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寡妇的古代日常(上)》 page 1 楔子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方怡一直不断问自己,这么晚了,她不在家睡觉,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每个社员在进来之前都要先接受试胆游戏的考验,别以为灵异研究社这么好混!”社员甲仗着学长的身分,趾高气昂地哼道。 她听完后更后悔了。 进入大学之后,虽然没有规定非要加入社团不可,她也不在意可不可以交到更多朋友,只是她想到毕业后找工作,有些公司会询问是否有参加社团或当领导者的经验,为了比别人多一点优势,她才想找个社团参加,原本看上动漫研究会,可惜已经爆满,最后只好参加没有人数限制的灵异研究社。 她活到二十岁,从来没有遇过灵异事件,大概是因为她的八字重,阿飘根本不敢近身,所以就算要夜探鬼屋,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没想到还要经过试胆这一关,她不怕鬼,就怕遇到喜欢飙车或喝酒的驾驶。 “要我半夜十二点站在十字路口?万一被车撞到怎么办?我要不要先去保个意外险?”她又不是白痴,当然要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社员乙温柔地安抚道:“不用担心,这一带到了晚上很少有车辆经过,绝对安全。” 方怡看了看鼓动她的学姊,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的人生过得比别人顺遂,这次还考上国立大学,不用跟其他同学那样忙着打工赚学费,每个月的零用钱存起来就够了。若要说生命中唯一的波折,大概就是父母离异吧!上头的兄姊跟着老爸,她则是跟着老妈。 老妈是个专门办理离婚案件的知名律师,工作十分忙碌,经常要加班应酬,假日还得跟客户见面,总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但在金钱方面从来不虞匮乏,她也就没什么好抱怨了。 只是小小的试胆游戏,应该很简单就能过关。 “只要站在十字路口就可以了?”她再确认一次。 “没错!”社员丙扶了下眼镜,说得振振有辞。“十字路口可是传说中阴阳交界之处,只要半夜十二点站在那个地方,就可以看到阿飘,还有人看过一辆无人驾驶的黑车经过,专门用来载送死人的魂魄。” 方怡不免好奇。“那么学长和学姊有看过吗?” “呃……”三位社员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没有。 见状,她真的笑不出来了。“所以那些传闻只不过是都会怪谈,不是真的,你们也太好骗了。” 社员甲有些恼羞成怒。“反正想进入灵异研究社,就要通过这个考验,时间就快到了,快点准备!” 方怡看了下手机,还差五分钟就十二点,反正人都来了,就配合一下吧。她慢慢走向十字路口,还不忘左右察看,确认没有车,才在指定地点停下。 “好,就站在那里!”社员丙喊道。 她打了个呵欠,好想回家睡觉。 时间终于来到午夜十二点,但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方怡左右看了看,朝三名社员大声问道:“都没事发生,我可以走了吗?” “再等一下!” 她撇了撇嘴角。“早知道想办法走后门也要加入动漫研究会……” 又过了三分钟,依旧一片安静,社员甲才不情不愿地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回来了。 呼……总算可以回家了。就在方怡踏出脚的当口,眼前陡地一黑,短短几秒后,意识马上恢复过来,却听到一段十分诡异的对话—— 她的阳寿未尽,你把魂勾来做什么? 我、我以为她死了…… “你们说谁死了?”她问。 警告你多少回,那个地方正好是阴阳交界,一定要小心分辨活人和死人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皱眉,又问了一次。 现在多了一条魂魄,要是让上头知道,连我都护不了你。 可是原本的身体经过一天,已经开始腐坏,不能再用了…… 方怡越听心越惊。“喂!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办法,只好帮她找一个才刚断气、还很新鲜的身体…… “你们到底是谁?!”难道是阴间的勾魂使者? 有了,就她吧! 事不宜迟,快点把她塞进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我叫不出声音来?难道……我真的死了?!” 第1章(1) 好痛! 方怡是被痛醒的,脑袋简直快要炸开了。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咱们已经收下银子,如果你两天后不嫁过去冲喜,咱们可没办法跟人家交代。” 耳朵嗡嗡作响,她吃力地掀开眼皮,不禁愣住了。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古装扮相的胖女人,正朝自己张牙舞爪。她嘴巴顿时张大,脑中闪过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一她该不会跟上流行,学人家穿越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的眼睛业障重,眼前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幻觉…… “听见没有?”胖女人揪住她的头发吼道。 “很痛耶!”出于防卫本能,方怡伸手挥开对方的手掌,心头陡地一惊。这感觉太真实了,竟然可以直接触摸到皮肤、感受到体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死丫头能值上三十两银子,就该谢天谢地了!”身材壮硕的陈家大嫂原本还要发怒,但一想到万一真的把人打死,后果更不可收拾,既然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不是我这个大嫂狼心,而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你最疼的两个侄子有一顿没一顿的,整天吵着肚子饿,你就行行好、做个好事,后天给我乖乖上花轿。” 说着,她瞪向杵在一旁的丈夫。“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劝劝你妹妹,要是不上花轿,咱们一家都没好日子过。” 身材瘦小的陈家大哥慢吞吞地蹲下,却不敢直视妹妹的双眼。“是大哥对不起你,不过你早晚都要嫁人,张家又是世代经商,二房大少爷还是独子,就算最后冲喜不成,成了寡妇,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你、你就不要再为难大哥了……” 瞪着眼前的画面,方怡突地想起那段诡异的对话,顿时瘫坐在地上,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确实已经死了,魂魄却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看来眼前的无良夫妻是这副身体原本主人的兄嫂,为了三十两银子,把她卖给有钱人家冲喜,如果她不答应,恐怕又得受皮肉苦。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就暂时敷衍一下好了。“我嫁就是了。” “这才对。”陈家大嫂见她妥协,满意地走了。 幸好陈家大哥还念一点兄妹情,背着妻子给妹妹送药,另外“偷渡”了半碗白饭和一只邻居给的鸡腿,想弥补她。 “这个家一直是你嫂嫂在作主,加上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吃饭,哥哥实在帮不了你……嫁进张家之后,你自己多保重。”看着妹妹狼吞虎咽,想到她因为不肯答应婚事,被关在房里饿了好几顿,越说越伤心。 见陈家大哥一边说一边哭,方怡很想翻白眼,不过光从外形来看,他应该是真的被压落底。“你就这么怕那个女人?” “我、我是尊重她……”陈家大哥难堪地辩道。 那个臭婆娘得意不了太久,等我找到被她藏起来的银子,就马上休了她!一定要让她知道这个家是谁在作主!方怡不自觉地附和。“早就该跟那种女人离婚——我是说把她休了,不过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总得有人在身边照顾,你自己要想清楚。”身边有个专门办理离婚案件的老妈,耳濡目染之下,顾虑得也比较多。 “啊!竟然被你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了……”陈家大哥满脸尴尬。 page 2 方怡先是不解,接着也怔住了。 对吼!她明明听到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可是对方的嘴巴并没有张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用腹语? 陈家大哥用食指搔了搔脸颊。“我都忘了你从小就有这个本事,可以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刚刚那些话可别让你嫂嫂知道。” “嗅?”方怡吓了好大一跳,难道她刚才读取了对方心里真正的想法,这该不会就是读心术吧? 陈家大哥叹了口气。“这事连你嫂嫂都不知道,爹娘也是千叮咛万交代,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让外人得知,免得惹祸上身。”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吸收这个惊人的讯息,想到穿越小说的女主角都有金手指,原以为自己会是例外,想不到老天爷已经帮她设定好了。虽然不确定拥有这超能力是利还是弊?但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或许不算是坏消息,起码可以分辨对方是敌是友。“你真当我是亲妹妹?” 陈家大哥的神情透着几分狼狈。“那是当然了,虽然答应张家让你嫁过去冲喜,可也是为你着想,总比留在这个家里,天天被你嫂嫂欺负得好。” “说得也是。”方怡想想也没错,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自己的角色和背景搞清楚。“既然你把我当作亲妹妹,应该很了解我的事,那我来考考你。” “考我?”陈家大哥愣愣地问。 方怡开始发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咱们姓陈,你的闺名叫顺娘,今年十六。”他觉得妹妹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哪个顺?顺利的顺?”见他被唬弄过去,方怡又继续问。“现在是什么朝代?年号叫什么?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陈家大哥老实地回答。“现在是大周朝,年号元熹,咱们这儿是大林村……” “等一下、等一下!”听到关键字,方怡心口猛一跳。“你说大周朝?难道是武则天称帝的武周?” 陈家大哥一头雾水。“武则天是谁?” “就是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姓武……” “别胡说!”他紧张兮兮地制止。“女人怎么能当皇帝?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咱们全家都会被砍脑袋的!” “看来此周非彼周,而且从衣裳还有屋子里的用品来判断,应该也不是东周和西周……那么就是原创小说中常见的架空朝代,完全没有历史可循,这样倒也不错……”方怡口中低喃。 听到妹妹自言自语,陈家大哥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妻子那一巴掌,让她整个人撞上墙壁,结果把脑子给撞坏了。 “那爸……我是说爹娘呢?”方怡又问。 “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陈家大哥一面回答,一面收拾碗筷。“我得走了,不然让你嫂嫂看到可就惨了。” 方怡摸了摸上过药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不过肿了个大包。没想到就因为这个伤口害原来的主人送命,然后被自己取代。“后天就要嫁进张家冲喜,这表示新郎生重病快死了,我会不会当寡妇啊?” 她是不介意当寡妇,看老妈办了那么多离婚案子,加上自己的老爸喜欢吃窝边草,嘴巴还不檫干净,看多了,也就没有期待,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呢! 只是古代的想法封闭,听说寡妇的命运都很悲惨,那还不如穿越到男人身上,当个男人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欺负,找工作也方便。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出嫁这天,迎亲的队伍午时左右来到大林村,没有锣鼓喧天的排场,也听不到鞭炮声响,只有一个媒婆跟随。 陈家嫂嫂亲自押着小姑上花轿,家里从此少了一张嘴吃饭,乐得眉开眼笑。 花轿到张家大门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方怡已事先从顺娘的哥哥口中探听到他们住的大林村就位在冀天府广安县梧栖镇境内的一个小村子,张家是梧栖镇上的大商人,认识不少当官的,所以后台很硬,可问题是,万一冲喜不成,自己不就成了罪人? 她真不敢想像将遭受什么样的非人待遇,还是祈祷对方能熬过来比较实在。 她被媒婆牵进新房,虽然头上盖着红头巾,看不到周围,但她可以闻到浓浓的中药味,还有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今天是少爷的大喜之日,真是恭喜恭喜……如今有了新娘子冲喜,病气马上去,好运跟着来,长命百岁、多子多孙……”媒婆连珠炮似的说着吉祥话。 只是媒婆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猛咳和呕吐声。 “咳咳……咳……唔……” 婢女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少爷又吐了!” “快请大夫!” 方怡感觉自己被人推到一旁,幸好她及时扶住柜子,才没摔倒。 “我的儿啊!”张家二太太紧跟着冲进来哭喊。 方怡偷偷掀开红头巾,看见好几个女人围在黄花梨木月洞门架子床前,婢女不断地进进出出,压根忘了她的存在。 如果趁乱逃走,成功的机率有多高?虽然心里这么盘算,但是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实在太冒险了。 这时大夫进来了,仔细替床上的人把过脉,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唉!还是请二太太准备后事吧!” 张家二太太痛哭失声。“呜呜……老天爷啊!我以为冲喜可以救我儿一命,没想到……教为娘该怎么办?”丈夫已经过世,儿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啊! 惨了,真的没救了,看来她这个寡妇当定了!方怡脑中一团混乱,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心肝肉啊……你不能丢下为娘的不管……要是你走了,娘也活不下去了!”张家二太太哭到肝肠寸断。 婢女端来煎好的汤药,可惜张家少爷全都吐了出来,又引起张家二太太一阵呼天抢地,连方怡都能感受到她悲恸的心情。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很值得同情,不过生死由命,强求不来,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在这时,对方似乎终于想起刚进门的“媳妇”,转过身,恶狠狠地寻找新娘子的踪影,那眼神就像看到杀父仇人似的。 “都是你害的!”张家二太太冲向方怡。 “怎么会是我——”方怡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一记耳光打断了话。 “你给我听清楚!”张家二太太咬牙切齿地怒斥。“咱们张家花了三十两银子把你买来冲喜,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跟着殉节陪葬!” 方怡捣着又痛又麻的脸颊,怒瞪着眼前的妇人。 又不是自己害她儿子生病的,干么找自己出气?不过此刻她在人家的地盘上,对方人多势众,还是不要顶嘴才是上策。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你给我好好待在新房里……哼!”撂完狠话,张家二太太带着婢女退了出去。 “可恶!”方怡揉着脸颊,连亲生父母都没打过自己,在学校也不曾被同学霸凌过,一定是老天爷看她上辈子过太好,决定让她在大周朝吃点苦头。 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等死? 她这辈子从不曾为任何事拚命努力过,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生死交关的急迫,如果她再不逃,就只能等着殉节陪葬。 “我不想死!”方怡大叫。 “嗯……”这时床上传来呻吟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到像骷髅的少年。陈家大哥说对方也是十六岁,或许是因为久病的关系,看起来年纪更小。 “冲喜不过是迷信,我真的救不了你,希望你一路好走,下辈子能有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 page 3 方怡见对方又昏睡过去,便把凤冠丢在一旁,脱下身上的红袍,一面吃着案桌上的点心,一面想着脱身的办法。 到了半夜,她被咳嗽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她起身来到床前,在大红蜡烛的映照之下,见到对方睁着双眼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 “呃……你要喝水,还是要我叫人进来伺候?” “你……”张家少爷举起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右手。 “你是在问我是谁吗?” 张家少爷瞪大凹陷的双眼。“你……快逃……” 我不行了可不能拖累你读取到对方心里的话,方怡可以确定他是个好人。“我也想逃,但是身无分文,能逃去哪里呢?” 张家少爷用颤抖的手比了比床尾的一口雕花木箱。“把它……打开。” “你是说这个吗?”她掀开盖子,里头有一只用丝绸缝制的钱袋,上面绣着吉祥图案,袋内明显装了东西,沉甸甸的。 “给你。”张家少爷举起的右手又垂落在被子上。 方怡拉开束口,倒出里头的碎银子。“这些真的要给我?” 张家少爷吃力地点点头。“你……快逃。” 方怡感激地将钱袋揽在胸口,接下来就只要等机会到来。 过了一个时辰,伺候的婢女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方怡趁对方不注意,把心一横,用花瓶敲昏对方。 “幸好还有气……”她连心都在打颤,头一回干坏事,真怕失手打死人,确定婢女还有呼吸,立刻脱下对方身上的襦裙,七手八脚地穿在自己身上,再将床帏撕成条状,绑住对方的手脚,并在口中塞了一团布。 这样应该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呃……张家少爷,谢谢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方怡来到呈现半昏迷状态的少年面前。“我走了。” 她蹑手蹑脚地离开新房,虽然不认得路,但是对于经常跷课的她来说,爬树、翻墙的经验不少,她就不信逃不出去。 至于最后成不成功,就看幸运女神会不会对她微笑了。 紫金城 甘泉宫内住着身分尊贵的皇帝,他众星拱月、至高无上,是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只不过这个男人如今才八岁。 “皇上……我的小祖宗,求求您吃一口,万一饿着龙体那可怎么办才好?”桂公公跪地恳求小皇帝用膳。 尚未束发、还是垂髫的小皇帝气呼呼地鼓起双颊,将桌上的御膳全都扫到地上。“我不要吃!” “皇上应该自称朕才对……” “我不要当皇上!”登基半年来,他已经受够朝臣们的窃窃私语,他好想当个普通百姓,不必整天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内,看人脸色过日子。 桂公公听了,直冒冷汗。“这话皇上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让摄政王听到——” “我没有乱说!”小皇帝扁了扁嘴。“就让十三叔来当好了,反正他早就想除掉我取而代之,这大周朝早晚都是他的……” 他真的好害怕,好怕哪天莫名其妙地死了……父皇若还在世该有多好,他也好想念母妃,谁来救救他!想到这儿,小皇帝眼眶便湿了。 “皇上!”桂公公尖着嗓子制止,往外探看,生怕被人听见。“摄政王不过是辅佐皇上处理朝政,绝无二心。” 小皇帝双目微红地瞪着他。“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也不懂,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在游说十三叔,希望他能把我拉下龙椅。” “摄政王若真有异心,又何必坚持遵循先帝遗愿,让皇上登基呢?”桂公公叹了口气。“皇上身为帝子,理所当然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切勿听信谣言,坏了叔侄之间的感情。” 闻言,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可是十三叔讨厌我。” “回皇上,没那回事。”桂公公怜惜地回道。 “你不必安慰我,我可以看得出来。”在这座皇宫内,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对自己好、可以信任的呢?“每回十三叔见了我,总是板着那张像冰似的脸,而且还用可怕又冰冷的眼神瞪着我。” 桂公公苦笑一下。“摄政王不管见到谁,都是那副表情。” 摄政王的生母刘贤妃生前就是一尊像冰雕似的美人,长相冷艳绝伦,性情更是难以捉摸,偏偏当年孝昭皇帝就是爱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十三叔恨不得我没有出生,那么他就不必碍于天下人的眼光,可以自己当皇帝了。”小皇帝越说越难过,父皇若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皇上千万别这么想。”桂公公心里也同样忐忑不安,但总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摄政王会遵守与先帝的承诺,待小皇帝成年之后,便会将政权交出来,绝无加害之心,也从未觊觎过皇位。“皇上从一早到现在都还未进膳,这会儿都快午时了,还是多少吃一点。” “我不想吃!”小皇帝索性使起性子。 “皇上别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说不吃就不吃!” 话声方落,外头响起一道传报声。“摄政王驾到——” 这五个字马上让小皇帝吓白了脸,又不肯示弱,只能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随着脚步声接近,就见一名年约二十二岁,头戴长冠、身穿亲王常服的俊美男子来到小皇帝跟前。 小皇帝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其实他真的很羡慕对方,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朝臣乖乖闭嘴,不敢造次。 他吞咽下口水,怯怯地抬起惊惶的瞳眸,正好和摄政王冰冷的目光相对,小小的身子明显抖了抖。 摄政王拱手为礼,语调不见一丝起伏。“见过皇上。” “十、十三叔平身。”小皇帝瞥了眼状似恭敬、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令人畏惧气息的男人,对年仅八岁的他来说,摄政王的存在是个可怕的威胁,对方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要他的命。 垂下拱起的双手,摄政王冷眸一掠,瞥见被扫了一地的菜肴,马上猜到几分。 “皇上还未进膳?”这句话自然是问负责伺候的桂公公。 桂公公还没说完,小皇帝就一阵抢白。“我不想吃!” “皇上为何不想吃?”他冷冷地问。 小皇帝哼了哼。“不吃就不吃,没有理由。” 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 第1章(2) 见十三叔没有出声,小皇帝不禁偷偷抬眼,见他由高处往下睥睨着自己,也跟着赌气不说话。 他不能害怕!一旦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只会让对方看轻自己罢了,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嘲笑他。 “既然皇上不吃,就把东西全部撤下。”当摄政王再次启唇,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算知道他冷血无情,也没想到会做得如此狠绝。“除了水之外,今天不准呈上任何吃食。” 桂公公当场跪下。“王爷,这万万使不得……” 小皇帝脸色更白了,十三叔果然讨厌他,想要把他饿死! 摄政王瞪着皇帝侄儿露出惊惧之色的小小脸蛋。“若明天早上皇上还是不吃,就再饿一天,本王倒要看看能撑多久。” 小皇帝既伤心又害怕,揪紧身上的龙袍。“我就知道十三叔不安好心,想要害死我,图谋篡位……呜……” “小祖宗别乱说!”桂公公连忙伸手捣住他的嘴。 虽然开不了口,小皇帝还是努力瞪大双眼,不想输给对方。 面对小皇帝的指控,摄政王俊脸无波,没有一丝动摇,口中吐出残酷的结尾。“谁敢违抗,本王要他的脑袋!”说完,他袖摆一甩,转身离开甘泉宫。 待人走远了,桂公公才放下手掌。“皇上又何苦跟摄政王过不去?” page 4 “呜……反正在这座皇宫里头,没人是真心为我好……”小皇帝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口拭泪。 桂公公心疼地说:“还有奴才在啊!” “呜哇……我要父皇!”小皇帝抱住他,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桂公公抱着年纪尚幼、还很任性的小皇帝,伺候先帝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也不禁悲从中来。“皇上是一国之尊,要坚强点。” 小皇帝哭得更大声。“我不要当皇上——” 而摄政王的这道命令不只传遍宫里上上下下,就连文武百官都听说了。 当今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敢让小皇帝饿肚子,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侄儿的死活,私底下也跟着议论纷纷,说他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传闻也越演越烈。 翌日,饿了一天一夜的小皇帝捱不住饥饿的痛苦,总算老老实实地进膳,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到东离宫。 东离宫是摄政王待在紫金城内时所居住的寝宫,虽然他有自己的王府,但为了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与监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每个月回王府的时日屈指可数。 “皇上下回再闹别扭,不肯进膳,就照这样饿上他一天。”他将批好的奏章合上,吐出如冰似的话。 前来回禀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 摄政王拿起下一本奏章,翻开批阅,彷佛刚刚下的命令不过是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当今皇上。 随侍在旁的几个太监个个屏住气息,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比起年幼可欺的小皇帝,眼前这号人物才是真正掌握最大权力的人,如果摄政王真的有心争夺皇位,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半个月后 “摄政王驾到——” 听到外头传来吆喝,小皇帝赶忙正襟危坐。 依旧摆着一张冰块脸的摄政王来到跟前,先瞥了一眼神色流露出几分紧张的皇帝侄儿,再看了下有些无措的桂公公,这才半垂眸光,拱手行礼。 “见过皇上。” 小皇帝努力扬高下巴。“十三叔免礼。” “皇上召臣过来,不知有何旨意?”摄政王面色无波地问。 小皇帝清了下嗓子。“我、我要出宫!” 摄政王的口气不变。“皇上为何要出宫?” “当然是为了体察民情。身为一国之尊,却不知民间疾苦,又如何当个好皇帝?”小皇帝自认说得理直气壮。 “十三叔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哼!他就是在找碴没错,看摄政王怎么应对!听见这个回答,摄政王表情淡漠地下了评论。 “皇上能有此想法,确实是百姓之福,”见小皇帝露出喜色,又冷冷地补上两句。“不过光是出宫一趟就想知悉民间疾苦,未免太天真了。” 才高兴一下,又被泼了盆冷水,小皇帝顿时胀红了脸。“我、我……” “摄政王,皇上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桂公公于心不忍,不顾身分地插嘴,果然见到一记冰眸扫了过来,让他老迈的身躯抖了好几下。 小皇帝咬了咬下唇,清楚地看见十三叔眼底的厌恶,若不是其他皇子都无法顺利长大,那张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可他一点也不稀罕,谁爱坐就让他坐好了。 “即便如此,我也想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他鼓起勇气说道。 闻言,摄政王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皇上若坚持非出宫不可,可以。不过万一皇上有个损伤,就算只是跌了一跤,身边伺候的太监和侍卫一律处死。” 小皇帝打了一个冷颤,差点就打退堂鼓,可就算被威胁,他也不想如十三叔的愿,该反抗的时候就要反抗,他握紧拳头道:“我、我还是要出宫!” 摄政王垂下眸光,嗓音更冷。“皇上一旦出了宫,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何事,最好乖乖听从身边人的话,免得真的遇上危险,到时臣也爱莫能助。” “又没人知道我的身分,会有什么危险呢?”十三叔根本是在恐吓——不,说不定他是在暗示,他有可能趁这机会除掉自己,到时根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小皇帝想到这儿,脸色有些泛白。 桂公公一脸担忧。“皇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才不怕!反正早晚都会被杀,在死之前,他也要看看宫外长什么模样。“总之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宫。” “臣明白了。”摄政王拱手回道。 这次算是他裸了,小皇帝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五月十五,方怡来到建业已经两个月了。 建业是大周朝的国都,当今皇上就居住在紫金城内,可惜她还是无缘窥见一角。 据说之所以取名为紫金城,是当初在建造宫殿时,用了大量来自琅玡山盛产的紫金石,这种矿石被称为琅玡紫金,以象征尊贵的紫为主色,配上青绿或红黄花纹而闻名,如今已经相当稀少。 她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落脚,可都要感谢朱七姐。 她那天半夜虽然幸运逃离张家,可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又怕被抓回去,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钻,还差点和巡夜的更夫撞上。就在这当口,恰巧遇到回老家省亲的朱七姐,因为回程的路上有事耽搁,正在寻找投宿的客舍,便好心地让她搭便车。 方怡当时谎称嫁进夫家冲喜,丈夫还是不幸过世,便被婆母逐出大门,也不敢回娘家,没想到朱七姐同样是个寡妇,因为同病相怜,便答应收留她。 只能说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走投无路之际,还能遇到贵人。 “七姐早!”她抱着面盆,里头装了几件脏衣物,从位在西侧二楼的寝房,沿着木板楼梯走下来,来到位在四合院中央的天井。 那儿挖了口井,饮水、煮食和洗衣全都靠它,此时已经有人早一步蹲在那儿洗衣服。 这座四合院是日字形的二进院落,也是这名叫朱七姐的寡妇原本的夫家。十多年前,她丈夫过世,之后公婆也相继走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怪寂寞的,于是因缘际会之下,开始收留无家可归的寡妇,一来有个收入,二来也算是在做善事。 年过四十的朱七姐抬起头,圆脸上堆着笑意。“早!” 于是,方怡也加入洗衣行列,刚开始很不习惯,老是洗不干净,水也拧不干,不过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今天是玉女娘娘的生辰,外头有迎神庙会,七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方怡随口问着对方。听说玉女娘娘就出生在距今一百多年前,还在娘胎时就与人指腹为婚,但还没嫁进夫家,未婚夫就因意外丧生,于是一生守节,不曾再嫁。 就在她死后不久,有天晚上托梦给大家说会发生大火,通知大家快点逃命,结果真的发生火灾了。因为有她示警,许多人因而保住性命,之后为了感念她,人们便建了座庙来供奉。 “每年都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朱七姐兴趣缺缺。 “你就成天只想着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己是个寡妇。”另一道女嗓加入她们,口气有些不赞同。“还有穿的衣裳颜色太过花俏,也不想想丈夫刚死不久,根本是故意招蜂引蝶。” 方怡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说话的女人是谁。这座四合院又被外头的人叫做寡妇楼,因为里头住的全是寡妇,而且都是被朱七姐带回来的,但也不是免费住,每个月要付三百文钱。 在大周朝,一两等于一千文钱,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加上包吃包住,三百文钱虽然不算多,但对寡妇来说还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能有个栖身之所,大家都很珍惜,平日顶多做些针线活,赚取微薄收入,加上省吃俭用,才应付得过来。 page 5 方怡转过头,挤出笑脸。“梁姐早!” 这位是梁氏,也是寡妇楼的住户之一,方怡推算大概二十七、八岁,从入住那一天起,就处处挑她的毛病。 梁氏熟练地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嘴巴叨念。“别忘了这儿还住着其他人,别因为你一个而坏了咱们的名声,让外人以为寡妇都像你这么不安分。” 只是逛个庙会就叫不安分,方怡实在很难认同。 “寡妇又不是犯人,为何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那不过是男人的私心作祟,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绑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寡妇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也想再次得到幸福,别跟我说你从没这么想过。”连女人都看不起女人,顺着男人那一套去做,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七姐,你听听看她说的是什么话?”梁氏气红了脸,转身就向朱七姐告状,因为对方在这里年纪最长,又是这座四合院的主人。“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这样……” 方怡很好心地帮她接下去。“不要脸的女人。” “你、你知道就好!” 她直视梁氏的双眼,让对方心中的想法无所遁形。“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想过再嫁?真的不想再得到男人的疼爱,下半辈子能有个依靠?也不想有机会生个儿子,将来帮你送终?” “我……我……”梁氏的脸胀红到快滴血了,就因为她不准丈夫纳妾,导致夫妻关系更加恶劣,最后丈夫死在狐狸精的床上,婆母把错全怪在她身上,还将她赶出门,连儿子都见不到,老天爷待她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果你们连自己都屈服了,那么莫怪男人把咱们瞧扁。”方怡觉得大周朝的女人被洗脑得很严重。 “七姐,你听到了没有?”梁氏被说到心坎里去了,但又不能承认,只好转而向别人寻求支持。 朱七姐安抚地笑了笑。“顺娘年纪还小,得慢慢教才行。”她想着方怡才十六岁,刚嫁进婆家没几天,相公就病死了,连男女情爱都不懂便成了寡妇,才会有这番违反妇节的论调。 “我一定会好好监督你,免得你将来闯出大祸,这也是为你好。”梁氏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就因为年纪小,看起来就像个还未出嫁的闺女,而且女人有卧蚕,特别容易惹来桃花,瞧她那双眼睛整天滴溜溜地转,哪个男人见了,三魂七魄不会被她勾走的?哼!既然大家都是寡妇,那种好事绝不允许它发生! 鬼才理你!方怡读取到她妒忌、丑陋的心思,也只是冷笑一声,已经懒得再跟她抬杠下去。 不过自己也算是幸运,陈氏顺娘的样貌虽不到绝色,不过一双弯弯的柳叶眉,眼下还有卧蚕,不笑时亲和可爱,笑起来连眼睛都像在笑,一看就很有异性缘的样子,加上秀气的鼻子和小小的菱唇,肤质又好得没话说。 唯一的缺点就是身高矮了些,体型也偏瘦,大概是之前吃得不好,最近总算养出几两肉来,气色也显得红润些,跟寡妇给人的悲惨形象相比,真的完全不像。 她把洗好的衣物晾在竹竿上,便进厨房帮大家做早饭。这里是采大家轮流下厨、煮好之后再一起吃的方式。她不禁想到以前从来不用做家事,每星期都会请人来打扫,但是天天吃外食也会腻,更不可能依靠天生就是料理白痴的老妈,最后她只好自己学着下厨做菜,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就是生火麻烦,其他的倒还难不倒我……”她不知道第几次被黑烟呛到,咳到脸都红了。 “还是我来吧!”同样也是这座四合院住户的邱氏走进来,接手这件差事。她正好住在方怡楼下,两人年纪只差五岁,算是最谈得来的。 方怡一脸如释重负。“谢谢邱姐,你身子好多了吗?” “躺了两天,也喝了药,总算好多了。”邱氏温婉地笑了笑。 看着她,方怡很快地读取到对方心里的想法。要不是想再见到女儿一面,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就好。”她不喜欢刺探人家的隐私,但现在有了超能力,很难不去读取别人的心里话。“待会儿我去买条鱼回来煮汤,你多喝一点。” 多亏张家少爷,比起其他人,自己的手头还算宽裕。 邱氏委婉地拒绝。“这怎么行呢?你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等银子用光了再来烦恼,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方怡相信自己的运气,不会穷到有饿死的一天,况且她也不是对每个人都好。“你就别跟我客气。” “谢谢你。”邱氏眼眶红了红。 接近午时,趁其他人都待在房里,方怡换上淡黄色系的右衽窄袖上襦,搭配青色长裙,腰上再系一条宫绦,可惜手上没有玉佩或金饰点缀,只好挂着亲手缝制的锦囊,上头绣了“招财进宝”四个字,可见现在的她有多爱钱,虽然针脚很杂乱,但里头可以塞个十几文钱,当钱袋来用正好。 