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味就对了》 page 1 代序 席绢 对于这几年出现的新作家,我是比较没有机会留意的。因为市场非常不景气的关系,即使勤跑租书店,也不容易接触到新人的作品;更别说书局了,他们甚至连上架的机会也不太有。所以有时就算我心血来潮想将所有新作家的作品都稍微注意一下,并试图从中挖掘出一两个潜力股都十分的困难。 沙沙是已经出版五本小说的作家,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新鲜得不得了,因为我最近才看到她的作品,这本《对味就对了》,正是我对这位新人了解的开始。 这是一本谈厨艺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已成名的知名大厨师(男主角),慧眼挖掘了另一名天才厨师(女主角)的故事。一般来说,与“食”有关的东西,基本上都满吸引人的。所以就算甫看文案时没有被特别吸引,也会翻阅一下内容,看看写的是什么。 这本小说写得满好。身为一个挑剔的读者,不管故事架构得怎样,第一眼看的就是文笔。如果太容易在行文里看到不恰当的用语或不符合主角设定的形容或对话,就会忍不住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先去做点别的事心情平复后再回来。我满高兴这本小说在文笔上没有太多能挑剔的地方,它忠实地呈现出剧情的氛围。 再说到剧情吧。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已成才的厨师单方面决定帮另一个天才(未来)厨师“特训”到成才的故事。 男主问女主:“为什么加入食艺社(大学知名社团)? 女主回男主:“我不是很喜欢做菜,所以想改变这一点。” 女主不爱吃自己做的菜,也不喜欢做菜给人吃,却不知道自己总是待在厨房是为了什么?她痛恨那个母亲病故之后分崩离析的家庭、那群不负责任的家人──酗酒的父亲、浪荡的兄长、成天打架斗殴的弟弟。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坚持回家做饭,忍受着被忽视、抱怨、责骂,日复一日过着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却无可奈何。 她不喜欢的不只是做菜,是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 这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很悲伤的女孩,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厨艺天才;她很爱烹饪,却以为自己讨厌。她讨厌的,其实是已经没有母亲的厨房。 她以为自己讨厌烹饪,却没有办法抗拒男主角强制对她特训。当男主对着她烫出好几个红斑的手臂道: “你连被烫伤都没发现,连我的存在也没注意……我只想知道,你的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女主无言以对,觉得自己明明很专心很用心了,不明白男主要的是什么心?(乱入:其实男主要的就是你的心啊女主……) 感情是处出来的,何况男主女主两人在厨艺上有共同的话题,又都是天才型,不管刚开始相处得有多么不和谐,终究无法抗拒彼此互相吸引,日渐靠近。 特训完成之后,就是全国大专院校的厨艺大赛,而女主在比赛的过程中得到顿悟,终于确定自己是喜欢做菜的,渴望在别人的肯定中得到快乐与满足感,这就是烹饪的心。 于是,女主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与一颗喜爱烹饪的心;而男主,也同样大丰收,他得到了女主的心,人生路上从此有了志同道合的知己。 这是一本关于厨艺的小说,这是一个天才女厨师的成才(顺便恋个爱)史。 推荐给大家,喜欢这类型的读者不要错过唷! 第1章(1) “大家准备好了吗?” 炉台擦得壳晶晶,整个厨房里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气息。 联大的食艺社,全名是:“专业饮食艺术研习社”。是全校五十三个社团中唯一需要经过甄试才能进入的社团。 唐原青听说其它学校的烹饪社男女比例都是二比八。本来嘛,君子远庖厨是个好借口,不是君子的好像也都不喜欢下厨;这就更加显得联大食艺社的男生数量多得反常,居然是八比二!原青自认这是她的大不幸。 她是大二转学进联大,进食艺社也就比别人晚。听死党芯容说她那天运气好,只一个学姐有空来“监考”,不是通常的三个学长姐。 这样高的门槛,只因为联大食艺社得奖无数,还出过一个大名厨,使得这个鼎鼎大名的食艺社变成了储备厨师训练中心。至于男生较多,则是因为专业厨师多半是男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为了一年一度的全国大赛,食艺社已开始展开集训,还请来师长指导,做的是难度极高的法式红酒炖牛肉;这使得食艺社一向认真的气氛更添加了几分紧张。 通常这种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厨台就必须分组使用,原青在心里默祷了几分钟,才闭眼抽签。 “王騴星。”唉,是那个小学弟。 自己运气一向背,果然就抽到男生。 白白净净的王騴星一进社就很受学姐们欢迎,个性内向,简直我见犹怜,此时正满脸犹豫地朝她蹭过来。 既然是学弟,原青便不假辞色地下令:“我们不必分工,你做一份,我也做一份,我们做两锅,大家更有得吃。”这是她忽然灵光一闪的主意。 王騴星不安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今天有师长要来耶,这样不好吧……” 原青瞪他。“人这么多,菜的分量要足够,分组是因厨台不够,又不是一道菜两个人才做得成。” 王騴星缩了缩肩。“但是时间不够我们轮流用厨台……” “你先做,我很快。”原青坐了下来。 有她盯他,王騴星显得手忙脚乱,看得她很不耐烦。 头顶上传来声音:“你不帮忙吗?” 她回头,得往后倾才看得清发话的高个儿。“他就是该练习,有人帮他怎么会进步?”她说。 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生双臂盘胸,扬着浓黑双眉看着她。“专业厨房里不会只有一个厨师在忙,我们食艺社的立社目标写得很清楚,推广专业精神,不是没事在厨房里随便玩玩就好。你以为我们那个全国冠军的奖杯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随便玩玩。”原青抗议,“我只是想各做各的,应该没关系吧?” 芯容跑过来打圆场:“卓学长,我跟王騴星换好了。” 那个学长的眉头扬得更高了。“和你同组她就愿意分工合作了?” 芯容不敢解释太多。“我们比较熟……” “她看起来不是怕生的型。” “喂,我也在场,请不要‘她’呀‘她’地说我。”原青火气上来了,“如果我做出来的结果不合格,请学长再指教好了——” “这不是结果的问题,是过程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 学长只不过虚长她一两岁,有必要这样倚老卖老吗?还是男人常有这种毛病?原青瞪着他。“那学长的态度——” 芯容立即打断她的话,“原青,拜托啦,时间快不够了,等一下老师要来打分数,你就破例一次嘛,拜托拜托!” 女生拜托原青,她从来没拒绝过,更别提是死党了。原青叹口长气,又瞪了那个臭学长一眼才开始上工,王騴星则是满脸感激。 那人双臂盘胸,像警卫一样监督了好久才移往下一组。原青暗松一口气,随即又莫名上火。她干嘛那么注意他,还怕他看?通常她可以对男生的存在完全漠视,怎么今天忽然不灵了? 她生起气来手上动作特别快,乒乒乓乓地好像一次做的是三道菜,而不是一道菜。王騴星看傻眼,根本插不上手。 “学妹,你好像又忘了分工合作的道理。”头上又有声音劈下来。 page 2 怎么又来了!今天他是专门来找她碴的吗?那么闲为什么不去看别组的? “学长,反正我是社团后辈,选不上代表去比赛,请学长去指教前辈好不好?” “你忘了比赛时我们是全社到场,他们会临场抽签?” 有这种事?“那我不要去参加可不可以?” “如果你参与社团的态度是这样的,还是请你退社吧,免得影响我们的活动。” 她火了。“我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可以叫我退社?!” 芯容又跑过来了。“学长——” “你不必帮她说话。我们社团是有传统的,而且关系到每一个人,不是只有她一个。”学长的声音温和却不容辩驳,听在原青耳里像是一条鞭子狠狠打下来一样。 “你这人怎么——” “原青!”芯容小声叫道,“没有你我在社里就没意思了,拜托啦!” 死党都这么说了,好像眼前这人真有把她踢出社团的本事,原青很想再喷火,但为了好友,硬是忍了下来。 “我会好好分工。这样行了吗?” “看你是不是说得到做得到吧。” 原本围着看好戏的众人,在那人一扬眉下全部乖乖回去上工;只见那人拉了张椅在流理台边坐定,摆明是要全程监督她了。 死男人!就知道他们和她八字不合,怎么碰上怎么气死人。 王騴星其实手脚满俐落,只是被这种场面吓得不轻,把酒倒得太多,火又开得太大,原青在生闷气,没有特别去注意,等回过神时来炖肉已经快焦了。 “该死的!”原青诅咒,身边坐着的高大男人脸上已经从不耐转成不豫,脸皮硬邦邦的。 王騴星看起来简直快要哭了。“学姐,真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她是学姐,本来就该带你的,不是让你自生自灭。” 她哪有让学弟自生自灭了?原青真的、真的很想甩了锅子走人,但想想要走的话刚才就该走了,既然都忍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让这男人太过得意。 她咬牙不再吭声,简直咬到牙都快断了。动手把锅底快焦的部分尽量除去,上面的炖肉还能勉强入口。 当然,最后他们这组敬陪末座;而那个男人的眼睛老瞪着她,好像她是本社有史以来最差劲的社员,根本带不出去,更别提参加全国大赛了。 不去最好。但这样芯容一定会很失望,她已经提过好几次那大赛有多棒多精彩…… 一直到全部收拾完毕,原青还在等那人开口叫她滚出社团,最起码也会要她全国大赛时蹲在家里。 芯容一直满脸乞求地看着那学长,原青不想看,但那人就杵在门边和食艺社的指导黄教授说话,她想不经过他都不行。 身子已经半出门槛,头上发话了。 “学妹。” 原青深吸一口气,跟芯容说:“你先把东西带回宿舍,我马上来。” 芯容原想舍命陪君子,但看到两人的脸色后,只好乖乖离开。 社里的人都走了,可能也是因为看到他们的对峙而走的;原青干脆学他双臂盘胸,仰头看他。 “学长。”她学他的口气叫。 “学弟妹要我来帮忙,我就有义务为社团争取第一名。”他审视着她,“我不认识你,一切就事论事。我自己做不到的,绝不会要求别人。刚才对你很严格,但我对谁都一样,你懂吗?” 该死!她以为他一开口不是要嘲笑她,就是要教训她,没想到他居然义正辞严,口气还有种特别忍耐的意味,像在对小孩子说话。如果她真的发飙了,在他眼里一定变成跟小孩子没两样。 她莫名其妙地不想被他更瞧不起,吸气又吐气后才说:“学长,我不知道社团的规定这么严,以后我遵守就是了。” “明天最后一次集训,也是给全团的测验,能不能跟团就看你的表现了。” 她不吭声,点头算数,趁他还没有接口,一溜烟走人。 多留下一秒,她不哓得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回到家里,又是一股酒臭味,原青蹙眉,把今晚不用的菜放进冰箱,发现里面的唓酒已经没了。 每次看到冰箱里有唓酒她都很想把它丢掉,但知道即使丢了爸还是会再买,徒然浪费钱。 “爸?”她轻声问。 “谁?”不耐烦的沙哑声从沙发旁传来。 原青走过去。果然,爸又倒在沙发旁的地上,身边还有半空的唓酒瓶,酒液倒了大半在瓷砖上。 爸醉得连沙发都躺不住,常滚下来,有一次甚至额头磕碰得红肿才醒来。 “是我。”原青又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这么晚回来?”唐益升语气很凶,“找都找不到!” “我下课就回来了。”现在根本五点不到。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是要你老爸饿死吗!”唐益升挣扎着坐起来,气喘吁吁。 原青深吸口气。“我买菜回来了,马上做饭。” “你妈如果在,才不会让家里脏成这样!偶尔打扫一下会死吗?!”唐益升重重拍了下旁边的茶几,立刻抱住头诅咒。 “爸,我先去泡茶让你醒醒酒。” 原青走进厨房,喘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浑身绷得好紧。 提到妈,她的心情就更加黯淡。妈最后几年病得严重,眼见不会好了,爸爸便开始酗酒;本来原青体谅爸是因为难过才喝酒,但眼见妈病重还要担心爸,有时还会被爸吼骂,原青的心情便从沉重转为怨懑。 现在爸越吼越凶,原青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头痛欲裂。 厨房照例是一团乱,地上还有滑滑腻腻的剩菜,不知道是家里哪一个男人又给她找事做。 她把水放在炉子上烧,动手把水槽里堆得老高的脏碗盘洗了,然后擦地板。 客厅门碰地一声关了,唐益升大吼:“干!是谁?!” 只有鞋子落地的声音,没有回答,这表示是唐原极小少爷拨冗回家了,全家也就他敢不甩老爸。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唐益升叫得更大声了,接下来又是一声诅咒,显然是被自己的叫声弄得头更疼。 “老爸,你现在自己说了什么等一下又忘了,还是省点口水吧。”唐原极嘲弄的声音已经拐到转角,接下来又是甩门声。 原青在厨房里继续忙,不想出去当受气包。她开始做晚餐,心里不知为何想苦笑——真实生活里,做饭有在分工的吗? 那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跟她一起做饭? 自己又为什么想去食艺社搞东搞西的,今天还受了气?平常她天天做饭还没做够吗? 不知怎的,在食艺社做起饭菜感觉就是不一样,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没有人跷脚等着她喂或对她大呼小叫吧! 她心一沉。才去食艺社一个月,那种为自己做饭的美好感觉已经被破坏殆尽,就因为那一双鹰眼死死盯着她不放。 早先她一回到宿舍,芯容马上抓着她埋怨:“原青,你干嘛连王騴星都不给好脸色看?这下被学长给盯上了吧。” “我干嘛给他好脸色看?笨手笨脚的。” “人家像只怯生生的小白兔,你怎么还凶得起来?”芯容不可思议地摇头。“而且那个学长是谁你知不知道?” “自以为了不起的臭屁大王,我知道。” “天哪,原来你真的不知道!”芯容一脸她“没救了”的样子,“卓因潋是上上届社长,在学校时就有‘厨神’的外号了,还得过全国大专烹饪比赛的个人冠军。企管系毕业后直接到法国米其林三星餐厅任职,听说在法国已经小有名气,刚被聘请回国在全国烹饪协会指导一年,报上都报导了,你居然没听过?” page 3 芯容特别省略了长相啊身高啊之类的赞美,因为知道原青听了一定会自动扣分。 “又不是高中生,还在搞偶像崇拜啊?” “这个偶像刚好是我们的学长耶!爱下厨的男人多难找啊。而且他还愿意特别抽空回社里来指导…… 你知道多少媒体找他都被推掉吗?听说他今年回国而挤进食艺社的学姐学妹不知有多少!” 听起来颇像花痴宣言,完全看不清男人的真面目。“你慢慢去崇拜他好了,我得回家一趟。” 芯容眼露同情。“又要回去啊?明明住宿舍,你却天天往家里跑……” 她也不想回来。原青望着笛声响起的水壶,直到一声大吼传来。 “夭寿!你是要把厨房烧掉才甘心啊?!” 原青赶紧把火关了,泡茶的手有些不稳。 把茶端到客厅,唐益升半躺在沙发上,眼睛半眯半张。 “晚餐咧?” “我马上做。”原青耐心地说。 “回来多久了还没开始做?” 原青没有回答,快速收拾唓酒瓶,把地板抹了抹,回厨房去了。 唐原极闲闲逛进厨房,倚在冰箱旁看着她忙。 十八岁的大好年纪,脸孔颇俊,却被眼角和脖子上的新伤痕破坏了画面。 “又打架了?”原青皱眉。 “老姐,不要开口闭口都是一样的问题行不行?”唐原极口气吊儿郎当,“大哥都不念了,只有你还改不过来。” 原青也不想当老妈子。问题是,在这个家里,她的身分就是这样,使她说起话来一天比一天像老妈子。 “你倒是懂得回家吃饭。”原青白他一眼。 “你宁可我晚归?” 当然不。原青有时要照顾父亲便没有回宿舍,结果都变成在等门,因为小弟一直没回来,手机也不接,她常等到凌晨三四点,等得心脏都快衰竭了。 既然叨念完全没用,难道要她动手?跟这个天天打架的小弟? 原青觉得很气馁;那是这个家向来给她的感受,常让她一股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为什么她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就留在宿舍不是很好吗? “哥呢?” “谁知道。”原极耸肩,从她正在炒的青椒肉丝里挑肉吃。“去台北最贵的几家夜店找找看,绝对跑不掉。” 原青把锅铲重重放下。“又去散金?他卡偾,到底欠多少了?” “谁知道。”原极还是那一句。“他是大哥,他花钱我们管得着吗?” “不是管不管得着的问题。他欠偾我们能不担心吗?如果他赌博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有数不清的女朋友等着接济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是该开心小弟也有安慰她的时候?还是该担心他那还没成熟的心智已经被这个不健全的家给扭曲得不成形? “你打他手机。” “要打你去打。”原极一口回绝,又是那副没大没小的小混混吊儿郎当样,锅里的菜被他夹去大半后,回房了。 原青把饭菜端上桌便准备回宿舍。 “你就恨不得搬出去对不对?”身后传来嘴里塞满食物的模糊话声。 原青拿了背包,加快脚步往外走。 “你走啊!干嘛还老是回来?!” 她把门轻轻带上,在门边站了半晌才掏出手机。 没人接。就算她故意不显示号码,哥大概也知道是她打的。 他虽然没有正式搬出去,却很少回家,听说是跟不同的女人半同居。 这个家,又有谁想回呢? 第1章(2) 原青走下楼梯,脚步声显得空荡荡地…… 最后一次集训,除了那个什么卓学长盯着她之外,芯容也紧盯着她不放,就怕她又生事。 她哪里有了?好在这次是跟陵珊同组。陵珊虽然有大小姐脾气,但在那学长虎视眈眈下,却变得特别温柔可人,原青好笑之余,做得也就顺手多了。 她当然能跟人分工合作,只是跟男人不对盘罢了,又刚好被一个臭男人抓到。 冠军又怎样?能力不比态度重要,而他跟她谈态度时,不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践样? 这些不满不屑她当然只能压在心中,如果真因此而被踢出社团,她可能会气到内出血,不是更划不今天最后的特训指定泰式绿咖哩鸡,这道有人叫它傻瓜菜,其实火候不好抓,辣度更是没有单一标准,加上色香味都要挑剔的话,简直可以变成一道地雷菜。 “卓学长,你帮我看一下火候好吗?中偏小是不是差不多这样?” 陵珊今天声音特别甜美,连原青听了都觉得心旷神怡。但何苦呢?她很同情被男人迷到神智不清的女生;而男人基本上对美女没法免疫,但问题是也无法持久。 原青连头也没抬,继续切菜。 “对不起,我们要成果出来了才能指导,不然就是作弊。” 原青差点就要抬头看他。这个被拱成神的学长上次确实曾说过他对谁都一样,难道不是说说而已? 他说得不愠不火,只是也没啥温度就是,堪称校花之一的陵珊顿时僵在那里,大概是太少被拒绝,一时难以接受。 原青并没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倒是暗想:男人要有绅士风度没听说过吗?话讲得这么不留情面干嘛? 又不是不知道学妹们都暗恋他。 不过,这年头的男人不要利用女人、欺负女人就很难得了,绅士?作白日梦比较快啦。 接下来的沉默有点尷尬。原青眼角瞄到陵珊脸色有些白,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反应,让她有些不忍心。 她放下手上的刀去看火候。“我觉得这样刚刚好。陵珊,没问题啦!” 她感觉那双鹰眼再回到她身上,她有点后悔又招惹那男人的注意,不过今天她反正是他放大镜下的标本,没差。 “谢谢,我本来还不确定……”陵珊语气充满感激,赶紧过来帮忙切菜,不敢再去打扰学长。 唉,还是女生可爱,有时还很可怜。原青很想瞪那男人一眼;如果她们的成果不佳的话,他也有错吧? 不过她已经向芯容发过毒誓:就算那男人故意挑衅,她也会乖乖接受、顺利过关。 这发毒誓容易,实行起来很难啊。 她已经在家练习这道菜两次了。一次被爸爸骂故意要辣死他,第二次小弟又绕回厨房扫光剩菜,只是照例没有任何称赞。她之所以会这么慎重,就是因为知道一定会被那男人习难,不练好功夫不行。 因她做得比较熟练,所以陵珊自然变成助手,这让原青有点担心,不断确定陵珊是不是有分到相等的工作,免得等一下被那男人用作借口踢掉她。 她已记不得上次在男人跟前这么小心翼翼是什么时候了……不,不对,每次爸心情不好,她为了避免动辄得咎,搞得家里更乌烟瘴气,不也总是小心翼翼? 想到这,她心情郁闷了起来,赶紧挥开不必要的思绪,重新专心做菜。 她用筷子试探马铃薯闷熟的程度,再给三分钟,然后把红辣椒加下去。 “你好厉害喔。”陵珊小声对她说。原青苦笑。这辈子好像还没人称赞过她的厨艺。芯容比她资深,根本不可能夸她。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辈子的饭了,妈是……六年前走的吧? 原青拿着汤勺的手一抖,洒了一些汤汁在流理台上,直觉抬眼看向那男人,果然被抓个正着。 她赶紧把流理台抹干净。这次那男人倒没说什么,不哓得是不是在暗中扣分。 她做饭时好像常会想东想西,实在是个坏毛病。 心在疾跳,一半是担心让芯容失望,一半是在那男人的监视下坐立不安。一定是因为在乎芯容才让她那么在乎那个男人怎么想,她平常根本不会这么孬种。 page 4 “好了!”原青最后撒上香菜。 她感觉这辈子做饭从没这么辛苦过,要照料像泄了气的球的陵珊,又要注意到每一个烹调步骤细节。 但完成之后还是觉得很充实。一盘绿得很鲜、炒得很香的咖哩鸡,将一些不起眼的食材像变魔术般融合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让人垂涎不已。 “哇!”陵珊眼睛发壳,手指捧着盘沿,像捧着一盒宝物。 十几组的成果排排放,黄教授身后跟着卓因潋,然后是现任社长于奇晏,和当初让她进社的学姐徐汀缘,每个都是拿过奖杯回来的。 原青和陵珊的摆在最后,原青注意到学长的穿着非常正式,穿西装打领带,学姐穿套装,仿佛他们参加的是重要会议,而不是特训。 原青不禁要猜想这是否是历届的传统,还是上上届卓学长大人起的头。 第一组的鸡肉不够嫩,第二组的辣椒没闷出味道,第三组的五种菜料熟度不齐,第四组的椰汁太浓,“想补救咖哩鸡没煮出的味道……”卓因潋一个一个批判。 轮到原青时,她几乎已经放弃过关的希望了。如果其它组都被那男人挑到没戏唱,她还是准备打包吧。 四个评审都尝过以后,其它两个学长姐点点头,黄教授赞美甜辣适中,只有卓因潋面无表情。 来吧!原青有种大义凛然面对断头刀的感觉。不管怎样,她都已经尽力了。 “你多放了两种青菜,而且除了马铃薯和红萝卜以外,五种都是烫过三分而已,没有真炒,为什么?” 卓因潋直接问原青,很明显地知道这是她的决定,陵珊不必回答。原青答道:“我觉得高热炒青菜比较会破坏营养素,三分烫能保留脆度,颜色也好看,所以——” “你是说你喜欢噃比较脆的菜?” 很明显,这是个怎么答都会完蛋的问题。原青只好诚实说:“我自己是喜欢,既然大家口味喜好不同,只好照我自己的喜好来做。” 卓因潋看着她的眼光总让她觉得像探照灯一样,她很想躲开,却对自己这想法恼火。 “你没有加酒。为什么?” 她抿紧嘴。“我不喜欢酒。”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直了。不喜欢酒的厨师?各国名菜里加酒的至少过半,这样要怎么做菜啊? 卓因潋眼睛眯了眯,眼光的强度加倍;原青固执地不加以解释,已有了豁出去的决心。 但卓因潋放下汤匙,表示评审结束,和其他评审回到前头。 芯容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S了一口。“不错吃耶!只可借——”她看了原青有点石化的脸,不敢说太多,她对唐家有不少了解。 原青没有半途发飙,她已经很庆幸,能不能过关就看卓学长了。 卓学长对女社员不是不好,而是实在被粉丝包围得太严重,素来有一丝不苟、绯闻不上身的作风,甚至还被某些人套上“冷面大厨”的封号。芯容觉得,这样的他更令人佩服;不过,碰上原青就变成了硬碰硬,冲突当然免不了。 几位师长低声交谈,大伙儿则坐立不安。全国大赛的规定很严,为了避免大学校总是包办前三名,全国大学烹饪社都会要求报上社员名单,到时再做机率抽号,如果到场人数不够,便不能参赛。 明白规则以后,原青才知道那男人说要踢她出社团不是随口威胁而已。 听说那男人一回国便出任总会的干事,而总会的行事会如此严格,大概跟他脱不了关系。原青在心中吐舌头。 就算她对他的行事作风不以为然,但这确实是一个可以让她好好做饭的好社团,当初她能进食艺社是运气好,如果真的不能待下去…… 芯容不会是唯一失望的人。 于奇晏负责宣布结果。这个现任社长是大四的风云人物之一,是人见人爱的那种阳光王子,也难怪会被选为社长;不过,他办事还真是有一套,看这一届的比赛过程就知道他办事是多么的有条有理。 想也知道若没办好这次的比赛活动,那么让特别回社指导的卓因潋看到自己任内大揽全国各大奖的风光不再,将情何以堪。 于奇晏微笑地说:“大家都做得很好,很努力!不管结果怎么样,努力去做就是唯一的办法。烹饪是科学,也是艺术,所以除了用脑,也得用心。今天这一道菜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一道菜虽然很寻常,但裁判会很挑剔;因为不这样就评判不出最好的厨艺。” 说了半天,无非是要给做得不好的人打气。 他一说话就给人满室春风的感觉,原青觉得这种人应该去拍广告;哥也有这种特质,只是全浪费在女人及游乐上。 不过,这么会说话又这么会做人,该是要多么“假”才能办得到?原青自己说话直,有时得罪人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本能就觉得真心和圆融是水火不容的两回事。 明明是要宣布被淘汰的社员,他却还能说得这么婉转,让她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再加上他好像多看了她两眼,让她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为什么不赶快宣布?虽然其他三位评审好像没什么意见,原青却心知肚明那最大牌的一个对她会有什么决定性的评判。 “好消息是,基本上大家都过关了。大家能够进食艺社,就表示有一定的程度;我们现在评的是大家的用心如何、这一年来有没有足够的进步;至于是不是有参赛、甚至获胜的水准,倒不是全国大赛最重要的目的。如果早就知道,那还比什么?” 大家又笑又欢呼。原青眨眨眼。过了?她过关了?一时之间还真是意外;难道那男人没有她想像的那般小心眼? “不过卓学长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大家的耳朵又全竖起来了。“唐原青学妹比较晚加入,可能需要再特训,卓学长愿意亲自指导。学妹,你可以吗?” 原青忘了眨眼,瞪着眼坐在那里。她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她生命中又有什么事情简单了?大概除了进食艺社那一关以外。但现在——大伙儿哗然。原青原以为是在同情她,仔细一看,才发现全是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女生一副“早知道我也要搞砸”的表情,男生则是饥渴于学习这个年轻名厨的撇步。 联大以出专业人才知名,而食艺社比联大本身的餐旅管理系更严格,社里九成九是将来准备以厨师为业的人,所以这个宣布才会这么惊人。 “卓学长,我们可以旁听吗?”徐汀缘开着玩笑。 原青特别喜欢徐汀缘,一个个性开朗的学姐;当天进社,她因为不熟悉社里的厨房设备,做得绑手绑脚,当时徐汀缘对她说:“今天既然只有一个评审而不是三个,那你做坏的话应该还有两次机会吧!” 当然不可能真的还有两次机会;但就是这样一个小玩笑,竟让原青定下心来,才顺利过了关。至于学姐有没有放水,她就不知道了。 对于徐汀缘满含希望的问话,卓因潋淡淡地说:“特训就是操人。闲人还是勿近的好。” 说什么闲人勿近!也亏得徐汀缘笑容不减,好像习惯了这样不留情面的回答。 原青听到“操人”两字就头皮发麻,没想到大伙儿居然还露出流涎的表情,简直搞不清楚状况。 如果不是她个性特倔,早就来个敬谢不敏;不过那样可能会变成社刊头条吧,居然笨到推掉这种机会! 但她并不想当什么厨师啊!她只不过是单纯想在家里以外的地方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做饭…… page 5 集训解散后,芯容一边收东西一边大呼小叫:“天!卓学长耶!没有找你麻烦,居然还愿意特训——” “特训就是找我麻烦好不好!” “你知道什么!”芯容斥道,“学长的时间最宝贵了。听说他什么电视报纸杂志网站的专访或节目统统都推掉,什么企业啊商展啊也邀不到他。他在烹饪协会的指导是要邀请函的,我们能见到他还是于学长特别去找——” “大忙人会这么关注一个小小的我,还说要操人,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如果我能跟卓学长独处十分钟,要我跳脱衣舞都行!” 原青差点岔气,因为卓因潋刚好走到芯容身后;芯容感觉到有人接近,转头看是卓因潋,不禁跳了起来。“卓学长!” 芯容满脸胀红。卓因潋蹙眉说:“社团也是公共场所,请不要乱说话。” 原青向前一步。“人家说话就不应该偷听,不小心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就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 看到好友为她出头,芯容虽然感动,却怕这两人关系越搞越糟,原青还得受特训呢。 “卓学长,我只是开玩笑的。”芯容说。 “他当然知道,只是天生爱训人。”原青瞪他。 “原青——” “学妹,”卓因潋看着原青,“我没有时间斗嘴,只是来告诉你明天开始特训,请下午五点准时到,这是地址。”他递上一张名片。 实在很想对他说没时间的话特训就免了,但已经当众宣布的事她再怎么不愿意也来不及了。只是为什么明天就开始?而且还得跑去别的地方? 她瞪著名片,和那双修长好看、却磨出老茧的手。芯容赶紧帮她收下来。 “学长,我会把原青护送到的!” 卓因潋再看原青一眼便走了。原青转向芯容:“你干嘛?