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寡妇的古代日常(下)》 page 1 第11章(1) 东离宫 “……奴才依照王爷的吩咐,将补品送去顺心园,不过夫人正在歇着,没能见到人。”安公公来到静心轩,朝正在看书的摄政王禀告。 季君澜“嗯”了一声。“下去吧。” “是。”他无声地退下。 原本想亲自送去,顺便看看陈氏,抱抱她、亲亲她,再听她说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歪理,旋即又想到那天提出的条件,季君澜不禁摇了摇头。 “不该再这么由着她……”可若不答应,那个女人就不肯生,而且连分开的话都说出口了。 不行!得冷落冷落她,让她明白本王不跟任何人谈条件。 他是堂堂大周朝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畏惧自己,却得被一个女人威胁,这还有天理吗? 对,就这么办! 寻思至此,一道黑影悄然进来,高均单膝下跪。“见过王爷!” “说。” “王爷之前命属下调查户部侍郎张晋全的事。”他低声禀明。“张大人除了和右相以及其他官员密会,商讨如何在逼宫时,帮皇上保住皇位一事之外,私下又派亲信和……工部尚书刘大人联系。” 季君澜低嗤一声。“果然是株墙头草,想要两面讨好,与舅父攀交也是担心逼宫一旦事成,为求自保,当然要留一条后路,这些都在意料当中。” “另外,”高均又说。“前天一早有人上冀天府知府衙门状告张大人的独子张叔宝始乱终弃,不过张大人请来右相施压,知府大人最后判决败诉。” 他眉头一拢。“有这种事?原告是什么人?” 高均回道:“是有‘天玑先生”之称的罗永昌三女。” “这个罗家不就是当年曾帮父皇授课解惑的罗太傅?后来从朝堂上退隐,便办了一间‘天玑书院”,不止一次受到朝廷奖励,当年文武百官可都是将子孙送到里头读书,十分风光。”季君澜没想到原告还有这层身分。 “回王爷,就是那个罗家没错,原告罗三姑娘便是罗太傅的曾孙女,自从罗太傅亡故,家中便再无人入朝为官。罗永昌虽是个举子,但无意入仕,只在书院中教课,不过近两年身子不好,书院也跟着没落,与妻子生下三女,并无男丁,过去罗太傅在朝堂上建立的人脉也早就断了,如今发生这种丑闻,也无人主动出面帮忙。” 他说完几个重点,相信主子明白个中转折。 季君澜嗤哼了声。“难怪张晋全有恃无恐,胆敢请来右相暗中施压,把这件官司硬拦下来。” “还有传闻张叔宝在公堂上大声咆哮,说他们张家有皇上护航,谁敢动他一根寒毛。”高均口气平淡,不带感情,但心中却极为不齿。 季君澜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走了几步。“张晋全有胡惟德当靠山,胡惟德这个老臣又扛着拥立皇上的旗帜,自以为皇上会站在他那一边,打的全是如意算盘,可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吗?” 说完,他考虑是由自己出手整治,还是让皇上知道此事,再看看他会有何反应?是会秉公处理,还是袒护亲近的大臣? “罗家败诉之后就认了吗?” 高均想了想。“属下只是听说罗三姑娘在母亲的陪同之下,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在公堂上哭得声泪俱下,又被张叔宝嘲笑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故意把其他男人的种栽赃到他头上,得知败诉后就晕倒在地,其他便不得而知。” “继续派人监视罗家,若他们有进一步的行动,立刻回报。”季君澜不急着处理张家父子,这事还是由皇上出面才有趣。 待高均离去,又换齐砚进来。 他坐下来啜了口热茶。“去探过永寿宫了?” “是,属下观察了好几个晚上,太贵妃娘娘潜心向佛,镇日关在佛堂内,不曾踏出半步,还有……” 季君澜搁下杯子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永寿宫每到入夜之后,气氛就多了些阴森,只要有一点异声,宫女们就吓得直嚷有鬼。”齐砚也知不该怪力乱神,但说的都是实话。 他嗤笑。“佛堂有神明庇佑,何来的鬼?” “属下也这么想,但那些宫女的反应却是不假。”自己可不敢乱说。 “卢太贵妃确实在佛堂内?”他突然有些怀疑。 齐砚颔了下首。“属下亲眼见到太贵妃娘娘身边的江嬷嬷送过好几次饭菜,以及隐隐约约传出的颂经声,只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门外都会有两名宫女值班看守,实在很难接近半步。” “不过是间佛堂,却如此戒备森严,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季君澜沉吟了下。“赵秀此刻人在哪儿?” 听到“赵秀”二字,齐砚心头一震,她的兄长也在宫里当差,而两人不只是铁心营的同僚,彼此之间也互有情意,听到主子提起对方,想必有要事交办,整个人顿时绷紧。“赵秀一直在宫外等候王爷差遣。” “就让她扮成宫女混进永寿宫。”他淡淡地嘱咐。 闻言,齐砚立刻衔命去找六局的女官,因为里头有王爷安插的人,可以马上做好安排。 直到静心轩内只剩季君澜一个人,才重新拾起书,屋内除了翻阅书页的细微声响,没人敢进来打扰。 同时,在甘泉宫那一头——“回皇上,派去宫女李桃老家的人刚刚回来了,才知她的家人无故失踪,下落不明。”赵亮进御书房面圣。 季昭愣怔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失踪的?问过当地父母官了吗?” “已经问过了,听说是邻居报的案,官府也派人找过,可李桃的双亲、兄嫂和几个孩子在一夜之间消失,没有人看见。” “这到底是被杀了,还是怕事迹败露先逃了?”季昭跌坐回椅子上。“那么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就真的是这名宫女借出去,却没有归还的那一块了。” 桂公公也相当不解。“李桃若是被迫,又是被谁要胁的?” “……赵金桂!” 被连名带姓地喊,让桂公公猛地回过神来。“奴才在!” “去仔细讯问跟李桃平日交好的宫女,她生前可有说过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多深都要往下挖。”季昭握紧拳头。 他必须长大!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是,皇上。”桂公公看着急速成长的小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十二月初,外头下起大雪。 方怡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既然无法出门,也只能在书房练练毛笔字,照着字帖临摹一篇,手指都快抽筋了。 “……原子笔的发明真的是造福所有人类。”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揉到一半,又拿起今天的小报,上头是户部侍郎张晋全之子有意与忠义伯之女联姻的新闻,害她真想把它揉成一团,再扔进字纸篓。 “也许我是在等那位罗三姑娘来请我帮忙,可现在问题是她不来,我总不能自己找上门,说要帮她告官吧?难道罗家已经放弃了?” 虽然这位罗三姑娘真的好傻好天真,人家说会娶她,就当真什么都给了,之后有了孩子,才晓得被骗,可看到那个渣男居然想娶贵族的女儿为妻,所有的便宜全都让他占尽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叹了口气。“不过如果罗家都认命了,我又能怎样?” 这时门被人推开,彩霞走了进来。“夫人歇一会儿,吃碗桂花糯米藕吧。”方怡看了看窗外的雪。“这种天气,应该也不会有人上门。” “下这么大的雪,谁都不想出门,夫人就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练毛笔字吧,别再胡思乱想了。”彩霞把小报收起来,不让主子再看。 page 2 “好、好,不看就不看。”她现在被盯得很紧,哪里也去不了。 她正想拿点心来吃,碧玉冷到缩着脖子推门进来。“夫人,柳伯说外头来了个乞丐,开口就说要见‘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他一定是冲着夫人的名号来骗吃骗喝,夫人又怎么可能会认识那种人,奴婢去拿些吃的给他,打发他走?” “你说乞丐?我确实认识好几个。我出去看看!”方怡旋即从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案往门口走,心里想着会是谁。 听主子这么说,碧玉张着嘴,赶紧和彩霞跟上。 方怡跨出垂花门,问向守门的柳伯。“人在哪儿?” “就在外头。”柳伯没料到她会亲自出面,连忙开了大门。 只见大门外头,有个衣衫褴褛、正用双手抱住身体取暖的身影缩在角落,方怡一眼就认出对方。 “老沉!”这个街友是她最早认识的,几次打官司胜诉,买了馒头出去分送,都多亏有他帮忙。 “陈、陈娘子?”老沉抬起灰白的头,睇着眼前身穿石榴红长褙子、发髻上插着银簪,比之前见到时多了几分贵气的少妇。 她马上漾开笑脸招呼对方。“真的是你!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啊!别站在外头,先进来再说。” “不、不方便,我在外头说就好。”老沉不好意思地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在门屋而已,不要罗嗦,快点进来!”方怡一面嚷着,一面招手。“碧玉,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汤,再把桂花糯米藕拿过来。” 老沉走进门屋,彩霞请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横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说了。” “那就……多谢陈娘子。”老沉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对面坐下。“说吧!” “本来这事也不该来麻烦陈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气也更冷,大家……已经好一阵子讨不到吃的东西,有好几个人病倒……”他越说,头垂得越低。“因为找不到人帮忙,我才想到陈娘子,万不得已,只好到处跟人打听,终于打听到陈娘子住在这儿,便来碰碰运气……” 听到这儿,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捐过钱给慈善团体,也不会想去当义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样的反应,都是当作没看到,反正不关她的事,全丢给地方政府去烦恼就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起了头,和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着面前这张眼巴巴等着她救命的脸孔,她真能两手一摊,说没办法吗? 老沉见到她的表情,连忙摇手。“如果陈娘子很为难,就当作我没来过。” “我不是为难,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么。”方怡才这么说,碧玉正好端着热汤和桂花糯米藕进来。“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来。” 于是,她冲进厨房,先打开米缸,看见里头几乎是满的,点了点头。“就先用这些米来煮。” 接着她再去把徐嬷嬷找来,将之前和街友结下的缘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诉她。“目前我就只想到这个。” 徐嬷嬷再次感到惊讶,想不到他们的主子不但没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头的乞丐,还愿意与他们结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帮助那些人没问题,可是王爷若是问起……” “自然有我顶着,不会连累到你们的。”方怡把厨房里要准备的东西都交给她和两个厨子张罗,很快地回到门屋。 “夫人……”老沉见到她连忙起身,满眼期待。 “你们目前有暂时落脚的地方吗?”她问。 老沉说得很尴尬。“咱们找到一间空了好多年的旧宅子,听说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说先进去避避风雪。” “我知道了。”方怡没有责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们出来一下,有事要做。” 见她们都走了,老沉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内等待。 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个厨子将白米和各种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车上,又叫来大发及阿泉两个奴才,把之前这间宅子的屋主留下的旧被子搬出来,当时方怡想着丢掉太可惜,幸好刚搬进来时有拿出来晒过太阳,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条,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费。 方怡把老沉叫出来。“走吧!趁着没有下雪,快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 “陈娘子,这……”老沉看着这一切,眼眶都湿了。 