络来往却总是孚王福晋单方面串敦柔公主的门儿的古怪局面。 在敦柔公主看来,孚王福晋的上杆子,第一个要讨好的,并不是自己这个侄女,而是那位其口口声声呼之为“三哥”的侄女婿;而其所谋者,则是孚王的“正经差使”。 目下,孚王的差使,一个是“内廷行走”,一个是“管理乐部”,前者只是一个虚衔——这一层,任谁都晓得的;后者虽不是虚衔,但在孚王夫妻眼中,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差使”。 有一回,孚王福晋用抱怨的口吻对敦柔公主说,“你九叔的那个差使,真正没有意思!照我看,就是到轩军中去做个千总——甚至把总,也比什么‘管理乐部’得劲儿些!” 孚王福晋似乎并不晓得,轩军里头,其实并无“千总”、“把总”之设? 敦柔公主只笑一笑,并不接口;彼时又刚好有人进来回事儿,孚王福晋下边儿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敦柔公主晓得,孚王夫妻是想通过自己去撞关卓凡的木钟——孚王福晋第一个“追蹑圣踪”,梳起“朝天髻”,大约也是想以此讨好皇夫吧?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木钟,一定是撞不响的。 倒不是说她在关卓凡面前说不上话,事实上,她从未对关卓凡有过任何请托,但正因如此,若她开口,关卓凡必定不能轻易拒绝。 问题是,敦柔公主认为,关卓凡是不可能重用爱新觉罗氏的。 爱新觉罗氏者,若为闲散疏宗,如宝廷之流,尚有被起用的可能;但距帝胤愈近,被起用的可能性愈低;身在帝胤者,从关某人处得到的,就只有“贬抑”二字了。 孚王宣宗亲子,帝胤中的帝胤,怎么可能予以重用呢? 你也不看看你前头那几个哥哥,都什么样子了! 不说你五哥、六哥、七哥了,就说你八哥吧! 那是个公认的同关某人走的近的,“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到埠之时,还奉旨赴津参与迎迓,并名列曾涤生、文博川等元老重臣之前,彼时,颇有人以为,“八爷要大用了!” 可是,后来呢?原先做什么,现在,不还是做什么?有任何“大用”的意思吗? 所以,就算我不讨厌你,这个忙,也是帮不上的。 何况,你还顶了一个介么刺眼的“朝天髻”? 哼哼。 * * 宾主坐定,侍女奉上茶来。 孚王福晋抿了口茶,眉头皱了起来——并不是因为茶水的味道不佳。 “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九叔,同治三年就分府了——” 敦柔公主以为,孚王福晋又要扯“好几年了,还没办过啥‘正经差使’”一类的话,孰知,不是。 顿一顿,孚王福晋继续说了下去,“我嫁给他,三年有多了,可我这个肚子——” 再一顿,“还是没啥动静!这样子下去,可怎么好呢?” 敦柔公主不料伊做如是说,大大一怔,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样接口? “你呢,”孚王福晋看了敦柔公主一眼,“啥都好,就这上头,同我差不离儿——哎,也不是个事儿啊!” 敦柔公主的脸色,立即变过了! * 正文 第二三零章 心潮汹涌,没顶成灾 “釐降”迄今,一直未现孕相,是敦柔公主最大的一块心疾,虽然她从未宣之一字于口,但左右最亲近之人——包括已隐有“二心”的小熙——对于这一点,无不心知肚明。 但是,几乎无人敢在她面前明白提起这件事情。 即便恭王福晋,心里头再怎么着急,在女儿面前,也不能直述其事,只能用最委婉的方式,旁敲侧击,浅尝辄止。 同样着急的,还有马嬷嬷。 恭王福晋的“浅尝辄止”,当然不得要领,于是,不止一次,摒去余人,细问究竟于马嬷嬷;但马嬷嬷能做的献替很有限,别的事情也罢了,这件事情,在敦柔公主面前,马嬷嬷是连“浅尝”都不敢的——她是太了解这位小主子的脾性了。 唯一一个可以不顾及敦柔公主的骄傲和自尊的人,是慈禧。 在慈禧的逼问下,敦柔公主如何窘的满脸通红,甚至几乎要哭出声来,详情见《乱清》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九十四章《房帷之私,国鼎之重》吧。 对于敦柔公主的不孕,慈禧的焦急,并不在恭王福晋和马嬷嬷之下,不过,她再怎么“言传身教”,在“房帷之私”上头,也帮不上敦柔啥忙——敦柔经已和小熙“双飞”于关某人了,还想咋样? 事实上,“双飞”介样东东,经已超出了俺们慈禧姐姐的想象力了,真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叫俺夫复何言啊? 所能够“慈谕”于敦柔公主的,不过是—— “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不论他怎么折腾,最后那几下子,你可不能……让给小熙!不然,就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而且,是主子替奴才‘做嫁衣裳’!别提多冤枉了!晓得吗?” 嘿嘿。 敦柔公主心头,狂潮汹涌: 皇额娘在我面前直白其事,是因为……她是皇额娘!是至尊无上、功在社稷、圣德聪明、光被四表的圣母皇太后!而我,自幼仰荷慈怀,彼此……母女连心!余者……即便生我、育我之额娘,在我面前,亦不能不遮不掩,直抉我之隐痛! 你乌雅氏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信口雌黄?! 我对你略假辞色、小做敷衍,你就蹬鼻子上脸,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另外,慈禧“直白其事”之时,皇帝毕竟还没有怀孕,敦柔公主再怎么窘迫,在“其事”上头,较之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毕竟还是“不相上下”的—— 现在呢?! 现在,最大的心疾,经已变成了最痛的心疾——不能碰!一碰就痛!痛入骨髓! 补充两句:孚王福晋虽然出身不高,不过,也不是没来历的,她同孚王生母庄顺皇贵妃同族,而庄顺皇贵妃虽然只是一个笔帖式之女,但除了孚王,钟王以及已被废为庶人的前醇王奕譞,皆为其诞育——一口气生了三个郡王,也算是很牛掰的了。 孚王福晋的话一出口,敦柔公主固然变色,侍立一旁的小熙以及孚王福晋的贴身丫鬟环儿,也不由愕然失措,可是,孚王福晋却好像一无所觉似的,继续说道: “有一回,我同你九叔开玩笑,说,‘这都三年有多了,我还没给你生个一子半女的,你不会哪一天性子起来了,把我给休了吧?’” 什么?!有这样开“玩笑”的?! “他瞪了我一眼,说,‘我倒是想啊——再娶一个更美貌的老婆!可是,那是我做得了主的吗?那得奉旨!哎,不如你替我去求一求皇上、皇太后?’我哼了一声,说,‘你当我傻啊!——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 说罢,孚王福晋拿一方手帕子,虚掩住嘴,“格格”的娇笑起来。 没有一个人“陪笑”,包括环儿。 您的这个“玩笑”,实在是太不好笑了。 孚王福晋放下手帕子,说道,“其实,这个事儿,未必就能够怪到我的头上——” 顿一顿,“你看啊,他的别的女人——侧福晋也好,别的妾侍也好,也没有怀上啊!这个,说不定是你九叔自个儿……嘻嘻!” 这都什么话呀?! 有女人在外头暗讽自己老公“不行”的吗? 再者说了,就算你口没遮拦,不管不顾,言及此事之时,又怎么可以出之以“嘻嘻”? 这是什么心态?有这样子为人妻的吗? 好像有一柄几百斤的大铁锤,在敦柔公主的心头重重的敲打着,以致额头靠近太阳穴位置的血管,“突突”的跳动起来了。 孚王“行”或者“不行”,并不是敦柔公主在意的,孚王福晋的“嘻嘻”,也不是她关注的重点,但是,孚王福晋的话,叫她想到了—— 他的“别的女人”——这个“他”姓关,但凡有名分的,有一个、算一个——国内的、国外的都算上—— 都已经“怀”上了! 雅氏、米氏、杨氏、扈氏……还有皇帝! 无一例外! 唯一迄今“不见动静”的,就是自己! 孚王福晋可以“嘻嘻”于孚王的“不行”,自己呢?! 自己可以“嘻嘻”于“他”的“不行”吗? 真正“不行”的—— 是自己啊!! 敦柔公主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头的狂潮,几乎就要溃堤而出,但是,汹涌澎湃之中,她依旧保有一线清明: 这个乌雅氏,热络往来小半年了,虽偶会有些小不得体的举动,譬如,在院子里的时候,说什么“别碍着你们小两口儿那个啥”;院子虽非适做闺阁戏语之地,但此话本身,只是笑谑,并无任何冒犯之意,事实上,敦柔公主嘴上虽然嗔怪,内心深处,其实是爱听这种话的——至少,不反感。 总体上来说,孚王福晋并非一个没有眼力价儿的人,这小半年来,在敦柔公主面前,从未说过类似于今天的这种揭其短、抉其痛的话。 更何况,所谓的“热络往来”,其实是孚王福晋单方面的上杆子,既打着撞木钟的主意,又怎会往死里得罪巴结的对象呢? 太不正常了! 反常必为妖。 就是说,这个女人如此口不择言,必定——另有目的! 嗯,说“口不择言”,或许不太恰当——这些话,或许都是事先特意“择”过了的? 好罢!我倒要看一看,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敦柔公主微微透一口气,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已略略恢复了平静,而目光落在前面的椅子上,完全不看炕几另一侧的孚王福晋,就好像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对于敦柔公主的冷漠,孚王福晋好像还是没有任何的感觉,自顾自说自己的话: “又有一回,我满脸发愁的问你九叔,‘万一,过多几年,我这个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可怎么办好呢?’他说,‘有什么好操心的?到时候,请旨过继一个就是了!’” 顿一顿,“嗐!他倒是心宽!可是,我想,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也不能跟你一条心吧?如果是打小就抱过来养的,还好些,可是,既然‘请旨过继’,那就一定不是自个儿养大的了——” 再一顿,“这个……人心隔肚皮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敦柔公主极淡漠的一笑,再一次端起了茶碗,拿碗盖轻轻拨着浮在水面上的叶片,还是不说话。 见敦柔公主没有反应,孚王福晋终于有些讪讪的模样了,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道: “所以,总还要想个法子,自己生一个才好!” 敦柔公主眼中,波光微微一闪:嗯?有这样子的“法子”? 一直紧觑着敦柔公主的孚王福晋,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神情的变化,隔着炕几,偏过身子,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别说,真有这样的法子呢!——你想啊,那个老睿,胡子都花白了,还能生儿子呢!” 老睿?睿亲王? 孚王福晋正要说了下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对着小熙和环儿,笑着挥了挥手,“下头的话,小孩子可听不得!都出去!都出去!” * 正文 第二三一章 鬼门关前走一遭 环儿是正经黄花闺女,勉强还可以算是“小孩子”;小熙年岁虽和环儿相当,可是,就算你不晓得“双飞”啥的,但人家既做过了“试婚格格”——这一层,你总晓得的吧?嘿,别看人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些事情,懂的不见得比你少多少呢!——如何还可以呼之为“小孩子”呢?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里是敦柔固伦公主府,不是孚郡王府,“摒去左右”啥的,得主人发话,你是客人,如此越俎代庖,也未免太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了吧? 小熙看向敦柔公主,以目相询;环儿退后一步,见小熙没挪脚,踌躇了一下,也只好尴尴尬尬的站住了。 敦荣公主淡淡一笑,“都出去吧!” 小熙、环儿俯一俯身:“是!” 孚王福晋明显大松一口气,小熙、环儿刚转过身,她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笑着补充,“也别站在窗户外头——不许偷听啊!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听的话听了——心里头长草!晚上睡不着觉!” 这个话—— 呃。 小熙、环儿两个,都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敦柔公主淡淡的:“九福晋的话,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了!” 两个侍女出去之后,轻轻带上了房门;接着,便听到小熙低声吩咐,窗外脚步纷沓,原本站在廊下的侍女,也远远的退了开去。 脚步声听不到了,孚王福晋站起身来,对着敦柔公主,深深的福了下去。 敦柔公主大吃一惊,赶紧也站了起来,一把搀住了她,“九婶!你这是做什么?!你……你不能总这样子开我的玩笑啊!” 孚王福晋直起身来,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微微压抑的声音略略有些打战,“我不是开你的玩笑——我是给你赔罪!” “九婶,你!……” “我不是傻瓜!”孚王福晋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打从在院子里开始,我就一直在胡说八道,你早就老大的不高兴了,只不过,一直忍着不发作罢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没那么没眼力价儿!” 敦柔公主目光微微一跳,不说话。 “可是,”孚王福晋继续说道,“如果我不这么着胡说八道,就找不到由头叫小熙她们出去——旁边儿有人,我下头的话,可就没法儿说出来了!” 敦柔公主的目光,又是微微一跳。 你胡扯这么一大篇儿,只是为了……“摒人密谈”? 果然,我想的没错——你另有目的! 她将手让一让,平静的说道,“九婶,还是坐下说话吧!” 两人重新落座,孚王福晋透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下边儿要说的话——犯大忌讳!” 微微一顿,“说了出来,我这个郡王福晋,或许就做不成了!——甚至,或许,你九叔的郡王,也做不成了!我们夫妻两个,下半辈子,都只好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了!” 什么?! “做不成”、“下半辈子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云云,即谓——废为庶人,终身圈禁。 敦柔公主秀眉微蹙,脸色微变。 “我没法子掏心窝子出来给你看!”孚王福晋按住心口,看向敦柔,目光灼灼,声音颤抖,“可是,皇天在上!我要说的话——每一个字儿,都是为了你好!你如果拿我——我也没有法子!也只好由得你了!” 敦柔公主急速的转着念头: 这个女人到底要说什么?她“下头的话”,我是由得她说出来呢?还是就此打住——既然“犯大忌讳”,就啥也别说了? 转了一圈念头之后,到底还是这样说道,“九婶,断不至于的!我也断不会——你放心好了!” “是!我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不放心你,下头的话,也断不会说给你听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还有,我的话,若不中听,你就当我失心疯了!不论说啥,都是个屁——放掉就好了!又何苦同我为难?——我的本心,到底是为你好!” “屁”云云,实在粗俗,出之于一位郡王福晋之口,更加刺耳,敦柔公主不禁又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忍住了。 孚王福晋拢了拢发鬓,微微放缓了语气,说道,“有时候,我会这样子想——我怀不上孩子,其实也不是啥坏事儿!” 嗯? “女人生孩子,”孚王福晋继续说道,“那真叫——鬼门关前走一遭!母子平安,那叫运气!有多少女人,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的?——或者孩子生下来了,自个儿走了;或者,孩子没生下来——带着孩子,娘儿两个,一块儿走了?!” 顿一顿,“所以,我没怀上孩子,说不定,反倒多活了几十年?——所以,不是啥坏事儿!” 敦柔没想到,孚王福晋竟有如此一番高论?也不晓得,该如何搭话?另外,估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这番高论,虽然惊世骇俗,但似乎即便传了出去,也不至于就叫她两公婆“下半辈子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吧? 于是,保持沉默。 孚王福晋觑着敦柔公主,慢吞吞的说道: “有时候,我还会这样子胡思乱想——现在,皇上也有喜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到了时候,这一关,没能过去,可怎么办好呢?” 这个话,才真正叫惊世骇俗! 敦柔公主倏然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孚王福晋。 孚王福晋轻轻一笑,“你这个样子,像极了你九叔——我拿这个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子瞪我的。” 顿一顿,“我说,‘你别这样子看我,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我只是胡思乱想,又不是谋反造逆!这个,圣天子有百神呵佑,到了时候,自然顺顺当当生一个小阿哥或小公主——母子平安!我说的是万一——这个,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再一顿,“再者说了,我胡思乱想,也是为了咱大清着想啊!万一,‘不讳’的事情真出来了,该怎么办好呢?我是说——嗯,皇上若留下了一位小阿哥,自然好办;可是,万一,娘儿俩一块儿走了呢?哎,咱们大清,不能没有皇上啊!’” 敦柔公主脸上神色变幻,那个样子,真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孚王福晋避开了敦柔公主的视线,继续说自己的话,“你九叔先把我训了一通;训过了,说,‘若果真不幸有天崩地裂的一天,接下来,当然是在宗室之中择贤者以为嗣君’——” 顿一顿,“我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哄我!我虽然头发长、见识短,可也晓得——若真像你说的这么着,穆宗皇帝驾崩,继位的,也不会是今上了!’” 再一顿,“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兄终弟及’,若今上大渐,这个嗣君嘛……自然就该是敦妞儿了!’” * 正文 第二三二章 皇帝!皇帝!皇帝! 这个话,太过出乎意料,敦柔公主虽然聪敏,却也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了,脑海中“嗡”一声,犹如半天一个惊雷,轰然炸响,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晃,霎时间,好像被人抽干了血似的,脸色变的煞白;不过一、两秒钟之后,血重新涌了回来,直冲上头,顿时满面通红。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立即给予孚王福晋严厉的驳斥,并中止这次诡异莫名的谈话,甚至,直接端茶送客—— “今上大渐,嗣君自然就该是敦妞儿”云云,若传了出来,她和孚王福晋以及孚王,三个人都是可被戴上顶“篡逆”的帽子的! 若孚王福晋的这个话不是对着她说的,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严重,可问题是,她就是“敦妞儿”本人! 事实上,在孚王福晋说出那句“现在,皇上也有喜了,万一,到了时候,这一关,没能过去,可怎么办好呢”的时候,敦柔公主就应该打住她的话头了—— 孚王福晋张嘴“万一”,闭嘴“一万”,说的都是“臣下所不忍言、不忍闻之事”啊! 就像孚王福晋自己说的,“犯大忌讳”! 然而,敦柔公主一直没有打断孚王福晋的话头。 为什么? “万一”、“一万”什么的也罢了——毕竟,再如何“不忍言、不忍闻”,也还没到“篡逆”的份儿上。 “嗣君自然就该是敦妞儿”呢? 此话之“不忍言、不忍闻”,何止于“犯大忌讳”?!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张不开口? 敦柔公主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吸不进来,呼不出去,憋的口干舌燥,嗓子几乎要冒出烟来,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的新天地,倏然出现在眼前,光芒万丈,无涯无际;但是,除了耀目生辉之外,这个新天地的具体形貌,全然看不清楚,不晓得是平野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脑海中,一个声音大声警告她:别靠近!太危险了!赶紧转身离开! 另一个声音则小声嘟囔着:瞅一眼吧!就瞅一眼!小心点儿就是了! 心头脑中,狂潮汹涌,连视线都被冲击的有些模糊了,以致有些看不清楚孚王福晋的神情举动了——孚王福晋微微偏着头,那个模样,似乎是在觑着她的反应? 不晓得过了多久——其实也就过了七、八秒钟的时间,耳鸣声中,隐约听见孚王福晋继续说道: “我听了你九叔的话,大大一愣,说,‘‘兄终弟及’?什么‘兄’?什么‘弟’?敦柔……不是皇上的姊姊吗?’” “你九叔说,‘嗐!你个笨伯!姊姊就是‘女兄’,妹妹就是‘女弟’!敦柔和皇上,既是正经的姊妹,就是正经的‘兄弟’!’” “我说,‘哦?还有这一说啊?’” “你九叔说,‘当然了!’顿一顿,又说,‘敦妞儿和皇上同岁,而敦妞儿的生辰更早些,皇上‘龙潜’之时,敦妞儿于皇上,本是不折不扣的姊姊——‘女兄’!不过,既然姐儿俩都嫁给了关三哥,而皇上又继统承嗣、登基践祚,那么,姊姊就变成了妹妹,妹妹就变成了姊姊——‘女兄’变成了‘女弟’,‘女弟’变成了‘女兄’!” “你九叔说,‘这个道理,同两宫皇太后是一样的——哦,我说的是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的春秋,其实比圣母皇太后要小,但圣母皇太后却称母后皇太后为‘姊姊’——这个,母后皇太后是皇后、是正宫、是嫡母嘛!’” “正宫”、“嫡母”入耳,敦柔公主觉得,好像有人用烧红的针尖,在自己干涩的喉咙上,轻轻的刺了两下。 她再也忍耐不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孚王福晋赶紧打住了话头。 敦柔公主终于平静了下来,伊人臻首低垂,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不过,那个模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孚王福晋暗暗透一口气,继续自个儿说自个儿的: “我说,‘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兄终弟及’——哎,仔细想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呢!万一——我再说一遍——万一啊!万一皇上那个……‘龙驭上宾’了,又没留下个一子半女的,那,还真就应该敦柔来接这个……大位呢!’哎,还真就是‘兄终弟及’呢!” “你九叔笑,说,‘咋个‘真就应该’法儿?你倒是说说看?’” “我说,‘我也不是那么笨!你看啊,五哥、七哥两家不必说了——都圈着呢!八哥呢,跟咱们一样,也还没有孩子!就剩六哥他们家了!敦柔下边儿,虽然还有载澄、载滢,可是,这两个孩子,上一回,不是都已经被排除在储君候选之外了吗?载澄是自个儿不争气,‘望之不似人君’,载滢呢,庶出!’” “你九叔点头,‘嗯,是这个理儿!’” “我更兴头了,说,‘再者说了,六哥、六嫂他们,也不乐意载澄、载滢做这个储君啊!不然,上一回,六婶也不用整那么大一出了!——‘闯宫’!大风大雨!当着那么多亲贵重臣的面儿,给女婿……给关三哥跪了下来!’” 敦柔公主浑身微微一颤,虽然还是低着头,但若仔细留意她的举止神情,还是能够看见,她长长的睫毛,猛的向上一扬。 这个细节,未能逃过一直紧觑着她的孚王福晋的眼睛。 孚王福晋心中得意,继续说道,“你九叔说,‘是呀!六哥谦逊自抑;另外,也是为了避祸——为此,他甚至此不惜自污!所以,载澄、载滢小哥儿俩,是不可能入储君之选的——这一层,你说的没错儿!’” 敦柔公主的睫毛,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我说,”孚王福晋说道,“‘也就是说,在道光爷的嫡孙里头,扒拉来、扒拉去,能够承继大宝的,就敦柔一个了!——你说,这个皇帝,她不做,谁做呀?’” “你九叔笑,‘有道理!’” “我说,至于你方才说的什么‘在宗室之中择贤者以为嗣君’——都是便宜话、废话!真有啥‘贤者’,上一回,早扒拉出来了!也不必请今上……勉为其难了!’” “你九叔说,‘啥叫‘勉为其难’?今上是女子,可是,又有哪个说女子必定不能做皇帝的?这个话,被外边儿的人听见了,小心告你个忤逆!’” “我说,‘我不是说女人不能做皇帝!我是说——唉!今上‘龙潜’的时候,没读过啥书啊!——这是大伙儿都晓得的事儿啊!你说,做皇帝,不好不读书吧?’” “‘敦柔就不一样了!论读书,宗室里头,莫说女子,就是男子,又有几个比的过她的?说啥‘贤者’——哼!宗室里头,又有哪个比她更‘贤’的?’” “你九叔笑,说,‘没想到,你还一套儿一套儿的——嗯,‘孺子可教’!不过,说来说去,你还是说漏了个人——六哥他们家,敦柔上边儿,还有个大妞儿呢!’” “我说,‘嗐!你跟我装傻!——大妞儿早就出了阁了,做不得数了!’” “你九叔笑,‘敦柔也出阁了呀?’” “我说,‘嗐!此‘出阁’不同彼‘出阁’!不是一码事儿!敦柔嫁的,可是‘皇夫’!换别人做皇帝,‘皇夫’就不是‘皇夫’了!敦柔做皇帝,‘皇夫’可还是‘皇夫’!” “你九叔拿个手在大腿上轻轻一拍,‘对!这就是关节所在!敦柔做皇帝,别人乐意不乐意不去说他,关三哥必定是顶乐意的!所以,‘兄终弟及’,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敦柔公主长长的睫毛下,波光闪动。 * 正文 第二三三章 谋弑 孚王福晋说了这许多,已觉口焦,本想取过茶水,略抿一口,手抬了一抬,便放下了,只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说道: “我说,‘要这么说,我想,关三哥之外,还另有一个大关节——敦柔做这个皇帝,圣母皇太后也是顶乐意的!’” 敦柔公主眼中,再次波光扰动。 “‘你九叔再一拍大腿,说,‘英雄所见略同!来,请这位女英雄说一说,圣母皇太后如何个‘顶乐意’法儿?’” “我说,‘你不用笑话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皇上和敦柔,虽然都是皇太后的女儿,可是,皇上同母后皇太后亲,敦柔同圣母皇太后亲——这一层,宫里头、宫外头,哪个不晓得?皇上那个……承嗣继统、登基践祚,母后皇太后当然是乐意的,圣母皇太后乐不乐意,可就两说了!’” “‘再者说了,皇上是丽……呃,端丽皇太后生的!文宗皇帝在的时候,一连好几年,直到他老人家龙驭上宾了,圣母皇太后都那个……‘未承雨露’!那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又是因为哪一个才过的这样子的日子?还不都是因为……端丽皇太后?’” “‘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归堆在一起,皇上做皇上,圣母皇太后能……呃,乐意?’” “你九叔笑,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也不能说一点儿道理没有吧!’” “我‘哼’了一声,不搭理他,继续说自个儿的,‘敦柔就不同了!对圣母皇太后来说,这个闺女,哎,那可是比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还要亲呢!’” “你九叔点头,‘这倒是——在‘西边儿’那儿,若论母子贴心,就是穆宗皇帝,也比不了敦妞儿呢!’” “我说,‘可不是?若将穆宗皇帝同敦柔换个个儿——我是说,若敦柔是圣母皇太后生的,穆宗皇帝是六哥、六婶生的,圣母皇太后一定顶顶乐意!’” 说着,孚王福晋拿手帕子虚掩住嘴,“格格”的娇笑了起来。 她这个笑话,既不好笑,也极犯忌讳——当然了,打“摒人密谈”开始,这位九福晋说的话,就没有哪一句不是“极犯忌讳”的,较之在今上春秋正盛、御体康健之时便信口雌黄该某某某来做嗣皇帝这种近乎篡逆的话,“换个个儿”啥的,就算不得啥了。 不过,如果真的“将穆宗皇帝同敦柔换个个儿”,圣母皇太后一定是顶顶不乐意的,因为,那样一来,圣母皇太后可就做不了圣母皇太后啦! 文宗宾天之时,敦柔、穆宗姐弟都还小,“皇夫”呢,也还只不过是一个五品的佐领,那个时候,可还没有女人做皇帝一说啊! 既没生儿子,懿贵妃就只能做懿贵太妃了,圣母皇太后啥的,想也不要想啦! 自己跟自己笑过了,孚王福晋继续说道,“你九叔说,‘你扯的有点儿远了,不过,你说的没错儿——若果真不幸有天崩地坼的一天而今上又未留下子嗣,那么,‘兄终弟及’,由敦柔继统承嗣,登基践祚,圣母皇太后一定力赞其成!’” “我说,‘‘力赞其成’?这话说的有劲儿!哎,我问你,到时候,你是不是也‘力赞其成’呢?’” “你九叔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了!到时候,我第一个上折子,敦请敦柔固伦公主……呃,应天顺人、继统承嗣、登基践祚、抚临四海!’” “敦柔固伦公主”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就要将头抬了起来,并向孚王福晋这边儿看过来,但随即便又垂了下去,并反向另一边儿略略的偏了一偏。 伊人之身体语言,表达了些什么呢? 可谓之“心动”否? “我说,”孚王福晋继续说道,“‘哟!真这么着,你的这个风头,可就出的大喽!’” “你九叔说,‘我倒不为出风头,只是这件大事,建策者若非近支亲贵,便不具分量!便少人跟进!’” “‘近支亲贵中,打头儿的一位,自然是六哥,但敦柔继位,不同今上,今上继位,六哥建策,最为合宜,可是,敦柔为六哥所出,六哥是敦柔的‘本生父’,敦柔继位,六哥身处嫌疑之地,是一个字儿也不能多说的!’” “我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你前头,还有八哥呀!你抢了八哥的风头,不是有点儿……那个啥了吗?’” “你九叔说,‘不是我要抢八哥的风头,而是……唉!你觉得,八哥肯出这个风头……哦,肯第一个上这个折子吗?’” “我想了一想,说,‘还真不好说呢!这半年来,也不晓得咋回事儿,八哥变了个人似的,平时,没啥大事儿,能不出门儿就不出门儿,那个小心谨慎的样子,简直……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头!指望着他来‘建策’,不大靠谱儿!’” “你九叔说,‘是呀!而且,八哥那儿,小心谨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关键的,十有八九,他根本想不到该敦柔来做这个嗣皇帝!既念不及此,就算他再有担当,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连你也看出来了——目下的八哥,较之今上登基那会儿,已经颇有不同了!’” “我说,‘就是说,八哥未必一定不肯上这个折子,可是,一定不会主动上这个折子?’” “你九叔说,‘不错!必得曹琢如等人甚或关三哥本人对八哥反复‘暗讽’,他才会醒过味儿来!’” “我说,啥‘暗讽’啊?” “你九叔说,‘嗐!就是旁敲侧击,叫他上折子,‘劝进’!” “我说,‘哦,是这个意思!那,不就成了吗?’” “你九叔说,‘成啥?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事’一出,就要议立嗣君,一天都不能拖的!而……呃,难产并非‘寝疾’,‘大事’之出,必定非常仓促,不可能事先做什么准备——不可能事先‘暗讽’八哥,叫他准备好,‘大事’一出,就上折‘建策’呀!’” “我说,‘就是说,若单单指望着八哥,到了时候,必定手忙脚乱?’” “你九叔说,“对!这也罢了,关键是——我再说一遍,嗣君之立,是不能拖的!一天都不能!若在八哥‘醒过味儿’来之前,有不明事理甚或另有异图者,抢在前头,‘建策’别的哪个来做嗣皇帝,那,啰嗦事儿,可就多了!” “我说,‘对,对,对!可不能叫别人抢在敦柔的前头!咱们得……先声夺人嘛!’” “你九叔说,‘是了!此其一;其二,‘大事’一出,若立马就有近支亲贵上折恭请敦柔固伦公主承继大宝,是个人就会想,‘哦,这必定是辅政王的意思!’于是,大伙儿就不会再去胡思乱想别的什么,而是纷纷跟着‘劝进’!” “‘若犹犹豫豫,三、五天之后再上这个折子,到时候,就算没人抢在敦柔的前头,可是,大伙儿必定吃不准,这个折子,到底是不是关三哥本人的意思?于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随便跟着‘劝进’,那,岂不就尴尬了?’” “我说,‘啊!是这么回事儿!若真是这个样子,那‘应天顺人’啥的,说出来,可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你九叔说,‘可不是?’” “我说,‘这么说来,这个风头,非你出不可了?’” “你九叔笑,‘舍我其谁!’” “我说,‘我也想你出这个风头——到时候,我这个九福晋,也脸上有光嘛!可是,这个风头,你不一定出的成啊!’” “你九叔说,‘啥意思啊?’” “我说,‘还能啥意思?女人生孩子,虽然顶危险……‘鬼门关前走一遭’!可是,这一关,不是说一定过不去啊?若……今上的这一关过去了,那,还有敦柔啥事儿?既没敦柔的事儿,那也就没您九爷啥事儿了!’” “你九叔沉吟了一会儿,笑一笑,说,‘你的意思是说,若必要敦柔做这个嗣皇帝,就必得想个法子,叫……嗯,今上的‘这一关’过不去才行喽?’” 什么?! 敦柔公主猛地抬起头来,秀眉斜飞,眸子中,精光大盛,个中意味,无以言表。 * 正文 第二三四章 夫呀!俺和你共保爱家江山万万年!如何呀? 孚王福晋避开了敦柔公主的视线,轻声一笑,说道:“你别这样子看我,怪吓人的!你九叔说的是‘若’嘛!——‘假若’嘛!又不是说,现在就要怎么着、怎么着了!咱们——不过是在唠闲嗑儿嘛!” 顿一顿,“还是那句话——我说的每一个字儿,都是为了你好!也还是那句话——中听呢,你就姑且听着;不中听呢,你就当这些话是个屁,放掉它就是了!我呢,也转头就忘掉自己说过了些什么了!” 再一顿,“再者说了,就算你真要同我过不去——要送我个忤逆什么的,不也得等我先把话都说完了?那个……等铁证如山了,再那个……明正典刑?” 敦柔公主把头转了回去,并再次微微垂下,视线落到了地砖上。 臻首虽垂,腰肢却挺的笔直,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孚王福晋伸出手,端过茶碗,抿了口茶,碗、碟碰在一起,发出了几声轻微的脆响——端茶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屋内一时无语,呼吸可闻。 但敦柔公主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孚王福晋将茶碗返回炕几的同时,缓缓的透了口气,然后,拢了拢自己的发鬓,再暗暗的吸了口气,说道: “我说,‘哪儿能找到这样的法子啊?目下,皇上是在颐和园养胎——不是在宫里!’” “‘若是在宫里,大约还能找到你说的法子——紫禁城的关防,虽然归轩军管,不过,其余的差使,里里外外的,到底还是内务府在办!’” “‘而关防,管虽然是轩军在管着,不过,领侍卫内大臣那儿,也并不就纯粹是个摆设了——侍卫、护军,都还在!紫禁城的关防,其实是轩军那个……哦,叫‘近卫团’的,以及领侍卫内大臣,他们两家,那个……‘联合’办差?对吧?” 言下之意,俺们在内务府、侍卫、护军里头,都是“有人”滴。 “你九叔点头,说,‘对!’” “我说,‘可是,颐和园——哎,颐和园归‘颐和园管理局’管啊!内务府根本插不进手啊!关防呢,完完全全是轩军自个儿的事儿,一个侍卫、一个护军都不用!颐和园,那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地方!你能有什么法子?’” “你九叔笑一笑,说,‘天底下哪儿真有什么‘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地方?只要有心,总是插的进、泼的入的!’” “他又说,‘再者说了,从外头‘插针’、‘泼水’什么的,自然不大容易,不过,若这个‘针’、这个‘水’,本不是在外头呢?——本就是在颐和园里头呢?’” “我说,‘啊?你在颐和园里,还有这样子的‘针’、‘水’?我咋不晓得?’” “你九叔说,‘我说的这个‘针’、‘水’,不是我的,而是——敦柔的!’” 敦柔公主目光一跳。 “我说——”孚王福晋觑了敦柔公主一眼,“‘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你九叔说,‘我一说你就明白了——’顿一顿,拉长了调子,说出五个字来,‘圣、母、皇、太、后!’” 孚王福晋的拿腔捏调,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敦柔公主头微微一抬,身子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我说,”对于听者的反应,孚王福晋非常满意,语调也不由的高了起来,“‘哟!还真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圣母皇太后乐意敦柔做皇帝,不乐意那个……今上做皇帝!因此,必定是乐意做这个‘针’……嗐,这么说不恭敬!应该说,做皇额娘的,一定是乐意帮女儿的帮这个忙儿的!” 顿一顿,“保不齐,这个事儿,做皇额娘的,比做女儿的,还乐意、还上心呢!’” 再一顿,“‘如此一来,里应外合——咱们在外头,再使使劲儿!到了时候,那个‘大事’,嘿嘿,就十有八九成了!’” 敦柔公主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副可怖的场景: 皇帝双目紧闭,面白如纸,鲜血自下体汨汨涌出,不可抑制,大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泊之中;旁边,端丽皇太后哭的声嘶力竭,医生、产婆、侍女往来奔走,谐趣园内内外外,乱成一团…… 她浑身的寒栗都起来了! 孚王福晋倒不晓得听者在想什么,继续兴兴头头的说道: “你九叔说,‘话虽这么说,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情,必须敦柔自个儿乐意!——别的不说,圣母皇太后那儿,得她亲自进言才行!咱们——在圣母皇太后那儿,递不进话儿啊!就算递的进去,圣母皇太后也信不过咱们啊!只有她们娘儿俩自个儿商量着,这件大事,才办得成!’” “‘如果敦柔自个儿不乐意,咱们再怎么折腾,都是白搭!’” 说到这儿,孚王福晋觑了眼敦柔公主,不过,这一回,她就看不出对方的反应了——敦柔公主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头不但微微的垂着,还向另一侧微微的偏转过去,脸上的神情,看不甚清楚。 孚王福晋略略放缓了语调,“说到这儿,你九叔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天崩地坼,自然是普天同悲的!我也不例外!何况,今上还是我的亲侄女?不过,既为帝胄,便当……与国同戚!便当以祖宗的江山社稷为最重!不敢……以一己之爱憎悲喜防天下之大义大公!’” 顿一顿,“他说,‘敦柔实在比今上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今上——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个皇帝!一个是——方才你也说过了,今上没读过什么书!不读书,怎么能做皇帝?现在又不是刚刚进关那阵子,‘马上得天下’!” 说到这儿,觑着敦柔,加重了语气,“另一个是——今上太柔弱了!她做皇帝做久了,大清的江山,迟早有一天,就不姓爱新觉罗了!’” 又是惊破天惊的一句! 敦柔公主的身子,再次微微一颤。 孚王福晋心里得意,“我说,‘你啥意思?你总不会是说,关三哥他——’” “你九叔连连摆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关三哥——人如其当年固山贝子之封号,‘毅勇忠诚’!对他本人,我哪儿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说,‘那你啥意思啊?’” “你九叔说,‘关三哥本人我当然是放心的,可是,他下头的那帮子人呢?——个个都叫人放心吗?’”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嗯,譬如,赵匡胤自个儿并不想做皇帝,可是,架不住下头的人‘黄袍加身’啊!’” “你九叔说,‘对了!保不齐就有这样子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无父无君,撺掇关三哥‘更上层楼’!’” “他又说,‘还有,关三哥在世的时候还好说,可是,下一辈儿呢?我是说,将来,什么天晟、天杲、昕儿、晓晓,个个都信得过吗?’” “我说,‘对呀!就像——嗯,《三国演义》里讲的那样,曹操自己没做皇帝,可是,曹丕做了皇帝!篡了汉献帝的位!老曹家,终究还是夺了老刘家的江山!” “‘还有,司马懿自己没做皇帝;司马师、司马昭,也没做皇帝;可是,再往后,那个司马炎,到底还是做了皇帝!司马家,到底还是夺了老曹家的江山!那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你九叔说,‘不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所以,这个皇帝,必得敦柔来做!——只有敦柔做皇帝,大清的江山,才能保得住!而且,如此,不但对大清好,对关三哥也好啊!——不然,叫后世的人把他看成了曹操、司马师,又算怎么回事儿呢?大白脸奸臣呐!很好听、很好看吗?’” “我不由一拍手,说,‘对!敦柔做皇帝,同关三哥两个,那个……琴瑟和谐,夫妻同心,共保我大清江山万万年!多好呢?真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 正文 第二三五章 天人神魔不归路 孚王福晋自觉这番话——“琴瑟和谐,夫妻同心”,够贴心的了吧?“共保我大清江山万万年”,占足了“大义名分”吧?“你好、我好、大家好”,更是那个……掷地有声吧?哎,俺讲了这许久,口干舌燥的,你是不是也该给点儿实在的反应了? 然而,敦柔公主依旧一言不发。 孚王福晋似乎有些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再次端过茶碗,抿了口茶——这一回,手倒是没有抖。 下头的话,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得说啊。 放下茶碗,干笑一声,“我对你九叔说,‘这件事情,你这么起劲儿——哎,我晓得你是为敦柔好,为祖宗的江山社稷好!不过,这里头,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头儿呢?——老夫老妻的,你给我说实话!’” “你九叔笑一笑,说,‘说实说呢,我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想头儿——你看,我爵封郡王,与国同戚,不能总像现在这样,顶个什么‘管理乐部’的空名头,坐食厚禄,却不为国家正经出力呀!那个,对于治国理政,我自觉还是颇有些心得的!’” “我说,‘我明白了!你要敦柔登基之后,封你个大官儿!——哎,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官儿呢?’” “你九叔说,‘什么官不官、要不要的?话说的这么难听!我是为国家出力!不过——嘿嘿,我第一个上折子‘劝进’,不算‘定策’,也算‘建策’了,新帝登基之后,以我的身份,入直军机,不算太过分吧?’” 说到这儿,孚王福晋觑了眼敦柔,说道,“我说,‘过分倒不算过分,不过,军机处那个地方,哪个进、哪个出,恐怕,呃,不是皇上一个人——我是说,不是新皇上一个人说了便作的数的吧?总得……关三哥点头才成吧?” “你九叔说,‘那是!不过,我若不上这个折子,关三哥这个‘皇夫’,可就不成其为‘皇夫’了!我帮他的这个忙,大了去了吧?若敦柔——新皇上坚持,我想,这个面子,关三哥怎么也不好驳的吧?’” “我说,‘也是!’” “随即便想起另一件事儿,说,‘目下,一共五个大军机,加上你,可就六个了——哎,不是都说什么‘军机不满六’吗?你若进军机,不是就要将另一个人挤出来了吗?那可要得罪人!——也叫关三哥为难啊!’” “你九叔说,‘什么‘军机不满六’?那都是无知之人的无稽之谈!军机满六的时候多了去了!辛酉政变后的新政府,就是六个大军机!你看——六哥、六哥他老丈人桂良、文博川、宝佩蘅、曹琢如,再加上个沈朗亭——不就是六个?’” “我说,‘哦,还真是!看来,什么‘军机不满六’,还真是瞎传!’” 