想把我卖掉啊?就算这样卓因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他根本就是冷血动物。” “他想帮你特训耶,这么用心,怎么会是冷血?” “你刚才明明被训了,怎么还帮他说话?” 芯容耸肩。“学长风格特殊,这叫酤好不好!” 原青无语问苍天。有些时候她真的很想敲芯容的脑袋,或全天下女人的脑袋。 “喏,收好了。”芯容把名片塞到她手上,“而且别想逃,我已经记住地址了,明天骑车送你。” “你是想多见那男人一眼吧?” “你有义气一点好不好!好男人要跟好朋友分享,知不知道?” “我才不要,你全拿去。” “学长是谁也要不到的。”芯容又用那种发闪光的眼睛眨呀眨的,“我只是要瞻仰一下他的容颜,有错吗?” “呸!还国父呢,瞻仰什么容颜?”原青已经觉得想吐了,“走吧走吧,我回家了。” 第2章(1) 才走到巷口,就看见公寓大楼门前站着一个美女;原青没看过她,在心里暗叫不好,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低头在背包里掏钥匙,希望那人不要看到她的脸。 “你是原希的妹妹吧?” 原青只好抬起头来。“是。你是?” 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此时蓄满了晶莹的泪。“我叫姜喻,原希没有提过我吗?” 哥提起女人的时候,原青都会忍不住抗议,说他视女人如内衣,天天换,一两次之后他当然不提了。 哥那一张惊人的女友名单,即使提过,她也不可能记得住,只有上门来的她不记得也难;因为通常是模特儿特质,而且每个见了她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哥造这么多孽都不怕吗? “呃,我住校,很少见到我哥,所以……” “你这两天见过他吗?可不可以让我知道怎么找他?” 一样的问题,原青的答案当然也只有一个。哥不回家是有原因的;常在不同香闺里打转,大半是因为要让人找不到。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哥不让我管他的事。”原青看到那双大眼终于盛不住泪水。 她差点就想邀这个女人进去,但即时想到爸在家而打消了念头。 “对不起,我爸会找我,我得进去了。如果有联络上我哥我会转告他。” 这种话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无情,但她又能说什么呢? 把美女关在门外,原青狠狠在心中诅咒哥;不过,她知道诅咒他的女人应该已多不胜数了,他还不是随心所欲地玩? 她没有要诅咒他被雷劈,只是诅咒他有一天被他真正爱上的女人给甩了,那才叫有天理。 进了家门,赫然发现那个被诅咒的男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跟爸在谈笑喝酒。 “哥!”她站在门边叫他,“楼下有人找你。” 唐原希轻笑,那所向披靡、没有女人能拒绝的俊美笑容带着兴味。“傻瓜,方圆一里内有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就是要让那女人死了心。你不用理她。” 原青火气上来了。“她在哭耶!你怎么可以这样!明知道她在楼下痴痴等你,还故意躲起来!” “原青,你哥受欢迎你也不是不知道。”唐益升也笑,“每个都要去安抚,哪里安抚得完?” “可是——” “我特别帮你哥买了好吃的,你也来吃吧,今天不用做饭了。”唐益升慈蔼地说。 看到除了他们手上的进口唓酒,桌上还未有空酒罐,这表示父子同欢派对才刚开始。当唐原希破天荒回家一次,唐益升就会这样兴高采烈地庆祝,好像大儿子回来是天大的喜事。 “你干嘛这么常回来?一定是没约会吧?”唐原希对她眨眼,“你这个年纪怎么可以没有男朋友。学校里没好的,哥朋友很多。” 天!这是原青最讨厌的话题,她赶紧往自己房间走,但还是不够快。 “说真的,柏语又问起你——” 她把门关上,轻轻地,虽来不及截断那个名字,至少已经把接下来的话隔绝在另一端。 她这辈子再不要跟哥的任何朋友扯上关系。上次被打鸭子上架,结果呢?原青发现自己眼热了,咬牙打开电脑,开始恶补食谱。 很多事情,不去碰就会过去,至少原青是这么希望的。 但一小时过去了,原青还是没办法专心,耳朵不自觉地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通常哥回来也不一定住下,陪老爸吃饭喝酒聊天以后,又会失踪一段时间。 不知道楼下那女人走了没有?今天天气有点凉啊…… 但原青最放心不下的是爸的情况。哥老是来上什么不醉不归,也不管爸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走进客厅。 “小青,你怎么没吃晚餐,躲在房里干什么?不想念你老哥吗?”唐原希盈盈笑着,眼角的醉意满是风情。 原青叹一口气。哥是怎么喝都喝不醉,但就是这样爸跟他喝才特别危险。 “小青,你也来一罐!”唐益升从桌边掏出一罐唓酒要放在桌上,却因距离没有对好,击在玻璃上砰地好大一声。 原青心一沉,知道爸已经开始醉了;往常哥回来,她想着爸有得吃,有哥陪,醉了就会睡倒,她不想加入酒局,当然就打道回校。 但今天楼下那个女人让她有些却步。如果又碰上,她是不是得撒谎?这辈子她最讨厌的事,说谎排第一。 而第二和第三,当然是第三比较能忍受。她看向原希。“你陪爸喔,我明天社团有特训,先回去准备。” “叫你喝,你老是不喝,真会扫兴!”唐益升的声音已经有点不稳。 “没关系,爸,我们男人喝才过瘾。”唐原希竖起指头对原青示意,“别对那女人乱说话,知道吗?” 原青只想走人,冷哼一声,回房收了东西就下楼。 page 6 她在铁门前深呼吸了几次,再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出头去,立刻松了一口气。 外面正飘着细雨。 还好,那女人不必淋雨。原青想着,心中有些酸楚。 曾经,她也当过那样的白痴啊…… 再也不了。 第二天一下课,芯容果然跑来押人。原青查过那地址,是间非常高级、但只有行内人熟悉的餐厅,搞不好是要有邀请函才去得的那种。 就在学校厨房不行吗?全社特训不都在那里?不过如果那男人真是人名人,也算情有可原。两次特训,她发现厨房门禁森严,连迟到的社长也被锁在门外,好像在训练特务似的,八成是要挡粉丝团。 做个饭菜为什么可以搞得这么复杂?什么全国大赛,什么明星厨师,有的专门在电视上做菜,她觉得那些都把人拉离了厨房,原本单纯享受烹调与吃的快乐,最后都变成了名利的追逐与竞争。 她绝不会想要当厨师;整天按点单做着一成不变的菜,或是想尽办法闯出名号,当上了大厨,才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菜。 她很想就此打住,但她生命中被打鸭子上架多少次?从读书到家庭,现在是朋友和社团,处处都要顾虑到别人,何时能只顾自己? 她甚至不是特别喜欢做菜,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菜。 不像妈。 她记得妈再忙也一定要为他们四个人做三餐。午餐先做好,放进冰箱让他们带去学校。 妈在一家小公司当助理,平日做的事很杂,回到家时相当累了,但做起饭来还是慎重其事,从不忽略细节,连饭都不愿用电锅煮,也不让原青偷懒。 “小青,电锅很好用,但自己煮出来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觉得又煮得太软了,因为不小心放太多水。 “因为是自己煮的,不是等电锅自动跳起来啊。”妈倾耳像是在听水滚的声音。 “这样你就得特别注意熟度,试吃好几次才能关火……这样你的口舌就会变得很敏感。” 不是将时间和分量固定算好,而是很不科学地一直掀盖来试吃,这样真的有比较好? “可是这样好麻烦。” “做饭就不能怕麻烦,不然买现成的不是最省事?” 她是很想买路边摊啊。原青在妈妈背后伸舌头。 妈也真是的,每餐都把她叫进厨房帮忙,为什么哥哥弟弟就不用? “我要做功课——” “吃完饭有的是时间。” 吃完饭后她想看电视,但一定会被叫去收拾洗碗;另一个天下大不公。 妈很老派,爸也是,哥和弟则是乐得偷懒。她学做饭,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但那是她和妈相处最多的时光,在厨房里摸摸弄弄…… 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妈煮出来的东西特别好吃,她自己做的却好像少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她连问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怕了吧?”芯容幸灾乐祸地调侃:“名厨之前,我们的女霸王也要低头吧!” “少来。我这是舍命陪君子,君子就是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妮子,知道嗯?” “好啦,算我欠你一次嘛!我会请你吃一顿,餐厅你挑,够诚意了吧?” “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根本没诚意。” “等你看到卓学长手上的帐单,你就没话说了!好餐厅都是超贵的你知不知道!” “他有开餐厅?” “‘沁心’就是他特别回来指导的啊!今天不只是要来看他,更是要一睹‘沁心’真面目,你懂不懂?” “怎么,这家餐厅真的这么神秘?”原青只是快速在网上捜寻了下,主要是看地址,没研究太多。 “真服了你。特勖当前,你对这个请也请不到的大师居然一点都个奸奇吗?” “我不像你那么想钻研厨艺,我只要能留在社里就行了。” 芯容摇头,待要继续开导,不过目的地已经到了,他们整整早到半小时。芯容不希望时间太赶,让卓学长留下更糟的印象。 要不是按着地址寻来,一般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一间民宅;虽然四周都是精品店和餐厅,但这家餐厅是在巷弄里,而且高墙老树,还有,扇大红门,看来是古董级的。没有看到大招牌,但门柱上镶着两个椭圆玉牌,刻着‘沁心’二字。 门关着,玉牌旁有个门铃钮。 “还得按铃的餐厅,真不愧是卓学长!”芯容惊叹。 虽然讶异,原青却不得不承认这里完全没有商家味,只有种清静感,像是回到民初时代的大户人家。 她们没听到铃声,但显然里头的人听到了,门咿呀一声开了。 芯容推开门,却没看到人,只见一条石道,两旁花草,蜿蜒通向主宅。 “好刺激!”芯容兴奋得不得了,原青跟在她后面。 说自己不紧张是骗人的。原青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许多餐厅都走自然风,但这个地方风雅却不做作,不像专业设计出来的,反而比较像素人艺术家的私宅。 这样的地方,使她第一次领悟到卓因潋的不同;也许他真的不只是名声响壳而已。 “所谓私房菜,就是要在这种地方吃才对吧。”芯容说。 终于走到屋前,两层挑高的木屋四面落地窗,门边摆了十几盆香菜类盆栽,陶盆上都是手绘图案,添了许多趣味。 两人到处欣赏的眼光被打开门的高大男子截断了。 “卓学长!”芯容伸出手去,“您好!” 虽然芯容要握手的模样显得滑稽,但卓因潋没有笑,握过手之后说:“你知道出去的路吧?” 芯容脸上笑容霎时凝住,但马上回过神来。“啊,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就回去了,原青你要加油……” 第2章(2) 看着芯容离开,原青转头正要问他怎么这么无礼,握了手之后就赶人,却被他先声夺人。 “我说过,闲人勿近。” 他是说过。原青想辩驳,又觉得他不是无理,只是无情罢了。 但他有什么义务要事事近人情? 他这样也好,公事公办,她工作起来也单纯些,不需要顾虑其它。 对女人和对男人没两样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碰到,不能不说有一新之感。 “请开始吧。”进门后她说。 卓因潋没有移动脚步,瞄了一眼她的背包。“里面有什么?” “笔记本和妈妈的刀。”“妈妈的刀?”卓因潋偏着头问。 “不知道学长的工具我会不会用,就带了几把我熟悉的。” “跟我来。” 他说话的语调为什么都这样平平的?这样的人就算上了电视,应该也红不起来吧? 喔,不对,原青在心里小小纠正一下:他靠那张脸就行了。 她被带到宽敞的客厅,正确来说是餐厅中央;那里有几张厚重的木头圆桌,每张圆桌围着六七把椅子;但室内又散布着沙发和茶几,加上盆栽与矮书柜的巧妙布置,还有几盏长长的吊灯暈着温暖的光,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可以让家人和朋友在假期中舒适聚会的地方。 “这里坐。” 她依言坐在一张餐桌边,不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带她进厨房。 但她没有问。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让她心里升起戒备,觉得自己行事说话都要小心。 凭良心说,只要是男人她都会有所戒备,不过这个男人居然让她在意起自己的反应,这更让她警觉。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背靠向椅背。“你为什么加入食艺社?” 考验来了。 “我想试试不同的做菜方法。” “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很多余,但当她要回答时才发现不管什么答案都会有问题。如果不是对当厨师有兴趣,食艺社怎能任她浪费资源? page 7 不过,她还没有认命到撒谎的地步。“我不是很喜欢做菜,所以想改变这一点。” 说了之后自己也吓一跳。原来把心里不怎么具体的念头说出来,是这么惊心动魄的感觉。她一直没有真正去正视自己对烹饪爱恨交织的情感…… “你大概是我们社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说自己不喜欢做菜的人。” “也不是讨厌,”她急急说,“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他看了她半晌,“通常不喜欢做菜的人,不做就是了,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有。”她简单说。 “你该不会有老公、有小孩了吧?” 她笑了,有点酸涩。“没有。” 如果帮老公小孩做饭是和这几年来做饭一样的感觉,那她可能永远不想结婚。 默默而孤独地在厨房里忙,时间晚了点就会被埋怨甚至责骂,做得不合胃口也得看人脸色,永远得不到称赞和感谢…… 这是妈妈的生活;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要,却是确确实实重复着。 她是可以撒手不管,而且没有谁会怪她,也许只除了她自己。 所以这一切终归是自找的吧? “要喝茶吗?” 她惊觉地抬头,刚才她是不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他已经起身去泡茶了,没有等她回答。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盘茶具回来,朴拙的陶壶和陶杯上同样有动物手续,色彩很讨喜。 “这陶器是……哪里买的?”她忍不住问。 “我七岁表侄女做的。” “喔。”她说,“门边那些花盆也是,对不对?” “对。她很喜欢做陶器给别人,送礼都是送这些。” “很可爱。”原青由衷地说,接着睁大了眼睛。 “这家餐厅……不会是你家吧?” “为什么不会?” 原来真是私房菜!这是他家……这是他家……这个事实让她不知所措。 “谁都可以来吗?” “当然不行。” 她居然问这种问题,真笨!他是谁啊,当然不行了。 那她又是谁,他怎么让她进来了? “我以为这餐厅是请你来指导的……” “他们转卖给我了。” 原来他是买得起餐厅的人……他们之间的鸿沟似乎越划越宽,感觉他越来越不只是个学长而已。 他泡茶的功夫很精练,态度从容不迫,动作温雅;原青虽然不懂何谓茶道,但是看得出他行家的气韵。他倒水的角度、放茶的方式,看起来像是在做一道名菜。 “厨师是什么都要学吗?” 他看了她一眼。她脸有些热,怎么觉得自己的问题听来都很笨? “差不多。能入口的都是食艺,早晚都要接触。” 那是多大的世界啊,距离她家的小厨房……实在太远了。“好了。”他示意。 她拿起小小的茶杯,觉得自己的手指特别笨拙,也不大稳;但轻啜一口以后,热而不烫的绿茶滑入口,有些甘味的苦,热气则带出香味。 真是……好喝。 原青感觉心里定了些,舒畅了些,也温暖了些。 为什么他要特别沏茶呢?这餐厅对上门的客人都是这样招待吗? 不对,她是来受训的,不是客人。 “这就是特训吗?”她忍不住问。 他没有笑,不过她也没期望他会。他啜了口茶才说:“这是一部分。” 但她不知道自己学到了什么啊。“我不懂。” “不必懂,去看、去听、去想就行了。” “但全国大赛——” “比的是态度和用心。” 那她可能没救了吧?原青在心里自嘲。 她低头啜茶,心里突然想到,妈也喜欢喝茶,常常在厨房等什么汤滚的空挡,喝着有时已经冷掉的一因为很忙,没时间一再重泡。 妈问她要不要喝,她总是嫌冷;冷掉的茶特别苦,她才不爱。 那时,应该陪妈喝的…… 她感觉他又有了动作,抬起头来,看到他正在沏第二回,眼睛却盯着她。 她心里一突,赶紧挥去那些伤感的回忆。 “烹饪部分的特训,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他手下流畅的高冲没停。“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天!按这样的进度,她是不是得来好几次? “真的有必要吗?我知道你很忙,全国大赛我一定乖乖比、尽令乃比——” “这已经不只是全国大赛的问题了。” “什么意思?”她呆住。 “就算我见不得食艺社里有人对烹饪有心病好了。食艺社不是我创立的,却是我大学四年大部分的心血;食艺社像是我的家,社员也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你懂吗?” 她居然被当成孩子看待了?原青不死心。“我也是很忙的——” “比我忙吗?” 她被堵住了。“但这样实在……” “你随时可以退社。” 他那不留情面的标准语气又回来了,令她气结。“当厨师的人都这么一板一眼、不知通融吗?这种完美主义的冷血世界,到底为什么有人打破头也要挤进去?” “因为只有最严格的过程才能造就最温暖的食物,”他严肃地说,“我说过了,我做不到的,绝不要求别人。主厨做不到的,也绝不能要求副厨、领班、甚到七级之下的助厨去做。料理的世界是公平的,厨房里只见得到努力,因为不努力的结果甚至有受伤的危险;而不努力的人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最后献给别人的,是心血的结晶,就是最高的心意。烹饪,基本上就是牺牲与奉献。” 她被他犀利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 “其它的社团我不管,连学校的餐管系我都没有兴趣,因为很多人是照分数进来的,或者对当厨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联大食艺社不一样。我在任内已经把它打造成一个你不必进来、进来就要苦干的地方,就算最贵的烹饪学校也找不到我想传承下去的这种热情,我一定要为这个造就我的社团保住这种热情。你听懂了吗?” 原青觉得呼吸困难,只能点头。“我、我听懂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社圑对大家的意义,只是自私地想随意做自己想做的菜而已,如果她真的想留下来…… 她想吗?她又能吗? 她已经发现最后的决定权根本不在她手上。 “第一步,你要想清楚烹饪对你的意义。你为什么要做饭?除了要喂饱自己、喂饱别人以外,还有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点头。 “你还没想清楚。”他说。 “我以前没有想过。” “那从现在开始想吧!对你没有意义的事没必要去做,那是在浪费卞命。虽然烹饪是我的生命,但天底下多的是可以做的事。如果你一有时叫不是想往厨房跑,而是想做别的事,那厨房就不是你非进不可的地方。”原青觉得心很乱。 非做不可的事、非进不可的地方……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必须照顾家人,因此觉得食艺社可以让她放松,但他的食艺社根本不是可以让她放松的地方。 那为什么……想起必须离开,却让她满心不愿?就只为了咽不下一口气? “不,我一定要进厨房。”她抬起头直视他。 “因为别人要你进?” “不,是我自己要的。” “为什么?”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他看了她半晌,那双利眼似乎什么都不放过。“好,你不必告诉我,但要时时告诉自己,别忘了那个理由。开始特训以后,你最好不要想半途放弃。” “我不会的。”原青肯定地说。 “很好。这只是第一步,”他站起身,“带着你的刀跟我来吧。” 她也起身;感觉这第一步,像是已经跨越了一座山。 第3章(1) 走了几步,就能看到偌大餐厅的另一边是厨房。 page 8 开放式的设计现在已经不稀奇了,稀奇的是这里是专业的厨房,足够十人以上同时工作,配备及动线都像是在电视上烹饪比赛看到的那种,人在里面跑来跑去都可以。 烤箱就有四个,瓦斯及电炉各十个,炭烤炉三个,冷藏及冷冻柜占了一整面墙,抽油烟机空罩整片炉台,料理台上覆盖起码十尺宽的切板,还有各种原青叫不出名字的机器,整整齐齐排列在柜上。 还有一大柜的食谱,琳琅满目,各种语文都有。 两侧面对面的墙是落地窗加玻璃门,洒进被圜中高树筛过的光;最后一道墙的柜子里全是酒——葡萄酒、烈酒、唓酒、清酒,最高级的,不下数百瓶。 原青看了一眼就转身。光是餐厅展示就有这么多,酒窖里的难道成千上万? 一抬眼对上卓因潋,她又避开眼。 “你常上餐厅吗?” “以前上过一些。”不想提某男人,所以她尽可能轻描淡写。 “你做的东西没有餐厅的味道。” “什么意思?”原青获眉。 “味不够重。” “味重比较好?” “我没有说比较好,只说餐厅的东西味道比较重。客人吃饭时会因为聊天而分心,要味道重才能感觉到口中的食物,也才能记得每道菜的味道而再度光临,还会喝更多的酒来解渴,酒比菜更好卖。” 原青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学长是大厨,不是餐厅收帐的。” “我没有说比较好,你没听清楚吗?” “那学长干嘛说这个?” “让你想想自己做的东西宂竟是要给谁吃的。” 给谁吃吗? 原青被问住了。她做饭就是给爸和弟弟吃,哥回来时当然也吃。她自己……除了边做边尝确定味道如何外,她其实不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喜欢。 食艺社做的……通常芯容很捧场地吃掉,很义气地说好吃。她自己……还是没怎么吃。 以前上餐厅时……确实是吃得比较多;所谓分心,真的有道理。 妈没走之前,帮妈一起做饭,她常趁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吃;做好饭之后,她会坚持妈多吃一点,不要老是让爸他们给抢光;她甚至跟着抢,抢来的都给妈…… “是给谁吃?”他又问。 她定了定神。“给家人。我又不在餐厅做。”“那全国大赛,你觉得给裁判吃的应该是什么样的食物?” 她真的不知道。裁判是比较像餐厅的客人还是家人?或者都不是?“裁判要看的是厨艺,那当然就要……精致、复杂、力求完美?”她推理地说。 “说得很有道理,但错了。” “那是要表现个人特色?”她又猜。 “用心想。”他脸色一沉。 用想的她怎么想得出来!他的问题都像是无解的谜,又玄又让人慌张,尤其它总问得咄咄逼人,比考试还可怕。 她只好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说过要比的是态度和用心,但我们一上场当然都是全力以赴,不是吗?” “不错,”他看着她,“所以比赛是绝对主观的,评审经验何其丰富,要使他们惊艳,不如使他们感动。什么样的菜会让你一直想吃、怎么吃也不够、心情好时想吃、心情不好时更想吃?” “我妈做的菜。”她低声说。 “就因为是妈妈做的?因为从小吃?因为常常吃?” “因为……”她摇了摇头。 他等着,但她垂下眼。他终于说:“好,就算评审个人口味不同,就算你不知道他们的口味如何,只要希望自己做的菜能让大家想一直吃,就这样去做就行了。” “这样……要怎么做?”她不懂为什么这样想就行了。 “现在就做。”他指着她手中的刀袋。“打开来吧。” 她手指有点不稳地把刀放在厨台上打开。妈妈的刀很简单,也不多,一把剁刀、一把菜刀、一把切片刀。食艺社在学校厨房里多达十几种的专业进口名牌刀,妈恐怕见都没见过。 “刀不够利。” “我没有磨刀石。” 他指着厨台一角,她发现原来厨台有一个边缘台面镶入一整条磨刀石。她走过去,刀准备好了却不确定怎么下手。抬头看他,他双臂环抱,像在等着看好戏。 她发现他的特训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等她先做,让她自己去摸索,然后他才开金口纠正。 可是这很丢人的好不好!她没别的选择,只好把刀斜拿着就开始来回磨。 果然—— “错了。” 她停下来,“你为什么不先示范一下?” 她这样是学生犯上了吧?但这样特训下去,她的自信心绝对会跌停板。 “那我怎么知道你错在哪里、需要什么?” 他走过来,拿起石条上一个扁平的东西,原来是扣上刀背,锁定15度角用的。 然后他握住刀柄,轻轻施力,按着刀面以圆形弧度将切口往自己的方式推,几次以后,反过刀面,以反方向的弧形再将切口往自己的方向推。 原来要有一定的角度、逆着切口来磨啊。 手势熟练优美,有如在雕刻一件艺术品。 “换你。” 原青照做一遍。她发现自己很会模仿,大概以前妈总要她照着做,又馆说她没注意看,要教好几次;她不愿意让卓因潋教好几次才会,虽然没办法做得那么好看,磨利了就行。 “现在试试够不够利。”他拿来一张白纸,两指夹着两端,要她由上将纸切两半。 拿刀对着他,她好像才是紧张的那个人,努力稳住手,刀刃才轻触最上缘,白纸就无声化为两半。 她吓了一跳。这么利!还好自己刀有拿稳。 “可以了。”他收起纸,“磨过度了刀口会太薄,容易缺角。” 她把其它两把也磨了,自觉战战兢兢,不知道是因为磨刀本来就有危险性,还是他那种士官长的态度让人自动立正站好。 连磨刀也有技术,必须自己来,他的特训越来越给人爬天山的感觉,她得学的东西究竟有多少? 再抬头时,她发现他就站在她眼前,赶紧把刀拿开一些。 “你工作的时候,完全不注意四周的情况吗?” “当然——”本能地就要辩解,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口。 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从来没有人帮忙;在社里时则埋头做自己的,直到卓因潋出现才盯上她。 要分工合作。这是他训她的第一件事,她却仍然没有学会。 卓因潋绕过料理台走到她身后,她转过身去,却发现手上的刀正对着他胸前,赶紧往旁边移,他却把手搁在料理台上挡住她。 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除了家人,还没有男生这么靠近她过,因而自己像有雷达本能地闪避。她就是不喜欢。 “学长,有必要靠这么近吗?这样很危险——” “有必要。在厨房里摩肩接踵一整天,要懂得闪,更要懂得挤,撞到了会打翻东西、会烫到,连切到割到都有可能;但为求出菜速度,还是要钻着空隙不能等,转过去继续做。” 她想辩驳,却硬是止住自己,僵硬地转过身去。这样感觉更糟糕——他像座山一样就杵在身后十几公分的距离,手仍放在料理台上。 这样…… 像是被他从身后半圈着一样。 但她能有什么选择?明知道他有一半的目的是要看她能在他厨房里撑多久。她咬着牙,加速把刀磨完。 “好了。”她小心地把刀放下。 “刀清洗一下,去冷藏柜拿菜。” 她照做,清好刀绕过他走到冷藏柜前,打开来看见琳琅满目的食材,简直像是高挡超市的阵仗。 要拿什么呢?他如果没告诉她该拿什么,那就是训练的一部分,她脑中一片空白,但逼着自己努力干脆……拿她没做过的东西算了!如果是来学东西的,做她拿手的还有什么意思? page 9 所以她索性专挑贵的食材,都是她向来买不起的:日本的松茸、法国的comta起司,蔷麦、鱼腥草、茗荷、处女餺。有的她根本连吃都没吃过,但她没吃过的必然是稀有的。 把东西都放在料理台上,她才自问是不是想挑衅他,会不会又自作自受。 “还在等什么?开始做。” 天!他的特训就是看她怎么盲人摸象吗?她怎么这么笨!竟然自己往洞里跳,为什么不选常用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好,如果要丢人,就丢到底吧! 她看着自己像乱码选出的食材,努力要把它们结合在一起。最简单的组合法是三明治,最难的是浓汤。如果她做成法国餐的主菜,就可以在盘上分成几个单元,但必须有共通的特质将它们串连在一起,互相増补。 天,她头已经开始痛了。 但心在跳,且跳得很激昂。在厨房里她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心像在坐云霄飞车,又怕又兴奋。 要上去那一刻踌躇不前,上去之后暗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笨,但一开动以后又不想下来了。 她本能地就开始洗菜、切菜、热锅,做着任何料理都必须的前置工作。她的眼睛和手感觉着食材,脑子里转着念头,——筛选。 她小时候粗手粗脚,洗东西会掉到水槽里,打蛋会混进碎壳,水果上留着捏痕,切东西一点也不细致,切出来的大小都不一样。 “你小心一点嘛!”妈会训诫,“我们吃的东西本来都是活过的,是有生命的,我们要尊重,不能随便。” 小小的她才不愿去想自己吃的东西是死的咧,听起来多恐怖! 但妈的意思是要珍惜吧,要感念我们吃的东西是很珍贵的;我们要活下去,是很多人的劳力、很多生命贡献的结果;所谓一粥一饭,当知得来不易。 这些名贵的东西,又是多么难得呢? 有钱人吃饭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 好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在厨房里费时又精心调理出来的美食,用钱来换,几口就吃完了。 这中间,有足够的快乐和满足来交换吗? 她手下的动作变慢了。不知道吃的人会不会珍惜,但她这个做的人呵以珍惜,细心地做,让这些原本有生命的东西成为另一种生命。 她知道自己想做一道什么了。她要呈现这些食材最朴素的原样,用最温和的调理法带出本来的味道,但巧妙地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因为那就是她对生命的感觉。 生命,谁也分不开谁,就像她和家一样。 