她提了一只竹篮,蹑手蹑脚地离开四合院,就怕被梁氏逮个正着,得听她罗哩罗嗦,说寡妇不该这样做、不该那样做。 据说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是个相当迷信的人,他听从司天监建议,以紫金城为中心,划分出东南西北四条主要街道,以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命名,每条街道又细分为数条较小的,再以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为巷弄名称,企盼得到上天庇佑,祈求国运昌盛。 方怡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从摇光二巷出来,走在玄武六街上,距离玉女娘娘庙虽然只隔两条大街,却要花费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平常百姓出门,除非花钱雇轿子,否则只能仰赖步行。 当她挥汗如雨地走到玉女娘娘庙附近,终于见识到古代庙会的气氛。其实跟大拜拜很像,店家都会在门口摆放供桌,奉上供品,祈求得到玉女娘娘的保佑。 这里聚集来自各地的摊贩,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相当热闹。 方怡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被贩卖各式簪子的小摊所吸引,随手拿起几支,发现材质都相当粗劣。 “呜呜……娘……”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小女童的哭声。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大概是跟着大人出来,结果走散了,反正街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人上前关心。 “……丫头?丫头!” 小女童扑向着急寻来的母亲。“娘!” “要你跟好,你偏偏不听话!”妇人边说边拉着女儿的手走了。 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街上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而方怡也一样继续逛着摊子,随手拿起几支做工还不错的木簪,考虑了半天,这才开口询问价钱。 “……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死?” 男童的斥喝声倏地传进她的耳里,方怡直觉地回过头,见到一名大概七、八岁的男童被一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拖着走,脸上又怕又急,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回事?”现场目睹的路人开始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打扰各位了!这是我儿子,他太不听话了,我正打算带回家管教……”那名汉子连忙朝四周的路人解释。 季昭怒喝。“放肆!居然敢说我是你儿子?你可知我是谁?快放开我!” “你再不乖一点,回家之后有你苦头吃!”那名汉子表情闪过一丝狰狞,抓握的力道更大。 旁人当真以为是父亲在管教儿子,自然也就没多注意。 page 6 不过方怡对两人的身分深深感到怀疑,因为儿子身上穿的袍服质料一看就很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反而当爹的穿着粗布短褐,若说他们是一对父子,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她往男童身上多看了两眼,就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谁来救救我?! 咦?方怡愣了愣。 十三叔快来救我……不!十三叔讨厌我,巴不得我死掉…… 他们果然不是真的父子!方怡在心里想道。她本来就不是爱心过盛的人,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但一直听到男童的求救声,逛街的心情都被搞坏了,原想转头不去看,这样就读取不到了,但她也不是真的这么铁石心肠,加上对方又是小孩子,很难见死不救。 “……我不是你儿子!”季昭大喊。 那名汉子拖着他走得更快,眼看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方怡终于叹了口气,走向他们。 “喂!你要带我弟弟上哪去?”方怡挡住对方的去路,一手挽着食篮、一手叉在腰上。 那名汉子表情透着惊慌,大概没料到对方的家人会冒出来坏事。“你……你是他的……” 方怡朝男童招手。“阿弟,过来大姊这里!” “……大姊!”季昭也很机灵,马上配合演出,用力甩开那名汉子的手,奔到方怡身后。 她瞪着那名汉子。“你是拐卖人口的吧?跟我去见官!” “这是误会……我……认错人了……”说完那汉子就钻进人群当中。 季昭见那汉子逃了,气呼呼地喊道:“别跑!” 第2章(1) 啪!方怡不由分说地往他的后脑勺巴下去。 “谁教你傻乎乎地跟人家走的?万一真的被坏人卖掉,也是自找的。”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屁孩就是欠揍。 “我才没有跟他走,是他一直抓着我……”季昭一面揉着被打的后脑勺,一面怒斥。“还有你这个无知妇人,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只知道你是个受父母庇荫的笨蛋!”方怡哼笑一下。“遇到坏人,连打他、踢他、咬他都不会,真是没用。” 季昭顿时语塞,脸蛋更是胀得像猪肝那样红,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骂过。“我……我……” 方怡像是挥赶苍蝇似的。“好了、好了……去去去!我很忙,没空跟小孩子玩,告辞!” 见救了自己的年轻妇人扭头就走,季昭张望四周,看不到半个熟面孔,心生畏惧之下,只好跟在方怡身后。 她回头赶人。“不要跟着我!” “我、我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他困窘地回道。 “不知道路还敢一个人跑到外面来?”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季昭胀红着脸说:“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还带着几名随从和奴才,只不过和他们走散了。” “那也不关我的事。”方怡凉凉地回道。“我也没有义务继续帮你,去找别人吧,不用谢。” 他低头看着系在腰带上的玉佩,马上将它解下来。“这个给你!你带我去找失散的随从和奴才。” 方怡低头一看,还真是有钱大爷的行径,不过她话也说得很直白。“我比较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品相这么好的玉佩还得经过典当那一关,又会被问东问西,才有可能换到钱,实在太麻烦了。” “我身上没带银子……”季昭顿时有些垂头丧气。“不过等找到他们,就有银子给你了。” 她俯下头,望着男童的眼睛。“你最好不要骗我。” “君无戏言。”季昭扬起下巴回道。 “走吧。”方怡对于“君无戏言”这句话,并没有作太多的联想,自然也还不晓得当今皇帝是个八岁男童。 “你的随从和奴才说不定以为你会去玉女娘娘庙看热闹,去那里碰碰运气好了。” 季昭紧紧地跟在她身边,怕又走散了。“夫人如何称呼?” “不要叫我夫人,我没那么老。”她投去一记白眼。“我娘家姓陈,至于夫家姓什么不重要,因为我是个寡妇,已经被赶出门了。” 他一脸讶然。“你丈夫死了?” 方怡一脸没好气。“没死怎么叫寡妇?” “说得是。”季昭拱了下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她嗯了一声,觉得这个小屁孩也不是真的没药医。 “敝姓季。”他因为对方是个寡妇,而多了几分尊重。 “我又没问。”方怡没兴趣知道。 季昭碰了个软钉子,脸颊一热。“既然救了我,这份恩情自然要报答。” “我不要报答,只要给我银子就好。”她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缺钱的一天,又想不出赚钱的好点子,正在苦恼当中。 他不免疑惑。“你很需要银子?” “你知道寡妇的下场吗?万一无法见容于夫家,也回不了娘家,还不能抛头露面出去找工作,只能靠亲戚朋友接济,要不然就是等死……”方怡哼了哼。“你说可不可怜?” 听她这么说,季昭也不得不点头。“确实可怜。” “最惨的是还不能再嫁,摆明了就是要寡妇上吊自杀,不然就得卖身了。”她连连叹气。 “卖、卖身?”他有些窘迫,虽然才八岁,不过宫里早就开始教导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要性,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女子就该从一而终,岂能为了金钱而作践自己?恐怕有损名节。” 方怡一脸没好气地道:“谁说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就因为是寡妇,更有权利寻找下一个幸福,大周朝的男人可以续弦,女人却得守寡,你说这样公平吗?”当她听到这个规定时只觉得不可思议。 “呃……的确不太公平。”季昭见她态度强势,只能硬着头皮附和。 “当今皇上也是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又岂会为女人着想?若是能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谏言,请他多照顾寡妇的生活,不要觉得赏一块贞节牌坊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她越说越生气。“贞节牌坊是什么,可以吃吗? 晚上能抱着睡觉吗?女人的一生就只值一块木头?” 季昭听得呆了,但是对这番似是而非的论调,又找不出话来反驳。“那、那你认为当今皇上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请他下旨,昭告天下,允许寡妇再嫁,而且有权回去探视跟过世前夫所生的子女,若不想嫁人的话,夫家每个月还必须提供一笔生活费,保障她们的生计。”方怡继续道:“如果是你的亲姊姊,年纪轻轻就守寡,也没有子女,往后几十年都是孤孤单单的,夜里只能对着一盏烛火枯坐到天明,年纪大了也没人陪伴照料,你就不会心疼、不会为她抱屈吗?还能坚持说寡妇就该从一而终?” 季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怡原本想再说下去,却突然打住,心想自己干么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说这些大道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说着,她把目光调回前头,不再看他,不看自然就无法读取他的内心,这也是这超能力最大的优点,否则不断地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真的会疯掉。 这一路上,季昭不时偷觑着她,眼前这名陈氏的想法相当离经叛道,跟寻常妇人大不相同,若是让太傅听到,准会气得骂她妖女,可是在自己听来,她所言之事却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当他们来到玉女娘娘庙门外,几乎是被人潮推着走。 她主动拉住他的手。“给我跟好,不要又走丢了。” “呃……嗯。”季昭红着脸点头,他的身边一向只有太监,连宫女都很难近身,这还是记忆中第一回和女子这么近的接触。 page 7 方怡不断地把人推开,才有办法往前走。 “……公子!”蓦地,有人一把抓住季昭的手臂。 季昭看到对方,便认出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御前侍卫,平常都如影随形地保护自己。“赵亮!” “总算找到皇……公子了!”说着,赵亮马上朝某个方向吹了一声口哨,像是在召唤同伴过来。 “你认识?”见男童直呼对方的名字,方怡猜对方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脸色一喜。“是我府里的人。” 就在这时,几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赶上前来。 “皇……呃……公子平安无事就好,真是吓死奴才了……”桂公公当场哭得稀哩哗啦,要是真的把皇上给弄丢,他回去之后肯定会被摄政王扒皮,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对不起先帝,没脸去见他。 其他侍卫也都松了口气,幸好皇上没事,不然想到回宫之后要面对摄政王,他们宁可先自我了断。 “让你们担心了。”季昭歉然地道。“多亏了陈氏的帮忙,我才能平安地与你们会合。” 桂公公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妇,拱手答礼。“谢谢夫人救了我家公子。” “呃……嗯……”方怡瞪着站在眼前的几个男人,心想自己到底读取到什么?怎么会冒出皇上、摄政王这些惊悚的字眼?! 想到方怡最需要的不是感谢,而是银子,季昭立刻又说:“有赏!” “是!”桂公公大方地从钱袋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陈氏,这是我家公子赏给你的。” 方怡虽然惊疑未定,但也不跟他们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陈氏,你住在哪里?”季昭希望能再见到她。 她马上警觉地问:“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交个朋友。”他脸蛋红了红,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更别说知已,其实红粉知已也不错。 “我是个寡妇,恐怕不太方便……”难道这个小屁孩是大周朝的皇帝?开什么玩笑?!但至今她还没有读取错误的例子,如果是真的,可是个超级大麻烦,还是不要沾惹上比较好。“告辞!”说完,她赶紧闪人。 季昭朝赵亮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颔了下首,马上跟在方怡后头。 “皇上?”桂公公有些疑惑。 季昭弯起嘴角。“此名妇人说话很有意思。” 只要知道对方的住处,下次出宫,便可以再去找她。 当天回宫之后,小皇帝差点被歹人拐卖的事,跟着出宫的赵亮自然一五一十地回报给摄政王,也自请处罚,连桂公公也挨了十几个板子,痛到昏倒。 “都是我的错……十三叔就铙了他们……”季昭哭着求情。 季君澜寒着脸,不发一语。 “有了这次的教训,往后出宫我定会更加谨慎,绝不会再轻率行事。”季昭哭得抽抽噎噎。“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要不是认识陈氏,我也不会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么辛苦、难熬……身为一国之君,是否该再多为她们的下半辈子设想,而不是颁一块贞节牌坊就算了事。” “这些都是陈氏说的?”季君澜启唇,听不出赞不赞同。 季昭吞咽了下口水。“是她说的没错……太傅曾经说过,为人君,虽无道,受谏则圣,即便只是寡妇的谏言,也不能当作没听到。” 季君澜一双不带感情的冷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皇帝侄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他以皇上的身分自居,开始认真思索自身的责任有多重大,而这个转变竟然是一名寡妇的功劳,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而且听陈氏说话真的十分有趣,比太傅教的和书上写的还令人印象深刻,发人深省。她虽是个妇道人家,却有与众不同的见解,想我生自深宫,识不及远,是该多听一听百姓的意见,不应只是坐井望天。”季昭被盯到头皮发麻。“还请十三叔铙了他们……” “该罚的还是要罚,这是给皇上一个警惕。”摄政王的威严和权力不容挑战,就算是小皇帝也不行。 “那、那我可以再出宫去见见陈氏吗?”季昭小心翼翼地问道,听她说话真的很有趣。“我想再多听听她的想法和意见。” 闻言,季君澜不置可否。“臣会考虑的。” 方怡很快就将救过大周朝皇帝的事抛到脑后。 她那天回家之后,随口问了朱七姐,确定当今皇上不过八岁,目前朝政是由皇帝的十三叔摄政王代理,不禁傻眼。不过他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 这天未时,一顶轿子在几名随从的护送之下来到玄武六街,幸好赵亮之前跟踪过陈氏,所以很快便找到这座四合院。 方怡正在邱氏房里跟她学针线活,突然觉得两边的眼皮在跳,下意识地揉了揉,但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眼睛若是感到酸涩,就别绣了,歇一会儿吧。”邱氏笑道。 “不是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记得眼皮狂跳代表缺乏维生素B群,该吃什么来补呢? “顺娘、顺娘!”朱七姐的叫唤声倏地传来。 方怡连忙起身回应。“七姐,我在这儿!” 朱七姐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顺娘,外头有人说要找你。” “找我?”她一脸困惑。 “是一位姓季的小公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坐着轿子,身边还带着随从,年纪虽小,派头倒是挺大的。”朱七姐道。 一听,方怡张大嘴巴,整个人傻住了。 “是你认识的人吗?”邱氏问。 “呃……大概认识……”她这才将庙会那天帮这位季小公子解围之事告诉朱七姐和邱氏。“不过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邱氏放下针线活。“去见见他不就知道了?” “我让他在门屋稍坐,你快去吧。”朱七姐也说。 “……好吧。”方怡根本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大周朝皇帝的日子过得还真悠闲,可以经常跑出宫玩。 她踏出垂花门,来到外头招待来访客人的门屋,一眼就见到那天救下的男童正坐在里头喝茶。 才跨进门槛,她就发现对方身后站了个高大的身影,可能是宫里的侍卫或武官,专门负责保护小皇帝,她瞄了一眼,眼睛陡地发亮。 这男人不只颜值高,还散发出令人难以亲近的气质,有种不能随意触碰的禁欲感,简直就是她的菜。 她一向对暖男没兴趣,反而偏爱冰山,高二那年交的首任男友就是这类型,可因为是法律系的大学生,每次约会,聊天的方式就像是在法庭上进行心理攻防,最让人受不了是在金钱方面很斤斤计较,深怕被占便宜似,最后她只好提出分手。 后来大学的新生报到,认识一位大三的学长,也是座闲人勿近的冰山,可惜她还没展开攻略行动,就无辜枉死,还穿越到这个大周朝。 一定是老天爷想要补偿,才会把对方送到自己面前。不知道这个男人娶妻了没?有没有兴趣跟她交往看看?不过若知道她是寡妇,他大概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第2章(2) 她就是陈氏? 读取到对方的想法,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怡索性也看了回去,难得可以大饱眼福,当然要从头到脚仔细欣赏。 季君澜打量着皇帝侄儿连连称赞的陈氏,年纪比他预期的还要小,梳着低髻,穿着蓝色交领右衽襦裙,素着张白净脸蛋,看似朴实、安分,可却大剌剌地打量自己,让他有种被侵犯的感觉,眉头不禁抽动一下。 身为一名寡妇,竟盯着男人猛瞧,简直不知羞耻…… “咳、咳——”方怡差点笑出来,虽然外表是她的菜,内心却是有着男尊女卑思想的沙猪。 page 8 “你果然住在这儿!”季昭一脸眉开眼笑。 既然对方没有表明真实身分,方怡也就假装不知情,口气也跟之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季昭不太好意思地承认。“那天你离去之后,我派人跟踪你。” “好,你现在知道了,然后呢?想做什么?”方怡也不客气地坐下。“那五两银子已经是我的了,没办法还给你。” “我才不是为了那五两银子来的!”他急切地回道。 方怡眉心微蹙。“那么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再跟你多聊聊……”季昭脸庞泛红。 “聊什么?” “我……我有个烦恼,可是又没人可以倾诉,想……想听听你的意见。”此名妇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自会说真话,他渴望能从旁人口中得到想听的答案。 方怡托着下巴。“你是希望有人可以帮你解除心中的疑惑,帮你拿个主意?”老妈也经常提供客户有关离婚方面的法律咨询,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该找上自己,皇帝身边不是有一堆大臣,全都干什么去了? “没错。”季昭点头如捣蒜。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济世救人的伟大道理,恐怕帮不了忙。”方怡对政治没啥兴趣,希望他快点死心,早点走人。 “那天听你替寡妇说的那番话,我觉得有一些道理……” “岂止一些?是很有道理。”她立刻回道。 “所以我才特地来找你。”他身边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方怡眼看推不掉,灵光一闪,便伸出右手,将手心朝上。“你这么想听也可以,不过我可是要收钱的。” “还要银子?”他没想到这一点。 “要是你生了病,去看大夫,也一样要给钱的不是吗?”她说得直白,相信小孩子都听得懂。反正当皇帝的都很有钱,她没有狮子大开口就不错了。“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 季昭摸了摸腰际和袖口,发现自己又忘了随身带着银子。 这时,有人将五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方怡抬头看了下小皇帝身后的男人,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不禁朝他嫣然一笑。“不用这么多,我可找不开。” 季君澜见她对自己笑,想起人家说卧蚕易招桃花,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名寡妇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不必找了!”季君澜冷冷地回道。本王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本王?方怡心头一惊,脑袋有好几秒的空白。 没想到十三叔会帮我付银子……见到季君澜的举动,季昭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大男子。 这下可让方怡的眼睛瞪得老大,小皇帝叫他十三叔,那他不就是……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当今朝廷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就在眼前,这不只是麻烦,而是超级无敌大麻烦。 季昭见她脸色有异,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她咳了两声。“没什么,那你想问什么?” “我……”十三叔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竟然说要跟着来,季昭不用回头也感受得到来自身后的压迫感。 方怡想到自己刚才忘了提醒一件事。“对了,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我的回答不是你想听的,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把银子要回去。” “给了就给了,我自然不会收回。”季昭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好。”她总算放心了。“问吧!” 他不断地回头,似乎很忌惮身后的男人,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我、我想问的是……” “要不要叫他先到外面等?”方怡在叔侄俩脸上来回看了几次,发现小皇帝很怕他这位十三叔,朱七姐也说过市井之间都在谣传摄政王想要当皇帝,早晚会除掉小皇帝,看来无风不起浪。 “呃……”季昭声音有些惊颤。 “公子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季君澜嗓音降低几度,屋里顿时像是下起雪来。 季昭拱起肩头,瑟缩了下,终于还是豁出去了。“我的父……我的爹娘已经过世,家中长辈和身边的人一直要我继承家业,可是我并不想,也不喜欢,但又不得不答应……你说我该怎么办?”说完,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方怡一下子就听懂了,意思是他并不想当皇帝,但又被迫坐上龙椅,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肯定压力超级大。 八岁就当上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她上辈子这个年纪,还在看卡通和漫画,就连考试也是随便考考就拿高分,寒、暑假还吵着要出国玩,想到这里,她看小皇帝的眼光也多了几分同情。 不期然的,她感觉两道冷冽刺骨的眼神朝她射来,万一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恐怕会被凌迟处死。“嗯……为何不想继承?” “就、就是不想。”季昭小声地回道。 “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我还没想到。”他只是想要抛下肩上的责任,不用再担心十三叔想害死自己,也不用再忍受朝臣们的蔑视、背后的议论,何况他自认不够聪明,无法当个好皇帝。 “你的祖先留下的家业,也关系到很多人往后有没有好日子过是不是?”其实这个烦恼每个人都有,不管几岁,对于未来都会充满迷惘和茫然,而皇帝的责任就是让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季昭怔了怔,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被她说中了。 “因为很困难,也很辛苦,你认为自己做不到、没有自信,所以不想继承?”方怡一针见血。 “我……我……”他胀红了脸,因为又被说中了。 “那就不要继承好了。”才这么说,方怡就觉得快被万箭穿心。“否则凭你这种半吊子的心态,也无法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哪天败光家产,更会害了那些跟着你的人,造下的罪孽更重。” 他垂下脑袋,看不出是沮丧还是如释重负。 “说放弃很简单,随时可以丢下一切,走得潇洒自在。”她偷偷看了摄政王一眼,什么叫做眼神可以杀人,她总算亲身体会到了,可她不禁有些困惑,如果小皇帝真的放弃皇位,对他有利而无一害,到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那张龙椅,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还是传闻只是传闻,事实并非如此?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方怡把目光又放回小皇帝身上。“但是你有努力过吗?你可曾使出全力,为那些仰赖你生存的人拚命做过什么?” 闻言,季昭缓缓抬头,稚气的脸上有几分惭愧。 “你既没有努力过,也没有拚命过,什么都没有做过,有什么资格说放弃?不要小看人生。”虽然自己嘴巴上说得漂亮,可今天若换作自己,恐怕也巴不得早点甩掉烫手山芋吧。“我告诉你,那叫做逃避。” 听到这里,季君澜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渐渐敛下。这名寡妇没有引经据典,说的话也很直白,却有一种很微妙的说服力。 “我、我没有……我才不是……”季昭窘迫地嚷道。 方怡轻哼一声。“既然甩不掉家业的包袱,也还没想到要做什么,不如就去努力看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万一还是不行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努力有时得不到回报,但是不努力,永远别想得到回报。”她也还在寻找自我价值的道路上,只能分享一些看法。“小公子有没有问过自己‘我是谁”?如果没有,就先好好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手上拥有什么、缺少什么,又在追求什么,等你认清了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抉择,自己要决定如何过完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以成熟的心态承担该负的责任。” page 9 见他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方怡念头一转,又很不负责任地说:“到时若真的还是不行,你也差不多已经娶妻生子了,就丢给儿子去烦恼吧。” 季昭因她这番话而发笑。 “想要什么、该怎么做,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做决定。”她上辈子也才活了二十年,人生历练还不够,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说得对不对,但她已经尽力了。“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语毕,方怡起身准备送客。 季昭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起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可季君澜却没有跟着动。“公子先到轿上等候。” 季昭有些不安地看了下十三叔,但不敢有半句异议。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和方怡,季君澜才一步步走向她。 “呃,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对刚刚的回答不满意,想要杀人灭口?方怡笑得有些僵硬。 他在方怡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寡妇,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应该更加谨慎,以免遭来非议。” 方怡先是一怔,接着偏头想了下。“你是指……我盯着你看的那个部分?还是我对你家小公子说的那些话?” 两条漆墨般的眉毛抽动了下。 “或者两者都有?”她很虚心地请教。 季君澜面无表情地启唇。“如果是前者呢?” “见到欣赏的异性,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若让你感到不快,我可以道歉。”方怡坦然地回道。 他心中掩不住诧异。还没见过哪个寡妇……或是任何女子像她一样,把这番话说得坦荡直接。“你是在勾引……我?”季君澜及时把“本王”这个自称改为“我”,眼底掠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怡回答得很正经,不过又听得出明显的戏谵。“当然不是,只是单纯地表达欣赏之意,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啊!我这人就是口没遮拦,又乱说话了,还请原谅。” 要不是对方贵为摄政王,她得罪不起,她还真想多调戏几句,看看冰山会不会融化,或者变成一座能喷出熊熊火焰的火山。 望进她既不故作羞涩、也不卖弄风骚,反而直率大胆的眼底,季君澜感到迷茫,实在看不透这名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是不介意你盯着我瞧,有来有往,这样才公平。”方怡只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唉,谁教他是她的菜,要是脑袋能换一个会更好。 这次两道浓眉不只抽动,眉头还皱起好几道皱折。 “你经常这样勾引男人?”季君澜口气很冷。 “不,你是第一个。”她也很老实。 他没料到她居然还敢承认?!“既是寡妇,就不该招蜂引蝶。” “男人总是要求自己死后,妻子要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却从未设想过她们将要面对的窘境,只是一味地要求咱们遵从,至死方休。”方怡毫不畏惧地挑战权威。“就连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样自私。” “你想再嫁?”季君澜从没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 方怡笑叹一声。“要不要再嫁是一回事,不过寡妇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种规矩早就该废了。” “寡妇就该守节。”他沉下俊脸。 她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我反对!这不过是偏见,可见你也被世俗观念所绑架,和那些腐儒没两样。” 闻言,季君澜难得动怒。“方才你不是还说欣赏我这个人?” “我欣赏的是皮相,至于脑袋里的东西就不予置评。”根本是沙猪。 两人就这么互瞪着对方。 其实方怡知道自己不该故意触犯龙的逆鳞,要是对方没有风度,当场表明身分,治她一个罪名,吃亏的是自已,可她就是没能忍住。 “你很有胆量。”季君澜口气森冷。 “好说。”方怡把它当成是赞美。 哼,本王不会跟个寡妇计较! 读取到对方心里的想法,她嘴角抽动,想笑又不敢笑。 将不悦的情绪咽下去,季君澜恢复淡漠的口吻说道:“方才你不该要我家公子放弃继承家业,那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话题转得还真快,摆明了就是说不过她。方怡再次提醒自己闭嘴,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去招惹。唉,谁教这个男人是她的菜……她再次感到惋惜。 “咦?我有要他放弃吗?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她佯愕问道。 季君澜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我是要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再努力、拚命看看。话要全部听完,可不能断章取义,会造成误会的。”方怡大声喊冤。 他眸光微眯。“女人还是不要太自作聪明才好。” “受教了。”她福身回道。 该让她明白挑衅本王的下场。 眼看杀气逼近,方怡更想逗弄一番。“你能不能后退两——不,三步?” “怕了?”季君澜冷哼。 方怡佯叹一声。“我的确是怕了,谁教我是个寡妇,太久没有男人,内心孤单又寂寞,万一不小心出手,那可就真的罪过了。” 连这种伤风败俗的话都说得出口,而且被调戏的还是自己,季君澜应该感到恼羞成怒,甚至斥责对方不知检点,可是……体内某个部分却像是被羽毛撩拨,有些发痒。 “你……”他往前踏出半步,想要狠狠地教训这个女人,让她尝些苦头,知晓在男人面前说话要懂得拿捏分寸,否则可是很危险的。 方怡嗅到一丝危险。“打女人可是比猪狗还不如。” “你认为自己该打?”季君澜嘲讽地问。 “当然不该。”她脑子也转得很快。“就算碰也不行,因为要负责的,你总不会看上我这个寡妇吧?”不能打也不能碰,气死你! 季君澜目光一沉。“不可能。” “这就对了。”她还是点到为止就好,不要太过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快快走吧,别让你家小公子等太久。” 季君澜抽紧下颚,眼睛简直快把人瞪穿了。 方怡故意刺激他。“还舍不得走?” “寡妇就该有寡妇的样子,不要太过张扬,免得哪一天惹祸上身。”季君澜丢下警告,转身拂袖而去。 方怡挥着巾帕,目送轿子走远,更希望这对身分尊贵的叔侄不要再来了。 第3章(1) 丑时过了一半,东离宫寂静无声,风也静止了,值夜的太监和宫女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就怕吵醒里头的摄政王。 季君澜不知为何会醒来,当他掀开眼帘,就见雕花宫灯上燃着烛火,伺候的人早已退到殿外。 那他又是被什么给吵醒了?这已经是这十天来的第几次? 是为了皇上烦心吗? 想到小皇帝这几天突然转性,不只勤奋用功,专心练字,在课堂上若有不明白之处,还会主动提出疑问,让太傅不由得淌下老泪,感叹顽石终于点头。 而小皇帝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恐怕是陈氏说的那番话让他想通了。 想到陈氏,季君澜的脑海下意识浮现出她大胆却又不露骨的凝视、夹带嘲谵的嫣然笑靥,以及违背风俗礼仪的言论,让他实在躺不住,有些心烦气躁地坐起身。 区区一个寡妇,不管言行再无状,他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又气又闷。 见到欣赏的异性,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自然反应。 她说得认真,但听在季君澜耳中,简直就是调戏。 你也被世俗观念所绑架,和那些腐儒没两样。 一个寡妇竟敢教训他?! 季君澜低哼一声,若不是不愿自曝身分,真想亲眼看看陈氏脸色惨白、跪地求铙的狼狈模样。 他脸上像结了层霜似地下床,套上靴子,再穿上袍服,打算到书房把剩下的奏折批阅完毕。 page 10 “王爷怎么起来了?”今晚轮值的庞公公讶异地上前询问。 季君澜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直接往书房走去。 庞公公连忙提着灯笼跟上,为摄政王照亮夜路。 进了书房,烛火很快地点上,季君澜在书案后头坐下。“上茶。” 庞公公一听,赶紧回头让外面的小太监去准备。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文字上头,可是看不到几行,就往后靠在椅背上。 庞公公见状,斗胆地问:“敢问王爷是哪儿不舒服?最近王爷似乎经常半夜醒来,便无法再入眠,要不要找御医来把个平安脉?” 季君澜闭着眼回道:“本王只是觉得烦躁,却又想不出原因来。” “这……”虽然庞公公自小净身,不算货真价实的男人,但在宫里这么久,看得多、见得也多,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该有的反应,心眼也转得很快。“奴才再请教王爷,是心里烦躁,还是身子烦躁?” 他微掀眼皮。“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了,心里烦躁是因为有解决不了的国事,导致夜难安寝,若是身子嘛……王爷已经两个多月没回王府了,刘夫人应该很想念王爷。”摄政王是个正常又年轻的男人,该有的欲望都有,可是宫里的女人都是属于皇上的,即便是摄政王也碰不得,累积久了,情绪自然不好。庞公公懊恼没有早点想到,否则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让摄政王高兴一下。 季君澜眼角一瞟,嗓音泛冷。“她让人传话给你了?” “奴才不敢。”他抖了抖,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收了好处。 季君澜想到自己确实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返回王府,更别说见到刘氏。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他的表妹,他尚未打算迎娶王妃,不过先有个侧室倒也无妨,但即便只是侧室的位置,也让众多人马挤破了头,最后还是在担任工部尚书的舅父百般游说之下,才同意让他的长女入府。 只不过三年下来,他也只让她侍寝过两次。 猜想近来的心浮气躁是因为久不近女色,他重新闭上眼。