不过,“新政府”成立之后的第二年,也即同治元年,甘肃西宁撒回为乱,沈兆霖——即孚王提到的沈朗亭,名兆霖,字朗亭——署陕甘总督,督兵进击,打了胜仗之后,回师西安,途中遭遇山洪暴发,不幸遇难。 这,是不是也可以视作“军机满六、必有妨碍”的证据呢? 咳咳。 “你九叔还说,”孚王福晋继续说道,“他做个‘打帘子军机’就成!——他虽然是郡王,但晓得分寸!断不会抢到文祥、曹毓瑛、郭嵩焘他们前头去的!” 所谓“打帘子军机”,是指几位大军机中排名最末的一位。 军机全班入觐,到了殿门口,规矩是排名最末的那一位,上前掀起帘子,军机领班以下,依次进殿,“打帘子”的那一位,最后进殿,于是,便得了个“打帘子军机”的俗称。 只是孚王到底爵封郡王,照正经规矩,平素见面,文祥、曹毓瑛、郭嵩焘三个,都得给他请安、行礼,入觐时,倒转成他为文、曹、郭三个“执役”,这个场面,也是颇叫人有些尴尬呢。 当然,由大军机排名最末的一位“打帘子”,并不是什么死规矩,大多数时候,“打帘子”是太监或侍卫的差使,并不必要劳烦大军机亲自动手。 还有,上文提到的沈兆霖,在辛酉政变后的新政府中,就是位“打帘子军机”。 咳咳。 “我对你九叔说,”孚王福晋慢吞吞的说道,“你进军机……也挺好!别的不说,至少,你对新皇上,那是最忠心耿耿的!这一层,别的大军机,姓文的、姓曹的、姓郭的……统统比不了!” “那个……新皇上再天纵英明,若总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办不成啥大事儿的啊!——下边儿,不能没有忠臣辅佐呀!不然的话——那个,皇上的话,虽然叫金口玉言,可是,交代下去了,没有人‘承旨’,不也是白搭?那,不还跟今上一样,没有一件事儿,是自己做的了主的?嘿嘿!” “你九叔说,‘对!就是这个理儿!’” 敦柔公主的眸子里,光芒异样,闪烁不定。 屋内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孚王福晋笑一笑,“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最后——” 顿一顿,“我对你九叔说,‘你叫我同敦柔说的这些话,没有哪一句不是犯天大忌讳的,你就不怕……敦柔把你告了?到时候,我也得陪你去宗人府蹲‘空房子’!一蹲就是一辈子!哼!’” “你九叔说,‘我不会自误,也不会累你——你放心,敦柔绝不会去告我的!’” “我说,‘你咋就这么肯定呢?——你是敦柔肚子里的蛔虫?’” “你九叔说,‘第一,我是敦柔的亲叔叔——把我告了,她的亲叔叔可就只剩八哥一个了!嘿嘿!’” “‘再者说了,告自己的亲叔叔,这个名声,传了出去,很好听么?’” “‘这也罢了,关键是第二——告我,对敦柔自个儿,是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啊!’” “‘你看,告了我,皇上还是皇上,福晋还是福晋,妹妹还是姐姐,姐姐还是妹妹——啥都没变!而且,姐姐在妹妹跟前,还不能像圣母皇太后对母后皇太后那样……我是说,不但不能称妹妹做‘姐姐’——只能称‘皇上’!甚至,还不能自称‘妹妹’,得自称‘臣妾’!’” “臣妾”两个字,孚王福晋可以加重了语气,拉长了语调。 敦柔公主身子一颤,搁在一起的两只手,一下子就捏紧了。 “你九叔继续说,‘第三——也很关键!本来,关三哥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有这种事情——姐姐叫妹妹过不了‘鬼门关’的事情的!敦柔若把我告了,关三哥一定大吓一跳,啊?老天!还能有这种事儿?!从此往后,可就上了心!你说,敦柔虽然主动‘出首’了,可从今往后,关三哥对敦柔,是更放心了呢,还是更不放心了呢?’” “我两手一拍,说,‘哎哟!你说的太在理儿了!夫妻之间,顶顶怕的,就是这个‘上心’!——一上了这个心,你防着我,我防着你,这个心,就再也放不下来了!夫妻也就不像夫妻了!——这个疙瘩一旦拧了起来,哎,那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 敦柔公主捏在一起的两只手,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你九叔说,‘第四,之前也说过了,敦柔若自个儿不想做这个皇帝,咱们再怎么折腾也没有用,所以,若敦柔没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咱们当然也就当啥都没有说过、啥也不会去做!如是,对于今上,也就不会又任何妨碍啊!——今上还是做她的太平天子!做一辈子!既如此,敦柔又何必去出这个首呢?——何必既跟咱们、也跟她自个儿过不去呢?’” “我说,‘对!对!对!敦柔,那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绝不能犯糊涂的!’” 到这儿,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都已经说过了。 敦柔公主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阵子,孚王福晋尬笑一声,“好了,今儿个……说的够多的,打搅的够久的了!我的这些话,想来,你也要好好儿想一想,才能够——” 顿一顿,“哎,反正,颐和园那儿,也不是明儿个就生下孩子了!” 再一顿,“那,我就先告辞了!过两天,再来听你的信儿!” 说罢,站起身来。 敦柔公主没有动弹。 孚王福晋的脸上,掠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强笑道,“怎么?你不送一送我?——真这么着,下头的人,该犯嘀咕了——不定这俩主儿吵了多大的架呢!” 敦柔公主款款的站起身来,终于开口了,“九婶,请吧!” 孚王福晋如释重负,嫣然一笑,刚要迈步,突然轻轻一拍自己的脑门儿,“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儿漏了紧要物件儿!” 说着,解开一个小小的锦囊,取出一个薄薄的册子,递过来,“喏!这个给你!” 这个锦囊,孚王福晋一直搁在身边儿,敦柔公主还有些好奇,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 册子的面皮,用的是锦缎,装订的也很精致,敦柔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目光微微一跳,秀眉蹙了起来。 翻了几页,突然一怔,随即满脸通红,“啪”一声,将册子合上,手上好像捏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将其递还孚王福晋好呢?还是扔到炕桌上好呢? 孚王福晋得意的笑了,“这件东西,有用的很!照着上头说的做,保你……那啥!” 顿一顿,“还有,今儿个咱们俩‘摒人密谈’了这许久,不定有哪个多嘴的,跑去三哥那儿献殷勤——你手里有了这件东西,三哥就不会往其他的地方想了?对吧?” 敦柔公主微微咬了咬嘴唇,到底没有将小册子递回给孚王福晋。 定了定神,将手一让,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九婶请!我送您!” * 正文 第二三六章 娇靥红醉葡萄酒,帝子心深不知处 送走了孚王福晋,敦柔公主重新梳妆。 伺候梳妆的侍女发现,今儿个的公主,略有些异样:梳妆的时候,一直微微的闭着眼睛——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以前,侍女们的活计略有些不妥当——或者水粉涂的不够均匀,或者簪子略歪了些,公主都会立即指了出来,今儿个,一直到所有的活计都结束了,“监工”的小熙轻声说了句“公主,都弄好了”,敦柔公主才睁开了眼睛。 镜中人,美如画。 伊人凝眸菱镜,一直没有说话。 侍女们包括小熙在内,都以为有什么地方没拾掇明白,正在忐忑,敦柔公主终于开口了: “王爷就快到家了,去看一看厨下,是不是都预备好了?” “啊……是!” “还有,王爷用膳之前,多半要先沐浴——去看一看,该预备的,是不是也都预备好了?” “是!” 酉初一刻——即下午五点一刻,关卓凡“准时”到家了。 如果是敦柔公主一个人的话,这个点儿,大致刚刚用过晚膳;但对于关卓凡来说,五点一刻“到家”,已经算很早了,因此,通扯一下,算“准时”。 “王爷气色好!”敦柔公主细觑着丈夫,微笑着,“我还担心,这些日子,军国机务,必定十分繁重,王爷的身子骨儿,吃不吃得消?” 她没说错,关卓凡的气色确实是好,神采飞扬,且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焕发,很有感染力,令观者如沐春风。 “忙是真忙!”关卓凡笑道,“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再忙些,你老公我也撑得住!” 听到“老公”二字,一旁的小熙差点儿笑出声来,赶紧低头抿嘴儿;敦柔乜了小熙一眼,随即含笑说道: “那是!咱们又打了大胜仗!——大喜事儿!对了,上一回的苏窦山大捷,我还没来得及给王爷正经贺喜呢!这一回——哎,苏窦山大捷、马祖岛大捷,两个大胜仗拢在一块儿,我给王爷贺喜了!” 说着,深深的福了下去。 关卓凡“哈哈”一笑,虽然穿着军装,依旧长揖还礼,“公主太客气了!——同喜!同喜!” 说着,就手将妻子搀了起来,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这不是关卓凡第一次在人前握敦柔公主的手,不过,敦柔公主的脸儿,还是微微的红了。 一边儿走,关卓凡一边儿说,“我高兴,不仅仅是咱们打了胜仗——盟友那边儿,打得也不坏!” 敦柔公主转着念头,“王爷是说……普鲁士?” “对!”关卓凡说道,“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在萨尔布吕肯——普法边境的一个小城,普鲁士和法兰西,正经接仗了!法军很吃了亏!这一仗,规模虽然不算太大,不过,到底开了一个好头儿!” “啊!确实是好消息!那……我又得给王爷贺喜了!” “贺喜就不必了,”关卓凡笑道,“萨尔布吕肯一役,普、法两军,都只不过出动了一、两个师的兵力,对于法军来说,只能算是试探性的攻击,就全军覆没了,也不算是什么大败——何况法军吃的亏,虽然不小,但并未到‘全军覆没’的份儿上。” “一、两个师……那不得两、三万人?这个仗,打的还不够大?” “如果是咱们,两、三万人,得算大仗了!不过,对于法兰西和普鲁士来说——这一仗,他们两家,都是倾国以赴,而且,战场就在他们自个儿家门口,两、三万人,便算不得什么了!” “哦……原来如此!” 敦柔公主妙目之中,波光闪动——不仅仅因为萨尔布吕肯战役消息之本身,更因为——此前,关卓凡极少同她谈论具体的战事,而她也严守分际,丈夫既不提及,她便绝不主动谈论相关话题。 “除此之外,”关卓凡说道,“还另有一个高兴事儿——吃饭的时候再和你说吧!” 辅政王用膳之前,果然要先沐浴,伺候沐浴的是小熙;守在屋外廊下的侍女私底下说,彼时,屋里头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到底是些什么动静,狮子未曾亲睹,听的也不是很真切,不敢妄言,就不在这儿啰嗦了。 入席之时,辅政王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气色是愈发之好了。 当然,席上,只有辅政王夫妻两人。 甫一坐定,侍女便上前请示,喝什么酒呢? “王爷大约是要喝洋酒了?”敦柔公主看着关卓凡,“家里一共五种洋酒,法兰西的四种,两种是白兰地——一种干邑,一种雅文邑;两种是红葡萄酒——一种干红,一种半干红;还有一种是美国的红葡萄酒——就是王爷拿过来的那种,嗯,喝哪一种呢?” 说明一下,恭王办洋务,恭王府的饮食,最为洋派,洋酒之种种,敦柔公主打小就不陌生——这方面,比起她的半吊子穿越老公来,也实在逊色不到哪儿去;而她的皇帝姐姐同她比起来,这方面,就全然是一个土包子了。 “美国酒你大约是看不大上眼的,”关卓凡笑道,“法国酒吧!嗯,今儿个高兴,白兰地吧!度数高些,带劲儿些!” “美国酒也好的;”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再者说了,咱们现在正跟法国人打着仗呢!” “有什么关系?”关卓凡说道,“该打的仗打,该做的生意做——两下都不耽误!” 顿一顿,“‘师范馆’那班人,连‘凯旋门’都搬过盆儿胡同了,一支法国酒,算得了什么?” 敦柔抿嘴儿一笑,转头对侍女说道,“干邑吧!” “是!” 酒取了上来,侍女开瓶,敦柔公主亲手替丈夫斟上了,再替自己斟了半杯,端起酒杯,“我再替王爷贺喜——请王爷满饮此杯!” 关卓凡笑着同妻子碰了碰杯,一口干了。 敦柔公主慢慢儿的也干了,放下酒杯,蹙眉笑道,“这个酒,我喝了这几年,还是喝不大习惯;不过,目下,王公宗室里头,喝洋酒的,却是愈来愈多了,只是——” 打住。 “有什么话——公主请说!” “我在想,”敦柔公主说道,“这个酒,咱们自个儿能不能酿呢?不然的话,这个钱,不都叫洋人赚去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眼中随即放出光来,轻轻一拍桌子,“哎!你说得对!这个事儿,我怎么就一直没有想起来呢?——办了那许多的厂子,怎么就没有想过办一间酒厂呢?” “王爷要办的大事儿太多了!”敦柔公主说道,“办酒厂,到底不比办铁厂、船厂,不算什么经国要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也是很自然的。”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能说不是‘经国要务’——历朝历代,都有‘榷酤’一说,酒,其实事关国计民生!” 顿一顿,“你这个主意好!这个酒——”说着,拿手指了指搁在旁边案几上的那瓶干邑白兰地,“咱们自个儿,当然也能酿!中国又不是种不出好葡萄来!——你说的对,这个钱,不能都叫洋人赚了去!待同法国人的这一仗打过了,咱们就来办一间酒厂!——专门酿洋酒!用法国人做技师!哈哈!” 敦柔公主奇道,“王爷的意思,这个酒——白兰地,也是葡萄酿的?” “是呀!” “哎哟!我还一直以为,只有红葡萄酒才是葡萄酿的;白兰地——是粮食酿的呢!” “都是葡萄酿的;”关卓凡说道,“只不过,红葡萄酒的葡萄,只发酵,不蒸馏;白兰地的葡萄,发酵过了,还要蒸馏,因此,度数更高,看上去,也不大像葡萄酒——不是红色的嘛!” “我可算长见识了!”敦柔公主含笑说道,“到底还是王爷渊博!我可是糊里糊涂的喝了好几年的‘粮食酒’呢!” 说着,掩口葫芦。 “到时候,”关卓凡兴致勃勃的说道,“咱们自个儿酿的白兰地,就叫做……‘敦柔公主白兰地’!” 敦柔公主一怔,随即嗔笑道,“王爷说笑了!哪儿能这个样子?这算个什么?” “怎么不能?”关卓凡说道,“法国的干邑白兰地里头,有一种,叫做‘拿破仑’的——公主晓不晓得?” 敦柔公主摇了摇头,“我可没有王爷这般渊博!” “拿破仑一世——就是拿破仑三世的叔叔——在位之时,”关卓凡说道,“法国有一家酒商,叫做库瓦齐埃的,向皇上献上自酿的白兰地,拿破仑一世大加御赏,并钦定其为内廷供奉,从此以后,库瓦齐埃出品的白兰地,就以‘拿破仑’自谓,曰‘拿破仑白兰地’了——你看,拿破仑,那还是皇上呢!” 敦柔公主轻声一笑,“王爷也说了——人家那是皇上!我,算个什么呀?” 说到这儿,心中突然莫名一跳:皇上?我?…… 关卓凡可不晓得妻子在想什么,继续说的高兴,“在中国,敦柔固伦公主的名头,不比法国皇帝好使?——就这么定了!” 敦柔公主微微的偏过头,觑着丈夫,微笑说道,“看来,今儿个,王爷的兴致,真的是很好啊!还拿我开起了玩笑?” 顿一顿,“哦,对了,在院子里的时候,王爷说,‘还另有一个高兴事儿,吃饭的时候再说’——到底是什么高兴事儿呢?” “你看我!”关卓凡轻轻一拍自己的脑门,“说的高兴,差点儿把这个给忘了——” 顿一顿,“嗯,过两天,白氏就到埠天津了!” * 正文 第二三七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敦柔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满面欢容,“大嫂要回来了?太好了!果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 顿一顿,“昨儿个,我还自个儿跟自个儿掰手指头呢——照日子算,不是早就该到了吗?是不是路上不大好走?哎,这万里海途的,实在是叫人不放心!现在好了,心里头的这块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 “好走还是不好走,”关卓凡微笑说道,“看跟什么时候比吧!较之太平洋铁路筑成之前,已经是好走的太多了!” “太平洋铁路?”敦柔公主想了想,“是不是王爷说过的那条……六千多里长的铁路?” “正是!”关卓凡说道,“这条铁路,由东而西,将整个美国串了起来,如果没有这条铁路,白氏回国,就得兜大圈子——再过一个月,也还是到不了家!” “嗯,我记得王爷说过的,”敦柔公主说道,“美国东、西两头儿,都是大海,大嫂陪着芸儿,在东海岸那边儿念书;回国,却是要到西海岸这边儿坐船,不然,就要兜大圈子——” 顿一顿,“幸好筑了这条铁路!不然的话——哎,六千多里的路啊!当间儿,又有那许多穷山恶水,怎么过得来呢?当然只好兜大圈子了!” 关卓凡比划了一下,“其实还不止六千里——我说的是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的距离。” 顿一顿,“这条太平洋铁路,东起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西迄加利福尼亚州的萨克拉门托——内布拉斯加州在美国的中部,距离东海岸,还有好几千里的路呢!” “哦?” “萨克拉门托为加利福尼亚州治,加利福尼亚州倒是靠海的,萨克拉门托却不靠海——加利福尼亚州大得很,差不多……有二十个咱们的直隶大小吧!” 敦柔公主愕然,“二十个……直隶?” “是呀!” 敦柔公主不由微微倒吸一口冷气,“美国……竟这么大的?” “大!不过,还是没有咱们中国大。” 人家一个州顶咱们二十个省,但整个国家拢在一块儿,还是没有咱们大,这个账,敦柔公主一时有点儿算不过来,只好先不去想它,略定了定神,说道: “如此说来,大嫂要到那个……哦,奥马哈去,先得走上几千里的陆路,那,这段路——” “坐火车呀!”关卓凡说道,“美国东部不比西部,铁路本就是很多的。” “我明白了,”敦柔公主说道,“原本,美国没有铁路的,只是他的西部——这条太平洋铁路,其实主要筑在了西部。” “对!” “哎!”敦柔公主感叹着说道,“打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近万里的路!这中间,还得倒腾来、倒腾去!大嫂这一路,也忒……哎,这才刚到海边儿,还没坐上船呢!真是……忒不容易了!” “是啊!”关卓凡点了点头,“而且,还有野人出没!一条太平洋铁路,由东走到西——白氏坐的那趟车,前前后后,遭受过五、六次野人的袭击呢!” 敦柔公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啊?” “说是一条铁路,”关卓凡说道,“但这一路,磕磕绊绊,走走停停——别的不说,前头的铁轨,叫野人拿大木头堵上了,你就不能不暂时停了下来。” 敦柔公主花容失色,“那,大嫂——” “你放心,”关卓凡说道,“啥事儿都没有!这趟车,美国人派了不少的兵,守卫的很严密,咱们自己呢,也带足了护卫——车上还架起了机关枪!野人只能远远儿的射几箭,近不得车身的!” “啊!”敦柔公主以手抚胸,“那就好!” “不过,”关卓凡说道,“接下来,美国大约就要对这班野人大举进剿了——” 微微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声“唉”,敦柔公主就不晓得为什么了——野人可恶,大举进剿,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这么说,”她定定神儿,“大嫂这一路,主要是……耽搁在太平洋铁路上了? “那倒不是,”关卓凡说道,“太平洋铁路的这些状况,上路之前,咱们心里就是有谱儿的——” 顿一顿,“白氏的耽搁,只要因为两个事儿,一个是到了海边儿——西海岸的三藩市之后,遇上了大风雨,轮船出不得海,只好耐着性子,等风停雨住。” “哦!” 略一思衬,敦柔公主说道,“三藩市?——我记得,王爷赴美平乱,就是先到的三藩市吧?” “对了!”关卓凡赞道,“公主好记心!” 顿一顿,笑一笑,“另一个是——到了日本之后,叫人给——叫主人家给留住了!” 敦柔公主先是一怔,转一转念头,反应过来了,“王爷是说……幕府?” “对!”关卓凡说道,“白氏乘坐的轮船,规矩是要在日本的长崎打个尖儿的,船进港的时候,幕府将军德川庆喜的‘御台所’——闺名曰一条美贺的,经已在码头候着了!” 微微一顿,“‘御台所’即幕府将军之正妻——也就是福晋了!” “哦!” “而且,彼时,这位‘御台所’,经已在长崎等了十来天了!” “嗯!”敦柔公主点点头,“幕府那边儿,虽然晓得大嫂坐的船是哪一天打三藩市出港的,不过,万里海途,哪一天抵埠长崎,可就说不准了,身为主人家,不能不早做候客的准备。” “对!” 顿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 “本来呢,白氏并没有在日本盘恒的打算,但德川庆喜十分殷勤,除了拍电报,还给我写了封亲笔信,说,镇国夫人赴美之时,他和美贺——‘御台所’,因为不敢耽搁芸格格的学业,未能致礼于镇国夫人,美贺尤为抱憾;这一回,镇国夫人返国探亲,行期上,不必过于仓促,无论如何,得容他们夫妻尽一回地主之谊。”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这位德川将军,倒是挺会说话呢!” “可不是?”关卓凡亦是一笑,“本来,德川庆喜说他本人要亲往长崎迎候,不过,我想,这个礼数,未免又太过了些——” 顿一顿,“在日本,幕府将军的地位,等同摄政,以前,非‘上洛’——即前往京都觐见天皇,又或有大的征伐,幕府将军是不轻易离开江户的,而白氏的身份又比较特别——毕竟是女子,毕竟……不是正经朝廷大员嘛!德川庆喜若真的亲往长崎迎候,日本国内,必定会生出许多浮议,对他,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再一顿,“本来,我想,叫他下边儿的一个‘老中’——大致相当于咱们的军机大臣——走这一趟,也就可以了;可是,德川家康以为于礼未惬,最后,就由他的首席‘老中’奉‘御台所’走这一趟了。” “德川将军礼数如此周到,”敦柔公主说道,“除了好客之外,不晓得……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在呢?” “有啊!”关卓凡笑道,“公主是明白人!” 顿一顿,“前些日子,日本国内,暗流涌动,险些要出大乱子,是咱们替他将乱源暂时消弭掉了,德川庆喜感激的很——厚礼白氏,大约就是因为这个吧!” “哦!……嗯,王爷说……‘暂时’?” “暂时!”关卓凡说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日本的‘庆父’——还不止一个,目下,可都活的好好儿的呢!” “我明白了!”敦柔公主抿嘴儿一笑,“德川庆喜指着王爷过日子呢!王爷这条……大腿,他可得抱紧了!” 关卓凡大笑,“公主也会说笑话儿了——好、好!” 顿一顿,“白氏在长崎也就呆了一天,第二天,就给接到江户去了——这一来一往的,又是好些天!今儿早上,接到白氏的电报,说是刚刚回到长崎,第二天一早,就出港回国!所以,我才说,过两天,白氏就到天津了!” * 正文 第二三八章 中华女儿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敦柔公主:“王爷是说……两天?” 关卓凡一笑,“约数、约数——我应该说‘几天’的!长崎到天津,无风无浪,也得五、六天光景,如果撞上三藩市的那种情形——轮船出港之时,天公不作美,风大雨大,那,耽搁的就更久了!” “嗯!” 微微出了片刻的神儿,敦柔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也晓得,路远,去一趟美国、或者回一趟国,一定是不容易的,但到底有多不容易,心里头,其实是模模糊糊的;今儿个听王爷说了,才晓得,这个路,到底有多难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亦不足以况之!” 顿一顿,“大嫂不容易!——我想,这个路,即便叫一个大男人来走,也是不容易的,大嫂那样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之前……好像也从没有出过什么远门儿吧?这一去、一回,难为她是怎么挨下来的?——忒不容易了!” “你说的不错——”关卓凡点点头,“这个路,即便叫一个大男人来走,也是不容易的!当年,我领兵赴美,初初上路那几天,那个船晕的,吐的……那是一塌糊涂!” 顿一顿,“这就叫‘人不可貌相’了!白氏说,她在船上,初初的时候,也吐,不过,吐个一、两回也就好了,可没有像我当年那样,整个人都吐的虚软了!——你看,我这个大男人,还不如她‘那样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呢!” “哎哟!”敦柔公主蹙眉含笑,“王爷可怜见儿的!” 伊人做此语时,眉梢眼角,皆是既怜且爱之风情,这个模样,关卓凡从未见之于敦柔公主,不由心中猛的一跳,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只是“哈哈”一笑,心头发热,口内生津。 “如此说来,”敦柔公主继续说道,“这个晕不晕船,同身子骨儿好还是不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还是有关系的;”关卓凡微笑说道,“不过,同是男人还是女人,那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嗯!” “还有,”关卓凡说道,“白氏说,在美国这两年,她自觉身子骨儿比在家里的时候反好了许多;在家里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美国——你大约想不到,白氏都学会骑马了!” “哟!” “以前,”关卓凡笑道,“白氏也不是没有骑过马,譬如,咱们成亲那次——公主‘釐降’,白氏奉旨‘奉迎’,不就骑过一次马?可是,她在美国学会的,却是真正的跃马扬鞭,同‘奉迎’那一次,比不得的!” 荣安、敦柔二公主“釐降”关某人,二命妇——庄王福晋、睿王福晋“送亲”,二命妇——醇王福晋、镇国夫人白氏“奉迎”;在迎送的过程中,四位命妇,既非乘车,也非坐轿,而都是骑着马的。 此乃满洲旧俗。满洲人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精擅骑射,男女老幼,都会骑马,迎亲、送亲,一律控辔往来,就连新娘子亦不例外。开国之初,旧俗未废,风气犹在,王公内眷,福晋夫人,城内郊外,纵马驰骋,司空见惯。亲贵之间,婚嫁迎娶,新娘子是依了汉俗,改坐轿子,迎亲、送亲的,却不论男女,都要骑马。这个规矩,在康熙年间定了下来,并“着为永例”。 可是,两百年过去了,这条规矩,早已名存实亡。旗下的贵妇,打小起居出入,都是坐轿、乘车,除了一对天足,其他的,和汉人的大家小姐,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不要说骑马了,马毛没摸过一根的,也大有人在。 懿旨钦派的四位“送亲”、“奉迎”命妇,就没有一位会骑马的。 几个女人都发了慌,庄王福晋、睿王福晋、醇王福晋,都悄悄的跟自己的老公说,能不能跟“上头”说说,改骑马为坐轿?或者乘车?唉,这条规矩,早就是个摆设了,怎么突然间这么较真儿? 几个王爷,哪个肯张这个嘴?这不仅“乱制”,还丢面子。庄王一向恬淡,自不肯做这个出头椽子;醇王年轻面嫩,更不肯落这个脸;睿王呢,大声嚷嚷:“这是‘上头’借着公主‘釐降’的机会,恢复满洲人的骑射本色,涨咱们满洲人的精气神儿!皇家以身作则,好,好,好得很!” 既然好,那就只好现学现卖了。 四位贵妇,丫鬟老妈子一大堆跟着,集中到西苑中海的紫光阁,彼处地势开阔,中有驰道,可以走马。内务府从下辖的上驷院中,挑了十几匹既神骏、又驯良的骐骥,由宗室中最精骑乘的贝子奕绪总责,教三福晋、一夫人骑马。 粗通骑乘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反正也只要四位命妇摆摆样子,并非叫她们纵马疾驰。如此个把月学下来,四个女人都算“中式”了。两位公主“釐降”之日,四位命妇骑在马上,平日里照料这匹坐骑的马夫,换上銮仪校的服饰,牵着马缰,缓缓而行。马上的命妇,不过手扶马鞍,微微纵送而已。 如此而已。 敦柔公主真正是出乎意料了,然而却不晓得该如何表态——丈夫的口吻,似乎是欣赏的,但他对此到底是臧是否,她还拿不准;滞了一滞,也只好用感慨的语气说道,“真正是想不到!” “还有你想不到的呢——芸儿!” “怎么?”敦柔公主用略带点玩笑的口吻说道,“不是也学会‘跃马扬鞭’了吧?” “‘跃马扬鞭’算什么?”关卓凡兴致勃勃的,“她不但学会了骑马,还学会了放枪!而且,能够在‘跃马扬鞭’的时候放枪!准头还好的很!” 敦柔公主睁大了眼睛,骇笑:“什么?!” “不但能放左轮手枪,”关卓凡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还能放马枪——也就是短一些的步枪,你见过的——一边儿纵马疾驰,一边儿放枪!’” 敦柔公主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樱唇微启,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滞一滞,还是只能说这句话:“真正想不到!真正想不到!”再滞一滞,微微摇着头,“我——哎,我都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叹一口气,用极感慨的语气说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不……活脱脱又一个十公主了嘛!” 所谓“十公主”,指的是高宗第十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女儿和孝固伦公主,出生之时,高宗经已六十有五,老年得女,宠爱无比;十公主的相貌何如,未得而知,但性格却是刚毅果决一路,体格上头,更不得了:小小年纪,便能弯十力的强弓,不止一次随侍高宗秋狝冬狩,射获丰富。 十力,大约是一百一十七斤的力哦。 及笄之年,和孝公主嫁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后高宗升遐,和珅跌倒,丰绅殷德本无侥幸的可能,但仁宗也是最宠爱这个小妹妹的,看在她的份儿上,诛其父、赦其子,保全了丰绅殷德。 白芸和十公主的身份毕竟不大一样,关卓凡倒不好随便接口,只笑着说道,“是不得了!左轮手枪看着不大,其实是很有些分量的;马枪,那就更重了!芸儿才多大点儿个女孩儿?居然可以在纵马驰骋之际,操运自如——确实是不得了!” 顿一顿,“你想不到,我也是想不到的——实话实说,这个本事,我自己都不晓得有没有?哈哈!” “王爷太谦了!” “真不是谦!”关卓凡比划着,“放左轮枪呢,一只手就可以了,骑在马上,可以一手控辔,一手放枪。” 顿一顿,“马枪重的多,只有臂力极强者,才能够单手持枪、放枪——即便如此,准头一定是谈不上的;芸儿再怎么着,也还只是个小女孩儿,一定要双手持枪、放枪,如此,就腾不出手来控辔了——疾驰之际,一边儿放枪,一边儿还是坐的稳稳当当的,你想一想这个难度!” 敦柔公主又出神儿了,过了片刻,再叹一口气,“不得了!” 顿一顿,“芸儿这么着,不能……影响学业吧?” “不能!”关卓凡说道,“每一门功课,在同学中间,她都是第一名——没有一门例外的!” “哟!这还得了?真正是不得了了!正经的文武双全呐!这不应了女人们私下底的议论的——将来,正经一个女丞相的料吗?” * 正文 第二三九章 天下之大匹妇责 “这种议论,”关卓凡笑一笑,“我也是隐约听到过的;芸儿还小,说‘女丞相’什么的,为时太早,不过,无论如何,嗯,照目下的情形看,学成归国之后,这个孩子,确实能有一番大出息的!” 说着,拿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我这个做哥哥的——老怀甚慰!老怀甚慰!” 敦柔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也不由掩嘴葫芦。 笑过了,敦柔公主悠悠的说道,“汉有女侯爵,唐有女学士,可是,像芸儿这样,堂堂正正的入学,学成之后,再堂堂正正的入仕,遍览二十四史,可还没有过!——哎,这以后,在王爷这儿,这个世道,可是要大变喽!” “‘堂堂正正的入学、堂堂正正的入仕’——公主这个话说得好!可浮一白!” 关卓凡举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干了,“只是,芸儿毕竟在外国入的学,如果这个学,是在国内入的,那就更加之‘堂堂正正’了!” 敦柔公主再替他斟满了,“国内?” “对!国内!”关卓凡说道,“打过了法国人的这一仗,我要大办学校!其中,还要办女校!” “啊?” “女校——既只招女学生,不招男学生,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想来,那班冬烘先生的议论,也就可以少一些了!” “啊……” “女校——先办一所‘女子师范学校’!之后再办的女校,就不愁没有师资了——就用‘女子师范学校’的毕业生做老师!” “就像……‘师范馆’?”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公主说对了!” 顿一顿,笑一笑,“我连校歌——‘女子师范学校’的校歌,都叫人写好了!” “校歌?” “对——就像军队有军歌,学校,也要有校歌!” “不晓得出于哪一位的大笔?”敦柔公主微笑说道,“一定是好的!我要洗耳恭听了!” “好!”关卓凡笑道,“既如此,我便不揣冒昧,就教于方家了!” 顿一顿,朗声吟道: “四千余载女界冥,大幂忽开新。彬彬文教启宏宇,惠兹鸾凤群。海内英嫒萃一堂,洪炉大化均。画荻课儿,焚裘训子,无此陶镕深。” “十九世纪天演烈,坤维凭谁振?一人能醒百人觉,由来师道尊。天下之大匹妇责,斯责逾千钧。今日桃李,他时兰芷,珍重百年身。” 敦柔公主极留心的听着,待关卓凡念完了,微微颔首,郑重说道,“好文章!不过,惭愧的很,我才疏学浅,有的地方,竟然听不大懂?” “呃……公主太谦了!”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如王爷之言——‘真不是谦’!” 顿一顿,‘十九世纪天演烈’——泰西以百年为一世纪,泰西纪元,目下正值第十九世纪——这一层,我是晓得的;只是,何为‘天演’?典出何处?——这要请教王爷了!”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脸上微笑,心里头却是有点儿打鼓,“英国有一位名叫达尔文的学人,做《物种起源》一书;又有一位叫做赫胥黎的,做《进化论和伦理学》等书,他们皆主张‘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想,所谓‘物竞天择’,差可谓之‘天演’?——于是,就杜撰了这样一个‘典故’出来,嘿嘿!”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对!” 敦柔公主微微偏过头,凝神思索了一小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想,我大约明白王爷的深意了——” 说到这儿,莞尔一笑,“王爷方才说‘我想’、‘杜撰’——如此说来,这两阙歌词、大好文章,其实是——” 关卓凡“哈哈”大笑,“我说漏嘴了!这个,呃,其实是我自个儿胡诌了几句,叫公主见笑了!见笑了!” 心里说:原时空那位不知名的老兄,我掠君之美,同是为了中国的女子教育及解放,你在天有灵,有怪莫怪呀! 关卓凡念的这个“校歌”,其实是原时空北洋女师范学堂的校歌,他几乎一字不易,盗版而来,唯一的改变,是那一句“十九世纪天演烈”——北洋女师范学堂创办于一九零六年,因此,原歌词为“二十世纪天演烈”。 而“天演”二字,既不是北洋女师范学堂的原创,更不是关卓凡的“杜撰”——原时空,严复择赫胥黎《进化论和伦理学》之部分翻译成中文,光绪二十三年,即一八九七年,刊载于《国闻报》,名曰《天演论》。 目下,严复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至于“画荻课儿,焚裘训子”之“画荻”,为北宋欧阳修之母教子之典故;“焚裘”,为西晋罗企生之母教子之典故,这些,敦柔公主一听就晓得咋回事儿了,就用不着请教她的半吊子老公了。 关卓凡连称“见笑”,敦柔公主却是神情郑重,语气感慨: “王爷祭阎丽亨的雄文,我是拜读过的,那真正叫荡气回肠、动人心魄!这支‘女子师范学校’校歌,虽然寥寥数十字,却也是气象宏大、振聋发聩!王爷的聪明智慧——真正叫得之于天了!” 穿越八年,关辅政王的学问,已为时人公许为“兼贯中西、精渊博深”——论中,就是已故的倭艮峰都公开表示过钦服;论西,所有同关辅政王打过交道的外国公使,无不交口称誉,只不过,人所共知,关辅政王从未进过学,则其“可以究天人之际”的学问,到底从何而来呢? 既解释不通,便颇有“天授”、“得之于天”的说法,只不过,既然涉及了一个“天”字,便不能随便施之于臣子之身,因此,当面以“天授”、“得之于天”拍关卓凡马屁的人,并不多,况乎,此话出于敦柔公主之口? 前文交代过,对于敦柔公主,关卓凡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一份情怯的——在敦柔公主面前,他常常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啥话也不好说,只好“藏拙”;在不自觉的比较两个同样有学问的女人——婉贵妃和敦柔公主之时,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敦柔公主是一个“执念”的人,若与其在政治、历史、军事方面交流而意见不一致的话,想说服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自己不论说什么,敦柔公主都婉转赞附,而且,皆契合节拍,时不时就能够搔到自己的痒处! 那种莫名的压力,似乎烟消云散了! 若得妻如此,又夫复何求呢? 关卓凡犹如吃了一个人参果,通体舒泰,每一个毛孔都爽到了,“哈哈”笑道,“公主如是说,我的脸红了——幸好,已经喝了点儿酒!” 敦柔公主嫣然一笑,随即正容说道,“‘天下之大匹妇责’——王爷说的好!只不过,前人‘妇责’之谓,止于‘画荻’、‘焚裘’而已——那是二门之内的事情;王爷‘妇责’之谓,是大门之外的事情——” 顿一顿,“王爷宏谟深远,到底不是我可以尽窥的——我要请教王爷,王爷大振坤维,叫女子走出大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关卓凡大赞,“‘二门之内、大门之外’——公主这个说法好!形象明白!‘走出大门’一说,更好!——到时候,若有所宣谕,就用‘走出大门’这个说法!” 顿一顿,“至于我的算盘,说白了也简单:今时不比往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单靠男子自个儿,已经忙不大过来了!必得男子、女子搭手——大伙儿一块儿来做!” “哦?” “如果没有机器——没有蒸汽机这样物事的话,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已;可是,既有了蒸汽机,便繁衍出无数花样来,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十倍不止!而且,愈往后,愈多!” 敦柔公主臻首微垂,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微笑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不过,我也是女子,仔细想一想,还真想不出来,除了手头上的,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哎,公主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哦?” * 正文 第二四零章 泰西人民众乐乐,东学西渐肇此始 关卓凡竖起一根手指,“别的先不说,单说这一件——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访华,礼尚往来,将来,咱们一定是要回访的;人家来访的,既为公主,咱们回访,不也得派一位公主?则这位公主,舍公主其谁啊?” 敦柔公主目光一跳,眸中粲然生辉,“我?” “对!” “哎哟!”敦柔公主蹙眉轻笑,“王爷也太看得起我了!” 顿一顿,“可是,可是——哎,你不是经已将这件差使派给了两位皇额娘了嘛?尤其是西边儿的皇额娘,平日里说起来,对这件差使,兴头的很呢!我怎么能抢她老人家的——” 打住。 关卓凡摆了摆手,“一码儿归一码儿——皇太后出访归皇太后出访,公主出访归公主出访,两不相干,谈不上谁抢谁的差使!” 顿一顿,“再者说了,皇太后出访,不能用‘回访’的名义——英、普过来的是公主,咱们过去的,若是皇太后,这个位份,就对不上了嘛!” “这……倒也是。” 沉吟了一下,敦柔公主说道: “若是王爷出访,我自然可以——也应该陪侍;不过,若是我一个人——” 顿一顿,“其实,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两位,也不是姐儿俩自个儿过来的,那个……维多利亚长公主其实是陪着腓特烈王太子过来的,是吧?” 关卓凡笑一笑,“第一,名义上,领衔‘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是腓特烈王太子伉俪——夫妇并尊,没有谁陪谁的问题;若是咱中国的辅政王伉俪出访,你说是来‘陪侍’我的,别人不说,主人家那边儿先就不自在了。” 敦柔公主一怔,“啊?”随即抿嘴儿一笑,“好吧!” “第二,”关卓凡说道,“我实在是走不开!可以预见,打过了同法国人的这一仗,一时半会儿的——至少一年半载的吧,我都是离不开国内的!” 顿一顿,“可是,回访,不好拖得太久——咱们同英国、普国的关系,正热络着,这个,打铁趁热!菜凉了,再回锅,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嘛!所以,外访的活计,就不能不搁在公主一个人的身上了——嗯,也算是为我先容了!” 对关卓凡的“一时半会儿”云云,敦柔公主冰雪聪明,可以默喻:战胜法国,其后的“一年半载”,是他巩固权力的最关键的时期,因此,不能离开国内。 这个意思,为人妻者,当然不能说破了,只点了点头,庄容说道,“是,别的不说,到时候,皇上那儿,也该临盆了,王爷确实是走不开!” 每在敦柔这儿提及皇帝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关卓凡就难免尴尬,“呃……是!” 略一定神,“哦,还有,我想,另有一件大事,也是要请公主领衔的。” “哦?请王爷吩咐!” “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姊妹颐和园觐见两位皇太后,咱们请她们听戏,编了个戏本儿,戏词儿都译成了英国话——你还记得吧?” “当然!” “维多利亚长公主打来电报,说,她和露易丝公主,要自个儿掏梯己出来,将这个戏本儿,付梓出版——除了出一个英国话的版本之外,还要请人翻译成德意志话、法兰西话,再出一个德意志话版本、一个法兰西话版本!” “哟!”敦柔公主意外了,“可是想不到!” 转一转念头,“这……是客气呢?——嗯,我是说,两位公主这样做,只是为了敦睦邦谊,还是说,对咱们的戏,是真正的喜欢呢?” “兼而有之吧!”关卓凡说道,“当然有敦睦邦谊的因素在;不过,这姐儿俩也是真正喜欢咱们的戏!” 顿一顿,“同你一样,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两位,于乐理一道,皆有极深的造诣——露易丝公主尤甚,其钢琴、小提琴的水准,据说都是直追专业大家的!而西洋亦有歌剧,在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看来,咱们的戏,无非中国之歌剧,她们看咱们的戏,除了词儿听不懂外,其实并没有任何其他的障碍!” “皮黄仿佛西洋之歌剧——”敦柔公主微笑说道,“西边儿的皇额娘,亦是持此论的;嗯,你们两位,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嘿嘿!” “不过——王爷说的对!仔细回想两位公主听戏时的神情举止,说她们真正喜欢咱们的戏——不假!” 关卓凡点点头,“人同此心——英国、普国乃至整个泰西,喜欢‘中国歌剧’的,一定不止于维多利亚长公主姊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维多利亚长公主姊妹做这个事情,其意义,并不止于她们个人的偏好,亦不止于敦睦邦谊!” “嗯!” “当然了,戏词儿再美,也只是文字——而且,翻译成英、德、法语之后,味道也不大一样了;因此,我想,公主回访的时候,很可以带上个戏班子,正正经经的给泰西人展示一番中国的粉墨音韵之美!” “啊?王爷这个主意,还真是——哎,这样的主意,我是再也想不出来的!” “随侍公主出访的戏班子,只能唱给英、普的王公贵臣们听,普通人无由睹闻;公主回国之后,咱们还可以另派一个……嗯,就叫做‘中国戏曲亲善团’吧!一个一个欧洲国家唱过去,叫泰西的老百姓,真正可以……‘众乐乐’!” “哟!王爷又出了个好主意!王爷的谟算,我是步武追踪不得了!” “公主——我的脸又要红了!喝酒!喝酒!哈哈!” 敦柔公主微笑着替丈夫斟了酒,“只是——付梓出版,要请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自个儿掏梯己出来,这个,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 关卓凡一笑,“她们自个儿乐意,又不是咱们去‘请’的,你操这个心干嘛?” 