有时想分开,又挂念着回去了。 不知妈如果能用到这些食材,又会做些什么? 如果爸能清醒地吃到这样的东西,心情会好些吗? 如果她做的菜更好一些,哥和弟会更常回家吗? 她感觉到身后那人的体温,她的思绪很遥远,但她的感官变得敏锐;他很静止,但她知道他正密切注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觉得很赤裸,好像他不但能看到她的做法,还能读出她的想法——那些她最隐密的思绪,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连妈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后来妈一直住院,她担心妈的病,聊天时总是拣轻松的来说,更从不聊做菜。 因为她讨厌。那时的她,真的很不喜欢待在厨房,尤其,连妈都不在的厨房…… 第3章(2) 她眼前有些模糊,手停了下来,用力眨了眨眼,想用手去揉,手却是湿的,也怕被卓因潋发现。 “怎么了?” 她咬住下唇,还好,眼睛眨开热气,没有留下痕迹。 “没什么。”她继续煮酱汁。 他没追问,她大大松了口气。 酱汁是法国料理中的重点之一。吃的人常常只看到一小条或几点的酱汁,当作是装饰用,不曾好好去品尝,殊不知这是厨师熬了多久的精华。她喜欢先从酱汁开始,这样可以熬久一点。 “你主菜还没出来,就知道酱汁怎么配合吗?” “我会先熬一个汤底,最后的酱汁可以加料调整。” “比赛时炉子有限,要充分利用空间,你会发现汤锅占位,很快又得先移开。” 这是经验,她当然没有。她把汤移开,改成先腌要煮酱汁的料。 他没说话,大概就是不反对了,她接着专注于主菜。 通常主菜的重点是动物性蛋白质,也就是肉类;她既然挑了处女鲟,那么主角便是它。螃蟹清理需要时间,她加快动作。 哥有时会带螃蟹回来,妈看了总是很高兴,但做好以后都没有吃,说机会难得,给大家吃就好。 妈是从没做过什么法式料理的,她自己也是从电视和书上看来的,直到这一个月才在食艺社学到一些正宗做法。她经验不足,只好靠想像力和创意来补足。 如果做成一种卷,应该比较有变化吧?她想。 她决定用味道较淡的大黄瓜做卷皮,蓄麦加蛋当中间,蟹肉便可以做实心。前两者不会跟珍贵的蟹肉抢味,又可以増强口感的硬度,颜色搭配上也好看。 比较难的可能是让蔷麦够黏,必须煮烂以后用蛋来结合。她赶紧动手煮蔷麦。 有了蟹卷,盘上其它部分就比较好决定了,一种青菜,一种泥,再加上两种酱汁,一个沾卷、一个配泥。 她最喜欢的就是青菜,总觉得种类越多越好,想到菜没拿够,她转身,又和他面对面。 说是面对面很勉强,因为她的头只到他的肩,她向上瞄他一眼就要绕道,他稍移半寸又挡住她。 “比赛时没时间让你跑来跑去,用你已经拿的做。” 为什么她有种感觉——他老是提比赛,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根本不像是在乎比赛的那种人;他太过自信、执着,区区比赛会入他的眼吗?但把她抓来特训,不是为了比赛是为什么?他绝不是没事找事做的人。 她转回去。好吧,她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她拿起鱼腥草,是完全没吃过的东西;她折了一小节来尝。天!有种古怪的腥味,这是野菜吗? 拿到这样的菜,若是努力煮掉怪味的话,最后会变得什么味道都没有,不如利用它的味道。她想起油炸可以用香味包住怪味,有点像炸九层塔,会比较有意思。 如果用comta起司去包来炸,怪味加怪味,应该可以互抵。 最后是松茸和茗荷了。她记得这两样都是日本料理爱用的食材,但她想煮成法国味的话…… 她决定用奶油嫩煎,越轻浅越好,等于三分熟的沙拉,她做的熟食菜通常都是这样。泥呢,红萝卜加蟹膏打出来,加红又带甜。 决定了,手法就笃定得多,也轻巧得多,她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摆盘完毕,才如大梦初醒,发现自己做了超过一个半钟头。通常比赛一个钟头要做好几道,她这样肯定完蛋。他怎么没叫时间到呢? “好了?没有忘记什么吗?”他倚着厨台,手臂又环抱在前了,这好像是他的标准动作。 “我忘了时间。”她低声说。 “还有呢?” 还有什么?她赶紧扫视自己的作品。作为主菜,这应该很完整了啊,—— “你知道这道主菜吃起来什么味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一边做一边确认过了——” “你一道菜分成五部分来做,但这是一道菜,不是五道。” 她忽然懂了。吃的人虽然是一口一口地吃,但其实先后次序难分,每一口最后全混合为一。法式料理讲求的是浑然天成、完美结合,她却不知道这整道菜吃起来究竟是什么味道。 “你应该要就评审要求的盘数再多做一份,给自己试吃、实验、调整。你自己应该是第一个食客,你自己就是评审。” page 10 她无言地点头。犯这种错,她简直想钻进地洞里去。“那你试吧。” 她在他注视下拿起调羹。他给人的压迫感简直像摄影机一样,她差一点难以下咽。 吃了第一口的蟹卷,她觉得应该可以过关,特意清淡的蔷麦和大黄瓜突显了蟹肉的原味,完全没加味的蟹肉备觉新鲜可口,更让人吃出这不是普通的处女餺,而是最上等的。 但第二口的蟹膏泥她就皱眉了。本来想让处女餺发光才做成两种不同的菜色,但红萝卜本来就带甜,混进加了一点枫糖的蟹膏本来应该很可口,却压制了方才蟹肉还留在口中的余香,甚至混浊了口感。 原是要突显蟹肉的原味,现在却变成画蛇添足了。 原青没有再试其它的配菜,把刀叉放下。 “学长……怎么会知道呢?”他连试都没试啊。 他定定看着她。“不用试,看就知道了。蟹膏味浓,就是因为这样才名贵,你应该要用别的食材衬托,而不是混加东西。把蟹膏打成泥又加料,就跟把生鱼片打成泥又加料一样,简直是暴殄天物。” 在他明壳的眼光之下,她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但如果你在端出食物以前先尝过,又保留足够的时间,任何错误都可以纠正过来。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她摇头,低着眉。 “你只想着技术,没有想到我们吃饭是怎么吃的,吃的人又有什么期待。我告诉你要做能让大家一直想吃的菜,你真的有用心这样做了吗?没有。你做饭是用脑袋去做的,没有用你的心去做。” 心?他老是说心啊心的——“到底是怎样才叫用心?到底要用的是什么样的心?我就是不懂嘛!”她终于冲口而出。 他突然轻握住她右手手腕,执到她眼前,她吃惊太甚,本能地就用力挣脱——“别碰我!” 她用力太大,他却没用上力,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颚。 他连眉都没皱,高大的身躯也没动,倒是她自己吓得不轻。 “对不起!我——” “是我忽然碰你。”他淡淡地说,双手垂在身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要你看看你的手背。” “我的手背?”她举起手查看,这才发现上头有热油溅到的烫伤,斑斑点点的,红得相当刺目。 “你连被烫伤都没有发现,连我的存在也没注意,但食材上还是没有用到心。我只想知道,你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愣愣站在那里。她的心吗?她做饭明明很专心、很专心的……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心? 她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他拿了东西回来才回过神。 他把一盒药膏、酒精和棉棒交给她。“你脖子上也有烫到,冷藏柜过去右转就是浴室,你自己去擦吧,我还是不帮的好。” 她走到转角才想到他最后一句。他是在指她刚才过于激烈的反应吗?脸胀红了。庆幸她慢半拍,他没看到。 回到厨房,发现他正在尝她的成品。她煞住脚,在浴室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暈又回来了。 她以为他根本碰也不会碰她做的菜,刚才被骂得那样体无完肤…… “你吃过法国料理吗?” 虽然不情愿承认,她点头。 “用三个字形容一下。” “很……精致。” “喜欢吗?” 那时候是喜欢的,因为对面坐的人;现在不喜欢,也是因为同一个人。 “不喜欢吧?不喜欢还做,只因为策略上的考量,这就是失败的关键。” “很难吃吧?”她把视线移开,希望他把那盘菜整个倒掉,太丢脸了。 “不难吃。” 她猛然转回眼。“不难吃?” “甚至可以说很精致。” “可是你说——” “法国料理不在于精致。” “噢。”她又低下头去。 “不管哪国料理,道理都是一样的。” “什么道理?” “自己想,我告诉你没有用。” 他开始整理厨台,她赶紧挥手。“我来我来!是我用的,当然我来——” “你手刚上药,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手下没停,效率奇高,几秒内的成效大概是她好几分钟的,把她的刀全洗好拭干。 “刀拿回去吧。” 她看到他把厨台残佘一扫而空,却把她那一盘放在大理石置物台上,没有倒掉。 真的、真的很想帮他倒掉,但她只是拿了刀袋走向门口。 他帮她开门。“明天我要验收成果。” “明天?”什么成果? “别想偷懒,晚上七点。”俊逸的面容无比严肃。 大门被关上了。外面的车辆行人,让她有种忽然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好像门后的那个世界不太真实。 她发现自己头暈目眩。这场特训像一阵龙卷风,她被刮得七横八竖。脑中忽然浮现他的一句话。他说的所有话,她没资格说是错的,只有那一句—— 他说她连他的存在也没注意。 他错了,错得离谱。 不管是反感、抗拒还是敬畏,她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天……她到底得告诉他什么? 第4章(1) 食艺社的门又锁了。今天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被叫来讨论全国大赛的准备事宜。于奇晏向来尊敬卓因潋,觉得他严谨的作风虽然不合自己的风格,但社团能有今天,卓学长是最大功臣。 没有食艺社,于奇晏不会终于对自己肯定该走哪条路。他能当上社长,也着实发掘出自己在管理上的能力,不管将来是经营餐厅还是置身厨房,他都可以考虑,说不定两者包办。 不过这次的大赛绝对得搞定才行——“学长能够帮忙,我们真的很幸运。”于奇晏说。 卓因潋没有回话,低头翻着前两年出赛的挡案。自从他任内几乎所有奖项全包,就差不多奠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位。果不其然,下一届很可怜地大为失色,他拿到的个人冠军没了不说,连全队冠军的宝座也还给宿敌罗大餐研社。 罗大是贵族式大学,连餐研社都和瑞士一家六星级饭店合作,财力雄厚,人脉更是宽博。在卓因潋之前,联大食艺社最多只有第二名的份,他能带领全社胜出,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大家也没期望之后能继续。 卓因潋大四掌舵的那年,于奇晏和徐汀缘是大一新生,一年的调教让他俩很清楚卓因潋的作风,但因程度与年级上相差太远,加上卓因潋不易亲近,他俩和这个名学长也就谈不上熟稔。 但学长一回国,于奇晏便去找他;于奇晏没有猜错,学长果然很在意食艺社是否能夺回当年得来不易的宝座…… 但学长投入这次比赛的程度,连于奇晏都感到意外。即便当年打拚得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也没有单独特训这种事。 “学长还是对社里的事这么关心,”徐汀缘笑说,“特训什么时候开始呢?” “已经开始了。”卓因潋淡然地说。 “已经开始了?”徐汀缘诧道,和于奇晏互望一眼。集训也不过是前天的事。 “一对一特讯会不会太吓到学妹了?”徐汀缘调促。 “我就是要吓她,你们没有看出来?”卓因潋说,“但她怎么吓也吓不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于奇晏说:“学长本来就够吓人了,老实说,如果学长忙,我倒可以——” “是我的特训,你们不要插手。” “学长真是的,对谁都这么吓人。”徐汀缘嗔道。“是我让她进来的,学长可别欺负她。” “是你负责甄试的?还有谁?” “就只有我。那天刚好大家都很忙。” “她表现得怎么样?”卓因潋问。 page 11 “学长是在怀疑我看人的眼光吗?”徐汀缘半笑半抗议。 “到底怎么样?” “她甄试的时候很紧张,但是她做起料理的神态,有点——” “不专心。好像心在别的地方。”于奇晏说。 “刚好相反,是很专注,”徐汀缘摇头,“她好像想在菜里找到什么东西,做得满头大汗,小脸胀得红红的,嘴唇都咬肿了……但我有种感觉,让她紧张的不是甄试,而是其它什么原因。” “我没有说她不努力,而是说她做起料理来总是心事重重,有点像在做最后的晚餐。”于奇晏说。 “你观察得很仔细。”卓因潋语声平平地说。 于奇晏有些奇怪地眨眨眼,学长的冷面好像比平常更冷了。 徐汀缘问:“学长,这次比赛还有什么其它该注意的事?” 唐原青的事就暂且结束讨论,于奇晏还想说什么,又决定还是不提的好。 “这次的评审名单,我建议也要从候选人中抽签决定,大会接受了。这样一来,没有人能事先研究评审的喜好,只能开发出自己的味道。” “学长……还真公平。”徐汀缘吐舌。 “既然推不掉评审的位置,就应该这样。” “学长,您不是和罗大有什么仇吧?”徐汀缘问。 “我们是平民学校,他们是贵族学校,不必有仇就有得打了。”于奇晏说。 他俩等了一下,其实没有冀望卓因潋会回答,卓学长说话常常让人无法招架,因为他刚好和于奇晏的圆融相反,没有说不出口的话,只有让旁人听了后悔开口问的话。 “没有仇,只是不屑而已。” 两人都吓了一大跳!这、这听起来好像更严重啊,发生过什么事? “学长——”两人同时鼓起勇气想问。 卓因潋不疾不徐地站起,“他们也会有一个评审,不过谁也不知道谁会被抽到。不要光说八卦而忘了我们究竟在比什么。其他社员你们要密切监督,我有事先走了。” 就这样,卓学长不想说的,其他人识趣的话就最好闭嘴。 徐汀缘不死心,“学长……你特训学妹,不是还想把她吓走吧?”她不懂为什么学长存心吓走学妹,心中觉得不对劲。 “唐原青由我来负责。” 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学妹才刚进来一个月,就引起这么大的注意…… 她印象中的学妹,是对她特别恭敬、天天和好友腻在一起、从来不跟男孩子走得近的静默小女生,怎么会对学长如此强硬呢?那个任谁看了都不自觉要敬畏和心跳的卓因潋。 而历练惊人的卓学长,又为什么锁定学妹来特训?他在社长任内那年都没有这么做过,那时大一就入社的徐汀缘记得很清楚。 卓学长从不对任何社员特别关注,只是一视同仁的严格,偷懒或赶不上的一律退社,无一例外。 是学长变了,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原青回到家里,看到床上有一本食谱。 她心一跳。不可能是卓学长吧?他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而且要给东西刚才当面给不就行了? 她翻开第一页,上头大大的字迹——“不愿见我,下厨时可以想想我吗?” 是向柏语。 一定是哥代放的。到底向柏语是怎么说服哥的? 她把食谱砰然合上,放到桌上去。 想丢掉,但不知怎的竟犹豫了。 脑中忽然浮现学长橱柜里上百本的食谱;把好好一本新食谱丢掉,学长知道了一定会把她骂到臭头不对,学长从来不用骂的,一两句义正辞严的话就让人抬不起头来了。 她瞪着那本食谱。原以为早就过去了,他为什么还要生事? 第一次见到向柏语的时候,觉得他很招摇。 他和哥站在家门前谈话,比哥还要高上一截,身穿黑色皮衣,长发微卷,一副摇滚歌手的打扮,和总是西装笔挺的哥形成视觉上的强烈对比。 哥不知说了什么,向柏语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雪白的牙在阳光中闪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大眼。 他的笑声豪迈不羁,事实证明他的人也一样。 她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停住笑声,边擦眼角边看着她,笑完了对她眨眼,“眼睛和嘴巴跟你哥很像,只是没有那么性感。你一定就是那个正经八百的妹妹了。” 她不喜欢被拿来跟哥或弟比较。唐家男人都俊,从小听腻了帅哥之领的评语,觉得天下肤浅之最莫过于此。 人生得怎样本来自己就无法控制,加上现在整容技术发达又平价,美丑的价值就更值得怀疑了。到底为什么大家都像被洗了脑似的,专看人的皮相? 现在她看到帅哥就自动扣分,因为深知他们从小被众人宠大,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也挽救不了他们养成的习性。 原青看过新闻上一则研究报告——专家派了打扮成美丑胖瘦老中青不.的研宂生去求职,结果越顺眼的人当然越容易找到工作。另一个是美国餐饮业的调查,发现越漂壳、打扮越性感的服务生小费就越高。 这种现象,就算说是人性使然,也不能稍减让人想吐血的冲动——尤其是那些不美的女人情何以堪? 人类再进步,结果还是只看一眼就定了高下,这是什么世界? 那是不是大家都该去整容?结果每个人都差不多漂壳,世界就大同了吗? 还是再继续去整去比,像核武竞赛一样? 这个人还劈头就说什么性感不性感的,简直有病! “我不是。”她故意这么说。她的意思当然是“我哪有正经八百”,而不是“我不是他妹”。 结果那男人又笑了,转头对唐原希说:“你说得没错,真是有够正经的。” 她不想理他们,迳自要进门,那男人说:“我叫向柏语。” 简简单单,好像全世界都该认识他。 这种自信,就是帅哥族最大的本钱,也是他们的致命伤,就像帝国必亡一样,帅哥也都没救。 “你这样变成歧视帅哥了,你知不知道?”芯容抗议过。 “他们被优待了半辈子,就被我一人歧视,没差。” “可是帅也不是他们的错啊。” “我没说是他们的错,可是他们被多加的分我就要扣回来。” 芯容丝毫没被说服,继续去迷她的帅哥,后来机会终于来了,拚命拿向柏语来取笑原青。 “我”点也不觉得他帅。”这是原青的真心话。 “拜托,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打死不承认?” 向柏语第二次碰上她,是帮哥拿钱来给她,要给家用的。原青正和芯容看完电影,本来是跟哥约好碰面,没想到来的是向柏语。 “嘿,那个摇滚歌手型的高个子是不是朝我们走过来?”芯容眼尖,一下子就锁定他。 原青蹙眉,很想转身就走,不过眼睛已经对上向柏语的,来不及了。 “唐原青,你还真好找。”他笑着说,“你哥托我来的。” “原青很好找吗?为什么?”芯容也笑,显然遇上帅哥心情大好。“因为满街上没有笑容的就只有她。” 芯容左右张望。“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她一天会笑几次,你说说。” “真的耶!我得努力想才想得起来。” 他们谈笑风生,如果原青脾气真有那么差,早就翻脸了。不过她是不可能对芯容翻脸的,只是无奈地说:“你们谈完了的话,东西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她不喜欢谈钱,因为哥的钱从哪里来的她常常搞不清楚,可是自己又还没有能力赚钱贴补家用,假日在超商打工的钱只够交学费和作为自己的生活费。 向柏语一肩背着背包,双手仍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有这么急吗?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page 12 芯容举起双手。“我今天断食,完全禁不起诱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吃。” “我不饿。”原青拉住她,“我们说好要逛书店的,你怎么可以不要?” “人家是你哥的朋友吧?招呼一下朋友的妹妹有什么不对?你不像我,瘦得像竹竿,一餐也不该错过。” 芯容是丰满型的,老是怪食艺社害她变肥,叨念着原青为什么越煮越瘦,人都快要看不见了。 “你哥交代的。”原青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人,向柏语丢下这一句。 她咬牙。哥是在干什么?明明电话里说自己会来,现在这又是怎样? 虽然哥常半取笑地要帮她拉线,却从来没有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是向柏语开口要来的? 她没有那么自恋,只是疑心病特别重。她转向芯容。“我马上就冋去。” 芯容好像松了一口气,走了。原青猜想死党想促成好事,又觉得她脊翻脸,所以决定先走为妙。她不愿为难芯容,只能放人。 芯容一定觉得这是一个治她“反帅哥病”的好机会,不过好友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原青才不觉得这个男人有多帅,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身材精练、打扮狂野,这是向柏语没错;但帅是一种很主观的定义,她既然讨厌,也就从来没想过自已对帅的定义是什么。 向柏语给她的感觉就是侵略性过强,大剌剌地逗人、评论,好像有多了解她似的。他们碰面两次,说上的话连五句都不到。 她不想再说更多的话,但这样就得真的无礼拒绝,她再度伸出手去。“谢谢你。东西呢?”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双手仍没有抽出口袋的打算。“你不会是怕我吧?”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怕你?”明知道可能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 他耸肩。“好像还没有女人怕我的,你是第一个。” “我才不怕你。”既然他不要礼貌,她也没办法。“我是讨厌你。” “那你绝对是第一个。”他笑了。 牛皮糖说的就是这种人吗?但他根本不需要当什么牛皮糖,就算她不觉得他帅,也能感受到他的一种魅力,不光是单纯的自信而已。 家里男人没一个靠得住,使她对哥推到她眼前的男人也兴趣缺缺,尤其哥的朋友多半皮相好,更是让人皱眉。 说讨厌他,好像太过分了一点,她最多也只是不耐烦罢了。 第4章(2) “既然破天荒被人讨厌了,我绝对得找出原因,免得重蹈覆辙。没办法,只好找你对症下药了。” 天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不需要当牛皮糖的人为什么偏要当不可?她干脆转身就走。 他轻松地跟在她后面。这路不是她开的,她自然不能赶人。要开口找架吵,又等于被他激得开口,她不干。 他倒是开口了:“我跟你哥很熟,连他的众女友我都看过好几个,不过我跟他是完全不同型的。” 她不想听也不行,糟的是脑子竟跟着他的话走——什么叫不同型?哥见一个爱一个,跟这个男人的侵略性有什么差别?还是他是指自己不会花心。 嗤,喝醉的男人从不承认自己醉,花心的男人又会承认自己花心了?她脚步加快;不过这是在表达她的反应,不是妄想能甩掉后面的人。“而且别误会了,我不是在追你,我还没真正认识一个女孩子之前是不会追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一点?” 她煞住脚步;而他好像早就料到,稳稳停在三步之外。“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说没在追,是因为还不认识;但如果都不接近,我能认识谁啊?” “那我不想认识你可以吧?” “不必这样吧,你难道没有男性的朋友?” “没有。”小学的早就没联络了,国中高中读女校,上了大学,她已经定了型。 他好像不太意外。“吃个饭不会怎样吧?” “没必要。” “我觉得有必要啊。”他还是笑意盈盈,“我问你,你觉得我是轻易放弃的那种人吗?” 她抿着嘴不想答。 “不是吧?那如果每次你和那个好朋友在一起时,我都冒出来献殷勤,你觉得你朋友会怎么想?” 芯容绝对会加油助阵,把她给卖了。 “与其我锲而不舍,愈挫愈勇,不如你简单地让我请个午餐,然后吃饭时使出浑身解数让我兴趣大减,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她真是哭笑不得。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是从她的角度来分析,其实仍然是腹黑牛皮术,两人都心知肚明。 到底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花时间耍这样的心机? 原极老爱说哥要的不是上床就是钱,所以干脆找色与财都有的女人。说了这样的话,当然被原青骂。 她问原极是不是也跟着哥学坏,弟弟耸个肩。 “有色有财的女人黏上来,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我喜欢清纯派的,然后把她们给带坏,这才有成就感。” 她又骂,但弟弟只是笑。她真的很心冷,还好妈听不到这样的话了。 她有什么?没色没钱,也不清纯,因为她太愤世嫉俗。 后来她想过,她代表的是一种挑战吧!她也给了向柏语成就感。 他很贼。真的一起去吃饭之后,他收起那种侵略性,保持朋友的距离,给她很大的空间。 第二次,她替爸和弟弟做好饭,一出门就发现他等在家门边堵她。一番舌战后她发现自己上了机车,又被他带去吃饭。 后来就算不情愿也熟了,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她做好晚饭出家门,他就会半坐在机车上等她,绕道到某个“他很想试试,但不想一个人吃的不太贵的新餐厅”,然后送她回宿舍。 为什么他会知道她从不在家吃她不想问,因为怕那种话题。很可能是哥告诉他的。想到家里的事被他知道了,她心情就不好,奇的是他从不多问。 有时载着载着就去逛书店,或走走路,倒是没去喝过咖啡。 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走在一起了。她没当他是男朋友,连“朋友”这种关系也不愿去想,他也就没挂在嘴上。 和芯容一起的时候,他通常不会出现,这该不会是他的体贴吧? 他生日那天,他主动邀她去他家玩,说朋友帮他开生日派对。 “你也是我朋友,对吧?”他很邪气地笑。 他会邀她去大派对,一定是知道光两个人的庆祝她绝对敬谢不敏;但她想起要和他的一夥男的朋友认识,尤其哥大概也会在场,她一定会成为调侃捉弄的对象,打死她也不要去。 “我从没说过我们是朋友。”她嘴硬。 他安静了半晌。平常笑骂惯了,他的皮厚得像大象皮,她觉得他根本少根筋,他却突然脸色收敛起来,像要藏住什么。 “对我家长得怎样一点都不好奇,我很受侮辱喔。”他又笑了,恢复成她所熟悉的那个他,百毒不侵。 算她闪神了吧!但隔天他生日,她脑中却挥不去他的那个表情——没有表情的表情。 她连个生日快乐都没说,更别提送生日礼物了。她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连她打工地方的男同事生日,她至少会跟着大夥唱生日歌。 这么特意地划清界线,这其中说明了什么? 她不喜欢这个问题;但到了七点派对时间,她已经坐立不安一整天,头都开始发痛。 至少……去送个礼再走? 不行。后到或先走都会很引人注目,加上哥和向柏语会说些什么浑话,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像颗地雷,她白痴才会去踩。 她照例回家做饭,弟弟又褂彩回来,爸当然又是一阵狂吼,小弟锁上房门放着震耳欲聋的嘻哈歌,结果被骂的变成是她。 page 13 她做完饭就逃出门。今晚当然没有向柏语的“突袭”,她慢慢走到公车站,旁边就有文具店,她不知不觉走了进去,眼睛没有目标地浏览,冉到看见一本记事本,上半部画了两个月壳,下半部一个“友”字。 朋,两个月字在一起。朋友,就像两个月壳的关系吗?可是一个天空,怎会有两个月壳呢? 她冲动之下就买了记事本,请店员用蓝色的包装纸包起来,没买卡片,觉得太别扭。 然后她翻出手机,找到向柏语不管怎样也要传给她的地址;看着看着,又把手机收回袋里。 她是乌龟、鸵鸟、软壳虾。 还没到家,便开始下雨了,她心里又多了一个藉口。 回到宿舍,记事本静静躺在袋里,她准备着下周的考试。看了两个小时才看了大约半页。九点,手机来了简讯。 ——我的朋友没有到齐喔。 他现在应该是众星拱月、乐在其中才是,而且当主人必定很忙,却还想到她吗? 十点半,宿舍快关门了,想出去的话就必须立即行动,但派对早就结束了吧? “你今晚怎么啦?”芯容问:“那个来了哦?” 她满心只有“窝囊”两个字。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十点四十五,她背着袋子闪出了门,芯容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来不及问。 冲进雨中,还好公车马上就来了,而他也住得不远;不过他住的大楼一看就知道是高级住宅,她在人行道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收伞走进去。 “我找——” “我知道,9D的向先生。” 门房的笑容很诡异,她不禁要猜想到底今晚的派对有多大,向柏语又是怎么交代的。 到了门前,门没有关,音乐从里面隐隐传出。她运气好,不用按门玲。 看一堆伞把伞筒插得满满,就知道人不少。推门进去,她眼前一暗,原来天花板的灯被改成舞池的旋转灯,只见彩光点点,让人目眩。 音乐与其说是震耳欲聋,不如说是无所不在。她听得见隐隐笑声,看得到四周黑黑的人影,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跳舞,还有一群人在打牌喝酒。 室内再黑,她也看得见这公寓奇大无比,但还是满了八成,他到底有原青脚下踩到硬硬的瓶子,差点跌倒,原来到处都是酒瓶;她也踩到倒出的酒,酒腥味冲鼻而来。 原青立刻后悔自己不请而来——其实是有邀请,但她明明说不会来的。她根本看不清谁是谁,而且大家都醉了…… “你终于来了。”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紧紧抱住。 原青尖叫,本能地挣扎。这辈子大概五岁以后就没被抱过,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耳边湿热的笑声狂野不羁,“是我,别怕……” 她认出向柏语的声音,可是慌乱感并没有稍减,“不要这样!” 刺鼻的酒味是熟悉又令她厌恶的,男人的力道则是陌生又令她不安的,她用力要挣脱。 他上身竟是赤裸的! 他太强壮,她怎么也挣不开。 “你真的不喜欢吗?有时候我实在很想知道……”他的嘴凑向前试脚捕捉她的,她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用头去撞他的鼻子。 