她挽着一只竹篮,里头放了老姜、蔬菜,厨房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快走!” 老沉用破旧的袖口抹了抹泪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来看家,其他人都跟着方怡出门,一行人顶着寒风来到朱雀五街,钻进一条小巷弄内,来到一间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这儿。”老沉指着半掩的门说。 “阿泉,记住地方了吗?” 阿泉用力点头。“奴才记住了。” “这十两银子你带着,快去把大夫请过来。”方怡嘱咐。 “是。”阿泉接过银子,迅速去请大夫了。 老沉热泪盈眶。“多谢陈娘子!多谢陈娘子!” “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快点进去吧!”被别人这么感激,也只会让她不好意思,因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进了四合院,两个厨子便将煮食工具搬下推车,准备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围了过来。 突然,厨子大叫一声。“糟糕!忘了带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白雪,想到曾在电视上看过野外求生的节目,就是利用雪水来煮东西。“大家快找干净一点的雪!” 一些没有生病的街友拿着锅碗瓢盆帮忙舀了干净的雪过来,当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嬷嬷她们将带来的几条旧被子分给大家,然后开始煮姜茶、帮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头。 过了好半天,大夫才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过来,帮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脉。要不是听说出钱的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他根本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 方怡看着一张张喝着热粥露出满足表情的脸庞,根据和街友打交道的几次经验,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挨饿受冻,凭她一个人虽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总要有个人带头,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间疾苦,可是当不了明君。 直到当天很晚,他们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顺心园,吃着简单的辣油小馄饨。最后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这件事。 “要能上达天听,让朝廷愿意关心这群最弱势的人,就得花钱……”她起身从衣柜里抱出小包袱,里头有三百多两银子。“钱再赚就有了,只是光这些应该还不够,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义工来帮忙……有了!” 她冲到隔壁书房,写了封信,把脑中的计划告诉开阳书肆的苏老板,对方的人脉应该比她多,如果肯帮这个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对方的回应。 又过了一天,巳时左右,开阳书肆的苏老板亲自前来拜访。 “请坐。”方怡在门屋接待对方。“是我有求于苏老板,应该是我过去才对,没想到还麻烦你走这一趟。” 苏老板拱了拱手。“陈娘子善心,愿意帮助有难之人,实属难得,鄙人走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么。” “苏老板客气了。”她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书生,想要读取对方的心里话。“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page 3 他有礼地回道:“请说。” “苏老板该不会……是穿过来的?”方怡盯着他问。 “穿……穿过来?”苏老板听了一头雾水。“陈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读取半天,对方确实相当困惑,不像是在说谎,难道她猜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读‘开阳小报”,总觉得上面的内容……过于尖锐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苏老板这样的读书人写得出来的。” 闻言,他温文地笑了笑。“不瞒你说,其实鄙人不过是代理老板,开阳书肆背后还有个真正出资的老板,就连‘开阳小报’的内容也都出自对方之手,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来是这样。”她一脸恍然大悟,那么穿过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幕后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问了,但请帮我转达一声,希望将来有机会见面。” “鄙人会代为转达的。至于施粥一事,陈娘子打算如何进行?”苏老板导入正题。“可有想过施粥的地点?” “地点必须足够容纳一、两百个人,也不能太过偏僻,那么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来想去,只有那里最适苏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陈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为是刑场,一直给人有血腥杀戮的观感,如果能用来施粥助人,可以扭转不好的印象,也许大家不会再觉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声。