“明天……本王就回王府一趟。” 太好了,总算不辱使命!庞公公笑得眼儿都眯成一条线。“王爷日理万机,是该好好休息。” 直到天色大亮,用过早膳,季君澜便准备出宫。 “王爷,轿子备妥了。”庞公公禀告道。 就在这时,桂公公锁着眉头来到东离宫。“参见王爷。” “皇上又在闹脾气了?”季君澜脸色阴沉地问。 桂公公连忙澄清。“没这回事,皇上此刻正在听太傅授课,只是昨晚皇上突然说要赏些东西给陈氏,奴才这才前来请示。”要进御库房,也得经过摄政王同意才行。 季君澜眉峰微抽。“皇上想赏些什么?” “皇上说像是女人喜欢的簪子、首饰之类的。”他看得出小皇帝很中意那位陈氏,老是提起她,可惜对方是个寡妇,身分和年纪都相差太多,还是不要来往得太过密切比较好。“还说要亲自送去给她,奴才自然反对。” “就说本王会命人送去,让皇上专心念书。”季君澜也不想他们走得太近,免得受到不良的影响。 桂公公吁了口气。“奴才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待桂公公离开后,他打算派个人把礼送去就好,但又无法否认想再见陈氏一面,意外这股冲动竟如此强烈。 她有意无意的挑衅和撩拨,触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让他想要完全掌控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并臣服在自己脚下。 “王爷,时候不早了。”庞公公大着胆子开口。要是拖得太晚,可就浪费了一天,得让刘夫人和王爷多点时候相处,早日怀上孩子。 “王爷?”庞公公见摄政王没有说话,又问了一次。 “回王府的事改天再说。” “可是王爷……”庞公公一愣,他都悄悄跟刘夫人通风报信了。 季君澜无视他的错愕,亲自去了趟御库房,挑了几样女人喜爱的小玩意儿,接着换下常服,只带了一名随从出宫。 这名随从腰间系了块黑檀木腰牌,腰牌上刻了个“铁”字,是来自铁心营的死卫。铁心营是由摄政王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专门负责搜集情报、执行秘密任务,同时也保护摄政王的安危,能自由出入禁宫,难怪图谋造反的谣言越传越盛。 当两人来到陈氏居住的四合院,就看到大门旁边挂了块高度约莫两尺、宽度约莫一尺的木头牌子,上头先用小刀刻下字体,再用红色颜料细心描绘,写着“妇女咨商室”五个大字,左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一次两百文钱,绝对保密”。 季君澜的眉峰皱起,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不过他不用问,脑中已经自动有了答案。 “是。”齐砚赶紧照做。 应门的正好是方怡,她以为有客户上门了,笑吟吟地打开朱色门扉,却看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她不想再看到的,秀容马上垮下。 “有事吗?”她还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季君澜指着木头牌子,睥睨地问:“这是什么?” “你不识字?”上头都写得很明白了。 他额际上的青筋抽搐。 “多亏了你家小公子,才让我想到这么好的点子,否则我一个寡妇,也没有店家愿意雇用,针线活又不在行,只能等着饿死……”尽管古代民风保守又传统,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这点子有可能会失败,但总要试试看才知道。“这么一来,不但有了收入,还能帮助有困难的妇女,若是婚姻上头出了问题,可以帮她们拿个主意,听她们诉苦,简直一举两得。” 见她一脸沾沾自喜的模样,完全没有寡妇脸上该有的凄苦与哀怨,还相当懂得生存之道,让季君澜大开眼界,很难移开视线。 “你真是寡妇?”他脱口问道。 方怡对他丢去一记白眼。“难道有人喜欢当寡妇?” 他居然觉得扼腕?季君澜因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感到烦闷焦躁。真是可笑,不过是个寡妇,本王岂会在乎? 方怡笑咳一声,当作没有读取到他的心里话,虽然她还无法敲碎冰山的外壳,但显然已经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其实还满有成就感的。 但会不会太Over了?男人都是禁不起激的动物,不管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方怡可不希望亲自点的那把火烧回自己身上。 “今天前来有何指教?”方怡收起笑靥问道。 季君澜表情高冷。“我家公子给赏,特命我送来。” “什么赏?”她问。 他将木匣子递给她。 方怡打开来一看。“这支簪子的材质太贵重,样式也太华丽,不适合我这个寡妇,若要卖掉,又怕伤了你家小公子的心,太麻烦了,请收回去。” “收下!”本王既然亲自送来,你就得拿。 她不想在门口推辞来推辞去,遂道:“住在里头的都是寡妇,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别往这儿跑比较好,慢走,不送。” 话一说完,方怡就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季君澜瞪着眼前的朱色门扉,不禁气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赏自己闭门羹,他是当今摄政王,就连皇上都得听他的,只要瞪上一眼,有谁不吓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铙?偏偏这个寡妇胆大包天,言语调戏、眼神勾引,如今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是在作梦! “要属下再去敲门吗?”齐砚可是替这位不知死活的陈氏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也是头一次见到摄政王脸上出现这么精彩的表情。 page 11 季君澜面罩寒霜。“回宫!” 本王总会想出办法来治她! “参见王爷!” 这日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快下雨了。 刚过晌午,左相曹荣突然来到东离宫,身边还带了好几名大臣,个个表情凝重,像是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季君澜在奏折上批阅之后,才抬起头来。“免礼。” 众人平身,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最前头的左相身上。 “……为了天下苍生,以及大周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只要王爷点头,我等义不容辞,即刻上奏,恭请皇上退位。”曹荣的口气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届时王爷便可顺理成章地坐上龙椅,无人敢置喙其正当性。” 季君澜并没有打断曹荣的话,一直听到最后。 “你们这是打算逼宫?” 若是换作他人,只要说到逼宫,反应绝不会如此平淡,曹荣听摄政王的口气既无怒气,也无半分欣喜,就像往常一样令人猜不透,心里有些忐忑。不过摄政王和小皇帝这对叔侄不合的传闻在宫里早已闹到人尽皆知,他也私下探听过,证明所言不假,要是等摄政王自己动手,除去小皇帝这颗绊脚石,为时已晚,他们得先押宝,好确保自己的官位。 “皇上资质平庸,加上生母出身卑微,听说至今还口口声声地嚷着不想当皇上,即便再过十年,相信也难成大器,而王爷却是天资聪颖,行事刚毅果断,运筹帷幄更不输给太祖高皇帝,代替皇上治理国事半年,皆以百姓生计为重,才是最适合继承大统之人。”曹荣说得头头是道,身边的人也跟着点头如捣蒜。 “我等都站在王爷这一边!”最后众人异口同声地表明立场。 闻言,季君澜缓缓从书案后头起身,所有的人自动分成两列,让他从中央走过。“拥立本王,对你们有何好处?” 曹荣和其他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接着拱手道.?“我等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为了天下百姓吗?”季君澜表情不变。“即便如此,可也会让本王留下逼宫篡位的千古恶名。” 闻言,众人以为摄政王只是担心世人的观感,以及将来史书上又会如何批判他的不是,并非不动心,马上争先恐后地吹捧—— “王爷是有远见之人,大可不必在意闲言闲语。” “相信百姓不用多久便会明白王爷乃天命所归。” “皇上年纪太小,担不起重责大任,王爷才是人中之龙。” 只见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表达支持的立场。 季君澜两手负在腰后,背对着他们,沉默片刻后才再度启唇。“别忘了还有其他王爷在。” “还请王爷放心。”曹荣早就想到摄政王会有这方面的顾虑。“福王打一出生便胎弱,能活到今日已是邀天之幸。至于宁王,天生宛如闲云野鹤,甚少待在王府,行踪不定,对皇位更是视如累赘,连先帝都拿他没辙,也就任由他去,相信他们都无法阻挡王爷称帝的决心。” 他转过身来。“那么太后呢?” “皇上并非太后亲生,太后对皇上也毫无母子之情,为了大局着想,我等会劝说太后,还请王爷放心。”曹荣以为有谱,暗喜在心。 他面无表情地道:“那就辛苦各位大人了。” 众人满脸惊喜,互看一眼。“我等发誓永远效忠王爷!” 待一行人离去之后,庞公公才把刚煮好的茶端到摄政王面前,心想就连大臣们都在蠢蠢欲动,看来小皇帝已经没有用处了,这回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将来轮到他来伺候新皇上。 “王爷请用,这可是今年刚进贡的平安如意茶呢!” 季君澜连喝也没喝一口。“备轿。” “呃……是。”庞公公有些可惜地看了那壶茶一眼。 待软轿在细雨绵绵中来到甘泉宫,季君澜没有让人传报,也不需要等候皇上开口召见,便直接往里头走,没人敢拦阻。 待他跨进门槛,就见小皇帝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影与偌大的黑檀木案桌相比,显得更加稚弱。 他瞟了一眼散落在案桌上的几张宣纸,上头的毛笔字算不上端正,歪七扭八到令人忍不住要叹气。 两道原本清冷淡漠的目光再次落在睡得香甜的小小身子上头,多了平常不曾有过的暖意。也只有在四下无人之际,他这个叔父才能表现出对侄儿的慈爱之心。 他会对小皇帝这么严厉,全是为了他好,若日子太过安逸,以为有恃无恐,便会失去警戒,等于是在找死,因为这座皇宫之中,危机四伏,谁都不能信任,就连至亲手足也一样得步步为营,甚至吃的、喝的,包括闻的,都会有人带着恶意,在里头搀进致命的毒,必须牢牢记住。 昭儿,你要勇敢一点,你手上可是握着千千万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这个重责大任或许太过沉重,但是身为帝子,是永远摆脱不了的命运。你必须坚强起来。 似乎犹豫了很久,季君澜才缓缓举起右手…… 就在这当口,刚去解手的桂公公回来,听到外头的太监说摄政王驾到,连忙进屋,正好瞧见摄政王把手掌摆在小皇帝的后颈,想到摄政王是练武之人,功夫了得,要一个八岁孩童的性命不过动根手指的事,不由得脸色大变,试图阻止。 “王爷饶命啊!”桂公公扑咚一声趴跪在地,吓得魂飞魄散。 同一时间,季昭也被他的惨叫声给惊醒,揉了揉眼皮。“怎么回事……十三叔?十三叔是何时来的?” 见到摄政王就站在身边,季昭也吓了一大跳,再看到桂公公惨白着一张脸,伏在地上发抖,也掩不住惊惶不安的表情。 季君澜冷冷一瞥。“皇上得再多练练字才行。” 桂公公嘴巴一开一合,吓到发不出声音。 季君澜没有开口澄清,更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就让天下人都认为他意图加害皇上吧。他将手又负回腰后,举步离开。 桂公公这才全身瘫软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季昭跑过来抓住他问。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他不敢说。 季昭不信。“不要骗我!只有你不能骗我!” “皇上……”桂公公哭了出来。 “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又问了一次。 “奴才看到摄政王他……他把手掌伸向皇上,企图对皇上不利!”见到小皇帝脸色刷白,知道吓坏他了,桂公公连忙安慰。“也许是奴才看错了,一定是奴才老眼昏花……” 季昭眼眶红了红。“看来十三叔真的要杀我……” “也许是奴才误会了……”桂公公不忍地道。 谁知当晚小皇帝就发起高烧,在睡梦中不断哭喊。 御医火速赶到甘泉宫为小皇帝诊脉,再赶回去抓药,去。 当煎好的汤药送来,费了一番功夫才让昏睡中的人吞下“十三叔不要杀我……父皇救救儿臣……儿臣不想死……父皇……” 小皇帝的哭喊让身边负责伺候的太监们都不禁低头拭泪,除了口头上的安慰,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到翌日中午,季君澜才前来探望皇帝侄儿的病情。 “烧退了?”他的嗓音依旧冰冷。 桂公公躬着身子回答。“回王爷,已经退了。” “嗯。”说完,他便作势要走,连片刻都不多作停留,冷漠的态度更加令人误以为是漠不关心。 “王爷!”桂公公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带着哭音道。“恕奴才放肆,先帝生前将皇上托付给王爷,王爷亲口答应会保护皇上,请不要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 page 12 季君澜睥睨着他半晌,都不说话,让桂公公不禁头皮发麻,可就算怕得要死,他也要说。 “王爷若想对皇上不利,奴才挤了这条老命也会保护皇上!” “你这奴才倒挺忠心的。”季君澜的口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许。 年迈的身躯抖了抖,桂公公以为这句话是在嘲笑他自不量力。“奴才老了,死不足惜,但只要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皇上。” 季君澜半掩眸光,令人看不透心思。“本王就等着看是怎么个保护法?” 听见脚步声离去,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把桂公公从地上搀扶起来。 桂公公脚步不稳地来到龙榻前,看着昏睡的小皇帝,不禁老泪纵横。“皇上别怕,还有奴才在……” 在皇上成年之前,自己绝不能倒下! 第3章(2) 把招牌挂上去都半个多月了,到今天都还等不到客户上门,方怡烦恼到头发都快白了,考虑着要不要拿出最后绝招,那就是出去发传单。 厨房里头,几个女人打算包馄饨来吃。 “七姐觉得好不好?”她一面撤面皮,一面问身边的朱七姐。 朱七姐一脸犹豫。“这个嘛……” “你闹够了没有?”梁氏手上包着馄饨,忍不住插嘴。“这座四合院可不是你的,你说有赚钱的点子,也是七姐好心,才会答应让出门屋,用来接待客人,结果没有生意就算了,你现在却要发什么传单,不如干脆出去敲锣打鼓。” 她就知道梁氏一定会唱反调。“敲锣打鼓也不错,我就试试看好了。” 梁氏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也是为了住在四合院里的人着想,要是有生意上门,赚了银子,我也会拿出来,可以把漏水的屋顶修一修,大家也能吃好一点,再多添几件新衣裳,这样有什么不好?”方怡也没有想过要独吞,总要让其他人都有好处,才不会在背后说三道四,也让屋主难做人。 “呃……是这样吗?那倒也不错。”梁氏态度马上转变。 朱七姐左思右想后才道:“我考虑看看。” “我知道咱们是寡妇,就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太出风头,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方怡知道这么做肯定会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她的脸皮厚,不过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知道。”朱七姐叹道。 方怡也不再多说,继续挂面皮。 等面皮挂好,接下来就交给其他人去忙,她来到门屋,檫一檫桌椅上的灰尘,眼下也只能等客人主动上门。 这时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赶紧出去察看。 “咦?外面根本没人,是我听错了吗?”她探头出去看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奇怪?” 待她关上大门,回头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才要转头,人已经失去意识了。 过了约莫两刻—— “顺娘!顺娘!”邱氏负责把大家包好的馄饨煮熟后,就到门屋来找人。“也不在这儿?她是上哪儿去了?” “……人已经带来了。”齐砚将扛在肩上的布袋放在地上。 “你们是谁?快放我出去!”方怡在布袋里不断挣扎,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绑架呢?自己也没跟人结仇,到底会是谁干的?这些绑匪要的是钱还是人?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打转。 “打开!”一道清冷的男性嗓音响起。 齐砚弯身解开布袋束口,好让里头的人出来透气。 方怡好不容易才从布袋里头钻出来,一边喘气、一边质问绑匪。“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抓我来这儿干什么? 我不过是个寡妇,可没有钱,在我身上得不到一点好处。”其实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却见对方朝某人抱了下拳,接着转身出去。 方怡马上转过身,看清坐在太师椅上、一副高冷禁欲的男人是谁之后,脑子有好几秒的空白。 季君澜冷冷地开口。“怎么不再说下去了?” “是你?你绑架我做什么?”她不免错愕,但是两眼不忘欣赏眼前头戴长冠、身穿亲王常服的季君澜,真的是威仪逼人、气场强大,实在太耀眼了,她的眼睛差点被闪瞎。 季君澜目光一凛。“因为本王是个有仇必报的男人。” 本王?难道这个男人打算掀底牌,跟她算总帐?看来之前调戏得太过分,如今自食恶果,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季君澜原本预期她听到“本王”二字,会马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惊讶?”方怡先是愣愣地看着他,幸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我当然惊讶了,还以为你是那位季小公子的随从,原来不是……真是太令人意外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王爷……哎呀!你早点说嘛!” 瞪着陈氏有些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季君澜眉峰蹙起。她的反应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若是寻常妇人,早就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王爷要是能早点表明身分,我也不敢调戏——不是,是无礼才对,俗话说不知者无罪,还请王爷开恩。”她跪在地上,用袖口檫拭着没有泪水的眼角,连话音都故意抖个几下。“下次我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 方怡心里很清楚,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晓得她有“读心术”,早就知道他和小皇帝的身分,这对于身分尊贵的叔侄俩来说,绝对是个威胁,只要有她在,万一读取到不该知道的秘密,搞不好会被灭口。 “啊!”她佯装惊恐,张大嘴巴。“那位季小公子不就是……” 季君澜很轻很轻地吐出四个字。“当今皇上。” “他是皇、皇上?”方怡抚着额头,一副快昏倒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呢?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居然叫皇上不要继承家业,真是罪该万死!不用王爷亲自动手,我自己去跳河。”千万不要赐她一条白绫或是毒药。 季君澜从座椅上起身,上前两步,伸出右手,一把捏住方怡的下巴。 “你是真的害怕?”从小到大,他看过太多畏惧的表情,懂得如何分辨真伪,这个女人怎么看就是不像。 方怡跪在地上,下巴又被捏着,只能被迫仰起头回视。“当然害怕……因为市井之间有太多关于……摄政王的传闻。” “本王倒想听听看那些市井传闻。”季君澜悻悻地说。 方治吞咽了下口水。“传闻摄政王……外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个性冷酷无情、野心勃勃,和皇上之间相处得不太……愉快。之前看小公子……呃,我是说皇上,在王爷面前有所忌惮,两者联想在一起就……不寒而栗……”说到后头,她越说越小声。 “就只有这些?” 她嗓音一窒。“真的只有这些……王爷铙命啊……是我有眼无珠,还不知羞耻地调戏王爷……简直没脸见人。” 季君澜哼了哼。“这会儿倒是承认调戏本王了?” “承认。”方怡吸了吸气道。 “所以你这是认罪了?” “……我认罪。”她停顿了两秒才回答。唉!不想认罪也不行,谁知道这位摄政王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绑来。 “那么要杀要剐就看本王的心情了。” 季君澜的拇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几下,让方怡觉得不太妙,就算外表是座冰山,男人终归还是男人,还是会控制不住原始的冲动。 她怯怯地问:“王爷现在心情如何?” “不好。” “怎、怎么个不好法?”她嗓音略有些发干。 page 13 季君澜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拖到身前。“只要想到你,本王就烦躁到夜里睡不着,如今见到了——” 眼看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更能感受到彼此身高和体型的差距,她干笑一声。“见到了又怎样?” 他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更加心烦意乱。” 区区一个寡妇,居然有本事影响到本王的情绪,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 方怡读取到他心里的想法,不禁有些罪恶感,看来之前玩得太过分,这下真的引火自焚了。“既然王爷不想看到我,我马上走、现在就走。” 说着,她用力挣开他的钳制,转身往门口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问道:“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不可以找个人帮我带——” 话还没说完,一只铁臂倏地揽住她的腰,才不过眨眼工夫,她就被抛到床上。方怡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才想爬起来,季君澜已经压过来,用男人的体格和重量将她钉在床上,无法动弹。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走了吗?”他嗓音低沉而危险。 “呃……”她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两眼直直地瞪着近在眼前的俊脸,索性跟他摊牌。“好吧,那么请问王爷到底想怎样?是杀了我吗?还是干脆毁了我的名节,当作是报复?” 目睹陈氏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敢情方才的畏惧和求铙全是装出来的?所以她根本不怕他?季君澜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敢这么唬弄他的女人,天底下只有她一个。 “你想要哪一种?” “我不想死。”方怡回答得很快。 季君澜目光一闪。“你宁可名节不保?” “我说过很欣赏王爷,是不介意两人好上一回,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这么一来,咱们就算扯平了。” 既然是自己先招惹对方的,就要付出代价,何况他又是她的菜,很难不被诱惑。 这么想着,她当真伸手往堂堂摄政王的俊脸上摸去,指腹从眼睑滑向鼻头,接着是刚毅紧抿的嘴唇,见他眼底闪过明显的惊愕,像是没想到会被一个女人吃豆腐似的,她的笑声不禁在喉昽里翻滚。“你可以骂我不知羞耻,因为我实在忍不住……” 季君澜的额际爆出青筋,气自己居然动了情欲,身体明显地起了反应。“你就这么想要男人?” “告子说过‘食色,性也”,饮食和情欲的需求都是人类的本能,要寡妇不能再嫁就是违反人性……”方怡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粗砺的男性拇指正抚过自己的唇瓣,她望进对方的眸底,可以窥见冰山底层燃烧着欲望的火焰。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他是当今摄政王,就算占了一个寡妇的便宜,谁敢出面质疑他?顶多事后赏陈氏几两银子,就可以把人打发了。 方怡看着俊脸一寸寸地接近,直到两人唇齿相接,她大胆地探出舌尖,滑过对方的唇角,主动缠上他的舌。 上辈子的她,在高三那年就把那层薄膜给丢了,老妈知道后也只是警告她记得避孕,她还不想当阿嬷。所以对她来说,接个吻算不了什么,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就更想戏弄一番。 一声粗哑的呻吟、又像是气闷的哼声从季君澜喉咙里逸出,他心想这种事通常都是由男人主动,这女人别想就这么爬到自己头上来。 读取到他心里的想法,方怡不禁想笑。这男人果然是在父权体制下长大的,认为一切都该由男人来掌控,女人只要顺从就好,可惜他这次踢到铁板,遇到的是个有着男女平等观念的现代灵魂,她根本不打算照游戏规则来玩,很想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越想越得意,笑到全身都在颤抖,可当舌尖被用力吮吸时,她不得不收起笑意,专心对付他。 “王爷要不要先去把门关上?万一有人闯进来……”当季君澜的唇舌往她的脖颈进攻时,她才边喘息边问道。 说真的,她并不讨厌这个男人,也很享受调戏冰山的乐趣,就算两人真的滚过床单,依对方尊贵的身分,铁定不会当一回事,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更不会哭着要对方负责。 “谁敢擅闯本王的寝宫?”季君澜舔过她的耳垂,嗓子因情/yu而沙哑。“就连皇上也不敢……” 提到皇上,高大身躯一震,就像是被人当场浇了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之所以会命人把陈氏绑进宫来,除了想吓唬她,让她明白寡妇就该像个寡妇外,主要还是为了皇上,结果本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季君澜又气又恼,似乎只要碰上这名寡妇就乱了套,他在心里咒骂一声,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有办法离开身下的娇躯。 “皇上……他还好吗?”方怡双颊泛红,呼吸微喘。“听了我的建议之后,可有下定决心好好努力?” 他的目光掠过方怡松开的领口,最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皇上病了。” “病了?”她睁大眼睛。“皇上都生病了,你这个摄政王居然还有心情干这种绑架寡妇的勾当,看来市井传闻果然没错。” “市井传闻都说了些什么?”季君澜清了下嗓子,才让声音恢复冷然。 方怡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真要我说?” “说!” 她拉拢领口,坐正身子。“说摄政王根本不在乎皇上死活,甚至为了夺取皇位,想要他死……这是真的吗?” “你真的想知道?” “不不,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太多只会死得更快,她赶紧转移话题。“皇上病得很严重?” 他的表情高深莫测。“你担心皇上?” 皇上见到陈氏,心情应该会好些。那孩子真的太软弱了,实在教人担心。方怡眨了几下眼皮,意识到这个男人专程把她绑来这儿,无非是希望她能去探望小皇帝,这跟外界传闻摄政王与小皇帝之间的紧张关系,有着很大的差距。她谨慎地回道。 “……是有一点。” “想去探望他?” 虽然可以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但她还是无法完全看透这位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她也同样在观察。“我可以去吗?” “就看你是否有心。”季君澜彷佛在吊她的胃口。 人家都把话说白了,她当然不能说不去。“那就……去一下好了。” “若是不想去,本王也不勉强。”他讽道。 方怡看着面前的男人,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而且越来越明显。“其实王爷并不是真的偷觎皇位,也不是不关心皇上对不对?” 话声方落,她差点被冰刃般的目光给砍成两半。 “这不是区区一个寡妇该管的事。”季君澜嗓音下降好几度,瞬间像是寒风刺骨,让她快被冻死了。 “就当我没问好了。”方怡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如果方便的话,我就去探望皇上,希望他早日康复。” 闻言,季君澜面无表情地启唇。“见了皇上,小心你的措词,不该说的话就别乱说。” 接着他朝外头低唤,随即一名小太监捧了个包袱进来,然后又退出去。 “换上这套宫女的衣裳。” 方怡接过包袱,见季君澜不动,只得问道:“王爷不出去叫我怎么换?” 季君澜瞪她一眼,想到这女人方才主动投怀送抱,现在才来害羞,也未免太晚了,他背过身去。“快换!” “换就换……就会摆出王爷的架子,欺负我一个寡妇。”方怡打开包袱,取出宫女制式的衣裳,以及专用的头饰,一面更衣,一面发牢骚。“果然不该乱吃东西……下次还是不要这么贪嘴,免得真的拉肚子……” page 14 他不知何时转身,双臂环胸。“你在嘀咕什么?” “你怎么偷看?!”她急忙系好腰带,大声指控。 “咱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本王可是很记仇,会慢慢要你偿还。”季君澜捏着她的下巴,撂下狠话。 由于低髻是已婚妇女的发型,方怡重新绾了个双丫髻,但是怎么梳就是不顺手。“是、是,我就等王爷发落。真是的,这种发型好难弄……我记得是往这边绕,好像不对……” 季君澜在一旁看她弄了半天,索性出手帮忙,一下子就梳好了。 她一脸打趣。“没想到王爷对女人的发型这么清楚。” 季君澜根本没打算回答。“走吧。” 第4章(1) 方怡扮成宫女,跟在软轿旁,忍不住瞪了眼舒舒服服地让人抬着走的男人,待她走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时,总算来到甘泉宫。 “摄政王驾到——” 随着太监的声音传来,季君澜面容冷淡地领着方怡走进小皇帝的寝宫。 “十三叔来了?”已经不再镇日昏睡的季昭脸色又白了。 桂公公连忙安抚。“皇上别怕,有奴才在。” 季君澜来到龙榻前,眸光缓缓掠过小皇帝惊惶不安的表情,旋即垂下,状似恭谨地拱手行礼。“见过皇上。” “十、十三叔免、免礼。”季昭靠着床头,打着哆嗦回道。 季君澜问向桂公公。“御医来看过了?他怎么说?” “御医说皇上惊悸不宁、胆怯善恐、夜寐多梦。方才已经喝下汤药……”桂公公用字隐晦地回道。“只要皇上别再受到惊吓,十天半个月就能慢慢痊愈。”季君澜一副事不关已的口吻。“有谁敢让皇上受惊,臣第一个铙不过他。”桂公公在心里大叫。不就是摄政王你吗? “十三叔还有事吗?”季昭锦被下的小小身子微微颤抖。 季君澜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为了让皇上龙体能够早日康复,臣特地带了个人来。” 方怡走上前去,朝坐在龙榻上的小皇帝福了个身。“参见皇上。” “你、你是……”季昭嘴巴一开一合,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她干笑一声。“因为不知道是皇上,那天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若有失敬之处,还请恕罪。” 季昭又惊又喜。“你真的是陈氏?” “是我没错。” “咳!”桂公公清了清嗓子。“什么我?应该自称民妇!” 季昭脸上因喜悦而泛红,根本不在意称呼,他就喜欢方怡说话的方式。 “无妨,我也不爱自称朕。陈氏,你怎么会进宫里来的?又怎么会跟十三叔……”他的声音突然打住,有些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 “是王爷把我绑架——把我请到宫里来的,说是皇上病了,要我前来探望。希望没有打扰到皇上休息。”方怡看着小皇帝整个瘦了一圈,应该不是小感冒。 “你没有打扰到我,我也很想再见你一面。”季昭怯生生地看了摄政王一眼,有些困惑,不明白十三叔为何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还特地把陈氏找到宫里来。“多谢十三叔!” 季君澜看出他心底的纳闷,口气淡漠,不带一丝感情。“皇上若在此时有个不测,臣可就成了众矢之的,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臣?至少眼下得好好保重龙体,还不到倒下的时候。” 闻言,季昭不禁缩成一团,再年幼无知也听得懂话中的威胁,就连死亡也由不得自己,得看摄政王允不允。 方怡偏过头,有些愕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却也正好读取到摄政王心底的关怀,和外表展现出来的冷酷态度正好相反。 又吓到了?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孩子生出胆识和骨气? 身在帝王之家,不该轻易就把害怕和不安表露在脸上,这可是会让有心人抓到把柄,成为致命的弱点。 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刚刚那番话就算是大人听了也会吓个半死,何况是对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他能够体会这份用心才怪。 “王爷可否暂时回避一下?”有他在场,可能不方便说话。 季君澜冷眸一扫,像是在说“你以为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陈氏不懂宫里的规矩,十三叔别生气……”季昭担心会连累到方怡,害怕连累她死于十三叔手上。 倒是方怡还是不怕死地盯着他看,等着他的答覆。 “说完了,有人自会带你出宫。”季君澜横睨了她一眼,接着朝小皇帝说了句“臣告退”,便转身出去了。 方怡见小皇帝吐出一口长气,也看得出他真的很怕他。 “赐坐!”季昭朝桂公公命令。 于是,桂公公搬来绣墩,摆在龙榻旁。“陈氏还不快点谢恩?” “多谢皇上。”方怡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再将装了原本衣裳的包袱搁在膝上,直视着小皇帝。“皇上要多吃一点,你真的太瘦了。” 桂公公低斥。“陈氏,不许对皇上无礼!” “我哪里无礼了?”她不解。 “你先下去!”季昭很清楚陈氏说话就是这样,也很喜欢这种不把他当皇上、而是把他当普通人的态度。 桂公公不太情愿地瞪了方怡一眼才退下。 直到身边都没有旁人,季昭才低头看着攥紧锦被的十指,稚气的脸蛋上充满愁绪和恐慌。“陈氏……” “皇上请说。”她准备好当个倾听者了。 季昭缓缓抬起头,唇瓣颤抖。“如果哪天我死了,希望你会一直记得我,不要把我忘了。” “皇上才几岁,不要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上。”方怡不以为然地说。 “我是说真的……”他深吸了口气,除了桂公公之外,没有人可以吐露心中的恐惧,如今有陈氏在,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跟她投缘,更相信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再也压抑不住地宣泄出来。“十三叔要杀我!” 方怡看着小皇帝连鼻头都红了,满眼无助,也不想骗他。“外头的谣言确实是这么传的,想不到连皇上都听说了。” “那不是谣言,是真的。只要我一死,十三叔就可以当皇上。”他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哭泣的脸庞。“我真的好怕……”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杀害的心情,对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来说,的确是难以承受的压力,可问题是摄政王真的想要他死吗? 方怡想到从那男人身上读取到的讯息,虽然只是片段,但似乎并非如此。 其实她多少也可以明白他为何故意表现得残忍无情,说出容易令人误解的话,这都是用心良苦,但偏偏她又不能把这些事告诉小皇帝,否则就不得不说出自身的秘密,可她又希望能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虽然我对摄政王的为人不是很了解,但总觉得他的心思缜密,并非一般人可以理解,何况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只看外表就做出评断。”她沉吟了下。“不然你说说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季昭抹去颊上的泪水。“十三叔总是对我很冷淡,更不曾夸过我半句,不像父皇,会对我笑……面对大臣的奚落嘲讽,他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帮腔或是制止,令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有人天生颜面神经失调,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更不善用言语表达,摄政王应该就是属于这种人。再说被人家奚落嘲讽,皇上只会期待别人来帮你,自己什么都不敢做,换成是我,也会跟他一样撒手不管。”方怡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你可是一国之君,是大周朝的皇上,应该当场叫那些大臣跪下反省,再扣他们三年的俸禄,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 page 15 季昭不懂什么叫神经失调,但也听得出是在骂他,被指责得有些难堪。 “还有,我说吃不下,不想用膳,十三叔就命人把东西撤下,一整天都不给我吃的,只能喝水,分明想要饿死我。” “是你自己说吃不下,难道还要人家喂你?你都八岁了,又不是小婴儿,想把自己饿死,别人又能怎么办?至少他还有给你水喝。”她一脸没好气。“若是我的儿子,我会先甩他两巴掌,再饿他个三天,保证他不敢再乱使性子。” 季昭胀红了脸。“陈氏,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我谁也不帮。” “难道你不认为我很可怜?”他气嚷。 方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问:“有吗?” “十三叔真的要杀我,是桂公公亲眼看到的,那天我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十三叔突然进来,把手伸向我的颈子……” “说不定他只是想叫醒皇上,是你们太草木皆兵了。”方怡提出自己的看法。 季昭脸都气红了。“你刚刚也亲耳听到,十三叔说我现在还不能倒下,因为他怕天下人误以为是他下的毒手,只待时机一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原来皇上是这样解读的。”其实不能怪小皇帝往负面的方向去想,要是没有听到摄政王的心里话,她也会这么认为。“皇上可以往正面去想,摄政王是在用激将法,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要这么懦弱胆小。” “放肆!