他痛叫出声,踉跄退了一步,终于松手去揉鼻梁。 她的尖叫似乎引来别人注意,一个女人不稳地走过来,室内仍是彩灯乱转的漆黑,她走近,原青才看见她衬衫前襟全打开了,露出里面的黑色胸罩。 “柏语……怎么可以做到一半要拿酒呢?”她星眼迷蒙,笑得满是在目。 原青倒退一步。这也是他的“朋友”之一吗?他邀她来庆祝的就是这样的狂欢?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向柏语瞥那女人一眼,又往原青跨近一步;原青转身就想跑,马上撞到后面的沙发,差点倒在正拥吻的两个人身上。 向柏语过于用力的手抓住她左肩,她忍住没有尖叫,努力闪避;那手忽然抽开,她转头看到那衣衫不整的女人,像章鱼一样从后面紧紧抱住向柏语往后拉,同时拯救了她。 惊恐、尷尬、愤怒、屈辱……所有情绪同时向她鞭打过来,她冲向电梯,又跑过那讪笑的门房,在雨中盲目跑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用手机叫计程车。 湿淋淋地上了车,才发现伞虽忘了,背袋仍在,奇蹟似地没有在这:切混乱中阵亡。 她这个“朋友”却没有这么幸运…… 她拿出记事本,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字。罢了,和男人交什么朋友?是她自己糊了眼。 她下了车,两个月壳的记事本躺在后座上,被载走了。 隔天当她走出家门口看到向柏语,简直不敢相信这男人脸皮会厚到这种程度。 “你的伞。”他递给她,她没有伸手。 他的脸色很不好。当然了,纵慾加宿醉,大概狂欢整夜,脸色怎么可能好? “你来过了,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沙沙的。“该看的都看到了。”她绕过他要走。 他拦住她。“说清楚!” 她心里像打了一个死结,又紧又痛。他为什么不滚远一点,最好滚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伤人?那就是当你用某种藉口来脱罪的时候。 他真醉到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假装不记得? 不管是哪个藉口,都让人心寒。 她什么都不想说,硬推开他的手。他显然没预料到她的力道不小,后退一步,给了她逃跑的空间。 “小青!” 他要追上她是轻而易举,但他大概心虚,所以没有追来。 她跑着,手握成紧紧的拳头。他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她在心里默念。 甚至,不是朋友…… 所以,没什么好伤心的。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哥回家,她草草做完饭就要逃,哥破天荒地进来厨房。“听说你昨天去了柏语的庆生会。” 她不理他,加快清洗碗盘。 “他是寿星,被起哄就喝多了——” “哥!”她以为自己可以听而不闻,但还是不行。“我的事请你不要管,拜托” 她说得坚决,她很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在抖,自己看来很镇定。 但哥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居然没有再为向柏语说情。 整件事就像一场闹剧,但为什么她会一想到就不舒服?只要思绪往那边跑,心中就自动退缩? 她不要再去想了。向柏语,还有“朋友”这两字。 她把食谱移到架上,加入其它的食谱中。 第5章(1) 第二天,上课很难专心,回家做饭更是老想到一个人,还有等一下的魔鬼特训。 说他是魔鬼未免过分。他连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总是一针见血、百分百专业。他没叫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该做到的没做到。 “卓学长怎么操你的,快从实招来!”芯容老远跑到她的课堂上来拷问。 她苦笑。“他当然是叫我做菜给他看。” “他有没有示范?亲自下厨?你有没有吃到他做的菜?” “没有,没有,没有。” “都没有?”芯容满脸失望,接着眼睛又一壳,“那他给你什么撇步?你不能自己享用,得全部告诉我。” 说起烹赶,芯容才是狂热的那个人,学长是不是挑错人来特P了?原青不禁要如是想。 全社的人才,他偏偏钦点她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无才。 如果她足够有才,应该不需要人特别指点才能参赛吧? “他觉得我没有用心。差不多就是这样。” “就这样?”芯容叹口气。她不会怀疑原青私藏什么,因为原青其实是很直的人,又对卓学长冷感。 “你没有和卓学长杠上吧?” page 14 “没有。不想去就不会去了。”虽然是为了留社才去的。“那你现在有信心了吗?一次搞定?” “今天晚上还得再去。” “妈呀!”芯容鬼叫,“晚上?今天晚上?你、你……你真是……” “倒大霉了。” “中大奖了!”芯容大力摇她,“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她的坏心情硬是被死党胡闹得好些了,“你变脸代替我去好了。” “我也想啊!天哪,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免得你被打。” “没这么严重吧?”不知为何,卓学长在她眼中渐渐变成……和其他男人不大一样的生物。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他对她不假辞色,基本上只看到她的菜,没看到她的人。 她对男人只有反感,没有压力,但学长给她的全是压力。 忽然想要做好菜,向他证明她不是笨蛋,也没有偷懒。 该上课了,芯容丢下一句就跑。 “你帮我要一张签名,拜托拜托!” 她的好心情在面对那道门时又悄然无踪了,她按下门铃的手指微微发汗。 他立刻打开门,“你迟到了。” “现在是……六点五十五啊。”她掏出手机察看。 “上课的话,准时就是早到半小时,比赛的话是一小时,进专业餐厅厨房是两小时。” 她硬邦邦地说:“对不起。”这种规矩他为什么不早说? 他没关门,居高临下看她,她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了?” “你准备好了吗?” 再怎么准备也没用吧?“好了。” 她意外极了,“要去哪里?” “去餐厅厨房。” “不是要在这里特训吗?” “不是。” 她吓得不轻,“你、你不会真的叫我做菜给客人吃吧?” “为什么不会?” “我不行!”她立定脚步,“餐厅烹饪是要执照的,你不知道吗?” 这话简直可笑,他是名厨啊!但他明明就要她违法犯纪! “实习生多的是。” 她忘了这一点,“可是……” “闭嘴上车。” 她闷闷地上了他的车,心跳一路加速。 她是在紧张还是害怕?正常人都会紧张的吧?不对,芯容恐怕会惊喜大叫。 想到芯容就想到她的任务,虽然尷尬到不行,她还是硬着头皮问:“学长,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签名?” 他转过头来,眼中写着不信,她赶紧说:“看路啊!” 他转回头,她才松口气。 “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 是不是他用膝盖想就知道这不是她自己要的?“也没有啦。可以吗?” “你有男的朋友吗?” 这下换她转头看他。他说“男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当然有。”她抿嘴说。 “谁?” “这是我的私事吧?” “朋友也当成私事,可见你根本没有。” “这跟你有关系吗?”她脾气上来了。 “还会生气,那真的是私事了。”他轻声说。 她用力转过头去,又有那种被看透的感觉了!跟他说话她常常有这种感觉。 “你有兄弟姐妹吗?” “学长,有必要做身家调查吗?” “你的厨房在家里,我当然不能不问。” 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头,她自己没注意,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有。”她闷声说。 “一定是兄弟。” 她干脆不理他,反正她做缩头乌龟越来越熟练了。 “好吧,”他轻声道,“先不管这个。昨天的功课呢?” 她咬住下唇,又完了。“我……还没弄懂。” “这个你倒是承认得很快。” “学长,”她转头正视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特训?真的是为了社团吗?” “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他也转头,稳稳迎上她的目光。 “学长!你先开车,等一下再谈好了!” 他很合作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路况上。 他做什么都这么自信、笃定吗?训练人是这样,泡茶是这样,说话、开车、随便探人隐私……他好像从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这种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呢?就因为他成功了? 和向柏语那样霸气逼人的自信不一样,卓因潋的自信是内敛的、深厚的,像一座高山般静默,却难以撼动。 她又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拿来相比?她没事想这些做什么? 暗斥了自己一声,她努力着去想别的事,譬如等一下的魔鬼特训,他硬要抓她进什么餐厅厨房——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她心中一悸。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她为什么那样问?他又为什么这样反问? “到了。” 她几乎是害怕地往外看,结果果然是她最害怕的那种——黎筵,本市最知名的法国餐厅之一。 不是最大,却是行家喜欢来的地方。这是向柏语告诉她的。 天!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个地方?她还记得那晚吃得很偷快,那男人说的笑话特别好笑。 但她有什么藉口临场落跑?真正的原因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从后面进去就行了。” 她垂头跟在卓因潋后面,拖着步子,好像这样就能延迟一两秒钟上断头台的那一刻。 好吧,只不过是实习,不是叫她上场主厨,她放壳眼睛跟上就是了。不同于一般餐厅后面的凌乱,这是专业高级的厨房,宽敞的走道非常干净,推门进到主厨房,更有让人眼睛一壳的感觉。 原青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餐厅厨房,脚步停了,眼睛睁得老大。 至少有十个人在厨房里工作着,炒炸声、锅与铲相击声、主厨吆喝和下属回应……像是战场,又如同繁复的交响乐,交杂浓重的食物香气,几乎是人五官难以马上承受的。 卓因潋站在门边耐心等待,直到那名中年主厨刚好抬头见到他,卓因潋才举手招呼。 “卓小子!”主厨笑开油油的嘴,好大的声音盖过一切,“就知道你会早到!救兵来得好啊!” 接着他转头向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斥喝一声,听起来像是“再给我摸鱼我就炒了你”,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半跑着过来。 他头上没剩几根毛发了,油油壳壳,像他红润的双颊;他身材适中,不然真会给原青圣诞老人的感觉,不过他笑起来虽然如阳光一般,骂人的样子却也吓人。 “这就是你提的那个秘密武器吗?”他伸出厚实的手,原青的小手被整个包进去,“看起来还像国中生嘛!” “您好,我叫唐原青,我已经大二了。” 主厨仰头笑,“这么小的女生却这么严肃,像老僧一样!” “他叫田渔新,我的师傅。”卓因潋介绍。 原青明白这主厨一定很有名,只是自己太无知,根本谁都没听过。 “您好!谢谢您让我们进来。” 田渔新又笑,“现在可轮不到我来让这个卓小子了!” “田师傅,还是不要耽误你吧,有什么工作派给她都行。” 原青头皮发麻,赶快澄清:“田师傅,想先告诉您,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只是来学习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原来卓小子就是看重你那副正经样。”田渔新摇头,“你别怕,我不会像他那样操你的。” 他把她领到一个炉台前,“很简单,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试着跟上就行了,可以吗?” 她感觉得到卓因潋又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保镖一样的距离,却是监考官一样的存在。 “至于你,卓小子,能帮什么我都感激不尽啦!” 田渔新又开始忙起来。才三十秒,原青就看得眼花撩乱。这个大主厨不是在做一道菜,而是同时做十道!再加上他还一心二用照看所有下属,满场跑来跑去,她也只好跟着追。 她没时间分心去注意卓因潋,不过自己似乎已经练成自动雷达,清楚感觉到他就在旁边,跟他们两人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page 15 三人真要相比的话,高下立分。卓因潋几乎能预测田渔新的下一步,有时甚至超前,有如做过千百遍一样的动作。 他切菜仿佛最高速的钢琴弹奏,炒菜如同在跳轻巧的芭蕾,油炸好比精密的实验,时间和热度都拿捏完美。 才三分钟她就满头大汗,半小时后手腕和手臂都酸疼不已,背上傅来一种压力,好像脊椎载重数公斤。 一小时像十分钟飞速而过,她却怎么也追不上两人的速度,一个不小心切到手指,鲜血立刻沾到切菜板。 “对不起!”她叫道,赶紧要把切菜板拿去冲洗。 卓因潋止住她,执起她的手指查看,“别管那些,跟我来。” “可是——”沾到血的食材浪费掉了而且不卫生,她不清理怎么可以—— “我说跟我来。”他不容质疑,拉着她便走。 “别担心,小朋友!”田渔新在后面叫,“卓小子以前常干这种事!” 她严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卓因潋就像个超人,超人才不会笨到切到自己,田渔新只是想安慰她而已。 卓因潋似乎很熟悉这餐厅的内部,把她拉到一个休息室去。 “我自己可以走。”她抗议,他才放了她的手腕。 被他握住手腕,这是第二次了,那种让人极度不安的烫热感不变,似至少这次她没有反应过度地胡乱挣扎。 他拿来急救箱,这好像快变成惯例了。“我自己来——” “这伤口很深,我来。” 她又要拒绝,被他犀锐的目光堵住。 他脸色很黑,手劲却很温柔,几乎没施加任何压力,有点像他在做菜时的轻巧。他一手握住她手腕,另一手消毒上药。 因为对他的动作太专注敏感,她几乎没注意到伤口的疼痛。其实这伤并不是她受过最严重的,不过专业厨房的刀也是专业的利,轻轻一划就可以又长又深,她刚好切在左手中指上,可能这几天洗手做菜都会疼了。 被他照顾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悸,等他贴好药用胶布,她手都有些发抖了。 他大概以为她是疼痛,“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他站起来。 “不行,我不能因为受伤就抛下没做完的工作。”她也站起来。 他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我还以为你会能逃就逃。” 她是想啊!但她从未逃开家里的厨房,别人的厨房她更不能这么没责任感,不但犯错,还半途落跑。 “我还可以,真的!没关系。”她说得很恳切,怕他不准。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深思,看了很久,她几乎要招架不住,幸好他终于转身领她回厨房。 田渔新扬着半灰白的眉,“果然是卓小子带出来的没错,还想挺下去。小朋友确定可以吗?不会再血溅沙场?” 原青红着脸说:“我、我会小心的。” 第5章(2) 接下来她放弃想跟上两位大师的企图,看清楚一个步骤先彻底做完才进行另一个,中间漏掉没看清的就先放弃,以免做错误事。 她不知道有问题是该问还是不该打扰,只好闭嘴拚命做。 感觉头暈的时候,她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再继续,深怕又出什么意外而坏了别人的事。 她从来不知道烹饪是体能的彻底考验,像扛着杠铃跑马拉松,不但测耐力,还要测体力和爆发力,连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心…… “收工了!”田师傅宏壳地大喊,“小胖,今天你收场,其它人自己的站别马虎了。大家干得好!” 原青手上的刀被拿走,抬头一看,是卓因潋。 “菜都上了,你还拿着刀不动。还能走路吗?” 她真的拿着刀杵在那里那么久了吗?切完一道菜的食材,她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道菜了,还在等下一个指令。 她身子一松,眼前突然花了,被他扶住手臂。 她站定脚步,很感激他若无其事地只握住她而不是整个抱住,旁人看不出来她差点摊倒在地。 “我……没事了。” “等明天看看再告诉我吧。” 她觉得很窝囊,自己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我第一次进餐厅厨房曾经整个给他昏过去,你这样不算什么。”他好像能读出她的心事。 这是他的体贴吗?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转头看他,他的手好热,她很想请他放手,不知怎的竟说不出口。“我……都很感谢。” 他把她揪到这里来,帮她包扎,为她保住颜面。 乱七八糟的心情,只能说声谢谢。 他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终于放手。田渔新的大嗓子传来:“小朋友过来!” 她忐忑地走过去,田渔新嘴一咧,伸出手来,“还好受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握。” 她伸手,被他有劲地上下直握着,“我还在猜卓小子为什么从来半个徒弟都不肯收呢,原来是在等奇葩啊!” 她整张脸热气往上冲,“田师傅,我真的不是什么——” “别听他老是骂人,一句好话都说不出口,他就是那个死样子,你别管他,听我的比较准。”田渔新说得很乐,“小朋友前途无量,记得不要被他给吓跑了。如果真的不行,就来我这里帮忙,我求之不得!” 她真的吓到了。这个田师傅人也太好了,为了徒弟,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她辩也不是,只好讷讷地说:“谢谢田师傅——” 田渔新看了卓因潋一眼,哈哈大笑,好像有什么只有他才懂的笑话。她不敢看卓因潋,如果他在翻白眼或脸臭掉,她宁可没看到。 “我们走了。”卓因潋示意她跟着走,她掉头看她的料理站,发现居然已经清理干净了。 是他帮她收的吗?他竟然动作那么快,收完自己的还收她的? 她以为他会朝先前的后门走,他却是往前头餐厅去。推开通道的门,眼前宛如另一个世界。 宽敞优雅的大厅,光线不似厨房剌人的明壳,而是柔和的壁灯与桌上的躐烛,光影摇曳生姿。厅内还是满的,许多人吃完了还舍不得走,点上咖啡或葡萄酒,继续畅谈享受。 “我要你看一看你的辛苦换来的是什么,”他低声说,“流了血,累得半死,钱也没拿到,但你付出的结果,是他们美好的夜晚。”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客人在笑着,边吃边说得起劲,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入悦耳的音乐中。 她眼前忽然浮起自己的样子,她不久前也在这里享用过,惊叹盘中的美食,和对面的人笑谈。 她惊喘一声,因为不远处的桌子忽然站起一个男人,记忆和真实突然重叠。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向柏语走上前,眼睛很快地从她脸上移到卓因潋身上,“原来真的是你,还有你。” 他语气中有些什么让原青和卓因潋同时绷紧了身子。原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掉头走开,她一点都不想见到向柏语,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但她立刻听出来,原来他们两个认识。 “向柏语。”卓因潋与其说是客气寒暄,不如说是冰冷招呼。 场面已经够冷了,那张桌子坐的却不只是向柏语,此时一名高姚貌美的陌生女子走了过来。 “柏语,是朋友吗?” 天!如果她能笑的话,这两个字应该足够让她失笑了;但更讽刺的是,显然这两字根本无法用在眼前这两个男人头上。 她心里说不出是不舒服还是慌张,反正恨不得赶快插翅飞走;她已经累摊了,无力面对这些难缠的人。 “我得——” 卓因潋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话梗在喉头,差点岔了气。向柏语眯起眼来。 “我们还有事,你们慢慢吃。”卓因潋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是不疾不徐,没有热度,也不带焦躁。 page 16 “你是卓因潋吧?没想到能遇上你。”那女人笑得极美,虽然眼中有遇到明星的惊喜,态度仍不失大方,“今晚的美食是你做的吗?” “该不会你也有份吧?”向柏语眼睛回到她脸上,锁定。 向柏语知道她在食艺社,知道她天天回家煮饭,喜欢带她上馆子,还送了她食谱,但他怎么会想到她进了今晚的厨房? “你们吃得开心就好。”卓因潋淡淡带过,“幸会了。” 他迈步往外走,被他紧握住手的她只能跟着走,跟上他的长腿,直来到他车子旁才停下来。 卓因潋没开车门,转过来看她,“你怎么认识向柏语的?” 她要抽回手,他算合作,放手了。 “他是我哥的朋友。”她轻描淡写。 “不只是你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吧?” “他不是我的朋友。”这句她说得斩钌截铁。 他顿了一顿,“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她皱眉,“他说他家开贸易公司。” 她知道他有钱,不喜欢碰那个话题,碰了就会想起自己家里常常生活开销有问题。一开始他吃饭请客,她不想被请,还差点跟他吵起来;后来被他半牛皮、半霸道地四两拨千斤,把这话题永久封藏。 “他家旗下有一堆餐厅。” 她抽了口气,“这家也是?” “运气好不是,这是田师傅自己的。” 她松了口气,如果是他家的,她才不愿下厨。“我们可以走了吗?” “急什么?怕向柏语追出来?” “他有伴,才不会追出来呢。”她真希望改变话题,更希望他赶快开车门的锁。 卓因潋眯起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语病——如果向柏语没伴就会追来吗? “如果你不愿解释,我就认定你们曾经交往过。”他语气冰冷。 说得连她不解释都不行了。“那根本不算交往!” 她气急败坏,“而且这又关你什么事?就因为在餐厅碰到他?” “这已经跟烹饪无关了。” 什么?她还想问,他已经帮她开了车门,她只好先上车。 他很快把车子开上路,刀刻一样的挺拔侧面此时看来如冰山般严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向柏语坏了她心情,但卓因潋的反应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张力让她满肚子问题。 “你和他——” “不要想岔开话题,我问的是你和他。” “我们吃过几次饭,可以了吗?”她叫道。“他带你上他家的餐厅?” “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他家开的,他又没说!” “那不叫交往叫什么?” “反正我说不是就不是!” 比起她的满面躁气,他像是法官一样冷无表情,但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深埋着,却真切地存在。 他到底在气什么?他绝对和姓向的不对盘,但把气发到她头上又是为什么? “你以前在他家的餐厅做过?”她忍不住问。 他冷笑,“他家就算砸下所有的钱也雇不到我。” 他的确不必为了钱下厨。“那你们的梁子怎么结下的?” 她忽然想到一点,眼睛睁大了,“难道他也是厨师?” “当然不是。”四个字满含轻蔑。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的餐厅不走正道。”他终于说,“跟黑道挂钩掌握许多地盘和通路,又从国外搬来最名贵的餐厅和饭店来卖招牌,从老板到经理,主厨到服务生,没有一个是为了做出美食在经营餐厅的,他们还不如去开赌场。” “那是向家,还是向柏语也有参与?”他的打扮、谈话都不像这行的啊。他玩乐器搞乐团,她一直以为他是在逃避家族企业才投身艺术的那种型。 “你现在是要帮他说话?” “我才没有!”她否认,“我只是不知道才问。” “向柏语不是不懂食物,这才是最让人心寒的地方。他也曾是他们学校餐研社的一分子,不过他从来不想好好学,只懂得用钱来搞社团。” “你是说他也会做饭?” “我们曾在比赛里交手过一次,他领悟力不低,但耐性不够又不敬业,不能做第一他就不做了,改用钱来买。” “买?” “他家代理的餐厅就是跟罗大合作,学校大半经费都来自他家,连全国大学烹饪总会、甚至全国职业餐旅总会都被他们操控。你叫得出名字的大饭店、旅馆、餐厅,六成都跟他家扯不开关系。全国大赛每年几乎都是罗大拿冠丰。” 天!她完全想像不到向柏语竟有这样的身家……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也终于懂了。“原来学长这么重视全国大赛,就是因为这样。” “本来是。”他平静地说。 本来是?她转过头去,他同时也转过头来看她。 她立刻又转开头。她想问,又不敢问,似有某种东西阻止她追问下去。 他把她送回家,因为宿舍已经关门了。 她把车门关上,他已经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 “手不要碰水。做饭的话记得戴手套。”他拿出一张名片给她,“后面我签名了。” 原来他还记得她帮芯容要的签名。她小声说:“今天谢谢学长……”在路灯的投影下他的轮廓特别深刻,双眼也特别幽深。 他静静瞅了她半晌才开口:“你做的都是你的工夫,没人帮得上。后天就比赛了,明天七点,不准迟到。” “学长,”她觉得不问不行,“你不会是寄望我能赢什么奖杯吧?”光听自己说就已够荒谬了。 “不会。” 他简单的回答让她不确定是该松口气,还是觉得丢脸。“喔。” 他没再说什么,她打开大门的锁。“再见。” 他点头,她把门拉上,门关闭的那瞬间忽然听见他说:“记住,比赛只是个开始。” 她愣在紧闭的门前。开始?然后还要做什么? 田师傅的玩笑谁会当真?但如果卓学长真的疯狂到错认她是什么天才,她该怎么办? 第6章(1) 隔天,原青果然全身酸痛,像被人踩过一样。不过她并没有太注意,一颗心都悬在今晚最后的特训上。 下课后,她还没和芯容走出校门,就被一个她绝对没料到的人截住。“向柏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是在她家门口出现她还不会这么惊讶,但这里是联大啊。 他在拥挤的校园里造成不小的视觉轰动,身上的皮衣在夕阳下闪着红光,颊边有些胡渣,显得格外狂狷,手上拎着一个黑红相间的专业安全帽,像是个飙车族突然出现在学生族群中,众人不自觉地慢下脚步。她想转身就跑,但那样可能造成更多话题,只好抿着嘴移开目光。 “如果不想被人八卦,就乖乖跟我来。” 天!他的牛皮已经升级到鸭霸了吗? “我觉得八卦可能好一点。”她硬是不看他。 “喂,姓向的,凭什么小青要跟你走?”芯容双手插在腰间。 向柏语对原青做了什么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绝对和那天原青冒雨出去又湿淋淋回来有关。她记得当时原青双眼失神,脸色苍白,她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人睡觉。 这个帐她记下了,姓向的却还有脸出现,出口还这么张狂。“向柏语?” 原青转身,看到于奇晏和徐汀缘走过来,于奇晏的口气非常惊讶。 “你怎么会来这里?”徐汀缘的口吻很不客气,“罗大派你来的吗?” 向柏语嘴角一斜,“罗大好像还派不到我,要派也是我派他们才对。” “你还是没变,”徐汀缘讽刺地说:“请问来敝校有何贵干?” “和贵社没有关系,”向柏语满不在乎地撇清关系,眼睛锁定原青。原青有种做噩梦醒不来的感觉。 page 17 为什么向柏语不闪远一点,还她清静? “你们认识?”于奇晏蹙起向来温和的眉。 “他是我哥的朋友。”原青僵硬地说。如果向柏语敢乱说话,她绝不会饶他。 “很好的朋友。”向柏语突然展开电力十足的笑容,对其他三人耸肩,“小青她哥有事找她,但没法过来,我自告奋勇来接她的。” 原青半个字也不信,但这是化解眼前僵局的好办法,她在心里骂向柏语老贼,但也无可奈何。 “我去就是了。” “你确定?”徐汀缘问,“他是罗大的老板之一。”她不确定原青听不听得懂,但不提不行。 原青懂得不能再懂了,但不愿多作解释,“没关系。” “我们是来给你们明天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份讲义。”徐汀缘把两袋资料分别递给原青和芯容。 “谢谢。”原青说。 “那我们走了。”向柏语嘴角又是一勾,示意原青走在前面。 原青和三人道别,转身大步就走,向柏语长腿轻松地跟着。 “原来你真的要去比赛。”一出众人的听力范围,向柏语立刻说。 “我是食艺社的,我们全社都得去。”原青硬邦邦地说。 “啊,没错,卓因潋一回来就搞的新规矩。”向柏语说得嘲讽。 “不行吧?他们那几双眼睛还死盯着我们呢。”他皮皮地说。 她气结,加快脚步,简直是半跑地出校门。 “我的机车在那里。”向柏语偏偏头。 原青站定脚步,“我不会跟你上车的。有话就赶快说。” 他俯视着她,“卓因潋特别挑出你,你有没有受宠若惊?” “没有。” “你明天比赛,觉得自己会赢吗?” 她抿嘴拒答。 “卓因潋把你推得这么高,你不怕摔得粉身碎骨?” “你说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不希望你被卓因潋给玩弄。” “玩弄?” “你明明就是个厨房菜鸟,他为什么要下这么多工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他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原青觉得大大被侮辱了,“你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会做菜?那他是看上我什么?难道是看上我的人不成?” 她说得极其讽刺,他却全无笑意,“我是看上你的人,他为什么不可以?” 血液冲上她的脸,然后又刷地流失,“我听够了你的胡说八道,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行不行?!” “门都没有。”他要去拉她的手,她急忙闪开。她绝对、绝对不能忍受再被他碰到。 “小青——” “向柏语,”她昂起头来看他,深吸一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已经不想再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还知道怎么尊重人的话,请你尊重我的决定。以后,麻烦你还我清静,我会很感激的。” 她转身便走,深怕他会追来,但他终于识相地放弃了。 这一次,她希望是最后一次。 都是向柏语。她在卓因潋家门前驻足了好久,却迟迟没有敲门。 昨天她问卓因潋是否真期待她会得名次,他很干脆地否认了。 向柏语说卓因潋是别有目的,还说……还说…… 想到这个脸就发热,熟悉的本能反感没涌上,倒是有种恐慌的感觉。卓因潋真的对她特别吗?说是对她做的菜另眼相看已经很难令人相信了,要说是对她的人有兴趣就更离谱了。 她深知自己身上带着浓烈的排斥感,当初向柏语接近她,她后来负气地想一定是他把她视为某种变态的挑战,要把他遇过唯一不匍匐在他帅哥脚下的女生给征服。 但要说卓因潋也是这样的人,会有这样无聊的心思,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到底什么才是可能的?她心乱如麻,手举到门铃前又停住。 门忽然被拉开,“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她退了一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 “本来没迟到,现在也变迟到了。”他沉声说。 “对不起。”她本能地道歉,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进来吧。”他退开一步,然后关上门。 她脸上的热气散不去。他为什么知道她一直站在门前?难道他早就等在门后? 进了他的厨房兼大厅,发现他已经把食材准备好了,要切的、要腌的、要先烫过的,五花八门整齐地排在料理台上。 这就是她今天的课吧?她努力想看出他要她做什么菜,但有鱼有肉、有蔬菜水果,可能性太多,她一时猜不出。 她把刀袋放在厨台上要打开,他摇头,“今天你不用动手。” 她的目光立即落在自己包住的手指,“没关系,我戴手套就可以了,刚才在家做也没问题——” “不是因为你的手。你今天用看的。” 她愕然,今天……她完全不必动手吗?他要全程示范?“那……我去拿一下笔记本。” “不必,你用心看就行,坐下。” 她依言坐在高脚凳上,他不再说话,开始动手做菜。 那天在田师傅的厨房里,卓因潋紧挨在她身边,她听命紧盯着田师傅,虽然被卓因潋分去不少心思,实在没办法多注意他的动作,光是要赶上田师傅的速度,已经让她上气不接下气。 但现在她专注在他身上,立刻有被某种强大磁场吸入的感觉,完全无法移开视线,连眨眼都忘了。 他的动作虽然快,却给人不疾不徐的感觉,因为他从不浪费一个动作。他切菜精准,每一刀都是他要的确切长宽,不必再回头去重切调味的顺序和分量熟练而笃定,宁可加少而不加多,从不再去补食料来弥补过多的调味。 不同的肉他的切法也不同,牛肉逆切,猪肉斜切,鸡肉顺切,鱼肉下切,肥肉加水切。 利刀又加力,应该是非常尖锐的动作,但在他手下不知怎的竟显得轻柔、温婉,有如在雕琢一颗精细非凡的宝石,绝不能失了准头,更不能用力过度。 最让她意外的却是他不时抬头看她,本以为他会埋头苦干,但他的人眼常检视她,好像在看她是否专心。 不知怎的,她觉得他一向锐利的眼光在做菜时却显得温暖;他们被令人垂涎的香味和热气环绕,明壳的灯光与炉上的火焰相映,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着迷。 他从来没有那么敞开过自己,她仿佛可以见到他如何在脑中估量菜色,感觉到他品尝时对调味的满意程度,她恍惚见到了他俊美脸上有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神色,而她曾天天看到这样的神色,在妈忙东忙西做饭的时候。 她自己做菜时有这样的神色吗?她做菜时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显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第6章(2) 她仍怔怔地望着他,没听到他在跟她说话,直到他举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动。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她急忙说。 “我是被人瞪着看过,不过还没有人带着忧伤的表情看过我。”忧伤?她这才发现眼角有些湿润,忙不迭用手指抹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么歉,”他的语气有些紧绷,“赶快过来趁热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吗?” 他把仍相当洁白的围裙解开,刚才的忙碌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我就是要做给你吃,不然我做了干嘛?” 他要她帮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问刚才究竟是在看什么,为何直到现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鱼派和鸡丁沙拉她认得出;韩式鱿鱼拌面让她意外,因为重辣;最后一道她没看过。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盘烤卷。 page 18 “面壳肠子,包了猪肉和蛋,是法国菜。” 她越看越觉得奇怪,抬头看卓因潋,发现他正审视着她。 “看出来了吗?” “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饱的菜;而且都可以当成午餐、快餐型的拿来吃……更别说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国大赛故意要跌破众人眼镜,否则绝不可能出这种题目啊。现在的餐厅美食讲究整餐来享用,菜如果没有前后之分,也一定要整体搭配;但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淀粉质,根本无法和别的菜搭配。 加上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连面壳肠子看起来都有点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国口味这样拼凑—— “没错。”卓因潋点头,“吃吧,先吃再说。”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动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从最清淡的鸡丁沙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觉得很可口,但是因为她预期会有某种大惊喜,所以感觉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说什么,再试三文鱼派。 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起司,口感舒服极了。面壳肠子她没试过,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肠,用烤的所以不油腻,却用芥末汁沾着吃,很有新鲜感。 最后她搅拌了鱿鱼面,这面看来就是手擀的,一定是他先擀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气,红通通的面,鱿鱼和面都噃劲十足,非常过瘾。 她抬头,怕他要拷问,但他看她每道都尝过了,没说什么,只拿起筷子,也开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厨艺很神似,都是有条有理又优雅万分。这种气质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她吃饭时慢时快,没个章法,全看心情,勉强可以上大餐厅,但西方的规矩她还是半生不熟。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原青看他好像不准备马上考试,心情一放松,味觉也就敏锐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来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来吃的,但怎么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技巧,只觉得很顺口而已;吃着吃着就发现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过一半的分量,她可能会侵占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还意犹未尽地偷看盘中剩下的一些酱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里,她早就拿起来舔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后靠,“吃饱了吗?” 她其实已经过饱了,只是嘴馋而已,“饱了饱了。”她赶紧说,怕自己看起来还没吃饱的样子。 “那好。”他站起来收拾,她赶紧帮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机,却放着不用而动手洗。 “我来我来!你做饭,我当然要负责洗。”她说。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饭,是谁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厨房她当然不敢争,只好去抹桌子,回来时他已经洗完了。 “要喝茶吗?” “真的不用麻烦——”她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服务下去? “不麻烦。”他已经走开了。 也许喝茶时间就是考试时间,她很紧张地回想,从他开火到吃完,自己到底学到了什么? 他拿茶具回来了,看他泡茶她又看得出神,觉得整个画面实在美极了;不是指他俊美的长相,而是他滑盅、品香的气韵,一种好像真的很珍惜的感觉。 茶泡好了,他递给她,她轻啜。 在那样让人心满意足的一餐后,这茶一喝下去,简直舒服得让人想睡她一惊!她是在人家家里,不能忘了这是特训! 但他为什么一迳地默默品茶,什么都不说? “学长,你……要问什么,还是请你问吧。”她终于忍不住说了。 他瞅着她,“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原来考的是这个吗?“当然是问刚才看你示范的心得。” “我并不是在示范。” “不是示范?”她惊说极了,“那为什么要做给我看?” “我不是在做给你看,是在做给你吃。” “那……为什么不问我吃出什么心得?” “你吃出心得了吗?” 完了,自己根本是找死。“我……没有。” 他居然点头,“好吃吗?” 这三个字从大师口中说出,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那么模糊笼统的雨个字,几乎是不经心的那种形容词,用在他的菜上好像很亵渎。但这是他自己问的,她总不能说不好吃吧。 “好吃。” “那好。”他又点头。 她完全迷糊了,“但……学长为什么……” “如果你觉得‘好吃’两个字不够,你可以说说是怎么样的好吃。”当然不够了!她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感觉。 “我觉得一吃就停不下来,明明不是什么名贵的大菜,味道也不是很奇特或让人惊奇的那种,但是我越吃就越想吃;吃到最后,忽然想到以后吃不到很可惜,所以我就越噃越慢……” 她边回想边说,没太注意修辞,说完之后感觉脸有些热,想着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露骨了。 他笑了。她睁大眼,心里一突,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没看过他笑过——不会吧?他没笑过?但又好像是真的,自己真没看过。 他的微笑很淡,又是那么突然、那么罕见,她不禁看怔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那些菜来做?” 她努力回神,“是要给我看普通的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不是。那些是我平常回家又累又饿的时候,最常做的菜。” “一次做这么多道?” “一次当然只做一道,累到都快昏倒了还做那么多道干嘛?” 原来竟是他爱吃的简餐大汇合吗? 当恨不得倒头便睡,肚子却饿得发疼时,他吃的就是这些吗? “那为什么要做给我吃呢?” 他微笑仍在,又低头啜了一口茶,“做菜是因为想做,你还没弄懂吗?” 她望着他。是因为想做吗? 他是在说,他就是想做菜给她吃? 他抬眼,四目相接,她的心在怦怦跳,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第7章(1) 她完全不记得昨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因为被他一句话整个抽空脑袋,她好像很机械化地喝完茶,又答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好像是有关她平常有空都在做些什么,她好像是回答跟芯容去逛夜市。 这就是他在全国大赛前一天要给她恶补的课程吗?为什么把她整个人搞得更糊涂了? 全国大赛特别选在周六,芯容一大早就把她叫醒,宿舍里其他两人都还在呼呼大睡,她们已经拿着刀袋出门,到社团办公室集合。 社团办公室不小,不过还是挤得没地方坐;坐着的都是师长学长们,大夥的目光当然不免聚焦在卓因潋身上。 连原青也不得不承认,这不全是明星效应而已;卓因潋虽然不苟言笑,但英气逼人,或者该说是才气,而芯容一定会说是帅气。 他的头发不长不短,修得简单却有型;浓眉常蹙着,却丝毫破坏不了那漂壳的眉形。他的眼太壳,连浓而长的睫毛都掩不住,优美的唇形因从不微笑而显得冷峻,芯容称之为性感加性格。 为什么对帅哥最感冒的她,偏偏对他移不开眼? 原青很不想跟大家一样盯着他死命瞧,又觉得身不由已;她安慰自己这是应该的,大战当前,不看群龙之首该看谁? “今天的比赛,一到赛场,我就不是你们的学长,也不是社团的前社员了。我会是可能的评审之一。 当评审就要六亲不认,而我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另眼相看。” 他冷静明壳的目光扫过全场,遇上原青的视线时,似乎多停了一秒;但原青觉得这绝对是自己过于敏感,也许在场每个女生都有同样的错觉。 page 19 “所以到时别来找我说话、问我问题,也别指望我会是你们的临场救兵。你们一旦上场,也不该交头接耳、互相救济。今天的比赛如果要公平,只有严格要求大家全靠自己。” 原青发现自己的心七上八下,一直到昨晚她都在担心卓因潋的特训,没有多去想比赛如何;但现在特训结束,比赛临头,她忽然开始想一如果自己表现得很糟呢? 他特别把她找去家里,又带她上田师傅的大餐厅,花了好几个夜晚的私人时间,严格认真地耳提面命,最后还帮她做了一顿晚餐……根本是其他人求也求不到的特殊待遇。如果她完全辜负他的用心要怎么办? 天!她就算勇夺冠军,大概也还不完这个人情! 虽然她根本就没有要这个人情,却是不折不扣地背上了。自己对考试比赛什么的通常没有恐惧症,现在却开始手脚发软。 等一下还得拿刀呢!她大概会紧张到把自己的手给切了。 手心濡湿,她垂下眼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关节。 “学妹?” 她抬头,发现是社长于奇晏。原来师长已经说完话,大家都在准备朿西要上学校的小巴。“啊,社长有事?” “你又心不在焉了。卓学长的特训怎么没纠正这一点?”于奇晏温和地取笑。 原青很勉强地微笑,“对不起,我错过什么了吗?” “学妹真是一板一眼的人,”于奇晏摇头,“没事。我只是看你动都没动,来了解一下。” 原青扫一眼室内,芯容正忙着找什么东西,其他人走了大半;她没有转头,但忽然感觉到卓因潋在她背后的视线。 “我没事!我去帮芯容了。”她很快打退堂鼓。 徐汀缘走到于奇晏旁边,“学妹还是那样常常说不上一二句话吗?” “你跟我一样好奇吧?”于奇晏轻笑,“既然我们没胆去问卓学长,只好来小学妹这边探口风。卓学长特别训练过,我当然很期待等一下比赛的战况。” “说得像在看别人的好戏。别告诉我你这个当社长的不紧张,专程把卓学长请来,不就是想把团体冠军抢回来?” “我当然想了。但我可没有如入囊中的那种打算。罗大的势力实在太大了,我最多也只是想让他们赢得辛苦一点而已。” “我倒没那么悲观。”徐汀缘笑,“卓学长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他帮全社集训过了,不光只学妹一个人而已。再说,我们两个正副社长也尽了不少力啊。” “你很会为自己鼓掌嘛!” “哈哈,赛前苦中作乐一下。”徐汀缘忽然靠过来跟于奇晏咬耳朵,“是我自己的想像,还是卓学长真的很注意小学妹?” 于奇晏转头,看到卓因潋环着双臂,正盯着唐原青瞧,好像准备要唤人过去训斥的架势,然后看到唐原青拉着好友就往门外溜。 “看来特训的过程很慘烈。”于奇晏语气十分不忍。 徐汀缘叹口气,“那我们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走吧!” 全国大赛在一间大饭店中举行,原青只希望这一家没有跟向家或罗大挂钩。 如果学长是干事之一的话,就应该不会吧? 不过想这些有用吗?原青训斥自己。学长要教的东西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等一下如果自己太逊,不但辜负学长的苦心,连社团都会被她拉低分数,想到就觉得恐怖。 全国数一数二的国际饭店,其厨房自是光鲜壳丽,且容纳百人都还绰绰有余,一进场就有嗡嗡之声,全是各校社员惊叹耳语的声音。 “好兴奋喔!”芯容不断踮起脚尖,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画面,“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更大的场面了原青想开个玩笑,但喉头太紧,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芯容用手肘拐她,“特训过的人怎么紧张得流汗?” 原青摸摸前额,果然有些汗湿。天!她最好不要还没上台就昏过去。 芯容虽然问不出太多特训的内容,但卓学长是何等人物,而且原青做菜本来就不错吃,她才不担心原青会搞砸比赛;虽然社里有些人是这么想的。 有人会想原青可能太弱,只因为卓学长要求特训;芯容倒觉得那是因为原青对男生无礼而惹卓学长不高兴,才有了特训这事。原青的实力不可能是全社最差的好不好! 她安慰原青:“没事啦!你是全社唯一可以凸槌的人你懂不懂?特训就表示期望值特低,而且现在责任全落在特训那个教练身上了!” 原青知道死党只是要安慰她,所以鼓起微笑回应:“我会加油啦。” 芯容的话让她心更沉了些,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也不想撒谎说没事。 当她转回头,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因为她看到正走上台加入其他评审的,竟是向柏语! 她失去血色的脸吓了芯容一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禁低叫:“天啊!怎么会是那个姓向的?!” 虽然换上了西装,但那就是如假包换的向柏语,他和台上众人握手,最后才转向卓因潋。 原青听不到他们在台上说什么,但那两人的肢体语言很明显就是冰冷无比,简直比陌生人还陌生。 短暂的握手有如兵戎相见,看其他贵宾好像见怪不怪,就知这两人应该是宿敌。 为什么连向柏语也能当上评审?原青绝望地想。卓学长当评审就已经够糟糕了,现在还加上一个向柏语。 她相信学长对她菜色的评分绝不会手下留情;而向柏语……她根本不敢猜想他会怎么做。 她的霉运今天终于冲上最高点了吗? 原青咬牙。算了!不过是场比赛,她这个社团菜鸟算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是生死关头一样? 她转过头去,不想再去看任何会让自己心乱的画面。 所有人入座,比赛正式开始,好几个台上的名人致辞;有全国大会的总干事,一位白发苍苍的名厨兼教授;还有几个背景吓人的厨师,最有名的那个当然是卓因潋,他却没有发言,显然是他选择不出头。 接着是司仪宣布比赛规则,今年比往年多了好几项改变。 第一,各校社团的参赛选手由社员名单中现场抽出三个,未到场的即等于弃权,而且不能由别人代为出赛,所以就是直接失分。 以前各校自行选出代表参赛,既然大校或大社人多,人才也就多,结果自然造成垄断比赛的现象,历来罗大常常包办冠军,所以这一点等于是冲着罗大来的。 原青仍为学长居然能成功改变这个规则而啧啧称奇。难道他又用上了激将法? 第二,每名选手各有六十分钟,所有人同时比赛。以往比赛有个K题,但食材是开放的,五花八门的淀粉类、蔬菜、水果、蛋奶类、肉类、海鲜,任君挑选,等于把整个超市给搬过来了。 但今年改了。没有主题,现场将会以电脑随机抽选,由各类食材中抽出一种,而选手必须用这六种食材做出开胃菜、主菜和甜点三道。选尹能够随意选用的只有各式香菜、调味料和油类。 为什么会这样改,原青不大明白,只觉得困难度大大提升,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六十分钟似乎很短,但以餐厅出菜的速度来说不算什么。原青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因为她在田师傅那里经验慘痛,为了跟上速度连手指都切了。 她看了看手指上的绷带。她特地自备专业手套以求保证食物的卫生。她并不怕痛,只怕速度因绷带而变慢。 还没想好战略,司仪已经宣布开始抽号。 page 20 原青这才自问干嘛紧张成这样,说不定根本抽不到她啊。 “七十九号!唐原青!” 当她的号码被大声念出,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再怎么自我安慰,她还是倒霉地上号了,这就是她一生不变的衰运。 联大其他两个被抽中的同学她都不熟,但知道他们实力超强,她绝对是最弱的一个。 “好棒,你被选上了!”芯容简直比自己被抽中还要兴奋,“原打,我知道你是匹大黑马,加油原青只能苦笑。她是什么底子自己最清楚,而且很快地也会众人皆知了。 她不敢去看评审团中那两个男人,因那只会让自己加倍紧张;她决心要把那两人从脑中除去,除不去也得除。 “请出赛选手至料理台就位。” 她被分到十一号。找到自己的台位,她看着不锈钢的专业厨具,一人有一大块切菜板,一个烤箱,一个微波炉,打理得有如全新的设备,闪闪发光。 但电炉和瓦斯炉呢?没平常的炉子要怎么做? 她很快发现个人台位的对面是一整排的炉具——电炉、瓦斯炉、快速炉、蒸炉、平板煎炉,简直想得到的都有,问题是没有标号。 这是要他们分着用吗?那不就得抢着用了? 她看了看其他人。十三所大专院校参赛,那就是有三十九个选手,一百一十七道菜了。这么多的菜,究竟该怎么评?每道尝一小口都会撑死! 她脑筋还没有转回来,司仪已开始宣布食材。众人屏息倾听,因为选手紧张,看倌好玩,这种未知的变数前所未有,简直太剌激了。 大概只有原青觉得自己正站在断头台上往下看。 他们也的确是往下看。观众都有座席,而且两排料理台都面对观众,她又好死不死抽到第一排,被看得清清楚楚,还不时被相机闪光灯突袭。 评审大概都坐在观众席最前排吧?她干脆假装他们不在那里,老实说她真想假装整个观众席都是空的。 “各位选手,抽选结果早先已完成,六种食材如下:南瓜、前子、葡萄柚、munste;“起司、鸭肉和干贝。各道菜无需六种全用,但三道菜加起来必须全用到,而且不能使用其它食材。这六种食材就在流理台下的冷藏箱中,大家准备好了吗?” 原青瞪着冷藏箱的盖子,手脚冰冷。 “预备,一小时计时开始!” 整个厨房立时动起来,有的选手是冲到调味台那边去抢油,有的立即点火热锅、洗菜切肉,有的则用流理台上准备好的纸笔快速规画菜单。 观众都鼓掌欢呼,相机按声不断。 第7章(2) 原青僵立在台上,脑中一片空白。她像是公路上一辆抛锚的车,四周赶时间的车子都绕道经过。如果有喇叭可按,她早就被轰死了。 幸好她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忽然间她听见脑中一道声音:你为什么要做饭? 她屏息,那声音又问:厨房是你非待不可的地方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立刻回答:对!我一定要进厨房! 她眨眼。是啊,那是她特训第一天自己理直气壮的回答。 自己是这么对学长说的,那为什么现在像个白痴杵在这里?她不想待的话,台下多少选手恨不得能取代她的位置。 忽然间她好希望妈就在这里,提醒她每个步骤,用那种“瞧你,又偷懒省掉一个步骤了吧?”的眼光看着她。 她为什么要进厨房? 因为…… 因为这是她创造与给予的地方。 是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能不为家人做饭,没有想到其实都是因为她自己想做。 这是她给家人的礼物,里头有她的心意;这也是妈做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全校宿舍只有她一个人跑回家做饭,而且自己还不吃,说出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但这就是她的心意啊。 被骂、被埋怨、被忽视、被视为理所当然……即便如此,她的心意仍不变。 她喜欢为别人做饭,这就是了。 今天有这么特别的机会,她能做给这么多人吃、做给这么多人看,还能代表学校社团,代表芯容…… 这是多么难得的心意,她怎能浪费掉呢? 脑筋一清明,她立刻动了,把冷藏箱打开,里面是最新鲜的食材。最好的食材,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观众。她一定要用自己的所有心意,做出这辈子最好吃的菜来。 她不知道自己微笑了,不知道社友们都大大松了口气,猛拍照片,吹起口哨。 这六种食材该怎么搭配呢? 她忽然想起特训第一天,她自作聪明地乱挑食材,结果不能不用,也不能再换、再加。 这些至少种类齐全,营养和菜色上容易平衡,可以说是简单多了。那该选哪种料理呢? 你喜欢法国料理吗? 她喜欢吗?其实她是喜欢的,她根本没有不喜欢的食物,只是被心情给左右,像她对酒那样。食材没有抽到酒,算是免了她的极刑。 如果都喜欢的话,那到底该选做哪一国的料理呢?这是必须第一个决定的吧?三道菜必须要有一贯性。 但……真的吗?这些食材不限于哪一国料理啊。 她立刻想到昨晚的大餐,根本不该混在一起吃的东西,却是那样的好吃…… 也许食物本来不分家,是做的人自己要分的,吃的人只照自己的心意吃。 也许做的人不该硬分,照自己心意做就好,像学长—— 学长做了那么好吃的东西,却说只是要做给她吃而已。 她脸有些热,应该是厨房里温度的关系。 学长的心意,她没有机会报答;特训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机会。 如果是要做给学长吃的话她该做什么? 现在她知道学长喜欢吃什么了,可能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但那是学长做的,如果要表达她的心意,她不能照抄一气,一定要有她自己的心意在里面才行。 那是说,掌握住学长的口味,然后加入她自己喜爱的味道吗? 那就变成他俩都喜欢的东西了。 很奇怪,脸上的热气一直挥之不去,但她手下很自动地先切鸭肉腌了;接下来很小心地将葡萄柚去皮和白脉,因为那些即使只掺入一点点都会苦不堪言;南瓜破开挖出瓜肉,三分之一用来打汁作酱。 学长喜欢鱼派,甜点可以做派。学长喜欢辣,而且跟她一样辣不怕,那她放辣也绝不手软,不会为了比赛就降温。 心里有个谱以后,她立刻注意到时间,天!居然被她冥想掉了十一分钟! 她立刻加快速度,但保持力道不变,追赶田师傅的回忆回来了,身体也自动记起田师傅总是有种韵律,速度不是一成不变地快,而是风起风落似地,需要劲道的地方反而慢下来,因为准头更为重要。 想到田师傅,真希望他今天能在台下看她,他洪钟般的笑声让她想起妈,虽然妈的笑声清而脆,却有一样的欢喜,好像她的存在是厨房里的一道阳光,让他们觉得开心。 她食材准备好下锅,来到对面找炉子,发现只剩一个空着,其余早就被抢占。 没关系,一个她也能做,下锅顺序对就能省时。 “Behind you!” 她没有被后面的叫声给吓到,很自然地维持不动,让身后端一锅热汤的选手闪过。 啊,很像学长在后紧迫盯人的存在,她真有被训练到啊。 四周人数流量惊人,大家像池里挤满的鱼般钻前钻后,手上还端着非烫即滑的锅盘;像运动选手,技术与力的角逐,不到最后一秒不能松懈。 真的很像学长说的,厨房不是一个人的地方;而他带她去田师傅的餐厅,让她加入了一个最高级的团队,体验到摩肩接踵工作的感觉。 page 21 更别提用尽全力、最后一丝气力也不剩的感觉…… 她一口气也没时间去喘,汗水滴下面颊,怕沾染食物,又不能用手,只能偏头在肩头上抹了就算。那种背上的压力又来了,但她的身体记得,知道怎么两脚分开站,身体重心压低,手腕放松,肩膀挺直,让身体自行调节压力的分布。 