顿一顿,“而且,这个钱,也未必真就要她们自个儿掏出来。” “哦?” “一来,”关卓凡说道,“对这件事情,英国政府、普国政府,都是乐见其成的;二来,不少大公司——主要是做军火生意、轮船生意的,譬如英国的阿姆斯****鲁士的克虏伯,对这件事情,也都很乐意巴结的。” 顿一顿,“反正,不论哪个出钱,一定都要打两位公主的名号——她们两位,叫做‘赞助人’。” 敦柔公主点头,“我明白了!” “维多利亚长公主还说,”关卓凡说道,“这个书,该叫个什么名字,要上烦两位皇太后御赐;我想,咱们就不必拿这么件小事儿去打搅两位皇太后了,你这就替两位皇太后代个劳,拟个书名罢!”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两位皇额娘未必就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儿’,也未必就以为咱们‘打搅’她们了——尤其是西边儿的皇额娘,你去‘打搅’她,她乐意着呢!” 关卓凡也一笑,“也是!不过,就算你去‘打搅’两位皇太后,她们不还是——东边儿那位不必说了,对此,绝不会自作主张;西边儿那位,当然有自己的主意,可是,文字一道,不比其他,她不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思?——不管怎么着,你都是两位皇太后的‘捉刀’!” 敦柔公主笑,“也罢!那么,这个书,就叫做……《梨园拾萃》,如何?” “好!好名字!就叫《梨园拾萃》!” 敦柔公主拢了拢发鬓,“说了这许多,我还是不晓得王爷要我‘领衔’的另一件‘大事’,到底是什么?总不成,‘领衔’起书名儿?” 说着,抿嘴儿一笑。 “当然不是!我要请公主‘领衔’之事,实实在在是一件大事!——而且,就是从《梨园拾萃》这本书引发出来的!” 敦柔公主不笑了,凝神静听。 “近年来西学东渐——这不必说了,西学渐于东者,只会愈来愈多!”关卓凡说道,“不过,西学可以东渐,东学又何尝不可以西渐?” 微微一顿,“我以为,《梨园拾萃》虽是薄薄的一本小书,却正是‘东学西渐’之肇始!” 敦柔公主心中一跳,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 * 正文 第二四一章 天不生某某,万古如长夜 “道光以来,”关卓凡说道,“国势日蹙,西人日益轻我,真正要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第一,自然是自个儿得争气、得自强,得肌肉强健、筋骨扎实——该打赢的架,都得打赢了!叫人家再不敢对你有所觊觎了!” 顿一顿,“第二,‘西学东渐’虽必不可免——不然,吾亦无由自强!不过,若始终只有‘西学东渐’而无‘东学西渐’,人家还是看你不起!你的气力再大,人家看你,亦不过山东六国之目赢秦罢了!须知,近两百年来,泰西文教鼎盛,大贤辈出,光华粲然!” 再一顿,“何况,咱们的力气再大,较之泰西,三、五十年之内——甚至你我有生之年,也未必到得了秦之于六国那个局面!” 敦柔公主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所谓‘化及蛮夷’,不能只是一句空话!”关卓凡拿筷子轻轻的点着桌面,“更不能倒转了过来,我泱泱中华,反倒成了‘蛮夷’!——他娘的!什么世道!” 他在敦柔公主以及公主府的下人面前,从未出过任何不文之语,今天讲的兴起,“他娘的”破口而出,一旁伺候的侍女险些骇笑出声,赶紧抿住嘴唇,死死的忍住了。 敦柔公主也很意外,秀眉微蹙,拿一根芊芊葱指,在关卓凡持筷的手背上轻轻一点,嗔道,“王爷!” 虽是嗔怪,却是带着笑的,而语气娇软,动作更是亲密,关卓凡只觉得骨头都酥了,醒一醒神儿,讪讪的说道,“呃……失言!失言!” 敦柔缩回手,同时也收起了笑意,郑重说道,“王爷的深意,我已经明白了!——‘东学西渐’,确实是国之大事!” 踌躇了一下,“可是,正因为是国之大事,万不敢稍有轻忽,而我,年轻学浅,又是——”将“女子”二字咽了回去,顿一顿,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怕——有负王爷的重托啊!” 再一顿,“这件大事,其领衔者,难道不该是……硕儒耆贤吗?” 关卓凡摆了摆手,“这个你就想差了!” 顿一顿,“这件事情,不管交给哪个领衔都好,就是不能交给那班‘硕儒耆贤’来领衔!” “这……” “我方才说,”关卓凡说道,“《梨园荟萃》可为‘东学西渐’之肇始,是因为,目下已可想见,皮黄必为泰西人民——不论贵贱贤愚皆喜闻乐见,因此,是‘东学西渐’最好的一个楔入点!可是,若叫‘硕儒耆贤’来领衔——别人不说,你只想象一下,若起倭艮峰于地下,将会如何?” 微微一顿,“他老先生自个儿就不听戏——同我不一样,我不听戏,是不懂戏,可不反对别人听戏!他老人家呢,以为郑音淫靡,最好一禁了之!这样的‘硕儒耆贤’,带着‘中国戏曲亲善团’出访泰西,嘿嘿,你能想象,那是副什么模样吗?” 郑音,本指春秋时郑国的音乐,被孔子弟子子夏批评为“好滥淫志”,后世多以“郑音”代指俗乐。 敦柔公主莞尔,“还真不大好想象呢!嗯,还有,倭艮峰是反对办洋务的,‘东学西渐’,当然要跟西洋人打交道——叫倭老夫子来打这个交道,也未免太难为他老人家了些!” “可不是?” 顿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你说自己‘年轻学浅’——我看,年轻则年轻,学浅则未必!而且,‘东学西渐’,本就应由浅而深,万不能倒转了过来,由深而浅!” “王爷的意思……” “咱们还是请倭老夫子来说事儿吧!”关卓凡说道,“若是叫倭艮峰来办这件差使,你可以想见的,他老人家一开口,就必定是《大学》、《中庸》——哎,哪个洋人晓得你在说什么呀?”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王爷是说,就算要讲四书,也得从《论语》、《孟子》讲起——由浅而深?” “不错!” “嗯!”敦柔公主点头,“若说‘浅’,皮黄就是‘东学’中最浅的那一部分,所以,王爷才会以其为‘西渐’之肇始?” 关卓凡拊掌,“对了!” 啜了口酒,说道,“还有,方才,你有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来,我替你说罢——‘女子’!可是,这不是你的劣势,正正相反,这是你的优势!” “这……” “第一,”关卓凡竖起一根手指,“西洋尊重女子——这一层,比咱们强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女子来办,不见得比男子更难些,更顺溜些,也说不定!” 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不是普通女子,你是固伦公主、恭亲王亲女、辅政王福晋!” 顿一顿,“洋人是很尊重六哥的;我呢,在洋人那儿,也算有些分量,因此,‘敦柔固伦公主’这块招牌,在洋人眼里,那是金光闪闪!——哪一个‘硕儒耆贤’比得了?” 敦柔公主抿嘴儿一笑,“我明白了——我是扯王爷的大旗,做自个儿的虎皮!” 关卓凡“哈哈”一笑,“哪里!公主自个儿的这面旗子,经已足够之大了!” 顿一顿,“再者说了,‘东学西渐’既以《梨园荟萃》为肇始,而你经已跟维多利亚长公主、露易丝公主有了交情,则顺势而为,事半功倍,不就是理所当然了吗?” “好罢!”敦柔公主说道,“王爷既如此说,我更无可辞——我,努力去做吧!” 顿一顿,“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眼下,肩上……已是觉得沉甸甸了呢!” 关卓凡用安慰的语气说道,“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这件事情,当然不是一个人办的下来的,你的下头,也要有一班人才行——迟一些,一个个都给你凑齐了!” 顿一顿,“还有,也不要以为‘东学西渐’有多难——这个底子,两百年前,其实就已经打下来了!” “哦?这我就不懂了!请王爷述其详?” “你大约想不到,”关卓凡说道,“西元一六八八年,亦即……嗯,康熙二十七年之时,法兰西便出版了一本《论语导读》吧?” “啊?二百二十年前?法兰西?哎哟!想不到!确实想不到!这……要说‘肇始’,这才叫‘肇始’吧?” “算是吧!”关卓凡笑一笑,“彼时以降百余年间,在泰西,‘孔学’以及关于中国文明制度之种种,可算‘显学’了!法兰西有一位大哲,名曰伏尔泰的,盛赞孔子为‘唯一有益理智之大贤,照亮方向,世界得以免于迷惑;他从来仅以圣贤而非先知之口吻讲话,而世人亦皆以其为圣贤’——你看看!” “这不就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嘛!” “差不多了!”关卓凡说道,“这位伏尔泰,还写了一出戏,叫做《中国孤儿》——其实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他自称《中国孤儿》为‘孔门道德剧’,认为以之教化人心,最有裨益。” “哦!” “另有一位大哲,名曰黑格尔,德意志人,推崇老子,称老子为‘融哲学入生活之奠基人’,真正的‘知行合一’!又有一位大哲,名曰孟德斯鸠,法兰西人,盛赞中国的文明制度,称中国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奖励美德之国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原来——”敦柔公主感叹着说道,“泰西哲人曾如此之推崇中国!那后来,怎么?……” “怎么前恭而后倨?”关卓凡笑一笑,“第一,彼时,咱们到底还是康乾盛世,而泰西还没有真正发达起来,难免要高看咱们一眼;到了嘉、道的时候,人家真正发达起来了,咱们呢,家境败落了,这一类的好话,可就听不大着喽!” 顿一顿,“第二,彼时,泰西大哲多多中国,也有一番‘以彼之杯酒浇己之块垒’的意思在,既如此,对于这个酒的味道,就不能不多做夸赞了!” “嗯!……” “不过,无论如何,泰西对于‘东学’,其实并不陌生,更不反感,因此,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怕难!” “是!王爷的话,我记住了!” 顿一顿,敦柔公主含笑说道,“今儿个是怎么了?正在用膳呢,竟说了这许多的话!一大桌子的菜,王爷也没能吃几口!好了,不说那许多了,王爷赶紧用膳吧!菜若凉了,如王爷之言,‘再回锅,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 微微一顿,“王爷日理万机,可难得回府用一次膳!” “好、好!吃饭、吃饭!” 这一顿饭,关卓凡吃的舒心畅意,不知不觉,连肚子都微微的鼓了起来,这也不必细表了。 膳后移座,侍女上茶。 关卓凡抿了一口茶水,闲闲问道,“今儿个下午,老九的媳妇儿过来窜门儿了?” 敦柔公主面色微变,“是!” 关卓凡留意到妻子的异样,有些奇怪,“怎么?” 敦柔公主没有回答丈夫的话,扬声说道:“你们都出去!” 你们——当然指的侍女们。 几个侍女赶紧退了出去,而且,不必敦柔公主特意吩咐,站在窗外廊下的侍女,也自动自觉的退了开去。 “这个九婶,”敦柔公主微微冷笑着,“愈来愈过分了!说了一大篇儿古里古怪的话!又扔下件古里古怪的东西!——真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 正文 第二四二章 荒凉身后万古愁 关卓凡一怔,“古里古怪?怎么个古里古怪法儿?” 略一顿,“哎,我可不是‘包打听’啊,你也不是一定要说啊——不管老九媳妇儿说了些啥,到底都是你们女人家的梯己话嘛!嘿嘿!” 话一出口,自觉颇有此地无银之意,于是自我解嘲似的加上一句:“你还将下头的人都支出去了——也未免太郑重其事了嘛!” 敦柔公主没答话,站起身,走过去拉开梳妆台最下头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锦缎敷面的小册子,回来坐下,将小册子搁在案几上,轻轻向关卓凡一推,平静的说道,“这就是九婶扔下来的那件东西,王爷看看吧!” 关卓凡笑道,“这是什么?装订的倒是精致呢!”一边儿说,一边儿拿起小册子,翻了开来,一眼看去,便是大大一怔—— 第一页没有别的,只端端正正四个大字,异常醒目: 宜子秘笈。 嗯?! 关卓凡张了张嘴,却啥也没说出来。 小册子很薄,不过十几页纸,前头的几页,都是各种“宜子”的药方以及“食疗”的方子;关卓凡看的时候,脑海中经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翻到第六页,目光不由再次霍的一跳,竟然是—— 春宫图! 图侧配有文字,以说明此姿势何以“宜子”?并嘱告取此姿势之时,都有哪些注意事项? 一页一图,拢共……十种“宜子”姿势。 我……靠。 这个……真正是没想到啊! 翻着、看着,关卓凡自觉身上已微微潮热——当然,既非因为害羞,亦非因为……呃,那个性奋什么的,而是因为—— 唉!可咋说呢? 他一边儿看,一边儿不由自主,时不时拿眼角余光,觑一觑妻子;敦柔公主臻首微垂,且向另一侧略略偏了过去,面上的神情,不甚分明。 这真正是……咳咳,尴尬了,尴尬了! 室内静默,翻动纸张的声音异常清晰,夫妻两人的呼吸,亦隐约可闻,气氛……“古里古怪”。 翻到最后两、三页,关卓凡刻意放慢了速度——并不为了细细欣赏那些别出心裁的姿势,而是在打腹稿:接下来的话,可怎么说呀? 他终于合上了小册子,将之放回到案几上,然后干笑一声,用尽量轻松自然的口吻说道: “这件东西……老九媳妇儿,也算是……好心吧!呵呵,嘿嘿!” 敦柔公主没有立即接话,过了一会儿,轻轻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心?大半个下午,都在跟我唠叨这些事儿,有的、没的——没完没了!烦死人了!” 顿一顿,“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她也不是,不说她也不是,有好几回,险些忍不住了——如果不是看在她是长辈的份儿上,就端茶送客了!” 说话的时候,神情看清楚了:微微的咬着牙,满脸涨的通红。 “不至于,不至于!”关卓凡连连摇头,“这些话,本来就是……呃,闺阁戏语!女人家私底下聊闲白儿,不碍着什么!不碍着什么!” 敦荣公主还是不接丈夫的话头,再过了一小会儿,微微的咬着牙,说道,“以前看书,每看到总有那么一种人,拿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献给‘上头’,‘上头’竟然也笑纳,就想,世上怎会有这般厚颜之人?” 顿一顿,“再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叫我自个儿给撞上了!” 再一顿,“这两口子,真正是——想巴结差使想的魔障了!” “这两口子”、“想巴结差使”——把孚王也扯上了。 关卓凡摇头兼摆手,“不是一码事儿!不是一码事儿!老九他们……呃,这个事儿,老九媳妇儿那儿,到底还是好心!好心!” 敦柔公主听出了丈夫和自己的语境的微妙区别——他并不想把孚王扯进这件事情里。 “我也不晓得她是好心还是什么心?”敦柔公主总算开始接关卓凡的话头了,“总之,往后,我是再也不敢招惹这位九婶了!” “何至于呢?”关卓凡说道,“都是亲戚嘛!而且,她这么做,合适不合适的另说,不过,到底是……呃,好心!好心嘛!” 除了反反复复“好心”之外,我也不晓得拿什么来替这位九弟妹譬解了。 敦柔公主不说话了,脸上的红潮,似乎也慢慢的消褪了。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觑着妻子的神情,笑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心归好心,这上头的东西——” 一边儿说,一边儿拿手在那个小册子上轻轻一按,“特别是吃的喝的——尤其是药,你可不能随便照着做!这些,可不见得靠谱儿!” 敦柔公主的脸又红了,“怎么会?你当我傻吗?回头我就叫人把这个东西给烧了!” “那又不必!我只是说……呃,这些大约都是些民间的偏方,并不是正经医生……这个,嘿嘿!” 敦柔公主又不说话了。 “至于孩子——” 关卓凡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使之听起来从容、诚恳,“我晓得,你心里头有点儿着急——不过,有什么可急的呢?” 微微一顿,“你看,你还这么年轻;你老公我呢,也不算多老吧?咱们两个的身子骨儿,也都好着吧?这个……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敦柔公主垂下头,轻声一笑,“王爷当然不老——年轻着呢!” 过了片刻,低声说道,“其实,也不是我自个儿着急,是……皇额娘、额娘她们!……每次见面,她们两个,都明里暗里的拿这个说事儿,我也……烦!” “呃……怪我!都怪我!”关卓凡说道,“之前,也实在是事情太多了些,到你这儿……呃,回府的次数,略少了些!而皇上那儿……那个,嘿嘿,嘿嘿!” 敦柔公主抬起头来,正色说道,“皇嗣至重,社稷赖之!我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爷,我可没有一丁点儿觖望于皇上的意思啊!” “当然!当然!”关卓凡赶紧说道,“是我失言了!” 顿一顿,“我的意思是……这往后,我就可以专心致志的伺候你一个人了!孩子什么的……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敦柔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轻啐一口,然后抿住了嘴唇,眼波流转,在关卓凡脸上一绕,随即又转了回去。 伊人红云笑靥,妩媚生辉,关卓凡不由神魂颠倒了!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嘿嘿”的笑着。 敦柔公主却拢了拢发鬓,收起了笑容,低声说道,“孩子这个事儿,我晓得,是不能强求的,万一,我就是怀不上,该怎么办呢?” “不能!”关卓凡斩钉截铁的,“再者说了,你晓得楠本稻的,妇科圣手!之前——”本想拿利宾做例子,但一转念,小棠春歌女出身,如何可以同敦柔公主相提并论?及时改口说道,“我是说,有她帮着调理,一定……呃,会‘宜子’的!” “是;不过,凡事总有万一——王爷,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就是怀不上,可怎么办呢?” “这……哎,也没有什么!过继一个就是了嘛!” “过继谁的呀?大哥走的早,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二哥倒是有孩子,可是,晓得你们哥儿俩的关系不好,咱们……能过继二哥的孩子吗?真过继了二哥的孩子,以二哥的为人,往后,可有的麻烦了!” 这个“大哥”、“二哥”,指的是关卓凡自个儿的“大哥”、“二哥”。 “这……” 关卓凡踌躇再三,终于艰难的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那……就抱一个过来养吧!” “过继”、“抱一个过来养”是不同的。 前者是以兄弟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后者则是将自己别的妻妾所出,“抱一个过来养”。 “别的妻妾所出”—— “皇嗣”是不能打主意的;再者说了,皇帝所出,姓爱新觉罗,不姓关。 也就是说,所谓“抱一个过来养”,是从扈晴晴、杨婉儿、米娅、雅克琳所出之中,“抱”一个过来给敦柔公主“养”;而这个“养”,并不是简单的抚养,是真正以敦柔公主为母,由庶入嫡,将来,是要继承轩亲王爵位的。 * 正文 第二四三章 妾心入海深,君意何生潮? 敦柔公主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王爷说的容易——可是,哪儿有那么轻巧的事儿啊?扈姐姐、杨姐姐、米姐姐、雅姐姐几位,当然都是通情达理、大方不过的,可是,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送给别个养,她们……能乐意?” 其实王爷说的也不容易——“踌躇再三”呢。 但话既出口,不能收回,只好:“呃……你又不是‘别个’!” 顿一顿,“再者说了,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当妈的,呃,不能不乐意的!” 所谓“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是说,如此一来,由庶入嫡,白捡了一个轩亲王的爵位了。 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头,对于那几位“姐姐”乐意与否,关卓凡却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的。 首先,米娅、雅克琳所出,毕竟是混血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她们的子女来承老关家的嗣,继轩亲王的爵位——也即是说,暂时只能打扈晴晴和杨婉儿的主意了。 她们两个,能乐意吗? 关卓凡几乎可以肯定:都不乐意。 虽不乐意,杨婉儿那儿,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扈晴晴呢?关卓凡亦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姐姐,几乎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种事情,又不好硬来——这种事情上,关卓凡也从不会硬来的。 这是为什么他踌躇再三,才勉强给了敦柔公主一个“抱一个过来养”的答复。 “好事儿——我倒不能这么想。” 敦柔公主微微摇着头,“我是说,但凡王爷所出,庶也好,嫡也好,将来,必定都是有大出息的;不能说,只有抱给我养了,才算有出息,才算‘好事儿’。” “这个……嘿嘿!” “另外,就算几位姐姐真乐意——” 话说半截,打住。 “哎,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我想,不管是哪位姐姐生的,我抱过来养,都得……趁孩子还小吧?待到孩子大了,记事儿了,懂事儿了,再抱过来养,是不是……就不大合适了?” 这—— 倒是实在话呢。 如果孩子“记事儿了,懂事儿了”,必定惦记自己的生母,同养母的感情的培养,就事倍功半了。 只是,照您介么说,目下的这四位——关晓晓、关昕、关天晟、关天杲,统统不合适“抱过来养”喽? 毕竟,这四位,都“记事儿了,懂事儿了”了嘛! 那—— 关卓凡转着念头,“你说的……呃,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 “还有一个事儿,”敦柔公主微笑说道,“我和皇上,私底下是聊过的——不晓得,皇上有没有跟王爷提过呢?” 关卓凡见她突然宕开一笔,微微一怔,“什么事儿呀?” “我们姐儿俩,嫁给王爷,也有日子了,可是,几位姐姐——扈姐姐、杨姐姐两位,还呆在上海,米姐姐、雅姐姐两位,还呆在国外,明明是一家人,却天南地北的,外头不晓得内情的,还以为……皇上和我,嫉妒,容不下几位姐姐呢!” “啊?” “我想,咱们并不比普通人家,几位姐姐就算搬到北京来,或者住朝内北小街,或者住柳条胡同,这个……并不会委屈了几位姐姐吧?” 敦柔公主说的婉转,但关卓凡当然听懂了——您和您的两位正妻,“分府而居”,各有各的住处;您若将您的侧福晋和其他妾侍接到北京,则她们当然跟您住在一块儿,因此,并不必像“普通人家”的小老婆那样,每天替大老婆请安,因此,“并不会委屈了几位姐姐”嘛! “呃……是,是!”关卓凡尴尬了,“只是……” “只是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如此安排,有何深意,能见告否?” 说着,敦柔公主嫣然一笑,“不然的话,白顶着一顶‘嫉妒’的帽子,不好受呢!” “深意”,关卓凡是有的,可是,何能率直见告? 他连连摆手,“嫉妒?没有人这样想!没有人这样想!你别多心!” 顿一顿,叹口气,微微苦笑,“我哪儿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事情太多了,顾此失彼,一时半会儿的,照应不过来罢了!” 再一顿,“这件事情,皇上倒没有跟我提过;不过,白氏跟我提过,你东边儿的皇额娘也跟我提过,现在,好嘛,又到你了!” “王爷,皇上的身份,不好明着跟你提这个事儿;我——这到底是我的责任啊!” “是!是!” 顿一顿,关卓凡用告饶的口气说道,“不过,还请你们暂且放我一马!待打过了这场仗,这些事情,我一件一件,从容办理——娘子,可好?” 说着,连连拱手。 敦柔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罢,那就暂且放过王爷一马吧!” 心里想,这个事情,“东边儿的皇额娘”催过你,“西边儿的皇额娘”却没有催过你?倒是有点儿奇怪。 “多谢!多谢!” 关卓凡透一口气,顿一顿,“你提这个事儿——第一,当然是你贤惠!第二——我晓得的,其实是接着方才‘抱一个过来养’的话头!” 敦柔公主不说话了。 “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了吧!”关卓凡说道,“‘抱过来养,得趁孩子还小;待到孩子大了,记事儿了,懂事儿了,再抱过来养,就不大合适了’——即是说,天晟、天杲、晓晓、昕儿,都不合适!” 顿一顿,“也即是说,若真的要‘抱养’,就得再生个‘还小’的!可是,‘天南地北’的,咋生呢?所以,都得接到北京来!——是吧?” 过了好一会儿,敦柔公主轻声说道,“是,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瞒不过王爷。” “唉,真正是麻烦!——我说,还是咱们两个,赶紧自个儿生一个!如此一来,啥麻烦事儿都没有了!” 说着,关卓凡站起身来,一把将敦柔公主揽了过来,拦腰抄腿,打横抱起。 “哎……王爷!时辰……还早着呢!” “你老公的能耐,你不晓得?不趁早动作,今儿个晚上,未必够时间用呢!” “王爷!……那个,方才,沐浴的时候,你不是同小熙……” “那个啊……嘿嘿!慌里慌张的,不过……‘头盘’!你这儿,才是‘正菜’呢!” “王爷!你!……这都是什么譬喻呀……” “什么譬喻不紧要,意思对就好!……哦,对了,那个小册子!” “啊?” “老九媳妇儿拿来的那个小册子!那上头,吃的喝的药方什么的,当然不靠谱;不过,那些‘姿势’嘛,瞅着……还是有点儿意思的!我看,未必不可以‘依样画葫芦’?嘿嘿!咱们这就学了起来!” “王爷!……” * 正文 第二四四章 炼狱来去 本章内容,节选自居伊?鲍利斯所著《安南战纪》;居伊?鲍利斯及《安南战纪》之种种,详见本书第十三卷《天行健》第二十一章《三十米之战》,在此不再赘述。 * *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苏醒’,因为,我的眼睛还睁不开——听到身边有人在讨论,‘他还活着吗?应该已经没气儿了吧?暂且留在这儿算了——尸体太多了,人手不够,抬不过来了’,云云。” “我的眼睛睁不开,手脚也动弹不得,但意识渐渐清醒,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一件件都回到了脑海里——我,居伊?鲍利斯,第三十五基干步兵团第七连副连长,军衔中尉,在翻越城头山中国军队中央阵地石墙的时候,被一只大号海军用左轮手枪击中了,所谓‘这儿’,应该就是城头山中国军队的中央阵地了吧!” “讨论者说的是法语——不然我也听不懂——怎么,中国人的阵地,到底叫我们拿下来了吗?” “当时,仗有没有打赢,并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他娘的!我还没死,你们不能把我当死尸扔在这儿啊!” “我竭尽全力——或许手指动了几下,或许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声音,总之,讨论者总算留意到了:咦,这具‘尸体’其实还是有‘气儿’的?” “我被抬下了山;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耳朵是好用的,在再一次昏迷过去之前,搞清楚了:我军对城头山中央阵地的进攻失败了;经过谈判,中国人允许我军抬回尸体,收治重伤员——如此而已。” “哦,也许,我不该说‘如此而已’——事实上,中国人允许我军抬回尸体、收治重伤员,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之前,一直有这样子的一种说法:中国人会砍下所有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的头颅;至少,会割下这些头颅上的耳朵和鼻子——以此作为请功的证据。” “但事实上,整个越南战争期间——乃至整个法中战争期间,并没有任何一个法国军人因为上述原因而丢掉脑袋、鼻子和耳朵。” “还有,北宁战役结束后,中国人在掩埋我军未运走的尸体时,还准许我方随军牧师过去做了一个简单的弥撒——这个,就更加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必须说,整个法中战争期间,每一次战役,每一次战斗,中国军队都严格遵循了文明国家的交战守则,并非传说中的那般野蛮呢。” “也有人说,彼时,所谓‘文明’,仅限于中国的国防军——亦即‘轩军’;其他的中国军队,依旧保有或砍下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的头颅、或割下这些头颅上的耳朵和鼻子的‘习惯’。” “好吧,该说回我自己了。” “不晓得是上帝特别眷顾我,还是死神太过疏忽大意了,总之,我能够活下来,实实在在是一个奇迹。” “在险些被当成一具死尸之前,我就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据‘讨论者’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的身下,经已形成了一个大大的‘血池’,我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泡在了这个‘血池’里;抬回到营地之后,几乎没有一个军医,认为我可以最终活下来,但既然我还没有咽气,就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医生们首先要做的,是把我体内的子弹取出来——我的前胸破了一个大洞,但后背并没有伤口,这说明,子弹还留在体内,若不及时取了出来,感染和败血症很快就会要了我的命。” “确定子弹的具体位置很不容易,医生不敢从那个破洞中‘深入’——那儿已经一塌糊涂了,再伸进去搅一搅——手也好、器械也好,一不小心,弄断了哪条心脉,我这匹半死不活的马,当场就死的透透了。” “而且,医生判断,子弹的位置,应该靠近后背——我是一个强壮的人,胸膛很厚,从那个破洞进去,‘路程’也未免太长了。” “于是,他们把我翻了过来,用一根前膛枪通条,压在我的后背上,擀面一般滚来滚去——以此来确定子弹的具体位置。” “勉强确定了之后——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事后主刀的医生承认,这个‘擀面’的法子,其实并不靠谱,他其实也是靠‘猜’的;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猜’错了,就只好请我去见上帝了。” “为什么说‘机会只有一次’?——‘确定’了子弹的具体位置之后,医生切开了我的后背——不然,怎么能够找到子弹并将之取出来呢?不然,他们就得‘走前门’了——我方才说了,‘前门’是‘走’不得的呀。” “这就是‘机会只有一次’的原因了——若‘猜’错了,他娘的总不能再一次切开我的后背啊!就算我身康体健康、一点儿毛病没有,都未必受的了,何况,彼时之我,奄奄一息、进气儿比出气儿少?” “但感谢上帝——他们‘猜’对了!” “子弹终于取了出来,但您可以想象,在此过程中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一次又一次在哀嚎中昏死过去,每一次,医生都认为我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还活着,但我已经晓得,炼狱是个什么样子了!” “子弹取了出来,并不代表我一定可以活的下去——尤其是北圻地区的医疗、护理条件十分有限;于是,山西战役开始之前,我和其他的重伤员,被送上了船,送回了西贡。” “这条医疗船,本身就有点儿像一个小小的地狱——我躺在甲板上,周围是近百个同我情形仿佛的重伤员,我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须发蓬乱,身体破裂,从头到脚,都是凝固的血污——哦,对了,有的人,已经没有‘脚’了。” “从升龙到西贡的海路上,每一天——每一个上午、下午、晚上,都有人在呻吟和哭泣中死去。” “感谢主,这些人中,不包括我。” “终于回到了西贡——医疗船进港的时候,我想,也许,我最终还是能够活下来?将来的某一天,我还是能够活着看到马赛港的圣尼古拉堡?” “回到西贡没多久,我还在间歇性的全身肌肉痉挛和阵发性的冷颤中煎熬,山西战役打成什么样子也还不晓得,巴黎传来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亦即其主力,全军覆没!舰队司令萨冈将军阵亡!” * 正文 第二四五章 法兰西的恶性连锁反应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中国的舰队,成军迄今,不过三年多一点,在我们的印象中,弱小、稚嫩、不堪一击;而‘北京—东京’舰队——那可是法兰西帝国的第一大舰队啊!” “在西贡,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呢?’‘什么地方搞错了吧?’甚至,‘搞反了吧?全军覆没的,应该是中国人的舰队吧?’” “唯一一个群体——虽然也很震惊,但第一反应并非‘怎么可能’、‘搞错了’、‘搞反了’的,大约就是我们这班北宁战役的重伤员了——北宁战役之前,我们中的许多人,也曾认为,北宁的中国守军‘弱小、稚嫩、不堪一击’。” “事实呢?” “唉!” “发生在‘远东第一军’身上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重演于‘北京—东京’舰队呢?” “人们向交趾支那总督府求证,但得不到任何确切的答复——官方的基本态度是‘暂无官方消息,一切不予置评’,对于必要追根究底的,便板起面孔,委婉劝诫,‘正派的绅士,应该不信谣、不传谣’,云云。” “我们都认为,官方一定已经有了‘官方消息’,但是,不想予以扩散,以免引起人心动荡。” “可是,在西贡这样的地方封锁这样的消息,是做不到的。” “西贡不是小地方,这座东南亚最大的城市里头,除了行政官员和军人,还有许多商人、传教士以及其他身份的欧洲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同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西贡早就同海外通了电报;相关的消息源,亦不止巴黎一地,伦敦、维也纳、柏林,都传来了类似的消息。” “再加上北宁战役的失败——北宁既没有拿下来,我们这一大班重伤员又半死不活的摆在哪里,不论官方如何赞美‘帝国勇士们’的英勇,也没办法把失败说成胜利——西贡的人心,不可避免的动荡起来了。” “陆上攻势的暂时受挫,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海上的得失——在西贡,几乎没有一位绅士不了解制海权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失去了中国乃至越南的制海权,陆上的军事行动,也是迟早要失败的——北圻的‘远东第一军’,完全依靠升龙至西贡的航线进行补给。” “如是,我们非但要被迫从北圻和中圻撤军,南圻乃至西贡,都可能遭到中国人的攻击。” “本来,法中战争开始以来,在越的法国人以及‘帝国的朋友’们,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一直是非常乐观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今年年底之前,战争就会结束,我们可以用辉煌而完整的胜利来庆祝耶稣的诞降;现在,悲观的言论开始出现,私底下,人们第一次讨论起战争的失败的可能性。” “有的人——譬如,我认识一位名叫勒内?布尔热瓦的先生——一位精明的木材商人,就咨询过我的意见,要不要提前将他在西贡的部分资产转移到马尼拉或新加坡去?” “当然,像布尔热瓦先生这般‘未雨绸缪’者,毕竟是极少数,毕竟,彼时,我们还拥有‘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我们对法兰西帝国海军反败为胜、一雪苏窦山海战之耻,还是保有信心的。” “但是,无论如何,人心动荡。” “西贡尤如此,我们可以想见巴黎的情形——事实上,议会吵成了一团,巴黎的街头更爆发了相当规模的游行,人们义愤填膺,要求皇帝陛下重组政府和御前会议——特别是‘副皇’总理鲁埃、军事部长郎东元帅、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几位,要引咎辞职,下台走人。” “新闻界的热闹,就更加不必说了。” “而且,这个热闹,不止于法国自己的新闻界,欧洲其他主要国家的新闻界,也很热闹,尤以普鲁士为甚。” “想来,我的读者们都看过了《南德意志报》那副著名的漫画:混乱的海面上,皇帝陛下穿着女人的衣服,包着女人的头巾,惊恐万状的缩在在一条小舢板里;一个侍卫,正用手中的船桨猛力拍打一个载沉载浮的法国海军士兵——他正试图攀上舢板。” “不远处,两条军舰熊熊燃烧、缓缓下沉——一条‘凯旋号’,一条‘窝尔达号’,她们都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的旗舰:前者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分舰队的旗舰,后者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一分舰队的旗舰。” “这副漫画的某些细节并不是十分准确——皇帝陛下当然没有亲临苏窦山海战的现场;另外,‘窝尔达号’也并没有被击沉——她向中国人投降了。” “但是,谁又会在乎这些细节呢?” “考虑到皇帝陛下本人也应看过这副漫画,因此,他的顶住了舆论山呼海啸般的压力、没有临阵换将、叫鲁埃总理等诸公卷铺盖滚蛋便实属难得了;也因此,他的接下来的应对的策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他迫不及待的要拿欧洲战场的胜利冲抵亚洲战场的失败。” “于是,在梅斯的主力部队尚未完成集结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便严旨敕令巴赞元帅遣军进入普鲁士境内,发动萨尔布吕肯战役。” “结果——唉!” “苏窦山海战的惨败开启了恶性连锁反应——为了拿欧洲战场的胜利冲抵亚洲战场的失败,不待梅斯集团集结完毕,便非常仓促的发动了萨尔布吕肯战役;而为了冲抵萨尔布吕肯战役的失败,更加仓促的——非但巴赞元帅的梅斯集团没有准备好,麦克马洪元帅的斯特拉斯堡集团也没有准备好——便进行了规模更大的维桑堡会战。” “结果——唉!” “好吧,维桑堡会战什么的,是后话了,且也不是亚洲战场的事情,我还是先说回越南——说回北圻的战事吧!”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西贡的军医院里呆了将近半年时间,当然未能亲历北宁战役之后的北圻战事,不过,我先后采访了数十位这些战事的亲历者——他们都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有足够的信心,本书关于北圻战事之一切,皆可被视为作者——即本人之‘亲历’。” “在上述数十位真正的亲历者中,有三位绅士对本书这一部分的成文的帮助尤其之大,他们是:达尼埃尔先生——彼时,他是‘远东第一军’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军衔上尉;欧仁先生,彼时,他在‘远东第一军’混合步兵团服役,军衔上士;热拉尔先生,彼时,他服役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第五十一团——他是一位列兵。” “他们三位,都具有诚实、正直的高贵品格,是真正意义上的绅士,我无保留的信任他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接下来,我将尝试着调整视角——不是用我本人的视角、而是用上述三位绅士的视角,来告诉我的读者们,北宁战役之后,北圻战场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 正文 第二四六章 长路漫漫任我闯,一不小心跌倒了 本章节选自《安南战纪》,但内容并非接续上一章《法兰西的恶性连锁反应》——北宁战役之后为山西战役,是役《乱清》前文已有详述,不再赘及;本章中的“我”,也不是《安南战纪》的作者居伊?鲍利斯,而是鲍利斯的一位采访对象亨利?达尼埃尔——时任“远东第一军”司令部作战参谋,军衔上尉。 * * “从山西出发的时候,部队的士气是很好的,我乘坐的船只,因为是司令部所在,乘员中,军官相对士兵的比例较高,而阿尔诺将军的性格,又素来保守、沉静,所以,部下们比较安静;但其他的船只上,可就热闹的多了,河面上,飘荡着小伙子们快乐的喧哗声、唿哨声、歌声以及各种器乐的声音——军乐团起劲的演奏,许多雅擅器乐的官兵也加入了合奏。” “好士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刚刚攻下了一座北圻重镇,取得了一场难得的、辉煌的胜利;同时,我们也都相信,另一场辉煌的胜利正在向我们招手——宣光的守军,只有越南人,没有中国人,以越南人在山西战役中的表现,宣光,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另外,彼时,下级军官和士兵们还不晓得‘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全军覆没’的消息——司令部严令封锁相关消息,理由是,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中国人的‘心理战’,如果不加抑止,任其蔓延,岂非叫中国人得售其奸计?” “还有,从山西到越池的行军,十分顺利,也是官兵们的好心情的来源之一。” “之前,弗朗斯西教授领导的红河探勘队,乘坐‘梅林号’,自红河口一直上溯至越池,因此,山西至越池段的红河水文,我们也是清楚的;而时近雨季,水量丰沛,河面宽阔,山西至越池的行军,便理所当然以水路为主,部队所乘船只,亦以‘联合舰队’的船只为主——吨位既大,又都是蒸汽船,自然比较舒服,所以,这一段路的行军——十分顺利。” 关于弗朗斯西、“梅林号”以及“红河探勘队”之种种,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一零九章《英雄所见》。 “我反复强调‘十分顺利’,是有特别用意的——与山西至越池这段路相比,之后的行军,实在是——太不顺利了。” “越池,是一个转折点。” “红河越池以上河段,一来,水文不明,二来,河道收窄,‘联合舰队’五百吨以上船只,皆不宜行驶,我们不能不更换‘春水社’为我们收集的纯风帆动力船只,这些船只,数量虽然不少,但吨位都很小,总运力有限,因此,部队不能不一分为二——一部分换乘纯风帆动力船只,走水路;一部分上岸,走陆路。” “其中,炮兵走陆路。” “当时,我们一致认为,小吨位纯风帆动力的船只,自然是不适合运送沉重的火炮的;而用这样的船只运送牵引炮车的马匹,也会很麻烦。”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将火炮拆卸开来——炮车也是可以拆卸的,‘沉重’,对于小吨位纯风帆动力船只来说,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至于马匹——用小吨位纯风帆动力船只运送马匹,当然是件麻烦事儿;不过,炮兵部队的马匹的数量毕竟是有限的。” “除去留在升龙的,此行我们一共携带了六十门火炮——一个炮兵连六门火炮,一共十个炮兵连。” “牵引火炮的马匹——一门火炮,包括一架前车、两架弹药车,共需六匹马牵引,再加上其他用途的,拢在一起,一个炮兵连配备的马匹,大约在六十匹左右。” “如果是在欧洲,马匹的数量还要多——一个炮兵连配备的马匹,大约在八十匹左右;如果是在美国,有时候,一个炮兵连配备的马匹,可以高达一百甚至一百一十匹——没法子,美国产马,而法国的良马的产量,一向紧张。” “而越南——我们都认为,在越南这种地方作战,对于炮兵的快速部署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一个炮兵连六十匹马,尽够用了。” “好了,就是说,我军此行炮兵用马匹之总数,大约在六百匹左右。” “这个数字,不算少,不过,也不算太多,如果乘船,再麻烦,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儿,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第一,炮兵原本是可以走水路的;第二,炮兵其实是不适合走陆路的。” “那么,炮兵为什么不适合走陆路呢?” “暂且容我卖个关子,往下看,迟一点,您就都明白啦。” “牵引炮车的马匹,不过六百左右,便被视为麻烦,数量更在其上的骑兵——虽然,参加山西战役以及接下来的宣光战役的骑兵,只是混合骑兵团之一部——自然就更被视为‘麻烦’了。” “关键是,事实已经证明,‘远东第一军’抵越以来,除了侦查、通讯之外,骑兵没有发挥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可是,如果仅仅是‘侦查、通讯’,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庞大的一个‘混合骑兵团’啊!” “越南的地理,根本就没有大规模骑兵部队施展的空间,真不晓得巴黎的老爷们是咋想的?