竟敢说我懦弱胆小?总之你就是在替十三叔说话,陈氏,我看错你了!”季昭大声吼道。 “皇上不想被人瞧不起,就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不要只会在这里抱怨。”她不在乎话说得有多难听,因为这个小皇帝实在太任性了。“还有,上述所言根本不构成犯罪事实,要是上了法庭——我是说公堂,也无法治摄政王一个企图谋害皇上、夺取皇位的罪名,必须找到更多的罪证让他哑口无言、伏首认罪,才能让所有的人心服口服。” 虽然忿忿不平,季昭还是听了进去。“要怎么找到更多的罪证?” “这个我就没办法教你了,老天爷给了你一颗脑袋,可不是让你摆在脖子上好看的,要懂得去使用它、利用它。与其整天担心被杀,还不如想办法扳回颓势,难道你除了等死,什么都不会?”方怡见小皇帝还是一脸不服,真的很想巴他的头。“不要只相信单方面的说词,要想办法去查证,皇上要学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已的耳朵去听,再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不要被谣言蒙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季昭还是不懂。 方怡自认已经暗示太多了,不能再说下去,便将包袱抱在手上,站起身来。“你自己去想!” “可是……”他不晓得该怎么做。 “这次我就不跟皇上收费,也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说完她便福了个身。“还请皇上多多保重。” 方怡转身出去,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外头的几个太监也同时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宫女很面生,之前从没见过。 “往这边走。”方才送衣裳给她更换的太监上前说道。 她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太监。“还没请问怎么称呼?” 太监面无表情地回道:“咱家姓安。” “原来是安公公。”方怡上下打量对方,主子是个面瘫,下头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请帮我转告王爷一声,下次还要再请我进宫的话,起码派一顶轿子。” 安公公瞪大眼珠,还真没见过像她这么不怕死的女人。 待方怡返回四合院,已经累个半死,朱七姐等人全都围了过来,她们正为她的失踪担忧不已。 “呃……临时想到有件急事要办,就直接跑出去,没有事先跟你们说一声,害大家担心了,真是抱歉。” 邱氏很是纳闷。“可是大门还闩得好好的,你是从哪儿出去的?” “我……我是爬墙出去的。”她尴尬地回道。 “爬墙?!”众人异口同声,完全不敢置信。 “因为太久没爬墙,怕技巧生疏,所以就试试看,幸好还很熟练,以后万一遇到危险,逃命应该没有问题…… 呵呵……”瞅着一张张怪异的表情,方怡不禁怪起那个男人。 朱七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总之你没事就好。” “居然爬墙,这像什么话?”梁氏高声骂道。“幸好你是个寡妇,否则人家真会以为你不守妇道,爬墙出去偷汉子。” 方怡这次无法还口,总不能说实话吧? “好了,别再说了。”邱氏连忙打圆场。 “还有你这身衣裳又是怎么回事?是打哪儿来的?”梁氏依旧不肯放过她。 “我先回房去了。”方怡觉得好吵,只想快点躺平。 “七姐,你看看她的态度!咱们真是白担心了……” 她走上二楼,还听得到梁氏的碎碎念,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她才说跟那一对尊贵的叔侄扯上关系,真的没好事! 摄政王府 “你说王爷回府了?” 刘氏手上摇着团扇的动作突然停住,欣喜若狂地问着燕儿,那是她从娘家一起带过来的贴身婢女。 燕儿也替主子高兴,连连点头。“总算让夫人盼回来了!” 刘氏脸上泛着红晕,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我得赶快过去伺候才行!你看要不要再多戴一支银簪?或是再换件衣裳?” “夫人还是快去见王爷吧!”燕儿笑嘻嘻地说。 刘氏嗔恼地瞪了她一眼。“走吧!” 主仆俩踏出居住的偏院,往主院走去,当她们顺着檐廊来到寝房前,就被守在外头的奴才拦下。 “你敢拦我?”刘氏不禁翻脸怒骂。 奴才面有难色,以往主子不在府里,加上还没有王妃管理内院,下人们就暂时把刘氏当女主人诸多巴结,还称呼她一声“夫人”,不过这个称呼也只是好听,不具任何意义,只要王爷回到王府,她只不过是个妾,地位只比婢女高一截罢了。 “还请夫人见谅,没有王爷的同意——呃,不能让夫人进去。”小陆子无非是希望刘氏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当下人的。 刘氏索性往门里头大喊。“王爷——表哥!”这声“表哥”也是在提醒彼此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只要有爹爹撑腰,摄政王多少也要给点面子。 没过一会儿,房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奴才,而是个做随从打扮的男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退到一旁,请她进去。 刘氏没有多看对方一眼,示意身后的燕儿待在外头,接着一个人进房,身后的房门也被人顺手带上。 见季君澜正准备宽衣,她赶忙上前。“让妾身来伺候吧。” 闻言,季君澜没有拒绝。“嗯。” “表哥终于想到妾身了……”她口气多了几分雀跃。 “在这座王府里头,应该如何称呼本王?”季君澜还不明白她的用意吗?以为搬出当工部尚书的舅父就可以压他了? 刘氏心头旋即一凛,柔怯地回道:“妾身错了,自然该称呼一声王爷。” “……听外院的管事说你把内院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瞥了一眼正低头解开自己身上腰带的螓首问道。 刘氏仰起头,表情又羞又喜。“这是妾身该做的。” 季君澜却当场拂她面子。“不,那并不是你该做的事,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以后别随便插手。” “……是。”刘氏脸色顿时一阵难堪。 第4章(2) 就在她脱下季君澜身上的亲王常服,突然有样东西掉出来,她弯身从地上捡起。“这是……”手上是一支木簪,样式极为简单,但可以看出是女人用的。 page 16 一只男性大掌倏地伸手抢过去。 刘氏错愕地看着季君澜将那支木簪收进怀中,像是极为宝贝似的,故意笑脸盈盈地问:“那该不会是王爷要送人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季君澜也不禁懊悔,那天他把陈氏绑进宫里,又带她去探望皇上,回来时才在地上发现这支木簪,应该是她换衣裳时掉落的。 他早该把它丢了,可最后还是带在身上。 “王爷说得是。”刘氏强迫自己的唇角往上扬,接着转身捧了一套袍服过来帮他换上,但心情就是静不下来。 她哀怨地觑了下眼前俊美冷漠的男人,她从小就爱着表哥,处心积虑地想当上王妃,结果还是无法如愿。 难道表哥有意中人了?可若是要送东西给对方,也不该是支木簪才对。 她心下思量,倒了杯茶奉上。“王爷请用。” 季君澜在黑檀木座椅上落坐,接过茶杯嗫了一口。 “妾身真的好想念王爷。”刘氏矮下身子,将螓首趴在他的膝上,温柔地倾吐满腔爱意。“真怕王爷忘了妾身……” 季君澜看着她似水柔情的神态,脑中浮现的却是陈氏的脸庞。 陈氏算不上美艳动人,至少比不上刘氏,可是表情灵活生动,想不记住都难,想到她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瞅着自己直笑,丁香小舌主动缠上他的,以及口中的甜味,令胯间的欲望跟着硬挺。 “今晚就让妾身伺候王爷吧。”刘氏近乎哀求地说。 进了摄政王府三年,王爷也只抱过她两次,让她觉得自己简直跟个活寡妇似的,夜里经常辗转难眠,她是多么渴望得到宠爱,多想快点生下孩子。 季君澜看着刘氏,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啊!”刘氏突然吐出一声娇呼,整个人被扔到床上。在仅有几次的同房当中,王爷向来心不在焉,这还是他头一回这般粗暴,肯定是久不近女色的关系,她心中又惊又喜。“王爷……” 看着身下的女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季君澜心想若是陈氏,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反而会伺机引诱他,想到她的玉手将会如何环上他的脖子、修长白嫩的双腿缠上他的腰……那个该死的陈氏! 刘氏见王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有些被吓到。“王、王爷怎么了?” “下去吧!”他想抱的不是她。 “王爷不想吗?”刘氏顿时泪眼汪汪。庞公公再三保证摄政王在宫里没碰过那些宫女,就算不猴急,也不至于坐怀不乱才对。 “出去!” 在他的低斥声中,刘氏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回到屋子之后,马上派人去知会杨嬷嬷,请她务必前来一趟。 约莫一个时辰后,杨嬷嬷来了。 杨嬷嬷是季君澜的生母刘贤妃的陪嫁丫头,当年跟着进宫,十三皇子出生后,还帮忙照顾过一阵子,就连刘贤妃过世,也一直留在宫里,未曾想过要出宫。 待十三皇子被册封为亲王,开府之后她才跟着离开,季君澜也因为她与生母的主仆情义,让她代为管理王府内院之事。 “夫人找我?”人的心都是偏的,之所以对刘氏另眼相看,自然也因为她是刘家的女儿,是刘贤妃的侄女。 刘氏连忙请她坐下,并要贴身婢女奉茶,这才说出那支木簪的事。 “王爷该不会是有意中人了?” “有这种事?这倒是稀罕。”杨嬷嬷确实感到十分意外。“方才见到王爷,并没有听他提起,不过他的心思向来很难猜,就连我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嬷嬷也一样看不透。” 刘氏的嗓音微带哽咽。“嬷嬷可要帮帮我,万一王妃真的进了门,容不下我,那我该怎么办?” 杨嬷嬷忍不住安慰道:“再怎么说,你是刘家人,是贤妃娘娘的侄女、工部尚书的长女,可不是那些身分卑微的小妾。” “就算出身再好,在这座王府,还是比不上王妃的身分,得跟她下跪请安、看她的脸色,万一又遇到不好相与的,往后的日子就更加难熬了。”她十指绞着手巾,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 杨嬷嬷听完,不禁心生怜惜。“要我怎么帮?” 刘氏尽管含着泪水,眼神却十分坚决。“在王爷回府这几天,让我去伺候,只要能早点怀上儿子,母凭子贵,我的地位也就稳了。” “万一王爷不打算留呢?” 她摇了摇头。“之前几次也没要我喝避子汤,加上皇族宗室子嗣单薄,王爷不可能不要孩子,何况我爹是他的亲舅父,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让我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这……”虽然王爷态度上还算得上敬重自己,但也不是好说话的,方才她被叫去时,王爷说要是她觉得太吃力,内院会另外找人来管理,虽听起来是关心,但她知道王爷的意思,吓得她连忙保证不会再让刘氏插手。若是她再擅自作主,只怕连自己也会有事。“我只能试试看,不过不敢保证会成功。” 刘氏嘴甜地道:“就有劳嬷嬷了。” 半夜,女人的嗫泣声格外哀怨凄凉。 方怡从睡梦中醒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听得出是从对面二楼的李氏房里传出来的。说到这位李氏,整天除了哭还是哭,每个月靠家人送钱接济,白天就躲在房里不出来,到了晚上才披着长发、穿着一身白衣在天井周围游荡,她被吓过两次,以为遇到阿飘。 “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是要给谁看?”也许她没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无法体会丧夫之痛,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吧。 她翻了个身,把李氏的哭声当成催眠曲,又沉沉地睡着了。 隔日天亮,方怡把晒干的衣服收好,叹了口气,由衷希望今天能有生意上门。 “顺娘、顺娘!快点出来!”站在垂花门外的朱七姐朝她招手,大声叫唤。“有客人上门了——快点!” 方怡惊喜过望,提起裙摆奔出垂花门,就见朱七姐身后站了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神色有些紧张。 “她叫阿玉,就住在瑶光六巷,我跟她娘算是旧识。”朱七姐介绍道。 方怡笑得灿烂。“我娘家姓陈,叫我顺娘就好了。” 阿玉见她笑脸迎人,跟自己的年纪又差不多,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咱们到里头,坐下来好说话。”方怡拉着阿玉就往门屋走去。 进了门屋,阿玉有些难为情地坦承。“我存了好久,不过只存到三十文钱,其他可以先欠着,我一定会还……” “你是我今天第一位客人,就当作开市,只收三十文钱就好。”方怡打算先做出个口碑来。“我这儿有白开水,请用。” 这一刻,阿玉才露出笑容,付了三十文钱,然后坐下来喝水。 “你是有心事想找个人倾吐,或者要我帮你拿个主意?”方怡眉开眼笑地收下开业以来第一笔咨询费用。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烦恼。“前几天有人到家里来提亲,爹娘都很赞成,可是……”可是我喜欢的是表哥…… 方怡读取到她心里的想法。“可是你另有喜欢的人了?” “你、你怎么知道?”阿玉讶然。 “如果不是这样,你应该会遵从父母的意见,同意婚事才对。”她佯装好奇地问。“对方是谁?可以说给我听吗?” 阿玉的脸都红了。“是我表哥……他生得很好看,家境又好,只要能嫁过去,相信姑父和姑母都会很疼爱我,但表哥却总是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且还跟好几位姑娘私下来往……究竟我哪一点不好?他为何不喜欢我?” page 17 方怡沉吟了下。“跟你爹娘提亲的那个男人,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阿玉放下茶杯。“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也对我很好,总是跟前跟后,我想吃什么或喜欢什么,都会想办法帮我弄来。” 方怡托着下巴。“但你就是不喜欢他?” “也不是这么说……” “只不过相较起来,你还是喜欢表哥多一点,可惜他偏偏不喜欢你。”方怡话说得很白。 阿玉听了有些激动。“只要嫁过去,日子久了,表哥一定会喜欢上我!”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方怡一脸似笑非笑。“是老天爷跟你拍胸口保证,还是你会下符,只要让表哥喝了符水,就会乖乖喜欢上你?” “我……” “感情的事不能一厢情愿,单方面地认为他就应该喜欢你。”她又问。“那么跟你提亲的青梅竹马呢?你们一起长大,你对他的感情就真的比不上表哥?” “他的爹娘对我很好,连我爹娘都希望我能嫁给他,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只不过……”阿玉绞着手巾,显得很为难。“只不过……” 见她一脸犹豫不决,方怡不由得猜想。“就因为青梅竹马对你太好,你反而不稀罕,觉得食之无味,而表哥不喜欢你,你却以为可以征服他,证明自己比其他姑娘有魅力,弃之又可惜。” 她听不懂比喻,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方怡。 “我没办法告诉你嫁给谁才是正确的,可是一个在成亲之前就劈腿——我是说同时和好几位姑娘私下来往的男人,你以为成亲之后就会变成好丈夫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他还是改不掉风流的坏毛病,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观世音菩萨,可以普渡众生,让对方收心,这付出的代价可是比你想像的还要高……” 方怡喝了口水,润了润喉。“至于你说表哥的父母一定会疼爱你,那是因为你还没进门,等进了门就是他们家的媳妇,他们也不再是你的姑父和姑母。媳妇和儿子,你认为他们的心会偏向谁?” 她原本打算毕业之后也要往律师那条路上走,所以上辈子念高中那三年,寒暑假都会到老妈上班的律师事务所见习,虽然她最后改变了志愿,但是那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也算受益良多。 这番话阿玉倒是听懂了,手上的巾帕绞到都快破了。“我娘也是这么说……” “你娘是过来人,看得也多,不希望你吃苦。”方怡知道恋爱中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父母越是阻止,就越想唱反调。“当然你也可以在长辈的安排之下,硬是嫁给表哥,但是嫁了之后又能怎样?还不是苦苦地熬着,只盼着哪一天他终于回头看你?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岁月浪费在等待中,一直等到年华老去,那时青梅竹马已经娶了别的女人,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而你呢?” 阿玉噙着泪水,心中的执念似乎松动了。 “挑男人不能挑那种嚼起来有味道的,对自己身体有益的,向来都不好吃。”这是老妈的经典名言。 这番话把阿玉逗笑了。“你说话好有趣。” 方怡也跟着笑开。“我不会说那些死板的话,也不会一直劝你该怎么做,最后还是要你自己选择,因为这是你的婚姻大事,将来是好是坏都怨不得谁。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才会想到向外求助,而不是蒙着双眼往坑里跳,我相信你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我……回去好好想一想。”阿玉的神情不再像来时那般迷惘,起身朝她行了礼。 待阿玉走后,除了朱七姐外/梁氏和邱氏都围过来打听她说了些什么。 “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有义务保密,所以不能告诉你们,只希望她的选择是对的。”方怡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没想到隔天一早,阿玉的娘就兴高采烈地来找她,说阿玉已经允了婚事,要嫁给她的青梅竹马。 阿玉的娘将装了一只全鸡的竹篮塞给她。“我女儿是听了你的劝,才对她表哥死心,真是谢谢你,这是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方怡也不客气,笑吟吟地收下。“真是恭喜你们,也请帮我多介绍生意。” “我会的、我会的。”阿玉的娘笑得合不拢嘴。 方怡高兴的把谢礼交给朱七姐,今晚可以加菜了。 因为有了阿玉的娘到处帮她宣传,接下来几天,瑶光六巷的一些街坊邻居都会特地绕到瑶光二巷的寡妇楼来看个究竟,不过见到方怡本人,看她不过是个年轻寡妇,对婚姻又懂得多少,大多嗤之以鼻,生意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 “唉!”方怡不免支着下巴叹气。 梁氏在旁边泼冷水。 “人家会怀疑也是应该的,一个十六岁的寡妇,又怎会懂得什么叫做夫妻相处之道?” “就是因为旁观者清,才更能找出问题所在。”方怡也知道这是在强辩,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年纪,万一遇到能力范围以外的,好比说婆媳问题,又能帮上什么忙,因此无力感也更深。 “慢慢来,别急。”邱氏轻拍她的肩头安慰。 她感激地朝对方笑了笑。“我会继续努力的。” 话虽这么说,但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呢?方怡也不禁苦恼。 第5章(1) 当晚,她才要上床就寝,又听到李氏哀怨的哭声响起。 “她这种哭法,今晚大家都别想睡个好觉了……”方怡披着长发,把衣裳又穿回去,然后咚咚咚地下楼,打算跟李氏秉烛长谈。 当她穿过天井,听到身后传来咻咻的风声,才要回头,下一秒已经不省人事。 方怡气呼呼地从布袋里钻出来,见到又是上次那个黑色劲装男子,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 “你叫什么?”被绑架两次,总要知道绑匪姓啥名谁。 齐砚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瞥向摄政王。 “下去吧。”清冷的男性嗓音下令。 待他无声退下,方怡才咬牙切齿地瞪向绑架自己的元凶—— 他这次穿着浅蓝色交领右衽袍服,领缘和袖口都有纹饰,显得既贵气又华丽。 “敢问王爷,咱们一定要用这种不正常的方式见面吗?” 只见季君澜好整以睱地坐在案桌旁喝酒,吐出的话更是令人气得牙痒痒的。 “本王倒觉得很好。” 你好我可不好!方怡拨了拨散乱的长发,好舒缓心中的忿怒和不满。“把我绑来这儿到底又有什么事?难道皇上的病还没好?” 看着她一头青丝柔顺地垂落在肩上,八成是正要就寝就被齐砚绑来,模样有些慵懒、有些妩媚,令人瞧了心动,加上她态度坦然,也不扭扭捏捏,更不在乎被人瞧见,季君澜目光透着困惑,实在想不通她是出身何种人家,爹娘又是如何养育,才会教出这种不拘小节、不把礼教放在眼底的性子。 “皇上的病已经好了。” “那么到底——啊!”她后知后觉地轻呼一声。“王爷是打算跟我算帐了?”看样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季君澜凉凉启唇。“倒酒!” “是。”方怡无奈地应道。 她上前将酒杯斟满,也顺便打量了下寝房四周,跟上回见到的摆设不太一样,不过也同样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 “这里是哪儿?好像不是皇宫……” “本王的王府。” 方怡惊疑不定地瞟向男人,居然把她绑到自己的王府?看来她今晚在劫难逃了。“不愧是摄政王府,果然气派……” 季君澜将酒一饮而尽。“倒酒!” page 18 “王爷心情不好?”方怡小心翼翼地问。 季君澜瞟了她一眼。“本王看起来心情不好吗?” “虽然王爷老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她又斟满了酒。“王爷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你想听吗?” 她才张口,马上又闭上,想了一下才回答。“王爷想说我就听,不过若是有关朝廷机密,还是别说好了。” “你怕无法保守秘密?”季君澜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方怡感觉他这么问是在刺探自己。“我这个人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不会随便把听到的私事或秘密泄漏出去,可是万一落到有心人手上,对我棍棒伺候,我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屈打成招,所以王爷要自己决定该不该跟我说。” 他冷哼一声。“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才不是推卸责任,而是懂得自保。毕竟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可不想惹上像王爷这样的大人物——”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条铁臂给揽了过去,坐在男人坚硕的大腿上。 “你已经惹上了!”现在才来担心,未免也太迟了。 方怡深深一叹。“说得也是。” 季君澜俯下俊脸,吮住她红润的小嘴,马上得到热烈的回应。 “嗯……怎么停下来了?”方怡发现男人移开嘴唇,困惑地睁开眼,眼神迷蒙地问道。 他眉头微拢。“就算是寡妇,也该有点女人的矜持。” 方怡白他一眼。“现在有一道自己最爱吃的菜摆在面前,当然要趁热享用,万一出手太慢,被其他人抢先吃掉,那不是亏大了?” “你是说本王就是那道菜?”季君澜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她扬起唇角。“虽然吃了这道菜会不太好消食,甚至出现后遗症,但是要我一口都不吃,实在太为难了。” 季君澜觉得她的比喻真是乱七八糟,但是心情莫名地好转。 “本王倒要看看你想怎么个吃法?”说着,他将方怡打横抱起,走进内室,直接扔到床上。 看来这次打算来真的。她笑谵地问:“王爷不怕被一个寡妇缠上?” 季君澜眼底情欲流动,口气却带着威吓。“想缠上本王,也得看她有几条命。” 意思就是只想跟她玩玩?方怡心想这样再好不过,她也不期待堂堂摄政王会负起责任,何况她也不想当妾。 “我只有一条命,而且相当宝贝,那么今晚过后,咱们两不相欠。” 听她说得爽快,季君澜俊目微眯,猜想话中的真伪。 “王爷还要继续发呆吗?”方怡勾住他的脖子,语带催促。 “你……”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数落这女人了。 方怡放声大笑,直到再度被吻住,接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唇舌交缠的声响。 尝到男人口中的酒味,方怡觉得自己彷佛有些醉了。 “幸好王爷还没有正室……”这一点很重要,她可不想变成小三。 季君澜停下亲吻的动作。“怎么说?” “我这个人还是有一点良心……不喜欢介入人家的婚姻。要是王爷……已经有了王妃,我可是连碰都不会碰一下。”感觉到胸脯被男性大掌又搓又揉,只要是女人都会受不了,她也一样,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本王还真看不出你会在意这种事。”他淡讽。 “事情总有先来后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方怡一边喘息,一边说得无比认真。“就算是喜欢吃的菜,也只能忍痛放弃。” 不过季君澜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无论有没有王妃,都无法阻止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他近乎粗鲁地拉扯方怡身上的襦裙,而方怡也很配合,不时的抬手、拱臀,好让它从身上褪下。 “我也帮王爷吧。”说着,两只小手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回轮到季君澜配合她,任由她为自己宽衣,随着动作,挺秀的胸脯不时晃动出诱人的弧度,令他按捺不住地低头将整团软肉含住,尽情地在上头肆虐,害得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脱完。 “会疼……” 几乎被yu/望主宰的季君澜好不容易把这两个字听进去,这才把力道放轻几分。 她的掌心抚过季君澜的臂膀,之前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这男人肌肉结实,称得上是顶级鲜肉。 “把腿架在本王腰上。”季君澜抬起头道,这个姿势他不知想像过多少遍,打从成年之后,还不曾对女人如此意淫过。 方怡半眯着眼,将虚软无力的玉腿环上季君澜的腰部,当分量十足的男性/yu/望顶在腿间,她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已好像忘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 直到宛如赤铁般的利器贯穿,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脑袋瞬间清醒,总算意识过来。“啊!”方怡吐出低呼。 季君澜则是整个身躯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 他不由得抽紧下颚,瞪视着躺在身下的女人,从齿缝中迸出话语—— “你是处子?” 方怡回过神来。“是啊,我都忘了。” “忘了?”季君澜真的被气到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你不是寡妇吗?” 她还在和疼痛对抗。“我是寡妇没错。” “那么为何还是处子之身?”他咬牙问道。 “这很重要吗?”她又不会要他负责。 季君澜由上往下怒瞪她。 “因为我是嫁过去冲喜的,结果进门没几天,相公还是死了,我跟他名分上虽是夫妻,但是没有圆房。”感受到上升的怒火,方怡很无奈地解释,这时她还宁可忍受冷气团来袭。 季君澜只觉得头好痛,原以为像她这么大胆、主动的女人,肯定有过不少鱼水之欢的经验,除了死去的丈夫,说不定还有别的男人,没想到她却是一个仍旧保有处子之身的寡妇。 方怡拍拍他的背。“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心甘情愿的,也不会要你负责,就当作是……一晌贪欢好了。” “你不在乎?”没有女人……应该说没有正常女人会说出这种话。 她听了很想翻白眼。“既然寡妇不能再嫁,我可不想带着处子之身到老到死,否则咽气那一刻,绝对会后悔到槌心肝。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赖着王爷,王爷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听她这么保证,季君澜却是高兴不起来。 “你不信?”她问。 季君澜还是瞪着她,脑子一团混乱。 “王爷若不想继续,就快起来……”欸? 季君澜咬了咬牙。“谁说本王不想继续?” …… 已时过了一半,杨嬷嬷端着刚泡好的热茶来到主院,顺着檐廊来到王爷的寝房,看了一眼守在外头的奴才。 “小陆子,你怎么站在外头,没在屋里伺候王爷?” “呃……王爷还没醒呢。”小陆子苦笑回道。 闻言,她大吃一惊。“王爷还没醒?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会还没醒呢?是不是生病了?我得进去瞧瞧!” 她才挪出一只手要去敲门,门扉刚好打开了。 “奴婢给王爷请安。”杨嬷嬷福了个身,朝季君澜的脸上打量几眼,虽然还是面色冷淡,但是神清气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王爷很少晏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季君澜整理了下领口,回头往屋里走。“只是起得晚了。” “没事就好。”听王爷这么说,杨嬷嬷放下心来。 他接着又吩咐。“让他们准备一盆热水。” “热水?”杨嬷嬷愣了下,心想自己看大的孩子,就连冬天也从来不用热水洗脸,不过狐疑归狐疑,还是朝外头嚷道:“王爷要热水,快去端来!” 外头的小陆子马上应了一声,快步去办。 page 19 “王爷先喝口茶。”这几天她一直想找个借口让王爷去刘氏的屋里过夜,可是都没有机会开口,万一王爷又进宫去了,也不知下次何时才会回府,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奴婢知道王爷身为摄政王,要全心全意辅佐皇上,但是王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早点生下子嗣。” “本王心里有数。”季君澜几个字就打发她。 杨嬷嬷嘴巴一开一合,犹豫着要不要再多劝几句。 内室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她的注意力很快地被转移了。“这是什么声音?” 季君澜正在喝茶,猜想陈氏八成是醒了。 昨晚他并没有因为她还是处子之身就对她诸多怜惜,而陈氏也没有出声求铙,直到第三次结束,她终于昏睡过去,他这才好心地放她一马。 他搁下茶杯,内室便传出陈氏不悦的嗓音。 “……我的衣裳呢?你要让我光着身子回去吗?” 季君澜站起身来,走回内室。 杨嬷嬷惊疑不定地跟在后头,她没想到里头会有女人,她知道不可能是刘氏,那么会是谁?难不成是婢女?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爬上王爷的床,她得好好严惩才行! 第5章(2) “外面有没有人?”方怡躲在帐子后面问道。 季君澜拿起摆在椅子上的襦裙,掀起帐子一角,递还给她。“待会儿奴才会端热水进来,你檫拭一下。” 方怡想到昨晚真的太疯狂了,做到最后完全失去意识,有些难为情,这个男人恐怕会认为她生性淫荡,但是做都做了,现在才来害羞也已经太迟。 “我好饿……” “王、王爷。”杨嬷嬷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惊恐。“这位是谁?难道是府里的婢女?还是外面的……” 不,王爷不可能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王府来,那么究竟会是谁?更重要的是,她之前居然毫不知情。 听到还有别人在,方怡下意识地闭上嘴,而季君澜并不想多作解释。 “王爷,热水来了!”小陆子端着水盆进了内室。 “搁在这儿吧!”他指了下床前的踏脚。 这时杨嬷嬷上前一步,就要掀开帐子。 “都出去!”季君澜低喝。 她只好把手缩了回去,退到外头。 方怡凝听着帐外的动静,掀起帐子往外偷看一眼,确定没有半个人后,才挪动酸疼不已的身子,拧了条湿布巾擦拭。 才擦到一半,她就听到外面传来对话声—— “……之前没听王爷提起有喜欢的姑娘,没想到王爷还亲自带进王府,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奴婢是否该帮她安排一下?” 什么安排?方怡急着上厕所,没空细想。 “不必,她马上就走。”季君澜淡淡地回道。 杨嬷嬷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立刻又问:“那……肚子里的留是不留?”如果不留,她马上命人煮一碗避子汤。 方怡找到内室后方,先去解个手,因此没听到他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说出“不留”很容易,季君澜却没想到自己居然犹豫了。万一陈氏有了身孕,真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吗?他又该如何安排他们母子? 经过深思之后,他决定要试探陈氏。“就暂时先这样。” 意思是要留了?杨嬷嬷心头更加惊讶,可见里头那名女子在王爷心目中的分量不轻,才让她有机会留下孩子。 季君澜想到方才陈氏在喊饿,决定等她吃饱再送她离开。“再命人送点吃的,就下一碗面好了,越快越好。” “是。”杨嬷嬷又朝内室看了一眼才出去。 待季君澜重新回到内室,方怡正奋力地把襦裙穿上。 “有没有吃的?我饿到快没力气了,等一下怎么走回家?” “待会儿本王自会派人用轿子送你回去。”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在腰带上系上宫绦的女人,眼神带着几分迷惑。 经过昨晚的缠绵,她无形中添了一抹艳色,彷佛含苞待放的花儿终于开了,锭放出娇媚的姿态。 方怡没空理会他,穿好襦裙,随手绾起低髻,突然想到手边没有簪子。 “拿去。”季君澜把一直放在身边的东西递给她。 她一眼就认出这支木簪是自己的随身物品。“这木簪怎么会在王爷手上?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还以为不见了。” “捡到的。”他不想多作解释,简单地带过。 “太好了,不然掉了好心疼。”方怡笑吟吟地说。 他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支不值钱的木簪,心疼什么?” “在王爷眼中当然不值钱,但这可是我花了十文钱买的,就这么掉了当然会心疼。”她将木簪插在髻上。“怎么样,有没有歪了?” 听她这么问,季君澜很自然地看了两眼,想也没想便走到她面前,将木簪调整出一个适当的角度。 见他看似冷淡无情,但偶尔会表现出一丝温柔,方怡不由得嘴角上扬。 昨晚之所以愿意跟他滚床单,也是因为喜欢上了吧?她没有传统观念的包袱,对性采取比较开放的态度,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既然她喜欢这个男人,就不想错过,毕竟爱过、痛过,总比什么都没尝过好。 “好了。”季君澜又审视了下,才把手收回去。 方怡嫣然一笑。“谢谢。” 这抹笑意让他险些又把持不住,想要再次将人抱上床。 他突然觉得好笑,一向自恃甚高的他,却在一个寡妇身上初次尝到挫败感。“原来本王也只是个普通男人……” “王爷当然是男人了,我可以打包票。”方怡拍着胸口道。 季君澜将她一把扯进怀中,吻上她的唇,直到怀中女子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小手推了推他,他才放开。 “……不要随便勾引男人。” “王爷上勾了吗?”方怡一边喘息,一边笑问。 他目光幽暗。“你想知道?” 方怡笑到差点呛到,连忙把手心贴在他胸膛上,阻止他再逼近。“不行不行!我现在全身酸疼,没办法再来一次。” “你可以……”季君澜声音一窒,才没把“留下来”三个字说出口。 不是说好经过昨夜之后,两不相欠了吗? 一旦决定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会儿却忍不住迟疑,难不成他是舍不得?他在舍不得陈氏? 正转身整理床铺的方怡没看到他,自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挣扎。“我快饿死了,王爷就大发慈悲,快去催他们送些吃的进来……” 季君澜甩掉才刚涌起的念头。“再忍一下就送来了。” “得想办法毁尸灭迹才行。”看着被子上的血迹,她第一个念头是整个打包带走。 这时外头传来小陆子的声音。“王爷,奴才把吃的送来了。” 季君澜走出内室,亲自端了一碗牛肉粉丝汤进来,见陈氏还在烦恼该如何处理被子,凉凉地启唇。“被子自然会有人清洗,不用管它,快过来吃。” “我当然知道有人会清洗,但还是会很不好意思。”方怡口气微愠,瞪了回去。“王爷那是什么眼神?” 他有些不以为然,这辈子可还没见过脸皮比她厚的女人。“本王只是无法想像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王爷不必挖苦我,我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厚脸皮的。”她决定不管被子,随便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吧,反正又听不到。 方怡津津有味地吃起牛肉粉丝汤,她真的饿坏了,哪顾得了什么形象,只想赶紧填饱肚子后就回家休息。一想到这次失踪一整个晚上,七姐那边肯定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很快地,方怡解决了一碗面,准备打道回府。 page 20 “来人!”季君澜和她一道走出内室。 “奴才在!”外头的小陆子立刻奔了进来。 “轿子备妥了?”他方才已经先吩咐过了。 小陆子偷偷瞄了方怡一眼,想不透她是何时进到王爷的寝房,自己竟然连瞧都没瞧见,但也不敢多看,低着头回话。“回王爷,轿子已经备妥,正在偏门候着。” “送客人到偏门,她要到哪儿,就让轿子送到哪儿。” 方怡朝季君澜福了个身。“王爷,咱们就此别过……喔,对了,我还是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但如果还是非见面不可,请用正常一点的方式,这么说王爷应该听得懂才对。”她不想再被绑第三次。 对于她这番话,季君澜不置可否。 依方怡对他的了解,也不期待会听到想要的答覆,她踏出门槛,跟在小陆子身后往偏门走去。 等方怡走远,季君澜才开口低唤。“齐砚。” 一名黑衣劲装男子悄然而至,朝季君澜拱手。 “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任何人,陈氏当然也不例外,在确定她有孕之前,她都必须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确定后,再来考虑该做何种处置和安排。“直到本王认为不会出现任何变化为止。” 齐硕拱了下手,无声离开。 待方怡回到四合院,自然又是一阵骚动,但她还是四两拨千斤,只说有急事要办,让她们不必担心。 “往后若是还有急事要办,也要跟大家说一声再出门,大家可是一整晚都睡不好,就怕你出事。”朱七姐不由得叮咛两句。 “我想应该都办完了,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方怡心里也很内疚,但是有苦难言,只希望摄政王好心放过自己,让她度过平静低调的古代日常。 闻言,朱七姐颔了下首。“不会再发生了就好。” “我先回房去了。”她真的累坏了。 