特训时完全一头雾水,她的身体和感官却吸收了他给予的讯号,在如此空前重要的时刻,她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他说不要用脑袋去想,就是这个意思吗?做菜不是用脑袋去做的。在厨房里千百个小时之后,与其他厨师相濡以抹之后,用各样食材不断实验之后,受过伤、焦过锅、洗了碗筷之后,看人享用自己辛苦的成果之后——还想回到厨房,还是等不及做下一道菜,还念着某个人……这就是烹饪的心吗? 她恍惚了一瞬。妈的心意,她到现在才明白;明白自己为什么离不开厨房。 那么学长呢?他又是为什么待在厨房里?为了谁? “最后两分钟!” 观众席加油声四起,原青看着眼前的三道菜,munster起司煽烤干贝,上头撒了与香蒜一起烤脆再切碎的茄子,热烘烘又软QQ,让人很想用手指戳一下。鸭肉炖南瓜盛在用南瓜镂刻的碗里,很像学长表侄女做的陶器,看来可爱,但鸭肉却腌得辣度惊人,而且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第、口肯定让人吓一跳。南瓜和起司打成的慕斯,甜中带奶味,上头一层肉拃加可可粉,下面铺着酸酸甜甜的葡萄柚酱,很疯狂的组合,却也很丰涪趣。 学长喜欢烤得很香、辣得很足的菜,而她喜欢给人惊喜,这就变成了她的三道菜。 最后二十秒,大家都忙着点缀、摆盘、补东西,只有她退后一步,看着自己没有特别去构想、只照着心意去做的菜。 一点也不完美,可以改进的地方一大堆,但她不知怎的竟感到满足极了,最后几秒,她要好好看一眼她的菜,因为等一下就会被取用,等一下便会变成别人的。 很奇妙,是她的成品,由别人来享受;就像学长带她去餐厅前头,让她看到别人如何完成烹饪的另外一半过程,那就是真正变成食物。 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若没有人开心地享用,也是枉然。 她真的很高兴,等一下学长可以尝到她做的东西,这样就够了。得不得奖、会不会垫底,她不再在乎。 她抬眼望向其他选手像狂风一样忙到最后一秒。大家都这么认真,是因为做菜对他们也是一样,是如此重要的事。 大家的成品都吓人地繁复、完美,让她惊叹。在社团里,她也看过不得了的手艺,在这个擂台上却是全国校园内最高超的厨艺。 和大家站在一起,有点汗颜,却也与有荣焉啊…… “时间到!” 疯狂的掌声、口哨声响起,台上选手有的因没有做完而垂头丧气,但多半忙着互相恭喜。原青被同台的两名男社友抱住,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司仪已经催促他们离开厨台。 “各位的精彩成品会聚集起来随机标号,然后接受评分。谢谢各位的努力,我们休息三十分钟后宣布得奖名单。” 原青刚走进观众席就被跳上跳下的芯容抱住,拉着一起跳。 “天啊!天啊!天啊!”芯容兴奋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你把我吓死了!一直站在那里像殡屍一样,满脸苍白,我还以为你要干脆昏过去就不用比了!我差一点冲上去摇你你知不知道!” “那你在笑什么?”原青有点茫然。 “我开心啊!因为你又活回来了啊!而且做得好快好熟练,还第一个完成耶!卓学长果然是神!” “嘘。你别叫得这么花痴行不行?”原青目光不敢乱瞥,怕看到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还很镇定地下台,现在被芯容一阵鬼叫,又恐慌了起来。 想要做给学长吃,想要做给他看,但她做的菜他会喜欢吗? 她想起在集训时他对她的成品很有意见;特训第一天说她的东西“精致”,但又说重点不在精致。他把她的成品整盘留下来了,但她不知道他最后的评价如何。 两次他都只试了一口,不像她吃他做的东西,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直到吃光光了还意犹未尽。 她又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感觉呢?菜鸟本来就不能跟名厨比,她根本不该有不合理的期望。 “哎呀,评审回来了!”芯容叫道。 一直到现在原青才肯往评审团望去。十名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卓因潋,她只能认出两名大厨,当然还有一个向柏语。说不定里头有一半是餐旅业的高级主管,不下厨而专门数钞票的。 学长那么在意烹饪的纯粹性,她不敢想像和向柏语在评审休息室里,两人会说些什么。 如果不算那天在田师傅餐厅里吃的,这也许是向柏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她做的菜了。若不是因为比赛的话,她宁可他离她的菜远远的。 评审从头到尾盯着他们瞧,学长和向柏语绝对知道哪道菜是她做的。 很想藉口上厕所溜出去,但芯容紧张的手死拉着她。 “在宣布名次之前,我们要报告给大家知道,今年我们连陪审制度也全盘改变。为了力求公平、公正、独立,我们的评审是由十位全部评分完毕才进行匿名随机抽选,只抽出五位评审的分数,并且每道菜去掉最高与最低分后加成总分。我们相信今年的名次会是最有公信力的!先在这里恭喜得奖者了。” 观众席发出惊讶的议论声。 “今年参选的选手实力惊人,评审的分数都很接近,还好我们决定用抽的,一切是电脑说了算!”大概已经快大功告成,原本一本正经的司仪开始开起玩笑,“好了,我再拖延会被打,现在宣布个人奖前三名——” 三个名字出来了,冠军又是罗大的,联大一个也没上。芯容嗤了一声,原青低下头去,虽然心里没抱多高的期望,对学长还是很过意不去。 “现在是团体奖。冠军是,联亚大学食艺社——” 芯容倒抽一口气,接着就抱着原青尖叫“你赢了!你赢了!我们赢了!” 原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赢了?怎么可能? 报完名次,台上同时涌上三所学校的人,闪光灯令人目盲,原青被芯容拉上台去,机械化地接受社友师长的道贺。 司仪又上来清场,芯容回座后嘀咕:“那个老头子总干事不要又来致辞,要总结好歹也找卓学长“我们最后还有一个大惊喜!有监于全国大赛老被同学们讥为‘八股’,我们今年特别创新了一个很90后的奖项。”大家鼓噪,司仪很得意地说:“我们把它取名为‘神刀奖’。怎么样?够酤了吧?” “叫十把刀嘛!”有人叫,大家又笑。 司仪举手要大家安静,“我们的评选方式也很特别喔!我们问所有评审一个问题:‘如果你必须要吃最后的一餐了,你会选谁来做?”” 众人击掌叫好,司仪又举手。 “我们刚才前三名奖项的评分十分细密,就味道、总体性、技巧、创意和美感五项分别评分,所以早先那三名同学可谓是全方位的高手。这个‘神刀奖’呢,却是要让人吃到心坎里去,若无法再吃一次,走了也遗憾!这个人是谁呢?她就是——联大的唐原青!” 芯容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天花板。而这回原青真是完完全全呆掉了。 page 22 第8章(1) 全国大赛的最高潮差一点变成原青的噩梦,因为光是社友的狂喜庆祝就闹到半夜,校车直开某名餐厅,师长慷慨请客,还有“冷面大厨”明星学长卓因潋愿意出席,名副其实是不醉不归。 原青不喜欢成为众人焦点,所以熬得分外辛苦;如果不是看在芯容高兴得如上云霄,她不愿扫兴,可能早就想办法落跑了。 大夥仗着酒意抓住卓因潋追问评审内幕,无奈卓因潋没透露多少口。 “我们能打败罗大,实在太爽了!”徐汀缘拍桌道,“他们拿个人冠军又怎样?我们素质最齐,所以总分最高,对吧,卓学长?” “没错。”卓因潋点头,“他们有一个得最高分,另外两个却弱很多,所以才只拿到团体季军。” “奇怪,他们怎么连亚军都拿不到?以前老拿冠军的。”有人问。 “是因为卓学长回来当干事,把评分标准给改了,评审也得用抽的,他们再怎么财大气粗,也没办法全动用关系来左右成绩。”于奇晏笑说。 “还是败在电脑之下啊!”有人说。“随机万岁!” “应该要谢卓学长的集训才对!”徐汀缘举杯,大家都跟着干。 “还有他的私人特训啦!”又有人闹。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脸红了,酒没碰半滴,是被闹红的。 如果是往常,开她跟男生有关的玩笑,原青绝对翻脸,但此刻她的头却有打结的现象。 “学妹如果是以技术得冠军,也许我还能居一点功,但她这个奖完全是她自己得来的。”卓因潋淡淡地说。 大夥吐舌。开原青的玩笑还有人敢,开卓学长的玩笑就没人有这个胆了。虽然得了团体冠军,学长还是那种一号表情,连酒都谢绝。 卓因潋这么一句,没人再去闹原青,她实在很感激。 “学长,我记得你酒量好得很,怎么都不喝呢?”于奇晏觉得奇怪。 “我开车来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当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潋干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说了,只好转敬别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则越待越难受,芯容却还在兴头上。 “我得走了。既然我没喝,开车没问题,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潋起身。 大夥正在兴头上没人要走,原青实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抛下芯容,而且单独跟学长走的话,她…… 忽然就情怯起来。她怎么了? “学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睁不开,还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没想到学长会直接点名,一时回不上话,倒是芯容开口了。 “对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体贴,原青很感激。“你确定?” “我还没玩够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学长不是卓学长,大夥肯定会开上一堆嗳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厅的门,深秋的风一扫身后的酒味,原青不禁闭眼深吸了口气。 “酒味很难受吧?” 他们再怎么财大气粗,也没办法全动用关系来左右成绩。”于奇晏笑说。 “还是败在电脑之下啊!”有人说。 “随机万岁!” “应该要谢卓学长的集训才对!”徐汀缘举杯,大家都跟着干。 “还有他的私人特训啦!”又有人闹。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脸红了,酒没碰半滴,是被闹红的。 如果是往常,开她跟男生有关的玩笑,原青绝对翻脸,但此刻她的舌头却有打结的现象。 “学妹如果是以技术得冠军,也许我还能居一点功,但她这个奖完全是她自己得来的。”卓因潋淡淡地说。 大夥吐舌。开原青的玩笑还有人敢,开卓学长的玩笑就没人有这个胆了。虽然得了团体冠军,学长还是那种一号表情,连酒都谢绝。 卓因潋这么一句,没人再去闹原青,她实在很感激。 “学长,我记得你酒量好得很,怎么都不喝呢?”于奇晏觉得奇怪。 “我开车来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当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潋干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说了,只好转敬别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则越待越难受,芯容却还在兴头上。“我得走了。既然我没喝,开车没问题,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潋起身。 大夥正在兴头上没人要走,原青实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抛下芯容,而且单独跟学长走的话,她…… 忽然就情怯起来。她怎么了? “学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睁不开,还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没想到学长会直接点名,一时回不上话,倒是芯容开口了。 “对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体贴,原青很感激。“你确定?” “我还没玩够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学长不是卓学长,大夥肯定会开上一堆嗳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厅的门,深秋的风一扫身后的酒味,原青不禁闭眼深吸了口气。 “酒味很难受吧?” 她睁眼看他,心里一跳,“学长?” “我一直没有问你,因为猜想是很私人的事,也是很不偷快的事。”她转开头去,不知该怎么接口。 “不想说就先别说好了。” 先别说?难道他希望她以后会说? 她宁可锁起这个话题。 “学长,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我刚才说的不是客套话,是你自己赢来的。” “但是我在比赛时很深切地体会到了,学长特训的内容真的都很重要。” 他默默看她,她又讷讷地说:“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得了那个奖,而且五项评分部分还够高到得团体奖,这是不是因为……学长?” 这样问好像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学长是什么样的个性,哪里可能故音心为她加分?他早就再三强调不会放水。 但要她相信自己真有那么强,她更难以接受。 “你想问我给你几分吗?”他语音平平地说。 她脸在烧,但实在很想知道,“学长可以说吗?” 他表情莫测高深,“三道菜,我全部给你满分十分。” “什么?!”她惊诧。 她是不可能那么完美的!那就是说……学长根本就弃权不给分? 评审的计分明明是要去掉最高与最低分,如果学长的评分没被抽到也就算了,抽到的话仍是会被去除的。 “这是我担任各种大小竞赛的评审以来,第一次没有按实力给分。” “那、那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拿到的每一分都是你自己凭实力得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有那么重要吗?” “有。” 最让她惊骇的是,学长居然为她放弃了评审的原则,他是比什么人都看重原则的啊。 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就为了要她认清自己的实力? “你会问我给你几分,就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一个是与生俱来的,一个是努力学来的,但你确确实实两者都有。” 她内心无比震撼。那真的是她吗? 他默然了几分钟,她看着他开车的侧脸。几场特训下来,他真正成为了她的老师,说是师傅也不为过;经过大赛中的深切领悟,在烹饪上她已完全敬服他。 但,信任他? 他说她有才华又有能力吗?为什么她从来不曾感受到? page 23 但他却用大赛证明给她看了,用等于弃权不评的极端方式。 她如果真有能力,那也是他教出来的。 “学长,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必。你并没有要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做的。” 那种无措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脸在发热,手指却感到冰冷。 不是第一次了,学长说着让她心乱如麻的话。 学长为什么要这样?而她又为什么要在大赛里想要为他做菜? 这一点打死她她也不会让学长知道,心里顽强地抗拒着。 车子开到巷口停下,“原青——” 学长第一次这样叫她,她六神无主地拉开门就跳出去,“学长!我今天太晚了,谢谢你!没等他回答就关上车门跑进巷子里,像在逃命。 以最快速度打开楼下大门,原青立刻闪进,并把门关了。 天!她到底在干什么?学长会怎么想? 她的脚的确是听从她脑袋的命令行事的,问题是她也搞不懂自己的脑袋装了什么! 或者这根本不是脑袋的问题,关键在别的地方…… 开锁打开家门,屋内一片黑,她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怕吵醒爸或弟弟。 摸进自己房间,她关上门,才开了小桌灯,整个人摊在床上。 这整个星期像是一场铁人赛,她已经筋疲力竭。 她闭上眼,正想着就这样睡去算了,手机忽然大声响起。 糟糕!把爸吵醒就不妙了。早先比赛前她把手机放在背包里了,手忙脚乱翻下床去接。 不认识的号码。“喂?” “您是唐益升的家属吗?” 原青心头一震。“是。” “我们是三区分局,唐先生酒醉闹事打伤人,我们已经把他带回局里,他神志还没清醒之前必须管束,我们先请你或其他家属来进行一些程序。” 原青身体僵住。“是。请问地址是……” 写下地址以后,她手指冰冷地结束通话,拿起背包就要冲出去,忽然想到应该先打给哥和弟弟。 她手指发抖,幸好没把手机掉在瓷砖地板上。哥的电话照例不通。“该死!你快接啊!怎么从来不接人家电话!”她忍不住骂道。没办法,再打给弟弟,而他的更是干脆关机。 她啜泣一声,立刻咬牙忍住大哭的冲动。这两个死人!为什么从来都找不到人! 她不能再等,冲出家门要拦计程车,手机又响了。 她如获大赦般地掏出来接,却为时已晚发现是向柏语。 她为什么没删掉他的电话? 天!已经接了……她立刻又按掉。 这时候巷子里招不到车,她往大街上跑,手机再度响起。 还是向柏语!为什么他又打来了? 她气喘吁吁停下来,一时无措的感觉,让她接了电话。 “喂,我现在不能说话,对不起!”又要按掉,听到向柏语说:“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话,让她热泪盈眶,一时无法反应。 “小青!别吓我,你声音不对劲!发生什么事?” 他那曾经熟悉的声音充满关怀,让她备感脆弱,不由自主地就告诉他了。 “我家开过去只要五分钟,你别拦车,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到!”他立刻切断通话。 她双腿无力,在路边蹲了下来。一整天神经紧绷,现在几乎已到临界点,而她连放松一分都不敢,怕自己会哭出来。 好像还没等上两分钟,他已经煞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来。 “你还好吗?” 她只点点头,示意要他立刻上车出发,不敢说太多话,她的镇定已经岌岌可危。 他不断转头看她,好像要确定她还好;她此时才想起自己实在不该麻烦别人,而且还是向柏语,但心里又不能不感激,庆幸有他送一程。 第8章(2) 到了警局,她还来不及发话,向柏语已经代她报上姓名,解释自己是她兄长的好友,询问她父亲的情况。 “唐先生下手不轻,自己只挂了点彩,但是对方眼睛挫伤、肋骨断裂,现在还在医院里。而且据目击者的说法,只是在酒吧里起了一点口角而已,双方本来不认识。” 原青很庆幸父亲没受大伤,但心里仍紧缩得疼痛万分。爸怎么会去酒吧?又怎么会醉成这样、伤人这么重? “我爸真的没受什么伤?我可以看他一下吗?”她追问。 “据医院检查,唐先生重度酒醉,只有手臂一点擦伤。既然能伤人这么重,显示有攻撃危险性,我们已经将他进行管束羁押,清醒前不适合探视。至于是否能交保,等裁决下来我们会立刻通知。” “我们一时找不到她兄长,有什么事请通知我,由我来具保——” “向柏语——”原青惊讶地要截断他,他立刻扬起手。 “我有的是钱,你别跟我争这个。” 向柏语转头又问警员问题,他的言语、态度完全是大老板的架势,显然在这样的状况下很受用,比她这张稚嫩的学生脸有分量多了,因此很快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好。 她以为他会送她回家,等她发现时却是停在他那栋高级大楼的门口。 “向柏语——”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不行,我要回家。”她拒绝下车。 “小青——” “向柏语,我很感谢你帮忙,但是我真的不能去你家,请送我回家。”她僵硬地说。 再看到这栋华厦,她以为自己会受不了,但此刻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很想回家而已。 “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我不是怕那个,”她语气缓和了,他今晚帮了她这么多啊。“我是真的很谢谢你,但我宁可回家好好休息,在别人家里我没办法放松。” 他眼中写着挫折,但还是妥协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她家很快就到了,她又谢他一次,“真的,明天找到哥就不会再麻烦你。” “今天比赛我特意避开你,怕给你压力,但那并不表示我不关心。我打电话来就是要恭喜你,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今天的比赛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谢谢你。” “小青,你一定要这么礼貌,把我当陌生人吗?” 她顿了顿,“你——现在就是我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受伤的,“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你不欠我解释,真的。”她摇头。 “我那晚只是——” “喝醉了,我知道。” 两人都沉默下来。在今晚她父亲的事件后,这几个字是多么的讽刺。 向柏语叹口长气,不再说什么;她道别后就下车回家,没有再回他。 第二天一早,她还没下床就打电话,连call五通,唐原希才终于接起。 “现在连上班时间也打了吗?”唐原希懒洋洋地问。 “哥!”她本来已经很怨了,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更是忍无可忍,“你怎么可以不接电话!爸发生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向柏语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什么事?”唐原希警觉起来。 她噼哩啪啦把事情一口气说出,“……但是我怎么找你们都找不到!” “原极在我那边,现在应该还起不来。”唐原希声音里总算有点罪咎。 “你们……”原青气得声音发抖,“你带他去喝酒了对不对?什么夜总会之类的鬼地方!” “是他自己来找我玩的……” “结果你自己去上班,却让他跷课!哥,你们三个到底在干什么?!”不等他回答,原青切了通话,把手机扔在床上,脸埋在双手里。 没什么好气、更没什么好难过的!她已经放弃跟他们讲道理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 但她就是气、就是难过!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过活?妈就是被他们给气走的吧? page 24 每天鬼混一样地过活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让她担心、让她来收拾残局?她又为什么不能不去管、不去惹人厌、不去当老妈子? 如果她就是不能放手,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振作一点? 怎么样才能不辜负妈过的辛苦日子? 她从床上爬起来,有点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昨天又累又神经紧绷,现在她身上每一条肌肉都酸痛。 靠哥是靠不住的,她要去帮爸问一下是不是需要律师,还得想钱的问题…… 她走进厨房拿水喝。昨天比赛时她只有尝味道,庆功宴上又被拱成明星,害她食不下咽,现在肚子已经饿过头都不饿了。 走进厨房就让她想起卓因潋。有他在的一天虽然紧张万分,却都没有后来爸出事后她感受到的那些恐惧与心痛。有他在的厨房,没有这样的空虚感,家里半个人都没有的那种孤独。 没有人吃她做的饭,她也没兴致做给自己吃。 原青放下杯子,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像逃走般离开厨房。 今天是星期一,但原青实在没心情去上课,因为爸还没出来。 她想去查爸的情况,但打去分局问了,却在线上等好久还转不到接手爸案子的人,让她心急如焚,决定还是去一趟警局。 也许哥在处理了?正要打过去探问,向柏语却打来了。 “你出门了吗?”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满心的焦虑使原先的感激之情黯淡了,“你昨晚为什么没打电话告诉我哥?他不接我的电话,但可能接你的啊!我怎么打都打不通!” 他沉默了几秒,“我想你迟早都会联络上他,他既然不想被打扰,我帮你处理就行了。” 她不明白,“我爸出这么大的事,你还管我哥想不想被打扰?!” “这事用钱解决就行,你不用管——” “这是我的事!我家的事!”她叫道。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把争情揽了就算帮她了吗?哥和弟弟到现在才知道家里出事,而他仍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 “小青——” “对不起,你不必和我哥联络了,我自己会联络他。”她坚决地说:“无论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借,你这样自行决定一切,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明明就有钱,你为什么还要去借?”他口气是难以置信。“因为我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钱。”她斩钌截铁,“对不起,我还有电话耍打,先挂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他大概知道她不愿再谈下去,“有事随时可以打给我,知道吗?” “谢谢。”她放下手机。不,她不愿意。事情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没办法就这样让向柏语不由分说地接管。 她打给弟弟,这次他接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没等她问就先说了,“你看到爸了吗?” “没有。”她声音不自觉地哽住。 “那个老王八蛋!”唐原极口不择言地骂,“没事打人干嘛?” “那你呢?你们两个不是也喝得没天没地?” “我才不会像老爸那样笨!”他嘴硬。 “你们跟老爸有什么差别?”她很少骂弟弟,大概因为自己被爸骂得太过难受,但这次她实在忍无可忍,“你还这么小就开始喝,这辈子要喝多少?天天跷课跷家、打架生事,你……你这样对得起妈吗?” 提到妈,空气中像是劈过一刀,两人都被那伤痛击中。 原青想切断电话;今天她跟谁都说不到三句就想嚎啕大哭,她怕真的会发生。 “你告诉哥不准再不接手机,你也一样!听到没有?!” 得到他的承诺她才挂断,接着打给芯容,告诉她父亲的事,所以自己今天没办法去上课。 “那我也不上了,我去陪你!你爸在哪?”芯容立刻说。 “不要啦,这种事怎么可以拉你一起去受罪。”她是真的宁可自己去承担,而且爸醒了也一定不希望一堆人去看他。 “朋友是干什么用的?”芯容不依,“你这一个礼拜都累坏了——” “真的没关系。”原青坚持,“还有我哥和我弟。而且只是要搞清楚状况,怎么处理还是要看司法程序,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是那份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最难承受。以前爸再怎么样,她熬过去就是了,现在事情已经脱出她能力范围,她连想救火都办不到。 “那你办完事我再去找你,我们做什么都好,你不要一个人。看完你爸就打给我。” “好。你不要太担心。” 和芯容通话后她觉得好些了,好友的关怀让她镇定下来,她准备出门,唐原希打来了。 “我刚去看过爸了——” “他怎么样?”她急问,“怎么没找我一起?” “他醒了。当然他自己也很震惊,这时候他不会想要我们一家子全跑上看他丢脸。我有律师朋友帮我处理,你放心。” 她根本放不下心,但听哥说来很沉着,好久没听到哥这样有担当的话了。 “那需要钱吗?” “我有钱。就算数字再大,也有朋友在银行帮我贷款。放心,我不需要到处周转。” 哥真是懂她的,一而再地要她放心,知道她习惯担起一切。 “哥,你不是只说来安慰我吧?我要怎么帮忙?” “我叫原极这阵子乖乖回家,你喂饱他就好。” “好。” 哥以前常取笑她回家做饭,现在却要她做给原极吃。难道哥也知道了做饭能让她……比较安心? 她换好衣服出门,站在门口,却有些茫然。哥把事情扛下来,她肩头是轻松了许多,却是无措起来。 一开大门,入眼的阳光让人目眩。 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她眯眼转头看去,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学、学长——” 卓因潋大步走过来,阳光将他深刻的面容照得更壳,眼神却更为幽深。 “要去看你爸?” 原青更惊讶了,“不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爸……” “芯容很担心你,就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她要打电话给你?”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在这里。 他语气含着叹息,“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你却不愿去正视?” 见到他,原青已经心狂跳,这时更是激烈,那种想逃的感觉又来了;但他竟会在这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还对她说着她不敢听、又不愿错过每一个字的话…… 心中两种力量在拉锯,一种是恐惧,另一种是什么? 