“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地方够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现在问题是它属于大理寺管辖,依照朝廷规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关就过不了。” “这个就交给我,令我头痛的还有要在那儿搭个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么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对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说愿意以‘开阳小报”之名捐出五百两银子。” “我这里有三百两,那么加起来共八百两,最后可能还会不够,只有靠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第11章(2) 两人开始讨论,将事项——列在纸上,一天不够,隔天又继续讨论细节。 接着,“开阳小报”刊登征求各类义务志工,还特别标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举的米粮店家,另外也欢迎各界踊跃捐款赞助,有意者可以前往开阳书肆报名,由于是免费发送给每个人,传播的力量更大。 当百姓们得知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和“开阳小报”联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纷纷冒着寒风出门报名,当然最多的是“开阳小报”的忠实读者,以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拥护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丝,而且以婆婆妈妈居多,她们一生受苦,终于等到有人出面专门替妇女打官司,而且还不忘把赚得的银子拿来做善事。 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名木匠报到。 这天早上,方怡带着两个婢女前往大理寺求见主簿,对方听说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才破例一见。 “……你再说一遍?” 方怡口气放软了些。“民妇想要申请借用刑场七天,打算要用来施粥助人,还望大人允许。” “你要借用……刑场?”主簿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她行了个礼。“是,还望大人帮这个忙,俗话说善有善报,一定能保佑大人将来升官发财。” “这……不是本官不帮,而是作不了这个主。”听个娇滴滴的妇人这么说话,主簿也凶不起来。 “那么要找哪位大人才能作主?”方怡甜笑。 于是,主簿把她带到大理寺丞面前,可惜对方很明显就是个不知变通、只会墨守成规办事的官员。 “什么?你要借用刑场?不管有什么理由,不行就是不行!本官可是听过你的名号,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太强出头地当什么讼师,要是在本官面前,你的状纸写得再好也没用。”大理寺丞马上拒绝她的要求。 “大人,这是做善事……”她嘴角抽搐,忍着不骂人。 他鼻孔朝天。“管你要做什么,不准就是不准!” “大人真的不准?” “本官说不准就不准!”大理寺丞耍着官威。 方怡收起笑靥,眼底浮现冷意。“既然大人这么不肯通融,民妇只好这么做了……”说着,就把那块铜鎏金腰牌拿出来给他看。 认出摄政王的腰牌,不只大理寺丞,连主簿都倒退三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瞪着她。 方怡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块腰牌的主人已经同意,还请大人允许。”这么好用的东西当然要适时地拿出来亮相。 大理寺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当然是透过一点关系才拿到手。”方怡避重就轻地回道。“大人若担心它是假的,不妨进宫,或是上摄政王府问问本人。” “不用、不用!”他连挥着手。 “那么大人的意思……” 他很不甘愿地道:“就七天,不能再多了。” “还有,必须要封路,轿子和马车请绕别条路走。”方怡追加要求,这些都是来自上辈子参加大型活动或演唱会的经验。 “封、封路?”大理寺丞一脸傻样。 方怡福了个身。“先谢过大人了。” 地点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就可以动工了,木匠们开始在刑场上盖起一间大型茅草屋,虽然四面没有墙,但至少不必担心下雪。由于有许多百姓自愿帮忙,大家通力合作,只用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欢呼声传到好几条街外。 不过方怡又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盖两间茅房,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得用上它不可,最后决定在角落挖两个约莫五、六尺深的坑,再搭成简易茅草屋,事后再把泥土回填掩埋。 翌日下午,大理寺少卿林骅得知昨天有人拿了摄政王的腰牌借用刑场,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决定进宫求证。 当他来到东离宫,想到要见的是当今摄政王,不免紧张。 这时安公公来到他面前。“林大人请进。” “有劳了。” 踏进静心轩,林骅深吸了口气,上前见礼,不必抬头,也感觉得出两道冰冷的目光朝他投了过来。 “什么事?”季君澜将书合上,口气冷淡。 他吞了下口水。“昨日有位陈娘子拿了王爷的腰牌前来大理寺,虽然腰牌的确不假,但对方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下官斗胆前来请示王爷。” 季君澜俊脸闪过一抹错愕。不用问也知道这位陈娘子是谁,心里不禁猜测她又干了什么好事。 “那块腰牌确实是本王给的。”他总不能说不知情,虽然确实是不知情,但在这节骨眼又不能承认。 “是。”林骅松了口气。“那么王爷应该也清楚陈娘子提出的要求实在前所未闻,但既然是行善,相信皇上不会降罪才是。” 行善?他越来越好奇。“林大人说得是。” 林骅点了点头。“那么大理寺这就同意把刑场让陈娘子借用七天,另外她还要求封路,看在她是要施粥助人的分上,大理寺才会破例。” 借用刑场?封路?要不是季君澜平时面瘫惯了,真的会惊讶到下巴都掉到胸口。亏她想得出来,还有怎么突然决定施粥助人,这得花上多少银子?难道是自掏腰包,连每个月拨给她的例钱也用上? “王爷?”见摄政王似乎在发愣,林骅纳罕地唤道。 他清了下嗓子。“因为是在做善事,本王才会同意她的要求,没有事先跟大理寺说一声,是本王的疏忽。” page 4 “王爷客气了,不过下官倒是没想到王爷和‘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是旧识。”