梁氏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起疑。“我说你们信不信?她一定是在外头养了粉郎,在三更偷偷溜出去幽会。” “顺娘平日言行再大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何况她身上哪来那么多银子,千万别胡说。”邱氏轻斥。 “咱们就再相信顺娘一次吧!好了,既然她没事,大家都回房歇着。”朱七姐不想引起不安,便这么说道。 方怡回房之后,倒头就睡,一直到翌日早上才出门,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可不想等到“闹出人命”,那就太晚了。 眼线跟在她身后来到玄武三街的药铺子,见方怡进入店中,便等在外头,直到离开,才进去打听。 当天晚上,齐砚便将陈氏白天的行动回报给在书房里的季君澜。 “……你确定?” 齐砚口气无比严肃,不敢有半点马虎。“属下派去的人亲眼看到陈氏进药铺买了一帖避子汤,还很慎重地问过大夫,确定喝了之后真的有效,陈氏才安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派去的人下午还偷偷潜进四合院的厨房内,拿到剩下的药渣,给了熟识的大夫看过后,确认是避子汤所用的药材没错。” 听完,季君澜的神情着实愕然。 原本他只是想要试探,万一陈氏怀了身孕,会不会以此做要胁,奢望踏进王府,就算为妾,也可以母凭子贵,没想到她居然主动喝下避子汤? 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复杂起来,若陈氏有了孩子,也是皇族宗室的血脉,他自然不会不认,所以她想进王府,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她已经喝下避子汤,这就代表她无意生下孩子。 陈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老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季君澜自觉真的看不透她,这一点令他很在意。 “属下会再继续派人监视。” 他抬起右手,比了个手势。“不必再监视了。”原本的目的不存在,也就没有必要。 “是。”齐硬拱手,就要离开。 “等一等!”季君澜又开口。 闻言,齐砚又回头等待主子吩咐。 “还是继续派人监视。”才过了一天,陈氏就打乱他的计划,这是季君澜始料未及的,也让他对这个闺名顺娘的寡妇另眼相看。 他想再多了解她,还有,若把她留在身边,是否值得信任…… 第6章(1) 御书房内,正在练字的季昭诧异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右相求见?” “是,不只右相胡大人,还有户部侍郎张大人,说是趁着摄政王近日不在宫里,特地前来求见。”桂公公小声禀明,就怕太大声嚷嚷会引来过多注意,他坚信甘泉宫里里外外必定有摄政王布下的眼线,随时会回报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皇上要不要见见他们?” 季昭想到右相是朝中对自己算得上和颜悦色的大臣之一,又是两代老臣,当然要见。“快宣!” 于是,桂公公请他们进御书房面圣,又命外头的几个太监全都退得远远的,不准靠近,以防隔墙有耳。 “参见皇上!”右相胡惟德来到御案前行了大礼,身后的户部侍郎张晋全也一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昭从御案后方绕出来。“平身。” “谢皇上!”年近六旬的胡惟德直起腰杆,看着年纪尚幼的小皇帝,突然有感而发。“臣看到皇上,就好像见到先帝少年时的模样,真的太像了。” 这让季昭听了既感动又开心,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桂公公,想确定对方所言是否不假。 桂公公连忙接腔。“奴才可以作证。” 因为这番话让小皇帝露出许久不曾出现的笑容,对胡惟德也多了些好感。“两位卿家今日突然进宫有什么事吗?” 胡惟德脸色一正。“臣听说左相和几位大臣近来频频派人在长春宫走动,和太后娘娘有所接触,微臣担心会发生变故。” “胡卿的意思是……?”季昭不太明白。 他压低嗓音。“臣担心他们打算和太后娘娘联手逼宫。” “逼宫?”桂公公尖着嗓子嚷道,季昭脸色也白了。 “回皇上,左相一向拥护摄政王登上帝位,只要有了太后娘娘当靠山,皇上势单力孤,腹背受敌,不答应也不行。”户部侍郎张晋全也开口了。 “太后娘娘……她也站在十三叔那一边吗?”虽然太后不是自己的生母,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但是他们向来以母子相称,季昭实在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两位爱卿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张晋全看了右相一眼,再次拱手禀报。“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皇上不如以后常去长春宫请安,也可以顺便探探太后娘娘的口风。” 听完,季昭更加害怕无助,不只十三叔,如今就连太后也要逼他退位,自己此时就像站在悬崖边缘,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他全身发冷。“既然如此,干脆把皇位让出来,看谁要就给他好了……” “皇上,万万不可!”张晋全失声叫道。 胡惟德当场下跪,老泪纵横地哭道:“皇上可是先帝唯一留下的子嗣,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臣对先帝发过誓,一定会保护皇上,绝对不可轻易投降。” “可是……”季昭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位臣子,眼眶发红,连声音都哽咽了。“咱们是斗不过十三叔的……” “臣拚了这条命不要,也要阻止到底!”胡惟德老脸一沉。“若有必要,只有想办法除掉摄政王。” 季昭的脸色一片惨白。“要杀……十三叔?” 张晋全见状,怕小皇帝心慈手软,不敢下手。“皇上,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一旦他们展开行动,达到逼宫的目的,皇上也休想活命。” page 21 “皇上必须先下手为强。”胡惟德厉声道。 季昭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我……我……” 对于十三叔,他是又敬又怕,如今父皇不在了,八叔又瘫在病床上,十一叔行踪飘渺,尽管十三叔讨厌他,恐有篡位的可能,但血浓于水,也是身边仅有的男性长辈,自然怀着一股孺慕之情,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皇上不能心软!”胡惟德和张晋全就等小皇帝点头。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说自己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就表示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季昭在心里这么问。 皇上要学着用自己的心去感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来去听,再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不要被谣言蒙蔽。冷不防的,陈氏那天说的话在耳畔响起,瞬间,他的情绪冷静下来,也不再全身发冷。 “……让我想一想。”过了半晌,季昭艰涩地吐出话。 张晋全试图再劝。“皇上,事不宜迟——” “兹事体大,又牵扯到太后娘娘,再怎么说,我都得唤她一声母后,要有十成十的把握和证据才成。”他顿时握紧拳头,不想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左右。“还是谢谢两位卿家来告诉我这些事,都下去吧。” 胡惟德和张晋全你看我、我看你,只能退出御书房。 “我该相信他们吗?”季昭茫然地喃道。 桂公公看着走回御案后头坐下的小皇帝,表情痛苦,不禁感到心疼。“皇上是不想和太后娘娘撕破脸呢?还是不愿和摄政王正面起冲突?” “两者都有。”他吸了吸气。“虽然我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我,但她在名分上还是我的母后,又无所出,只要我一天当皇帝,她就是当今太后。她究竟有何不满?逼宫对她又有何好处?为何要跟大臣们搀和这件事?” 是啊,没错,就是这一点想不透! “还有十三叔,他可是父皇最为倚重的臣子和皇弟,就算不相信他,我也该相信父皇的眼光。”季昭觉得脑袋清明不少,陈氏说得很对,他从来不用脑子思考,只是听到别人说些什么,就相信什么,也不管那些话的真伪,甚至背后的企图,更没想过要去求证,就先慌了手脚。“如果十三叔要我退位,那么就让他当面来跟我说,只要他能说出个理字,我就把皇帝这个位置让出来。” 听到小皇帝的分析,彷佛一下子成长不少,桂公公欣慰之佘,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皇上,万一……” 季昭深吸了口气。“如果他们真的要我的命,我早晚都会死,怕也没用,但我一定要看到证据,才肯相信太后和十三叔真的打算逼宫。” “奴才会陪在皇上身边的。” 季昭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那是当然,“奴才遵旨。”桂公公也跟着又哭又笑。 你可是哪儿都不能去,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尽管季君澜近日不在宫里,胡惟德和张晋全到甘泉宫面圣的事,还是在一个时辰之后传到了摄政王府。 “户部侍郎张晋全……”季君澜坐在凉亭内喝茶,听完前来回报消息的高均说完,脑子转得飞快。“倒没想到他会跟右相走到一块儿去,记得这个人做官方面并没有太大的才能,但处事圆滑,说难听一点就是墙头草。” 季君澜又问:“皇上见了他们之后,可有任何行动?” “两位大人待没多久便离开了,皇上依旧在御书房里练字,属下没能听到谈了些什么,还请王爷恕罪。”也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高均单膝下跪请罪,他和齐砚的腰上都系了一块刻有“铁”字的黑檀木腰牌,见牌如见人,两人都是摄政王麾下的铁心营死卫。 “本王大概也猜得到他们跟皇上说了什么。”季君澜曲指轻敲着石头桌面,胡惟德向来倚老卖老,自认为是两代老臣,老是把先帝遗命挂在嘴边,会站在皇上那边不难理解,可能也是听到逼宫的传闻,才决定表态。 他沉吟片刻,关注的却是户部侍郎。“去查一查张晋全这个人,不管多细多小的事都要查个仔细。” 高均行了个礼,迅速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间。 待人走后,季君澜也步出凉亭,走出花园,往书房而去。 端着茶点前来的刘氏见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喜,脚步也加快,娇喘吁吁地赶上。“见过王爷。” 他淡淡一瞥,没有说话,迳自走进书房。 刘氏也跟着进去,将手上的茶点搁在几上。“王爷难得回府一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别把自己累坏了。” “本王知道……对了,你也很久没见到你爹娘,不如回去住上几天,也可尽尽孝道。”季君澜审视着刘氏,心想舅父肯定会拥立自己,只是对方向来行事谨慎,不到最后关头,还不至于明确表态,目前应该还在观望,不过面对女儿,说不定会藉关心之便,旁敲侧击。 听到这句话,刘氏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更压不下在胸口翻腾的妒火。王爷要她回娘家,一定是打算再把那个女人带进王府,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多谢王爷好意,爹娘他们都很好,若真的有事,也会派人前来通知,妾身并不担心。只要进了摄政王府,妾身就是王爷的人了,伺候好王爷才是最重要的,相信他们会了解的。”她频频用目光传递情意。 “你考虑考虑,没事的话就下去吧。”说完,季君澜便迳自拿起书来看。 “是。”刘氏僵着笑容踏出书房。 她不甘心!那个女人凭什么爬上王爷的床? 想到那天早上经杨嬷嬷的报信,她赶紧派了贴身婢女躲在暗处等待,然后偷偷跟着轿子,终于得知对方的住处,也顺利打听出那个女人的身分。 寡妇!居然是个寡妇!自己竟然败在一个寡妇手上?! 王爷回府这些天,连碰都不碰自己一下,原来真的有了新宠,她更没想到堂堂摄政王会看上一名寡妇,还私下带进王府翻云覆雨一个晚上,这种事若传出去会有多难听? 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就看到贴身婢女已经回来了。 “燕儿,打听得如何?”刘氏着急地问。 燕儿一五一十地回道:“回夫人,听街坊邻居说那个寡妇姓陈,闺名顺娘,今年还不到十七,住的那座四合院被外头的人称做寡妇楼,屋主姓朱,跟陈氏一样是个寡妇,要想住进里头,每个月要缴三百文钱——” 她有些不耐烦。“我问的是陈氏,其他的不重要!” “是,大家都说她的行事作风与众不同,凡是妇人有心事想要倾诉,或是有烦恼想找个人商量,甚至帮忙拿主意,都可以找她,一次收费两百文钱,这种生意奴婢可是连听都没听过。”燕儿护主心切,口气嫌恶地说。 刘氏也觉得匪夷所思。“世上有这种生意?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行!我不能让王爷再见到她!” “依奴婢之见,王爷肯定只是玩玩,不会当真,玩腻了,自然就甩到一边,夫人要是随便干涉,万一被王爷知道,恐怕会怪罪下来,也会认为夫人生性善妒,心眼又小,反而得不偿失。”燕儿分析道。 “你说得对。”刘氏喘了口气。“只好暂时便宜她了。” 燕儿倒了杯茶水奉上。“男人总喜欢尝鲜,就因为是个寡妇,才觉得玩起来有趣,很快就会厌烦,夫人就稍安勿躁吧。” “害我这几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真是气死人了!”她恨不得赏那个不要脸的寡妇几巴掌。 page 22 “夫人别气坏了身子,那多划不来。”燕儿劝道。 刘氏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寡妇,随时都能弄死她。想跟我斗?还早得很!”挡她的路者死! 今天是七月三十,是鬼门关的日子。 四合院里的几个寡妇跟往年一样各出了些钱,准备了几样供品,送好兄弟们回地府报到。大家烧完纸钱,便开始收拾供桌。 方怡扫完地,将打扫用具拿出垂花门,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把东西一放,马上去应门。 “有事吗?”她问着外头的人。 只见外头站着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妇,长相清秀,不过满脸愁容。“我听人家说这儿有位陈氏,若有困难可以帮忙拿个主意……” “没错,我就是陈氏,叫我顺娘就好。”方怡原本都快放弃了,没想到又有生意上门,一定是好兄弟保佑。 “请进!” 带着客户来到门屋,她先奉上茶水,接着才问:“请问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方,我今天来是为了……” 我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小,真的能帮我吗? 方怡读取到她的旁徨无助,还有跟其他人一样的疑虑,微微一哂。“我知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算是陌生人,有些话很难对外人提,我也不会勉强。”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再不找个人说说,真的会疯掉!”方氏彷佛下定决心,将钱袋递给她。“这里有两百文钱,你先数数看。” 她接过来数一数。“没错,正好两百文。” 方氏又喝了口水,才说出来意。“我是个寡妇,相公是在一年多前过世的,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照理说我应该留在夫家守寡,不过前阵子接到家里的信,说我娘卧病在床,我爹一个人照顾她很辛苦,希望我能回娘家,既能守寡,也可以侍奉双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鼓励对方说下去。 方氏叹了口气。“只不过公爹反对,他说我既然嫁进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和娘家早已没关系,可是爹娘就只有我一个女儿……若相公还在人世,我自然没有理由回娘家,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无论在夫家或在娘家一样可以守寡。我真的很担心我娘,想回去帮忙,但又无法违抗公爹……” “你的婆母怎么说?”方怡想了想又问。 “婆母早就过世了。” 她沉吟了下。“那么夫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小叔。除了公爹和小叔之外,也只有个老仆人在,整个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女人,总是诸多不便,而且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方氏越说越伤心。“要不是前两天邻居大娘来访,和她坐下来聊了几句,不知怎的就提到瑶光二巷的寡妇楼,这才知道你的事,于是决定走这一趟。” 方怡大致了解了。“看来你这公爹是个老顽固……他年纪多大了?” “上个月刚过四十岁生辰,外表看起来并不老。”她止住泪水。 “还这么年轻?”方怡有些惊讶,古代人还真是早婚,要是儿子没死,恐怕已经当阿公了。“那么你的小叔几岁?娶妻了吗?” 她想了一下。“再过两个月就十八了,尚未娶妻。” “这样啊……你的公爹在家里的辈分算是最大的,他说的话,你这个媳妇自然得听从,除非找到一个地位比他更高的……” 方氏摇头。“夫家其他的长辈绝对都站在公爹那一边,不会替我说话的。”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方怡脸色一整。“就是告官。” “告官?”听到官字,方氏顿时不知所措。 “敢不敢告官,就看你有多大的觉悟,是要继续待在夫家守寡,还是回娘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确定该怎么帮忙,当然也不想逼对方立刻做出决定。“不如你先回去考虑个五天,五天之后再来,如果真要告官,咱们再讨论下一步。” “好。”方氏终于点头。“可若真要告官,我一个人实在不敢上公堂,不过大周朝律例当中有一条,凡妇女可以由讼师陪同过堂,并代为发言,不如你来帮我写状纸,再陪我走一趟。” 方怡没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之后反而成了“律师”,不过头都洗一半了,总不能停下来。“我没写过状纸,只能试试看。” 待她送方氏步出大门,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只能走上诉讼这条路,但她也担心地方父母官的为人,万一真的碰上贪官,还得花钱贿赂,那就更麻烦了。 于是方怡决定先探听冀天府知府的风评,但她苦于没有管道,无法直接跟衙门里的人接触,只能先听听百姓们的看法。 一连三天,她都在外头走动,两只脚都快断了,心想钱真难赚,上辈子有父母给的零用钱,根本不必烦恼钱从哪里来,实在太好命了。 而方怡的行动也透过齐砚之前安排的眼线,传到季君澜耳中。 “……继续监视。”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么感兴趣,他很想看看这陈氏到底想做什么? 方怡浑然不知被人监视,从早到晚都在位于朱雀一街的冀天府知府衙门周边打转。她假装买东西,跟店家或小贩聊上几句,或借问路之名接近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要不就买些包子、馒头送给或坐或躺在路旁的街友。 不管在哪个时代,总是有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在街头行乞的人存在,她承认自己不是善心人士,施些小惠也只是想看看能否打听到有用的情报,不过收获居然不错,大家对知府王聪和的印象都满好的,皆认为他是好官,对于违背伦常、不孝之人判决很重。 到了第四天,她一早吃过饭就出门,打算在朱雀二街、三街碰碰运气,就在接近午时的时候,街上突然一阵混乱,路人纷纷走避。 “大叔,发生什么事了?”她问正好经过身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下巴一努。“你看了就知道。” 第6章(2) 方怡循着方向看往街道的另一头,就见大约三十多人被官兵押着迎面而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两个年纪较长的男子坐在囚车上,其他人则被押着走。 女人一路哭哭啼啼,男人满脸愁云惨雾,小孩子则吓得哇哇大哭,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快走!”官兵毫不留情地催促。 女人哭得更凄厉了。“呜呜……” “爹……娘……咱们要去哪里?”几个男童和女童哭着问双亲。 方怡看着一行人,刹那间读取到太多讯息,这些讯息全都是“我不想死”、“老天爷!请救救咱们!”、“祈求老天爷留给杨家一条活路”、“求杨家列祖列宗保佑咱们度过这一关”等等负面的词语。 她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还是可以听见周遭人说的话。 “听说枢密副使全家要被满门抄斩,这可是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被砍头,真是可怜。” “摄政王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不想看人被砍头,想往另一头走,却还是被人潮推着往刑场而去。 刑场就位在朱雀三街口,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前面有座高台,高台上头摆着桌椅,四周戒备森严,以防有人劫法场。 杨家三十多人就这么跪在广场上,女人和孩童的哭声此起彼落,男人们则仰天大喊“苍天无眼”,场面相当哀戚。 “听说枢密副使和摄政王不合,才会被硬冠上罪名。” “杨大人是小皇帝党,摄政王当然要杀他了,杀一个少一个,可是连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放过,未免太残忍了!” page 23 “只要和摄政王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才八岁,早晚会死在他手上……” 方怡听着,忍不住蹙起眉心,不禁要问自己,难道她看错了人,摄政王真的是个这么残虐冷血的男人?他为了消灭政敌,坐上龙椅,连小孩子都下得了手? 她已经被弄混了,分不出孰真孰假。 “摄政王驾到——” 整个刑场瞬间安静下来,没想到这次是由摄政王亲自前来监斩。 摄政王要用自己的双眼看到杨家问斩,一个都不能遗漏,围观的众人都有着相同的想法,对他铲除异已的行为更加畏惧。 一顶华丽大轿出现在众人眼前,就见身穿亲王常服的季君澜下轿,拾阶而上,最后在高台上的座椅上落坐,俊美的脸庞上只有无情和冷漠,对下头的哭喊、啜泣无动于衷。 “要砍就砍我一个人的脑袋!放了小的妻儿老小,我做鬼也会感激王爷的!”枢密副使杨冲披头散发地朝着高台大喊。 杨老太爷老泪横流地哀求。“求王爷铙了小的几个曾孙子,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小的给王爷磕头……” “王爷铙命——”杨家女眷也大声哭喊。 季君澜徐徐起身,目光冷酷地扫过杨家众人。“杨冲,若不是你两次通敌叛国,怎会害我边关将士死伤无数?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该罪及九族,今日不过满门抄斩,已是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皇上根本不知此事!”杨冲说得咬牙切齿。“先帝临终之前命你摄政,你却连面圣的机会都不肯给……” 他冷哼一声。“你认为皇上年纪小,心慈手软,定会原谅你吗?” 杨冲扯开嗓门,朝紫金城的方向大喊。“没见到皇上一面,我不甘心!皇上……皇上快来救救微臣!” “午时三刻已到!” 这报时声令众人不禁屏住气息,刽子手手提大刀,来到杨冲身边。 方怡看着站在高台上、睥睨着台下的季君澜,就见他袍袖一挥,吐出个“斩”字,刽子手刀起刀落,出手相当干净俐落,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住。 惊叫、哭喊声让刑场陷入混乱,阴风吹过,还可以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方怡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又想知道摄政王此刻的表情,只好用眼角余光往高台上瞥去。 只见他依旧像座冰山般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令人不寒而栗。 也因为此刻他的心思太过混乱,她无法读取到对方正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轮到杨家老太爷了。 “娘,我好怕……” “娘,我会死掉吗?” 听见孩子们无知、脆弱的话语,方怡不忍再看下去,转身钻进人群中,脚步也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用跑的,一直跑、一直跑,希望能抹去刚才看到的骇人场面。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有多天真,以为季君澜跟上辈子交往过的男朋友或认识的男性友人一样,却没有体认到时空背景不同。 这里是大周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台湾,摄政王等于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想杀谁就可以杀谁,想法和观念更是南辕北辙。 她陡地停下脚步,整颗心都凉了。她没想到自己受到的打击会这么大,简直比发现男友劈腿还要难受一百倍,这才明白自己招惹到什么样的狠角色。 “原来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为何会喜欢上这个男人呢?就因为他对小皇帝看似严酷冷淡,实则爱之深责之切,是真心为他着想,不管外界如何看待他,或在背后批判他,也不改初衷。 就因为她会读心术,才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让她在敬佩之余,也不知不觉放入了感情。 这天,方怡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四合院的,不过有一点她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她没办法跟那种男人继续来往,幸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顺娘,你没事吧?”邱氏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上前关心地问。方怡勉强挤出笑脸。“我没事,只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还想不出办法。” 邱氏在她身旁坐下。“不要太勉强自己,要是真的办不到就老实跟方氏说,顶多把钱退给人家。” “当初邱姐怎么会离开夫家的?”方怡见她脸色瞬间黯然,连忙摇着手。“如果你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跟你说也没关系。”邱氏笑得很无力。“我过世的相公是独子,可惜在他生前没能生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婆母一直对我很不谅解,没过多久就发现公爹他……老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让我感到很害怕。” 方怡一脸气愤。“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没有,可是后来被婆母发现,她跟公爹大吵一架,骂他不该打媳妇的主意,妄想跟媳妇生儿子,这些当然不是我亲耳听到,而是府里的婢女偷偷告诉我的,要我小心点……”她顿了顿。“然后婆母就把我赶出门,我既没有娘家可以回,又想念两个女儿,好在后来遇到七姐,才没有流落街头。” “你那个公爹根本是个人渣——啊!”方怡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我想到该怎么打这场官司了!邱姐,真是谢谢你。” 邱氏则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五天过去了,晌午过后,总算等到方氏。 “你已经决定了?”方怡再确认一次。 “是……我决定告官。” 她看得出方氏已经有所觉悟。“不过告官要写状纸,如果由我来写,就得加收打官司的费用二十两,若要陪你上公堂应讯,还要再收二十两,总共四十两。” “四十两……”方氏面有难色。 “毕竟这是要上公堂打官司,要是一个弄不好,连我也会跟着倒楣,但若是官司打赢了,你就可以回娘家。” 方怡上辈子没写过状纸,也不是很有把握,早知道当初去老妈的律师事务所见习时就认真一点,不要那么混。 方氏心想手边还有嫁妆,应该负担得起。“好,不过你要跟我一起上公堂,不然我一个人会怕。”百姓们都怕见官,上了公堂恐怕会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她爽快地答应。“那咱们就开始进行下一步。” 于是,她们花了一天的时间讨论,接下来便准备付诸行动。 两天后的早上,方怡陪方氏前往冀天府知府衙门击鼓鸣冤。 其实她心里也很紧张,上辈子跟着老妈去过法院很多次,但是身为关系人还是头一次。 “堂下何人?”知府王聪和拍下惊堂木。 她朝方氏点了点头,给她打气。 “民妇方氏,见过大人。”方氏磕头回道。 王聪和看向站在她身边的方怡。“你又是何人?” “民妇陈氏,是方氏请来的讼师,和她一样都是寡妇,也是头一回上公堂,不懂规矩,还请大人恕罪。”她态度诚恳地道。 听闻两人都是寡妇,王聪和心里不免敬重三分,脸色稍缓,又拍下惊堂木。 “方氏,你要状告何人?可有带状纸?” “回大人,民妇要状告公爹,状纸在这儿。”方氏将方怡事先写好的状纸递出去。“还请大人作主。” 衙役将状纸交给师爷,师爷再呈给王聪和,他马上打开来看,眉头皱了皱,看得堂下的方怡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这字像鬼画符似的! 适才对到眼时,她读取到王聪和的心里话,不禁汗颜。谁教她没什么机会拿毛笔写字,自然写不出漂亮的字体,但是顶多潦草,应该还不到鬼画符的地步吧?! page 24 “这张状纸是你写的?” 听到王聪和开口询问,方怡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民妇写的没错,字丑伤眼,还请大人见谅。” 知是妇人所写,王聪和也知道不能再要求对仗工整,虽然言词太过直白,但想必已经尽力,算是值得嘉奖。他看了看,想到寡妇门前是非多,门内就更麻烦,万一闹出乱伦案件,对自己的官运也不利。 “方氏……” 方氏一脸不安地看着知府。“民妇在。” 方怡在心中不断祈祷,心脏简直快从喉昽跳出来了。 “本官允许你回娘家守寡,并侍奉双亲。”知府王聪和做出判决。 就这样?就连方怡都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方氏磕着头,边哭边道谢。 方怡也迭声嚷道:“多谢大人!咱们百姓真是有福气,才有大人这么一个好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几句奉承的好听话,又不会少一块肉,也不用花钱。 当方怡将好消息告诉四合院里的人,朱七姐她们也都替她高兴,但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写状纸。 “我只是运气好,又遇到知府大人这个好官,才没有在状纸上挑毛病……”方怡也自知状纸的内容写得有多烂,文言文不像文言文,但是起码任何人都看得懂。“不过我真的快紧张死了。” 梁氏冷哼。“你这么爱出风头,小心哪天惹祸上身。” “你就少说两句。”朱七姐斥道。 方怡想到这次能够打裸官司,多亏了提供情报给她的那些街友,于是隔天她用赚到的银子买了五十颗馒头,连续两天到街上分送给他们,算是小小的回礼。 好不容易把馒头送完,她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半夜,方怡才被饿醒,于是她拿着烛台来到厨房,掀起锅盖,看见里头还有几块大饼,便打算找个盘子来装。 就在这当口,她感觉背后有人,经过两次教训,她再不学乖就是笨蛋。 出于本能,她将手上的锅盖往背后一扔,锅盖打到了人,掉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方怡转头确认,果然让她猜对了。“又是你?” 齐砚还是一身黑色劲装打扮,就算形迹败露,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奉王爷之命,请你进宫一趟。” “绑架就绑架,不要说得这么好听。”她真的很火大。“我跟你家王爷已经两不相欠,还找我去干什么?” 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咬舌自尽!”方怡当然是故意吓唬他,不会笨到为了这种小事自杀。 听她这么说,齐砚也不敢轻举妄动。“王爷得知前天你陪一名寡妇上知府衙门,还亲自写了状纸,想知道里头写了什么。” 方怡嘴角抽搐两下。“你家王爷未免太闲了,连这种事也要管——不对!他怎么知道我陪人去告官?” “……”齐砚拒绝回答。 她气到不想去读取任何讯息,免得更火大。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方怡离开厨房,回房找了文房四宝,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又折回来。“拿去!” 齐砚怔怔地接过纸张。 “这就是状纸上的内容,回去给你们家王爷看,以后不准再来了!”方怡气冲冲地拿着烛台出去了。 厨房陷入一片漆黑,齐砚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当他再次出现,是在东离宫。 “属下无能,让陈氏发现了,因为她威胁要咬舌自尽,所以……”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感觉,若陈氏有个损伤,王爷肯定会不太高兴。 咬舌自尽?季君澜眉头一挑。 “她是在吓唬你。”他怎么看都不觉得陈氏会是个轻易寻短的女子,不过这招倒是挺有用的。 “这是她亲手写下的状纸。”齐砚将状纸递上。 季君澜打开状纸,就见上头写着—— 方氏今年十九岁,夫死无子,公爹虽是名鳏夫,但正值壮年,小叔又年轻气盛,而且尚未娶妻,两男一女不方便,听说母亲卧病不起,父亲忧心如焚,想回娘家侍奉双亲,恳求大人成全。 他才看了一遍,马上就推敲出知府王聪和为何这么快就答应让方氏回娘家守寡的原因。 “难怪王聪和会同意让原告回娘家,万一传出乱伦案件,会影响到地方父母官的政绩,将来想升官可就难了。”季君澜放下状纸,向来面无表情的俊脸上似乎多了一抹笑意,连齐砚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眼花。“而且状纸上的内容毫不隐晦,只差没把私通二字写出来,他也算是宽容了……” 这辈子见过的女子当中,有谁能像陈氏这般聪慧,又有胆识,不但可以陪人告官,还能写出这样的状纸,令他每每想到就心烦,但是几天见不到,又会思念起她的一颦一笑,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他的心头一回被女人牵动了,不是别人硬推给他,而是他主动渴望的。 季君澜并非真的清心寡欲,只是知晓沉迷女色容易伤身,所以一向自制,如今才知那是没有碰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一旦遇见,渴望便排山倒海而来。 这么一想,他多希望陈氏此刻就在眼前,可以看得到、摸得到。若不是四合院里还住着其他寡妇,他恐怕会不顾身分,直接闯进她的香闺。 “你应该把她带过来。”季君澜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情绪。 齐砚滴下冷汗,拱手请罪。“属下这就去。” “算了,已经很晚了……你先下去吧。”季君澜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一个女人,就连寡妇这个身分都无法阻止他,如果要在王府里安置她,得想个名目,或者另外给她一个身分,而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等他回过神来,齐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索性走到外头吹吹夜风,好让火热的身躯冷却。 这般失去自制,还是头一遭…… 第7章(1) 方怡帮人代写状纸、打官司胜诉的事,经由“开阳小报”大力宣传,果然“一状成名”,上门求助的客户明显增加。 所谓的小报就是非官方的报纸,发行人通常是一些中下阶级的官员或是书肆的主人,它的报导内容不会受到官方控制,而这份“开阳小报”,据说是目前发行量最大的小报。 “想不到大周朝还满先进的,已经有胜诉、败诉这些专有名词,但是老百姓却不翻上公堂,尤其是妇女。虽然可以由讼师代为发言,但万一遇到恶讼师,官司还没开打就先被扒掉一层皮,最好还是由朝廷设置专门机构,像是民事庭、家事庭和简易庭之类的,不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也不会那么严肃、吓人。”方怡决定下回见到小皇帝时,要跟他谏言。 这时,朱七姐在楼下叫她,原来又有客户上门了。 “……我和他结总五载,当年他亲口承诺不会纳妾,只会有我一个女人,对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谁知如今他为了勾拦院的姑娘夜不归营,还说要为她赎身,甚至要我同意她进门……”自称许氏的妇人用泪水控诉丈夫的无情。 “先喝两口水,慢慢说。”方怡替她倒了杯水。 许氏捧起茶杯,喝了几口。 “承诺本来就是一种违背人性的东西,随口就是山盟海誓的男人更不要轻易相信,毕竟他怎么有办法保证未来的事呢?女人的一辈子有多长他可知道?”方怡不禁为对方的不幸叹气。“信口开河是不用坐牢的!” “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许氏呜咽道。 她看了下对方。“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page 25 闻言,许氏捏着手巾,猛点着头。 “不妨就让那位勾拦院的姑娘进门。”方怡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总比你家相公天天夜不归营好吧?至少在自已家里,还可以看得到,若是他们想在背后搞鬼,也能提早防范,反正进门之后,身边还能多个伺候的人,至于要如何调教,这就要看你了。” 经她点醒,许氏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 “还有一点,这世上只有孩子和银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更何况是随口说出就同空气一起消失的承诺,这么说懂了吗?”只要钱和孩子在身边就好,男人就随他去吧。 听她这么说,许氏不禁破涕为笑。“懂!” 由于许氏相当满意她的建议,过没几天就送来二十两的谢礼,方怡一样买了馒头送给街友,算是回馈社会,也买了些食物给四合院里的人加菜。 而她并没留意到有人趴在屋檐上听壁脚,将她与客户之间的对话和事后所做的善事回报给上面的主子。 这天,方怡又接了一个案子,是由媳妇陪同过来的王氏,年过半百,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十六岁那一年嫁进郑家,原以为少年夫妻老来伴,良人却被鬼迷了心窍,为了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孙女的女人要休了我这个糟糠妻,呵呵……”王氏先是发出凄楚的笑声,接着又恼恨地骂道。