他温和地问:“饿了吧?跟我来。” 他的语气有点像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小孩,完全不施压力,也没有先开步,耐心等她决定。 她不知不觉向他挪近一步,他转身缓缓走向他的车,开门让她坐进去。 她以为他会问父亲事情的进展,他却只是专心开车;她则望着窗外,心里乱七八糟的同时仍想着好几件事。 第9章(1) 以为他会带她去早餐店什么的,等车停了才赫然发现是他家。 “学长……” “进来吧。”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这个地方给她很多感觉,起先是不好的,现在却很怀念,本以为是特训结束后再也不会来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厨房。站在里面,原青才领悟到自己对它的印象有多么深刻——某一个她用过的锅盘、炉具放在哪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像看到老朋友一样。 “坐在这里就行。”他说。 她坐上高脚凳,他开始泡茶。 为什么他做什么都有吸睛的魔力?他动作比前两次快很多,但仍不失韵律;把茶沏好递给她,却只有一杯。 “你不喝吗?”她端到嘴边。 “等一下。”他系上围裙,“想吃什么?” page 25 他要做早餐给她吃?原青睁大眼。应该是从车停下来那一刻就可以猜到的事,但因为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当他开口说了,她还是骜讶不已。 “我、我都好。” 他俯视着她,“都好就说几样,我什么都能做。” 什么都能做……这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夸张,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一般,是极尽宠爱的奢侈…… “那我想吃蛋炒饭和辣子鸡丁。”原青冲口而出。 说完有些赧然,她什么没吃过的名菜都可以要求,好像浪费了天大的难得机会,但自己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道。 “没问题。”他郑重地点头,立刻动手。 他边做边不疾不徐地发问:“蛋要多嫩?” 她眨了眨眼才回答:“越嫩越好。” “放哪些菜?” “呃,红萝卜、青椒、蘑菇、雪菜、青葱,然后有火腿。” “雪菜没有,长豆跟芥菜你要哪一个?” “长豆好了……” “辣子鸡丁是放腰果还是花生?” “花生。” 他煮饭也是在炉上煮,跟妈一样;等煮好饭,他其它的料也准备下锅炒,二十分钟内早餐便端到她眼前。 “你一起吃吗?”她满含希望地问。 他点头,“如果你想分我的话。” 他坐在她对面,她迫不及待地开动,吃了第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饿。但她没有狼吞虎咽,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而且……有妈妈的味道。他怎能做得这么相像?他从没吃过妈做的菜啊! 难道他问那些问题,就是要竭尽所能地还原某种口味? 炒饭,盐放得少,也不油腻,尤其是菜烫过三分轻炒,就像……她炒菜的方式? “学长,这青菜——”她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喜欢青菜脆而有噃劲,不是吗?” 她讶然望着他,他居然记得他们初识时她为自己做的菜辩护的话?是要给她吃的,依她的口味来做,但她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食物是这样的美味,空气中满是香气,她吃着吃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她慌得想止住,急忙放下碗筷,泪水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想哭的冲动,忍了一整夜,现在再也忍不住。 她啜泣起来,双手蒙住脸,忽然感觉被拥进一个炽热坚实的怀抱,紧紧密密,仿佛没有任何忧惧能穿透。 泪水如潮水汹涌。她哭得全身发颤,这辈子还不曾这样哭过,只除了……妈刚去世的那阵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觉全身乏力了才终于停下来,两手都是眼泪鼻涕,忽然觉得没脸放下手来见他。 他却没放开她,感觉他侧身去拿了什么。“来,擦擦脸。”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柔软餐巾。 她赶紧把脸擦干净,心情才刚放松,心跳却快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坐在长脚凳上。她吓得就要跳下去,却被紧抱得哪里也去不得。 “学长,请、请放开我吧。”她一定是哭昏头了才会连被男人抱住都没立即推开。 他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终究将她抱下凳子并放开手。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她低着头问。 “当然。你知道在哪里。” 进了浴室,待洗完脸,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烫伤抹药时没去注意这里的一切,现在终于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虽然极宽敞明壳,却不奢华。窗前吊了两盆可爱的盆栽,瓷砖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叠,厚又柔软,擦在脸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个屋里都给人这样的感觉——明明都是高挡的材料和设计,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舒适…… 没办法一直躲在洗手间里,她再看一眼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然后慢慢走回厨房。他已经沏好了新茶。 “还想再吃什么吗?” “不、不用了。”她赶紧说。 “那喝茶吧,来。”这次他陪着她喝。 虽然丢脸丢尽了,泪水却有洗涤的作用,方才的虚脱感已化为一种新生,平静而温暖。 这茶……她似乎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她,用那种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来会问什么,他却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怔住,“你的故事?” “为什么我以前最痛恨厨房。” 她张了张嘴,“你……痛恨厨房?”简直比听到他其实是天仙下凡还不可思议。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惊喘,那上面……点点烧伤,还有无数长疤。 “我爸开了间小餐厅,我从小在厨房里被打到大;小时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厨房受再大的伤也不能停。你说,我能不痛恨厨房吗?我曾经想把他的厨房放火烧掉。” 她心头紧缩了下。如果她被骂就那么难受了,那被打会是多么可怕?不能想像小小年纪的他必须在厨房里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还是走了这一行……” “是食艺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说,“我想办法考进北部的联大,离家五小时车程,名正言顺搬走,不能再帮我爸的忙。有一阵子我连餐厅都不进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边摊。想到里面的人做得满头大汗却不见天日,我就觉得不值。” 连餐厅都不进去…… 他俊美的脸此时阴鸶无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绪从黑暗的过去拉开,“后来呢?” 照理说他是绝不会靠近食艺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东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开派对,知道我会做饭要我下厨,几次下来有个朋友叫我搬过去免费住,我只要负责做晚餐就好。从那时开始,我就天天下厨,因为我宁可吃自已做的东西。 “朋友几乎不进厨房,厨房就变成了我专属的空间,心里的结似乎稍稍打开了一些。同学朋友都知道我厨艺好,老是‘厨神’、‘厨神”地叫,食艺社的人就找来了。” “你应该不想进社吧?”原青说。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厨房我才不要。他们拜托我死党来游说,要我去‘指导j一堂课就好,我什么都不用做,看一看说一说就行。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过去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原青屏息地问。 “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他的眼中闪着光,“一大群学长同学,每个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进那个厨房的,没有强迫,只有热情,让我觉得根本没资格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因为我还找不到我的热情。” “结果我什么理论都说不出来,干脆说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后觉得怎么样?” “除了我爸,我没有和别人一起在厨房做饭过,更别提是一群开开心心做饭的人。我一直停下来看,因为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几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个厨房,和她家的厨房不一样,却的确是联大食艺社的厨房,看到芯容总是很兴奋的面孔;看到陵珊虽然是大小姐,却执意要学做饭,看到于奇晏学长的温煦笑容;还有徐汀缘学姐开着玩笑帮大家打气。 也看到了卓因潋如艺术般风雅的厨艺。 “学长……好像是比较严肃的人。”她记起他在集训和特训时的样子。 “那是个性和童年的关系,也是主厨当久了自然养成的威严。”他顿了顿又问:“我的菜很严肃吗?” 她摇头。“一点也不会。不过我还没吃过学长的高级料理……” “想吃吗?” 他眼里有什么东西让她红了脸,“我……我才刚吃饱。”好蠢的回答,她赶快再调开话题:“那之后就进了食艺社吗?” page 26 “应该说再也离不开了。做饭居然可以同时是一件专业和快乐的事情,这是我在食艺社得到的珍贵感觉,就此决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说是食艺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里似有什么动了动。他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么吗?” 她垂下眼摇头。学长怎么像是能读她的心思? “一个天才,却有着很悲伤的厨房。” “什么?”她抬起眼来。 “你做饭时——不对,其实只要想到做饭,你脸上的表情就很悲伤。” “很悲伤?”她喃道。 她想否认,却没办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那样的。是……想到妈吗?还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确定,但心里的确疼痛了起来,她是希望可以快乐地做饭啊…… “即使在食艺社里,你还是那样的悲伤。”他低声道,“但尽管如此悲伤,却仍想待在厨房……这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伤。”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将她紧紧包裹,像他为她做的食物,穿过层层屏障进入她心里。 “受伤的手给我看看。”他伸出手来。 她默默伸手,他轻握住,审视他为她包扎的手指。“该换了。坐着别动。” 他起身去拿药。昨天比赛时肾上腺素狂飙,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很想说不用,但又舍不得。 想被他碰触,又不想被他碰触,这种心理好像很变态。 他拿了药箱走回来,开始换胶带,她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很不习惯,对不对?” “什么?”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点把手缩回来,他却像是早预料到,握得很稳。 “学长——” “我本来以为你和那个学弟有什么过节,同组集训那天才回对他这么冷淡。”卓因潋温和地说,“后来发现事情没这么单纯。你掩饰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么凶,你就变得像剌蜻一样。” 原青听得浑身紧绷。他都说得这么白了,却又没有完全说破。 “还是由你来说吧。” “说什么?”她抿着嘴。 “不要怕我。”他已经换好药,干脆整个握住她的手。“说说看,没关系。是因为你爸和兄弟吗?你跟他们处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学长说了多少?“我不想谈这个。” “可是我非问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想当那个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干了,被他握住的手变得好热,并开始濡湿,她想抽又抽不回来。 “我希望是因为家里的男人;因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语,我绝不会饶过他。” 这话说得极冰冷,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冷面学长又回来了,但他很快缓和面容,眼光轻柔下来。“可以告诉我吗?” 为什么他总有本事让她开口?她不想说,又觉得不希望他误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这样了。”她有些僵硬地回答。“芯容说你最讨厌帅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没关系。帅是别人在说,我自己倒不觉得。”他说得很真诚。 她有些想笑,想着全校师生听了这话应该都会认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点相也行。” 她噗哧一声,然后不可思议地看他,“学长,你也会开玩笑?” “为什么我不会?”他很正经地问,让她又忍不住笑一声。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学长?一开始是很亲切,现在就觉得不够了。”不够?她头皮发麻起来,“我觉得——” “就算叫我全名也比较不那么见外。” 自己的心防真有这么严重吗?她居然觉得叫其它什么都不习惯,她是缩头乌龟当太久,快没救了。 “小原,试试看。卓因潋。”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你叫我什么?” “大家都叫你小青,所以我叫你小原。快啊,卓因潋。” “学——”她本来要抗议的,却梗在他的称呼上。 他微笑了。这是……第二次吗? 大概是被那个笑容所迷惑,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出口:“卓因潋。” 他眼中光彩绚烂,“很好,以后我们再特训怎么减字。” *** 原青想去上剩下的课,卓因潋便送她去学校。她却不大确定都上了些什么,思绪在两个极端之间摆荡,一个是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一个是学长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还是把他想成学长,一时之间好像改不过来。 “喂,你有没有要请本世纪第一红娘的打算?”芯容在她眼前挥手。她回过神来,“什么?” “你脸一下红一下白,红的时候在想谁我当然知道,我居然把自己的偶像拱手让人,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请客请客!” “我没钱啦!”不知该怎么辩驳,干脆耍赖。“哈!你这就是承认了!很简单,不用出钱,把我带去吃卓学长做的一餐就行了。” “你发神经啊,学长哪会肯?” “嘿嘿,从我那天跟学长‘非常、非常’冗长的电话交谈以后,我觉得你要卓学长做什么应该都没问题——” “别闹我了!”原青真的脸红了,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无法招架芯容的逗弄。 想抵死否认自己和学长有什么,却是不爱说谎的人。 “我现在更崇拜卓学长了,居然能治好你无药可救的厌男症——啊,不对,解药就是卓学长嘛!” “芯容,你小声点行不行?” “有什么关系?你想保密,卓学长可不一定想。”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要保密的地步了?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第9章(2)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刚下课,哥就打来了,“我带爸回家了。” “这么快?”她跳起身飞快收拾笔记,“我马上回家!” 回到家里,所有人都在,爸在客厅里看电视,哥和弟弟坐在餐桌旁聊着,看到她回来,弟弟对她眨眨眼,“你今天放假,哥把半个肯德基包回来了。” 她在心里大大摇头。她最恨速食,说它是垃圾还不够,简直看成是毒药。 哥把弟弟叫到厨房去热鸡块,原青知道他们是要给她跟爸谈话的隐私。 她走到爸旁边的沙发坐下,“爸,你还好吗?手臂痛不痛?” 唐益升好像一夜老了十岁,酗酒、打架加上牢狱之灾,使他满脸憔悴。 “小青,爸听说了,你昨天得了大奖,回来却听到我出事。” “爸——” “我知道,我这个做爸的真的很丢脸,丢脸丢了这么多年都快麻木了……”唐益升咳了一声,勉力控制住情绪,“再这样下去,迟早连命都会丢了吧。” 原青紧紧握住双手,说不出话来。 “爸以前承诺过要戒酒,几十次下来连我自己都不会再相信,所以这次就不说了,我若做到再说吧。”唐益升抹了抹脸,“你吃一吃就去休息,爸以后再带你去庆祝得奖。” 原青走进厨房,哥和弟弟正在大快朵颐,她打开冰箱拿出菜来洗。 “还要做啊?”哥摇头,“你对我的美食很歧视喔,得奖也不需要这样吧?” “姐,你真的是天生劳碌命,跟妈一样。” 虽然说得都很难听,但她知道两兄弟是说给她宽心的,原青知道。 “你们两个给我少点事,我就会好命一点。”她开始做菜,嘴角有抹笑容。 “哥,既然姐要做饭,我还是省点肚子,你自己吃。” “喂,是你叫我买的,你要负责吃!” “那你拿去给爸吃。” “冷掉再加热的谁要吃啊?爸当然会说想吃刚起锅的热菜。” 今晚的厨房……似乎有些不同。两个大男孩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贫嘴,却一反往昔地杵着不走,小小的厨房显得有些挤,简直要妨碍到她做饭。但她一直带着微笑,听着谈话声夹着锅铲声,觉得很悦耳。 page 27 简单做了蛋炒饭和辣子鸡丁,料虽不齐但味道足了,唐益升也闻香进来。 “爸,你刚才才说什么都吃不下——”唐原极想挡门。 “现在饿了。”唐益升似乎稍稍有了些精神。 “那姐你今晚也不准备吃,对不对?”唐原极再接再厉想多抢些菜。 “喂,你赶你姐走干嘛?”唐益升瞪小儿子一眼。 “爸,弟弟还在长,我不用吃没关系。”原青说。 “喂,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今天大家一起吃嘛。”唐原希看着原青。 弟弟对她作苦脸,“拜托你下次做多一点行不行?” 原青笑了,坐下来吃。 想起学长帮她做这两道菜,所以她就做了;这两道妈妈的菜,似种魔力。 这就是她的厨房吗?学长真的帮她治好了? 小小的厨房里,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笑声。 吃完饭,唐益升就去睡了,唐原极回房打他的电玩,原青抓住唐原希追问交保的经过。 唐原希有些支吾,“有朋友帮着处理就比较快。” 原青觉得有些蹊跷,“怎么处理?” “对方没有残废,不算重伤害,算是普通伤害罪,所以庭外和解最快。” “那是给钱了?多少?”“我不是说过我有办法吗?” 原青咬了咬下唇,“哥,你那朋友是谁?” “小青——” “是向柏语对不对?” 唐原希立刻辩解:“是他非要帮忙不可,说什么再跟他客气就把他当朋友,我不想太拗,人家也是好心——” “我明明跟他说不要他帮忙!” 唐原希正色说:“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过节,但他还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欠他的情。” “是我欠的,你就别想太多,事情解决了比较重要。” 原青不知该怎么想。要怪向柏语多管闲事好像太忘恩负义,但她真的不想承这个恩,虽然她知道向柏语没有恶意。 关键就卡在这里。不管向柏语是什么心意,她都为难啊。 洗完碗以后,手机响了。 “小原,还好吗?” 早上手机被卓因潋拿去输入号码,现在第一次收到电话,心怦怦地跳。 “还好。我爸回来了,我刚和他们吃饭。” “这么快?”原青咬住下唇,幸好他又问“你做了什么给大家吃?” 她有些赧然,“蛋炒饭和辣子鸡丁。” “是吗?”他声音中有笑意,“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到你做的这两道,好好切磋一下?” 不冷面时的学长让她非常无措,“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那好,明天晚上七点,不准迟到。” 他很故意,用特训时的口吻。 “我说不定会在家里吃……” “那吃完call我,我去接你。” “吃完了还要我再做饭吗?” “咦!是给我吃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吃。” 她心里甜甜的,他摆明就是要见她,用什么藉口都行。 这就是……约会吗? 通完话,发现自己脸上带着微笑,摸一摸脸,热热的。 打时间已不早,她今晚就留下来。有多久没在家里过夜了?总是做完饭就走,现在却觉得留下来也不一天之内,似乎很多事都变了。人生说长是很长,说变也可以马上就变隔天原青回到家,刚进门就觉得气氛很奇怪,爸笑盈盈的,哥看到她却满脸罪恶感,接着她就看到了今晚有客人。 向柏语坐在沙发上。这次没有飙车贵族的打扮,中规中矩的时尚风,名贵白上衣加黑色西装裤,衬得他帅气挺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小青,向柏语你也熟,这次帮爸大忙的就是他。”唐益升说,“应该我去谢你的,还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唐伯父,原希跟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真的没做什么,我来只是要看伯父好不好。” “原希有你这个朋友真幸运。”唐益升又转向原青,“今晚你不用忙,柏语要请我们去他家的餐厅,特地帮你庆祝。” 原青血液往脑门上冲。这是在干什么?向柏语帮了爸爸,所以就算万般不情愿、就算向柏语不尊重她的意愿硬要插手,她也不能不感激,但她不想要他庆祝总可以了吧? “我们已经够麻烦向先生了,怎么可以让他请?”她连笑容都免了。 “一点也不麻烦,一两通电话而已,也不是我出的力,”向柏语说,“只要向伯父好就好了。餐厅预定好六点半,我车可以载五个,我们走了吧?” 时间算得正好,一切也安排妥当,这就是向柏语,不折不扣的油条霸王。原青希望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吓人,但这种打鸭子上架的感觉她实在难以忍受。 真想打破不说谎的原则,来个什么胃痛之类的藉口。她想了一天和学长的约,现在却—— 她心一跳,她和学长的约!这就是她最好的理由,只是……她能就这样昭告众人吗? 一说就等于定下来了,当着向柏语的面丢下炸弹,也挡掉哥和爸的作媒攻势。 但是连学长都没有正式表明的事,她能这样自作多情吗? 学长几句让她心跳加快的话,就代表他们是一对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大家都在看她,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对不起,我等一下还有约,你们去就好了。”她终于冲口而出。 “你是主客怎么可以不去?约往后推一下不就行了?跟谁的约?”唐原希问。 “你不认识啦!”她推托,“而且只剩一个钟头怎么推?那根本是爽约。” “我认识吗?”向柏语忽然问,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她咬牙,心想,姓向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为什么会认识?” 唐益升和唐原极不太清楚向柏语和她的事,但也知道她断了这个朋友,两人想要打圆场缓和气氛。 “你先去换个衣服、洗把脸,上了一天课先喘口气再说。”唐益升说。 她瞪了向柏语一眼才转身离开,听到弟弟在后面说:“姐有约一定是女的朋友啦!推不掉的话顺便一起带过去吃好吃的。” 她关起卧室门,坐倒在床上。她说了!虽然没有把学长名字说出来,但只要她坚持立场,即使那样会扫大家的兴—— 她能吗?好不容易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会不会又起摩擦? 她按了按开始发疼的额头。都是姓向的!明明知道她不想,却还要强人所难。 但她呢?为这个家隐忍了这么久,每一件事都为了大家而设想,不顾自己的感觉,她还要忍多久? 她还能继续多久? 她倏然起身。她会无条件地付出,但也会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今天答应了向柏语,那明天呢?他到现在都还没放弃,她如果不坚持,就会任他予取予求了。 她换好想了一天要穿去学长家的一件浅草绿洋装,是妈买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常穿,所以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站在镜子前面,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很不一样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朝气。 她走出房间,看到大家都睁大眼睛,原极吹口哨,“姐果然是唐家人,稍稍打扮就很不一样。只可惜你通常一条老妈的旧围裙躲在厨房里,谁也没看到。” 向柏语站起来,眼中满是赞叹,她赶紧说:“我这是要穿去赴约的。今天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我改天再煮一桌大餐给大家赔罪怎么样?” 向柏语僵立在那里,唐益升和唐原希互望一眼,她绞着手,一颗心提得好高。 如果真的把一切搞砸了。她会不会后悔?她扪心自问。 不会的!她为自己打气。家人毕竟是为她好,他们最终还是希望她快乐,不是吗? page 28 在为大家默默做饭的六年中,她也有怨言,甚至悲伤,但她从未曾怀疑过家里有爱,大家的心是在一起的。 是吗?是吧? “好吧,”唐益升终于说,语气慈蔼:“本来就是要为你庆祝,当然不能害你爽约不痛快。今天我们就去给柏语敬杯酒——欸,本来想说也帮你喝一杯,想想还是不要的好。” 他的自嘲让大家笑了,化解紧绷的气氛。向柏语终于耸肩,慢慢坐下来,“真是可惜。那‘刀神’的大餐我至少可以来吧?” “当然可以了。”唐原希说。 虽然只是延缓时间,原青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激动,家人终究是支持她的,她终于感受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门边,门铃突然响了。 抬头看钟,现在才六点二十,会是谁呢?原青打开门,赫然见到卓因潋提着一个盒子站在眼前。 “学长!”她惊诧不已。 他眼光从她脸上往下看,再慢慢移上来,眼中的热度教她虚软。“我给你的惊喜还比不上你给我的。” “朋友来了吗?怎么不让人家进来?”唐益升说。 没办法,原青只好退开,心里虽然惊喜却也慌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听她喊一声学长,向柏语立刻站起身来,卓因潋进门第一眼就对上他的视线。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你。” 卓因潋面不改色。原青咽了口口水说:“他是我们联大毕业的学长卓因潋,回食艺社帮我们集训时认识的,我能得奖都是学长的功劳——” 卓因潋转向唐益升,“唐伯父,小原太谦虚了,是因为她,我们社团才能夺回全国第一,真的很了不起。”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唐原希说。 “卓因潋吗?”唐原极眼睛睁得老大,“你就是那个在法国得奖回来的大厨师?号称总统也吃不到、全国最难访问到的名人?” “对啊!”原青立刻说,其实她也有点吓到。学长有这种名声? “我是来跟伯父问安的,这是我做的蛋糕,不成敬意。”卓因潋谦虚地说。 “哇!卓因潋亲手做的蛋糕!”唐原极上前就拿过去了,“爸,我们带去吃!” 