塞了一个整建制的骑兵团给‘远东第一军’?” “而且,除了密布的水网、河流、林木之外,愈往北走,地形就愈崎岖,道路的通过能力就愈差,骑兵就愈发之缚手缚脚。” “莫雷尔将军甚至提出了一个貌似荒唐的建议:除了少量用于侦查、通讯者,其余的骑兵,统统‘下马’——即,将马匹留在越池,骑手步行前进。” “说的明白一些,就是‘骑兵改步兵’——在莫雷尔将军的眼里,马匹没有用,人嘛,还是有用的。” “可以想见,这个建议,立即遭到了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上校的反对——愤怒之下,他甚至拍了桌子。” “居伊上校的激烈反应是理所当然的,莫雷尔将军的建议,确实如居伊上校所言,‘是对光荣的骑兵的严重侮辱’。” “阿尔诺将军赶紧出来打圆场,莫雷尔将军的‘骑改步’,自然被否定了,不过,船上没有骑兵的位置,骑兵和炮兵一样,都要走陆路。” “当时,居伊上校还想不到后来会发生些什么,如果他想到了,也许,不得已求其次,会接受莫雷尔将军的‘严重侮辱’也说不定呢。”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 “唉!越南的雨季开始了呀!” * 正文 第二四七章 越道难! “要说明的是,以下我所说的,并不仅仅止于越池至宣光一路之情形——事实上,从越池‘水陆分兵’开始,到整个北圻战事结束,我们都一直‘泡’在越南的雨季里。” “从山西出发的时候,天是晴的;从越池出发的时候,阴雨绵绵——这似乎是上帝给我们的某种提醒,或者说——某种预兆。” “初初的时候,我们也并不是太在意——对于越南的雨季,‘春水社’自不必说,就是交趾支那总督府,也是有足够的经验的。” “每一个士兵,都配发了‘雨衣’——一块两米见方的桐油雨布,中间挖出一个圆洞,往头上一套,就是一件简易的雨衣——虽然简易,但防水效果还是不错的。” “另外,我们还接受了‘春水社’的建议,给所有的士兵都配发了一顶当地的竹斗笠——如果雨不大,即便不穿那件桐油布的‘雨衣’,单单这个竹斗笠,也可以遮住大半个肩膀;若既穿上‘雨衣’,又戴上竹斗笠,那就是‘双保险’了——至少,可以保证雨水不会从‘雨衣’圆洞边缘流进脖领里头。” “打算的倒是满好,可是,事实很快证明,这个竹斗笠,其实并不好用。” “第一,所谓‘可以遮住大半个肩膀’,是对越南人的身材而言,对于欧洲人来说,这个斗笠的尺寸,实在太小了些。” “第二,小归小,竹斗笠的重量并不算轻——尤其是相对于轻便的铜盆盔来说,戴在头上,沉甸甸的,急行军的时候、战斗的时候,尤其碍事。” “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不耐烦的士兵扔掉了竹斗笠;愈往后,被丢弃在道路两旁的竹斗笠就愈多,到北圻战事结束的时候,士兵们的头上,已经基本上看不见竹斗笠了。” “士兵们头上的竹斗笠愈来愈少,天上落下的雨滴,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密。” “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大雨——在欧洲,在法国,暴雨也是寻常事;而且,初初的时候——至少,越池到宣光这一段——这个雨,也不算特别的大。” “事实上,雨大、雨小,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娘的!为什么现在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直到北圻战事结束——甚至,直到整个法中战争结束,这个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当然,理智告诉我,这个印象,并不正确——即便是在雨季,也有过晴天的时候,而且,骄阳似火。”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管雨大、雨小,不管天阴、天晴,我们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干爽过,从早到晚,浑身上下,永远都是潮乎乎甚至水淋淋的。” “是我们的‘雨衣’太小了?不应该啊!‘雨衣’的尺寸、款式,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大也不小——若再大些,就会影响正常的行动了呀!” “还是说,因为扔掉了竹斗笠,雨水流进了脖领里?可是,戴着竹斗笠的人,也是这副潮乎乎、水淋淋的模样呀!” “全军上下,坐船的也好、步行的也罢——包括阿尔诺将军在内,就几乎没一个例外的——全都是潮乎乎、水淋淋的。” “如果仅仅是雨水多、湿度大,也罢了,关键是,因为雨水的关系,这个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阿尔诺将军和司令部,走水路,不过,陆路也要有司令部的人,以为统筹、联络;我自告奋勇的讨了这个差使——当时想着,山西到越池坐的船,那么,越池到宣光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不也挺好?” “而且,越池到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左右,并没有多远嘛!”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乐观了!” “首先,我要强调的是,在越池以北地区,直到整个北圻战事结束,基本上,我就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或曰欧洲标准的道路——即便是欧洲乡间的那种泥土路,我也没有见过。” “事实上,‘泥土路’,这儿也是有的,但是,未经过任何的硬化,只是一条一米来宽的、蜿蜒崎岖的‘烂泥带’而已——我从未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晓得‘烂泥带’的原貌是什么样的,反正,只要一个连踩了过去,所谓的‘泥土路’,就变成了黏糊糊的‘烂泥带’,一脚踩下去,连鞋面都看不见了——整只脚都没入了泥浆中。” “打滑是不必说的了——我敢说,走陆路的,不论军衔高低,就没有人没摔过跤的——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只有‘安南狙击手’们除外——他们是越南土著,走惯了这样的‘烂泥带’。” “有时候,还会出现这种情形——脚陷在泥里了,一下、两下没有拔出来,就想着,哎,先喘口气儿吧!结果,喘着喘着,极度的疲惫袭来,竟站在那儿就睡着了,待后面的人一头撞了上来,彼此便跌做了一团。” “很快,每一个人,都成了‘泥人’。” “我们不能不寻找对抗‘烂泥带’的办法——譬如,棍子;没过多久,每一个人都拄了一根棍子,并自嘲,这是我们的‘第三条腿’。” “‘第三条腿’还是帮忙的——‘烂泥带’虽然还是一样的难走,但至少,没那么容易跌跤了。” “‘烂泥带’再难走,到底还是可勉强归入‘道路’的;而许多时候,连这种‘烂泥带’都是欠奉的。” “譬如,越南有许多的稻田,而稻田是没有任何形式的道路的——连‘烂泥带’也没有,想穿过稻田,就只能走窄窄的田埂。这种时候,‘第三条腿’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前前后后,‘噗通’、‘噗通’,不绝于耳——我们都晓得,每‘噗通’一下,便是又有一个倒霉鬼跌进水田里头了。” “我们不能不佩服当地的土著了——他们身材矮小,但即便是妇女,也可以挑着几十公斤的担子,颤颤悠悠的,在田埂上健步如飞。” “当然,他们都打着赤脚——这一层,我们可就学不来了,‘烂泥带’再可恶,我们也不能脱了鞋或靴子;一个是军容的要求,一个是——越南这儿,无数的蛇虫,光着脚走,没有哪个欧洲人有这样的胆量。” “这种时候,我们就不能不羡慕‘安南狙击手’了——他们都穿着草鞋,比起我们的皮鞋、皮靴,走‘烂泥带’,可是轻便多了、舒爽多了。” “有人就嘀咕,在这种地方作战,对手若是越南人,他们溃逃的时候,我们可怎么追的上呢?——想打歼灭战,难了!” “您必定以为,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挣扎,我们必定盼着雨住、天晴?” “您错了!事实上,我们最怕的,就是越南雨季里的‘晴天’!” * 正文 第二四八章 三载绸缪岂寻常 “‘晴天’——唉,那叫什么‘晴天’啊!”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但天空永远是灰白的,没有一丝儿蔚蓝——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这个太阳,太毒辣了!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好像头顶吊着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盆,烤的整个人浑身上下往外冒油!” “还有,雨明明停了,空气的湿度,为什么反而更大了呢?” “这个湿度,大到了什么程度?——许多人都言之凿凿,说,只要伸出手,凭空抓一把,便能够攥出满手的水来!”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水’,也许只是汗水——伸出去之前,就已经是‘满手的水’了。” “雨住天晴,‘烂泥带’却没有任何干爽硬化的迹象,反而变得更难走了——泥浆被太阳晒的滚烫,士兵们都在骂:不等到达宣光,我们的脚,就会被烫熟啦!” “说到这儿,您大约可以想象我们的处境了——对,就像走在一个大大的蒸笼里,浑身的毛孔都像嘴巴一样大张着,拼命的呼吸着,想吸进清凉干爽的空气——哪怕只是一小口也好!” “然而,徒劳无功。” “这样的‘晴天’,不要也罢!——我们宁肯重新回到雨天里!” “幸好,雨季里的晴天,不会持续太久,继之而来的雨天,雨滴初初掉落的时候,也是热乎乎的——我们开玩笑,叫这个做‘洗热水澡’。” “但无论如何,总比在大蒸笼里苦苦煎熬舒服点儿呀!’” “在这样的天气、地理条件下行军,中暑,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走着走着,开始垂下头,晃晃悠悠,那就表明——他已经中暑了,马上就要不行了!这个时候,后头的人要赶紧上前扶住;若慢了一步,或根本就没留意到,接下来,前头的那位,就会一头栽倒在‘烂泥带’里。” “中暑的人头昏、恶心、胸闷、呼吸困难,严重的会发高烧,有的能够烧到四十多摄氏度,四肢抽搐,嘴吐白沫——若遇到这样的情形,那就是有生命危险了!得赶紧抬到路边的树荫下,脱下帽子,解开衣扣,灌几口水,再往头上、脸上泼洒一些,同时,拿帽子、衣襟以及能够找到的任何扇状物替他使劲的扇风,还要掐人中、掐虎口。” “如此简单的急救手段,未必能够挽回重度日射病者的生命。” “我亲眼见过一个中暑死亡的士兵:脸上的肌肉,因为抽搐而扭曲——那个模样,就好像在笑似的;张大的嘴边,满是干涸的白沫。” “北圻战事结束后,在端雄地区的一片树林里,发现了一具法国士兵的尸体,尸体虽然早已经腐烂,但衣饰基本齐整,没有外伤以及搏斗的痕迹;后来,又在树林的边缘——也即是路边,发现了他的背包和枪支——背包大致完整,枪支未开过火,距尸体,大约十五码左右的距离。” “端雄位于宣光和越池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事,因此,人们做出如下的推断:这是一个中暑的士兵,倒地之后,未被同伴及时发现,昏昏沉沉之中,他本能的进行了自救:解下背负,向阴凉的地方——树林深处爬去,进入树林之后,一口气泄下来,彻底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步兵尤如此,您可以想像一下,炮兵、骑兵,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前文有过介绍,一架炮车——包括一架前车、两架弹药车——由六匹马牵引,正常情况下,六匹马排成三行两列——一列前后三匹、一行并排两匹;可是,‘烂泥带’的宽度,不过一米多点儿,根本不容两匹马并排行进,因此,炮兵们只好将前车和弹药车分开,马儿也分开,一列牵引前车——包括火炮,一列牵引弹药车。” “这样做,当然麻烦,但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您一定也想到了,这个‘烂泥带’,徒步行走,犹时不时‘难以自拔’,车子上去了,焉有不‘难以自拔’之理?” “可怜的炮兵!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好像永远在同陷入泥泞中的炮车较劲儿——除了这件事情,他们好像就没有时间做任何别的事情了!” “炮车非常沉重,车轮一旦陷入泥泞,单靠马匹是拉不出来的,因为,马蹄也深深的陷入了泥泞,不断打滑,使不上劲儿;一定要多人同时协力,套上绳索,拉马的拉马,拉车的拉车——炮车才可能继续前进。” “如此一来,炮兵的人手就不够用了,于是,走陆路的步兵,摇身一变‘步改炮’——一多半都派去帮炮兵‘拉炮’了。” “这是走‘烂泥带’,若连‘烂泥带’亦欠奉,譬如,要通过前文提到的稻田,又该怎么办呢?” “炮车肯定是走不了田埂的——太窄啦!” “两个办法。” “第一个,绕路。” “若实在无路可绕,便只好用第二个办法了:将整架炮车——连同火炮——拆成散件,较轻的零件,人背;较重的零件——譬如车轮,马驮;最重的零件,譬如炮管,连马也不好驮的,就拴上绳索,拖在地上——拖过去!” “因为地面湿滑,只要不陷进泥泞里,这个拖行的摩擦力,倒不算很大呢。” “通过了稻田,再将这些散件一一的组装起来。” “您可以想见这个麻烦!” “麻烦还在其次,我们最害怕的,是马儿失蹄,跌进水田——田埂那么的窄!那么的滑!” “如果人跌进水田,不过泡一身泥水,虽然狼狈,但爬上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负重的马儿一旦滑跌,是很容易受伤的——万一跌断条腿,这匹马就算废了!” “前文说过,‘远东第一军’的炮兵,一个连大约配置六十匹马,这个数字,较之欧洲本土的炮兵,少了一截,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再少了,少一匹马,很可能就等于少一门炮——没有马,炮兵是根本动弹不得的呀!” “即便没有受伤,把马以及马背上的负重从水田弄回田埂,也是件叫人想起来就头大的事情啊!” “事实上,军马原本都是训练有素的,炮火连天,也不会不听指挥;可是,它们走在田埂上的时候,有的瑟瑟发抖,有的任尔前拽后推,就是踟蹰不前——可怜的马儿!它们从来没走过这样的‘路’呢!” “炮兵既如是,类似的麻烦,骑兵一样不少。” “越池到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可是,我们足足走了一个礼拜!最狼狈的一天,只走了不到两公里!” “嘿!一天不到两公里——这个速度,一定是破了什么纪录喽!” “结果,走水路的部队已经进抵宣光城下了,走陆路的部队——炮兵、骑兵以及部分步兵,还未走到端雄——连一半的路都没走完!” “唯一叫我们心里略觉平衡的,是想到:中国人也不是本地土著,我们遇到的这些麻烦,他们一样会遇到。” “然而,后来才晓得,我们想错了。” “中国人确实不是本地土著,但入越的‘轩军’,绝大部分都是广东、广西和福建籍的,这几个省份的地理、气候,同越北是很相似的,因此,‘轩军’远比我们更适应这里的地理、气候。” “而且,入越之前,这部分‘轩军’,曾在中越边境地区——当然是中方一侧——进行过长时间的适应性训练。” “还有,入越的‘轩军’的军马,以云南产的‘滇马’为主,体格远较欧洲马小,冲刺的速度也慢的多,但是,耐力好,既灵活,又稳当,极善走山路和‘烂泥带’一类的道路——田埂啥的,也不在话下。” “因此,‘轩军’的炮兵的移动速度,要比我们快的多。” “唉!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晓得入越的‘轩军’其实是有成建制的炮兵呢!” * 正文 第二四九章 屯兵坚城之下 本章依旧节言安南战纪,不过,讲述者即文中之“我”换了人,不再是亨利达尼埃尔,而是该书作者鲍利斯的另一位采访对象科莫热拉尔彼时,其人服役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第五十一团,军衔列兵。 * “山西至越池这一段,我们的士气,还是很好的;但到了越池‘水陆分兵’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开始在私底下谈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已经全军覆没了!” “问排长、连长,不得要领;排长、连长再往上问,得到的回复,便是‘此乃谣言,不得传布,不然,军法处分’,云云。 “没有人晓得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其实,也没有必要去追究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哼b种消息,怎么可能真正封锁的棕?法兰西帝国的军队,什么时候真正有过‘保密’的传统呢?”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太匪夷所思了嘛I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不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尤其是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 “这支北上的部队,步、炮、骑皆备,其中,步兵由第五十一团、混合步兵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组成,而在步兵当中,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打过北宁战役第四十七团也是打过北宁战役的,不过,该团分成了两部分,打过北宁战役的那‘一部’,留在了升龙;北上的这‘一部’,北宁战役的时候,留在了升龙。” “还有山西战役战事主要集中在山西城北,而第五十一团是进攻城北中国人阵地的主力。” “步兵之外,合成炮兵团当然也打过北宁战役和山西战役,可是,这两辰役,中国人都没有动用炮兵,我们的炮兵,不过相当于在打靶打中没打中另说了,因此,中国人的战斗力何如,炮兵是没有什么感性认识的。” “骑兵就更加不必说了入越迄今,从未正经同中国人对过阵。” “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才对中国人的战斗列真正的‘感性认识’因此,相对其他部队来说,我们比较容易相信‘“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全军覆没’的‘谣言’。” “安南战纪的读者,应该还记得第五十一团的经历吧?北宁战役时,第五十一团负责桂阳方向的战事,为中国人‘夜袭’骚扰,惶惶不可终日;撤军之时,置友军于不顾,自顾自撒丫子狂奔,几陷友军于不测。” “山西战役呢?几度进攻城北阵地,皆劳而无功。” “对于‘谣言’,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们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还有,‘谣言’之外,糟糕的天气也是一个原因越南的雨季开始了,潮湿闷热,令人难耐。” “彼时,走水路的我们,还不晓得,较之走陆路的那班伙计,我们的处境,经已是如在天堂喽。” “总的来说,那个时候,虽然忐忑,虽然不耐,但我还没有对加入军队这件事情附真正的后悔。” “事实上,我的战友都对我从军的原因颇感好奇。” “我是一个高中生在他们眼里,算是‘读书人’了;而家境虽不算如何富足,但是有余的这样的出身,犯得着来吃这碗饭吗?在他们看来,我应该先去考军校,如是,一毕业就做军官,像我现在这样,只好做一个大头兵所为何来呢?” “所为何来?” “第一,我是皇帝陛下的崇拜者这个‘皇帝陛下’,不是叔叔,是侄子;可是,这一层,不能跟我的战友们明说。在我刚出生的那个年代,崇拜皇帝陛下再说一遍:不是叔叔,是侄子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现在?你说你‘崇拜皇帝陛下’,别人看你,就像看一个傻瓜似的。” “第二,我还是伏尔泰的崇拜者,因此,对于神秘而古老的东方尤其是中国我有着特别的兴趣;但这一层,就更不能对我的战友们明说了。他们可能根本不晓得伏尔泰是谁,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崇拜伏尔泰’和‘对中国感兴趣’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回‘影响’吧。” “受到影响的,不止于士气,船速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从越池出发没多久,船速就放慢了。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是水文不明,不能不心翼翼,后来才晓得,这是为了‘等一等’走陆路的部队。” “可是,水路的速度放的再慢些,也还是比陆路的速度快的多,我们到达左育的时候,陆路的部队,还没咏达青波。” “左育为宣光之南大门;而青波北距宣光三十公里,南距越池二十公里就是说,陆路的部队,连一半的路,都还未走完。” “左育对于宣光的战略价值,犹如扶朗之于北宁欲取北宁,必先克扶朗;同样的,欲塞光,亦必先克左育。虽然,溯明江而上,可以直抵宣光,但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若越过左育,直接进攻宣光,整个后背,就卖给敌人了。” “这就尴尬了炮兵走的是陆路,彼时,正在青波的泥泞里挣扎着;可没有炮,这个仗,咋打呀?” “没法子,我们只好停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尤太久不过二十四斜之后,我们便‘攻克’了左育。” “不是炮兵快马加鞭赶了上来,而是左育的越南守军,不战而逃了!” “据说,左育的守将,就是守山西城南阵地的那一位叫做郑功和的。” “这位郑将军,守山西城南阵地的表现,几乎便可算作‘不战而逃’了,这样的一个人,越军的主帅‘北圻经略使’黄佐炎,不拿他军法从事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之摆在左育这样子的战略要地上?” “我很好奇,越南人的算盘,到底是怎样打的呢?” “有人说,黄佐炎本来是要拿郑功和治罪的,但郑某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给黄某,于是,‘用人之际,戴罪立功’,非但不加处分,还委以要职。” “结果,哼哼!” “不晓得这位郑将军逃回宣光之后,还可不可以继续‘戴罪立功’?最好是这样,这样的对手,我们是最欢迎的啦!上帝庇郑将军!” “‘攻克’左育之后,宣光门户洞开,我们顺利的进抵宣光城下。” “可是,接下来的尴尬同抵达左育的时候是一样的彼时,陆路部队还未到端雄,我们依旧没有炮兵可用。” “攻打左育,没有炮兵,若不计伤亡,尚有一定的成功的可能性;但以宣光的地理、城防,若没有炮兵,即便不计伤亡,也很难攻打的下来。” “宣光北、西环山,东、南临水,整体上来说,是一个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攻打宣光,一是只能由东、南两个方向,二是必须仰攻这就非郴利了。” “宣光的城池的坚固程度,不输山西;而且,宣光筑有相当数量的炮台这一层,比山西还强;虽然,上面的火炮都是越南人自铸的老式的前膛炮,可是,好歹也是炮啊我们的炮兵好吧,你们都晓得我们的炮兵在哪里,我就不再嗦了。” “事实上,我们也不是没有炮部分‘联合舰队’的兄位船只一直上溯到了宣光城下,可是,船只的数量既少,船上火炮的口径又小,距目标的距离又远只能由江面发射嘛b点儿火力,对于越军的老式火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优势。” 没法子,只好再次“等一等”啦。 * 正文 第二五零章 兵锋所向 “‘等’,并没有问题,问题是,中国人也会‘等’吗?” “我军攻克山西之后,未返过身来,再度进攻北宁,而是将主攻方向由东路改为西路,北上宣光,其实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用不太出中国人的意外——就算中国人一时念不及此,事到如今,他们也用收到我军进逼宣光的消息了,对我军的战略意图,也用做出正确的判断了吧?” “如是,中国人的正常应对,便应是由中路重镇太原出兵,西援宣光——他们也用想到,单靠越南人自个儿,必是守不光的吧?” “另一方面,越南人更有自知之明——一收到我军北上的消息,就用向中国人求援了吧?” “说不定,此时,太原的中国人,已经开拔了,正向宣光赶过来呢!” “原则上,我们是非常欢迎中国人的到来的。” “事实上,我军剑指宣光,宣光本身,还不是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是——‘围城打援’,即,以宣光为饵,引诱和逼迫中国人离开坚固城池和有利地势的庇护,与我军进行野战。” “野战不同攻坚,将军和上星有充足的信心,可在野战中打败乃至全歼来援的中国部队——何况,根据之前的情报,中国人在北圻的部署,以北宁—山西一线为重点,太原的驻军,大约只有二千五百人左右。” “山西的中国部队,‘轩军’四千,‘桂军’四千,总共八千,依托坚城,犹无法坚守,何况区区的二千五百人?” “更何况,这两千五百人要打的,是野战,没有‘坚城’可以‘依托’啦!” “当然,谅山还驻有数量不详的‘轩军’,但谅山距太原有相当的距离,且其间多为山地,遇上雨季,行军愈加艰难,未必能够给予太原及时的援助吧?” “就算太原获得了谅山的增兵,其赴援宣光的部队的数量,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山西和北宁的吧?” “所以,我军百分百胜券在握!” “‘围点打援’干掉了来援的中国人,宣光自然便唾手可得了——不战而下都是可能的——这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我军将自此彻底确立对中国人的战略优势!” “我军既可以北上汇合吴鲲部,由云南侵入中国本土;又可以再一次调整主攻方向,乘胜而东——中国人西援宣光既败,其中路空虚,太原自然亦如宣光般唾手可得——不战而下也是可能滴;之后,我军的兵锋,直插其东路之腰部,其北之谅山、其南之北宁,为我军悬隔,既皆无法独存,彼此又难以相救,则中国人在北圻的整个部署,就分崩离析了!” “妙吧?” “需要说明的,将军和上星当然不会将以上战略、战役部署向普通士兵交代的——普通的下级军官也未必能够一一了解,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列兵——‘普通士兵’中最‘普通’的那一种;我之所以可以在此对之侃侃而谈,一来是‘马后炮’——战事结束之后,战前的许多部署,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二来嘛,我有一个特殊的消息源——我的连长菲奈斯上尉。” “入伍之前,菲奈斯上尉是一位教师——哲学教师,在他的连队里,我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之交流哲学问题的人——您也许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我的战友们大约连伏尔泰是谁都不晓得’吧?” “因此,菲奈斯上尉对我另眼相看,在连队里,拿我做他的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呃,‘谈伴’;因此,较之我的‘普通’的战友们,我能够得知更多的来自‘上头’的信息。” “当然,菲奈斯上尉的级别并不算高,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源——司令部的作战参谋达尼埃尔上尉是他顶顶好的朋友。” “好了,说了这么多,该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了——中国人也会‘等’吗?” “我们虽然欢迎中国人的到来,不过那只是‘原则上的’,我们并不欢迎他们目下就到来——目下,我们还有将近一半的兵马正在陆路的泥泞里挣扎呢d中,不但有步兵、骑兵,更有全部的炮兵——哎,步兵、骑兵也罢了,没有炮兵,这个仗,是根本没法子打的呀!” “也不用简单的说‘也罢了’——骑兵还可以说‘也罢了’,反正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可是步兵——走陆路的步兵的数量,还是相当不少的呀!” “而且,建制上也因为‘水陆分兵’被暂时打乱了——五十一团也好,混合步兵团也好,四十七团也好,都是一分为二,一部分走水路,一部分走陆路。” “总之,我们必须等待陆路部队的汇合。” “可是,中国人肯‘等’我们吗?” “那几日,司令部的头头们,个个度日如年,他们一面派人猛催陆路部队加快行军速度,一面向太原方向派出大量的侦骑,生怕在陆路部队抵达宣光之前,中国人就赶到了。” “陆路部队的行军速度,似乎没有加快的空间了,再怎么催也没有用;侦骑们倒是很快就和中国人打上照面了——前出到恩达寨地区之时,我军的侦骑发现了多支小股中国部队出没。” “恩达寨居宣光和太原之中;这些小股中国部队,用也都是侦骑一类,双方没有交火,远远打个照面,便相互脱离接触了。” “司令部的头头们暂时放下心来——中国人侦查行动的频密,说明他们尚未完全掌握宣光这边的情况,他们的大部队,用还未开拔,至少,尚未远离太原城。” “但没过多久,头头们的心便重新提了起来——中国人终究还是上路了。” “而且,兵力方面,虽不能确定准确的数目,但可以确定的是——远不止二千五百人,至少,是该数字的两倍吧!” “当然,即便如此,我军依旧拥有数量上的优势,只是——” “呃,中国人的增援,竟来的如此之快?” “中国人的增援,只能来自谅山,可是,谅山距太原的距离,较越池距宣光的距离,还要远些啊!” “不过,头头们很快又放下了心——情报显示,从太原开拔的部队,有的穿新式的蓝色军装,有的穿旧式的‘号服’——就是说,这支部队,并不都是‘轩军’,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绿营’。” “这就不怕了——‘绿营’啥的,不在我军之话下!” “呸!啥叫‘这就不怕了’?——就全是‘轩军’,俺们也没怕过嘛!” 正文 第二五一章 形势急转而下! “还有,中国人的推进速度,也颇叫人放心。” “根据侦骑的回报,中国人每一天的行军里程,皆在五至十公里之间——似乎,也并不比我们的陆路部队多多少嘛!” “就说嘛;般的雨季,一般的泥泞,这个路,法国人走起来辛苦,中国人走起来,难道就不辛苦了?而且,宣光、太原一线,已经算是山区,道路之崎岖,更在越池—宣光段之上!上帝是公平滴——至少,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偏帮异教徒的吧?” “另外,中国人推进速度的缓慢,似乎也不仅仅是因为道路通行能力的问题——他们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给人这样一种感觉:他们其实是很不乐意出来办这趟差使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我若是带兵的中国将领,我也不乐意办这件差使——我手头上的真正靠谱的兵力,不过二千五百,敌人的兵力,数倍于此数目,这个仗,咋打啊?” “更要命的是,敌人还有大炮——现代化的大炮!” “军力对比如此悬殊,办这样的差使,不形同过去白送人头吗?” “直到彼时,我们依旧不晓得,其实,中国人也有大炮——现代化的大炮。” “不过,中国人走的再慢,也终于到达了山阳——距宣光之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四公里了。” “就在此时——哈哈!我们的陆路部队终于赶到了u于抢在中国人之前,赶到宣光了!” “水陆汇合!建制完整!步、炮、骑皆备!——尤其是炮兵i爱的炮兵,你们终于来了!” “只是,呃,你们,咋恁副涅涅?” 继续安南战纪,讲述者,“远东第一军”司令部作战参谋达尼埃尔上尉。 “几乎每一位——走水路的——见到我们走陆路的,都会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我晓得他们的惊愕从何而来:我们每一个人——不论官兵,没有一个例外——都像是在泥浆里打过滚儿的——军装的上衣,如果细辨,还勉强看得出本是蓝色的;军裤,已经根本不辨颜色了。” “每一个人,都是首如飞蓬的样子——且须发上,都沾满了泥浆。” “事实上,不是什么‘像’——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实打实的在泥浆里打过滚儿,有的,还打了不止一个滚儿呢!” “阿尔诺将军本来满腔欢喜,但他的高兴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他不能不接受我的建议:走陆路的部队,不可能马上投入战斗,要给他们——呃,这个‘他们’,也包括我本人——一段时间休整、恢复。” “至少,得给我们四十八斜吧!” “四十八斜?” “可是,中国人已经到达山阳了——距宣光之直线距离,已不过二十四公里了!” “二十四公里——若是急行军的话,不到二十四斜,就可以抵达宣光了!” “不过,还好,这个‘急行军’,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糟糕的道路通过能力,薄弱的求战意欲,都使中国人很难加快脚步;而且,制约中国人‘急行军’者,尚不止于上述两端。” “我们‘围点打援’的预设战场,并非在宣光城下——一来,地势狭窄,施展不开,不利野战;二来,若距宣光城太近的话,我军同中国人交战之时,后背可能受到宣光守军的袭击——我们虽然看不上越南人的战斗力,但腹背受敌,总是兵家大忌。” “我们的预设战弛哪里呢?” “就是在山阳。” “山阳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首先,名字就特别。” “在中国话里头——越南亦使用中国文字,‘山阳’应是‘山南’的意思,但事实上,山阳在山北——山阳地区是其东南方向的三岛山北麓的自然延伸。” “同时,山阳地区也可以算是其东北方向的三池山南麓的自然延伸——如果仅就山阳和三池山的关系来看,‘山阳’倒可勉强算是‘山南’了。” “某种意义上,山阳地区是一个巨大的山坳,南距三岛山主峰、北距三池山主峰,都有相当长的距离,地势既开阔,又平缓,而且,土质比较坚实——这在整个北圻地区,都是比较罕见的。” “这种地理,非常适合大部队机动——也即是说,非常适合野战。” “另外,山阳距宣光的距离也很合适——直线距离二十四公里;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在我军主力东向迎击中国人之时,一来,依旧可以保持对宣光的有效威胁;二来,又可保证宣光守军无法在背后对我军发动突袭——在这个距离上,以越南人的能力,是无法做到行动的突然性的。” “因此,‘围点打援’的预设战敞在了山阳。” “事实上,走陆路的部队抵达宣光之前,走水路先期抵达的部队,已有部分前出至山阳地区,抢占地利、构筑阵地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中国人‘急行军’的问题上来——您一定已经明白了,何谓‘制约中国人‘急行军’者,尚不止于上述两端’?对,若中国人试图‘急行军’,这批经已抵达山阳的部队,可以对他们进行有效的狙击。” “事实上,这正是阿尔诺将军的计划:在走陆路的部队抵达宣光之前,先蓉势,将西援宣光的中国人挡在山阳一带,待我军水陆汇合之后,再大举发动反攻,将这支中国部队一举歼灭。” “四十八斜——” “嗯,已抵达山阳的部队,人数虽然有限,不过,守不比攻,守上四十八斜,用不在话下吧?” “所以,四十八斜就四十八斜吧!” “或许,中国人对打破我山阳部队的狙击没有信心;或许,他们根本就对解宣光之围没有信心,总之,这支中国部队到达山阳之后,就停了下来,按兵不动了。” “我山阳部队因为兵列限,亦不主动出击,于是,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宣光这边儿,也是一个对峙的局面——我们没有攻城,守军呢,当然也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有人开起了玩笑:这又是一场‘静默的战争’呢!” “当然,我们对暂时的‘静默’是欢迎的——我们有将近一半的部队需要休整、恢复嘛!” “四十八斜过的很快,第三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们觉得——嗯,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此时,部队——尤其是走陆路的部队,正处在一种奇异的士气高涨的状态中。” “很奇妙,在‘蒸笼’里挣扎了十来天,那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全军覆没——似乎已被‘蒸发’掉了,到了宣光之后,已经不大有人议论这件事情了;同时,我们很自然的将对‘蒸笼’的怨毒转到了中国人和越南人的头上,许多人都乐意赶紧狠狠打上一仗,‘出出这口鸟气!’” “司令部正在紧锣密鼓,排兵布阵,一只叫做‘云雀号’的炮艇来到了宣光。” “‘云雀号’?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啊!” “是滴,就是‘全军覆没’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唯一逸还的那只‘云雀号’。” “云雀的声音本该是美妙的,然而,这只‘云雀’带来的,却都是最坏的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确实‘全军覆没’了——不是假消息,不是中国人的‘心理战’。” “第二个消息更坏——‘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在福建马岛遭受重创,无力再战,目下,残阵大约已经回到了西贡啦。” “也即是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制海权。” “形势急转而下!” 正文 第二五二章 我反对!我反对! “苏窦山、黄龙山之役,‘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何以输的如此之惨,几近全军精,‘云雀号’说的不清不楚——‘第一批次’分成了两支分舰队,‘云雀号’只清楚其所属的第二分舰队的情形——也即黄龙山战场的情形,对于第一分舰队的情形——苏窦山战场的情形,并不了解。” “这也罢了;可是,‘第二批次’何以遭受重挫,咋也说不明白?据‘云雀号’说,整个晚上,‘第二批次’诸舰都在相互攻击,这个‘重挫’,纯系自相残杀,并不干中国人的事情。” “也即是说——‘夜惊’?” “这bb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行伍之中,‘夜惊’本不是一件太湘的事情,可是——现在经已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了‘北京—东京’舰队又是一支现代化的大型舰队!‘夜惊’到如斯地步,说出去,哪个能相信?!” “可是,这个话,既然出自‘夜惊’当事人之口,我们尽管瞠目结舌,却也不能不相信啊。” “这,真是一件必永载世界海战史的大事件了!” “唉!我们可以想象当事人们‘惊’到了什么程度!——因为担心泊驻上海的中国主力舰队见猎心喜,‘第二批次’的残阵在没有告知福州领事馆的情形下,便仓皇南遁,一口气跑到了沱灢,惊魂甫定,才想起来,制海权已失,是不是用给北圻的‘远东第一军’打个招呼呢?这才派了‘云雀号’,调转船头,北上报告这个悲伤的消息。” “信差的差使之所以落到‘云雀号’头上,一来,她是整支‘北京—东京’舰队迄今为止唯二完好无损的舰只之一;二来,她的吨位小,可于红河及其支流自如来去,这一层,‘第二批次’的司令官纪尧姆将军还算有先见之明,如果他派了唯二完好无损的另一只‘射手座号’过来,还真没法子走到宣光来——‘射手座号’是机帆快船,吨位接近‘云雀号’的两倍。” “彼时,我们还不晓得重挫‘第二批次’的真正原因;而中国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公布这个真正原因,事实上,我们还是在一道中国皇帝的封爵诏书中——敕封服务于福州造船厂的英国工程是纳森为‘一等轻车都尉’——找到了这个真正的原因,可是,那都已是后话了。” “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现实是——制海权已失么办?” “‘远东第一军’何去何从?” “阿尔诺将军严令封锁相关消息,除各师、团正职主官及司令部各参谋之外,再不得泄之于外,否则以‘资敌罪’军法从事——这一回不比上一回,是真的‘严令’:我们每个人都清楚,若消息外泄,会发生什么?” “哪怕一个普通士兵都明白,失去制海权意味着什么?——我们和西贡之间,没有任何陆路的补给线、交通线,一旦中国舰队封锁红河口,非但补给线被彻底切断,就连归路也没有了!” “因此,消息一旦泄露,必然引起军心动摇,这个仗,十有**,是打不下去的了!” “紧急会议上,经过近五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闷,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参谋长康斯坦缎校,吞吞吐吐的:‘呃,这个,照目下的情形,咱们陆军,是不是也该‘配合’狐,先撤回西贡,看看形势,然后再而止?’” “所谓‘配合’,不过说的好听,与会者都心知肚明:这一撤,等同放弃入越以来取得的一切战果——山西、升龙以及沱灢,也即是说,放弃整个北圻、整个中圻。” “康斯坦缎校话音一落,莫雷尔将军便做了一个激烈的手势——他几乎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只不过在最后关头收了收力,但还是发出了轻轻的‘砰’的一声;同时,几乎是在吼叫了:‘不可以!’” “略一顿,‘如是,我们就等同承认失败了!——这个失败,不仅仅是北圻战事的失败,更是整个法中战争的失败!不'败的是狐,不是陆军!我们陆军,入越以来,一路奏凯!无论如何,我不能承认这个莫须有的失败!’” “康斯坦缎校:‘将军,您说的不错,失败的是狐,不是陆军;可是,呃,将军,狐既然已经失败了,我们陆军呃,您一定比谁都明白,失去制海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吧’” “莫雷尔将军:‘又如何?左不过就是补给线暂时断了罢了!我们有好几个月的储备,足以支撑到北圻战事胜利结束!’” “康斯坦缎校:‘呃’” “莫雷尔将军挥舞着手臂:‘胜利的¥利!绅士们,我们到越南来,是为了获趣利和荣誉i不是失败和耻辱!——哪个要撤自己撤!第一师坚决不撤!’” “第四十七团团长伯多列威兰上校、第五十一团团长厄德上校神色尴尬——他们两位,都是第一师的,可是,第一师不是莫师长的私军,若阿尔诺将军真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伯、厄两位,只能遵从,不可能如莫雷尔将军所言,‘第一师坚决不撤’。” “莫雷尔将军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了,他转向阿尔诺将军,语气激昂中带着恳切:‘将军}因为我们的狐失败了,目下,才分外需要陆军取得更多、更大的胜利,以平衡整个战局!如是,这辰争,就算法兰西帝国最终不能取得全胜,至少,我们也为战后的谈判赢得了更多的筹码!’” “‘现在,更多、更大——乃至决定性的胜利已摆在眼前了5此关键时刻,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更不可轻言放弃!我们不能将勇士们血战得来的战果尽付东流!——如是,我们可就成了法兰西帝国的罪人——千古罪人!’” “法兰西帝国的千古罪人——好沉重的一顶帽子啊!” “没有人接话,莫雷尔将军继续他的慷慨陈词:‘至于补给——打败仗才要担心补给,仗打赢了,担心什么补给?事实上,除了我们已有的储备之外,我们还可以‘因粮于敌’p国人的补给,似乎也不算少,除了粮食,还有军火——他们的斯宾塞步枪,质量不坏,还可以连发呢!我们拿过来用用,也不坏吧?’” “莫雷尔将军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挥动着,‘总之,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定力,不受狐的失败的干扰,坚持执行既定的计划,就可以在一个又一个胜利中等到增援的到来!’” “阿尔诺将军终于开口了:‘增援’?” “莫雷尔将军:‘是的,增援!‘北京—东京’舰队虽为法兰西帝国最大的舰队,但这个‘大’,乃仅就数量而言,若就质量而言,‘北京—东京’舰队其实不算什么!——我们都晓得,‘北京—东京’舰队的舰只都是些二、三流乃至三、四流的货色,法兰西狐最精锐的舰只,都留在了欧洲本土!’” “略一顿,‘可是,这些最精锐的舰只留在本土有什么用呢?