“这个该死的老不修!我这四十年的青春岁月要向谁讨回来?” 方怡沉吟了下。“难道你就真的甘愿被休走人?” “不甘愿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去告官?”说话的是王氏的媳妇。“这么一来不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告官也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没有人想要上公堂,还是要看你是不是甘愿人财两失?”方怡正色道。 王氏咬了咬牙。“我自然不甘愿,他更不要以为可以人财两得……若要告官,你可否代写状纸?” “这……其实写状纸这件事,我并不是专业的……”第一次打裸官司算是运气好,并不代表第二次就会顺利。 “我相信你!”王氏拉着她的手。“你要帮我!” 方怡在心里苦笑,也只好尽力而为了。“我可以答应帮忙,但是……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告得裸。” “没关系,我只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被休不是因犯了七出之罪,是因那个老不修看上比我年轻的女人,我决定跟他拚了!”夫妻四十年,就此一刀两断。 接连三天,方怡和王氏都在琢磨状纸上的内容,打了十几份的草稿,最后终于拟定,上知府衙门击鼓鸣冤。 “……这可是陈氏写的?”看到状纸上如鬼画符的字迹,知府王聪和怎么看怎么眼熟,便问堂下的王氏。 王氏点头承认。“是,大人。” 果然是她!这个陈氏还真会给他找麻烦。 当知府王聪和看完足足写了五大张状纸的内容,不禁傻眼,不得不再看个仔细。 只见上面写得洋洋洒洒,把一个女人奉献四十年的青春、不只要面对百般刁难的公婆,还要伺候风流成性的丈夫,加上女人怀孕,从妊娠期的种种不适症状、临盆时又要与死亡搏斗,孩子出生之后该如何抚育成人,更别说还得帮忙教养庶出的七名子女,以及和五名妾室斗法,另外又要管理内院大小琐事’理财持家无不亲力亲为,——列举之后,总共要付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银子的赡养费。 “……郑老爷有银子迎娶貌美如花之嫩妻,就该有银子休离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之糟糠妻,百姓视大老爷为青天,求青天大老爷为王氏作主,以正视听。”念到这里,王聪和简直哭笑不得。 嫩妻?真亏她想得出来!还有“赡养费”这名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聪和看看堂下的王氏,也认为夫妻本就该共患难、同富贵,王氏的丈夫居然为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休妻,实在不对,若是判她告输,其他男子起而效尤,岂不天下大乱?加上上面列举出来的每”条都是有凭有据,女人为了丈夫,确实是鞠躬尽瘁。 他命衙役去把郑老爷带到公堂上,郑老爷得知老妻为了这件家务事,居然跑去告官,觉得脸都丢光了。 王聪和拍下惊堂木。“王氏并无犯下七出之罪,你竟想抛弃糟糠妻,另娶他人,天理不容……” “小民、小民只是……”郑老爷哑口无言。 王聪和哼了哼。“只是喜新厌旧?” 郑老爷不敢抬头,但还是执意休妻,因为对方和其家人坚持只当正室。想到那副青春肉体,足以让自己年轻个二十岁,他就心痒难耐。“可是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这是要小民倾家荡产啊”” “求大老爷作主!”王氏已经彻底死心了。 “本官就打个折,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两银子如何?”王聪和问向王氏。 王氏心想家里的财务状况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确实太多,不过陈氏也说这是为了彰显她在这个家的辛劳,才故意这么写的。 “多谢青天大老爷!”她哭着磕头。 这一场绝无仅有的官司,“开阳小报”连续刊载了好几天,连状纸上的内容都广为流传,不少做妻子的更把它当成传家之宝,要是丈夫敢为了外面的女人休了她们,就要去告官,还要索取赡养费。 经由这件事,彻底打响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名号,许多百姓都在探听她是何方人士。 因为这次赡养费的金额庞大,回报自然也多,依照事前约定,方怡收到整整三百两的费用,她抱着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听说后来王氏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都跟着她离开原本的家,不想再看到那个老不修呢! 这次她依旧又买了馒头分送给那些街友,只是在口耳相传之下,有更多的街友聚了过来,原本买的馒头不够发,她赶紧又跟店家追加两百个,这举动也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到两天,“开阳小报”就刊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善举。 方怡看着手上的小报,这次居然还在文字旁边配上图画,画的是她发馒头给街友的样子…… *** “皇上驾到——” 季昭连着好几天来到长春宫,今天也不例外,其实他跟太后之间名分上虽为母子,却,点也不亲近,要不是那天听了右相胡惟德和户部侍郎张晋全的话,太后有可能也参与逼宫,他也不会奢望两人能拉近关系。 他在桂公公和几个内侍的陪同之下,走进太后寝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身端庄贵气的太后端坐在贵妃榻上,看着小皇帝的神情虽然不至于太过冷淡,但也不算亲昵,彷佛有道无形的墙挡在中间。 “平身。”她的嗓音听来柔缓有礼。 “多谢母后。”季昭这才直起腰。 太后指了下座椅。“皇上请坐。” 再次道过谢,季昭才落坐。 “哀家已经说过,皇上不必天天来请安,应该好好把握这段时间,勤加用功读书。”她这番话表面上像在关心小皇帝的功课,但是听在其他人耳里,摆明了就是叫他不要再来了。 季昭垂下眼睑,神情有些落寞,其实他早就知道太后不想看到他,打从一出生,生母李昭容便因失血过多而死,他的身边只有奶娘和太监,何谓母子连心?从来不曾感受过。 “跟母后请安,是身为人子该做的。”他回道。 瞅着小皇帝一眼,太后姿态矜贵地启唇。“皇上能有这分心意,哀家听了也很高兴,既然身为一国之君,更该发愤用功,相信先帝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皇上将来成为明君。” page 26 他恭敬地回道:“多谢母后教诲。” 接下来都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呃……”季昭有些吞吞吐吐。 太后瞥了下他。“皇上要说什么?” “母后对左相曹荣这个人,印象如何?”他实在不懂得旁敲侧击的技巧,想到额头直冒汗,终于急中生智。 太后有些纳闷。“皇上的意思是……” 季昭满脸期待地看着太后。“左相对儿臣一向不满,才想多了解他,因此想听听母后的意见。” “哀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妇人不得干政这句话可不敢忘记,对朝中大臣的了解也很有限。”她给了小皇帝一个软钉子。“不妨去问问皇上的十三叔,相信摄政王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到摄政王,季昭缩了下脖子。“儿臣……会找机会问十三叔的。” “皇上有不懂之处,尽管去问摄政王,辅佐皇上可是他的责任。”太后把问题全推得一干二净。 “是。”季昭失望地起身。“儿臣告退。” 待他乘轿回到甘泉宫,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座椅上。 “我真笨……”想了好几天才开口,结果依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桂公公连忙安慰。“皇上不笨,只是历练不足。” “大臣们不就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不把我放在眼里。”季昭又从座椅上跳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比起我,他们更加畏惧十三叔,怕他将刀锋转向自己,才会支持他当皇帝。” “皇上忘了还有右相胡大人,他可是站在皇上这一边,所谓姜是老的辣,他在朝中数十年,必定对皇上有帮助。”桂公公笑着提醒。 季昭想到右相打算除去十三叔的建议,不禁打了个冷颤,勉强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该直接去问十三叔对左相曹荣的看法……不过问了也是白问,十三叔不会跟我说实话的。” 不想看到小皇帝愁眉不展,桂公公便转移话题。“皇上应该也饿了吧?是不是该传膳了?” “我不饿。”季昭突然想到一个人。“我想见陈氏。” 桂公公愣了两下。“皇上,陈氏不过是个民妇,岂能随意进宫?” “总有办法将她秘密带进宫来。”虽然上回她已经表明不想再进宫,恐怕不会答应,可是每次只要跟她谈过话,心情总会变好,也会得到一些启发。“宣赵亮进来!” 于是,赵亮奉小皇帝的旨意,带着轿子,火速赶往瑶光二巷的寡妇楼。 出来应门的方怡瞪着他,心想这对叔侄就不能好心放她一马?不管是小皇帝还是摄政王,她都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系。 “我很忙,没空。” “恕在下无礼了。”赵亮趁她一时不备,将方怡塞进轿子里,轿夫抬了人就走。 “快放我下去!”方怡惊怒不已。 赵亮脸上没有表情,跟在轿旁,赶着回宫覆命。 轿夫行走的速度很快,晃得她头晕,最后她只能放弃挣扎。心想他们不愧是叔侄,行事作风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是家传渊源,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救他,也不会惹上这种麻烦。” 赵亮带着方怡从太监和宫女出入的小门进宫,才不会引起注意,经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小皇帝面前。 “你终于来了!”季昭开心极了。 相较之下,方怡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要福身见礼。“参见皇上。” “呃……你在生气?” “民妇怎么敢生皇上的气?”她冷冷地回道。 季昭干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肯来……” “的确不想来,但还是被皇上‘请’来了。”方怡故意强调。 桂公公尖着嗓子插嘴。“陈氏不得无礼!” “无妨。”季昭自知理亏。“坐吧!” “皇上赐坐,还不谢恩?”桂公公不满地瞪道。 她谢了恩,就算有满腹牢骚,也不能发作。 见陈氏坐下来,季昭露出讨好的笑容。“你想吃桂花蜜汁藕还是梅花糕?或是赤豆酒酿元宵,我让御膳房准备?” “都好。”方怡口气还有几分不悦。 他马上命桂公公吩咐下去。“我让他们每一样都送来,你尝尝看。” 方怡瞥了下他拚命示好的样子,想到自己是个大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他之所以缠着她,也是因为在这座皇宫中连个诉苦的对象也没有,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多谢皇上。” “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季昭腼眺地笑说。 她叹了口气。“皇上找我来有事?” “我……”他像是想到什么,连忙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这次我可有事先准备,你看十两够不够?” “当然够,还多出不少,就当作是精神赔偿好了。”方怡道了谢,大方收下。她虽然很爱钱,不过接触那些街友之后,发现朝廷都没在照顾他们,有了这些钱,自己也能发一些食物救济街友。 季昭既困惑又觉得好笑。“听你说话真的很有趣,总会冒出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字眼,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应该是作梦听来的。”她半真半假地说。“我时常梦到自己经过好几次的投胎转世,就这么辗转过了几百年,到了那时已经没有皇帝,而是由百姓亲自选出国家的领导人,如果做得不好,还可以叫他下台。” 他双眼圆瞠。“这种梦境还真是前所未闻。” “不管是世袭的皇帝,还是民选的国家领导人,最重要的是关不关心百姓,毕竟一个国家之所以称为国家,就是因为有百姓,而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方怡上辈子对政治并不热衷,每次选举都懒得参与,如今才后悔不够珍惜自己手上那一票。现在既然穿越到大周朝,当然希望能有好日子过,才想来个机会教育。“对皇上来说,什么最可怕?” “呃……大臣不听我的话?”季昭不确定地看着她。 方怡摇头。“是民怨。当百姓的日子难过,吃不饱也穿不暖,每天在惊惶和不安中度过,最后就会起而反抗,这个皇帝便是个昏君……” “放肆!”桂公公用手指比着她。 季昭没有理会,又问方怡。“那么该如何做个明君?” “把百姓摆在第一位,只要照顾好他们的生活,便有了强大的民意支持,大臣们还敢不听皇上的话吗?”她也无法保证说得完全正确,但至少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由衷希望这位小皇帝将来能成为真正的明君。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第7章(2) 这时,几个御膳房太监将一道又一道宫廷点心端进来,摆在一张长桌上,看得方怡食指大动,平常可吃不到这些好料。 方怡把口水擦一擦。“皇上还没说今天请我来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有人陪我用膳。”季昭窘迫地回道。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就只是陪皇上吃东西?那当然没问题了,不过下次如果能事先通知一声,我会更乐季昭露出孩子气的笑脸。“我知道了!” 于是,他们移到长桌旁坐下,方怡见自己坐的位子距离小皇帝很远,不方便说话,便主动把椅子拉近,惹得桂公公又是一阵横眉竖眼。 “皇上可是万金之躯,你别得寸进尺!” 季昭抬手阻止。“就这样吧。” “是……”桂公公只好把话吞回去。“来人!尝膳!” 方怡见到一名太监上前,用汤匙分别从每道菜上各舀一口到碗里,一一尝过味道,确定没事,才向桂公公颌了下首。 “皇上可以用了。”他笑着对小皇帝说。 她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 “验毒。”季昭不以为意地说道。 page 27 验毒?她确实读过古代皇帝在用膳之前会让太监验毒,没想到大周朝也一样,不禁同情地看着他。现在真的觉得这个孩子好可怜,不过这也是他的命,谁教他出生在帝王之家? 季昭拿起银汤匙,吃起侍膳太监为他盛好的赤豆酒酿元宵,有人陪伴自己享用点心,胃口也大开。“你觉得如何?” “果然好吃,不愧是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方怡称赞。 他笑得与有荣焉。“冲着你这句话,我得要好好奖赏御厨。” 方怡心想都收了十两银子,总不能真的只是陪他吃吃喝喝就好。“皇上最近过得可好?真的没有烦恼或心事吗?有的话就赶紧说,不要过两天又硬把我请来,除了国家大事帮不上忙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聊聊。” “嗯……”季昭放下银汤匙,垂下眼阵。“我确实有个烦恼。” 她拿了块梅花糕来吃。“什么样的烦恼?” “要怎么做才能让太后接受我?”他苦恼地问。“她并非我的生母,我不敢奢望她会喜欢我,视我如已出,但总希望太后能站在我这一边,能得到她的肯定,不用担心她会……” 见他难过得说不下去,方怡也放下手上的银汤匙,思索片刻才开口。“皇上的生母呢?”她对宫闱秘辛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特别去打听。 季昭稚龄的脸上透着哀伤。“她原本只是掌灯宫女,因为得到父皇临幸,才经过一夜就有了我,得以破格封为昭容,不过在生下我之后便死了,把我养大的是宫里的几个嬷嬷。” 要她说节哀顺变很简单,但是安慰不了人,干脆都不要说。“我能够理解太后娘娘的心情,皇上是她的丈夫跟别的嫔妃所生,天底下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完全敞开心胸接纳。皇上能做的就是尽子女该尽的义务,把她当作生母,经常嘘寒问暖,不管碰多少钉子都不要气馁,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但人心是肉做的,假以时日,我相信一定会改变的。” 季昭脸蛋发亮,似乎找到新的希望。 “只要用心,太后娘娘一定会感受到皇上的诚意,视如已出也许很困难,但起码能和颜悦色。”她的语气多了些鼓励。 他顿时笑得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情。“我会试试看的。” 方怡见了,心跟着一软,不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股温暖让季昭霎时红了眼眶,险些哭出来。 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分,加上桂公公又在旁边怒瞪,方怡赶紧把手缩回去。 “啊!请皇上恕罪。” 季昭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只不过是想安慰我。” 和小皇帝吃过点心后,方怡便起身告辞。 带她进宫的赵亮又现身,领着方怡离开甘泉宫。 “陈氏!”安公公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冷冷地唤道。 方怡仔细看了看,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摄政王有请。” 她这才想起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可以不去吗?”这对叔侄是在玩接力比赛吗?她能不能拒绝参加? “跟咱家来!”安公公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她正打算跟赵亮求助,可才一眨眼,赵亮人就不见了。 眼看安公公越走越远,她又不敢在皇宫里头乱跑,只能无奈地跟上。 “启禀王爷,陈氏已经在门外候着。”安公公顺利把人带到东离宫,便进屋回禀摄政王。 季君澜早在得知她进宫那一刻就在等着,他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迫不及待的心情,冲动到想直接上甘泉宫抢人。 “让她进来。” 待方怡跨进门槛,她听到门扉在身后关上。 “过来!”见陈氏进门之后,便不再往前走,端坐在椅上的季君澜微启唇瓣,用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喝道。 方怡还是没有移动脚步。“王爷想说什么,我在这里就听得到。” 今天的她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季君澜不由得仔细打量,之前几次,她不是对他言笑晏晏,就是怒目相视,眼神从来不曾流露一丝畏惧……没错!就是畏惧,他确定她这次不是装出来,而是真的怕他。” “过来。”他目光一凛。“不要让本王说第三遍。” 方怡这才慢吞吞地举步上前,才走到季君澜伸手可及的距离,就被一条铁臂抓住,身子跟着往前一倒,被迫坐在男性大腿上。 见她不像上回毫不扭捏作态地投怀送抱,反而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地坐着,摆明了就是怕他。 怕?想不到这个女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季君澜不悦地捏住她的下巴。“你在怕什么?” “怕你。”方怡望进他的眼底。 他有些纳闷。“为何怕本王?” “那天,王爷去刑场监斩杨家人……”都过了好几天,她还是无法忘怀,尤其是小孩子的哭声,彷佛还残留在耳边。 “你都看到了?”季君澜终于明白她为何害怕了。 方怡只要回想起来,就彷佛闻到血腥味,胃便开始翻滚。“只看到第一个人被砍就……不敢再看……” “倒是有不少人看到最后。”他冷嗤。 她也听到一位街坊邻居说场面相当可怕,血流满地,不禁庆幸自己没有留下来看,因为光是想像就作了好几天的噩梦。 “不要再说了……”方怡干呕一声,急忙捂住嘴巴,但还是挡不住,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点心全吐出来。 季君澜并没有生气,只是把外头的太监唤进来,要他们把地上的秽物处理干净,再送一壶热茶进来,也不避讳让他们看到方怡坐在他腿上的亲密模样。 忙了一阵之后,几个太监又毕恭毕敬地退下,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怕眼珠子会被挖掉。 “漱漱口。”他倒了杯热茶给她。 她接过来凑近唇畔,直接喝下去,胃终于舒缓了些。 “你也跟外头那些百姓一样,认为本王只是为了铲除异已才将杨家满门抄斩?”等她缓过气来,季君澜神情冰冷,语带讥刺地问。 方怡仰起脸蛋,无法原谅的是他连那些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大人犯下的罪,和那些孩子无关,他们是无辜的,这么做实在太……太残酷冷血。”上辈子所学到的法律观念,从来没有满门抄斩这回事,长辈犯法,连小孩子都杀,她真的无法接受。 “本王行事向来主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一脸不以为然。“这也是为了杀鸡儆猴,凡是通敌叛国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方怡心里也很清楚不能用民主国家的法律来跟封建制度的朝代做比较,但要她入境随俗,真的很困难。“可是……” “你可有想过杨家通敌叛国,害得无数边关将士战死,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谁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季君澜瞪着她,从没想过得跟一个女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就是不想见陈氏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本王是为了大周朝,为了百姓,更是为了皇上,即便天下人都误会本王,本王也不后悔。 闻言,方怡像是被人一巴掌给打醒,这才领悟到“通敌叛国”这四个字的严重性,她只想到杨家的孩子有多可怜,可那些枉死将士的父母妻儿都在等他们回家,最后却盼到一具棺木,又该跟谁讨回公道? 她果然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的惨剧,那些看不见的,谁来替他们抱屈、替他们感到惋惜? 如果摄政王没有将杨家满门抄斩,没有让其他人引以为戒,下回若再有朝中官员被敌人收买,让整个国家陷入危险当中,到时死伤更多,是当皇上的人要扛起所有的责任,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小皇帝。 page 28 能说他做错了吗?方怡为之语塞。 “怎么不说话?”季君澜嘲弄地问。 “杨家真的通敌叛国?”她也不愿相信这个男人为了消灭政敌,会把罪名栽赃在无辜的人身上,但还是想跟他当面确认。 他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冻死。“要本王拿证据给你看吗?” “我信就是了。”方怡虽然很遗憾那些孩子无法长大成人,可这该怪的是杨家的长辈,而不是这个男人。 “那就把你的妇人之仁收起来!”季君澜低斥。 “我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也没读过多少书的寡妇,当然比不上王爷来得有远见。”她自嘲。“可是那些孩子没有犯错,用这么残虐的方式惩罚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难道就不能改为服劳役,让他们有个长大的机会,也可以替长辈赎罪?我就不信王爷在监斩时没有动过一丝恻隐之心,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没有!”季君澜口气冷硬,否认曾经涌起一丝放过杨家孩子的念头。“本王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 方怡也被气到了。“看来王爷和那些腐儒一样不知变通!” 他抽紧下颚。“你是在指责本王?” “我哪有什么资格指责?这叫做劝谏,能不能听得进去,就看王爷的心胸是否大到容纳得下和自己不同的见解。”方怡似笑非笑地回道。 季君澜不以为然。“如果容纳不了呢?” “那么就没有资格坐上那张龙椅——”话才说完,她的下巴就被硬抬起来,只能用双眼瞪着对方。 “居然还敢顶嘴,对付像你这样逞口舌之快的女人,知道本王会怎么做吗?”见她当面反驳自己,季君澜居然觉得很愉快,看来他病得不轻。 方怡提醒自己该适可而止,别真的把人惹毛了。“把我的嘴巴缝起来,或是把舌头剪了?呃……难道还有更惨的?” “那是当然,本王可是自小见识过许许多多用刑的方法,包管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不是向来面无表情惯了,他真的会笑出来。 方怡缩了缩脖子。“虽然我不想死,但是有话不说真的憋得很难受。” “本王还真没见过比你还要好辩的女人。”他更没想到自己能容忍她在面前这般放肆。 “王爷若不喜欢,大可别再见面。”她咕哝。 “那就学着取悦本王。”长着硬茧的指腹在方怡白嫩的脸蛋上来回抚挲,目光也变得火热。 “什么意思?”她有些迷惑。 “你不是很聪明吗?”季君澜将她搂近,嘴唇贴着她的额际。“在进王府之前,我会先帮你安排一个全新的身分,不让任何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会有你自己的屋子,也有专门伺候的人。” “等一下。”她越听越混乱。“你的意思是要我进王府当婢女?” 季君澜抛给她一记冷眼。“王府里有那么多的婢女,不缺你一个。” “那么是妾?”原来她没有弄错。“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还以为她会高兴。 “如果是因为我把处子之身献给王爷这件事而想要负责,王爷其实大可不必在意,那天晚上是你情我愿,我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这个女人竟把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贞节说得很不值钱似的,换作别人听了肯定当她是个风流寡妇,可季君澜很清楚,陈氏在不久之前还是处子之身,不禁头疼。“要你进摄政王府,自然是因为本王想要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摸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更要你只属于本王一个人。” 方怡过了好半晌才开口。“王爷喜欢我,是我的荣幸。” “本王有这么说吗?”他就是不想让她太得意。 她噗啸一笑,换个含蓄的说法。“那么是王爷心仪于我。” “的确是心仪于你了。”季君澜虽然还是冷着脸,不过总算是承认了。 “我还以为王爷看到我就心烦。”她打趣地道。 季君澜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但是看不到更烦。” 这句话让方怡笑到差点从他腿上摔下来,这应该算是攻略成功吧?终于让这座尊贵的冰山动了真感情。 “有这么好笑吗?”他冷冷地问。 她勉强收起笑意,从男人大腿上站起身,转身面对他,郑重地福了个身。“王爷的美意,我心领了,请恕我拒绝。” 这个答覆再次出乎季君澜的意料之外,俊脸瞬间像又罩上一层冰。“理由?” 方怡干脆跪在地上,仰视他森冷的俊脸。“因为我不适合,光是想到要遵从王府里头的规矩,失去原本享有的自由,就好像把一只小鸟的翅膀剪断,关进笼子里,不用三天我就会想要逃出去。” “你是在拒绝本王?”他不允许。 她轻摇螓首。“当然不是。我也同样心仪王爷,所以只要王爷何时想见我,就差人来说一声,随时都能见到面,我也可以保证目前除了王爷之外,不会看上其他男人。” 季君澜扣住她的手腕。“目前除了本王?那么以后呢?” “以后的事谁知道?说不定再过几年,王爷就厌倦了也不一定。”方怡定定地看着他。“王爷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我?若我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样,一心一意只想得到王爷的心,整天只会争宠,想要快点生个儿子,变得俗不可耐、愚蠢无趣,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瞪视着方怡,像是在思索她的话,方怡也耐心地等待。 “起来吧!”季君澜不想承认她说的这些歪理确实有些说服力。 她从地上起身,还主动坐上他的大腿,将身子偎在强壮的胸膛上。以柔克刚可是千古名言,现在不用,哪时候才用? “我希望王爷这分心意能维持久一点,否则每天见面,就会发生争执,心中的不满跟着越堆越高,吵久了,感情也就慢慢淡了。”末了还附上几声叹息。 “你就不想天天见到本王?”他微恼。 “不想。”方怡也跟他说实话。“再好吃的菜也禁不起天天吃,很快就腻了,我希望保持新鲜度,一个月只吃几次,那么味道永远是最棒的。” 季君澜真会气到吐血。“全天下的女人只有你会这么说。” “所以王爷才会心仪我不是吗?”她一脸嗔笑,不过没有得意太久,就被吻到差点缺氧。 她娇喘吁吁地推了推他。“王爷,这儿是皇宫……” “那又如何?”季君澜将她打横抱起。 方怡暗示他不成,只好说白一点。“皇宫里有很多人,人多嘴杂……” “谁敢在背后乱说,本王让他永远开不了口。”他伸手取下她发髻上的木簪,长发很自然地散落在床上,增添几分慵懒,季君澜发现自己很喜欢她这副模样。“想要桂花油还是花露油?” “都不喜欢,黏黏腻腻得很讨厌。”她皱了皱鼻子回道。 他这才想起每次见到陈氏,脑后的发髻总是有些松散,还以为是没银子买。“有想要什么吗?” “有。”方怡笑道。 “说吧!” “你。”方怡笑得眼睛一闪一闪的。 “除了本王,不许对其他男人说这种话。”季君澜用力扯开她的领口,将俊脸埋在细嫩的肌肤上。 她张臂抱住他的脖子。“是,王爷。” 第8章(1) 直到云雨方歇,已是大半夜。 方怡再次被折腾得全身酸痛,在半梦半醒之间浮浮沉沉,不过从背后抱住她的男人显然还精力旺盛,因为她可以感觉到硬物顶在臀上。 “我该回去了……”她低喃。 “明早再走。” “王爷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她早就想问了。 他亲了下她的肩头。“目前活在人世的还有两位皇兄,其他都死了。” page 29 “这么短命?”她不免感到惊讶,接着捂住嘴巴。“啊……” “罢了,你说的也是事实。”季君澜已经习惯她不经修饰的说话方式。“大周朝讲究的是亲上加亲,这是为了保留皇室的正统血脉,一般民间女子根本不可能被选上,就连三哥——也就是先帝,生前除了皇后之外,也只封了几位嫔妃,能够顺利生产的并不多。” 方怡口中低喃。“亲上加亲……” “有的是多年不孕,有的是好不容易生下来,却带着病根,最后不幸夭折,有幸活到成年的是少之又少,子孙单薄也就成为历代皇室最忧虑的事。”他口气沉重地说道。 她不禁想到父亲那边的亲戚就有表兄妹结婚的案例,当时法律还没有禁止,结果生下两个智障儿,等到他们长大,居然还帮他们娶了外籍新娘,为的就是要传宗接代。母亲听了之后气到破口大骂,万一又生下同样有问题的小孩,一辈子要被人指指点点,将来又要丢给谁来养,还造成社会成本增加。 “基于优生学考量,我认为还是不要亲上加亲,因为血缘太近,有可能会生下畸型儿。” 季君澜怔愕了下。“你说什么?” “啊……”方怡这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不太恰当。 他扳过她的身子。“你再说一遍?” “我……我也是小时候听长辈提起,而长辈则是听一位走方郎中说的,那位走方郎中据说见多识广,医术高明,曾经说过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都应禁止亲上加亲,因为血缘太近,孩子在娘胎中有可能就已经生病。” 幸好她反应够快,希望可以蒙混过去。“就不知说得对不对?” 听完,季君澜陷入沉思。 吓死我了!方怡暗暗吁了口气,提醒自己以后说话要更谨慎。 “或许真让那位走方郎中说中了。”他的生母和父皇虽是表兄妹,但是一表三千里,算是表舅那边的亲戚,血缘不够亲,当年还差点进不了宫,又想到八哥福王的生母是父皇的亲表妹,因此打出生就胎弱,如今都快三十,吃喝拉撒都得靠人伺候,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朝廷养的那些御医从来不曾示警过,比一个走方郎中还不如。” 方怡清了下嗓子。“其实也不是绝对会有问题,但是能避免最好。” “没想到生活在市井之间倒有这个好处。”他突然想到皇帝侄儿,生母是来自民间,因此才健健康康,确实有些依据。 她干笑两声。“是啊。” “有赏!” “王爷要赏我什么?”方怡也跟着开玩笑。 季君澜覆上她的娇躯。“当然是本王了。” “可以换吗?”她揶揄地问。 他缓缓滑进方怡的体内。“不准。” 方怡笑不可抑,双腿主动缠上健壮有力的腰杆。 九月,秋意正浓,令人昏昏欲睡。 “七姐,你就当面问她。”梁氏拉着朱七姐进房。 方怡刚睡过午觉,还搞不清楚状况。“要问我什么?” 最近看陈氏越来越美,那是有男人滋润才能展现的妩媚,梁氏非得问个清楚不可。“当然是问你在外头是不是有男人。” 面对梁氏的质问,方怡没有说话。 “七姐,你看到了吧?”她摆出胜利的姿态。“她这是默认了。” 朱七姐严肃地看着方怡。“顺娘,这是真的吗?” “前阵子咱们不是发现她在厨房煎药,我偷偷拿了药渣去问人,对方说那是避子汤,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喝那种东西?肯定是有了男人,还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梁氏刻薄地道。 方怡也知道瞒不住,大方承认。“没错。” “你……真的在外头养了男人?”朱七姐错愕地问。 方怡失笑。“我哪来的银子养他?只是喜欢上了就在一起。” “你是寡妇,怎么可以……” “就因为是寡妇,更应该要追求下一个幸福,这种不平等待遇应该废除才对。”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周朝的女人着想。 “对方是谁?住在附近的人吗?”朱七姐又问。 “对不起,我不能说。”就算她说了也没人会信。 梁氏嘲弄地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袒护着外面的男人?哎呀!可真是有情有义。” “你少说两句!”朱七姐不免好言相劝。“顺娘,这种事要是传到你过世丈夫的家中,可是要沉塘的,你要想清楚。” “沉塘?为什么?”方怡觉得这种规矩真的是莫名其妙,何况已经逃出张家这么久,对方应该不会来找她才对。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丢脸!”梁氏冷哼一声。“七姐,不能让她再继续住下去了,万一传到外头,大家都无法抬头见人了。” 方怡也不想给大家带来麻烦。“七姐要我离开吗?” 朱七姐一脸为难。“这……” 不等她开口,梁氏幸灾乐祸地插嘴。“你当然要离开!” “我知道了,不过请给我几天的时间,只要我找到房子,立刻就搬。”方怡也不想让对自己有恩的朱七姐难做人。 接下来几天,她开始找房子,幸好之前存了一些钱,暂时不用担心押金的问题,不过能找到愿意把屋子租给寡妇的房东,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这天,邱氏脸色凝重地来到她的房里。“顺娘,你真的在外面有了男人?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 方怡没想到连她也不认同。“邱姐也认为我错了?” “那是当然,女子本来就该从一而终,枉费我这么相信你,一直告诉她们不可能,没想到……” 她没有再辩解,因为守节的观念已经在这些女人心里根深柢固,不过令方怡大感意外的是李氏。 当天傍晚,她才刚回到四合院,就见李氏披着长发扑向自己,两眼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她还以为对方发疯了。“你、你怎么了?” 李氏幽幽地看着她。“我真羡慕你有这个勇气。” “我今年还不到三十,要守多少年的寡才会到尽头?我真的好想有个男人疼惜,好想当娘……可以抱到软软的孩子,自己亲生的孩子……”李氏边啜泣边低喃。“大哥却说我若真的守不住就殉节……是不是只有死才能解脱?” 方怡这才恍然大悟,李氏啼哭的原因不是因为丧夫之痛,而是守寡太磨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心甘情愿。 “千万不要想不开,也不要躲在房里,要想办法走到外面去,至少会让心情变好,你不要放弃。”在这个时代,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劝导,不过她一定有办法让皇上下旨,允许寡妇自由婚配。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快点租到房子。 “寡妇就不是人吗?连想租个房子都这么困难,是要逼死谁?这到底是什么鬼朝代?!”她再次碰壁,不禁站在街头大喊。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既然没人要把房子租给她,她就自己买一间,挑间二手的应该还可以,手头虽然紧了点,但钱再赚就有了,她应该早点想到才对! 此时,负责监视方怡的眼线也将此事回报上去。 “她要搬出四合院?”季君澜有些意外。 齐砚躬身道:“属下派去的眼线偷听到四合院里的几个寡妇在谈论此事,似乎是知道陈氏在外头……有了男人,担心招来非议,所以才逼她搬走。”原本想照原话说“在外头偷偷养了男人”,最后硬是改口。 季君澜轻哼一声。“不住那座四合院正好,本王早就想要她搬出来。”既然有了这个契机,当然要善加利用。 片刻之后,齐砚退出门外。 page 30 不远处一道身影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可惜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到,不禁扼腕,想再靠近,又怕被发现。 “庞公公。” 身后传来冰冷的低唤,让他整个人惊跳起来。 “是谁?呃……原来是安公公……”待庞公公看清身后的人,想到对方才刚进宫,年纪又比自己小很多,却能受到摄政王宠信,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安公公怎么会在这儿?” 安公公面无表情地瞅着他。“这句话应该由咱家来问,咱家记得庞公公已经不再负责伺候王爷,不该到这儿来。” “呵呵……咱家只是路过……”上回被王爷知道他收了刘夫人的好处,就被调去打扫净房。 见安公公还是冷冷地盯着自己,彷佛不相信他的话,庞公公低声咒骂,旋即离开。自己真的已经尽力,看来只有对不起刘夫人了。 待安公公进了书房,季君澜便交代他去办几件事。 “奴才立刻去办。”说完他又出去了。 季君澜有些坐不住地起身,想像陈氏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受宠若惊?还是毫不领情?他真想快点看到。 *** 半个月过去了,方怡还是没有挑到喜欢的房子,不是太破旧,需要大肆整修,就是地点不好,果然买房子也要靠运气。 方怡不是没有感受到四合院的气氛变了,连邱氏都不再跟她说话,加上梁氏总是酸溜溜地挖苦,而李氏还是关在房里,只会自怨自艾,听不进她的劝告,朱七姐的态度算是最好的,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亲切,每到吃饭时间,就有种受到排挤的感觉,真想快点搬走。 天气渐渐转凉,这天方怡在寝房打包行李,其实她的东西不多,随时可以走人,她想着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上几天,这时脑中浮起某座冰山的脸孔,不过自己马上否决,因为不管是皇宫还是摄政王府都是火坑,只有笨蛋才会自动跳进去。 “先去住客店好了。”