唐益升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有贵客上门,还这么客气,女儿脸上又带着红暈…… 向柏语忽然开口:“今天就是要庆祝小青得奖,她却不能出席,请你一起去吧。” 原青转头看卓因潋,所有人都看向他。 卓因潋深深看原青一眼,才说:“真对不起。我答应过小原的事,今天一定不能爽约。伯父,我会在午夜前平安把小原送回来的,改天我来帮大家做一席赔罪吧。” 原青睁大眼睛。学长说要来跟爸问安已经很令她意外了,居然又不惜惹恼爸,“天啊!你说你要做?”唐原极叫道,“国宴级的厨师说要做大餐!你说的喔!” 唐原极对姐姐自请下厨觉得是天经地义,却对卓因潋的允诺兴奋不已;唐家人都爱吃,但数他为最。 “真的没什么。伯父哪一天可以都行。”卓因潋说。 唐益升不知该觉得不被赏脸,还是受宠若惊;这个大厨好像比女儿更固执,不管怎样也要守住约会。 “你们先约的,我们也不勉强了,去吧。”唐益升终于说。 原青偷瞄向柏语一眼。多亏他风度到家,没有任何难看的脸色;但即使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她还是不免感到一丝歉意。 “谢谢伯父。很高兴认识大家,改天一定好好补请,祝大家今晚吃得偷快。”卓因潋很快地把她带出门。 第10章(1) 上了车,原青心中疑问一堆,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向柏语为什么会在你家?”卓因潋却先问了。 他语气很平稳,她却紧绷起来。“前天晚上我爸出事后我找不到哥和弟弟,向柏语刚好打电话来,所以就知道了。” 他双手握紧方向盘。“然后他就帮了你爸的事?”他声音沉了下来。 “我根本不想要他帮。我联络到哥以后哥说他会处理,谁知道向柏语又揽过去——” “我猜他是动用财力和人脉,把事情加速处理了?” “嗯。”她小声回应。 他沉默了。原青手在膝上握紧。他讨厌向柏语,一定不喜欢看到那人出现在她家吧? “你生气了吗?” “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当然为你高兴,但我也觉得难过。” “难过?”她转头看他。 “你有困难,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 她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眼光黯淡下来。“那晚你明明才刚下我的车,求助无门之下,你宁可去找姓向的也不愿来找我?” 她为什么没找他? 她完全没有想到!从他车上匆匆跑下来,她那天像躲瘟疫一样逃开他,不知道是什么心结,下意识中她根本不想麻烦他,更不愿……让他看到她家人出事的样子。 “我没有你的电话——” “如果真要找,一通电话给谁都问得到。”他温和地说。 “本来想说家里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她咬住下唇,心紧紧的。 “我知道。”他说,“我还没有得到你的信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想到你孤立无援时的感觉,就觉得难过。” 信任……他是这样看的吗?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想要帮忙。自己一个人撑起家里的事惯了,根本不想向谁求助。 她完全不知道学长会觉得被隔绝在外,会觉得受伤。 这样冷静的学长,竟会受伤? 眼睛热了,“学长……” “当然,我非常介意向柏语的存在。你在我之前认识他,你爸又很感激他,我刚才简直想跟去晚餐,想在你爸心中争取地位。” “那……为什么又推掉了?”她讷讷地问。 他看向她,“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多么不想去。” 她低下眼,她是不想去啊!她想……她想…… “我特意早到,本来是希望有机会跟你爸认识一下。这样走掉虽然很冒险,但你宁可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 为什么他总是能说出让她心跳加速的话? “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配得上你这一身打扮的地方。” 她看看自己,“这是很普通的洋装啊。” “小原,你对帅哥感冒,但至少要懂得欣赏美女。” 学长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稍稍探出头的轻松一面像是终于要破茧而出,这让她无所适从。 学长觉得她很美吗?脸一直红到车停了还褪不去。 到了目的地,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他们站在一家雅致的小餐厅前,紫色鲜花开得很好,红色招牌用白漆予写ChezPierre,窗前是一列小猪模样的陶器,各式表情排排站。 “真可爱!”原青掏出手机拍照。 他帮她开门,她进去后发现这餐厅果然小,塞了十桌已经很勉强,却坐得满满,吧台前还站着排队等桌的人。侍者见了卓因潋,满面笑容。 “卓先生,theChe骂上出来,您的桌子这边请。” 她注意到有三成客人是外国人,墙上黑板上的菜单一目了然。 她回头见到卓因潋正看着她。 “可以吗?” 她不明白地看他。 “你不喜欢法国餐,所以我想带你来这里。” 她咬着下唇,“学长,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欢法国料理——” “我知道。不是菜,是不偷快的记忆。” 她怔望着他,他怎么知道的? “你的心情很明显地写在脸上,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来。” 她低头,有种想要藏住脸的冲动。自己的心思真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page 29 “我的厨师养成教育是在法国,今晚本来想做给你吃,后来决定来这里。” “这一定是很棒的地方了?”她看着别桌桌上一个个空了的盘子。 “我绝不会对Pierre承认这个。”他漂壳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带你来是因为这样比较像。” “像什么?” “正式约会。” 她又很难去正视他那双眼睛了,恰巧有人上前了。 “我有没有听错,Rulien在正式约会?” 原青抬头,就见一个肚腹微凸的男人一身厨师行头,黑发棕眼,操着浓浓法国口音的中文。 卓因潋起身和他亲吻脸颊,原青照着做。 “你不要在小原面前随便爆料。”卓因潋一脸正经地警告。 “你有料可以爆吗?”Pierre顶回去。“美丽的女孩,你要常叫Rulien带你来,我很担心我这个小师弟会在厨房里发霉。” “好了,我们要点菜。”卓因潋一脸“别理他”的表情,“今晚你的特餐是第戎芥末煮鱼?”他看着墙上的菜单。 “新食谱,比较辣一点,我直接从第戎进的芥末酱。” 卓因潋自动为原青解释:“第戎在东法,法式芥末就是在那里发迹的。” 她眼睛一壳,“那我就点这个。” Pierre笑了,“很干脆嘛!其它的都不用听就选了?” 原青有些龈然。向来她听到新鲜的事物都会很好奇,而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食艺社很吸引人。 “没关系,你多上几道,我跟她分,介绍给她听。” “你不要只顾着上课。”Pierre倚老卖老,“美丽女孩当前,要学着浪漫一点,知道吗?” “你不要跑出来偷看,我就听你的。” Pierre哈哈大笑。 “那先来杯餐前酒?我有上等的Cremant DVV lsace。” 原青表情僵住。卓因潋说:“你先去忙,等等我跟小麦说。” Pierre笑着离开,原青呆呆地看着桌上白色的桌巾。 “我很想说不用喝也没关系,”他柔声说,“但我知道其实很有关系。如果你是本来就不喝酒的人,那便理所当然;但如果是因为人的因素……那么酒可能会永远横挡在你和别人中间,阻断你的人际关系。” 她心中悸动,难道……又是为了她特地来这里?因为酒根本是法国餐不可少的一部分? “学长……又想治我的心病了吗?”她低声说。 “我能做的,都想为你做。” 听他这么说,她感到心热热的、酸酸的。因为以往只要一听到酒,她就联想到毒药,他却要把酒当成礼物送给她。 “我真的不喜欢。”她轻声说,“酒会让人忘记别人的存在,忘记自己的青往,让人失去控制,让人不自觉地伤人……想把自己的痛苦丢给别人。” 妈生病后所承受的苦痛,大半不是因为身体的病痛,而是心里的伤痛,是爸酗酒造成的;但妈却又自责,认为爸会酒终归是因为她将不久于人世。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因酒的存在而更沉重了,却已没办法停止;一开始的短暂麻醉,很快就变成了瘾头缠身。 哥和弟弟追求的又是另一种诱人的欢快,藉着喝酒,仿佛什么都可以抛开而得到自由,不管是多么短暂、多么不真实,却可以在夜里因酒精的麻醉而脱离现实。 她当然喝过酒,并且记得许多和朋友家人在喜庆节日的欢乐时光,却更使得酒在她心里的危险性加倍。 酒,是醉人的毒药…… “我不是希望你重新开始喝酒,”他说,“我只是想要除去你心里的那份悲伤。”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能。”她喃道。 他不意侍者过来,“小麦,给我一杯cremant D Alsace。” 她看着桌上的水瓶和四个玻璃杯,一人有一个水杯和一个酒杯,卓因潋帮两人倒水。 小麦很快端来一瓶酒,细长圆润的绿色酒瓶,写着2005年份,瓶口封了金色的封盖。小麦打开瓶盖,倒了一些到杯中,卓因潋轻轻摇晃酒杯,金黄色液体闪着光,他端近鼻尖细闻几秒,这才从容啜了口,让醇香酒味在口中流转、饮下,然后对小麦点点头,小麦立即将卓因潋的酒杯加至四分满,再对她微微一笑,走了。 原青有半晌的分神。看他做什么事都像是一种享受,但他的品酒却跟品茗不同,有一种近乎性感的风情,眼眸半瞅着她,如同怀着某种秘密。 “过来。”他示意她往前倾,像是要告诉她什么。 他再轻啜一口,倾身捧住她脸颊,吻住了她。 她脑中轰然炸开,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她的感宫瞬问聚焦在他柔软的唇,下一秒却尝到了微甜的白酒。 他把那口酒吻给了她。 时空在那一刻仿佛被模糊了。他的吻是那么温柔却烫热,甘中带干的酒液在口中回旋,因他探入的舌而变得更加浓烈;迷茫中,她一手不自觉地攀住他的手臂,像是昏眩的人在寻求支撑。 他的吻不曾停,直到酒液似已进入她的身体,在她血液中流淌,直到他的气味深驻她记忆里。 当他终于放开她,她微喘,脸颊整个烧红。 待回到现实,记起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她几乎不敢睁眼。意外的是,现场没人鼓掌叫好,大概是明显感受到她的羞赧,也或许是法国餐厅的氛围让人变得温文有礼。 只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在他温文有礼的表相下,却有着什么都敢做的狂野之心。 他看起来仍是那么从容镇定,但她确实看到了他眼中的狂野热度。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评乱的心跳却不配合。 “我不希望有我不能跟你分享的东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想跟你分享。” 酒是用来分享的吗?曾几何时,她早忘了这层意义。 她记忆里有伤痛,有歉疚,有愤懑,有麻木,却忘了……也有分享的心意。 “也许下一次就是偷偷放在我做给你吃的菜里。”他扬起性感的嘴角。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是那种会为了达成目标目的而费尽心思的人吧?从见面伊始她就知道他是个无坚不摧、无谋不成的男人。 接下来的美食,似乎都不及他的吻好吃……这样想会不会太对不起Pierre了? 一吻过后,他就没有再碰酒;但那醇香酒液在她体内似已融成一种全新的感觉——被他珍惜珍视的感觉。 *** 回到家时,哥和弟弟已经睡了,空气中有着酒味,原青感觉一颗心又提到喉咙。爸呢? “小青?”暗黑的客厅传来唐益升的声音,“把灯打开吧。” 她打开小灯,暈黄的灯光打在爸有些疲倦的脸上,但那双眼却是清明的。 爸没有喝醉?原青意外极了。 “你哥和你弟陪向柏语喝,不知道为什么向柏语今天晚上喝得特别多,三个人都醉了,餐厅派人送他回去,另外叫车送我们回来。” 唐益升顿了顿,“别担心,我就只敬向柏语一杯。” “爸……”她声音哽住了。原没抱任何期望,反而使得爸的话更让她感动。 “我在等你,是因为有东西要给你。”他拿起手中的一封信。 她走过去坐下,“是谁寄来的?” 他低声说:“是你妈走前写给你的。” “什么?”原青惊问:“爸!你怎么……一直收着,没有拿给我?” “我……觉得没有脸拿给你看。”唐益升哑声道,“也觉得……害怕。” “害怕什么?” page 30 “害怕你妈叫你离开家。” “离开?怎么可能?” “我很清楚你妈走后这几年我是什么样子的。我每天都害怕你不会再回来,我知道这个家只在折磨你、拖累你。” “爸……”原青哽咽了。 唐益升深吸了一口气,“但爸终于清醒了。清醒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拿去吧!不管你妈想告诉你什么,一定是对你最好的。” 原青颤抖着,踌躇了一会,终于撕开信封。 “你……还是自己看吧。” 她抬头,看到他眼中满是伤痛。 “我对不起你妈,没有脸听她想说的话。”他叹息,“如果她有话告诉我,就会留了封信给我。她想说的话,当年已经说了,只是我都没有听进去。这个……我终生都会后悔。” 他转身回房,脚步蹒跚沉重,仿佛肩上担了永远卸不了的重物。原青眨回泪水,走进自己房中。她必须好好、仔细看清楚妈写给她的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小青: 妈今晚可以下床,做了从前没有做过的菜,你说味道有点奇怪,但妈很高兴。 妈一直都在做我知道你们三个都喜欢吃的菜,从来没有时间和心力去尝试其它的菜色。妈希望你爸顺心,希望家里的气氛好起来。 但妈总觉得这样对你不好,每天你帮忙做的、吃到的,都是这几道菜而已。妈担心的不是营养问题,而是害怕埋没了你。 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但妈知道。 你一定不明白,妈为什么从以前就硬要你待在厨房里每天帮忙,又为什么老是絮絮叨叨地要你注意做饭的每个细节。有时妈还会故意少做一点,让你多做一点。 小青,你知道你在做菜方面多有天赋吗? 妈从你六岁能进厨房帮忙时就注意到了。你做饭时总像变了一个人。 本来有点散漫爱玩的你,那时就会变得很严肃认真,老是皱着小眉头,手里不停捏捏弄弄,好像对食材本来的样子不太满意,想施魔法把它们变成别种东西。你常常把我没有想到的东西放在一起,有时我要你切这个、放那个,你却没有听进去,迳自做着完全不一样的搭配。 但这几年你变得越来越不喜欢下厨,把它当作苦差事,是那种连半毛钱也拿不到的白工;有时叫你好几次才拖拖拉拉进来,做好饭后你宁可端进自己房里吃,也不在餐厅吃,更不想和大家一起吃。 妈不能下床以后,都是你在做,你没有再抱怨过一声,但妈知道这侗差事对你来说只有更苦了。 是妈不好,没有把家弄好,没有让你觉得家里很温暖、很安全。 妈也没能力教你最好的厨艺,让你至少能发挥天赋。 妈的厨房不是你想待的地方,这是妈永远对不起你的地方。 如果换了一个家、换了爸妈兄弟,你一定不会是这样子的…… 妈快走了,很担心你,因为知道你虽然个性强、嘴巴硬,其实责任感很重,心又特别软。妈真的很担心你会觉得自己不能不待在厨房里,觉得这是你唯一能帮家里的方法。 妈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听一听。以前不敢对你说,怕你反弹;现在说,你说不定就能听进去。 小青,离开家里的厨房吧!然后去找你自己的厨房。 但千万、千万要继续做下去。做新的菜、没吃过的菜、去学听都没听过的菜,继续做菜,一直做到你觉得快乐的那一天,不要放弃,妈拜托你。 妈是真正爱做菜的,所以妈不会看错,你是天生就要做菜的人,当你终于完全发挥那种别人没有的宝贵天赋,你再放弃没有关系,如果到时你真的决定那不是你想要的。 妈只是不希望你错过了、被埋没掉。妈不能给你的厨房,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给你,最后你就能创造属于你自己的厨房。 厨房就是家,你一定要回家。 爱你的妈妈 第10章(2) 原青看完,再看一遍,然后又看一遍;看过无数遍之后,几乎已能默背整封信。 妈…… 她很小心地把信拿高,不想让信纸被泪水糊了。手指轻轻捏着,怕会揉破信纸。 六年多了,妈的声音已有点模糊,却在信中重新清晰了起来。 原来妈的用心是这样的深,她从来不知道。在那些跟着妈做饭的日子里,学着怎么洗菜、怎么煮饭、怎么用永远不足的食材做出令人饱足的一餐。 她现在终于知道,别人在她身上看到的能力,其实是妈一餐一餐帮她累积起来的。 那些日子的充实,却慢慢被妈的病痛和爸的颓废给消蚀掉,直到悲伤沾染一切,让食物的香气和滋味都失去了意义。 迟了六年的叮咛关怀,害她差点变成妈心中害怕的结果——她把自己锁在家里那空洞的厨房里。 但她的悲伤何时竟已慢慢消褪?她知道,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决心。 那个男人要她看清自己的天赋能力,承认自己对烹饪的热情,一点一滴把信心灌注给她。 爸出事使得这个家差一点崩解;但爸已在努力了,哥和弟弟似乎也肯定了她的付出。 她不必离开家里的厨房,也能再创造属于自己的厨房。 原来她用心做菜的地方,就是她的厨房;不管是学长家的,还是全国大赛时用的。她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让人想一吃再吃的食物,这无疑是另一种奇蹟。 而她能拥有这些,是由妈妈给予,再由学长来完成。爸和兄弟吃的每一口都是支持她一直做下去的动力。 泪水洗涤了悲伤的残溃,一切都变得如此鲜明。 唐益升没有前科,对被他打伤的酒吧客人又多次诚心道歉,加能有向柏语在其中运作,两造很快就达成了和解。 原青陪父亲完成法庭手续出来,向柏语在外面等着。 “伯父还好吗?” “当然好!当然好!”唐益升其实挺欣赏向柏语,又受他帮忙,只是卓因潋也实在无可挑剔。 “小青,你呢?” 原青点头,“谢谢你,我很好。” “我有东西给你。” 她本能地就想推谢,唐益升却忽然说:“我去洗手间,你们慢慢聊。”转身走了。 她又谢向柏语,“爸的事能这么快解决,我想一定是你帮的忙。”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谢我。”他低声说。 她抬头看他。两周不见,他似乎变了很多,下巴布满短胡髭,头发似更长了,狂狷之气更盛。 除了谢他,她真的不知能说什么。 “你还好吗?”他审视着她,又问一次。 “我很好。你呢?” 他叹息,“我们的对话已经退化成这样了。” 她局促地垂眼,对于以前的事她已经不再耿耿于怀,反而被一股歉意取代。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晚没有打给原希吗?” 她摇头。她直到隔天早上才找到哥,焦急了一整晚。 “因为我想着,如果他不知道,你就只能求助于我了。我想一人把事情搞定,这样我就会变成大功她的个性不容她装傻,只能小声问:“因为我吗?” 他深深看她,“我生日那晚是那么的糟糕,到现在我还无法原谅自己,只想着,如果能变成你眼中的英雄……” 她无法不感动,歉意却越发深切,“向柏语——” “后来在全国大赛,我当然是希望你得奖,所以我算好了,五项10分都给你8.5,应该不会因为是最高分而被去掉……我本来还想,卓因潋想削减我在总会里的影响力是他笨,不然我让你得冠军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是说你给的分数跟我的菜好不好吃根本无关?” page 31 “不是。我是真的认为你该得冠军,因为我不是厨师,而是餐饮业主,注重的不是技巧而是客人的感觉,你做的菜就是让人有感觉。” 看她眼中仍有不信,他叹息,“我没有骗你。如果不是早就爱上你,你那三道菜也会让我爱上你。” 原青哑口。 “正巧我和卓因潋的分数都被抽到了,加入总分决定名次。我特地去看他的,结果受到打击的是我。” 他的笑意很苦,“他全打满分,特意把自己的分数给踢掉了。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如何的重创?” “为什么……这么说?” “他比我更信任你的实力,也更在乎你的感觉。他完全放手,证明了自己的眼光,也证明了你的实力。” 他抬眼望着远方,语气幽幽:“如果他不是这样全心全意,我也许会难以放手。我揽下你爸的事后,他一次也没有插手,也是把你的感觉放在前面,知道事情越快解决你就能越快安心。他完全把只想当英雄、只想到自己的我给比了下去。” 她看着他眼中的萧瑟,心中深受撼动。眼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最终能对她坦然,也能对另一个男人展现公平大度;她以前当他是朋友,尬没有看错人。 “向柏语,谢谢你。”她眼中有些湿润,“我也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轻易斩断了我们的友谊。如果真是朋友,应该要体谅信任,可是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我会更难过的。”他眼中也盈着水光,“如果你愿意再当朋友,我永远不会再辜负你的信任。” 她点头,说不出话来,伸出手去,被他双手紧紧握住。 “学长,” “谁?” 原青叹口气,脸有些红,“卓、卓因潋。” “还超级不顺,不过好一点了。下次卓说不出来,干脆省掉就好。”她在他的厨房里削马铃薯,照例是要硬抢才能有事做,因为他总是想帮她做饭,要她坐着陪他聊天就行,说她帮家人做饭已经太辛苦。 有吗?他明明常跟去她家,常严重双重标准地非要帮忙不可,有时干脆反客为主。 家里那三个男人根本乐见其成,胳膊一致往外弯,不哓得为什么还常常挤进厨房里来,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咦!这个名厨电视上都看不到啊,我没有去卖票你就要偷笑了。”弟弟说。 “我要看好这个帅哥,不能在我屋顶下乱来。”哥说得很恶心,而且这屋顶什么时候是他的了? 爸更过分,说他要观摩一下,说这个女儿大概快成为泼出去的水了,他得学会自力更生。 什么跟什么嘛!在学长面前说她快嫁了,这不是摆明要人家赶快作决定? 通常这个厨房很吵,三个男人斗完嘴就会来闹他们两个,还好学长不动如山,一两句话就可以打发掉他们。 “你们两个在家谁下厨啊?”弟弟又开始了。 “什么叫在家——”原青开口。 “当然是我。”话被卓因潋截断。 “为什么?”弟弟乐了。 “因为伯父交代过我,要把小原捧在手心。” 弟弟吹口哨,原青差点滑倒。 想到这对话,原青脸又红了,削皮的动作也慢下来。 “你又不专心了。叫我一声,结果就没下文。”他查看炉火大小。 喔,对喔。“我是想问国际大赛的事。” 她完全不知道全国大赛前三名会被派出去参加国际大赛,听徐汀缘说起,把她吓得不轻。 上次是被抽中以后马上上台,没机会做噩梦,现在离国际大赛还有一个月,这叫她怎么捱? “别想忽然生病、切到手、得忧郁症。你是我徒弟,不能丢我脸。”竟说得这么不留余地,原青严重不满。 “哪有这样强迫人参加的!我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初赛过关才能晋级,你就想成反正会被踢掉就不会有压力;说实在的,国外高手太多了——” 原青听得满腔沸腾,“你……你是在对我用激将法对不对?” “不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胜算太低,我只是在帮你作心理准备,怕你太伤心。” 她咬牙,他太了解她了,这样一说,打死她也不会认输。 “好,你是师父,你要负责帮我通过初赛!不然我……不然我……” “怎么样?”他扬眉。 她心眼实在太少,不像他是厚黑门主,随便想都可以出招。 “我想到了,”他闲闲地说:“如果我没帮你通过初赛,你可以把我锁在房里一个礼拜为所欲为。” 她呛咳起来,他还很贴心地伸手帮她拍背。 “你、你是说如果我通过了,就换成你把我锁起来为所欲为?这怎么听你都不吃亏啊!”而且她是近来才很后知后觉地发现,外表越严肃的人,越有可能是大腹黑。 “我是什么人,字典里没吃亏这两个字。” “只有色狼这两个字。” 他居然偏头思索了一下,“我可以考虑这两个字。” 她说不下去了,热烫着脸低头猛削马铃薯,被他抓住手腕,刀和马铃薯同时被没收。 “你——” “这马铃薯快被你削没了。” 她一看,果然自己削得太用力,马铃薯很可怜地只剩三分之一。 “不专心就要乖乖受罚。”他关掉炉火,下一秒,她已经被抱上高脚凳。 还是不习惯他的吻;这辈子她恐怕都不会习惯,因为他的舌太灵巧,唇太柔软,因为他太可口。 这段日子来他始终没有再进一步,所以当他在吻她时空出一手探入她上衣下摆,她倒抽了口气。 他动作很轻柔,修长、却因天天下厨而长了茧的手指贴着她的小腹,没有移动,但一股烫热感迅速从他静止的手心扩散,像电流直入她体内,她轻颤起来。 “小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克制吗?”他粗嘎耳语。 她低吟,无法成言。 “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想要你,如果过了一垒,就会忍不住冲回本垒了。” 她耳中像是听得见自己体内血液奔流的声音。 “我很担心你还没有准备好。你从前不信任男人,你的身体连带地本能抗拒,我不想给你压力,希望你慢慢接受我。但我没有预料到一件事。” 她想问他是什么事,却找不到声音。 “我没有想到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跟着就一天比一天更想要你。” 他的呼吸也变得快而乱,他的手虽然静止,他身体的张力却迸发四散,她感觉到自己就坐在他最坚硬热烫的部位上。 “这几天我根本不敢让你进厨房帮忙,看你的小手灵巧地动作,就想把它们拉到我身上,在我身上工作。” 她倒抽一口气。天!他露骨的话真让她十指都酥痒起来,原本抱住他坚实的腰,现在却想到处乱走,想按捏,想摸索…… “刚才差一点就把你按倒在流理台上——” 她的耳朵好像快被他的耳语烧掉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全身点火,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极度敏感,几乎已到了隐隐作疼的地步。 “但是怕以后一开炉就想扑倒你,还是在这里就好了。” 她倏然抬头。在这里? “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不是吗?” 她身体的热度已经烧过头了,羞赧指数更是高得惊人。这里是指就坐在这里? “是高难度;不过我们在厨房都很专业,没问题的。” “我、我没——”再怎么羞赧也得说清楚。 “没关系,我也没有。”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忙得很,没时间出厨房。” “但是……在法国那么久也没有吗?”听说是爱的国度啊! page 32 “在法国餐厅一天被操十八个钟头,剩下六个钟头坐车吃饭洗澡睡觉,你觉得我还有力气去做什么吗?” “那……大学里呢?” “你是在作性爱史调查?” 她终于被逗笑,“我真的很难相信……” “你讨厌帅哥,我呢讨厌当帅哥,被黏多了就会练成冰冻功法,谁也别想黏上身。你以为‘冷面大厨’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难道一直都没有……喜欢的人?” “我向来最有感觉的就是做菜,也许我注定要爱上心里也只有做菜的女孩。” 身体继续发热,因为心中的悸动而烧得更炙;他的吻移到她耳朵,舌失探入耳内,她全身颤栗。 “小原……” 热烫的呼唤正对着她耳朵,她的名字像是他在她身上的烙印。 “你一直没有问我,但我知道你在全国大赛里做的菜是为我做的。”她一震,他……真的吃出来了? “你知道我吃了是什么心情吗?” “什、什么心情?” “我从来只知道做菜的快乐,你让我吃到了快乐。” 他按在她小腹的手终于动了。她穿着裙子,裙摆被他一寸一寸撩起,她觉得自己几近赤裸,脸只能往他肩窝埋。 以为已经不能更敏感,当他的手伸进她两腿间贴在她的小裤上,她几乎叫出声。 “天,你好像刚出炉的面包——” 她、她有吗?她倒觉得他像是很有噃劲的牛排—— 她差点笑出来。他们真的很没救,连这时候都想到吃的。 “你觉得我很好笑,对不对?敢笑师父没经验,你这个徒弟会后悔的!” “我哪有——” 来不及了,他已经将手指探入。 这一晚,厨房里变得很热、很吵、很限制级,还很……好吃。让人想一吃再吃,停不下来。 ——全书完 后记 写这个故事时,沙沙正好在巴黎小住。原本就是个爱吃的人,像是到吃到饱的餐厅吃buffet—样完全不能克制自己,只可惜这里的餐厅既没有buffet,也不便宜,所以只能省着钱吃,不知怎的居然还能吃胖三公斤。 吃不过瘾,用写的总可以吧?!刚好认识了一些来巴黎学烹饪的各国朋友,沾染到一点厨师的气息——那真是一群热情无比的人啊,进了厨房就精神焕发。 沙沙自己没正式学过做菜,在家里当然是做饭给家人吃,但家族中爱下厨的不少,自己做的无非是家常等级,从来没有人来求:“沙沙呀,你帮我做一道XX好不好?” 不过沙沙喜欢做实验,尝试不同的食材、调味、香菜、做法,尤其喜欢做不同的组合,每次混出来的结果都很——呃,只能以“意外”两字来形容。 没关系,没关系,自己做的沙沙通常都很喜欢吃,不会浪费地球资源。 在世界几个地方住过之后,最棒的回忆,第一是朋友,第二当然就是吃的;尤其当两者合在一起,实在是美妙无比(如果朋友能请客,那就堪称完美啦,嘿嘿)。 写这个故事,心情的起点其实不是吃,而是曾看到一个坐在路边的流浪汉,顶着寒风坐在路边,手上紧紧握着一支酒瓶。 手中即使没有食物,也放不开酒瓶。他有什么样的真实故事,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敢问。落魄潦倒的人即使开口相告,过路人大概也会忙不迭地闪避吧虽然写到了酒,但酒多半是果而不是因;什么样的伤痛会让人举杯想要忘我?要有怎么样的一只手才能将人拉出溺人的酒乡? 沙沙没有答案,只能写一写自己的心情。 在巴黎看人喝酒有多种面貌,最多的是吃饭时悠然啜着,和同桌人笑谈人间事。 当自己在品尝美酒时,沙沙会想到远方的家人,想着回去时一定要带上一瓶,想着酒只有在分享时才醇香。 写完这个故事,沙沙好饿啊,这就打牙祭去也。沙沙的蛋炒饭和辣子鸡丁也不错嗯! 写给读者宝宝的,希望是个有点酸、有点苦,余味却香甜可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