同普鲁士的战斗,都是陆战,关狐啥事儿呢?因此,只要我们坚持既定的计划——我是说,坚持留在北圻,继续战斗,巴黎的老爷们,就迟早要把这些舰只派到亚洲来!’” “再一顿,‘明明有能力增援,却按兵不动,坐视近两万人的胜利之师被困异国,以致呃,覆亡k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就是皇帝陛下也承担不起啊!’” “阿尔诺将军和诸将相互以目:这个说的倒也是啊!” “莫雷尔将军趁热打铁:‘如果我们撤回西贡,反倒叫巴黎的老爷们找到了不派兵增援的理由了——看{们反正都已经撤回来了,山西、升龙、沱灢啥的,反正都已经吐出去了,这辰争,也就这么回事儿了,还增援个啥?’” “坐中开始有人微微点头了:好像确实是介么回事儿啊!” 正文 第二五三章 神助攻 “莫雷尔将军虽然雄辩滔滔,但并不能叫阿尔诺将军在紧急会议上便下定‘不受海军失败的干扰,坚持执行既定的计划’的决心,而是留是撤,又必须尽早决定,不可以拖延——谁也不晓得,驻泊上海的中国主力舰队,何时休整完毕,起锚南下?若必要南撤,却拖到了中国主力舰队起航之后才做决定,则很有可能已赶不及了——我们现在是在宣光,不是在升龙啊!” “就在一片焦灼踌躇之中,宣光的越南人送来了神助攻——那位一弃山西、二弃左育的郑功和将军,作为‘北圻经略使’黄佐炎大人的全权代表,来到我军驻地,求见阿尔诺将军,要求进行‘和平谈判’。” “所谓‘和平谈判’,不过一个委婉的说法,其实是就向我军投降的条件讨价还价。” “我们十分意外。” “我军一直没有攻城,越军更不会主动出击,彼此一枪未发;另一方面,太原的中国人已派出了援军,距宣光也不算远了——这种时候,你们要投降?” “是不是越南人还不晓得中国人已派出了援军呢?毕竟,我军从东、南两个方向对宣光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态势,隔断了宣光和太原的交通。” “不是。中国人已派出了援兵这件事儿,越南人一早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中国人目下正驻扎在山阳一带。” “这——可就有点儿古怪了。” “不过,郑将军细述之后,我们觉得,越南人投降的决定,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收到我军进军宣光的消息之后,那位黄佐炎大人便已度日如年了;我军抵达宣光之后,看到我军舰只满蔽河面,军容之盛,出乎意料,黄大人更是失色,甚至一度起了弃城而去的念头。” “可是,一来,不晓得弃城之后往哪里去?东去的道路已被我军隔断;北去则不免进入吴鲲的地盘;西去——西边儿是崇山峻岭啊!二来,部下亦苦劝——‘天朝大军已经在路上了,咱们总要先看看形势,再定进止?’黄大人这才勉强定住心神。” “然而,接下来的‘形势’,很不乐观。” “中国人虽然派出了援兵,但其中的‘轩军’不过两千五百人——这点儿兵力,够做什么用的?” “照越南人的想法,人同此心,‘天朝大军’也必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看,‘天朝大军’走到山阳之后,便停了下来,按兵不动了嘛!” “击溃黄大人的最后心理防线的,是我军陆路部队的到来。” “越南人并不了解我军的‘水陆分兵’,在他们眼中,陆路部队是我军的‘援军’——我军走水路先期抵达的部队的数量已足够多了——多到黄大人几乎想弃城的程度啦!而过了些天,又有几乎同样数量的‘援军’到来,这个仗,可咋打呀?” “除了兵力的对比叫越南人绝望之外,我‘援军’的抵达,还给了越南人一种‘富夷源源不绝、必欲灭此朝食’的感觉,在气势上,或者说,在心理和精神上,越南人被彻底压倒了。” “嘿嘿,陆路部队走得慢,居然还有介样一好处?没想到啊!” “形势严酷至此,而‘天朝大军’十有八九指望不上,于是,在郑将军的劝说下,黄大人决定同‘富夷’进行‘和平谈判’。” “事实上,郑将军说的确实有道理啊:目下进行‘和平谈判’,咱们还能够取得较好的条件;等到‘富夷’打败了来援的‘天朝大军’,就没有什么‘和平谈判’可言了——到时候,咱们就只能‘无条件投降’了!” “既然如此,就谈一谈吧!” “越南人的要求是:我军不对宣光进行直接占领,保留宣光的行政机构,黄大人亦保留‘北圻经略使’的衔头;同时,宣光当局在军事、经济乃至行政上接受‘远东第一军’的‘全面指导’——一句话,以宣光政权为占领军之傀儡。” “这个要求,我们是可以接受的。” “我们在北圻的根基,远较南圻为弱,原定的计划,本就是占领北圻之后,暂不像在南圻那样进行直接统治,而是要有一个过渡期——暂时‘以越制越’,依靠效忠法兰西帝国的越南人为代理人对占领区进行管理,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全面建立直属于交趾支那总督府的行政机构。” “不然的话,之前在山西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同意郑功和的由他来‘出任整个北圻地区的行政长官’的要求。” “当然,郑功和的‘整个北圻地区的行政长官’,同黄佐炎的‘北圻经略使’,似乎是有矛盾的,不过,这不干俺们法国人的事情——‘整个北圻地区的行政长官’也好,‘北圻经略使’也罢,都是你们自个儿提出来的,有矛盾,也是你们自个儿的事儿呀!” “事实上,北圻地区同时存在两到三个傀儡政权——还有一个吴鲲,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分而治之嘛!” “越南人并未只提要求——郑功和表示,他们尽有可为‘远东第一军’效劳之处的——主要有两点。” “第一,越南盛产大米,沿升龙—山西—宣光一线建立起有效统治之后,可为法兰西帝国军队提供军充足的军粮。” “哦!这倒是!而且,这同‘因粮于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失去制海权之后,如何解决补给的问题,之前的紧急会议上,我们想到的仅仅是‘因粮于敌’,但‘因粮于敌’止于缴获和抢掠,当然远不如建立起有效统治之后‘征粮’来的可靠。” “第二,郑将军说,即便我军失去了制海权,他们也有能力保证,我军的海上补给线,并不会被完全切断。” “啊?” “首先——您已经知道了……呃,我军……‘失去了制海权’?” “这个……是滴!嘿嘿!” “呃……好吧,考虑到中国人、越南人本是一伙儿的,而上海和香港是通电报的,‘云雀号’又是到了沱灢后再掉头北上的,宣光的越南人与我们同时、甚至比我们早一点儿知晓‘马祖事件’的消息,也不算太稀奇……” “其次——你们‘有能力保证我军海上补给线不被完全切断’?” “是滴!” “这可奇了!如何保证啊?” “郑将军一笑:两个字就说明白了——走私!” * 正文 第二五四章 荒唐、荒唐!误会、误会! “走私?啊!……” “哎,仔细想一想,这一招,大约真能派上些用场呢!” “经济上,越南的南方、北方,都对对方有着强烈的需求,因此,虽然南圻已被纳入我法兰西帝国治下,但南、中、北三圻之间的经贸往来,却一切如旧——莫说民间的,就是官方的,也没有真正中断过——法、越双方,都无意切断彼此的经济联系。” “我军占领北圻之后,中圻被南、北圻夹在中间,经济上更加虚弱,更加要仰南、北圻之鼻息,更不可能主动断绝同南、北圻的经贸往来。” “越南国土狭长,陆交通不便,南北之间的往来——包括经贸在内,一向以海为主;而这个‘海’,同我们的补给线,几乎是百分百重叠的。”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利用跑海贸的民船,向北圻的占领区运送当地无法提供的紧要物资——譬如,药品,以及……炮弹。” “步枪及子弹,我们还有可能通过缴获获得补充;炮弹,可就不能指望中国人了——入越的中国部队,并没有配备现代化的火炮啊!” “再说一遍:当时,我们并不晓得,中国人其实是有配备现代化的火炮的——而且,是成建制的。” “唉!” “好了,不长吁短叹了,回到方才的话题上。” “若中国人发现我们的补给线并未断绝,当然就会加强对民间贸易船只的检查,可是,船只的数量太多了,货物的品种太繁杂了,而按照郑将军的建议,我们不必以整船的方式运送紧要物资——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夹带’:一条船‘夹带’个三、五箱就好,蚂蚁搬家,积少成多,如是,中国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查不过来的。” “还有,‘和平协议’达成之后,宣光政权虽在军事、经济乃至行政上接受‘远东第一军’的‘全面指导’,但在名义上,毕竟依旧奉顺化的越南中央政府为‘正朔’,因此,宣光同顺化之间的官方往来依旧是存在的——也就是说,甚至可以用‘官船’来替远东第一军‘夹运’紧要物资呢!” “我们拿郑将军的建议咨询了阮景祥先生,阮先生又拿该计划咨询了他的一位女性朋友——‘春水社’一位名叫‘善娘’的高级管理人员,最后得出结论:该计划是可行的;而且,‘春水社’亦可在其中发挥相当的作用。” “反复权衡之后,阿尔诺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天深夜举行的第二次紧急会议上,通过了两项重大的决定——第一,接受宣光当局的投降和相关条件;第二,‘远东第一军’留在北圻,东向迎击中国来援部队。” “当天——我记得很清楚——是礼拜六,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快到礼拜天凌晨一点钟了,会议确定的开拔时间,则是礼拜一上午八点正。” “时间十分紧迫,但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赶紧行动,一个小时也不能浪费——一定要赶在‘马祖事件’消息外泄之前,完成对山阳的中国援军的打击。” “我们都晓得,虽然下达了‘封口令’,但相关消息迟早是要外泄和扩散的,到时候,若这支中国援军经已覆灭,那么,在一场辉煌的、决定性的胜利的加持之下,‘失去制海权’对于士气的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我们立即密锣紧鼓的行动起来。” “就在此关键时刻,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甚至可说是荒唐的事情,为此,我不得不……呃,讲一讲‘远东第一军’的军纪问题。” “平心而论,阿尔诺将军的治军,佛于他的谨饬的性格,算是比较严格的,可是,您晓得的,我们毕竟是在……呃,远东作战,对于军纪的要求,较之在欧洲作战,自然而然……呃,就要低一些——更不能完全比照驻军本土之时了。” “而阿尔诺将军的性格,虽然偏于保守,但并不古板——呃,您晓得我的意思吧?” “更何况,出任远东第一军军长之前,阿尔诺将军曾经执掌过墨西哥远征军——虽然,彼时,他的主要工作不是作战,而是收拾烂摊子,不过,经此一役,他当然比哪个都明白,殖民地驻军的军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阿尔诺执掌墨西哥远征军之相关,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二百七十章《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大体上来说,‘远东第一军’诸部之中,混合步兵团、合成炮兵团、混合骑兵团的军纪较好;军纪的问题,主要集中在第一师。” “这主要是因为莫雷尔将军的治军理念有问题。” “我们都晓得,莫雷尔将军有打骂下属的名声——尤其是在做低级军官的时候;后来一做到将军了,动手打人的时候自然少了,但骂人依旧是他的家常便饭;不过,他的下属却并不怎么恨他,这是因为,他的治军,非常之放纵——他带的兵,抢劫、猥亵、奸淫的事情,层出不穷。” “莫雷尔将军认为:时不时的叫小伙子们‘放松、放松’,是保证战斗力的最有效、最便捷的法子。” “因为违反纪律的事情,大多数都发生在国外——主要是殖民地,因此,上峰以‘将才难得’,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雷尔将军虽然也因为这一类的事情被处分过,但是,其升迁,并没有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而第一师的四个步兵团中,又以第五十一团的军纪最坏。” “在编入‘远东第一军第一师’之前,因为其一向以来的糟糕表现——军纪最差而战斗力最弱,第五十一团已经上了军事部的裁撤名单了,只不过因为欧洲形势紧张——带来的是兵力的紧张,而巴黎的老爷们又瞧不起中国人的战斗力,这才决定叫第五十一团‘发挥最后的余热’,将其编入了远东第一军。” “当然,也有一种传言说,厄德上校用了一种不甚名誉的法子,走通了莫雷尔将军的子,而是次远征,上头对莫雷尔将军颇为倚重,因此,不得不卖他个面子,暂时保留第五十一团的编制,并将其划归第一师麾下。” “之前,‘远东第一军’虽然也存在各种各样的军纪问题,但大致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可是,宣光‘水陆汇合’之后,不晓得什么原因,短短两、三天之内,违反军纪的事件,突然间爆发性的多了起来——尤以猥亵、强奸妇女为多。” “一时之间,司令部手忙脚乱。” “有人说,这是因为之前的‘泥浆行军’,把小伙子们给憋坏了——这是一种‘报复性’的发泄。” “好像有点儿道理——这几天违反军纪的,主要集中于走陆的部队,就连之前军纪相对良好的炮兵、骑兵部队中,都出现了不少猥亵、强奸的事情。” “我们当然不能由得这种情孝展下去——刚刚才同宣光当局达成‘和平协议’,小伙子们就开始大肆骚扰当地妇女,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再说,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也不可以这样子乱来呀!” “正在严申军纪,并打算抓一、两个典型予以惩治之时,上文说的那件‘不愉快的、甚至可说是荒唐的事情’发生了。” “还是件‘骚扰妇女’的事情,可是,当事人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呃,莫雷尔将军。” “本来,我并不愿意说这件事情的——这有损莫雷尔将军的令誉;可是,不说这件事情,后来发生的更加重大的事情就说不明白了,所以——还是说两句吧!” “那天——也就是第二次紧急会议结束的当天、亦即礼拜天——晚饭的时候,莫雷尔将军喝了太多的酒——一个人喝掉了整整两支白兰地;考虑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就要开拔,他的‘酒量’,实在是过头儿了些。” “不过,若考虑到彼时他的兴奋和压力,这个‘酒量’,似乎也不算太稀奇。” “‘远东第一军’之所以在失去制海权的情形下不南撤,留在北圻坚持作战,乃出于莫雷尔将军的一力主张——其志得申,不能不兴奋;另一方面,此一‘留’,乃无大后方作战,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面——他嘴上再如何乐观,心里也不能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酒后,莫雷尔将军撞撞跌跌的来到了‘春水社’人员的驻地,闯进了上文提到的那位叫做‘善娘’的年轻女士的帐篷里。” “刚开始的时候,帐篷里的气氛似乎还算融洽,外头的人还听见里头传出了笑语声,但很快,激烈的冲突发生了。” “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司令部人员,一进帐篷,便不由瞠目结舌。” “善娘身上的衣裳,被撕去了大半,肩膊、大腿都露在外面,几乎无法遮掩住身体最私密的部位——不过,人似乎没有受伤。” “另一边,莫雷尔将军斜瘫在一张小桌子上,左额血流如注,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更扎眼的是他的下身——他还穿着靴子,但长裤、内裤都已经脱到膝盖的位置了,乱糟糟的卷在一起。” “还有,地上散落着一支四分五裂的手枪——莫雷尔将军的配枪,枪柄上沾着血——他自己的血。” “前后脚赶到的军医在现场为莫雷尔将军做了消毒、缝合和包扎——谢天谢地,血虽然流了不少,但没有伤到头骨,还算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紧接着赶到的是阿尔诺将军和阮景祥先生。” “一眼看过去,阿尔诺将军便晓得发生了什么?他先向脸色铁青的阮先生表示歉意,说莫雷尔将军喝多了酒,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一切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然后摘下帽子,向善娘微鞠一躬,说,本人谨代莫将军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衷心希望您没有因为这个误会受到太大的惊吓!呃……酒醒之后,莫将军会亲自过来向您致歉的!” “善娘虽然衣不蔽体,却颇为从容,还笑了一笑,用很不熟练的法语说道,‘是的!误会!’” “事情暂时就这样了结了,我们当然不能对莫雷尔将军处以军法,‘春水社’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一个字——他们当然晓得,若是普通的越南人打伤了法兰西帝国的将军,不论其曲在谁,‘凶手’都得判处死刑;但我们当然不能这样对待善娘,除了她是‘自己人’之外,目下,也正是需要‘春水社’出力的时候——在接下来的无大后方作战的过程中,‘春水社’对于后勤保障的作用,只会愈来愈重要。” “莫雷尔将军做出这样不名誉的事情,并不太出我们的意外——他本就有好色的名声;我们都晓得他最著名的那件事迹:勾引——也有人说,是强奸——一个铁匠的妻子,结果被那位倒霉的丈夫撞见了,二人扭打起来,莫雷尔虽然强悍,但对方更加强壮,于是,他掏出枪来,一枪将对方打死了。” “这一回,莫将军大约也掏出了枪——但,居然被善娘夺了过去?反变成了善娘的武器,倒过来砸伤了莫雷尔将军?” “而且,这一砸的力道,虽然很大,却有分寸——不然,莫雷尔将军就不止于皮肉之伤了。” “至于手枪变成了零件,那是善娘将之拆散了,并不是砸裂的。” “莫雷尔将军身材高大,体格强悍,虽然当时他喝的醉醺醺的,神志没那么清爽,动作没那么灵活,但善娘——那样娇小的一位女士!矮了莫雷尔将军不止一个头!体重大约只有他的一半!居然能够?——” “她虽然被撕掉了大半的衣裳,但莫雷尔将军非但未能对之施行实质性的侵犯,反倒被打的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哎!这也未免太出奇些了吧!” “莫雷尔将军酒醒之后,当然不肯‘亲自过来致歉’,他破口大骂:‘那个小娘皮阴我!明明是她勾引的我!待到要入港了,却突然翻了脸!’” “我们都认为,‘勾引’云云,是莫雷尔将军自作多情;我是直接跟这位善娘女士打过交道的——我虽然是作战参谋,但忙起来,有时候也得干后勤参谋的活儿;她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包括我在内,但我并不认为她在勾引我。” “对于她的笑容,只有别有心思的男士才会‘误会’。” “这个不愉快的事件并没有影响军事行动的正常展开——莫雷尔将军的伤不重,不影响骑马行军、指挥作战。”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按时开拔了。” 正文 第二五五章 炮,炮,炮 《安南战纪》,讲述人,科莫?热拉尔,服役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第五十一团,列兵。 “礼拜一,上午八点正,各部陆续开拔;彼时,天空阴沉沉的,下着濛濛细雨。” “根据越池至宣光段的陆行军的经验,‘泥浆行军’之时,炮兵是需要步兵的‘辅助’的——帮着推车、拉马什么的,于是,第五十一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正常行军,另一部分——包括我所在的连队,被派了‘辅助炮兵’的差使。” “这当然不是一件美差,我的战友们尽有骂骂咧咧的;但炮兵们很快活,加斯帕德上士——一位大嗓门的炮长,拍着我的肩膀,用讥笑的口吻说道,‘小子!你可是有点儿亏啊!若是之前——我是说,若是越池到宣光那段的时候你领了这件差使,那才——真叫一个爽呢!哈哈!不过,比起你们五十一团干走的那帮家伙们,你还是赚到了!——多么棒的体验啊!哈哈!哈哈!’” “据炮兵们说,宣光至山阳的地理,迥异于越池至宣光,较之后者,我们目下已可谓走在天堂里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泥浆行军’。” “不过,在我看来,这段,依旧很难走,而事实亦如此——宣光至山阳不过二十四公里,但我们直到礼拜三的傍晚才赶到目的地,整整走了两天半。” “上头一度担心,以我们的行军速度,山阳的中国援军,大可以从容东撤,叫我们扑一个空——再找一个类似于山阳地区的、适合大部队机动野战的预设战场,可就不大容易了。” “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莫雷尔将军对善娘女士的‘误会’,是士兵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口沫横飞之间,衍生出了十几个且香艳、且血腥的版本。” “上头当然不想这个‘误会’扩散开来,可是,这种事情,是自个儿长脚甚至长翅膀的,怎么能盖得住呢?” “其中,最夸张的一个版本是这样子的:‘上头’的莫雷尔将军猛力纵送,‘下头’的善娘猛力敲打他的额头——用莫雷尔将军自己的手枪,纵送一下、敲打一下,敲打一下、纵送一下,虽然血流披面,但莫雷尔将军就是不肯停下来,直到——呃,直到什么,您晓得的。” “加斯帕德上士是该话题的最热心的参与者之一,一提起便两眼放光,‘那个小娘皮是个大美人啊!而且,骚的不得了啊!莫雷尔将军虽然吃了点儿皮肉之苦,可是,值得的呀!哈哈!越南女人的小胸脯、小屁股,那真是很有味道的呀!这个,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呀!哈哈!哈哈!’” “所谓‘最有发言权’——加斯帕德上士不止一次吹嘘过,在宣光的时候,他和一个‘小胸脯、小屁股’的越南女人有过鱼水之欢——‘她无法拒绝我的魅力!哈哈!’” “当然无法‘拒绝’——因为,十有**,所谓的‘鱼水之欢’,是强奸。” “做这种事情的,不止加斯帕德上士一个人;仅我的周围——我所在的连队里,就有不止一个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我们的军纪……确实变坏了。” “但是,我没有听说过谁真正为此受到过处罚——也不奇怪,连将军都开始做这种不名誉的事情了,还怎么去处罚普通的士兵呢?” “从宣光出发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怀疑了——加入军队,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坚定不疑的观念开始发生动摇,也许是别的什么我还意识不到的原因,总之,我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愈接近山阳,这种不安感,就愈强烈。” “我们到达山阳的时候,西沉的太阳已经挨到远山的山头了,上头决定,今天晚上,在乌森河西岸扎营,明天一早,强渡乌森河,正式对河东的中**队发动攻击——中国人并未在两天半的时间内‘从容东撤’,司令部诸公可以放心了。” “乌森河是红河诸多支流之一,流向由北而南,基本同明江平行,在升龙和山西之间汇入红河,是山阳地区最主要的一条河流。” “乌森河两岸的地势,西岸较东岸为高,我军先期抵达的那支部队,抢在中国人前头,到达乌森河西岸,构筑了工事;我军既占据了地理的优势,乌森河本身亦形成天然的隔阻,这应该是中国人踌躇不前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中国人非但踌躇不前,还向后退了超过两公里——乌森河东岸的地势,开阔平缓,无险可据,两公里之外,地势方始有所起伏。” “一扎下营,连长菲奈斯上尉就去了团部,回来后他宣布,渡河的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六点半。” “强渡乌森河,多少算是一个挑战。” “乌森河的山阳段,算是其上游,河面不算宽,水流也不算急,如果不是雨季,水浅的地方,仅没脚踝——乌森河流经山阳东南的三岛山区之后,汇集了更多的溪流,水量方始真正变大。” “不过,现在是雨季,较之旱季,乌森河已经变宽、变深,水浅的地方没腰,水深的地方没顶,流速也变的更急了。” “当然,这对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挑战——所谓的挑战,是说中国人可能在我们过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 “为此,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在西岸那块高地脚下、靠近岸边之处,平整出了一块地方,设置炮兵阵地——如果中国人妄图‘半渡而击之’,我们的炮兵,就可隔河予以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中国人的阵地,距东岸超过两公里,而东岸的地势,平缓开阔,若中国人离开阵地,跑到河岸边‘半渡而击之’,是怎样也无法做到战术的突然性的;我们的步兵、骑兵,尽可在炮兵的保护下,从容渡过乌森河。” “当然,这么做也有点儿小麻烦——步兵、骑兵过河之后,炮兵要重新套马、装车,过河之后,再次解马、卸车,重新设置阵地。” “已经过河的部队,也不能马上发动进攻——要等炮兵过河。” “还有,中国人的阵地距东岸超过两公里,这个距离,超过了我们的十二磅拿破仑炮的有效射程,因此,炮兵过河之后,还得再向前推进一段距离,才能够发起正式的进攻。” “打从宣光开拔始,我们连就一直同炮兵混在一起,加斯帕德上士又是个爱炫耀的,因此,我也了解了十二磅拿破仑炮的某些技术参数:譬如,低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四百八十米,高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九百一十一米。” “强调一下,以上数字,是‘最大射程’,不是‘有效射程’。” 正文 第二五六章 死神的飞鸟 “晚饭的时候,菲奈斯上尉对我们说,侦骑们最新的回报显示,中国人大幅度拉长了他们的防线——由北而南,足足有六、七公里之长,‘可是,他们拢共才五千人!’菲奈斯上尉用轻蔑的语气说道,‘在兵力不变的情况下,“长”的同义词,就是“单薄”!’” “菲奈斯上尉一边儿转动着手中的铅笔——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一边儿继续说道,‘防线拉长,确实增加了我军对其进行迂回攻击的难度,可是,如此单薄的防线,以我军的兵力、火力,可以轻松的正面突破,将其截为数段,使其南北不能相顾——到时候,中国人就全面崩盘了!’” “‘上尉,听说,中国人的主帅,叫做——哦,张勇的——就驻节太原?’” “‘对——他是“轩军”什么“松江军团”的副军团长。’” “‘那么——山阳的这支中国部队,是这位张副军团长亲自统带的吗?’” “‘这倒没有非常准确的情报——有可能吧!’” “‘如果是张勇亲自统带,还把防线摆成这个样子——嘿嘿,中国人的主帅,看来,并不咋地啊!’” “‘确实不咋地!’菲奈斯上尉冷笑,‘所以说嘛——中国人只会据城死守,叫他们离开城池打野战,就抓瞎了!’” “顿一顿,‘中国人摆出这条“一字长蛇”,进一步证明了,他们本就没有解宣光之围的信心、意愿和能力,他们唯一想做的,其实就是拦住我军进军太原的脚步罢了!’” “‘可是,中国人既然只会据城死守,而不会打野战,那么,他们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退回太原……“据城死守”吗?’这个……他们若在山阳这儿打败了,可连回太原“据城死守”的机会也没有啦!’” “‘不错!问题是——中国人不晓得自己不会打野战啊!’” “‘呃……对!对!哈哈!哈哈!’” “听众们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军准时展开强渡乌森河的行动。” “大部队动作之前,混合步兵团已派出一个祖阿夫连,提前摸黑过了河,在东岸建立起了严密的警戒。” “目下虽是雨季,但一连几天下的都是濛濛细雨,乌森河水文稳定,之前确定的多个入水点的水文,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对渡河是很有利的。” “而在我军‘强渡’之时,除了派出少数侦骑近岸窥探之外,由始至终,中国人都安安静静的呆在他们的防线后,未曾试图‘半渡而击之’——他们的侦骑,应该看见了河对面的炮兵阵地了吧!” “因此,虽曰‘强渡’,但这个乌森河,我们渡的其实是非常顺利的。” “步兵、骑兵过河之后,炮兵保护步、骑的任务完成,套马、装车,开始渡河。” “我们营虽为步兵,但因为‘辅助炮兵’的关系,河是和炮兵一起渡的,因此,除了后卫部队外,我们是最迟过河的一支步兵。” “炮车沉重,走不了工兵搭的便桥,只能涉水——前文说过,乌森河水浅的地方,水深及腰,理论上,走炮车是没有问题的。” “本来,我们以为,所谓‘没有问题’,必定只是‘理论上’的,先前‘泥浆行军’,一个个累的要死要活——那还是在陆地上,现在,可是真正进水里啦!” “然而,入水后才发现,水里其实比岸上更好走些——河底,河沙上铺着鹅卵石,不但比泥浆坚实,更重要的是,抬脚的时候可以轻松脱离接触,不会像泥浆那样,陷了进去之后,紧紧的裹住你——脚也好、车轮也好,轻易拔不出来。” “过河的过程中,一切平安;一过了河,却有情况了——中国人从他们的防线后钻出来了!” “他们列队而来,摆出的,是一个进攻的姿态。” “这很出乎我们的意料——中国人的进攻,最好的时机,难道不是在我军渡河之时吗?他们既放弃了‘半渡而击之’的机会,待我军都过了河,反倒主动出击了?” “哦,对了,不是‘都’——彼时,我们的后卫部队还没有过河;不过,后卫部队人数有限,虽尚未过河,但并不影响河东我军整体实力。” “但仔细一想,中国人进攻,‘半渡而击之’,其实并非其最佳选择——彼时,我们的大炮,正在河西虎视眈眈;事实上,其进攻的最佳乃至是唯一的时机,正是此时!——且稍纵即逝!” “此时,我军的炮兵刚刚过河,马未解,车未卸,设置炮兵阵地必做的平整地面的功夫,更是阙如——一句话,我军的炮兵,眼下并不能就投入战斗,中国人此时发动进攻,我军等于无炮兵可用!” “另外,此时,我军亦未构筑任何防御工事。” “前文说过,中国人的防线距乌森河东岸超过两公里,此距离远远超过了十二磅拿破仑炮的有效射程,因此,我军过河之后,还要继续向前推进,也因此,主力步、骑过河之后,只是在河东岸整队等待炮兵等后继部队过河,虽然设置了警戒线,但并未构筑任何防御工事。” “本来,防守方对于进攻方具有天然的优势,可是,这个优势是建立在防御工事和地利的基础上的,目下,既没有防御工事,也没有地利——我已经说过了,乌森河东岸,地势平缓,无险可据;不然,中国人也不必退到两公里开外了。” “就是说,在目下情形下交战,防守方对于进攻方亦只能‘排队枪毙’——防守、进攻,没啥实质性的区别了!” “中国人的这一手,一下子废掉了我军两个最大的优势,将双方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时机的选择,精妙无比——” “他娘的!哪个说中国人不会打野战的?!” “太轻敌了!” “关键是,我军从上到下,都以为中国人自保犹恐不及——没有一个人想的到,他们竟会主动出击啊!” “目下,赶筑工事肯定是来不及了,就看在中国人进入步枪有效射程之前,炮兵能不能完成解马、卸车的工作,投入战斗?” “设置炮兵阵地必做的平整地面的功夫亦肯定是来不及了,起伏的地面,会对火炮的射击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过,总远好过没有炮兵可用啊!” “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上校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高声吼叫着,‘快!快!快!’” “我们营依旧同炮兵呆在一起,不过,此时,我们的任务已经不是‘辅助炮兵’——帮炮兵推推拉拉了,而是顺理成章的被派了保护炮兵侧翼的差使。” “野战中,有时候,一方会派出奇兵,攻击另一方的炮兵阵地,夺取对方的火炮,因此,原则上,炮兵阵地的侧翼或外围,最好部署一定数量的步兵,以为保护;而中国人既未装备现代化的火炮,则必定更加希望能够成功破坏乃至夺取我军的火炮,因此,不能不防。” “看着炮兵们在长官的咆哮声中手忙脚乱,我冒出一个念头:中国人的手脚若再快一些——在我军炮兵渡河的时候发动攻击,不是更好吗?那样的话,双方交火之时,我军的炮兵——也包括我自己——都还泡水里呢!” “中国人虽然步步逼近,但不晓得为什么,他们的动作,慢慢吞吞、犹犹豫豫——我估计,照这个速度,待他们进入我们的夏赛波步枪有效射程之时,我们的炮兵,应该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吧!” “对于榴弹来说,‘夏赛波步枪有效射程’——未免太近了些,已不能充分发挥威力;不过,对于霰弹来说,却正是其最佳射程——双份的霰弹,够中国人狠狠喝上一壶的吧!” “这几天,我一直同炮兵混在一起,炮兵的‘门径’,也多少‘略窥’些啦!” “就在此时,意外的情况再一次出发生了——中国人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他们向后转,后队变前队,撤了下去。” “嗯?!” “搞什么鬼?!” “中国人……怯阵了?” “此时,我们的炮兵,已经解开了驾辕的马匹,前车——即炮车、后车——即弹药车,刚刚脱钩,分了开来。” “我向东方抻长了脖子——那是中国人撤退的方向,想搞清楚,他们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我隐约看到,中国人的防线后方,升起了一片密密的黑点——好像惊起了一大群飞鸟。” * 正文 第二五七章 宙斯的狂怒 “需要向亲爱的《安南战纪》的读者——尤其是不大了解军事知识的读者——说明的是,不止一个人对我的上述记忆表示过疑惑,包括尊敬的《安南战纪》的作者鲍利斯先生——他同我一样,都曾服役于‘远东第一军’;不同的是,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而他,却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 “鲍利斯先生的意见,是颇具代表性的:山阳战役当天的视觉条件并不算太好——下着小雨,能见度不算高;正式开战大约是上午九点半左右的事情,彼时,阳光虽无法透出云层,但毕竟我方在西、中方在东,对于我方的观察者来说,光线由东而西,迎面而来,并不利于观测。” “还有,中国人的防线,距河岸——亦即距我军阵地——超过两公里,而我看到的‘飞鸟’又起于其防线之后——考虑到‘飞鸟’的实际体积,它们‘起飞’之时,处在河东岸的位置上,应该是看不清楚的吧?” “这些看法都很有道理,我不能反驳;事实上,我并不能保证我的记忆没有经过任何下意识的修饰,可是,如果您问我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不论您问多少遍,我还是只能给您同样的答案:‘我看到了死神的飞鸟’。” “目下,留在我的记忆中的,就是‘一片密密的黑点冉冉上升,好像惊起了一大群飞鸟’——挥之不去,历历如昨。” “好了,我继续往下说吧。” “紧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种——或者说,一片——诡异的呼啸声。” “作为军人,我们对这种呼啸声都不陌生,可是,我留意到,我的战友们在抬起头的同时,脸上都露出了困惑、茫然的表情——” “第一,这种呼啸声,同我们听惯的十二磅拿破仑炮炮弹的声音,还是颇有些不同的;第二,这不可能是炮弹呀!——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打介么远的野战炮呀!” “前头我说过了,十二磅拿破仑炮的射程,低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四百八十米,高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九百一十一米,而目下我们同中国人的距离,超过了两公里,因此,这群‘飞鸟’,不可能是炮弹——世界上没有哪一门野战炮的炮弹能够飞介么远的呀!” “当然了,大口径的舰炮和要塞炮的射程,要超过十二磅拿破仑炮,可是,这是内陆,绝不可能出现‘大口径的舰炮和要塞炮’的呀!” “还有,第三——中国人没有现代化的大炮呀!” “总之,大伙儿都愣愣的站着,没有一个人做出卧倒或寻找遮蔽物等自我保护的动作。” “平时,几秒钟的时间,眨巴两下眼睛就过去了;但彼时于我,这几秒钟的时间,却无比漫长,然而,再怎么漫长,也有一个尽头——” “彼时各相关位置:炮兵位处整支部队的左翼,负责保护炮兵的步兵——亦即我所在的营,又在炮兵的左翼。” “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和炮兵的距离,会不会太近了些——’” “就在此时,我的右前方十几米的地方,一门十二磅拿破仑炮突然间四分五裂,火光飞迸之中,沉重的炮管被高高的抛了起来,在半空中急速的旋转着,向我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同时四分五裂的,还有该炮炮长加斯帕德上士——对,您的记心很好,就是宣称‘越南女人抵挡不了我的魅力’的那位。” “我下意识的往下一扑,视野中,泥浆扑面而来,未等我的脸面和地面直接接触,便觉头顶劲风掠过,炮管重重的砸在地上,又弹了起来。” “泥浆钻进口鼻的同时,惨叫声钻进了耳朵——我的眼角余光里,那根炮管裹挟着断肢和血肉,一路翻滚而去。” “紧接着,几十个惊雷——也许是几百个——同时落到了地面上,我身下的土地,剧烈的颤抖起来。” “雷电交加,狂怒的宙斯,双手挥舞,用尽全身气力,发疯般抽打着大地,整个世界沸腾起来了。” “我整个人趴在地上,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了泥浆里,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后脑;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也许是一个小时,我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承认,这是一个令人难堪的姿势,期间,我也不是没有试图爬起来过,可是,办不到,略一抬头,炽热的冲击波便将我压了回去——那是死神的吐息,如狂飙、如巨浪,汹涌澎湃,无可与抗,不要说爬起来,就连正常的呼吸都是办不到的!” “天崩地裂,世界的末日,似乎提前来到了。” “不过,奇怪的很,半空中,死神呼啸来去,趴在地上的我——至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思绪却异常的清晰:” “第一,中国人是有大炮——现代化的大炮的!” “我们的情报部门、我们的侦骑——都是饭桶!都该被送上军事法庭!都该……判处十年以上的徒刑!” “可是——” “大炮不是步枪,不是手枪,不可能装在裤兜里啊!更何况,中国人的大炮,不是一门两门——瞧这个架势,至少有得一百门吧!也许有两百门也说不定?介么多的大炮,藏在哪儿?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对面的这支中国部队,离开太原没多久,就被我们的侦骑紧紧的盯上了呀!——一直盯到了今天早上呀!” “太他娘的不可思议了!” “第二,中国人的大炮的射程,远远的超过了我们的十二磅拿破仑炮!” “十二磅拿破仑炮的射程,再说一遍——低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四百八十米,高射角时最大射程一千九百一十一米。目下,我们同中国人的大炮的距离超过了两公里——也许还要更远些;而且,很明显的,这个距离,对于中国人的大炮来说,还只是‘有效射程’,并不是‘最大射程’。” “就是说,他们打得到我们,我们打不到他们!” “绝望攥住了我的心——既如此,这个仗,还怎么打?!” “中国人怎么会有这样子的大炮?打哪儿变出来的?!” “太他娘的不可思议了!” “第三,我明白中国人为什么会发动那样一次奇怪的进攻了——慢慢吞吞、走走停停,在即将进入我们的夏赛波步枪的有效射程时,停下来,迅速的撤了回去。” “那是为了诱敌——诱我们的炮兵!” “我们的炮兵,必是中国人的大炮的首要打击目标——打掉了我们的炮兵,之后的战斗,中国人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如果中国人不发动是次佯攻的话,我们会继续前进——一直到中国人的防线进入十二磅拿破仑炮的有效射程为止;彼时,双方的大炮都打得到对方,中国人的大炮的射程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中国人既发动了是次佯攻,我们就不能不停了下来,我们的炮兵,就得赶紧解马、卸车,做战斗准备——此时,中国人开炮,便只有他们打我们的份儿,没有我们打他们的份儿了!” “当然,我们刚一上岸,中国人便开炮,也是可以的,可是,彼时,我们的炮兵,马未解、车未卸,虽无法还击,却可以立即进行机动躲避,中国人的打击效果,必定远不如现在——现在,马已解、车已卸,大炮寸步难行,除了一动不动的做他们的靶子,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的炮兵过河的时候,中国人‘半渡而击之’,也是可以的——泡在水里的炮兵,既无法还击,也无法躲避,可是,这个距离,就未免太远了些——就算还在中国人大炮的‘最大射程’中,却可能已超过了其‘有效射程’。” “所以,中国人对于攻击的时机的选择,果然是——他娘的‘精妙无比’啊!” * 正文 第二五八章 奇兵!骑兵! 《安南战纪》,讲述人,亨利?达尼埃尔,远东第一军司令部作战参谋,军衔上尉。 “炮击……中国人的炮击开始了……之后……之后的记忆犹如噩梦……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噩梦……现在,战争经已结束了,可是,时不时的,我还是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我还没有苏醒过来……还身在这个噩梦之中……”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的我,是清醒的……对吧?既如此……好吧,关于这个噩梦……我就再说一说吧……反正,我也忘不掉它……” “……我们远远的看着炮兵阵地,瞠目结舌。” “从天而降的死神,狞笑着撕扯着一切:火炮、车辆、马匹、人体……我清楚的看见,一具半截的人体——腰部以下已经不见了,在半空中疯狂的旋转着。” “我甚至能够看见,从那个悲惨的截面中,飞出来一团又一团裹着鲜血的内脏……一回想起那个景象……上帝啊,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我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更不是一个新兵,并非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亡,对于这种景象,本不该有太大的反应的……可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度的炮击!从未见过啊!” “彼时,我们的炮兵,刚刚上岸,并未展开战斗队形,炮兵阵地——如果那也可以算作‘阵地’的话——的面积,并不算大,可是,对那片小小的区域,中国人拢共倾泄了——唉!我也不晓得中国人拢共发射了多少枚炮弹?我可以确定的是——数以千计!” “我们拢共只有六十五门大炮——您可以算一算,平均每一门大炮,‘分配’到了多少炮弹?” “那片小小的区域……腾起的烟柱,密密麻麻,犹如……一片诡异的密林。” “密林愈长愈高,终于,将整个炮兵阵地遮蔽住了,我再也看不清那些在半空中飞舞的……物体了。” “时不时的,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团火光冲出密林——那是弹药箱被直接击中了,发生了殉爆。”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大炮断断续续的吼叫过几声,但我晓得,它们根本打不着中国人——中国人的防线和大炮,远在我们的大炮的射程之外。” “到了后来,我们的大炮……再无声息了。” “我晓得,我们的炮兵的悲惨的命运经已注定了……完蛋了!” “而我们——那么多的步兵、骑兵!却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可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不能就这样一动不动呀!” “我想,即便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哪怕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也会想到,中国人打掉了我们的炮兵后,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我们的步兵和骑兵了——也即是我们这些‘旁观者’了!