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就在这当口,有人跑上楼来,木楼梯发出很大的声响,她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人是谁,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梁氏大概是上辈子跟她有仇,才会事事针对自己。 “快点出来!”门被推开,来人冲了进来。 方怡横她一眼。“要赶我走也轮不到你开口。” “哼!要不是外头来了顶轿子,说是来接你的,我还懒得跟你说话。”梁氏说完扭头就走。“快点下来!” “来接我的?”她放下折了一半的衣裳,匆匆下了楼,才奔出垂花门,就见除了朱七姐她们之外,还有个仆人打扮的男人。 “你是安公……”她才瞥了一眼,马上就认出来人了,只是最后一个字及时打住。 安公公脸上不带表情,朝她拱了下手。“咱家是奉命来接夫人的。” “夫人?”方怡呆了两秒,这才意识过来是在称呼自己。“是‘他’要你来的?” 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接她还是头一回,可至少不是又派人来绑架,也算是有尊重自己的意见。 “是,是王爷命咱家——” “咳咳咳!”她用力清了下嗓子,然后猛使眼色,提醒安公公不要说出“王爷”两个字,否则会把事情闹大。 可安公公彷佛没有察觉到方怡的苦心,自顾自地说下去。“夫人若已经打包好细软,就随咱家来,王爷正在等箸。” 方怡压低嗓子。“要你不要提到王爷,听不懂人话吗?” “顺娘,他方才说的王爷,是指哪位?”朱七姐惊愕地问。 她不禁支支吾吾。“呃……这个……” 梁氏同样惊疑不定,打死她都不相信,看了下身旁的邱氏。“一定是咱们听错了,她哪会认识什么王爷?” “可是我确实听见他说王爷……”邱氏满脸迷惑。 “是你们听错了,我当然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王爷。”方怡很难得地附和梁氏的话。 没想到有人硬要拆她的台,只见安公公不疾不徐地证实她们没有听错。“咱家的主子便是先帝钦点为皇上辅政的摄政王,他已经准备好住所,要咱家来接夫人过去。” 好似天塌下来,让朱七姐她们的脚都软了。 方怡狠狠瞪了安公公一眼。“你是嫌活得太久,不要命了是不是?我这是在救你,到底懂不懂?” “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安公公眼底多了一抹深意,还以为这位陈姓寡妇受到摄政王宠爱,会得意忘形地到处宣传。 第8章(2) “顺娘,你跟摄政王……你们……”朱七姐慌乱地问。 事到如今,她只好坦白。“就是因为他的身分特殊,所以我才保密。” 闻言,梁氏不敢置信。“你居然勾搭上摄政王!” “勾搭?”安公公警告似地朝梁氏投去一眼。 梁氏连忙跪下,脸色惨白。“民妇失言,不是勾搭、不是勾搭……”要是得罪摄政王,只有死路一条。 “他怎么知道我要搬离这里?”方怡突然想到,疑惑地问。 安公公没有回答,让方怡自己去想。 “可是我不想……”她真的不想住进王府。 “夫人的东西多不多?需不需要帮忙?”安公公假装没听见,迳自催道。“不用了。”如今四合院的人都知道她和摄政王的关系,她已经骑虎难下,不走也不行,只好先在摄政王府借住几天,等买到房子马上离开。“我回房拿个东西就可以走了,一下就好。” 朱七姐硬着头皮招呼安公公。“请到厅里喝茶。” “不必麻烦,咱家还赶着回去交差。”他给了一根软钉子碰。 “是。”朱七姐和邱氏对视一眼,万万没有想到顺娘在外头养的男人就是摄政王,这个真相令她们震惊不已。 安公公瞟了下眼前三名寡妇。“还有王爷和陈氏的事,最好别传出去,否则……” “咱们绝不会说!” 除非跟老天爷借胆,否则她们哪敢跟摄政王作对? 安公公颔了下首。“很好。” 没过一会儿,方怡抱着细软回来了,开口跟大家道别。“七姐,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我走了,也请大家多多保重。” 朱七姐颔了下首。“你也一样。” 于是,方怡跟着安公公跨出大门,瞅见挂在门外的那块木头牌子,这可是她的吃饭家伙,当然要一并带走,赶紧伸手取下来,才坐上轿子。 “起轿!”安公公喝道。 “真是……吓掉我半条命……”梁氏从地上爬起来,猛拍着自己的胸口。 邱氏也喘了口气。“咱们真的都没想到……” “哎呀!不过就算她有幸跟了摄政王又怎样呢?难道摄政王还会立她为王妃不成?”梁氏还是很不服气。“人家不过只是玩玩,等玩腻了也就——” “别再说了!”朱七姐忍无可忍地开口斥责。“你就这么见不得顺娘好,恨不得她过得不幸?” 她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哪有这么想……” 朱七姐叹了口气。“能被王爷看上,也是她的福气。”放眼天下,只有摄政王胆敢堂而皇之地纳寡妇为妾,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是、是啊。”梁氏陪笑。 轿子走在青龙三街上,这里的宅院几乎都住着朝中官员,因此极为讲究气派,隐密性也较高,没过多久,轿子便绕进天枢一巷内,只见两排都是精致小巧的园子,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开门!” 坐在轿内的方怡听见外头响起安公公的声音,随即轿身一阵晃动,放在地面上,显然已经抵达。 轿帘被掀起一角,安公公淡淡地启唇。“夫人,已经到了。” “多谢。”方怡将细软勾在手腕上,两手拿着木头牌子钻出轿子,原以为到了摄政王府,却见朱色大门上方挂了一块匾额,上头写着三个字。“顺心园?” page 31 安公公有意无意地说明这三个字的由来,好让陈氏明白主子的用心。“因为是要给夫人住的,所以王爷便取了这个名字。” 因为她叫顺娘,所以才取名顺心园?方怡不禁扬高嘴角,想不到冰山也有浪漫多情的一面,不过顺心、顺心,这是在提醒她多顺他的心,别老是那么喜欢跟他辩吗? 她走进朱色大门,穿过一排门屋,再跨进二门的垂花门,见到的是一座呈目字型的三进四合院,感觉缺乏人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彷佛看出方怡心中的困惑,安公公又开口了。“这是王爷临时买下的宅子,不算太大,由于已经空了一段时日,里头的东西不全,不过可以慢慢再补齐。王爷已经事先命人打扫过了,马上就能住人。” 方怡不禁庆幸不是住进摄政王府,否则用不着三天她就想逃走。接着就见正厅前方站了六名奴仆打扮的男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一共三男三女,见她看向他们,态度都十分恭谨地行礼。 “见过夫人!” 安公公上前为她介绍。“他们几个都是从摄政王府调过来伺候夫人的,受过训练,也知道规矩。” “我一个人就可以打理生活起居,不需要人伺候。”她没有理由接受。“代我谢谢你们王爷,请他们回去吧。” 奴仆们全都不知所措地看着安公公,王爷吩咐他们过来伺候,如果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罚,他们真的承担不起滔天怒火。 安公公朝他们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跟在方怡身后,走进距离垂花门最近的厢房,屋里有书桌和椅子,还有一排书柜,也有窗户,光线非常充足。方怡一眼就看上这里,东摸摸、西摸摸,表情相当满意。 “这里当作书房刚刚好。”接着她又走到隔壁厢房,屋里却是空无一物,不过同样都有窗户。“嗯……只要有床就可以住人了。” 好,拍板定案! “安公公,能不能找人帮我搬张床进来?”方怡卷起袖子问。 安公公瞥她一眼,见她不会恃宠而骄,也没有摆出挑剔或嫌弃的表情,彷佛很随遇而安的样子,马上找来外面的奴才,合力将原本放在其他厢房的床搬过来。 而方怡当然也不会闲着,马上抱起一只绣墩,不过马上有人接手。 “夫人,让奴婢来吧。”碧玉一把抢过去。 她又要去抱另一只,还是被抢走。 彩霞抱着绣墩,跳得远远的。“夫人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见状,方怡也不跟她们争,又去找别的事做。 “夫人,搬东西的事就让小的来就好。” 结果她想做的事都被抢光了。 方怡只是看了看他们,读取到这些人的心里话,明白个中原因,也就不再动手,于是到处晃晃,适应新环境。 直到忙到天色暗下,屋里的摆设总算有个雏型。 “新被子、新枕头都有了,夫人再看看还缺什么?”安公公又问。 她偏头想了想。“如果可以,请帮我准备文房四宝,我想练习毛笔字。” 安公公颔了下首。“咱家明天就送来。” “最近的市集距离这里有多远?总要出门采买吧?”方怡也不罗嗦,直接挑重点。 “那些杂事交给奴仆去办就好。”安公公说道。 突然,那些奴仆全朝方怡跪下来。 “夫人别赶咱们走!” “王爷命奴婢前来伺候,就这么回去,只怕连命都没了……” “求夫人让咱们留下来伺候!” 方怡看看他们,又看看安公公,可惜安公公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最后她只好妥协。“既然是王爷吩咐的,就留下来吧!全都起来。” “多谢夫人!”众人连忙起身道谢。 安公公这才开口。“夫人尽管使唤他们。” “安公公刚才说他们都受过训练,又懂得规矩?”她笑嘻嘻地问。 安公公顿了顿。“咱家是这么说过。” “既然这样就不用我多说,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再问我了……好,解散!”方怡用力击了下掌,就回头整理细软,她不是学管理的,那就交给他们这些专业的去做。 奴仆们还是你看我、我看你。 “听到夫人说的话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安公公愣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让他们全都下去,他还得回宫覆命。 突然,方怡大叫一声。“安公公……” “夫人还有事?”他问。 她认真地问:“王爷有说他什么时候会来吗?” “王爷没有说,咱家也不敢多问。”还以为她跟其他女子不同,结果还不是眼巴巴等着王爷宠爱? “那么请你跟王爷说一声,如果他要来,拜托请走后门,不要太招摇,”方怡刚才已经先确认过,后门外的空地足够停一顶普通轿子。“要是被人发现摄政王在这儿养了个女人,还是个寡妇,对他的名声不太好听。还有要来之前先派人通知一声,万一那几天正好不方便,他可能会觉得扫兴,还是避开得好。” 安公公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 “就拜托你了。”方怡道。 直到这一刻,安公公才对她的好感度大增。“咱家会转达给王爷的。” 说完,他开口告辞,回到紫金城,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原封不动地把那些话告知摄政王。 季君澜先是一脸怔愕,接着清清嗓子,似是在掩饰差点逸出口的笑意。“她真的这么说?” “是。”安公公可不敢加油添醋。 他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待安公公走后,季君澜恨不得马上出宫去见她。“全天下的女人只有她敢要本王走后门……也只有她能令本王开心。” 把人留在身边,享受她的伶牙俐齿,还有好辩的性子,这种既头疼又愉悦的滋味,也会让人上瘾。 这么一想,他更加期待明天到来,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奏折批完。 他又看了几份奏折,才往后靠向椅背,用两指捏了捏眉头,闭目养神,不期然的,屋檐上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他立刻抬头往上看,神色透着冷肃。 “是谁?!”看守东离宫的侍卫大喝。 只见三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身影施展飞檐走壁,手持剑器,逐渐逼近书房。 “有刺客!” “保护王爷!” 十多名侍卫一涌而上,可惜他们在平地的身手不错,但若说到轻功就不在行,只能在下方追逐。 这时,两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足尖一跃,提气跳上屋檐,和三名刺客兵刃相交,展开厮杀。 齐砚和高均不需言语,只要使眼色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些什么,他们是铁心营的死卫,武功更不是那些宫中侍卫比得上的。 半空中传来金属交击声,让人听得心惊胆颤,而底下太监和宫女们也不断惊叫,四处逃窜。 此时,季君澜已步出书房,朝夜空大声命令。“留活口!” “是!”两人远远地回了一声,出手也更快、更狠。 双方交战不到一刻,三名刺客已纷纷挂彩,虽没有伤到要害,但行动上已经受到牵制,自知不敌,转身就逃。 “顺着地上的血迹找!” 除了齐砚和高均,连侍卫们也不敢马虎,只是当他们找到人,其中两人已经倒卧在血泊中,剩下最后一个正好举剑自刎,晚了一步。 齐砚上前探过他们的脉搏,又揭开蒙住脸部的黑布,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三个全死了!” 高均发现尸体旁边掉了一样东西,弯身捡起。 “这不是出入禁宫的腰牌吗?”那是约莫只有手掌大小,下方缀有流苏的香樟木腰牌,上头写着“甘泉宫”。 page 32 “难道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 侍卫们凑上前一看,也面面相觑。 见状,齐砚便对他道:“先回去禀报王爷再说。” 两人迅速走进书房,将腰牌交给季君澜。 “属下失职,让三名刺客全都自刎,请王爷责罚。”齐砚先行请罪。 “这是从刺客身上掉落的。”高均双手将东西呈上,由于每座宫殿都有属于自己的腰牌,为了易于辨认,也为了控管出入禁宫的人数,有安全性的考量。“属下可以确定不是仿造的。” 季君澜看着手中的腰牌,表情高深莫测。 其实在先帝殡天、小皇帝登基之后,宫里的规矩便已有些松散,只是他直到今天都没有出面整顿,还当作不知情,这是因为该出手的并不是自己,这是他留给皇帝侄儿的考验,看来时机成熟了。 齐砚和高均忍不住互视一眼,他们不愿相信年幼的皇上会派人刺杀王爷,就怕是受到某个大臣的蛊惑,可这么一来,叔侄之间的猜忌也会更深。 对于这些事,他们并没有置喙的余地,见主子没说话,他们也只能闭上嘴巴。“你们都退下吧!”片刻之后,季君澜才开口。 两人不敢多言,拱手退出书房。 第9章(1) 有刺客闯进东离宫行刺摄政王的消息,不用多久,便已经传到甘泉宫,甚至整座紫金城。 季昭脸色刷白,整个人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十三叔可有受伤?” “奴才去打听过了,王爷毫发无伤。”桂公公忙道。 他这才吁了口气。“没有受伤就好,那么刺客呢?” 桂公公降低嗓音。“回皇上,听说全都自刎了。” “那些刺客究竟是受谁指使……啊!”季昭想到前阵子右相胡惟德脱口说出要杀十三叔,难道真的动手了? 不!他可没有应允,这些人怎能自作主张呢?“摆驾东离宫!” “皇上先别急,奴才还有件事禀报。” 他绷着小脸。“什么事快说!” “奴才听说从刺客身上掉落一块出入禁宫的腰牌,而且还是甘泉宫的。”桂公公忧心忡忡地道。 季昭瞪大眼珠子看着他。 “奴才就怕王爷会、会以为是皇上派人去刺杀他。”他呐呐地说。 “十三叔肯定会怀疑我。”季昭脸色一整。“可就算真是如此,我也要去看他,更要为自己洗刷嫌疑。” 桂公公拱了拱手。“奴才这就去命人备轿。” 听到皇上驾到,季君澜亲自站在书房门口迎接。 季昭见到本人确实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十三叔受惊了。” 季君澜恭谨地道:“多谢皇上关心。” “听说刺客身上掉落一块甘泉宫的腰牌?”季昭有些紧张地问季君澜依然喜怒不形于色。“回皇上,确实如此。” 季昭犹豫了下,决定还是问出口。“十三叔怀疑是我指使的?” “真的是皇上吗?”季君澜反问。 季昭面红耳赤地低嚷。“当然不是!” “口说无凭,皇上又该如何证明?” “我……”季昭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点,要像个大人一样勇敢面对,既然身为一国之尊,就不能逃避,必须多用用脑袋。“如果十三叔还信得过我,请把那块腰牌交给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出幕后主谋。” 闻言,季君澜又用着令人猜不透的眼神望着他,让季昭不禁屏息,手心冒汗,就怕十三叔还是不信。 过了片刻,季君澜终于将拾获的腰牌交给他。 他脸上一喜。“多谢十三叔。” 季君澜垂眸拱手。“臣就静待皇上找出真相。” “我不会让十三叔失望的。”这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更不容许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此事必须严办。 当季昭回到甘泉宫,一方面宣右相胡惟德连夜进宫,另一方面命桂公公彻查腰牌的行踪,还将负责管理腰牌的太监找来,查看登记的本子,有人拿了腰牌出宫,事后却没有归还,就十分可疑。 半个时辰不到,右相胡惟德行色匆匆地进宫了。“参见皇上。” “胡卿!”季昭绷着小脸瞪着他。“今晚有人行刺十三叔!说,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我并没有允许你们这么做,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胡惟德愣了好几下,似乎也没料到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忙跪下。“没有皇上的旨意,臣万万不敢啊!” “真的不是你派人干的?”季昭又问了一次。 “臣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胡惟德匍匐在他的脚边。 季昭见状,也只能暂时相信他。“要是让我查出跟你有关,绝不轻铙!” “皇上明察!”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那么会是谁呢?季昭想到太后,不过马上摇头,太后虽没有明确表态站在十三叔那边,但也没有理由要他死,再说对方的目的是要陷害自己,让他们叔侄翻脸,最后得到好处的又会是谁? 在这座皇宫大内,到底隐藏着多少黑幕?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真正受到威胁。 翌日早上,方怡站在新居的大门外,考虑着该把木头牌子挂在左边还是右边比较好。 “嗯……还是挂在右边比较顺眼。”她比划了半天,总算下定决心,接着拿起木槌和钉子,测量好所要的高度,就要动手。 “夫人!”碧玉到处找不到她,才听门房说人在外面,正好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死,立刻发出惊呼。“这种事夫人只要吩附一声就好,要是受伤怎么办?” 方怡瞟了大惊小怪的婢女一眼。“只是钉个钉子……” 可惜碧玉不敢让她冒险,连忙进去喊人出来帮忙,最后在仆人的协助之下,再次挂牌营业。 碧玉盯着木头牌子,也只识得几个字。“夫人,这上头写些什么?” “这一排大字写着‘妇女咨商室”,左边这一行小字则是写着‘一次两百文钱,绝对保密”……”方怡一面指着字,一面说道。“意思就是凡是妇女遇到困难,想找个人吐吐苦水,或是帮忙拿主意,都可以来找我商量,-次只收两百文钱,而且还会保守秘密。” 听完,碧玉的嘴巴张得好大,可以塞进一颗鸭蛋了。“王、王爷知道吗?” 方怡理所当然地道:“当然知道,这可是我想出来的独门生意,不过现在换到新的地方,又得重新开始,看来要请人印宣传单,就不知道有没有活字印刷?要是没有,只好用手写的了,我得赶快把毛笔字练好才行。” “王爷居然会允许……”碧玉呐呐地道,这已经不光是宠爱,而是纵容,从此不敢再小看方怡。 就这样,碧玉紧急招来其他奴仆,大家聚集在大门口,围在木头牌子前面谈论他们这位新主子。 “咱们这位新主子真是个怪人。” “既然是王爷的妾,自然吃穿不愁,何必这么辛苦?” “万一真有人上门怎么办?” “等安公公来了,还是先问问他。” 资历最深、同时负责管理这些奴仆的徐嬷嬷看了看时辰。“好了!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别让夫人以为咱们是在这儿偷懒,要是在王爷耳边抱怨两句,可有你们受得了。” 大家这才赶紧进去,过了一会儿,彩霞拿着厨房给的菜单来见方怡。 方怡正在想该怎么布置其中一间门屋,它要用来做生意。“有了!可以在桌上摆个小巧精致的香炉,里头燃放些薰香,然后再泡个茶,就能让客户放松心情,话自然也就说出口了……” 彩霞在这时将菜单呈上。“请夫人过目。” “这是什么?”方怡看了两眼,知道是菜单,不过还是不太明白。 page 33 彩霞回道:“看夫人今天想吃什么,厨子自然就会准备。” “原来这么讲究。”她可真的长知识了,又将菜单还给婢女。“麻烦你去告诉厨子,我只有几个原则。一,不要太咸、太油;二,一天要吃早、中、晚三餐;三,每一餐都要有青菜;四,分量不必太多,够一个人吃就好;五,我不吃羊肉、马肉、蛇肉,其他的让他看着办,就这样。” “呃……”彩霞听得目瞪口呆。 她看着婢女。“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不、不必,奴婢都记下了。”以为惹主子不高兴,彩霞紧张到脸色都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厨房方怡颔了下首,注意力又回到布置门屋上头。 待彩霞走后,又换碧玉进来请示。“夫人,正厅里空荡荡的,是不是该添些新的家具?要不要请商家送些图样过来让夫人挑选?” “不用,反正用不到。”她连头都没回。 碧玉愣了愣。“可是依王爷的身分,万一要举办宴席或招待贵客,总会用得到正厅,里头空荡荡的,只怕会太失礼。”夫人目前正受宠,所以这个可能性很大,要是住得太寒酸,会让人笑话。 “王爷若要举办宴席或招待贵客,自然是到王府,不会选在我住的地方,你想太多了。”方怡回道。 碧玉很尽职地继续说服。“请恕奴婢直言,这里虽然无法和王府相比,但也算是王爷的另一处居所,马虎不得,夫人要多替王爷着想。” 方怡回头看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奴婢说错了吗?”既然被派来伺候,当然希望夫人好,夫人好,自己自然也好。碧玉心里这么想。 “我知道你是好意,等王爷来了,我会拜托他不要太为难我。”方怡又看了窗外一眼。“安公公怎么还没来? 我还在等他的笔墨纸砚。” 待碧玉离开书房,走向正在和徐嬷嬷说话的彩霞,于是把方才主子说的话告诉她们。“你们说夫人怪不怪?” “确实很怪。”彩霞也有同感。 “比起王府里头的那位刘夫人,这位陈夫人对王爷似乎不太上心,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徐嬷嬷也没见过这样当妾的,一点都不积极,甚至有些散漫。“另外有件事,安公公说夫人原本是个寡妇,有幸被王爷看上,才将她安置在这儿,万一有人打听夫人的出身,你们可不要乱说话。” 两个婢女异口同声。“寡妇?!” 徐嬷嬷不得不提醒她们。“我朝向来规定寡妇都得从一而终,不得再嫁,但既然被王爷看上,谁敢说三道四? 只是能别传出去最好,省得麻烦,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 “那是当然了。”她们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方怡走进垂花门,扬声唤道:“徐嬷嬷!” 徐嬷嬷连忙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要件事要麻烦你帮我走一趟。”朱七姐到底对她有恩,如今在顺心园住下,自然要派人去告诉她。“不急,你可以慢慢来,这点小意思你收下,路上看到有什么喜欢的可以买。” 于是,徐嬷嬷收下三十文钱,衔命出门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见到七姐了?”方怡正坐在书案后头练习毛笔字。 “是,奴婢也把夫人的意思转达给她了,还说若有人上门希望能提供意见,或是帮忙拿主意、吐苦水的话,就请对方到顺心园来。”她恭谨地回道。 “有劳你了。”其实去找朱七姐还有一个原因,好不容易打响了一点知名度,可不能让客户流失了。 “夫人别客气。” 虽然还摸不清主子的脾气,但是见她对待奴仆从不趾高气昂,也很放任下面的人,不太管事,整个人总是慵慵懒懒的,完全不像王府里那位刘夫人,随时散发出想要成为当家主母的野心和气势,或许就因为这分特别,才会被王爷看上,因为跟她在一起很轻松,没有压迫感。 才这么想,徐嬷嬷就发现方怡盯着自己直瞧,还以为是在等她回话。“呃……夫人有说什么吗?奴婢一时分心,没听清楚。” “我没在问你话,不要紧张。”人家在夸她,方怡心里自然高兴,不过刘夫人的事倒是第一次听说,可见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存在,看来这位摄政王也是正常的男人,不是完全高冷禁欲。 想到这儿,方怡心头不免有些酸酸的,但又想没必要吃这种醋,反正等他迎娶王妃,两人一样得要分手,能在还互相喜爱的时候分开,才能保有最美好的回忆,不要像她的老爸和老妈吵到彼此怨恨,就像仇人一样才离婚。 “只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她在心里补上一句。 徐嬷嬷被谢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连说了好几句“夫人别这么说”。 第9章(2) 翌日申时,安公公才来到顺心园。 他朝带来的两名小太监说道:“把手上的东西都放进书房。” 方怡见到笔墨纸砚终于送来,光是纸张就有好几种,价格都很昂贵,普通人可买不下手,顿时笑得眼都眯了。 “安公公这么忙,还烦劳你跑这一趟,真是谢谢你,我这就命人泡茶,吃点东西再走。” 只不过是文房四宝就让她乐得眉开眼笑,这位陈氏还真是个奇葩。 “不用了,原本打算昨天送来的,但是前天夜晚宫里不太平静,王爷又交办了些事要处理,因而耽搁,咱家等等还要赶回去呢。”安公公平淡地回道。 她随口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啊!我知道不该问,就当我没说。”安公公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朝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直到他们退出书房,这才说出发生何事。“前天夜里有三名刺客闯入东离宫,企图刺杀王爷。” “刺客?”方怡吓了一跳。“王爷没事吧?” 安公公神色淡定。“王爷安然无恙。” “有抓到刺客吗?” “刺客全都自刎,没有留下活口,不过遗落了一块腰牌,有了这块腰牌就可以出入禁宫,而它正好属于甘泉宫所有……” 方怡盯着他看。“甘泉宫?” “就是皇上的寝宫。”安公公往下说道。“腰牌既然来自甘泉宫,代表那三名刺客有可能是受皇上指使——” “不可能!” 见方怡板起脸蛋,无礼地打断自己的话,安公公表情依旧不变。“宫里的腰牌管理一向严谨,只怕此事跟皇上脱不了干系。” 方怡口气坚定。“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皇上不会派人刺杀王爷的,他也许任性、软弱了些,但是本性纯善,是一个渴望得到长辈关爱的孩子,不会扭曲到干下这么歹毒的事,请安公公代为转告王爷一声,千万要小心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安公公直视她的眼。“夫人就这么肯定?” “对!我就是这么肯定。”虽然常骂小皇帝是小屁孩,但是接触几次之后,她绝对相信他不是个坏孩子。“这件事王爷一定要谨慎处理,叔侄俩的关系若出现嫌隙,不就正好让主谋称心如意?” 安公公意有所指地问:“夫人是在替皇上说话?” “我不替任何人说话,也不偏袒谁,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安公公不必顾虑那么多,照实转告王爷就是了。”方怡正色回道。 “咱家明白了。”安公公开口跟她告辞,才走出书房,又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照理说他是不可能跟外人透露宫里的事,不过这又是王爷亲口吩咐的,几经推敲之后,多半是想看看陈氏会有何反应。 page 34 王爷就这么信任她?他大为意外。 徐嬷嬷见安公公出来,连忙将人拦住,拉到一旁说话。 “夫人在大门口挂了那块木头牌子,万一真的有人上门找夫人帮忙,你说咱们该怎么做?还有正厅的摆设,夫人说不用再添新家具,但总是不好看……” “王爷交代了,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安公公回道。 她怔了怔。“是。” “那咱家回宫去了。” 接下来几天,方怡都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不过安公公都没有再来顺心园,就连应该出现的男人也没见到影子,她不禁担心宫里出了大事。 徐嬷嬷走进门屋,就见方怡正在把玩牡丹造型的铜香炉,那是昨天才刚买的新玩意儿。“夫人,大发把夫人要的薰香买回来了。” “终于买回来了!”她打开外头的包装纸,就闻到艾草、菖蒲和兰草的香气,有安神定魄、祛秽除毒的功用。 “这么一来,不只可以消除屋里的霉味,也能净化脏东西,让人心情放松,一举数得。” 这时彩霞和碧玉走进来,闻到味道,大声称赞。 “这香气闻了真舒服!” “没想到夫人喜欢薰香。” 方怡只不过是想到上辈子有买过芳香喷雾器,让精油的香气随时随地在家里飘散,晚上也会比较好睡。 “对了!我想去逛书肆,你们知道的话就帮忙带路。”既然没有人脉,还是得发发传单,说不定可以打听到哪里能帮人活字印刷。 碧玉一听,叹了口气。“夫人应该烦恼王爷何时才会来,怎么还有心倩逛书肆……” “你这么想见王爷?”方怡打趣地问。 她跺了下脚。“不是奴婢,是夫人想见他才对。” “我?”方怡佯装不解。“我没有想见他。” 明白碧玉的用意,彩霞解释。“她的意思是夫人要想办法牢牢抓住王爷的心,免得失宠了。” 闻言,方怡噗嗤一笑。“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的心,只要珍惜他现在对我的好就足够了,不要妄想抓住它。” “夫人真是看得开。”就连徐嬷嬷都很佩服。 方怡一脸笑吟吟。“看得开、放得下,才会活得快乐。” “奴婢实在不懂。”碧玉想不通。 “等你遇到后就明白了。”这些都是从老爸、老妈身上学到的,且之前见习时,看过太多当太太的因为丈夫养小三,回家闹离婚,把自己折磨到憔悴不堪,方怡也不知为她们打抱不平过多少次,但这些女人就是傻,明知对方早就变心,还死巴着不肯放手,但她们就是想不开也说不通,让她对离婚律师到底能帮上多少忙产生怀疑,难道就只是让他们签字就算是完成工作?所以最后她选择放弃,改成其他志愿。 “也只有夫人不在意这些事,要是换作刘夫人——”碧玉说到一半,彩霞马上用手肘顶了她一下。 “你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依王爷的身分,不可能没有别的女人,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方怡看了看眼前两名婢女和徐嬷嬷,见她们你看我、我看你,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不禁失笑。 碧玉连忙安慰道:“王爷向来冷落刘夫人,很少去找她的!” “你别越描越黑了。”徐嬷嬷用眼色制止。 “我是说真的。” 彩霞用力扯她的袖子。“少说两句!” “你们就别怪她了。”她在婚姻这堂课中学到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好聚好散。“其实我都懂。” “只要夫人懂就好。”碧玉笑道。 方怡不禁莞尔。“走吧!陪我去逛书肆。” 这天,接近午时,彩霞买了“开阳小报”回来,赶着要给主子看,就看到徐嬷嬷和碧玉在门屋外探头探脑,便走上前去,两人见到她来了,同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要她别大声嚷嚷,她朝屋里瞄了一眼,原来是有客人在。 “是来找夫人的。”碧玉小声地说。 彩霞问向两人。“咱们在这儿偷听不太好吧?” 徐嬷嬷捂着嘴回道:“咱们总要知道夫人都在做些什么,万一王爷问起才好回答,总之动作别太大。” “知道了。”彩霞颔了下首,跟她们一样竖起耳朵。 此时屋里点起了薰香,所有的压力顿时得到舒缓,方怡一面倒茶,一面倾听。今天的客户是先到了瑶光二巷,经由朱七姐说明之后,才找到这里来,看起来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身边还带了陪嫁过来的贴身婢女,不过嫁得越好,烦恼就越多,子嗣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十年来我不知吃过多少补品,至少看过二十位大夫,每个大夫都说我的身子没问题,肯定能生孩子,但是肚子就是没有消息。”孙氏哭到眼皮都肿了。“无子是七出之罪,既然相公要休妻,我也只能认命,可是明明大夫都说我可以生的,为何送子娘娘不肯把孩子给我?我真的好不甘心……” 方怡想了想。“也许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 “你是说……” 她清了下嗓子。“可有请大夫帮你家相公把过脉?” “曾有大夫提议过,不过婆母听了非常生气,说他们家的男人身体向来都很健康,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孙氏不由得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婆母反而还质疑那些大夫,说他们医术太差。” “休妻是谁提的?你家相公吗?” 孙氏面露哀戚地摇头。“是婆母提的,不过相公也没有反对。” “他没有帮你说话?”方怡在心里哼了哼,肯定是个妈宝。 孙氏笑得苦涅。“他也认为是我不能生,总是在我面前说自己年纪不小了,想要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方怡冷笑一声。“你把相公当作一生的依靠、最亲密的家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可是相公却只把你当成帮他生孩子的女人。” 这句话彷佛戳中孙氏的痛处,令她当场掩面哭泣,身边的婢女连忙上前安慰。在外头偷听的徐嬷嬷等人不禁面面相觑,终于见识到主子犀利的嘴上功夫。 “这段婚姻你还要吗?”方怡决定先问问她的想法。 闻言,孙氏吸了吸气。“相公对我已无半点情义,想要也要不起,可是……要把错栽在我头上,说是我不能生,我怎样也不甘心。” 方怡突然灵光一闪。“既然你那位婆母不相信大夫的诊断,那若是御医说的话,她会信吗?” 孙氏一脸惊讶。“你可以请到御医?” “我有认识的人可以拜托他帮忙,要是诊脉之后确定是你家相公的问题,那么就没有理由休妻。”方怡啜了口茶水。“而你在夫家也能够站得住脚,没人敢再说是你的错了。” 听完,孙氏思索着她的建议。 “你回去之后想一想,若是决定请御医,就先跟家里说一声,他们同意之后再来找我,我想办法拜托熟识的人。”她指的当然就是摄政王。“万一他们不同意让御医来诊脉,坚信是你的问题,再来想别的办法。” “好。” 当方怡送走孙氏,才转身对徐嬷嬷她们说:“你们刚才在外面偷听?”看到门外有影子晃动她就知道了。 她们低下头,一脸心虚。 “事关女人的名节,刚才听到的可不能传到外头去。”她知道她们会好奇,这次就破例,何况以后说不定也需要她们帮忙,总要让她们明白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了解其中的严重性,才知道绝对要保守秘密。 碧玉和彩霞用力点着头。“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夫人年纪尚轻,没想到却比任何人都懂得婚姻这门学问。”徐嬷嬷觉得连自己都说不出那些道理。 page 35 方怡虽然没有真的成为离婚律师,但是上辈子从老妈和律师事务所的叔叔、阿姨们身上学到很多。“其实也没什么,我都是跟人家学的,可惜只懂一些皮毛,能帮的地方有限。”追根究柢就是大周朝的律法根本无法保护弱势妇女。 “对了,夫人,这是今天刚出的‘开阳小报”。”彩霞差点忘了这件事,赶紧递上小报。 方怡伸手接过,只见小报上用斗大标题写着—— 皇上与摄政王水火不容!逼宫行动是否即将展开? 方怡心想还真是耸动的八卦,而且报导内容浅显白话,又很重口味,让她再次有种看“数字周刊”的错觉,听说“开阳小报”才发行一年就销量大增,还用快马运送到邻近各县贩卖,供不应求,忠实顾客还嚷着要发行人加印。 小报上的内容大概是在说皇上和摄政王之间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根据相关人士透露,和前几日刺客闯入宫中意图行刺摄政王有关,甚至传闻背后主谋者就是当今圣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果然还是传到外面来了……”方怡口中喃道。“还有,这个相关人士到底是谁?这个用词也太现代,难道‘开阳小报’的发行人跟我一样是穿越来的?不过现在最该担心的是那对叔侄真的中计,开始互相猜忌……” 原本这场宫斗与自己无关,如今一只脚已经踏进浑水中,想脱身已经太迟了。 第10章(1) 当天晚上,方怡不让婢女在外头守夜,把她们全都赶回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事情,不小心就睡着了。 似乎才过了一下子,当她醒转,睁开眼皮,藉着昏暗的光线,赫然见到床沿坐了个男人。 “别怕,是本王。” 幸好声音卡在喉昽,才没有叫出来,方怡捂着心脏坐起身。“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吵醒你。”季君澜看了下外头。“怎么外头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她掀被下床。“不习惯。” “习惯了就好。” “不想习惯。”方怡就怕被伺候惯了,凡事只会依赖,失去生存的能力,变得无法离开这个男人。 季君澜深深地看着她,想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不想被人看穿,连忙转移话题。“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要本王走后门吗?不过本王敲了半天,门房也没来应门,不得已只好命人翻墙进来开门,明天一早得要严惩这些伺候的人。”季君澜将她搂进怀中,感觉她也主动勾住自己的脖子,全身绷紧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谁教王爷要来也不事先通知一声?我可以先派人在后门等着,怎么能怪他们呢?不过……”她笑到肩头抖动。“真是委屈王爷了。” 他低哼。“知道本王委屈,今晚就好生伺候。” “等一等。”方怡把掌心贴在他胸口。“安公公有把我的话转达给王爷吗?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 “本王现在不想谈……”他低头吻上她的嘴。 方怡脑袋转了转,也闭上嘴巴,任由男人把自己压在床上,又亲又揉,不过脑子还是忍不住想东想西。 “……在想些什么?”当季君澜发现该伺候自己宽衣的女人没有动静,显然没有把心放在他身上。 她下意识地回道:“想皇上……” 季君澜口气透着不悦。“你在本王面前想别的男人?” “那个男人才八岁……”方怡好气又好笑。 他低喝。“不准就是不准!” “是、是。”她赶紧帮忙宽衣,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 两人有一阵子没有滚床单,热情一发不可收拾,整整滚过两回后,季君澜才翻身躺下,已然将累积多日的男性精华全给了她,意识很快地被带走。 方怡把脸凑过去。“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只好等明天再问。” 她记得才刚睡下不久,天就亮了,还是被婢女的惊呼声给吵醒。 方怡用手肘支起上身,见端着洗脸水进来的碧玉一脸看到鬼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摄政王会在,于是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碧玉急忙退出去,赶紧告诉其他人。 接着,方怡轻手轻脚地下床,随手放下帐子,开始盥洗、梳发、穿衣,样样都是自己来。 打扮完之后,她才拉开房门,两个婢女已经等在外头。 “就让王爷睡到自然醒,别吵到他。”她吩咐。 而季君澜这一觉也真的睡得很沉,都快午时了,意识才回笼。 “……来人!” “别叫了,我在这儿。” 听到这个绵软中带着几分戏论口吻的女子嗓音,他愣了愣,这才想起昨晚在顺心园过夜了。 “就由我来伺候王爷,若伺候得不好,还请原谅。”方怡自我调侃。 他瞥了方怡一眼,换作其他女人必定说得诚惶诚恐,只有她是一脸笑吟吟的。“担心伺候得不好就认真学。” 方怡看着他走到屏风后小解,出来之后,便递上湿布巾。“我学不来,之前也没伺候过男人,就连死去的相公都不曾。” “幸好你那相公死了。”季君澜满是占有欲的口吻。 她失笑,服侍男人穿衣。