若非关系熟稔,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腰牌交给对方? 季君澜跳过这个话题。“还有其他的事吗?” 林骅听到这句话,知晓自己问太多了。“那么下官告退。” 待对方走后,季君澜气闷地起身来回踱步。“没有事先跟本王说一声就先斩后奏,本王真的太宠她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安公公用袖口掩住上扬的嘴角,心想这真像陈氏的作风,更没想到才一阵子没去顺心园,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本王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原本打算冷落她一段日子,这下不去见她也不行。 安公公听了,有些不以为然。依照摄政王对陈氏的宠爱程度,顶多口头上念个几句,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当天深夜,一顶轿子悄悄来到顺心园后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季君澜脸色更难看了,最后还是让人翻墙过去开门才得以进门。走后门也就罢了,还得像小偷一样,想想就觉得憋屈。 不过这顺心园里的人全都睡死了,万一贼人闯进来,恐怕无人会察觉到异状,他正打算严惩一番,谁知才从后门进入,就见大发和阿泉已经纵身来到面前,见是摄政王,马上单膝下跪见礼,他的怒气才稍解。 待他推开方怡的房门,就见屋内还点着烛火,且桌上、地上散落了许多纸张。 他随手拿起一张,念着上头的字。“糙米、小米、小麦、薏米、绿豆、五谷粥……猪大骨和鸡骨头熬成高汤,加入碎肉……” 这该不会是菜谱?他看了看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截长发的女人,将菜谱放回桌上,然后在床沿坐下,伸手掀开锦被。 方怡几乎是立刻被冷空气给冻醒。“哇……好冷!” “醒了?”季君澜凉凉地问。 她眯着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王爷要来也不说一声。” “你要动用本王的腰牌,有事先说一声吗?” 知道事迹败露,方怡一面笑,一面钻进他怀中。“王爷生气了?” “大理寺少卿进宫来跟本王求证,本王事先却一无所知……”季君澜应该推开她,摆脸色给她看,但双臂彷佛有自己的意识般,自然而然地搂住柔软娇躯。“又怕问太多会露馅,只能赶紧把人打发了。” “王爷辛苦了。”她搂住他的脖子笑道。 季君澜哼了两声。“施粥助人?你何时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真的很令人感动。”方怡说出真正的目的。“也希望那些平日养尊处优、吃香喝辣的文武百官睁大眼睛看看,跟那些底层的百姓相比,他们是多么渺小,还有年幼的皇上,我更想让他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挨饿受冻,他是一国之君,有责任照顾百姓,否则不用逼宫,光是民怨就可以消灭整个大周朝了。” 季君澜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方怡在他怀中抬起头。“我可不是为了自己,也是想帮王爷达到教育小皇帝的目的,所以别生气了。” “原本是想来骂骂你的,现在本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季君澜也不禁大为折服。“不过以后还是跟本王说一声,先套好招再说。” 她噗啸一笑。“王爷的意思是打算跟我狼狈为奸?” “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坏事?”季君澜险些忍俊不禁。 “当然不是坏事,但也许有人会觉得太多管闲事,女人只管伺候丈夫和生孩子就够了。”方怡有自知之明。 季君澜抚着她的发丝。“但你还是决定做了。” “是谁规定女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又不该做,我就是我,只要是对的事就去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上辈子的她肯定不会这么想,因为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去努力和拚命,可是死过一次,又重生过来,她的想法慢慢地改变,开始寻找自我价值。“王爷那块腰牌还能放在我这儿吗?” 明知不该由着她,可季君澜还是敌不过眼前这张略带戏谵的盈盈笑脸,终是轻咳一声。“就先放在你那儿,不过下次要拿出来用之前,先知会本王。” “多谢王爷。”她凑上前亲了下。 他目光一沉,旋即将她压在身下,用力吻上那张好辩又爱笑的小嘴。 “不行,我明天还要早起,有很多事要忙……”感觉到男性大掌摸向自己的粉臀,方怡连忙伸手推拒。 季君澜哼了哼,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掠夺。 见状,方怡翻了个白眼,也只好舍命陪摄政王滚床单,毕竟是因为他的腰牌,才能让整件事顺利进行,就当是回报吧。 当前戏做足,冰山也变得热情如火,方怡抬起双腿夹住虎腰,引诱着、催促着,只想赶快做完好睡个回笼觉。 “……王御医说你的身子都调养好了?”季君澜嗓音粗哑地问。 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就感觉到推进的力道比往常来得更猛烈,不禁叫出声,彷佛同时按到某个开关,让身上的男人火力全开。 因为很累,所以今晚的方怡没有太多力气回应,只能任由男人摆布,在高/潮之后更是有些昏昏欲睡,不过某人还没解放,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可以不要这么持久吗?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像是听见她的腹诽,季君澜决定来一场延长赛,非得方怡软声求饶、又亲又搂的,才甘愿将珍贵的种子全数奉献。 “……顺娘?顺娘?”季君澜唤了两声,可惜本人早就睡死了。 也只有这个女人敢无视自己,总是比他先睡,就算他好一阵子没来看她,也完全不在意,连问都不问,彷佛就算被抛弃了,也可以过得很好。 季君澜一直有种感觉,自己才是最有可能先被抛弃的那一方。 “可别以为招惹了本王,就能随时拍拍屁股走人,想都别想!”季君澜发誓非把她抓牢不可。 不过隔日一大清早,他才掀开眼皮,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扔下,俊脸像是罩了层寒霜,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人活活冻死,让此刻正捧着洗脸水、站在床边等着伺候的齐砚,恨不得夺门而出。 “夫人已经出门,只剩门房留守看家,所以由属下伺候王爷。”早知道就让高均跟来了。齐砚背脊发凉,不敢直视主子的目光。 “她走多久了?” “天还没亮就出门了。”齐砚拧了条湿布巾递上。 季君澜擦了把脸,眼角余光瞄到银簪和珍珠耳饰被随意丢在镜台上,别的女人小心收藏的饰物,那个女人却毫不在意。 “王爷要用膳吗?”说着,齐砚又补充。“夫人特地留了一碗五谷粥,说是明天要施的粥,想让王爷先尝一尝。” 季君澜点点头。“呈上来吧!” 于是,齐砚马上去厨房将放在蒸笼里保温的五谷粥端到房里。“这碗粥里头似乎加了不少东西,有糙米、绿豆还有碎肉……” “本王原以为施的是白粥,看来并非如此。”季君澜眉头皱了皱,拿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口送进嘴中,想不到意外得滑顺可口,还带着浓郁的香气,猛地想起昨晚看到的菜谱,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用猪大骨和鸡骨头熬的汤,能让这碗粥更添美味。” 齐砚看了都快流口水了。“夫人说若是白粥,上一趟茅房就饿了,但五谷粥则不同,能够撑得久,对身体又有好处,而且猪大骨和鸡骨头原本就要丢掉,可以不用花一文钱,还能让这碗粥变得更好吃,一举两得。” page 5 他一脸没好气。“她不管做什么都有歪理。” 虽然觉得陈氏设想周到,不过齐砚可没胆子说出来。 吃完粥,季君澜又坐上轿子离开顺心园,发现天空飘起小雪,沉吟片刻,便刻意绕到朱雀三街,想要亲眼瞧一瞧。 当轿子来到朱雀三街,就见原本阴森森的刑场搭起一座用茅草当作屋顶的建筑物,如今人潮穿梭,许多妇人在八口炉火前挥汗熬汤,还有不少人搬着一袋又一袋米过来,一下就堆成了座小山,每个人都在为明天开始连续七天的施粥善举做准备。 季君澜从掀起的轿帘往外看,可以觑见方怡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说话,还不时地朝对方微笑,让他觉得刺眼,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去查查那个男的是谁。”他吩咐齐砚。 “是。” 他用力放下轿帘。“回宫!” 而这一头的方怡,正忙到不可开交,为了规划排队动线,就伤透脑筋,因为人数无法预估,要是一个没弄好,可是会发生暴动。 “第一天肯定一片混乱,就有劳苏老板多费心了。”想到上辈子看到有人为了一百元的免费早餐,愿意花三个小时排队,让她体认到人类贪小便宜的本性有多强。 苏老板点头。“鄙人会把手下派出来,全听夫人吩咐。”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方怡由衷地说。 第12章(1) 永寿宫 “今晚真的好冷,两位姐姐辛苦了。”眼角有一颗小红痣的宫女提着茶壶来到佛堂外头。“要不要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 值班的两名宫女真的快冻僵了,马上接受对方的好意。 “你真是有心。”宫女甲接过杯子。 宫女乙喝了一口姜汤,这才用正眼看她。“你叫什么?” “我叫赵秀,才调到永寿宫没几天,还请两位姐姐多多关照。”她态度恭敬,嘴巴又甜,马上博得好感。“要再喝一杯吗?” 两名宫女立刻把空茶杯递给她,宫女乙跟着小声开口。“咱们太贵妃就是喜欢清静,尤其是经过佛堂,千万别发出太大的声响,没有经过允许,也别随便进赵秀将倒满姜茶的杯子递给她们。“是。” “还有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当作没听到。”宫女甲又喝了一口姜茶,当胃暖和起来,嘴巴也松了。 她愣了几下。“姐姐指的是什么声音?” 宫女甲看了看四周。“就是婴儿的哭声。” “婴……”赵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接着小声地问。“在这座永寿宫,哪来的婴儿哭声?” “别问!”宫女乙警告。 赵秀只能乖巧地点头。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说到这儿,宫女甲有些尿急。“姜茶一下子喝太多了,好想上茅房。” 宫女乙脸色微变。“怎么办?我也想去……” “两位姐姐辛苦了,我先走一步。”赵秀提着茶壶要走。 闻言,宫女甲叫住她。“等一等!” 她故作不解。“两位姐姐还有何吩咐?” “我要去上茅房,你留在这儿暂时顶替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话还没说,宫女甲提起裙摆匆匆地走了。 “幸好有你在这儿,否则咱们只能憋到天亮。”宫女乙叹道。 赵秀一脸讨好。“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两位姐姐千万不要客气。”这时,风呼呼地吹过,宫女乙缩起肩膀。“……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只不过是风声罢了。” 宫女乙吞了下口水。“不是风声,是……婴儿哭声。” “我没听到。”赵秀摇了摇头。“姐姐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吗?” 宫女乙回头,瞪着紧闭的门扉。“是……是从佛堂里头传出来的。” 赵秀把耳朵凑近门板。“一定是姐姐听错了。” “我……”心里越是害怕,尿意就越急。“我快憋不住了!” 赵秀就是在等这一刻。“姐姐快去,这儿有我看着。” 宫女乙心想太贵妃此刻应该睡得很熟,就算离开一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那就拜托你在这儿守着,我很快就回来。” “不用急,慢慢来。”赵秀朝宫女乙的背影笑了笑。 此刻两个宫女都不在这儿,正是个好机会,赵秀倾听着屋内的动静,很轻很轻地推门而入,再顺手关上,脚步近乎无声地往屋里走。 佛堂内点了烛火,她看了眼通往内室的帘子,心想太贵妃应该就睡在里头,再望向神桌,确实有尊观音像,不过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观音像前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口黑檀木箱子,长度约莫一尺四寸,宽度约五寸,若是专门摆放祭拜用的东西,应该不会搁在这儿才对。 她想起齐砚再三叮咛过,一定要格外细心,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只要觉得可疑,就要查个清楚,于是她上前一步,轻轻地掀起盖子。 待她瞥见木箱内的东西,吓得手上的盖子差点掉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眼花。她伸手进去拨弄几下,确定真的没有看错。 不期然的,内室响起有人翻身的细微声响,她赶紧将盖子放回原位,无声地退出屋外,想到看见的东西,一颗心跳得好快。 就在这当口,两个宫女一前一后跑回来了。 “有人来过吗?”宫女甲不安地问。 “两位姐姐尽管放心,没有人来过。”赵秀挤出笑脸回道。 “太好了。”宫女乙拍了拍胸口。 接着赵秀便提着茶壶和两只茶杯,赶紧离开,这个晚上她都没有合眼,每次想起就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色大亮,赵秀才换上黑色劲装,梳起男人发髻,腰上同样系着铁心营的黑檀木腰牌,任谁也认不出她就是最近才调到永寿宫的宫女。 她来到东离宫,在书房外头等候片刻,才得以进屋。 “见过王爷。”赵秀单膝跪下。 “查探的结果如何?”季君澜将批好的奏折合上。 “回王爷,虽没见到太贵妃本人——”她陡地背脊一凉,那是从主子身上传来的寒气,也是发怒的前兆,让她赶紧把下面的话说完。“但属下另有发现。” 季君澜捏了捏眉心。“说!” “佛堂内确实供奉着一尊观音,但神桌上还有一口木箱,属下觉得可疑,掀开来看,没想到这口木箱竟是棺材,里头放着一具婴儿大小的骨骸,骨骸上还盖着一条小小的锦被。”想到那画面,她真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婴儿骨骸?”季君澜冷眸一睁,思索后才道。“难道是当年太贵妃产下的那名皇子?可是照理说应该已经下葬,不可能让她留在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为了确认清楚,还掀开锦被来看,这具婴儿骨骸不只少了一条左臂,而且右腿还髯曲蜷缩,显然出生时四肢就已经……不健全。”她斟酌着用词。 他眼底掠过一抹惊愕。“四肢不健全?当年太贵妃产下的是死胎,并没有说死胎上有任何不寻常,莫非是刻意隐瞒?” 如果死胎真的四肢不健全,传扬出去,恐怕会对太贵妃的处境相当不利,会想要隐瞒也是无可厚非,但真的瞒过众人的眼,确实也很有本事。 “若这具婴儿骨骸真的是当年太贵妃所生的皇子,她不仅在下葬之前掉包,还把它供奉在神前,此举非常人做得出来,该不会是疯了?”季君澜轻敲着桌面,起身踱着步子。 接着赵秀又将永寿宫的宫女半夜听到婴儿哭声的事一五一十回报。“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但那些宫女却是绘声绘影,不像是在说着玩的。” “……你继续留在永寿宫,另外想办法得到太贵妃身边人的信任,伺机打听内情。”他再度启唇。 page 6 “是。”赵秀吁了口气,知道王爷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当赵秀离去之后,季君澜又派人去了一趟宗正寺,它是掌管皇族宗室事务的官署,把自己要的东西转达给宗正寺卿明白。 才过一个多时辰,宗正寺卿已经带着谱牒,还有一本详细描述历代皇子出生状况,以及由谁接生的纪录册子来见摄政王,内容还算是钜细靡遗。 “……当年卢贵妃唯恐腹中的皇子会遭有心人毒害,还央求先帝恩准,由她娘家指派的稳婆接生。”宗正寺卿说了稳婆的姓氏,以及哪里人氏。“想不到最后却是生出死胎,卢贵妃悲痛不已,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就连先帝想看一眼都严厉拒绝,为了不想太刺激她,先帝只能怅然离去,加上三天之后,李昭容生下一名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更是大受刺激。” 他眉头一皱,想不到太贵妃的孩子和皇上出生的日子只差三天。“有这种事?所以没人见到死胎的模样?” 宗正寺卿又低头翻了翻册子。“回王爷,应该只有稳婆和太贵妃身边最亲近的嬷嬷、宫女才见过,而且下葬的日子也选得很匆促。” “听来确实不太寻常。”季君澜让宗正寺卿退下之后,兀自思索着,虽然无法确定卢太贵妃的用意,以及跟刺客有无关联,但他也由不得有人在宫里装神弄鬼,搞得人心惶惶。 此时,安公公盛了两块还热腾腾的鸭油烧饼进来。“王爷早上还没吃东西,这是厨子刚做好的。” 季君澜绕回书案后头,吃了一块鸭油烧饼。 “……今天是施粥第几天?”有太多事要忙,他直到此刻才想起来。 “回王爷,已经是第四天了。”安公公躬身回道。 “昨天你去看过了吧,施粥的情况如何?” 安公公拱了拱手。“奴才昨天早上去看了,才知一天三百碗粥,但来了超出原本的人数,从邻近几县来了不少贫苦人家,以及更多的乞丐,他们冒着风雪,就为了吃上一碗粥,夫人不忍心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又另外追加了两百碗。” “一天五百碗肯定还是不够。”季君澜喝了口热茶,大胆断言。 “王爷说得没错,夫人正在苦恼,就在奴才要走之前,正巧看见宁王妃派人送来糙米、小米和薏米各一百斤,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她也捐了米?”因为十一哥总是云游四方,不在王府,他跟这位皇嫂几乎不曾有过往来,自然不太了解对方的为人。 他点了点头。“宁王妃不只捐米,还送来三百件棉袍分发给那些贫病交迫的乞丐御寒,听宁王府的人说若不是碍于身分,宁王妃也很想过去帮忙。” 季君澜心想他这位皇嫂应该跟陈氏会很合得来。“……皇上在甘泉宫?” “皇上刚去长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回甘泉宫了。”他可是随时掌握第一手消息。“备轿!” 没过多久,季君澜来到甘泉宫,御书房内的季昭则是正襟危坐,接受他的君臣之礼,完毕之后才把查到的线索告诉他。 “……宫女李桃几年前伺候过永寿宫的太贵妃,听说曾经偷窃东西,但令人意料之外的是并未遭到任何责罚,也没有张扬出去,只是将她调离,之后便来到甘泉宫。”季昭正色道。“虽然没有证据,可总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季君澜不动声色地反问:“皇上怀疑太贵妃?” “……是有一点怀疑。”季昭又变得不太有自信。 季君澜目光严厉地瞪着期期艾艾的小皇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皇上对自己的判断难道没有信心?” “我……”他深吸了口气。“我确实是怀疑太贵妃和刺客有关。” “皇上的理由呢?” 季昭表情多了些坚定。“因为这两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时我才不过四岁,曾在吴昭仪那儿住过一段日子,吴昭仪和当时已经是贵妃的太贵妃打从入宫之后感情就很要好,就像亲姊妹般无话不说,不过有一天吴昭仪回到寝宫,脸色苍白,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 他一面说,一面回忆。“记得吴昭仪口中喃喃自语说‘当年是她掐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真是太可怕、太吓人了”,接着又对我说‘千万别去卢贵妃那儿”、“她已经疯了”,没想到才过几天,吴昭仪就得了一场急病走了,如今回想起来吴昭仪的死太过突然。” “掐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没有记错?”