哎,我们不能干站在这儿做中国人的靶子呀!” “总之——或者撤退!或者进攻!不能再拖了——赶紧行动起来!” “可是——” “撤退?” “我们的身后是乌森河,撤退,就得再一次‘强渡’。” “这一回,河西岸可没有炮兵保护了!” “我相信,只要我们一开始‘强渡’,中国人便会从他们的防线后涌出来——这一回,他们不会是佯攻了!这一回,我们真正要被‘半渡而击之’了!” “而且,是从背后被‘半渡而击之’!” “那种情形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啊!” “我们的鲜血,染红河水……我们的尸体,载沉载浮……” “想一想……不寒而栗啊!” “那么——进攻?” “我们和中国人的防线之间,是一片开阔、平缓的地带——足足有两公里宽;而中国人的大炮,可以完整覆盖这片区域。” “我们有任何成功通过这个地带的可能吗?” “没有!走不到一半——不,事实上,走不到三分之一、甚至不到四分之一,我们就会彻底崩溃的!” “然而,阿尔诺将军最终做出的决定是——进攻!” “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决定,出于混合步兵团团长热雷米上校的建议——” “莫雷尔将军?哦,不,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热雷米上校,不是莫雷尔将军——我理解您的疑惑,确实,莫雷尔将军一向是最激进、最骄傲的,可是,这一回,主张进攻的,确实不是莫雷尔将军,而是热雷米上校——我不能搞错的。” “莫雷尔将军再激进、再骄傲,也晓得,他的第一师——第五十一团也好、第四十七团也好,根本没有任何成功通过那片两公里开阔地的可能啊!” “论战力,混合步兵确实胜第五十一团和第四十七团一筹,可是,难道竟‘胜’到了可以‘成功通过那片两公里开阔地’的地步?” “当然不是的——世界上并不存在具备如斯战力的军队。” “热雷米上校是这样子说的:‘以目下之情形,撤退即意味着失败——且是惨败!对此,没有人持异议吧?而进攻,尚有反败为胜之可能——不过,不是正面强攻,而是迂回奇袭!’” “‘迂回……奇袭?’” “‘是的,迂回奇袭!’” “热雷米上校说,我军最大的威胁,是中国人的大炮,如果我们打掉或夺取了他们的大炮,双方的武备,便重新回到同一水平线上了——如是,就算我们依旧无法赢得山阳战役的胜利,但至少能够做到全身而退……呃,从容撤退。” “炮兵已经毁啦,‘全身而退’啥的,是谈不上的啦。” “‘打掉或夺取’中国人的大炮,当然不能靠正面强攻,热雷米上校的建议是,派出一支奇兵,绕到中国人防线的侧后方,对其炮兵阵地发起突袭。”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可是,真要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中国人的防线,拉的很长,由北至南,足有六、七公里之长,基本上封住了整个开阔带,若要迂回到其侧后方,行军的里程,少说也有十一、二公里。” “这也罢了,关键是,路难走!开阔带的南缘——即三岛山北麓,沼泽密布,一定是走不得的;只能走北缘——即三池山南麓,彼处地势崎岖,平地半个小时的路,在那儿,差不多得走上一个小时。” “若是时间充裕还好说些,可是,目下的情形,十分紧急,说不定,未等这支奇兵到位,中国人的炮火,便已转向我们的步兵、骑兵了!” “不过,那一带树木葱茏,倒是颇便于隐蔽行军的。” “热雷米上校说,他愿意亲自带祖阿夫营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祖阿夫营最擅远程奔袭,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目标——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时间再短,也需个把个小时左右,因此,他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主力部队可以对中国人实施必要的压力,一来,吸引中国人的注意力,为迂回部队提供掩护;二来,也可以将中国人对我主力部队发动炮击的时间点向后推延。” “‘对中国人实施必要的压力?’” “‘是的!’,热雷米上校面无表情,‘我建议,在此期间,骑兵分批次向中国人的阵地发动冲击——” “顿一顿,‘这个任务,若派给步兵的话,是无法对中国人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压力的——这个任务,只能交由骑兵来完成。’” “‘刷’一下,我们齐齐看向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上校。” “‘上帝!’我心里想,‘这不是叫骑兵去……自杀嘛!’” “开阔地足有两公里之宽,这个距离,即便对于骑兵来说,也未免太长些了吧!” * 正文 第二五九章 八里桥!决死的冲锋! “居伊上校脸色铁青,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想,作为一位老资格的骑兵指挥官,居伊上校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热雷米上校的要求意味着什么?” “两公里……密集的炮火……” “还有,除了距离、炮火这两个最致命的因素之外,另有一情形,亦是重大不利:这一带,地势虽然平缓,但连日阴雨,原先相对坚实的地面,已变得颇为泥泞,马匹奔驰其中,速度很难提的起来。” “骑兵正面冲锋,真的形同自杀!” “我们都以为,居伊上校必定会拒绝这个看似荒唐的要求——就像他当初拒绝莫雷尔将军的‘骑兵变步兵’的建议那样。” “那么,阿尔诺将军会强行命令居伊上校执行这种‘自杀任务’吗?” “我认为不会——这不是阿尔诺将军行事的风格。” “何况,即便阿尔诺将军严词曰‘此乃命令’,以居伊上校的性格,亦极有可能依旧予以拒绝——哪怕战后要为此被送上军事法庭。” “在越池,莫雷尔将军提议‘骑兵变步兵’,居伊上校怒火上冲,都拍起桌子了——莫雷尔将军的军衔可比他高啊。” “因此——行此‘自杀’任务,必须居伊上校自愿。” “居伊上校沉默不语,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阿尔诺将军。” “不过,阿尔诺将军的沉默,另有意味——他对热雷米上校的‘看似荒唐’的要求的不置可否,其实意味着‘默喻’,亦即是说,他其实是赞同热雷米上校的‘对中国人实施必要的压力’的主张;同时,亦赞同‘这个任务只能由骑兵执行’的看法。” “对于骑兵来说,执行这样的任务,确实形同自杀,可是,阿尔诺将军要考虑的,不止于混合骑兵团一部的安危,对于他来说,更加重要的,是整支部队的存亡,是整个战役——乃至整个战争的胜败。” “但是,就像我说的,他不可能强行命令居伊上校执行这种‘自杀任务’,因此,对于热雷米上校的提议,只能报以沉默。” “而对于居伊上校来说,沉默——尤其是上峰的沉默,是一种压力——巨大的压力。” “热雷米上校建言之后、居伊上校开口之前,我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事实上,不过就是三、四分钟的光景罢了。” “可是,这三、四分钟的每一秒,都有炮弹落在我们的炮兵阵地上,将更多的炮兵和大炮炸成碎片。” “终于,居伊上校开口了——面无表情,声音则干涩的像一根烧焦的木头:‘好罢。’”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我清清楚楚的听见‘波’一声——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重重的吐了口气——松了口气。” “我真心感动于居伊上校的英勇、无私,同时,也真心的为他感到难过。” “入越以来,除了侦察、通讯之外,混合骑兵团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正经的战斗——并不是骑兵怯战,而是越南的地理,实在没有成建制的骑兵的用武之地。” “也不晓得,当初是哪位老爷心血来潮,派了整整一个骑兵团到越南来?” “可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是不大理会这些客观因素的,尤其是那些参加过城头山之战的官兵们——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嘲笑骑兵的‘胆小怯懦’和‘浪费粮食’,而骑兵也晓得自己在其他部队心目中的形象——您可以想见居伊上校和他的部下们的郁闷!” “在越池的时候,居伊上校可以拒绝莫雷尔将军‘骑兵变步兵’的要求——毕竟,彼时并未接敌而全军上下对战局的发展皆十分乐观;而此时——却是生死存亡之际了!若居伊上校拒绝热雷米上校的要求,全军上下——乃至全国上下,将目混合骑兵团为何?!” “只怕,不止于‘胆小怯懦’和‘虚耗粮食’,而是‘贪生怕死’乃至‘临阵脱逃’了罢?” “何况,若拒绝热雷米上校的要求而导致祖阿夫营的奇袭失败,则失败——而且是惨败!必不止于祖阿夫营——必是整支北上部队!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混合骑兵团亦不可能独存啊!” “因此,即便明明知道是‘自杀任务’,居伊上校亦不能不咬牙应承下来。” “经过紧急讨论,议定:祖阿夫营出发二十分钟之后,混合骑兵团发动第一波冲锋,彼时,祖阿夫营刚刚走过三分之一的路——再往前走,就存在被中国人发现的可能性了,需要开始正面对其‘实施一定的压力’,以吸引、分散其注意力了。” “骑兵发动冲锋的时间点,不能迟,但亦不能过早——以防祖阿夫营尚未接敌,骑兵就失去了持续对敌‘实施一定的压力’的能力。” “毕竟,这是一个‘自杀’任务,谁也不晓得——包括居伊上校自己——骑兵可以坚持多久?” “议定之后,热雷米上校、居伊上校即分别领命而去。” “看着居伊上校高大挺拔的背影,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词儿来——‘八里桥’。” “我本人未亲历过八里桥一役,不过,彼时,我的一个远房堂兄是孟托班伯爵的侍卫官——孟托班伯爵,对,就是著名的‘八里桥伯爵’;因此,我对八里桥一役的了解,算是比较详细和全面的。” “当年,中国的骑兵,面对法兰西远征军的滑膛炮、线膛炮和燧发枪、来复枪的强大火力,发动了虽然英勇无畏却没有任何成功可能的冲锋;今天的情形……何其相似?!只是……非但攻守易位,而且……连武器的先进、落后也易位了!” “中国人……已经拥有了比我们更先进的大炮!” “唉!” “我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八里桥一役,我们虽然也遇到过一点小麻烦,但整体上来说,是役基本上是对中国人的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么,山阳一役,也会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吗?” “不!不!不至于的!无论如何……不至于的!” “可是,事实上,目下,我们的炮兵……正在被‘单方面屠杀’着啊!” “我在心中默祷:万能的主啊!请您让这场‘单方面屠杀’止于炮兵吧!最多……止于骑兵吧!之后……就让我们反败为胜吧!阿门!” “接下来的时间,异样的煎熬——我们十分担心,未等我们的骑兵正式发动冲锋,中国人的炮火,就转向我们的步兵和骑兵了。” “担心变成了现实——祖阿夫营出发十五分钟之后,第一发炮弹落在了四十七团的队伍中。” “原本的计划,祖阿夫营出发二十分钟之后,骑兵发动第一波冲锋,可是,很明显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激昂的军号吹响了,我们的英勇的骑兵,开始了第一波决死的冲锋!” * 正文 第二六零章 大地震颤,热血上涌 “决死的冲锋……唉,事实上,在我的噩梦般的记忆中,这是最刻骨铭心、最……最像噩梦的一段……” “不过……好吧,该说的还是得说,我没办法回避它……” “投入第一波冲锋的,是斯帕吉连。” “骑兵团不设营一级建制,普通的骑兵团六个连,巴黎的老爷们青眼有加,给混合骑兵团多配了两个连,拢共八个连——三个龙骑兵连,三个骠骑兵连,一个非洲猎骑兵连,一个斯帕吉连。” “其中,龙骑兵是基干骑兵,或曰骑马步兵,每个连满编一百九十人;骠骑兵、非洲猎骑兵、斯帕吉骑兵,则是纯粹的骑兵,为骑兵中之精锐,每个连满编二百人。” “升龙留了两个龙骑兵连,其余六个骑兵连北上,即:三个骠骑兵连,一个非洲猎骑兵连,一个斯帕吉连,一个龙骑兵连。” “说到这儿,请容我多啰嗦两句吧,不然……憋得慌。” “法国是个相对缺马的国家,军用也好、民用也好,都必须从国外大量输入马匹,平时,骑兵团都是不满编的——一般来说,一个团只有四个连,而且,平均下来,每个连装备齐全的,仅有一百二十人左右。” “每逢战事,军队动员,都必须召集大批归休兵回队,并另行为他们安排马匹——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因此,即便战时,骑兵——团一级也好、连一级也罢,有时候也不是百分百满编的。” “譬如,彼时的西线战场——欧洲战场上,几乎和山阳战役同时进行的沃尔特战役,我们的重骑兵部队,就不是齐装满员的。” “而远东第一军混合骑兵团,非但每一个连都齐装满员,还足尺加二——还加强了两个连嘛!” “战马亦皆为良驹,一水儿的阿拉伯马,匹匹高大神骏——一眼看过去,就晓得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真不晓得叫我说什么好了——对普战争中,骑兵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而对中国——在越南战场上,骑兵——成建制的骑兵,几无用武之地啊!” “这不是……倒转过来了吗?” “巴黎的老爷们的奇思妙想,我这个小小的作战参谋,确实是搞不大明白的。” “当然,远东第一军混合骑兵团之所以能够齐装满员兼足尺加二,除了有赖于巴黎的老爷们的奇思妙想,亦有赖于成军较早——若法普战争爆发后再来组建远东第一军,恐怕就没有为其配置一个‘齐装满员兼足尺加二’的骑兵团的可能了。” “我晓得,我们这班前线的官兵对巴黎的老爷们的奇思妙想表示……困惑,巴黎的人——这就不止于‘老爷们’了,在巴黎,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讲起战争,那是人人慷慨、个个激昂,就连一个还未出师的鞋匠学徒都能对战役战术、进退得失挥斥方遒一番的——对‘我们这班前线的官兵’,亦有诸多的指责。” “譬如,有不少人攻讦居伊上校的排兵布阵欠妥——‘投入第一波冲锋的兵力,太少了!’而且,‘阵型不对!’” “还有一种含蓄的说法——‘派斯帕吉连打头阵?别有心思啊!’” “别有心思?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斯帕吉连主要由来自奥斯曼的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组成——都是***,所以,派他们连打头阵,就是……专叫阿拉伯人和突厥人去做炮灰、去送死?” “真正莫名其妙!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对法兰西帝国的光荣战士的英勇无畏的……污辱!” “这种无聊的说法并不值得费更多的口舌去反驳,我还是重点谈一谈外界对于居伊上校排兵布阵的……误解吧!” “两百名斯帕吉骑兵排成了三条横向的线列,每一线列六十六或六十七骑,长度——亦即整个阵型的面宽——大约在一百四十至一百五十米之间。” “三条线列彼此前后间距约为十米。” “这是一个标准的骑兵冲锋的阵型。” “批评者们批评的,就是这个‘标准’。” “他们说,山阳战役的骑兵冲锋,不同于普通骑兵冲锋,情形特殊,目的特殊,但居伊上校却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以致——” “他们说,山阳战役的骑兵冲锋,要承受远较普通骑兵冲锋为多的炮击,因此,冲锋的过程中,应以减少伤亡为第一要务,不然,伤亡过大,队伍一定在中途崩溃,没有成功冲阵的可能。” “而标准阵型,密度太大,必然导致伤亡过大——如果冲锋距离较短,我们的骑兵尚有承受这种伤亡的可能,可是,彼时敌我两军的距离,超过两公里啊!” “还有,炮兵阵地被袭的情形已说明了,即便不计射程的因素,中国人的大炮,也有着较十二磅拿破仑炮更强的毁伤能力——他们的炮弹的爆炸的威力,明显超过了拿破仑炮的十二磅弹丸。” “标准阵型,同一线列,相邻的两名骑兵,彼此间距不过一米左右;前后两条线列的间距,不足十米——一枚炮弹落在队伍中,可以波及前后两条线列四、五名甚至五、六名骑兵。” “批评者们说,正确的做法是——第一,拉开间距!第二,拉开间距!第三,拉开间距!” “拉开同一线列相邻骑兵的间距!拉开前后线列的间距!直到——嗯,直到敌人的一枚炮弹只能伤及我们的一名骑兵!” “还有人说,要进一步拉长整个阵型的面宽——不必排成三条线列,排成两条线列就好了!” “在拉开左右间距的情况下,排成两条线列,阵型的面宽可超过五百米——是标准阵型的面宽的三倍有多,而中国人的大炮再多,也是有数的,同时对如斯面宽进行打击,必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听到这个‘正确’的建议之后,我不由哑然失笑——照这样说法,叫整个斯帕吉连排成一条线列不是更好?如是,‘阵型’的面宽可是超过一公里了呢!如是,不是更加叫中国人‘顾此失彼’了吗?” “这些说法,缺乏最基本的军事常识——至少,不了解最基本的骑兵冲锋的原则。” “骑兵冲锋——现代骑兵的冲锋,有两个最关键的要素,第一,密度;第二,阵型——密集而整齐的阵型。” “两个要素,缺一不可。” “前者——只有足够的密度,才能形成合力,才能产生足够的冲击力!骑兵冲锋,绝非单个骑兵的简单叠加!后者,前者之保证——只有保持阵型的密集和齐整,才能保证足够的密度——亦即保证合力、保证冲击力!” “看看我们的骑兵的作战‘流程’吧——” “排成密集而整齐的线形阵列进行冲锋,每条线列冲击敌军之后,并不像古代骑兵那样陷入散乱的单兵混战,而是强行顶着敌人的射击或砍杀,以一条弧形的线路,快速撤离,重新结阵,再次整队冲锋。” “如此反复,直到敌人彻底崩溃。” “事实上,这种始终依靠整齐划一的力量、密切配合的集体冲击方式,能够轻易击溃任何传统模式的骑兵——包括中国人的骑兵。” “我们之所以在八里桥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火力占据绝对优势之外,骑兵亦居功甚伟——而我们的骑兵之所以能够完胜中国人的骑兵,就是因为严格遵循了上述作战原则。” “当然,山阳战役的骑兵冲锋,并非骑兵之间的对决,可是,原则是一样的,若真像批评者们说的那样‘拉开间距——拉开到敌人的一枚炮弹只能伤及我们的一名骑兵的程度’——如是,就没有阵型可言了!如是,‘线列’就不存在了!——没有人有能力以那种间距保持线列!” “除非……上帝亲自下来整队!” “如是,冲锋,就变成了人自为战、骑自为战!” “在那种情形下,您认为,这个冲锋,能够持续多久?!” “队形为什么必须是密集的?除了合力、冲击力等因素之外,只有足够的密集——士兵们彼此的距离足够的近,心理上也好,实际行动上也好,彼此才能产生足够的支持和约束;这个距离若不够近,这个支持和约束就会减弱——直至消失。” “其结果,就是更快的放弃、更快的崩溃!” “还有,为什么必须排成前后三条线列?道理是一样的——除了保证冲击力的连续性之外,前后线列之间,彼此亦提供至关重要的支持和约束:前排不乱,后排就不会乱;同样,后排的存在,亦逼使前排保持队形——面对敌人的猛烈的炮火,整个阵型,就没那么容易陷入混乱,更没那么容易崩溃。” “如果只有两条线列,这个‘支持和约束’,就太过单薄了。” “至于对第一波冲锋投入兵力太少的批评,更加莫名其妙了——彼时,祖阿夫营的路,只走了三分之一,而没有人指望着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一共只有六个骑兵连,第一波就全扔进去,之后咋办?” “好吧,无论如何,斯帕吉连的冲锋,开始了。” “细雨打湿了骑兵军帽上的红缨,随着马匹的纵送,水珠被甩了出来;虽然看不见太阳,军装上的铜扣,依旧闪耀着异样的光泽。” “更加耀目的,是他们屈肘持立在胸前的雪亮的马刀。” “地面震动起来——不是中国人落在炮兵阵地上的炮弹的关系,而是——八百只马蹄整齐的踩踏着地面,翻起泥浆,震颤着大地,也震颤着我的心灵。” “我口干舌燥,热血上涌。” * 正文 第二六一章 铁血生死两千米 “在大地的震颤中,三条骑兵线列,犹如三堵移动的长墙,缓缓的向敌人压了过去。” “我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亲睹骑兵冲锋——这不是演习!血脉贲张之中,油然而生如斯一种感觉——”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这样的长墙——勇气、纪律、力量、速度和钢铁共同组成的长墙——的碾压吗?” “我承认,彼时,我对我们的反败为胜的信心,大大的、莫名的提升了。” “斯帕吉连的冲锋一发动,落在左翼的炮兵阵地上的炮弹便稀疏了起来,很快,中国人完全停止了对我炮兵的轰击。” “一时之间,马蹄敲打地面的震颤,变得异样的清晰;而除了繁密的马蹄声,偌大的战场上,余者皆为一片诡异的静谧。” “在这片充满死亡气味的静谧中,我们的勇士们,以庄严的姿态,严整的队形,继续向前、向前、向前。” “我想,此时,中国人一定在手忙脚乱的转动炮身、调整仰角——万能的主啊!我向你祈祷——绑住他们的手脚!堵住他们的炮口!至少——绑到、堵到我们的骑兵开始加速的时候吧!” “我之所以做如是祈祷,是因为,即便最神骏的战马,持续冲刺的能力,也是很有限的——骑兵的操典中,冲刺的距离,原则上不超过一百五十米;因此,骑兵冲锋,在冲刺之前,有一个相当长的由慢跑而加速、由加速而大步、由大步而飞驰——亦即冲刺的过程。” “这个过程,是承受伤亡的过程——在开始冲刺之前,若能够将伤亡率控制在一定比例之下并保持队形的严整,那么,是次冲锋便几乎必定取得成功。” “反之,就必定失败。” “对于冲锋时该何时慢跑,何时加速,何时大步,何时飞驰,都有极严格的明确规定。” “如前所述,山阳战役的骑兵冲锋,阵型为标准阵型,可是,关于慢跑、加速、大步、飞驰的节奏,就不可能也是‘标准’的了——冲锋的距离超过两公里,这可是远远超过了‘标准距离’啊!” “这个节奏,一定要做调整。” “而慢跑、加速、大步、飞驰之中,愈往后——亦即速度愈快,愈难做出调整——这是很好理解的;因此,所谓调整,只能放在前头——亦即慢跑和加速阶段,即,适当拉长慢跑和加速的距离。” “而慢跑和加速之中,后者只能微调——经过严格训练的战马,经已形成了身体记忆,一旦开始加速,便轻易停不下来,中途强行改变节奏,会叫马儿无所适从,一旦它们产生混乱,便可能破坏整体的阵型。” “也就是说,所谓调整,只能以拉长前者——慢跑的距离为主。” “这就是我为什么情不自禁的做出了上述祈祷的原因。” “我的祈祷只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斯帕吉连驰出一百多米左右的时候,中国人的炮弹飞过来了。” “娘的!他们的手脚可够快的!” “炮弹大多落在前进中的斯帕吉连和河岸的大部队之间的这一百几十米宽的空地上,其中的一枚炮弹,飞进了第五十一团的队伍中,掀翻了一架厨车,炸死了一个厨子,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过,中国人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叫我们吃不好饭——骑兵虽在慢跑,速度还是较步兵正常行军快的多,而中国人的新式大炮,应该是第一次投入实战,很明显,他们并没有打击快速移动的目标的经验,因此,第一轮炮击的绝大多数炮弹,落点都比实际距离要远,都偏离——越过了目标。” “前移中的三堵长墙,未现出任何缺口,依旧以以庄严的姿态,严整的队形,向前、向前、向前。”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上主听到了我的祈祷!祂以另一种形式作出了回应!” “在长墙前推至三百米左右的时候,中国人的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这一回,他们的准头好多了,炮弹落在了斯帕吉连的队伍中——即便不用望远镜,我也能清楚的看见,马匹被掀翻在地,骑手飞上了半空。” “而在望远镜中,我看见了一枚脱离了军帽的红缨,在半空中打着转儿。” “我的心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中国人修正弹道的功夫好的很呐!目下,斯帕吉连只不过驰出了三百几十米,尚远未到加速之时——小伙子们能吃住劲儿吗?” “斯帕吉连依旧在慢跑,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在队伍中,长墙……似乎出现了几个缺口?” “呃……我不是很确定……” “我能够确定的是——缺口归缺口,三堵长墙皆依旧大致呈一条直线。” “也就是说,队形并未散乱。” “真正是煎熬啊!炮弹从天而降,但是,我们的小伙子们不能闪避、不能还击、甚至不能加速——只能够依靠他们的英勇无畏和坚定意志,承受死神的考验!” “长墙前移,地面上留下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士兵的尸体,战马的尸体;有的马儿未能便死,颠仆挣扎,声声哀鸣。” “终于,在驰出六百多米后,斯帕吉连开始加速了!” “而此时的队形,依旧大致整齐!” “我大大的吐了口气,紧接着,心提的更高了。” “中国人的炮击,开始变得频密。” “本来,目标移动的速度愈快,火炮的瞄准愈困难,可是,对于中国人来说,目标愈来愈快的同时亦愈来愈近——目标距离愈远,火炮仰角愈大,弹道曲率愈大,命中与否,必须依靠精确的计算——这个误差就很大了;目标距离愈近,火炮仰角愈小,弹道曲率愈小——亦即是说愈接近一条直线,接近到一定程度,直瞄即可,这个命中率,当然较主要依靠计算要高得多——特别是在打击密集队形的目标时。” “因此,斯帕吉连的速度愈快——即愈接近敌军的阵地,伤亡就愈大。” “长墙距河岸的距离愈来愈远,而硝烟弥漫,泥尘飞扬,即便在望远镜中,也看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形了,可是,我感觉到,三堵长墙,都已不是一条完整的直线了——已经开始变成锯齿状的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斯帕吉连终于由加速而大步了——大步之后,就是飞驰——亦即冲刺了!” “此时,斯帕吉连驰出一千米左右——也即堪堪走了一半的路;我高高提起的心,好像垂吊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这意味着,斯帕吉连的冲刺距离,要超过五百米——乃至六百米。” “而前文说过,按骑兵操典,冲刺距离,原则上不超过一百五十米。” “也就是说,即便斯帕吉连能够成功冲阵,战马亦必精疲力竭,冲击力亦必大大减弱。” “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不可能到了一千八、九百米的时候再冲刺——以‘加速’和‘大步’的速度,根本没有撑到一千八、九百米距离的可能性。” “何况,之前,我也说过了,愈往后,速度愈快,节奏愈难调整。” “对此,居伊上校是备有后手的——若斯帕吉连真能成功冲阵,他们同敌军一经接触,河东岸这边,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骠骑兵连便立即开始冲锋,使第一波、第二波骑兵冲锋紧密衔接,保证冲击的连续性。” “我向上主祈祷,居伊上校的‘后手’,可以如愿实施吧!” “就在此时,我听见炮弹的爆炸声有异——” “中国人开始使用榴霰弹了?!” “可是——” “霰弹的有效射程,不超过五百米,目下,斯帕吉连距中国人的阵地接近一千米,哪儿有人在这个距离上就使用霰弹的?!”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二章 奇迹出现了! “但我随即就想到:中国人的大炮,其实心弹、开花弹的有效射程,都超过了两公里——至少要超过拿破仑炮百分之五十;那么,其榴霰弹的有效射程,超过五百米——乃至近千米,又有什么稀奇的?” “很不幸,我的这个想法……是对的。” “‘长墙’的上空,一团团灰黑色的烟雾爆裂开来——我晓得,每一团黑雾都出自一个铁皮圆筒——亦即弹体;在巨大的内外压力的作用下,铁筒四分五裂,内装的六十八枚铁丸激射而出,成一个锥形面向下方的人、马扑去。” “哦,对了,十二磅拿破仑炮用霰弹内装六十八枚弹丸,或许,中国人的新式大炮,其霰弹弹丸,不止于此数?” “不管是六十八枚还是多少枚,钢铁暴风雨所及之处……人仰马翻!” “炮声隆隆之中,一公里之外的我们,都能清楚的听见战马的嘶鸣。” “我的心直直的沉了下去——小伙子们还能支撑多久?!” “望远镜中,本就已变了形的队伍迅速散乱起来,扭曲的‘长墙’出现了多个缺口,缺口愈来愈多,愈来愈大,终于,整条‘长墙’……崩塌了!” “不少战马依旧在向前撒蹄狂奔,然而,坐鞍上,已经不见骑手了——主人跌落在地之前,未能给马儿发出停止前进的指令,因此,在‘身体记忆’的惯性作用下,它们收不住蹄,只能继续前奔。” “这些战马又前奔了几百米,直到接近中国人的防线的时候,才终于无所适从的停了下来;然后,中国人从防线后钻了出来,从容不迫的将它们一匹匹的牵走了——就这样,这批战马统统变成了中国人的战利品。” “不晓得过了多久——应该没有多久,但在我,就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久——终于,硝烟弥漫之中,一骑又一骑冲了出来,向河岸奔来。” “他们——马背上是有骑手的——是这次冲锋的幸存者,拢共……二十四骑。” “就是说,一百七十六骑没于是次冲锋,伤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几近……全军覆没。” “第一波骑兵冲锋……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甚至,慢跑、加速、大步、飞驰四者,只完成了前三,尚未真正进入最后的飞驰——即冲刺阶段,便崩溃了。” “看着那二十几骑浑身硝烟、泥尘、鲜血的幸存者,我打消掉了所有的幻想:无论我们的骑兵如何英勇无畏、如何训练有素,也不可能冲过这两公里的死亡地带。” “这桩任务,实实在在,就是……自杀。” “我不晓得,居伊上校是否和我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阿尔诺将军又如何?居伊上校在阵前布置指挥,我只能遥遥看见他骑在马背上的背影;阿尔诺将军虽在左近,但他站在我的侧前方,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可以肯定的是,第一波骑兵冲锋失败后,司令部和骑兵团之间——亦即阿尔诺将军和居伊上校之间,未做任何沟通、交流。” “即是说,是否继续执行这桩自杀任务,完全由居伊上校自行研判、决定。” “十分钟之后,第二波冲锋开始了。” “投入是次冲锋的兵力,多了一倍——两个骠骑兵连。” “阵形未变——两个骠骑兵连各自排成前后三条线列的标准阵形,一左一右,同时出击;不过,居伊上校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调整——两个连队之间的距离,由初初列队时的五十米,拉长到了两百米。” “我想,这个调整的用意是很明显的——分散中国人的炮火,使其顾此失彼,增加成功达阵的可能性。” “当然,这个调整的副作用也很大——对于骑兵来说,五十米是一个很小的距离,两个连队可以彼此呼应,互为犄角;而两百米,就太远了些——相当于各自为战了。” “我不想再向您描述是次冲锋的细节了——这种任务,对于执行者们来说,太残忍了!对于观者来说,也是同样的煎熬!多描述一遍,就相当于多——唉,您理解的!” “我能够告诉您的是——没有用!居伊上校的调整——两个连队之间的距离由五十米拉长到两百米——没有用!” “我不晓得,山阳一役,中国人拢共投入了多少火炮?——这个数字,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我能够肯定的是——足够的多!甚至,中国人可能设置了不止一处的炮兵阵地——我们甚至不大能准确判断炮弹飞来的方向!” “结果,骠骑兵连承受的炮火的密度,一点儿也不比斯帕吉连少!” “毫不意外的,第二波骑兵冲锋也……失败了。” “而且,同第一波冲锋一样,也是在‘大步’的阶段,遭到密集的霰弹的轰击而崩溃的。” “这一回,回归本阵的,两个连拢在一起,合共六十一骑,伤亡率虽较第一波冲锋略低,可也高达百分之八十五了。” “这个伤亡率,远远高于一般情形下的骑兵冲锋——实在是冲锋的距离太远而我们的勇士又太过英勇,坚持了过长的时间——而时间愈长,伤亡愈大。” “若早早崩溃,反倒不会产生如此之高的伤亡率呢。” “两波冲锋失败后,我以为,居伊上校会放弃执行这桩自杀任务——我虽不是专业的骑兵军官,可也看得出,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冲破那道霰弹组成的死亡之网。” “如果居伊上校放弃了,我想,大伙儿——包括阿尔诺将军——应该都不会说什么,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啊!”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十分钟之后,居伊上校又组织起了第三波冲锋。” “这一回,还是投入两个连——一个龙骑兵连,一个非洲猎骑兵连;阵型也还是标准的三线列。” “不同于第二波冲锋的是,两个连不是一左一右、同时出击,而是一先一后——龙骑兵连先出击,驰出大约五、六百米、开始加速了,非洲猎骑兵连出击——一前一后。” “居伊上校的用意是:以龙骑兵连为非洲猎骑兵连之掩护,待中国人发现龙骑兵连后头还吊着一条大尾巴的时候,龙骑兵连应已开始大步而非洲猎骑兵连应已开始加速,如是,至少,在慢跑的阶段,非洲猎骑兵连未受打击——即未受伤亡,如是,就大大的增加了其最后达阵的可能性。” “而中国人在对非洲猎骑兵连进行炮击的时候,因为前有龙骑兵连障目,炮击的效果,一定大打折扣——这又从另一方面增加了非洲猎骑兵连达阵的可能性了!” “这真是……高明的安排!” “至于为什么龙骑兵连在前、非洲猎骑兵连在后——我想,大约是因为,龙骑兵连是骑马步兵,某种意义上,不算真正的骑兵;而隶属北非编制的非洲猎骑兵连,却一向被视为骑兵中的祖阿夫,最为犀利,论战力,后者是强于前者的,因此,以前者为遮蔽,以后者为利刃。” “不要被‘非洲’二字迷惑了,非洲猎骑兵连全由法国人和法国移民——即百分百法裔组成。” “我本已沉落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居伊上校的这一招,能够奏效吗?” “赞美万能的主!居伊上校的这一招,竟真的——奏、效、了!” “非洲猎骑兵连的整个慢跑阶段,中国人都未发现龙骑兵连后头的这条大尾巴;非洲猎骑兵连开始加速了,中国人才开始对之进行打击,但明显手忙脚乱,炮弹的落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非洲猎骑兵连开始大步了,依旧阵型严整,不见缺口。” “此时,前头的龙骑兵连堪堪崩溃。” “中国人开始集中火力,打击非洲猎骑兵连。” “但是——晚了!” “霰弹的暴风雨中,非洲猎骑兵连的速度愈来愈快——开始冲刺了!” “终于,屈肘立持在胸前的马刀平平的伸了出去,一片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响了起来,‘杀!——’” “我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奇迹出现了!”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三章 今日且洒高卢血 “此时,非洲猎骑兵们距中国人的防线尚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对于正常的冲刺来说,这个距离,还是嫌远了些,但我看得出来,中国人的炮击,效果并不算好——非洲猎骑兵连的阵型虽已略见散乱,但大致依旧是齐整的,小伙子们有极大的可能成功达阵!” “本来,到了这个距离,炮击,基本上就不必计算射距、仰角什么的了,直瞄即可——不过,那是对于实心弹和开花弹而言的;霰弹,不是触地爆炸,而是凌空爆炸,不能不计算射距和仰角。” “可是,目下,中国人的目标是极速冲刺状态中的骑兵,而他们又缺乏足够的经验——如我之前所述,中国人的炮兵没有打击快速移动目标的经验;或者——目下,这班炮兵根本已慌了手脚?反正,目标移动的速度太快,炮弹的炸点——亦如我之前所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结果,爆炸虽威势猛烈,却杀伤有限。” “当然了,此时换回榴弹,瞄准的难度虽然降低,但杀伤范围大大减小,打击效果也未必就更好。” “非洲猎骑兵连距敌愈来愈近——经已可以确定,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我们的勇士们成功达阵了!” “我在心中大吼:杀!杀!杀!” “乌森河东岸,热血沸腾者,可不止吾一人!” “最后一个骑兵连——骠骑兵连,已上马、列队、拔刀,严阵以待;居伊上校的布置是:非洲猎骑兵连一经达阵,骠骑兵连立即催马驰出,杀向敌阵,以保持冲击的连续性。” “阿尔诺将军紧急传令:骠骑兵连达阵之后,主力部队——亦即步兵——立即开始进攻!” “本来,阿尔诺将军接受热雷米上校的建议——祖阿夫营绕后奇袭、骑兵团正面冲锋——的时候,尚未决定,若祖阿夫营真的得手,主力步兵是攻?是守?是退?毕竟,彼时,几乎没有人敢奢望骑兵真的可以成功达阵;我们都认为,骑兵的冲锋——或曰牺牲,最主要的价值,只是替祖阿夫营打掩护罢了。” “现在不同了!” “目下,不晓得祖阿夫营已到了哪里?不过,应该尚未接敌罢?——我们没有听到中国人防线的侧后方传来枪声;不过,不管祖阿夫营目下在何位置,都没有所谓了!——两个骑兵连的连续达阵,足以彻底瘫痪中国人的炮兵了!” “而且,不止于此!” “中国人的防线拉的很长——由北而南,足足有六、七公里之长;这是一个临时的变化——昨天,中国人还不是这样一个阵势。可是,他们拢共才五千人,因此,对于他们来说,‘长’和‘单薄’,其实是同义词——两个骑兵连一先一后的冲击,将轻而易举的把这条单薄的防线截为南北不能相顾的两段!” “同时,我们还有祖阿夫营从其侧后方进行呼应——这不正正是最好的进攻的时机吗?!” “所以,阿尔诺将军当机立断——进攻!大举进攻!一举摧毁中国人的防御!” “我们不晓得中国人何以做出如此蹩脚的布置——大幅度拉长战线?嗯,其原因,大约是——他们本就没有解宣光之围的信心、意愿和能力,唯一想做的,其实就是拦住我军进军太原的脚步罢了?” “而如莫雷尔将军所言,中国人缺乏现代野战的经验,他们想到的‘拦住我军进军太原的脚步’的唯一办法,就是一味拉长战线——将所有的去路都给堵上?” “好吧,无论如何,这是中国人送给远东第一军的一份厚礼!虽受之有愧,但却之不恭,不能不收下了!哈哈哈!” “阿尔诺将军的布置是:混合步兵团先发——猎兵营攻敌左翼,土尔科营攻敌右翼;第一师继之——第五十一团继猎兵营之后,第四十七团继土尔科营之后。” “混合步兵团的外籍军团营作为预备队。” “之所以叫猎兵营和土尔科营先发,是因为猎兵和土尔科兵都擅长以散兵线进攻,而属于基干步兵的第五十一团和第四十七团就不大有这个本事,野战之时,进攻——尤其是前半段,必须排成较严整、密集的队形,而在敌我距离超过两公里的情形下,排成这种队形,一来会导致较大的伤亡,二来,达阵之费时亦较长——进一步增大了伤亡率,降低了成功的概率,因此,还是叫混合步兵团打头阵吧!” “这些话,说来甚多,但因为之前已有预案,阿尔诺将军交代下来,不过几句话的事情,几个参谋领命而去——其中,我负责将命令传达给混合步兵团。” “我刚刚迈开脚步,便听到自中国人防线方向——亦即非洲猎骑兵连正面冲击之方向,传来了异响。” “那是……枪声?” “可是,太密集、太……连贯了吧?更像是……鞭炮声?” “就像是……几十串鞭炮一齐炸响?” “我莫名的趔趄了一下,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呃,看不清楚啊……哦,望远镜、望远镜!” “望远镜中的景象,叫我猛的瞪大了眼睛:非洲猎骑兵连好像闯进了一个巨大的、隐形的蜂群中,骑手们剧烈的痉挛着,争先恐后的摔下马来。” “换一个譬喻,那个景象,就像是……深秋时节,平静的树林中狂风乍起,枯黄的落叶纷纷坠落。” “怎么回事?!” “‘鞭炮’……疯狂的、无休止的咆哮着。” “只剩下最后一百米了!——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百米啊!我们英勇的、可怜的战士啊!他们再也闯不出那个恐怖的蜂群!再也——就像飘落的树叶,再也不能回到树枝上了!” “还是有‘达阵’的——十几骑最终冲进了中国人的防线,可是,每一匹战马的背上,皆空空如也——它们的主人,都在最后的一百米内摔下马来。” “最后,整支非洲猎骑兵连,只有孤零零的七骑回归本阵。” “还有……传达相关命令的必要了吗?” “我扭转头,看向阿尔诺将军。” “将军脸上的表情,叫我终身难忘。” “那个表情,我无法准确描述……不仅仅是震惊、愤怒、焦虑、悲痛,更多的是……茫然。” “对,茫然……身经百战的将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年轻的关系,我的反应要快一些——我想到了‘云雀号’描述过的那种对‘巴斯瓦尔号’造成重大杀伤的‘速射武器’。” “那种‘速射武器’是安装在舰船上的——那么,中国人把它们搬到了陆地上来了?” “不管中国人使用了哪种武器,事已至此,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骑兵冲锋不可能奏效了!——到此为止了!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祷和等待——祈祷和等待祖阿夫营的奇袭能够奏效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骑兵冲锋并未‘到此为止’。” “居伊上校发动了最后一波冲锋——最后一个骠骑兵连,亦是最后一个骑兵连。”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次冲锋,由居伊上校本人亲自带队。” “阿尔诺将军大吼:‘他疯了吗?叫他回来!’” “可是,叫不回来。” “骑兵冲锋,一旦发动,就不能半途中止——对于骑兵冲锋来说,并没有‘鸣金收兵’一说。” “事实上,我想,就算‘鸣金收兵’,居伊上校也是不会回来的——既然亲自带队,此一去,他就没打算回来吧!” “是次冲锋,没有任何意外的失败了。” “是次冲锋,是四次冲锋中伤亡率最低的一次——小伙子们已失去了最基本的信心,还未进入‘大步’阶段,便早早的崩溃了——最后,超过一半的骑兵回归本阵。” “这,也真是……挺反讽的。” “然而,幸存者中不包括居伊上校——他同他的光荣和骄傲,一齐长眠在越南的土地上了。”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四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安南战纪》,讲述人,雅克?欧仁,服役于远东第一军混合步兵团祖阿夫营,军衔上士。 “祖阿夫营的运气……较之骑兵团,还是好点儿吧!” “开阔带的南缘——即三岛山北麓,沼泽密布,是走不得的,我们走的是北缘——即三池山南麓;这一带,地势崎岖,山石破碎,林木葱茏,草深藤密——其间,还有不少树木倒伏在地,藤木纠葛,分外难行。” “这都罢了,关键是,目下是雨季,地面不仅泥泞,而且,溪流奔突,沟壑纵横。” “还有沼泽。” “三池山南麓沼泽的数量,其实并不算少——所谓少,只是相对于三岛山北麓而言的;走起来,一样要非常小心。” “还有蛇虫出没——也要非常小心。” “直线距离两公里的路,我们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祖阿夫素以翻山越岭、长途奔袭著名,而我是一个祖阿夫老兵了,可实话实说——我还从未走过这么累的两公里、这么累的一小时呢!” “不过,难走归难走,好处还是有的——林木茂密,利于隐蔽。” “我们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听到了炮弹的爆炸声转移到了开阔地的中央,听到了战马的嘶鸣——骑兵团正在发动冲锋!” “士兵们嘴里小声咒骂着,脚下却一步不停,拼命向前赶去。” “终于,我们成功的绕到了中国人防线的侧后方。” “除了设置在防线中央的炮兵阵地之外,防线的其他部位,一片安静。” “对于我们的到来,中国人一无所觉!” “我们由北而南,悄悄的切了过去。” “中国人的这条防线,拉的很长,由北至南,足有六、七公里之长,基本上封住了乌森河东岸的整个开阔带,我们虽已摸到了其侧后方,但距其炮兵阵地,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当然要‘悄悄的’。” “然后——您晓得我们遇到了什么?” “中国人防线的后头……还另有一条防线!” “乌森河东岸的地势,开阔平缓,两公里之外,始有起伏——地面微微隆起为一条狭长的、坡度平缓的高坎,南北走向,时断时续,大约……四、五公里长、五、六米高的样子,中国人的第一条防线,就设置在这条高坎之上;而这条高坎之后——即其东边,另有一条形状非常相似的高坎,与之平行。” “这是一个颇为奇特的地理,最大的可能,这两条高坎,其实是一条涸废的河流的东、西两岸——即其东堤、西堤。” “越南河流众多,改道非常频繁,这种地理,虽然奇特,但并不鲜见——譬如,山西城东南的地理,也大致是这个样子。” “好了,该说重点了——中国人的另一条防线,就设置在这条‘东堤’上。” “而重点之重点——” “对此,我们一无所知!” “据我估计——根据后来发生之种种——中国人布置在‘东堤’上的兵力,较之‘西堤’,只多不少,即是说,至少也有五千人。” “也即是说,中国人投入山阳战役之兵力,至少有一万人。” “而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坚定的认为,他们拢共只有五千人。” “我……靠!” “我们的侦骑和情报部门,真的都是吃白饭的吗?!” “既不晓得中国人拥有数量可观的大炮,又足足替他们少算了至少一半的兵力?!” “彼时,我们正处在两条高坎之间的洼地中——若这两条高坎确实是某条涸废的河流的岸堤的话,那我们就正在河道中‘悄悄的’的行进;而起初,我们并没有发现左手边——东边的那条高坎上‘埋伏’了大批的敌人,直到子弹狂风骤雨般的射了过来。” “彼时,我们已在河道里‘悄悄的’走了二、三百米了。” “枪声一响,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好,有埋伏’!” “事实上,这算不得埋伏,中国人应该没想到我们会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对其进行‘奇袭’;若真是埋伏的话,中国人应该把我们继续往里边——即南边放,如是,整个祖阿夫营,极有可能全军尽墨,一个也逃不出去——中国人的开火,其实嫌早了些。” “‘东堤’上的这条防线,并不是专门为祖阿夫营准备的。’” “不管是不是埋伏,从弹雨的密集程度可判断出,东边的敌人的数目,较祖阿夫营只多不少——还没算上西边的敌人呢!