“如果我不是寡妇,就不会勾引王爷,不守妇道的女人被抓到可是要沉塘的。” “有本王在,谁敢把你沉塘?”他揽着她的腰,霸气十足。 “还没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方怡随口回了几句,这时的她可没想到会一语成谶。“就算是王爷,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季君澜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喜欢跟本王辩。” “只要王爷说得有理,还怕辩不过我这个妇道人家吗?”她调侃地笑道。 他摇了摇头。“你别以为帮人打赢了两场官司,打响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名号就自鸣得意,那是王聪和为官还算开明清廉,要是换成其他人,就凭状纸上面那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先挨一顿板子再说。” “就算真的挨板子,王爷也会替我报仇。”她有恃无恐地说。 “何以见得?”季君澜垂阵看着她笑嘻嘻的脸蛋。 方怡嗔他一眼。“当然是因为我是王爷的女人。假如我被打了,王爷的面子往哪儿摆?要是王爷不高兴我再做这门生意,挂在大门口的那块木头牌子早就被摘下来了,这就表示你默许了。” “本王是默许了,但是你也得有个分寸。”他冷冷地回道。 她噗一笑。“我明白,只是觉得女人已经活得很辛苦,还要被男人欺负,连女人都要为难女人,天理何在?我才想多少帮一点忙,何况能找到自己想做、却也做得到的事,实现自我价值,又是何其幸运?我绝不会给王爷惹麻烦的。” 季君澜看着她,就连冰山也要叹气。“本王才说一句,你就回了一大串,这么好辩会吃苦头的。” “好嘛,我下次会注意。”不过方怡马上又问。“还有刺客那件事……” 她才刚提起,两个婢女正好就把饭菜端进来。 季君澜在桌旁坐下。“吃完再说。” “是。”方怡在他对面坐下。 端起饭碗,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季君澜轻启唇瓣。“吃。” 方怡这才拿起筷子,做做样子。 见状,季君澜才伸手挟菜到口中,不疾不徐地嚼着,不过才吃两口,就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火热视线,只见陈氏正用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说吃快点,我还有好多事要问。 方怡见他停下筷子,不禁催道:“快吃!” “顺娘……” “嗅?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唤我的闺名。”她脸上更添笑意。“什么事?” page 36 他好气又好笑,却又舍不得骂她。原来这就叫舍不得啊…… 季君澜睨了下两个婢女。“你们都下去!” “是。”彩霞和碧玉很快地退下。 “你要问刺客的事?” 方怡见他开口,几乎把上半身探过桌面。“怎么样?知道主谋是谁了吗?” “你能确定不是皇上指使?”季君澜收起眼底的感情,恢复冷若冰山的模样。 方怡慢慢坐回去。“虽然我跟皇上才说过几次话,但是可以从言谈举止中看得出他一方面畏惧王爷,另一方面却也敬慕着王爷,你是他的亲叔父,不只是长辈,也像父亲,皇上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说不定是你看错了。”他放下碗说道。 她直视季君澜,想听听他的真心话。“王爷真的认为是皇上要杀你?” “……不是皇上做的。”那可是他一路看大的孩子。季君澜在她身边心情很轻松,一时失去防备。“要在这件事上证明自己的清白,得靠皇上亲自去找出来,只有通过考验,方能建立威信。否则在文武百官面前,永远只是个黄口小儿。” 当话出口,季君澜也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把内心的盘算告诉她。看来在不知不觉当中,这个女人已经能影响他的情绪。 “王爷果然用心良苦。”方怡弯起唇角,也表明立场。“我早就看出王爷根本没想过要逼宫,一切都是为了皇上所布的局。其实我跟王爷一样希望皇上能成为明君,只不过王爷真的不帮他一把吗?” “不帮。”他回得干脆。 方怡又问:“皇上那儿可找到线索了?” “目前尚未找到。”季君澜走到窗前,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快没耐性了。“他只是个八岁孩子……” “他不是普通孩子,而是当今皇上。”他的语气不容转园。 “虽然他是当今皇上,但还年幼,心智尚未发展完成,更该有人循循善诱,引导他走向正确的路,免得误入歧途。”方怡正色说道。 季君澜口气有些不以为然。“本王一直在旁边看着。” “光是看着有什么用?首先要让皇上理解王爷的苦心。”她越说越大声。 他冷哼一声。“本王只做自己该做的,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方怡觉得这个男人真是难沟通,想了又想,决定讲个故事。“王爷可曾听过在非常遥远的西方国度,有种叫做狮子的动物?狮子又被称为万兽之王,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动物都要匍匐在它脚边。” 西方国度?万兽之王?本王倒要听听她这次又编出什么歪理。季君澜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于是,她清了下喉昽。“王爷知道狮子是如何教养小狮子的吗?它们是直接将小狮子推下悬崖,要它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 听了,季君澜居然点头。“本王深表赞同。” “……”方怡把头转到一边,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季君澜皱起眉头。“有话就当着本王的面大声说。” “我是在同情未来的小世子,要是未来的王妃知道王爷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在教养儿子,一定很心疼。”她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深深地瞅着她,坐回桌旁。“她心疼,你就不心疼?” 方怡装傻。“我心疼什么?” “你不帮本王生?” “我可是王爷的妾,王妃都还没进门,怎能比她先有孩子?这不合规矩,就算有了王妃,王妃也未必会准我这个妾生。”她很聪明地挡回去。 “本王准你生!”季君澜想要她为自己生的儿子。 她瞟了眼口气恁大的男人,他说生就生,饱受怀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爷不要转移话题,刚才说的故事还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继续生孩子的话题,季君澜也只能按兵不动,再找机会提起,否则她一定又会用一堆歪理来搪塞。“说!” “狮子把小狮子推下悬崖,是要让它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却不知十只小狮子有九只就这么死了,其中侥幸存活下来的那只终于爬上来,回到族里将那只老狮子给杀了,然后取代它的地位。其实小狮子并不会感谢父母将它推下悬崖,因为努力活下来的是它,如果当初自己不够强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爷明白我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吗?” 季君澜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杀了本王,不也同时证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残酷且血腥,那张龙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筑而成?想要双手不沾鲜血,那是痴人说梦!” “如果连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叔父都敢杀了,那么接下来会杀谁?是太后娘娘?还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会在乎人命吗?他是否能够明白生命的可贵?皇上确实是走上帝王之路,但会成为明君还是昏君,他这个年纪正好是最重要的关键。”她才不管会不会惹毛这个男人,想说就说。 听完,季君澜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着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皇上是一国之君,但同时也是个孩子,需要被人夸奖、肯定和认同,若是皇上表现得好,就请王爷摸摸他的头,相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方怡态度放软,又补上几句。 他下颚一紧。“只有软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软弱的时候。” “本王从不曾软弱过。”季君澜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这不也形同一种保护色,拒绝让人亲近,无非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身的软弱。 “虽然王爷无法苟同我的说法,但不代表就是错的,每个孩子的能力和资质不同,教养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辈子她的老妈就是这样教育小孩,后来她更改志愿不读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认为没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说了“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她一直很感谢能有个开明的母亲,不会硬要她照着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饭菜都凉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谈话到此为止。 方怡才张口,最后又闭上,低头专心吃饭。 用完膳,碧玉便进来通知轿子已经在大门口等着接摄政王回宫。 “等一等,不能从大门走,要走后门才行。彩霞,快让轿子绕到后门。”方怡拿着大氅追出来,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跪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仆全都满脸惊恐,更惊骇的是摄政王居然没有动怒,还真的顺着他们这位主子。 季君澜淡淡地问:“本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要是让人知道我和王爷之间的关系,谁还敢上门来找我?吓都吓死了。”总之就是别挡她的财路。 他摇了摇头,走向后门。 在等待轿子绕过来的空挡,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帮孙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请御医帮忙,可否请王爷帮我牵个线?” “哪儿不舒服?” 方怡简单地说明只是想请御医帮一个人把脉。“我不能泄漏太多,总之需要御医亲口保证,才能取信于他们。” “给你!”季君澜从袖子内取出一块铜鎏金腰牌,上头雕了条龙,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着它到御医署找一位叫王义的御医,他就会帮你。” 她顿时眉开眼笑。“多谢王爷!” 季君澜摸了摸她的脸庞。“冬衣应该送来了吧?别着凉了。” “王爷也一样。”方怡脸上堆满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爷一路慢走。”送他上轿,方怡挥了挥手巾道。 page 37 坐在轿内,季君澜右手支着下颚,再将狮子的故事回想一遍,对自己的做法开始产生怀疑—— 难道真的错了? 从小到大,他在宫里看过太多人性的龌龊和卑劣,只因一已之私,就可以做出令人无法想像的事来,他为了证明比别人强大,没有人可以击倒,更是严厉要求自己不可以松懈,因此自然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皇帝侄儿。看着他用惧怕的眼神望向自己,因为他的接近而发抖,他也不许自己有一丝心软,只要昭儿有朝一日成为明君,就算心里怨他、恨他,他都甘愿承受。 事到如今才告诉他这种方式不对,季君澜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十一月初,天气寒冷,整座紫金城却宛如遭到暴风雪袭击。 季昭两手背在身后,看着一干遭到杖打的太监和宫女,听着他们大喊“皇上铙命”,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若不是这次刺客闯入东离宫,意欲行刺十三叔,他还不知宫里全没了规矩,每天出入禁宫有哪些人也未能据实登录,随便一个百姓想混进宫来,根本轻而易举。 十三叔为何不管一管?不对!他不该把责任推给十三叔,先帝要他辅佐自己,不是帮他管这些杂事。总归一句话,就是他这个皇上缺乏威信,所以下头的人自然不当一回事。 “皇上,有几个太监和宫女被杖毙了。”桂公公上前禀报。 他脸蛋一冷。“还是没有人招供吗?” “是……”桂公公才吐出一个字,担任御前侍卫的赵亮就来报了。 “启禀皇上,那名脱逃数日又遍寻不着的宫女方才被人发现,不过已经服毒身亡了。”赵亮拱手禀奏。 “服毒身亡?”季昭脸色一变。“尸体呢?” “是在长春宫的墙外发现的。” 季昭张着嘴巴,过了片刻才合上。“她是自行服毒,还是……” “这名叫李桃的宫女两只手腕上都有被人抓过的瘀斑以及挣扎的痕迹,有可能是被强行灌入毒药。”赵亮道出自己的观察。 “这、这是杀人灭口!”桂公公惊颤地说道。 季昭踱了几步,接着气呼呼地说:“把尸体丢在长春宫外头,想让我怀疑是太后派人干的,简直太小看我了!” 桂公公连忙附和。“皇上说得是。” “把这名叫李桃的宫女的身分好好地调查清楚,何时进宫、在宫里又伺候过些什么人,全都不能放过!”季昭吩咐。 “是。”赵亮转身退下。 季昭用着还有些童稚的嗓音,展现出皇帝的威严。“查!通通给我查!一个都不许错漏!谁敢欺上瞒下,当场杖毙!” 后宫顿时像炸开似的,搞得人心惶惶,每座宫殿上上下下,所有的太监、宫女重新清查造册,就连身家来历都要——校正,几位太嫔理当不敢有异议,只有太后的长春宫以及太贵妃的永寿宫比较麻烦,季昭必须亲自前往禀明,表示尊重之意。 听完来意,太后不禁打量着一脸严肃的小皇帝,矜贵地点了点头。 “皇上要查就查,也好还哀家一个公道,免得摄政王心中有疙瘩,更可乘机将后宫整顿一番。皇上要立后得再等上几年,哀家近来身子倦怠,总是力不从心,只有交给皇上了。”说完便吩咐下去,要长春宫上下全力配“多谢母后。”季昭恭谨地揖礼,原以为太后这一关是最难过的,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得到允许。 太后挑了下柳眉。“还有永寿宫那儿……” “儿臣这就要去太贵妃那儿请安。”季昭回道。 她沉吟了下。“哀家已经许多年没见到太贵妃了,平日吃斋礼佛也就罢了,记得先帝殡天,她还因为伤心过度,连着一个多月都起不了身,始终没见到面,听说皇上好几次过去请安,也都回绝了?” “是,太贵妃只说想专心礼佛,不再过问俗事,儿臣也不敢打扰。”他也正在烦恼待会儿恐怕依然见不到人。 “皇上还是想办法见到人吧!她那人就是喜欢把心事闷在肚子里,万一闷出病来,就怕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说出去。”太后淡淡地提醒。 季昭拱了下手。“儿臣明白。” 接着,他来到永寿宫,果然吃了闭门羹。 “……太贵妃说永寿宫向来不与人往来,里头的太监和宫女皆服侍她多年,若皇上依然怀疑,要查就查。”言下之意是皇上若非查不可,就是不尊重她。 季昭知道眼前的江嬷嬷是太贵妃身边最亲近的人,之前几次都是由她出面回绝,表面上看似恭敬,但口气就是令人听了不快。 “太贵妃近来身子可好?”季昭按捺住不满,问道。 江嬷嬷可不把小皇帝当主子看。“太贵妃很好。” “既然很好,我想当面跟她请个安,你这就进去转达。”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就看对方何时才会注意到。 “太贵妃已经说了……” 季昭小脸倏地一沉。“放肆!我要你进去转达就进去转达,少在这里狐假虎威,你的主子是这么教的吗?!” 彷佛大梦初醒,江嬷嬷惨白着脸,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桂公公也当场训斥。“别以为有太贵妃撑腰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皇上可不是别人!” “奴婢错了!皇上饶命!”她连磕着头。 季昭看着把额头都磕红的江嬷嬷,沉声喝令。“看在太贵妃的面子上,我一直容忍你,如今才知道错了……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江嬷嬷失声大嚷。“皇上!奴婢错了——” “拖下去!”桂公公叫来几个小太监,就把她拉出去。 “娘娘救命啊!”江嬷嬷被两名小太监拖走,嘴里还在求救。 季昭就是在等太贵妃出面,可惜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不能硬闯进去,只好看向其他宫女。 “告诉太贵妃,该查的自然要查,就连太后的长春宫也一样。”所以不要以为永寿宫会是例外。 宫女早已跪了一地,吓得直点头,谁都不敢无礼。 他甩了袖子,转身就走。“把永寿宫里的人都带走!” 第10章(2) 此举几乎把整个后宫翻过来,十二监和六局全都绷紧神经,宫里顿时风声鹤唳,很快地,连朝中文武百官都听说后宫刮起的风暴,太后娘娘不但没吭声,还由着小皇帝调查长春宫和永寿宫,连几位太嫔住的宫殿也没放过,一些原本在私下运作的逼宫行动,全因这场剧变而搁置下来,似乎明白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季君澜听了安公公的回禀,心想皇上终于有个皇上的样子,真要感谢那三名刺客,以及幕后主谋。 虽然他告诉陈氏不会插手帮忙调查,但其实一直有在跟进,皇上查到哪儿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可对于主谋的身分,他也同样百思不解,偏偏人证都已经死了,线索也就此断了。 “卢太贵妃……本王都快忘了她的存在,连长相也不记得了。”季君澜依稀记得当年她为了怀上龙种,整天求神拜佛,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等到终于传出喜讯,三哥龙心大悦,还大大地赏赐一番,谁知临盆那天,却是个死胎,太贵妃哀恸的悲鸣声顿时传遍整座后宫。 “三番两次拒见皇上,总有个理由才对。”他可不敢小看这些深宫妇人的心思和手段。 他一面沉思,一面踱出书房,来到外头的院子,过了半天才扬声。“高均!” 如影子般在暗地里保护的死卫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 “去探一探永寿宫。”他不是疑心病重的人,但也不喜欢心中有想不透的事,既然不明白就往下挖。 page 38 待高均离去后,季君澜又走回书房。“皇上还继续在查吗?” 安公公躬身回禀。“回王爷,皇上这次可说是废寝忘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为的就是找出主谋,给王爷一个交代。” 若是皇上表现得好,就请王爷摸摸他的头…………陈氏的话突然飘进他的耳中。 那种事他才不会做!季君澜低喝。“备轿!” 此刻,季昭才刚召见过六局的主事女官,她们负责训练和管理低阶宫女,现正在听取十二监的掌印大太监们的回报。 十二监是掌管宫廷礼仪、纠察内官违犯礼法者,以及侍奉皇帝及其家族,显然沉痫已久,早在先帝还在病中便怠情下来,一问三不知,推得一干二净,季昭因此大发雷霆,马上收回他们的权力,全部逐出宫外,不过走之前先挨一顿板子再说。 “皇上,摄政王求见。”这时外头的太监进来禀奏。 季昭心头一惊。“十三叔来了?可我还没查出来……” 桂公公心中也忐忑不安,但不忘安抚两句。“皇上并不是没有在调查,相信摄政王都知道,先别慌乱。” 季昭定了定神才道:“快宣!” 待季君澜踏进御书房,先行君臣之礼,起身之后,淡淡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小皇帝,果然瘦了不少。 不等他开口,季昭已经先坦承。“我已经派人在查,但是不敢欺骗十三叔,虽然后宫的问题不胜枚举,可对于指使那班刺客进宫行刺的主谋,至今还是……请十三叔再宽限几日,我一定可以……” 季君澜见他急得眼眶泛红,心中的坚持也不知不觉地松动,启唇便道:“臣并不是来催皇上尽速查明真相的,而是听说皇上这些日来废寝忘食,特来叮咛要多保重龙体。” 季昭愣了愣。“……多谢十三叔关心。” 季君澜望着小皇帝。“皇上能有此改革决心,臣甚感欣慰,但望有始有终。”季昭有些受宠若惊。“我会的。” “皇帝的威信不是别人给的,也别以为会从天上掉下来,一点一滴都是用自己的心血建立下来的,皇上切记。”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会记住十三叔的教诲。”季昭突然觉得鼻头酸酸的,这还是十三叔第一次这么温和地对他说话。 突然,季君澜缓缓抬起右臂,伸向小皇帝,这个举动令桂公公睁大眼睛,一脸紧张,不确定摄政王想做什么。 就连季昭也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叔把手掌探过来。 季君澜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带了些许生硬,不过这抹难得见到的温情却已足够令御书房里的人都傻住了。“这件事皇上做得很好!” “十三叔……”季昭微哽。 看见小皇帝眼中突现的惊喜,脸蛋因害羞而泛红,好像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奖赏,让季君澜不禁检讨自己平日是否真的太过严苛了。 “要扫荡后宫沉积多年的弊病,并非一朝一夕就可办到,但既然起了头,就得一次打中要害,让下头的人引以为戒。”季君澜收回手掌,放回腰后。是谁派刺客暗杀自己并不是最要紧的,反正主谋早晚都会露出原形,最重要的是要让小皇帝有身为一国之尊的自觉。 季昭脸色一整。“十三叔教训得是。” “皇上明白就好,臣告退了。” 待季君澜转身离开,季昭不由得露出傻笑。 “我不是在作梦吧?十三叔刚刚摸了我的头……你也看到了对不对?”原来自己是这么渴望得到这分肯定,希望十三叔不要讨厌他。 桂公公也许久没看到小皇帝这么开心的样子了,只能把心中的疑虑吞回去。“奴才确实看到了。” “十三叔说我做得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夸奖我……原本以为他讨厌我,甚至憎恨我……”他笑得傻乎乎的。 “难道我误会他了?” “摄政王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桂公公口中低喃,担心有诈。 “我得好好地干,不能让十三叔失望。”季昭勉励自己。 “皇上还是先传膳吧,摄政王不也说要皇上保重龙体吗?” “好,传膳!”他还是笑不离唇。吃饱好干活。 “传膳——”桂公公朝外头嚷道。 “真想马上告诉陈氏,让她知道十三叔称赞我了。”季昭第一个就想跟方怡分享这分喜悦。“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方怡已经好几天没有孙氏的消息,以为她已经认命,也放弃争取自身权益,只能替对方感到惋惜。 这天早上,天空飘起雪,她赫然见到孙氏来访,可不再是大户人家少奶奶的穿着打扮,而是换上粗布衣裙,脸上更多了几分坚毅。 方怡连忙请对方到门屋内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接着点上薰香,这才开口。“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吗?” “不,已经解决了。”她笑着说。 对方的回答让方怡很意外。“解决了?” 孙氏把茶杯握在手中,让手心多了些温暖。“当我提出要请御医来为相公把脉的要求,婆母非常生气,还说我死不认错,而我则坚持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双方僵持了好几天,最后请来家族里的几位长辈出面作主,结果全都站在婆母那一边,同样主张以无子的原因休了我。” 她掩嘴笑了笑。“我便谎称已经请‘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帮我写好状纸,大家公堂上见,到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请御医帮相公把脉,是非曲直一看便知,婆母和那些长辈都听过你的事迹,吓到说不出话来。” 方怡不禁失笑。“那我不就成了坏人?” “他们也是要面子的,万一真的闹上公堂,连头都抬不起来,便问我意欲如何,我就说要以夫妻感情不睦和离,而不是休离,还得付我二百两的赡养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她真的觉得很痛快。 女人一旦狠下心来,真是可怕,方怡也不禁惊叹。“没想到根本不用我上场,你就把事情解决了。” “其实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为咱们女人在公堂上讨回公道,我也只能一味地忍气吞声,就这么被逐出夫家大门。”说着,孙氏又拿出两锭十两银子。“这二十两是之前约定好的。” 方怡没有立刻收下。“可是你并没有真的上公堂打官司。” 孙氏一脸诚恳。“我上的是家族的公堂,也用了你的名号,意义是一样的。这笔打官司的费用请你务必收下,是你给我当靠山,否则我也不会有这股勇气和婆母周旋,一吐十年所受的委屈。”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怡收下银子。“你要回娘家吗?他们愿意接纳你?” 虽说是和离,但没有一对做父母的希望女儿落得这种下场,而且亲戚朋友也会闲言闲语。 这点孙氏倒一点都不担心。“我爹娘早就后悔把我许配错了人,一定会接纳我,要真有困难,我手上还有这笔赡养费,不怕饿死,将来再找个更好的对象嫁了,生个孩子,证明不是我不能生。” 虽然大周朝的寡妇禁止再嫁,但是被休或和离的妇人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不许改嫁,只是想找到好对象不容易,大多只能当续弦。 “没错!”方怡也赞同。 待送她到大门外,方怡看着孙氏坐上雇来的驴车,启程返回娘家。 “夫人,这样算是最好的结局吗?”碧玉在一旁问道,还是不太明白。 她莞尔一笑。“只要当事人觉得这是个好结局就好,因为这是她的人生,别人无法替她决定。” 彩霞叹了口气。“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很多,可也只能认命地帮夫婿纳妾,也不愿被休或和离。” page 39 “因为男人都把女人当作生孩子的工具……”方怡声音突然卡住,因为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两个婢女同时看向她。“夫人?” “雪越下越大,咱们快进去吧。” 回到寝房,方怡翻着柜子,总算找到之前多买一包备用的中药,她怎么忘了呢?都过了这么多天才想到要喝避子汤,也不知还有没有效。 方怡亲自到蔚房煎药,徐嬷嬷见了,随口问起。 “避子汤?夫人,王爷不许你留下孩子吗?”还以为主子目前正受宠,应该会破例才是。 “王爷没说。”她只用一句话带过。 徐嬷嬷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王爷没开口允许,她不敢作主,何况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当下人的只有听从的分。 当药煎好,方怡想了想,还是捏着鼻子喝下肚。 不到两个时辰,她的肚子开始绞痛,下体还流了血,这一刻她终于确定自己中奖了,但同时也失去了。 “夫人!”见主子在床上呻吟,额头冒着冷汗,两个婢女都慌了。 只有徐嬷嬷明白,连忙要找人去请大夫。 碧玉在这时突然想到什么。“还是去请御医?王爷上回来这儿,临走之前不是给了夫人一块腰牌吗?” “对、对,王爷说可以找一位姓王的御医,记得夫人把东西收在枕头下……有了!”彩霞很快地找到那块铜鎏金腰牌,赶紧交给等在外头的大发,要他尽快跑一趟御医署。 大发很快便把王御医请来,其实适才王御医看到摄政王的腰牌,便猜出这名女病患肯定不是普通人,一问之下,更是慎重其事地扎针抢救,可惜还是没能保住腹中胎儿。 “请夫人节哀。” “多谢王御医,烦劳你跑这一趟。”方怡脸色苍白,涩涩一笑。是她自己决定喝下,就要承担后果。“也请王御医不要跟王爷说。” “这……”王御医面有难色,不敢答应。 方怡也不便勉强,再次谢过。 当喝过药睡下,再度醒来,方怡只觉得屋里好冷,直往被窝里缩,才掀开眼想要叫人,不禁愣住了。 有这座冰山在,难怪会冷到皮皮挫。 只见季君澜动也不动地站在床前瞪着她,目光冰冷,全身散发出森森寒气,令她有些怕怕的。 方怡索性翻身背对他,当作没看到。 过了许久,一声长长的男性叹息让她的心跟着揪紧。 “不准再喝了知道吗?”季君澜终是启唇,语气霸道也无奈。 她也说不上是不是后悔,若是有保险套可以用,也不必喝避子汤了,这汤喝多了难保不会伤身,但若不这么做,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依照目前生存的环境,她这个妈妈究竟会给孩子带来幸福,还是更多不幸? “顺娘!”见她没回应,他厉声唤道。 看来这男人气得不轻……方怡翻身坐起,决定面对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很生气。” “知道本王会生气,你还是喝下避子汤了。”季君澜瞪视着她,想到王御医进宫向他禀明孩子没能保住的事,他当场气到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明明都准她生了,这个女人居然敢违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张地杀了他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才道:“……王爷不会了解的。” “你不说,本王当然不了解。”季君澜不禁气结。 方怡看了看他,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根本不懂”,然后又沮丧地垂下螓首,披散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庞。 见状,他紧闭了下眼,气自己拿这个女人没辙。 “顺娘……”季君澜坐在床沿,从后头抱住她。“本王到底不了解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她呜咽一声。“反正说了你也不懂……”总不能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他。 “你……”没想到她会哭,让他有些慌了。“好了,别哭,本王是生气,但也没说要罚你。” 其实方怡不是不难过,但更怕将来无法保护孩子,这一哭,哭了好久,直到把情绪都发泄出来才渐渐停歇。 季君澜只是搂着她,亲她的发,由着她哭。 “舒服些了?”他问。“答应本王不要再喝避子汤了。” 她深吸了口气。“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敢跟本王谈条件,你可是第一个。”季君澜沉吟了下。“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条件?” 方怡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会让他们进王府,而是跟着我这个娘。” 他眉头倏地皱起。“这是不可能的事!既然是本王的亲骨肉,自然要接进王府养育成人。” “他们只是庶出,将来王爷会有世子和郡主,我不想看到孩子因为嫡庶之分而遭到不平等对待,受到欺压。” 方怡见他想开口,用手心捂住他的嘴,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他们是王爷的亲生骨肉,但身为母亲,我更希望他们能在自己身边长大,享有王府没有的自由,发挥自身潜能,毕竟他们的爹娘都很聪明,肯定能靠自已的双手闯出一片天,报效朝廷,而不必在王妃面前低声下气,只企盼得到一丁点施舍和关爱的眼光。” 她顿了顿。“万一王妃看到王爷疼爱庶出子女,会不会一时妒恨在心,对他们下手?天底下又有多少正室所生的子女会真心接纳妾生的孩子,当他们是亲兄弟?这些事王爷应该比谁都还要清楚不是吗?” 季君澜盯着她片刻,才慢慢拉下她的手。“这就是你不想生的原因?” “虽然我是个没见过世面、又没读过多少书的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要在王府讨生活有多不容易,再说要跟孩子分隔两地,我更是难以忍受。”女人可是比男人更有权利决定要不要生孩子。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还是不肯进王府?” “不进。”方怡根本连考虑都没有。 “本王不值得?”他着恼地问。 这次换方怡叹了好长一口气。“王爷不可能忠于一个女人,早晚都要迎娶王妃,而我对妻妾争宠没兴趣,想把美好的人生浪费在那种无聊的事上头,我宁可记得王爷对我的好,守着这座宅子到老到死。” 如果她的价值只剩下跟另一个女人抢男人,那就太悲哀了。 “……你希望本王说什么?”季君澜突然有种很深的无力感,为何她的想法硬是跟别人不同?女人的责任不就是伺候好丈夫,然后传宗接代?不过以他对她的了解,要是真的说出口,恐怕又会跟他辩上大半天。 方怡鼻子有些酸涩。“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自己不够顺从,总是让王爷想到就头疼、心烦,如果……”没想到“分手”二字会这么难以启齿,她真的放太多感情了,才会舍不得。“如果王爷想要分……分开的话,我也没有怨言。” “就算被本王抛弃,你也愿意?”听到这话,他又被气到了。 她故作轻松。“大家好聚好散,总比当仇人好。” 季君澜捏着她的下巴。“你就这么舍得本王?” “舍不得也没办法,顶多再找……呃,没有啦……” 他怒吼一声。“陈氏顺娘!” “我开玩笑的!”眼看冰山变火山,方怡连忙打哈哈。“我可是个寡妇,天底下只有王爷敢金屋藏娇,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闻言,季君澜还是不满地瞪着她。 “咱们达成协议了吗?”方怡一脸笑吟吟地问。“还是王爷要回去想一想?那也没关系,我也不是那么急。” “本王……得要考虑些时日。”他咬牙切齿地回道。 方怡微笑。“那就静候王爷佳音。” “孩子的个性若都像你,本王会更头疼、更心烦。”他已经开始烦恼了。 page 40 听了这话,她顿时笑倒在他怀中。 “……怎么样?有听到什么吗?” “什么也没听到……” 才这么说,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碧玉和彩霞就被摄政王的怒吼给吓得跌坐在地上,不过没一会儿又听到主子的笑声。主子还能笑得出来,可见得已经没事,她们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掉回原位。 “夫人的药也该煎好了,快去端过来。”徐嬷嬷摆手催促。“还有让厨子炒两道小菜,都这个时辰,好给王爷当夜宵。”待两个婢女衔命退下,徐嬷嬷才望了下门扉,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 不过季君澜并未留下过夜,用过夜宵之后便回宫了,只嘱咐要好好伺候,让方怡尽快调养好身子,更不许让她再喝避子汤,否则一个个都别想活命,吓得她们连连称是。 送走摄政王,彩霞和碧玉脚都软了。 “夫人都没看到,王爷进门时那个表情比阎罗王还要可怕,简直像来索命的,真以为会把夫人和咱们都杀了!” “夫人以后别再这么乱来了。” 两个婢女不约而同地向她抱怨。 方怡苦笑。“我知道了。” “好了,就让夫人歇着,咱们都出去吧。”徐嬷嬷开口赶人。 等到方怡一个人躺在床上,摸了摸不再绞痛的肚子,才顿觉堕胎真的很简单,一碗汤药就解决了。虽是她思考之后做下的决定,但还是会感到歉疚。 “没能把你生下来,真是对不起。”她在睡着之前,轻轻喃道。 这一夜,方怡睡得很沉,连作梦都没有,直到快中午,她才被婢女叫起来喝药。 她吞了半碗热粥,半卧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的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夫人该喝药了……” 听到声音,她又醒了。“天亮了吗?” “夫人睡糊涂了,现在申时才刚过。”彩霞扶着她坐起身喝药。 待把药喝完,方怡难受地吐了下舌。“好难喝……” 彩霞递给她两小块梅饼。“夫人把它含在嘴里吧。” 方怡闭上眼皮,等嘴巴里的味道散去。 这时,碧玉推门进来,手上还捧着两本书籍。“夫人,前阵子咱们不是去了开阳书肆,还请老板代为寻找临摹的字帖吗?方才他让店里的伙计送来了。” “书肆老板派人送来?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方怡两眼圆睁。“我记得当天没留地址,只说过些时候会再去一趟。” 碧玉将东西递给她。“奴婢也不清楚,原本要付钱,那伙计却不肯收,说是老板交代请‘第一女讼师”往后多多关照。” “连我是谁都知道……”她更加惊愕了。 “另外还有这个。”碧玉又将对折的纸张送上。“那伙计说这是明天才要出的‘开阳小报”,才刚刚印好,就送一份来给夫人当作参考。” 她怔怔地接过小报。“才刚印好就能拿到……原来如此。” 敢情开阳书肆的老板就是“开阳小报”的发行人,那天没仔细看清对方,只记得姓苏,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很有文青气质,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热衷八卦新闻的那种人。“连我的身分、还有住在哪里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该不会真的被狗仔跟踪了?” 于是,方怡先把临摩字帖放在一边,打开刚出炉的小报,看着上面描述的内容,大概是说某朝廷大官的儿子始乱终弃,身怀六甲的女方无辜受骗,一状告到冀天府知府衙门,知府王聪和却是畏惧权势,判原告罪证不足败诉。 “王大人不像是个会恋栈官位、不辨是非的人,那么就是被告的爹的官位很大,让他不得不这么判……到底这官位有多大?”她看着斗大的标题写着“官官相护”四个字,明天肯定又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说是要给我做参考,应该就是要我帮忙的意思,可那也得原告来找我才行,不过这种感情纠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能怪其中一方。”如果是女方一心一意巴望着嫁给朝廷大官的儿子,还想用孩子来逼男方负责,最后希望落空,也只能怪自己好傻好天真。 彩霞听她这么说,不禁问道:“连夫人也帮不了?” “得要知道更多细节才晓得该不该帮,万一男方后台真的很硬,民不与官斗,通常只有自认倒楣。”方怡看过无数次老妈打输官司的表情,尤其是遇到男方家大业大,可以给孩子更好的成长环境,还花大钱请律师团争取小孩监护权,而女方本身又有些问题,结果可想而知。 “咱们女人真是可怜。”碧玉有感而发地道。 方怡将小报重新折好。“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太不公平了,不管是贫富、阶级还是性别,得要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女人才能稍稍挽回颓势。” 碧玉不免好奇地问:“夫人怎么知道?” “呃……当然是猜的。”她一语带过。“这件案子是今早发生的,你让大发走一趟开阳书肆找苏老板,将案子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是。”说完碧玉便转身出去了。 彩霞将热茶端上。“夫人还是想管?” “只是有一点兴趣。”方怡确实很想知道渣男的身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在看八卦新闻。“究竟这是命运无情的捉弄,还是贪婪的欲望在作祟,又或者是非善恶的因果循环,就让咱们继续看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