而彼时我们所处之位置,距敌炮兵阵地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毋庸置疑,所谓‘奇袭’,已成泡影!” “热雷米上校大吼,‘撤!撤!’” “身边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中弹倒下,但我们并未乱作一团,一边次第撤离,一边开枪还击,我猫着腰,一边奔跑,一边射击,一边转着念头:‘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变起仓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当然不可能就想明白,不过,有一点大致可以肯定——确实不是埋伏;因为,狙击虽然猛烈,但并没有人从防线后跳出来追击我们,中国人的意思,似乎是将我们赶跑了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终于撤出了‘河道’。” “‘河道’里,留下了几十具祖阿夫兵的尸体。” “伤亡虽然惨重,不过,就整个祖阿夫营来说,元气仍在;考虑到我们跌进了那样大的一个陷阱里,最终还是挣扎着爬了出来,虽然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但手脚毕竟皆在,这个结果,亦算差强人意了。” “我们争分夺秒,以原路返回;路上,我还在想:‘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问题,直到整个北圻战事行将结束之时,方才有了答案。” “我们的情报工作,确实出了重大的纰漏。” “法兰西帝国对中国和越南的远征,是在一个很仓促的情形下做的决定——远东第一军和‘北京—东京’舰队成军之前,法兰西帝国在越南的北圻并没有直接的存在——彼时,归化于法兰西帝国没多久的南圻,尚未真正消化掉呢。” “因此,我们的北圻的情报——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中国人兵力之数量、部署——主要来源于两股势力:一,春水社;二,吴鲲。” “春水社主要在北圻的南半部活动,其势力范围,以升龙、山西为中心,向南,及于红河口,向北,及于宣光、太原;太原以北、以东,就力不能及了。” “就是说,对于春水社来说,太原经已比较勉强了,太原以东的谅山,更为其鞭长莫及。” “北圻北半部的情报,我们本是依靠吴鲲提供的,可是,中国‘桂军’冯子材部入越,同‘轩军’一起,将吴鲲部由北圻的东北一路赶到了西北,而谅山,在北圻的东路。” “结果就是:太原的情报,模糊不清;谅山的情报,完全断绝。” “而山阳战役中‘多’出来的那五、六千中国人,就是从谅山调往太原的。” “春水社的情报,本来并没有错——太原的‘轩军’,本来确实只有二千五百人;但我们不晓得,山阳战役之前,太原已经获得了援军,其总兵力,早已经超过一万人了!” “本来,即便我们没有获得中国人增兵太原的准确情报,也应该引起足够的警惕了——我们的侦骑已经发现,太原西援宣光的军力,大约五千上下,较之原先的二千五百,可是足足多了一倍呀!” “但中国人成功的麻痹了我们——这五千人,一半穿‘轩军’的军服,另一半穿‘号服’,即中国地方军队的制服。” “而我们认为,穿‘号服’的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足为虑,因此,也就未去追究他们是如何以及何时到的太原的。” “事实上,这五千人,统统都是‘轩军’。” “好吧,就算我们未发现穿‘号服’的其实也是‘轩军’情有可原,未发现这两千五百人之外、中国人又打谅山派了五、六千‘轩军’到太原来也不稀奇,可是,另外这五、六千‘轩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山阳,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还有,中国人带了那样庞大的一支炮兵,我们亦一无所觉,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五章 那一日,血染乌河,水为之不流 “听起来,中国人好似神兵天降,但事实上,他们的路数并不如何复杂——这一万多的兵力,并非一次过来到山阳的,而是分成了前后两批——第一批,我们的侦骑侦查到的那五千‘轩军’、‘桂军’的‘混合部队’;第二批,自谅山增援太原的那五、六千‘轩军’以及——上百门的大炮!” “我们的侦骑侦查到中国人的第一批‘混合部队’之后,因为其数量较之早前的情报足足多出了一倍,所以,理所当然的就把这五千人当做太原西援宣光的全部兵力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五千人的后头,竟还吊着一条巨大的尾巴,于是,也就未做进一步的、风险很大的敌后侦查。” “而即便我们的侦骑冒险进行敌后侦查,也多半发现不了什么。” “中国人的第一批‘混合部队’抵达山阳之后,第二批——自谅山增援太原的那五、六千‘轩军’以及上百门的大炮——方才从太原出发;而太原至山阳,以正常速度行军,大约需三天左右的光景。” “也就是说,即便我们的侦骑冒险进行敌后侦查,看到的、回报的,也多半是‘太原至山阳,路面十分安静’,云云。” “当然‘安静’啦!彼时,中国人的第二批部队还没有上路呢!” “中国人的第一批‘混合部队’到达山阳之后,便迁延不进,很被我们嘲笑了一番——事实上,该被嘲笑的是我们自己!” “中国人当然要‘迁延不进’了!第一,山阳既是我们的预设战场,也是中国人的预设战场——还真他娘的巧了!法、中双方都他娘的看上了山阳这个倒霉地方!第二,人家在等自己的后续部队——在等自己的大炮呢!” “山阳战役的前一天,中国人突然大幅度拉长了防线,将整个乌森河东岸的开阔地都‘堵’了起来,这一举动,也被我们大大的嘲笑了一番——事实上,该被大大的嘲笑的,也是我们自己!” “回过头看,中国人大幅度拉长防线的意图,其实非常明显。” “当天,包括大炮在内的第二批部队赶到山阳,晚上,在夜幕的掩护下,次第进入阵地——也即第二条防线;中国人大幅度拉长防线——第一条防线,其实是在为第二条防线打掩护,若说有什么要‘堵’的,不过是要‘堵’我们的视线以及可能绕到第一条防线之后的侦骑罢了!” “大幅度拉长后的防线,当然变得非常单薄,可是,又如何?我们根本就没有冲击这条‘单薄’的防线的机会啊!——人家有大炮!射程远远超过我们的大炮!他们打的到我们,我们打不到他们!数量——大炮的数量——也比我们多的多!可轻松覆盖整片乌森河东岸开阔地!” “这也是中国人为什么不从防线后出来追击祖阿夫营的原因之一——防线过长、过于单薄,若总攻发起之前进行计划外的行动,很容易自乱阵脚,因此,把‘奇袭’的法国人赶跑就好啦!”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傻瓜!——整个山阳战役,由始至终,都被中国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一无所觉!” “唉!” “我们大致沿原路——即沿三池山南麓——向河岸急奔;路还是和来时一般的难走,但因为已不存在暴露行迹的顾虑,路况也比较熟悉了,更因为——呃,说的难听些,来时是‘奇袭’,去时可是逃命!所以,同样长的一段路,来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时,仅仅花了四十分钟。” “当然是在逃命!我们都晓得,既然未能摧毁中国人的炮兵,骑兵冲锋也失败了,那么,接下来,中国人便将大举发动反攻,而挡住他们的进攻是不可能的任务——人家有大炮!而我们的大炮……已经统统变成了废铜烂铁!”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中国人之前达河岸,渡过河去!” “哦,当时,正在密林中狂奔的我们,并不能确认‘骑兵冲锋也失败了’,不过,这个失败,难道不是必然的吗?热雷米上校建议骑兵冲锋,其目的,本就不过是为了给我们祖阿夫营‘奇袭’打掩护、根本就没指望骑兵可以击破中国人的防线啊!” “我们的回程开始不久——顶多十分钟吧,中国人的大炮——所有的大炮,便一起吼叫起来了。” “呃……好吧,彼时,我也不确定新一轮炮击中国人是不是投入了他们‘所有的大炮’——不过,听那个惊天动地的声势,应该是吧!” “但有一层我是听得出来的——炮弹落地爆炸声皆传自河岸方向。” “即是说——中国人开始大规模炮击我们的主力步兵部队了!” “他们的大反攻开始了!” “我们夺命狂奔!” “终于,我们钻出了密林,来到了河岸。” “可是——” “上帝!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副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象啊!” “河岸伏尸遍野,硝烟弥漫河面,其间,数千名士兵正在河水中挣扎前行,无数股水柱冲天而起,将断肢残躯抛向半空,整条乌森河……都变红了!” “初初的时候,我以为是自个儿眼底充血,看差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皮,定睛再看——” “一点儿也不夸张!整条乌森河……都被鲜血染红了!” “上帝啊!……” “河流的拐弯处,尸体雍塞,层层叠叠,就像……一个漂浮的坟场。” “岸边,许多士兵正在下水,他们太拥挤了,争先恐后,有前边儿刚刚下水的,还没来得及往前走,便被后边儿的挤倒了——其中,有的人,就再也浮不上来了。” “那个情形,就像……堤坝崩溃了。” “我既悲痛、又愤怒!——这种情形,不该出现在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身上!平民逃命,才会如此慌不择路!如此没有秩序!” “这些士兵,应该都是后卫部队的,本来,他们的责任,是掩护主力部队过河——主力部队过河之后,后卫部队才可以过河;现在,他们非但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还自相践踏——真是给伟大的法兰西帝国军队蒙羞!” “他们——唉!其实,应该说:我们——” “我们整个儿的崩溃了!”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六章 大溃败 “往东看,犹如大海生潮,无数穿着蓝色军装的士兵,缓缓的压了过来。” “我们的后卫部队经已进入了中国人的步枪的射程,怒涛般的弹雨,加速了乌森河东岸‘堤坝’的崩溃。” “当然,我们的后卫部队里头,也还有少数英勇的士兵在努力狙击的,可是,就像扔进大海几颗小小的石子,根本无法阻挡蓝色潮水前进势头之分毫。” “大溃败……已成定局。” “事实上,看着中国人射向我主力步兵的第一轮炮弹划过半空、不必等它们落地爆炸,将军和上校们就该晓得:失败已不可避免了。” “在此之前,河东岸已经听到了中国人的防线的侧后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这说明:祖阿夫营已经接敌;不久,枪声停歇,中国人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炮击,说明:祖阿夫营的‘奇袭’失败了。” “最后一根稻草没有了,阿尔诺将军下令:撤!” “谁都想象的到,在这种情形下‘强渡’乌森河,会是怎样的一个后果?但是,阿尔诺将军的相关部署,在战后,依旧引起了广泛的争议。” “质疑主要集中在两点。” “第一点——原路返回。即,从哪里上岸,就从哪里下水;从哪里下水,就从哪里上岸。” “之所以做如是部署,当然是因为,几条‘原路’,皆已被证明水文足够安全,我军对之也已足够熟悉,‘原路返回’,效率最高。” “但另一方面,‘原路返回’,也有着巨大的副作用。” “清晨的时候,我们是在中国人的眼皮子底下渡河而东的,因此,这几条‘原路’,我们熟悉,中国人也‘熟悉’——他们精确的计算了炮位至相关的点、线的距离、方位,如此,当他们对我们‘半渡而击之’之时,便既从容、又准确了。” “另外,我军渡河而东之时,当然是排着整齐而密集的队形,从容而有序;渡河而西之时,‘整齐’、‘从容有序’啥的,肯定是谈不上了,但队形的密集依旧——‘原路返回’,人数还是那些人数,路线还是那几条路线,不密集亦不可得。” “这样一来,伤亡率就大大增加了。” “这两个因素——中国人的炮击准确、我们的队形密集——叠加在一起,导致在渡河的过程中,伤亡率异常之惊人。” “可是,像批评者说的那样——‘排成松散的队形?’” “绅士们!醒醒吧!这是渡河!不是搜索!不是进攻!——而且,不是东渡河是西渡河!——是撤退!是……逃命!一‘松散’了,哪里还有‘队形’可言?” “而且,‘排成松散的队形’,大部分的人,必将进入水文不明区域——那岂非形同自杀?!我们的士兵大都是不会游泳的!就算会游泳,水性真正好的,也只是极少数——我们是陆军,不是海军啊!” “您敢保证:‘排成松散的队形’的伤亡率一定会比‘原路返回’兼‘密集队形’更低些?” “而且,还不仅仅是伤亡率的问题。” “您要晓得,若真是‘排成松散的队形’,不管最终有多少人成功渡过了乌森河,将他们重新收拢在一起,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与此同时,追兵就在对岸,随时发起强渡——他们若将大炮拉到河东岸,炮弹可轻松越过河面,覆盖整个河西岸!” “一句话,中国人是不会给我们时间慢慢儿收拢部队的!” “也就是说,若真的‘排成松散的队形’,‘强渡’之后——甚至,在‘强渡’的过程中——远东第一军这支北上的部队,便彻底散架了!再也收不拢了!” “不过,人们对阿尔诺将军另一个决定的批评——我个人以为——却是有道理的。” “阿尔诺将军命厄德上校率第五十一团断后。” “这……确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如此严酷的情形下充任后卫,某种意义上,可以和骑兵冲锋‘媲美’了——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自杀任务’;因此,对于部队的纪律性、战斗力以及牺牲精神,都有着极高的要求,而这些,第五十一团皆无法和混合骑兵团相提并论。” “而部队的主官——不论是道德品质、还是指挥能力,厄德上校亦皆无法同居伊上校相提并论。” “我们都晓得那个关于厄德上校和他的第五十一团是如何加入远东第一军的传说的——嘿嘿!” “败坏名誉?哦!不!我不怕败坏厄德上校的名誉!——他还有什么‘名誉’可拿来‘败坏’的吗?哼!” “我不晓得阿尔诺将军为什么会派第五十一团这件差使?——我是介么猜的:入越介么久,对于第五十一团的各种不给力,阿尔诺将军心里早就明镜似的,反正,总是要牺牲一支部队的,那么,牺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第五十一团,保存其他更有战斗力的部队——譬如,混合步兵团、第四十七团,以为后图,算是更好的生意经吧?”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可是,都说过了——第五十一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总之,本就已无战意的第五十一团,在中国人的猛烈打击下,迅速崩溃,非但没有起到阻击敌人进攻、掩护主力部队的作用,还大大的破坏了渡河的整体秩序,使本已极其恶劣的局面雪上加霜。” “过河之后,收拢部队,清点人数,发现:除了已经全军覆没的炮兵和几乎全军覆没的骑兵之外,余者——即主力步兵,损失了五分之三强。” “许多连都已不成建制了。” “居伊上校之外,我们还失去了另两位高级军官——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上校、军参谋长康斯坦丁中校。” “其中,戈尔敦上校在中国人炮击我炮兵阵地的时候就受了重伤,不过,尚未致命——他是在渡河的时候中弹牺牲的。” “另外,阿尔诺将军、热雷米上校、伯多列威兰上校——第四十七团团长,都受了伤。” “还好,都不算太重。” “莫雷尔将军则是伤上加伤——他本来就是个伤员嘛!——在宣光的时候,被那位美貌的越南姑娘将额角打穿了呀。” “也还好——莫雷尔将军的‘加伤’,也不算严重。” “只有一塌糊涂的厄德上校,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可以说,远东第一军这支北上部队,基本上已失去了战斗力。” “好吧,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渡过了乌森河——唉!” “可是,绝不代表危机已经解除了——中国人很快也会强渡乌森河,追击而至!” “我们……能够逃过覆灭的命运吗?”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七章 填坑!填坑! 《安南战纪》,讲述人,亨利?达尼埃尔,远东第一军司令部作战参谋,军衔上尉。 “我们收拢部队、清点人数之后,喘息未定,便迈开了沉重的脚步——中国人的炮车,已经来到了河东岸,我们没有更多的‘喘息’的时间了。” “我不想再向您描述我们的惨状了……浑身湿透,沾满了血污、泥浆、硝烟……上至将军、下至列兵,每一个人皆如是……您就自个儿想象吧!” “下一步,何去何从,有两种意见。” “有人认为,宣光城池坚固,我们应以坚城为依托,坚守待援。” “这个‘援’,当然不是指来自欧洲本土的‘援’——那个,猴年马月,远水不解近渴!——而是指的来自升龙的‘援’。” “我们在升龙,还有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兵力并不算弱;这几支,都是北宁战役的主力部队,是役之后,留在升龙休整,目下,应该都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可以重新投入战斗了。”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大炮了。” “宣光的城墙,虽然坚厚,但能否挡住中国人的大炮,哪个心里也没底儿——哪个敢保证,我们必定可以坚守到援兵的到来?” “就算援兵到来了——我们还是没有大炮啊!” “哦,当然了,援兵会带大炮过来,可是,北上的时候,我们经已带走了大部分的大炮,留在升龙的,只有十五门,这个数量,大约只有中国人的……呃,七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九分之一?十分之一?” “数量对比……太悬殊了!” “就算数量相若,也没有用啊!——射程不及,人家打的到我们,我们打不到人家呀!” “彼时的我们,对于中国人的新式大炮,经已从内心深处产生了由衷的恐惧。” “还有,若留在升龙的部队倾巢而出,北援宣光,则升龙必然空虚——若北宁的中国人趁机袭击升龙,如之奈何?” “坚守待援的主张被否定了——到达宣光之后,我军将不入城,略透一口气,便顺流南下。” “我们要一直撤到联合舰队炮舰所及之地——目下,只有舰炮才可以同中国人的新式大炮抗衡了。” “也就是说,至少,我们得撤到越池,才能够真正驻足,从容‘喘息’。” “越池以北河段,大、中型舰船无法航行,当初,我们就是在越池‘水陆分兵’的,因此,联合舰队的大部,都留在了越池。” “阮景祥和善娘先行一步,他们的任务是筹集足够的船只——北上时的经验告诉我们,宣光至越池的这段路,能坐船,就不要拿自己的腿走路!” “北上时乘坐的民船已经尽皆遣散——原先都以为,我军将由东而西,一路高歌,说不定……就此攻入中国境内了呢!这些船,十有八九,是再也用不着的啦,因此,到达宣光后,自然便就地遣散了;哪个也没想到,俺们介么快就打道回府啊!” “所以,必须重新筹集船只。” “春水社的势力范围的中心,在升龙、山西一带,宣光,算是其势力范围之北缘了,因此,是次筹集船只,必须依靠我们的新盟友——黄佐炎大人和郑功和将军。” “不晓得为什么,回程走起来,比来程要快的多?——不过三十六小时之后,宣光城便在望了。” “好吧,我承认,所谓‘回程’,其实是逃命——追兵跟在后头,不快不行啊!” “还有,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大炮的‘拖累’了。” “正在庆幸即将逃出生天,阮景祥和善娘带来了坏消息——黄佐炎大人和郑功和将军拒绝为我们筹集船只。” “非但如此,黄大人还以‘北圻经略使’的名义颁下严令:辖区内商民人等,一律不得为富浪沙人供应船只,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什么?!” “阮景祥先生苦笑着说,他对山阳战役的胜负含糊其辞,但是,没有用,宣光方面已经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山阳战役的详情了。” “军官们都愤怒起来,纷纷要求立即对宣光发动攻击,给予背信者最严厉的膺惩!” “阿尔诺将军拒绝了。” “这是理智、正确的决定。” “如果军力完好——譬如,刚刚‘水陆汇合’之时,我们有足够的把握,一天之内,即攻陷这座守军全为越南人的‘坚城’;可是,目下——” “唉!” “更重要的是,目下,中国人已经渡过了乌森河,正在衔尾急追!” “我们没有时间在宣光这儿同越南人纠缠不休了!” “事实上,仔细想一想,越南人的背信,并不算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的:黄佐炎、郑功和同我们的结盟,本就是畏于我们的军力,认为‘天朝’解不了他们的围,才不得不转投法兰西帝国麾下的;可是,目下,他们还畏于我们的军力吗?还认为‘天朝’解不了他们的围吗?” “唉!” “没有船,就拿自己的腿走路吧!” “毕竟,如前所述,目下,我们已经没有了大炮的‘拖累’,同为‘拿自己的腿走路’,南下应该比北上快得多。” “相反,中国人是有大炮‘拖累’的,因此,十有八九,他们是追不上我们的!” “如果……中国人坐船呢?” “不怕!” “越池‘水陆分兵’,联合舰队的大、中型舰船都滞留越池,不过,吨位较小者——一共四条,吃水较浅,可以继续北上;而上文提到的所谓遣散,指的是民船,并不是我们自己的船,目下,这四只小吨位舰船,尚未南返,还泊在宣光附近的河面上。” “这四条舰船,吨位既小,船上火炮口径就小,用以支援陆军,对抗中国人的数量众多的新式大炮,自然力不能及;不过,横行水上,威胁民船,却是绰绰有余的——中国人就算坐船,也只能坐民船呀!” “阿尔诺将军下令,将重伤员都转移到这四条舰船上,送到端雄、换乘民船之后,再溯流返回,策应主力部队。” “端雄是春水社在北圻的最北的据点,若船只数量不甚多的话,可以叱咤立办。” “如此安排,主要是因为我们的重伤员数量众多,若同主力部队一起走陆路的话,必将大大拖累行军的速度;而且,其中伤势尤重者,莫说撑到越池了,大约连端雄也撑不到的。” “当然,如此一来,有一小段时间,主力部队就失去‘炮舰’——这四条小吨位舰船,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炮舰,打个引号吧!——的‘策应’了;不过,中国人若乘船南下,其兵力众多,筹集到足够的船只,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算一算,我们的‘炮舰’在宣光、端雄之间往返,是赶得及的。” “有人说,除了重伤员之外,重要人员——譬如将军您,也应该坐船滴。” “四条‘炮舰’吨位甚小,重伤员上船之后,到处都满满登登的了,不过,个把‘重要人员’,总还是塞得下的。” “这个建议,被阿尔诺将军断然拒绝了——他说,‘我必须和我的士兵呆在一起!’” “提这个建议的人,大约以为,自己亦属于‘重要人员’,若阿尔诺将军接受了他的‘好意’,说不定,他自个儿也可以跟着上船?阿尔诺将军既一口回绝,他也只好灰溜溜的闭嘴了。” “至于这位老兄姓甚名谁,我就不说了吧!——不然,‘败坏’人家的名誉呢!哼!” “就这样,我们开始沿河南下。” “没走多久——刚刚走到左育——走不动了。” “我们被拦住了。” “当初,攻占左育之后,我们并没有派兵留守——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山阳一役后,黄佐炎虽背信弃义,但我们认为,越南人作为之极限,不过不向我军提供帮助,主动拦截乃至攻击我军,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对于在左育遭到拦截,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我们对越南人的判断,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偏差——拦截我们的,不是越南人,是中国人。” “这支中国部队,足足有五、六千人,其中,至少有三、四千人的‘轩军’。” “我们全懵了。” “上帝!这班中国人是打哪儿跳出来的?!”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八章 上帝保佑法兰西!咳咳! “一开始,我们想,这班中国人……是不是打北宁过来的?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升龙、北宁之间,相互防范极严,北宁若有如此规模的兵力调动,升龙方面,怎么可能一无所觉?” “北宁守军皆为‘轩军’,北宁战役之前,约为八千五百人左右——而左育的这支五、六千人的中国部队,单是其中三、四千人的‘轩军’,便几已占北宁守军之半了!” “再者说了,山西也在我们手里啊!若这班中国人真是打北宁过来的,怎么可能一而瞒过升龙,再而瞒过山西,鬼魅般的在山西、宣光之间冒出头来,截断了我们的归路?!” “他们……不是几人、几十人,是好几千人啊!” “很快,我们就发觉,这支中国部队的脸面,愈看愈眼熟——” “上帝!竟然是……‘熟人’!他们……就是原先驻守山西的那支中国部队啊!” “我们再次懵圈了!” “山西的中国部队,撤离之后,不是去了那个啥地儿了吗——” “初初的时候,郑功和告诉我们,撤出山西之后,越南人、中国人分道扬镳,前者撤往宣光,后者撤往太原方向;后来,他又说,这支中国部队,走到半途,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右折而东——应该是往北江方向去了。” “北江位于北宁东北方向,为北圻东路重镇之一——由南而北,北宁、北江、谅山,共同构成一个三级的梯级防御体系。” “当时,我们认为,中国人大约是这样考虑的:本来,山西、北宁互为犄角,山西既失,互为犄角的,就变成了山西、升龙——法国人可由山西、升龙两个方向,夹击北宁;若法国人再次进攻北宁,北宁的战略态势将变得非常不利,失守的可能性将大增,因此,需要加强梯级防御体系中的第二级——北江的防御。” “就是说,山西守军原本就近撤往太原,走到半路,接到了增援北江的命令,于是,右折而东。” “之后,春水社的情报似乎间接证实了我们的这个判断——中国人在太原的兵力,还是二千五百人左右,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当然,那个时候,谅山的援军,还没有到达太原——或者根本还没有出发。” “于是,我们放心北上。” “结果——” “操!” “原来,这支中国部队,根本就没有去北江!——或者,仅仅是做了一个右折而东的姿态,没走几步路,便悄悄的调转了头!” “这些日子,这班中国人应该一直潜伏在宣光、太原、山西之间的某个地方,像一头捕猎的老虎,耐心的等待猎物和时机的到来!” “翻开地图,宣光、太原、山西这三个顶点构成的三角形的中心,就是三岛山——山脉绵延,峰峦叠嶂,猫了起来,还真是哪个也瞧不见!” “唉!”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怎么办?” “除了——进攻!冲过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然而,阿尔诺将军并没有这样做。” “我们是晓得对手的战斗力的——打山西的时候,我们军力完好,有炮兵、有海军,正面强攻,尤拿这个对手无可奈何,何况目下?” “目下,我们是既没炮兵、也没海军,步兵也只剩百分之四十了!” “而且,疲惫不堪,惊魂未定。” “哦,对了,骑兵也没了。” “可以肯定,目下,正面强攻,根本没有冲破封锁的可能性,只会徒然增加损失,进一步打击本已极度低落的士气。” “那么,有可能如奇袭山西城南那样,‘奇袭’左育的……啥地方吗?” “呃,左育是个小地方——较之山西,小得多了,一眼即由北看到南,再一眼即由东看到西——仓促之间,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供找‘奇袭’的破绽。”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样干耗着不动弹啊!莫说追兵正步步逼近,就是对面这只拦路虎,亦随时可能暴起,发起进攻啊!” “但阿尔诺将军还是决定——等!” “等什么?” “等船。” “阿尔诺将军下令:一,沿河构筑防御工事;二,提前搭好十数条简易栈桥;三,派出两批信使,一批走水路——当然,没有大船,只能坐小舢板;一批走陆路——冒险偷越中国人的封锁线,二者的目的地是一样的——皆为端雄,身负的使命,也是一样的——” “一,通知四条‘炮舰’,一俟重伤员下船,立即回援左育;二,命善娘尽可能多的筹集船只,赶回左育,抢运部队。” “原先的安排:重伤员乘‘炮舰’抵达端雄之后,换乘民船——所需民船数量虽不算太多,但也得善娘亲自督办协调,因此,她已随‘炮舰’赶往端雄了;而阮景祥先生则留在左育,同大部队呆在一起。” “或许有人会问:之前赴宣光筹集船只,乃阮、善同行;赴端雄筹集船只,怎么就佳人踽踽独行了呢?” “这个嘛——” “阮先生是‘顾问’嘛!既如此,自然就要留在军中,‘以备顾问’啦!” “可是,之前赴宣光筹集船只之时,阮某难道就不是‘顾问’了?” “呃——” “好吧,我承认,将阮、善分开,多多少少……有点儿以阮为‘人质’的意思吧!” “这——唉!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 “因为黄佐炎和郑功和的背信,彼时,对于越南人,我们已经无法无条件的加以信任了——局面如此恶劣,若阮景祥先生和善娘小姐也失去了对法兰西帝国的信心,也……‘背信’了呢?” “这种时候,可不敢有一丝一毫大意——一步都走错不得啊!” “另外,阿尔诺将军的密令中有这样一句话:若船只实在紧张,可将重伤员暂时留置端雄,暂不运往越池。” “实话实说,这等同……放弃重伤员。” “您当然可以指责该决定的冷酷无情,可是,彼时局面恶劣,资源紧蹙,若实在无法面面俱到,必须做出取舍的话——” “唉!之前,我就说过了:阿尔诺将军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某支部队的存亡,他要对远东第一军全军的存亡、对整个法中战争的胜负负责啊!” “无论如何,阿尔诺将军选择防守而非进攻的决定是正确的,事后,我们了解到,这个决定,也很出左育的中国人的意外——他们做的准备,以抵抗我军进攻为主,并未做立即向我军进攻的准备。” “我们亦了解到,这支中国部队也配备了那种以其发明者命名的速射武器——若我军主动强攻,除了惨重伤亡之外,必一无所获。” “好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了——每一分钟,皆如度年!” “端雄至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二十三公里;至左育,则不到二十公里——当然,河道曲折,实际距离远不止此数,不过,若一切正常,无论如何,明天一早,四条‘炮舰’就应回到端雄了。” “彼时,追兵应尚未赶到——或者刚刚赶到;而即便他们在此之前就已赶到了,也不可能在黑暗中发起进攻;最重要的是,彼时,无论如何,中国人的大炮一定还没有赶到,众所众知,阿尔诺将军用兵,向以善守著称,没有大炮,中国人就算以多攻少,一时半会儿的,也拿不下我们的阵地。” “算一算时间,善娘应该能够抢在中国人的大炮到来之前,带着筹集到的船只,回到左育的!” “我们不晓得她能够筹集到多少船只?不过,无论如何,可以抢救出相当一部分有生力量,以为后图吧!” “上帝保佑法兰西!”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六九章 投降 “极度的煎熬中——全军上下,人人皆一夜未眠——我们终于迎来了东方天空微露的晨曦。” “按时间推算,这个点儿,四条‘炮舰’该回到左育了。” “可是,我们没有等来‘炮舰’,我们等来的是——善娘。” “按时间推算,因为要筹集船只——春水社在端雄的势力再大,再如何‘叱咤立办’,筹集相当数量的船只,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善娘本不该这么快就回到左育的。” “而我们一看到善娘的形容,心里便大大一跳,便晓得——” “糟了!坏事儿了!” “善娘浑身湿透,从头发到裤管都在滴水,好像刚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事实上,她确实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 “还有,她的裤管,撕开了好几条口子——不晓得是被荆棘还是被别的什么刮扯到了?——裸露的雪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清晰的、新鲜的血痕。” “她的左颈也有一条血痕——也很新鲜;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刀剑所伤,且伤口虽浅,但非常危险——差一点点就割到颈动脉了。” “伊人面色青白,花容惨淡,檀口微张,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那个样子,似乎就快要休克过去了。” “我们的心都沉了下去。” “莫雷尔将军是唯一的例外。” “我留意到,一看见善娘,莫雷尔将军的眼睛便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并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善娘开口了,声音嘶哑——” “‘将军,没有船了!什么船都没有了!——民船、炮舰,都没有了!’” “什么?!” “民船也罢了,炮舰——也没有了?” “‘是的!也没有了!’” “善娘说,四条‘炮舰’抵达端雄、泊岸——在此之前,一切都还顺利;正当船上、岸上协力转移重伤员下船——有的重伤员要担架抬,有的重伤员则由别人搀着,勉强行走——上上下下,一片忙乱,突然,黑暗之中,一批中国人——或许一百五十人、或许两百人——冲了出来,冲上了‘炮舰’。” “什么?!” “善娘说,这批中国人个个黑衣短打,黑布包头、黑布蒙面——发型很奇怪,因为包着头,看不大清楚,不过,似乎——都是光头?” “善娘说,她可以肯定——” “第一,这批黑衣人,确是中国人,而不是越南人——虽然看不见面目,不过,越南人还是中国人,她轻易就能分得出来——这班黑衣人,几乎个个高大魁梧;而且,相互之间,说的也是中国话。” “第二,这批黑衣人,一定是军人,而不是江湖人士——天底下没有这样的江湖人士!虽然,她也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军人!” “善娘说,这批黑衣人,个个都是格斗高手——且都不是江湖功夫;而且,相互之间,配合严密,动辄以二打三、以二打四。善娘说,她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是,这班黑衣人的招式、打法,她从未见过!” “善娘虽然看上去娇怯怯的,但她对于自己的评介,我们不能不相信——莫雷尔将军的遭遇,可为明证啊!” “‘四条炮舰上的富浪沙人,拢在一起,人数并不比这批黑衣人少,但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就像……被斩瓜切菜一般!’” “我们相互以目:被……斩瓜切菜?” “中国人居然有这样的一支部队?或者说……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一支部队?” “留意到我们异样的情绪,善娘加上了一句,‘当然了,变起仓促、毫无准备,亦是……原因之一吧!’” “她说,她自己也险遭毒手,仗着身手敏捷,水性精熟,跃出船舷,跳入河中,方才逃过一劫。” “她说,她不晓得这班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潜入端雄的?也不晓得,目下的端雄变成了什么样子?四条‘炮舰’既已落入中国人的手里,凭她一己之力将之夺回,没有任何可能,而在水里看过去,岸上,更多的黑衣人陆续赶到——事已无可为了!” “当务之急,是将此变故尽快通知左育的大军!” “于是,她游到安全地带之后上岸,在黑暗中长时间艰难跋涉,接近左育的时候,重新下水,游过中国人的阵地之后,再次上岸。” “原来如此!……” “我们预感到善娘带来的是坏消息,可是,没想到消息坏到了这个地步啊!” “怎么办?!” “这一回,真没有人晓得该怎么办了。” “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有人说,天色放亮之后,无论如何,要组织一、两次对左育的中国人的进攻,万一……能够打破他们的封锁呢?” “没有人臧否该提议,但听众们的表情说明了,对于这个‘能够’,没有任何人有哪怕……百分之十的信心。” “事实上,那位提议者本人就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什么信心,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其意,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目下,似乎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了。” “事实上,我想,此时,已有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条路,然而,没有哪个肯主动说出口来。” “半个小时之后,天色正经放亮,河面上出现了四条‘炮舰’——就是我们的那四条‘炮舰’;然而,望远镜中看得清楚,红蓝白三色旗已经不见了,在舰艏高高飘扬的,是‘红浪血睛蓝鲨’旗。” “‘换旗’的‘炮舰’的到来,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们的心,还是再一次沉了下去。” “任何侥幸都不存在了。” “不过十五分钟之后,侦察来报,追兵到了!——具体人数暂时不能确认,不过,至少在八千人以上吧!” “至此,南、北两个方向的敌人拢在一起,已数倍于我了。” “不用再纠结是否要‘组织一、两次对左育的中国人的进攻’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追兵并未立即发起进攻,河面上的‘炮舰’亦不言声,我们和数倍于己的敌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 “中国人在等什么呢?” “当然——我们晓得他们在等什么。” “大约下午三点十分左右吧,在诡异的寂静中,远远一声巨响,司令部里,不止一个人——包括我在内——‘啊’一声,轻轻的叫了出来。” “接着,我们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由远而近。” “无比漫长的几秒钟之后,炮弹爆炸了——炸点距司令部,不过三十米左右。” “绝望攥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可是——咦?我们没有等来第二枚炮弹呢!” “我们等来的,是中国人的特使。” “‘阿尔诺将军,敝部张副军团长命我转达他对您的敬意。’” “‘谢谢……张将军勋名卓著,我久仰了。’” “‘张副军团长认为:在目前的情形下,贵部继续进行战斗,已不存在任何军事上的意义,他要求您和您的部下放下武器,向我部投降;他以军人的荣誉向您保证:您和您的部下,都会得到尊严的、适当的待遇。’” “阿尔诺将军沉默了。” “他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吧。” “这真是……历史上最长的一分钟啊。” “终于,阿尔诺将军开口了——虽然他极力掩抑,但我还是能够听出语气中那难言的苦涩——” “‘好的,我接受张将军的要求。’” * * 《乱清》引述的《安南战纪》,至此暂告一段落,下一章,就是《乱清》自说自话了。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零章 佳人虎吻 中国特使离开之后,远东第一军司令部内,一片静默。 外头的人呼马嘶,清晰可闻。 所谓“司令部”,不过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竹棚子,四面漏风,简陋异常,基本没有隔音的功能——只棚顶覆以油布,勉强做到不漏水罢了。 阿尔诺将军缓缓环视诸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对于我的决定,有不同意见吗? 有的人,迎着阿尔诺将军的视线,微微颔首——这是明确表示支持的。 有的人,避开了阿尔诺将军的视线,或者微微垂首、或者略略偏转过头去——这是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不同意见”。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是莫雷尔将军。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同时,微微颤抖着: “将军,我不能挑战您的决定……不过,我本人……无论如何,不能向中国人投降。” 这种……嗯,“低调”的语调出于莫将军之口,司令部内诸公,皆第一次亲闻——之前,莫将军但凡开口,莫不慷慨豪迈、高亢激昂啊。 “与其向中国人投降,”莫雷尔微微的咬着牙,“我宁肯——” 打住了。 也不晓得,莫将军是宁肯“战死”呢?还是宁肯“自杀”? 阿尔诺将军神色漠然。 “将军!”莫将军的语气中,甚至带出了一点点哀求的意味,“法、中双方,尚未就投降的细节进行讨论、确定,在此之前,有少量……呃,有个别人员散逸或……逃亡,这个……并不能算是我军违约吧?” 嗯,您莫将军将属于“散逸或逃亡”之“个别人员”喽? 问题是,您莫将军不是普通士兵,“散逸或逃亡”,只要人数较少,便无关大局;您是将军,是全军仅次于司令官的第二号人物——这样的人物“散逸或逃亡”,一定会引起中国人的不满,甚或将之激怒,以致破坏“停战协议”。 以目下的敌我态势、力量对比——不必说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人家是有以较小的代价全歼你部的能力的! 阿尔诺将军终于开口了,“莫雷尔将军,对于你的立场,我表示理解——在这种问题上,我亦不能强人所难;可是,你离开部队之后,只可能南下,不可能北上——你的目的地,该是越池,对吧?” “呃……对。” “目下,”阿尔诺将军说道,“我军之南,左育为中国人占据;左育之南,端雄也已为中国人占据了——莫雷尔将军,请你冷静的想一想,以你的……迥异于当地人的形容,有可能连续成功偷越左育、端雄两道封锁线,到达越池吗?” “这——” “对了,”阿尔诺将军说道,“目下,陆路固然艰险重重,水路——也已为中国人封锁了!” 顿一顿,“你看,目下,我们派出的两批信使——陆路的、水路的,都还没有回来!——他们可都是最优秀的侦查人员!莫雷尔将军,你认为,你偷越封锁线的能力,会比他们更强吗?” 莫雷尔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阮景祥开口了,“将军,非常抱歉,我和善娘小姐……也不能随大军一起……呃,行动了。” “行动”是“投降”的委婉说法。 阿尔诺将军转过头来,司令部内其余的人,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阮景祥和他身边的善娘。 “是这样的,”阮景祥从容说道,“您也晓得的,我和善娘小姐都是顺化政权的‘钦犯’,我们涉及的罪名,拿越南人和中国人的说法,叫做‘遇赦不赦’,因此,即便我们投降了,也不可能被赦免——” 顿一顿,笑一笑,“而且,我们之被刑,很可能是最残忍的一种死法——凌迟。” 诸将相互以目。 “所以,”阮景祥继续说道,“请您允许,现在,我和善娘小姐就要向您告辞了;若等到对方提出交出‘钦犯’的要求的话——那,就徒然教您为难了!” 说罢,深深一躬。 阿尔诺将军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两位,涉及越南前任国王的崩逝……哦,当然了,这是顺化政权对二位的污蔑!” 顿一顿,“好的,阮先生,我完全理解你和善娘小姐的处境,亦完全理解您的要求——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 再一顿,“同时,对二位对法兰西帝国做出的贡献,我要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谢意!” “感谢您的褒奖!” “不过,以目下的情形,二位……有把握成功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吗? “请您放心,”阮景祥微微一笑,“我们毕竟是本地人,略略装扮一下,就同普通老百姓无异了——” 顿一顿,“另外,左育一带,春水社的力量虽不算大,不过,多多少少……嗯,我是说,会有人接应我们的。” “好吧!”阿尔诺将军伸出手去,“既如此,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阮景祥赶紧走上两步,握住了阿尔诺将军的手。 阿尔诺没有立即松开阮景祥的手,“如果可能,请二位……将相关情形告知山西、升龙方面。” “当然!一定!” 阿尔诺将军叹了口气,“我已经没有资格替山西、升龙方面做任何决定了,何去何从……请尼格里上校和艾尔明加上校自行决定吧!” 尼格里上校是第三十五团团长,艾尔明加上校是第五十九团团长,留守山西、升龙的部队中,以此二人军衔为最高。 “是!我们一定会把将军的指示带给尼、艾二位上校的!” “好!再次对二位表示感谢!” 阿尔诺将军终于松开了手。 阮景祥和善娘齐齐鞠了个躬,直起腰,转身出门。 “等一等!请……等一等!” 说话的,是莫雷尔将军。 阮、善驻足,转过头来。 莫雷尔将军踌躇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善娘,深深一躬。 善娘轻轻的“哟”了一声,略略侧过身子,以示“不受”:“莫将军这是做什么?小女子可当不起呢!” 莫雷尔将军直起身来,满脸大写着“尴尬”,嗫嚅了一下,说道,“我要对之前……呃,对善娘小姐的冒犯……呃,表示最深、最深的歉意!” 善娘嫣然一笑,“什么‘冒犯’?是‘误会’嘛!再者说了,那一篇儿,不是早就翻过去了嘛!” 莫雷尔明知善娘在讥讽他,但眼见佳人笑靥,依旧神魂颠倒,“对,对!是误会,是误会!不过……也是冒犯,也是冒犯!我若不亲口对善娘小姐道歉,无论如何,是……过意不去的!” “瞧莫将军的意思,”善娘秋波流转,“似乎还有什么吩咐吧?好啦,好啦,不必再说客气话了,时间有限,若有什么吩咐,就请明言吧!”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一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 “呃……嘿嘿!还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呢!”莫雷尔将军满脸堆出笑来,“我想,二位既然有把握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那么,呃,是否也可以……呃,帮助本人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呢?” 善娘体态娇小,莫雷尔将军身材高大,他说话之时,微微的哈着腰,虽然即便如此,还是比善娘高了整一个头,但这副点头哈腰的巴结模样居然现于莫将军之身,司令部内诸公,皆有“活久见”之感。 “哦!”善娘一笑,“我明白了!莫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带上您一块儿走——对吧?” “对!对!”莫雷尔将军一边儿小鸡啄米,一边儿拿眼风向阿尔诺将军扫过去。 阿尔诺将军的表情……依旧漠然。 善娘略一沉吟,说道,“带多一、两位走路,未必就做不到,不过嘛——”说着,看向阮景祥。 对于莫雷尔将军的要求,阮景祥颇为意外,他踌躇了一下,看向阿尔诺将军,以目相询。 意思是:是否答应莫将军的要求,不是我们两个可以自专的,请阿将军示下。 莫将军立即转向阿将军,用异常恳切的语气说道:“将军!您看,若我可以安全……呃,若我可以成功避开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抵达越池,别的不说,至少,山西、升龙部队就有了一个统一的指挥,不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顿一顿,“当然,就算没有我,您也可以指定尼格里上校或艾尔明加上校充任山西、升龙部队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可是,您晓得的,尼、艾二位,资历相当,能力相若,难分轩轾,不论谁做这个临时最高指挥官,都难保另一人不服气!若因此而对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之间的协调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就……不大好了,是吧?” 介么说……倒是也有点儿道理。 阿尔诺将军沉吟不语。 见阿将军似意有所动,莫将军赶紧加码:“还有,您放心!——您对山西、升龙部队的任何指示,我都会严格遵照执行!——如果我成功抵达越池的话!” 阿尔诺将军叹了口气,开口了,“莫雷尔将军,我说过,我并不欲强人所难,不过,相关的风险,你也要想清楚——” 顿一顿,“留在左育这里,无论如何,至少,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这一层,我们都相信中国人的承诺;而偷越封锁线,一旦失败——” 再一顿,“即便被生俘,中国人也可能不再视你为战俘了!——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莫雷尔大喜:言下之意,你是同意我的要求喽? 连连点头,“想过了!都想过了!” 阿尔诺将军点点头,“既如此——那好吧!”看向阮景祥,“那就——偏劳二位吧!” 阮景祥看向善娘,善娘微微颔首,阮景祥转过头来,“是!” 不过,善娘还是有话要说滴。 “莫将军我们可以带上,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不情之请’。” 阿将军、莫将军皆是一愕,随即齐声说道,“请说!” “山阳一役,”善娘正容说道,“我军小挫,不得不暂时同中国人敷衍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法兰西帝国就会转败为胜——这是毫无疑义的!” 除了莫雷尔之外,在场之人,皆不由微微苦笑。 “不过,”善娘继续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法兰西帝国不得不暂时撤出北圻,向南……呃,这个战略性撤退!那么,各位可以想见,北圻这儿,春水社必定是再也呆不下去的了——中国人也好,顺化朝廷也好,都会将春水社当做‘反叛’,痛加剿杀的!” 顿一顿,“我们亦要为社内的兄弟姊妹的生计、生命负责!——所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请求——法兰西帝国准许春水社南迁南圻!” 哦,这是在……讲条件。 未等阿尔诺将军出声,莫雷尔将军便一叠声的说道,“这是当然的!非但‘准许’,而且——无任欢迎!无任欢迎!” 好了,阿尔诺将军也不必“出声”了。 善娘嫣然一笑,“多谢了!” 伊人笑靥,如花之绽,莫雷尔正在心神荡漾,善娘已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万一——也是‘万一’啊!——万一,法兰西帝国以为越南……这个,战略价值有限,不值得为之耗费更多的资源,做出了撤出整个越南的决定——” 啊? “那么,各位亦可以想见的,春水社——嗯,别的人不说了,单说阮先生和我吧!我们两个,在整个越南,都必定是待不下去的了!因此,我请求,到时候,法兰西帝国准许我和阮先生移居法兰西——并为之提供相应的帮助!” 在场人众,连阮景祥在内,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别看这个小娘子什么“小挫”、“敷衍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转败为胜”说的漂亮,事实上,她已经对这场战争失去了信心,非但认为北圻将不保,南圻亦岌岌可危,不然的话,怎么会提出这样子的要求? 不够,就要求本身来说——考虑到她承受的危险以及“对法兰西帝国做出的贡献”——并不算过分。 唯一没有皱眉的还是莫将军,“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都包在我的身上!都包在我的身上!” 略一顿,“善娘小姐移居法兰西之后,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这个……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哈哈!哈哈!” 非但“没有皱眉”,简直“眉飞色舞”了。 听者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欢迎之至”?乍听上去,还以为你莫将军对“法兰西帝国做出撤出整个越南”“欢迎之至”呢? 不过,无人出声。 阿尔诺将军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向中国人投降了,则善娘不论作何要求,都不干自己的事情了——自己即没有能力履约,也没有能力违约,“法兰西帝国”践诺与否,还真只是莫雷尔将军一个人的事情了。 “我相信莫将军千金一诺!”善娘将手一让,“既如此,就请上路吧!” 并不能一出司令部就“上路”,还得先替莫雷尔将军小小装扮一番。 善娘要莫将军脱下军装,换上本地百姓的衣服,还有——将须、发尽皆剃光。 “换装”是理所当然的,剃掉胡子,莫雷尔也能够接受——毕竟,他的须发是红褐色的,于思满面,太扎眼了;可是,连头发也要剃光?不由就大为踌躇了。 到了山西、升龙之后,我莫将军就是远东第一军余部的最高指挥官了,以光头的造型示于全军,介个,介个—— 但善娘非常坚持,莫雷尔无奈,正准备屈服,阮景祥看不过去了,说:算了,头发就不必剃了,包上“缠头”,掖好鬓角,再扣上斗笠,也就差不多了。 善娘抿嘴儿一笑,“好吧,既如此,这个头发……就暂且留着吧!” 莫雷尔这才晓得,原来善娘是故意为难他来着——不用说,自然是对之前的“误会”的报复啦。 他并不生气,心里头反倒痒痒的:小娘皮!现在由得你捉弄老子,等到了地儿,便轮到老子拾掇你了!你要剃光老子的头发?嘿嘿!老子要剥光你的衣裳!然后,拿老子的“大枪”……哦,差点儿忘了,要先将介小娘皮的手脚绑了起来!不然……野性难驯啊!哈哈!哈哈! 莫雷尔身材高大,能够找到的最宽大的老百姓的衣服,也小了不止一个号,穿在身上,绷的紧紧的,十分可笑,不过,再披上件蓑衣,大致也能够遮掩过去了——当然,不能凑近了看。 靴子自然也不能穿,得换上草鞋。 善娘又用某种颜料一类的东西,在莫雷尔脸上涂抹了一番,完工后,揽镜一照,莫将军的面色,已同当地男子一般的又黄又黑了。 “化妆”的时候,玉手柔嫩,香泽微闻,丰满的胸脯在眼前晃来晃去,莫雷尔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手都不由自主的抬了一抬,不过,好歹晓得此时不可自寻死路,到底还是忍住了。 都拾掇妥了,莫将军透一口气,问:咱们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啊? 水路。 呃……河面上可是有四条“炮艇”啊,虎视眈眈的,这个……咱们能避的开它们吗? 没问题。 明江大小支流甚众,左育一带,河汊纵横,阮、善、莫三人,在一个小河湾下船——阮景祥说的不错,果然是“有人接应”的;七拐八拐之后,终于驶入了明江的主河道。 支、干的交汇处,芦苇、树木丛生——许多大树,都是直接生在水里的;不熟悉这一带地理的人,打主河道中央看过来,未必就晓得这里还有一个河口呢。 向右——亦即向北看去,烟雨迷蒙之中,“炮舰”的身影已变得很小了,而且,仅最靠南的一条隐约可辨轮廓,其余三条,都已看不见了。 船顺流而下,很快,视野之中,唯一的一条“炮舰”也消失不见了。 站在船头的善娘,笑着向船舱喊道,“里边儿的那位——已经安全啦!可以出来透透气儿啦!” 莫雷尔大喜——船小,船舱十分逼仄,而他身材高大,端坐之时,上身甚至不能完全挺直,早已气闷的紧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安全”二字。 莫雷尔钻出船舱,直起身来,大大的透了口气,“安全啦?” “是!”善娘说道,“咱们现已在左育的南缘了——请将军往北看,还能不能看的到‘炮舰’?” “看不到……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是吧?行了,北边儿没啥好看的了,请将军往南边儿看吧!” “南边儿……有什么呀?” “看见那座山了吗?哦,请将军走上两步,看的清楚些!” “看见了……有什么特别吗?”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杀胡山’。” “‘杀胡’?啥意思啊……” 话音未落,莫雷尔只觉背心一凉,一低头,只见鲜血飞溅之中,雪亮的刀尖已从心口透了出来。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二章 恩怨生死,终成衅叛 莫雷尔的眼珠子立即凸了出来,闷哼一声,就好像嘴里有个气泡破裂了似的;两只手略抬了抬,像只鸭子般抖了一抖,似乎想努力站稳,但硕大的身躯只晃了两晃,便像一只面口袋般向前仆了下去。 善娘在莫雷尔左后侧,她手脚极快,右手拔刀,顺势滑步,避开莫雷尔背上激射而出的鲜血;同时左手探出,抓住了莫雷尔的后衣领,一把便将之扯了回来,笑道,“你这两百斤可值钱!可不能叫它掉到河里头呀!” 莫雷尔瘫在甲板上,手脚抽搐了两下,一动不动了。 这一刀透胸而过,洞穿心脏,当真是中者立毙,几乎立时便气绝了。 善娘弯下腰,将刀子在莫雷尔的尸体上抹了几下,拭干净了,“只可惜,你死的太快了些!哎,也不晓得——你晓不晓得这一刀是姑娘我送给你的?哼!便宜你啦!” 略一顿,“哦,来不及告诉你了,那座山,其实并不叫‘杀胡山’——不过,杀掉你这个‘胡虏’之后,它就会改名‘杀胡山’啦!——看,我并没有骗你哦!” 变起仓促,兔起鹄落,站在一旁的阮景祥瞠目结舌,直到善娘“骗你哦”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失声而呼:“你!这!……” 善娘直起腰来,淡淡说道,“此人辱我太甚!既落在了我手里,岂能放过了?” 船头天翻地覆,船尾,船夫依旧稳稳操着船,就好像啥都没有看见似的。 阮景祥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半响,长叹一声,“我就晓得!——以你的脾性,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顿一顿,“莫某是该死!可……他是法兰西的将军啊!你杀了他,咱们……如何向法国人交代呢?” 善娘轻轻一声冷笑,“都到这个田地了,你还念着‘向法国人交代’?哼!阮先生还真是法兰西帝国的忠臣孝子呢!” 阮景祥怒道,“你什么口气?有你这样子同哥哥说话的吗?” “哥哥?哼!我当人家是哥哥,可惜,人家未必当我是妹妹呢! “你!什么意思?愈说愈不像话了!” “什么意思?”善娘的眼睛里闪着寒光,“我问你,其实——‘赤灶丸’是春药,更是毒药——对不对?” 阮景祥目光一跳,嗫嚅了一下,脸色微微的涨红了。 “其实,打一开始,你们的算盘,就是拿‘赤灶丸’要先帝的命的——对不对?” 这个“先帝”,指的是嗣德王,越南国王对中国称“国王”,关起门来,却是自称“皇帝”的。 阮景祥脸上的血色,慢慢儿的淡下去了,他透了口气,点了点头,“不错!” “可你是跟我说过的——”善娘的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赤灶丸’只是春药,吃不死人的!你们只不过拿‘赤灶丸’控制先帝——叫他上瘾!离不开这个药!——就像吸大烟的离不开福寿膏一样!” 顿一顿,“你可没说过要‘谋弑’!——我可以跟着你替法国人卖命,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谋弑’!——那是什么罪名?!你自己也说过了,‘遇赦不赦’!抓住了……那是要千刀万剐的!” “你听我说……” “怎么?”善娘的话中,已经带出了哭音,“将你‘妹妹’捆了起来,在千人万人前剥光了、碎割了,你这个做‘哥哥’的,瞅着很好玩儿吗?” 阮景祥怒喝,“你能不能别再胡说八道了?!听我说!” 善娘不说话了。 “不错,”阮景祥沉声说道,“我是瞒了你——不然的话,我怕你未必肯去找那个姓武的道士。” 顿一顿,“这件事情,确是我对不住你!可是,若说我有任何不利于你的心思——天打雷劈!我想害你?——莫说旁人,就是你自己也未必能相信吧?!” 善娘目光闪烁,半响,轻轻的“哼”了一声。 “当初我是这样想的——”阮景祥说道,“‘谋弑’自然是大罪,可是,咱们在法兰西帝国庇护之下,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孰奈我何?待法兰西帝国将整个越南都变成了‘保护国’,咱们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顿一顿,“当初,哪个能想的到,局面竟能坏到今天这个地步?!” 善娘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另外,”阮景祥说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这个‘天下’,唯有德者能居之!而翼宗……是昏君!桀纣之君!谋他的弑,是……替天行道!我也好,你也好,都不必有什么负疚的!” 嗣德王庙号“翼宗”;而“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这句话,阮景祥之前就同善娘说过、譬解过,此时倒也不必再解释一遍。 “哟!”善娘冷笑,“大道理还不少嘛!果然是读过书的人!” 阮景祥微微苦笑,“大道理小道理的,不紧要——这件事情,确是我瞒了你,利用了你!——这一层,我并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顿一顿,叹口气,“你就是因此对我寒了心……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 善娘目光一跳,偏过头,斜睨着阮景祥,“怪聪明的嘛!你怎么晓得我‘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 “春水社在端雄,势力深厚,”阮景祥缓缓说道,“大几百号的中国兵潜入端雄,怎么就一无所觉?——又不是只来了几个兵!” 顿一顿,“还有,撤出山西的那支中国兵,躲的再好,也还是在春水社的地头上,怎么也一无所觉?那可就不止‘大几百号’了——那是‘大几千号’啊!” 善娘轻声一笑,“你倒是比法国人会想事儿——还有吗?” “有!”阮景祥说道,“据春水社的情报,太原的‘轩军’,一直是两千五百人——不想人家一下子来了大一万的人!你对法国人的解释,是‘太原非春水社势力之所及’——哼,这个话,也只好糊弄糊弄法国人罢了!” 微微一顿,“春水社在太原,确实没有分舵,可是,细作并不算少吧?——中国人不可能一一甄别吧?多出来五、六千的‘轩军’,难道真的一无所觉?——嗯,五、六千说少了,也可能是七、八千——我看,那两千多穿‘号服’的,十有八九,也是轩军扮的!” “你既已起疑……怎么不向法国人报告呢?” 阮景祥怒道,“报告?那不就把你卖了吗?我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你是我义妹!” 善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过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确是因为‘赤灶丸’的事情对你寒了心;而且,寒心的事情,不止一件——不过,就不是对你,而是对法国人了!哦,不是莫雷尔这件事——我说的事情,要早的多!——待会儿再说吧!” 顿一顿,“不过,我并非立即‘就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我就想走过去,也得有路子可走、也得走得通啊!” 再一顿,“直到——打山西的时候,郑功和过来找我。” 阮景祥目光一跳,冷笑,“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您这儿……还有一位‘义兄’呢!”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三章 改!改!改! 善娘微微一哂,“你不用做这个像生儿——你也晓得的,对于我来说,郑功和那位‘义兄’,同您这位‘义兄’,并不是一码事儿。” 略一顿,“我叫郑功和一声‘大哥’,是因为认了他老娘做干妈——如此而已。” 不过,善娘拜郑母做义母,说到底,还是为了能“叫郑功和一声‘大哥’”——为了替自己和春水社找多一顶靠谱的“保护伞”。 阮景祥听善娘如是说,心中温暖,脸色稍霁,但善娘随即便冷笑一声,“可是,不论哪位‘义兄’,对待我这个‘妹妹’,却都是一个德性!一个套路!——都是能瞒就瞒!能骗就骗!” 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的阮景祥被怼的一滞,“你!……” 善娘不搭理他,自己说自己的,“郑功和对我说,他想向法兰西帝国投诚,要我替他搭条线儿。” “我意外的很,说:怎么,中国人伤亡惨重?眼见就守不住了?我瞅着……不大像啊!” “他说:中国人的伤亡,并不算太大,真要守,还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可是,法军的炮火,太猛烈了!照这么打下去,再坚固的工事、再坚强的士兵——哪怕都是钢浇铁铸的,也迟早是要崩溃的!——既如此,不如早做打算!” “他还说,他和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认贼作父!” “总之,就是那套你讲给对法国人听的说辞啦!” “我说:奇了!你是城南的主将,法国人打的是城北、城东,仗打成啥样子,你又不曾亲睹——总不成,你放着城南的阵地不管,跑到城北、城东来‘观战’?——法国人的炮火再猛烈,你也顶多听个响罢了,哪儿就吓的你尿裤子了?” 阮、郑两位“义兄”,在善娘这儿,还真不是一码事儿——善娘对阮景祥再不满,也不会说出“吓的你尿裤子”一类不文之语的。 “还有,”善娘继续说道,“‘和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认贼作父’?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你们老郑家同清国的那点儿恩怨,几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会在乎?还什么‘不能认贼作父’——哼!好处给够了,别说‘贼’了,叫你认只耗子‘做父’,你都照样叫‘爹’!” “郑功和十分尴尬,搓着手,不晓得该怎么把话说下去?” “我说:你自己也说,‘中国人的伤亡,并不算太大,真要守,还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前头,法国人打不下北宁,现在,打不下山西,这种时候,你要‘投诚’?有这样见风使舵的吗?这是你的为人吗?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说: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老老实实交个底儿,我能帮你、一定帮你;你若瞒我、骗我、摆我上台、给我挖坑、叫我两头做恶人——到时候,中国人饶不了我,法国人也饶不了我!——哼!我没那么傻!” “郑功和咬咬牙,说:好!既如此,我就给你交个实底儿——我晓得,你对法国人,也是一肚子怨气的!我确实是‘诈降’——这是中国人的意思,他们要给法国人挖个大坑!——不过,这个坑,不是挖在山西,而是在宣光和太原之间!” 阮景祥沉声说道,“山阳?” 善娘一笑,“对了!” 顿一顿,“郑功和说:这一仗,法国人是输定了!他们既打不下北宁,就不可能打得下山西!这还不算什么——你还不晓得吧?上海杭州湾那边儿,法国人打了大败仗!——他们的‘北京—东京’舰队经已全军覆没了!” 阮景祥目光霍的一跳,“怎么?那个时候,你就晓得苏窦山一役……败了?” “对!” 阮景祥透一口气,想说什么,忍住了。 善娘微微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北京—东京’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不过,缓过劲儿来之后,我相信,郑功和没有吹牛——” 顿一顿,“因为,我亲眼见过‘升龙事变’——亲眼见过,中国人是怎样将‘蝮蛇号’、‘梅林号’打沉的!” 阮景祥的目光,又是一跳。 当然了,“打沉”是一个略夸张的说法,升龙一役,“蝮蛇号”、“梅林号”只是被重创,并未沉没——不过,区别也不大,反正,是役,整支法军——不论海陆——都向中国人投降了。 “郑功和说,”善娘继续说道,“你也别跟着法国人一条道走到黑了!咱们两个一起帮着中国人挖好这个大坑,你不就可以将功折罪了?——不然的话,法国人败了、走了,你咋办?春水社咋办?” “我说,我的罪名,可是‘谋弑’,‘逢赦不赦’!也可以‘将功折罪’的吗?” “郑功和说,怎么不可以?事实上,你们‘谋弑’了先帝,中国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然的话,他们哪里有理由派‘驻越大臣’?你看,新君是他们立的,而且,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子!整个朝廷,都叫他们攥在手心儿里了!——这不都是拜你们的‘谋弑’之赐吗?” “我说,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些话,都不能摆到台面上讲啊!再者说了,你的话,我也信不大过——你叫中国人来跟我说!” “郑功和回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陪着中国人回来了——是个大官儿,是……副团长吧!山西轩军的第二号人物!” “这样的人,肯冒这样的险,诚意,算是很够的了!话呢,说的也很诚恳——” “这位副团长说:‘谋弑’确是‘逢赦不赦’,台面上,确是不可以赦免的;我们的建议是,战后,请善娘姑娘改个名字,移居天朝——北京、上海、广州,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善娘姑娘尽可自择!一切使费,都由我们来承担!” “他还说:目下,在天朝,女人也开始出来做事情了——往后,说不定,轩军里头,也会有女军人的!善娘姑娘人才难得,在天朝,不愁没有用武之地的!” 阮景祥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别的不说了,就说一件——你走了,春水社咋办?剿灭呢还是取缔呢?” “既不剿灭,也不取缔,只要改宗就好了!” 阮景祥大笑,“改?好!你‘改姓’!春水社‘改信’!请问善娘姑娘——改佛还是改道啊?” 善娘亦冷笑,“你没听清我的话——我说的是‘改宗’,不是‘改信’!怎么,天底下就只法国人才有资格侍奉上主不成?”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四章 俺在下一盘大棋 阮景祥愕然,“改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善娘继续冷笑,“安立甘宗是什么意思?信义宗又是什么意思?” 安立甘宗即圣公会,亦即英国国教,“安立甘”为“盎格鲁”之谐音;信义宗即路德宗,马丁?路德创立于德意志,算是天主教一分为二而基督新教正式诞生之标志,其核心教义为“因信称义”,故曰“信义宗”。 阮景祥瞠目结舌,“你是说……你是说……你是说……” 说了好几个“你是说”,才终于极吃力的将下头的话说了出来,“中国人欲……别立一宗?!” “那位副团长倒也没有明说,”善娘说道,“不过,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反正,他说了,春水社只要‘改宗’,便既往不咎,一切‘附逆’的行径,皆可不问——” 顿一顿,“改宗,对于春水社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啊!咱们那班兄弟姊妹,哪儿分得清这个宗、哪个宗?反正,只要还是侍奉上主就好了!” 阮景祥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别立一宗”对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善娘的反水,一时之间,茫然若失,不晓得说什么好? “还有,”善娘继续说道,“改了宗,罗马教廷就有‘绝罚’,也无所谓了!反正,到时候,老——” 滞一滞,将那个“娘”字咽了回去——她之崇信天主,虽远不如阮景祥之虔诚,但目下毕竟尚未“改宗”,还在罗马之治下,对于“上头”,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究的。 “我是说——”善娘说道,“反正,到时候,非但春水社——甚至整个北圻、乃至整个越南侍奉天主的,都已不再奉罗马为正朔了!” 阮景祥浑身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喑哑低沉,“中国人……要你做什么?” 善娘“格格”一笑,“你应该问——中国人不要我做什么?” 顿一顿,“中国人要我啥也别做——不论看到了啥,都当没看到!山西的轩军躲在立石——当没看到!特种合成营进了端雄——当没看到!太原的军力超过了一万——当没看到!说给法国人听的,还是两千五百人!” “撤出山西的轩军,原来躲在立石?潜入端雄的那支兵,叫做什么……‘特种合成营’?” “对!” 阮景祥再次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你瞒的我好!” “瞒?——彼此彼此吧!” 阮景祥无言可对。 半响,涩声说道,“之前,你说……‘寒心的事情,并不止一件’,不过,就不是对我,而是对法国人了——什么事情啊?” 善娘妙目之中,寒光闪烁,“就是‘升龙事变’——法国人那个什么鬼‘降龙行动’时候的事情!春水社的兄弟姊妹,晓得法国人要来,不少人跑到红河边儿看热闹——同时,也有个‘欢迎王师’的意思。” 略一顿,眼中的寒光已变成了火光,“可是,‘王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拿枪就打!就这么一路打将过去!就像……打野鸡、打兔子一般!春水社死伤了十几个兄弟姊妹,连我,都差一点中弹了!——子弹堪堪擦着鬓角飞过去!” 阮景祥愕然,过了片刻,叹口气,苦笑说道,“那是误会!……巴斯蒂安上校他们进入红河口后,不是遇袭了嘛……岸上草木茂密,船上看过去,也没法子甄别,哪个是袭击者、哪个是自己人啊……” 顿一顿,皱眉说道,“这件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善娘冷笑,“跟你说?有用吗?你除了‘误会’……还能说别的什么吗?你看——你方才说的,不就是‘误会’吗?!” 顿一顿,“就像——莫雷尔那个混蛋侮辱我,阿尔诺说的,不也是‘误会’吗?——我操他妈!操他两个的妈!那是‘误会’吗?!” 再一顿,“你呢?你又如何?我被那个混蛋侮辱,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阮景祥的脸色极其难看,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 “你是没见着,”善娘咬着牙,话头转了回去,“船上的法国人,一边儿射击,一边儿狂笑——他们的笑闹,在岸上都听得见!他们哪儿是在反击?他们就是在打野鸡、打兔子!就是在……取乐!拿我们越南人的命取乐!” 顿一顿,“我问你,这样的‘法兰西帝国’,你还要继续做他们的忠臣孝子吗?!” 阮景祥不说话。 善娘恶狠狠的瞪着他。 阮景祥避开善娘的视线,摇一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透一口气,“莫雷尔你已经杀了,你的底儿,我也都晓得了——请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善娘冷笑,“你以为我会把你交给中国人?或是交给朝廷?怎么会?我到底叫你一声‘哥哥’的——我做不出那种丧良心的事情来!” 顿一顿,“不过,我问你的话,你也别躲——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跟着法国人一条道走到黑吗?” 阮景祥冷笑,“怎么?你要我跟着你一起‘将功折罪’吗?可惜,事已至此——阿尔诺已降了!大局已定了!哪里还有什么功可给我立的呢?” “‘大局已定’——你没的说错!可是,仗并没有打完呀!——山西、升龙那儿,法国人还有两个团呢!越池那儿,法国人还有一大堆的船呢!” “又如何?” “目下,”善娘目光灼灼,“越池、山西、升龙同山阳、宣光、端雄之间,消息断绝——之前,阿尔诺派过两批信使,都被截下来了!——也就是说,目下,咱们两个人,是远东第一军北上部队唯一的‘信使’了!” “你是说——要我和你一起,给越池、山西、升龙……送假消息?” “聪明!”善娘大拇指一翘,“不过,半真半假吧!——不能都是假的,几千法国兵,万一有几个逃了回去呢?” 顿一顿,“反正,如果咱们装的足够像,大可以兵不血刃,将这些兵、这些船,一网成擒!——这个功劳,还不够大吗?什么罪,都可以折掉了!” 阮景祥冷笑,“好算计!不过——我若不肯干呢?” 善娘目光一跳,随即淡淡说道,“那就只好我一个人去找法国人了——我在法国人那儿,说话虽远不如你管用,却也未必就办不成这件事!” 、 顿一顿,“你呢,就请暂时留在端雄,待北圻的仗都打完了,再说吧!” “再说?” “我还是不会将你交给中国人或朝廷的——这你放心!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做那种丧良心的事情!到时候,我派人送你去西贡也说不定!不过,该想清楚的,你最好先想想清楚!” “想什么?” “‘北京—东京’舰队已经没有了!”善娘冷冷说道,“待‘远东第一军’余部和什么‘联合舰队’一网成擒之后,法兰西的远征军,便……海、陆尽皆覆没了!” 顿一顿,“西贡那儿,有几个兵、几条船啊?天朝大军南下,西贡再如何‘固若金汤’,陷落,还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到时候,您这位‘钦犯’,还能走去哪里?” 再一顿,“哦,对了,你自然以为——我可以‘移居法兰西’啊!哼!到时候,我怕连交趾支那总督都未必能够走得掉!——甭说你这个越南人了!天朝大军兵临城下,法国人自身难保,你以为,那种时候,他们还顾得上你?!” 不知不觉,善娘口中,“中国”已变成了“天朝”。 阮景祥脸上,阴晴不定。 “到时候,”善娘缓缓说道,“你可就没有功可以折罪了!” 顿一顿,“我叫你想想清楚的,就是这些!到端雄,还有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儿的想一想吧!” *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二七五章 普天同庆,切齿向隅 山阳大捷!法酋束手,稽首归降! 北京城再一次沸腾了! 鞭炮、香案、鲜花、醴酒……此皆为祝捷之“常例”,不必赘言;不过,这一回,北京人还是玩儿出了新花活。 不晓得哪间商铺、哪间酒楼带的头儿,打出了一个“为贺山阳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的招牌,同行们见到了,立即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几乎全北京的商铺、酒楼都打起了折,于是乎,客如云来,流水暴增,花钱的、收钱的,个个眉花眼笑。 “下头”有“新意”,“上头”也有“新意”。 朝廷发布诏书,长篇大论,详叙始末,铺厉武功。 从“敉平胡杨之乱,存亡继绝”说起,之后,弃沱灢、弃升龙、北宁大捷、苏窦山大捷、马祖大捷、山西鏖战、弃山西、山阳大捷……一直说到左育合围,法人穷途末路,举军来降。 最后,“山西、升龙之法夷,釜底游鱼,冢中枯骨,已成穷寇!敕我帅士,速将余勇,灭此朝食,上副天心,下慰元元!当此之际,满汉蒙藏维苗,诸夏人民,皆引领而企踵,南望春秋大义之得尽申也!”云云。 “胡杨之乱”指的是胡威、杨义发动的拥立瑞国公的政变,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二百九十章《嗣德王的失惊倒怪》到第三百零九章《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相关内容。 越南本土的历史叙述中,“胡杨之乱”亦被称为“戊辰之变”。 至于“春秋大义”,当然是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而所谓“新意”,并不是说把“满汉蒙藏维苗”统统归入“诸夏”——朝廷早就介么干了。 所谓“新意”,指的是发布长篇诏身这件事情——在此之前,并非没有打过胜仗,但即便取得了苏窦山大捷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胜利,也不过就由舰队新闻官发布了一则简短的战报而已,大军机们虽然高兴的“白日纵酒”,但在台面上,朝廷——中央政府方面,一直保持着“低调”。 现在,“高调”发布诏书,且长篇大论之,这,说明了什么呢? 对此,莫说庙堂士林,就是市井阛阓,也都有共识—— 这说明:对于这场战争的最后的胜利,朝廷已经百分之百的笃定了! “哈!我就说嘛!什么‘一弃沱灢、二弃升龙、三弃山西’——以轩军的战力,怎么可能守不住这几个地方?原来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哈!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样嘛!” “算了吧!‘二弃升龙’的时候,你老兄那副模样,我没见过?吊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嘟嘟囔囔,‘这下子可坏了!这下子可坏了!’又什么‘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是你说的吧?”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什么‘吊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嘟嘟囔囔’?我那是……忧国忧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懂吗?” “嘿!听你老兄如是说,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你老兄曾经……‘居庙堂之高’呢!您一个捐班的盐大使,几乎不入流的官儿,也忒会替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你!……” 除了这一类的“热烈讨论”之外,真正细读过诏书的,即便在读书人里头,也只是少数,于是,传着传着,就走样了。 “法酋阿尔诺者,肉坦牵羊,面缚舆榇,匍匐军门请降!张大帅解缚焚榇,绥纳降附,阿某感激涕零,自割其面,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再侵中国!” “‘肉坦牵羊……面缚舆榇’?那是什么花样?” “‘肉坦牵羊’者,赤裸上身,手里头牵一只羊——意思是,我投降了,任您宰割!‘面缚舆榇’者,自己把自个儿反绑起来,同时,用车子拉着棺材——‘榇’就是棺材啦!意思是,我罪该万死——您看,我连棺材都自个儿替自个儿备好啦!” “反绑双手……还能牵羊?” “这个……怎么不能?羊跟在屁股后头就是了!” “哦……那,‘解缚焚榇’呢?” “顾名思义啊——就是解开绑缚,烧掉棺材啊!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投降,并且,饶你不死!” “哦!原来是介么回事儿啊,怪有意思的!” “诏书不是说了嘛,‘法酋束手’、‘稽首归降’嘛!” “对!对!嘿,那个‘法酋’……哦,叫阿尔诺的,你说,发誓就发誓吧,居然还玩儿什么‘自割其面’?够狠的呀!” “嗐!蛮夷嘛!不都这个样子?” “也是……哎,你说,既然都‘解缚焚榇’了,那,还要不要搞‘午门献俘’啊?” “呃,这个嘛……” “肉坦牵羊、面缚舆榇、匍匐军门”以及“解缚焚榇”种种,自然都纯属想象,“自割其面”就更是扯淡了;“束手”的意思是停止抵抗,并非说一定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绑起来,至于“稽首”,也只是泛指“认罪”,并非一定要“匍匐”的。 当然,“讨论”的气氛,还是很欢乐的。 不过,再如何普天同庆,也还是会有人向隅的。 并非每个人都乐意看到轩军大捷的。 * * 台基厂胡同。 所谓“台基厂”,加工宫殿基座之工厂也。 明成祖迁都北京,大举兴作,在北京城内外建了许多原材料加工厂,其中最具规模者曰“五大厂”:崇文门外有“神木厂”,朝阳门外有“大木厂”,宣武门外有“琉璃厂”、“黑窑厂”——此四者皆在外城;唯有“台基厂”建在内城——位处正阳门、崇文门之间。 宫苑竣工,工厂撤销,不过,其中的“琉璃厂”、“台基厂”等作为地名,却保留了下来,并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千万不要被“台基厂”的名字误导了——这一带,豪宅连片,行人侧目,四九城内,除了皇宫、王府,就得数到这一片儿了,拿现在的话说,正阳门东、崇文门西,可是彼时北京数一数二的“高尚住宅区”呢! 豪宅们的主人,以两类人为最多。 第一类,户、吏二部的书吏。 论品级,书吏多不入流,却多身家丰厚,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直可比拟王侯巨商。何以至此,请参考本书第十一卷《天道好还》第一百零八章《御驾亲征》至第一百一十章《怨毒之深》,在此不再赘言。 第二类,就是内务府的司官了。 这班人为啥有钱,就更不必多说了。 接下来登场的这一位,就是内务府一个不大不小的司官——营造司员外郎,大号琦佑,他的住宅,前后五进——同辅政轩亲王柳条胡同的“别邸”一般大小呢。 而且,这并不是琦佑唯一的物业——他在外城,还另有一座更大的、带小花园的“外宅”。 而员外郎,不过从五品的官衔。 哦,对了,这个琦佑,在本书也是出过场的,八大胡同韩家潭“红云小栈”内,口无遮拦,“玷辱圣德”的那一位,就是他老兄了,其具体言行,亦请详见本书第十一卷《天道好还》第一百零八章《御驾亲征》至第一百一十一章《我要杀了他!》。 此时,琦佑正在待客——不在客厅,不在书房,而是在内室——再往里走,就是主人的卧室了。 一眼看去,便晓得,这个客人,是主人极熟、极亲密的朋友——主人只舒舒服服的套了件便袍,客人更是除掉了外衣,只穿一件小褂,光着膀子,甚至连衣襟都敞开了,露出了浓密的胸毛。 “老五,”琦佑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铮亮的狮子球,含笑说道,“有日子没见,你还是一身的腱子肉啊!好!看来,神机营虽撤了,你的功夫,并没有搁下来嘛!” “老五”抓起两粒花生米,扔到嘴里,一边儿“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儿恶狠狠的说道,“管个屁用?——你叫我去卖艺还是卖肉?” “依我说——”琦佑笑吟吟的,“都成啊!——要不然,两样儿一块儿来吧!” “老五”大怒,“放你娘的臭狗屁!” “得,得!”琦佑笑着摆手,“当我啥也没说过!” “今儿个我去宣德楼,”“老五”咬着牙,“本来想着,随便喝两杯就是了,可一进门儿,就瞅见那块牌子了,什么‘为贺山阳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操!真他娘的……扎眼!” 顿一顿,“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走?被那个倒霉掌柜看见了,狗日的主动迎了上来,说,‘哟!是魁五爷呀!今儿个普天同庆,我就再赊您一回,下一回,无论如何,得请您把账给结了——我们也是小本经营,没法子啊!’——他娘的!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再一顿,“放在以前,他敢说这样子的话吗?!” “放在以前,”琦佑慢吞吞的说道,“你也用不着赊账啊!” “可不是?”“魁五爷”把牙咬的“咯吱”作响,“我当时就想一拳砸他脸上!砸他个满脸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 透一口大气,“这个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我操他关三的娘!我……操他全家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