季君澜沉吟后问道。 “我很确定,真的没有记错,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说得十分肯定。“太贵妃到底是先帝的嫔妃,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十三叔可有好的建议吗?” “等。” “等?”季昭愣了愣。 季君澜目光一凛。“皇上在明,敌人在暗,那就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兵法不是有云,勿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我明白了,多谢十三叔指点。”他真的受教了,以前怎会认为十三叔可怕? 认为他瞧不起自己、厌恶自己?还把他说的话都听成恶意?其实十三叔只是习惯冷着脸,所说、所做的都是为他着想,就像陈氏所说的,要用心去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 季昭一脸专注。“还请十三叔教诲。” “臣想请皇上跟臣出宫一趟。”季君澜说出目的。 于是,不明所以的季昭换下皇帝常服,做普通人家的打扮,不过从披在身上的暖裘也看得出非富即贵,而季君澜也一样在袍服外头围了件狐狸毛斗篷,分别乘坐轿子出宫,一路来到朱雀三街。 只见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加上封街,轿子只能停在远处,改用步行的方式。 季昭一脸惊讶。“今天有迎神庙会吗?” “不是迎神庙会,而是在施粥。”季君澜领着小皇帝往前走,身边还有数名宫中侍卫保护。“皇上待会儿看了便知。” 当叔侄俩在白雪纷飞中,越过重重人海,总算挤到可以看见施粥场景的地方,只见前来领粥的百姓井然有序地排好队,手上都自备饭碗,领到热呼呼的五谷粥,就不停地鞠躬道谢。 季昭一脸困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有的原本家境贫苦,连米饭都吃不起,也有的无家可归,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就算外头下着雪,也想吃上一碗粥,好填饱肚子。”说着,季君澜也不禁大为震撼,因为远比想像中还要多人。 “就为了一碗粥?”季昭惊骇地问。 季君澜瞥了他一眼。“这碗粥也许是他们饿了好几天之后才吃到的一顿饭——看看那边的孩子,跟皇上差不多年纪。” 只见好几个孩子不是牵着更小的弟弟、妹妹,就是搀扶着长辈,他们缩着身子,顶着风雪,但是领到粥,马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爷爷,再忍耐一下,待会儿就有粥吃了。”小孙女搀着祖父的手肘,不忘安抚地说。 老人咳了好几声。“好、好。” 祖孙俩慢吞吞地走过季昭身边,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就为了一碗粥,连宫女和太监都不只一碗粥可以吃,他真的难以想像这种事发生在大周朝,就在自己的眼前。 “这碗粥得来不易,可是靠许许多多的人捐钱、捐米才吃得到。”季君澜像是没看见似的。“他们可是皇上的子民。” 第12章(2) “这次的施粥善举是谁主办的?”得宣对方进宫,大大地赏赐才行。 page 7 “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其实皇上也认识她。”他竟然会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我也认识?”季昭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投向某处。“就是那儿。” “……还有谁要喝姜茶?”此时响起方怡的声音,她正提着小茶壶穿梭在排队的人龙之中,让他们先喝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 “那不是陈氏吗?”季昭一眼就认出来。 季君澜视线也跟着她移动。“没错,就是她和‘开阳小报”的老板一起办的,可以说既出钱又出力。” “她何时成了女讼师?还有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季君澜也搞不懂他的这个女人,只要坐在家里让婢女伺候,想着如何抓住他的心,努力为他生个儿子就能确保自身的地位,又何必出来抛头露面,还这么辛苦?“这一点皇上就得亲自问问她了。” 看着陈氏做了原本该是他这个皇上该做的事,让季昭感到羞愧不已。“我就知道陈氏和寻常寡妇不同,连我都不如她。” 眼看人潮越来越多,季君澜心想这里不宜久留。“皇上,该回宫了。” “让我再看一会儿。”他必须牢牢记住眼前看到的景象。 闻言,季君澜没有再出声催促,继续站在原地陪小皇帝。 蓦地,在他们斜后方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闪开!闪开!”几名长相凶神恶煞的仆役走在官轿旁,动作粗鲁地挥开人群。“不要挡住我家公子的路!” 这场骚动不只叔侄俩注意到了,就连方怡也察觉到有事发生,将手上的小茶壶交给其他人,马上过去处理。 季君澜见方怡走向引起骚动的来源,从他的角度,也只看到有顶轿子要打这儿通过,却不知是哪家的人,便朝跟在身边的高均使了个眼色,要他马上跟上去,见机行事。 “不好意思!让一让!”方怡一面穿过人群,一面说着,这时一名街友认出她,马上对身边的人说她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所有的人都自动让出路来,还不断跟她道谢。 “多谢陈娘子!” “多谢陈娘子好心施粥……” 她频频说这没什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是靠着众人集结的力量,否则她根本办不到。 待方怡终于来到官轿前,皮笑肉不笑地问:“请问你们可以绕路走吗?” 仆役一听,趾高气昂地瞪着她。“要我家公子绕路?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确实不知,敢问你家公子是谁?”她先礼后兵。 仆役用鼻孔哼道:“我家公子是左相曹大人之子。” 方怡长长地喔了一声,心想大概是很大的官才敢这么嚣张,不过也不打算让对方享有特权。“原来是曹公子,你们公子应该认得字,没看到左右两头都有大理寺立的牌子,上头写着封路七天吗?” “封路又怎样?我家公子说要过就是要过!”仆役狐假虎威地喝道。 听到外头的嚷嚷声,曹公子披了件斗篷下了轿,一派风流倜傥,口气却满是不屑。“是谁挡住本公子的路?” 仆役连忙拍马屁。“就是这名有眼无珠的妇人,居然要公子绕路。” “曹公子有意见的话请去大理寺申诉,封路可是经过大理寺同意的,还请绕个路。”方怡的态度已经算客气了。 曹公子上下打量她,不怒反笑。“嘴巴挺利的,虽然已经嫁人,但长得倒真是不错,要本公子绕路可以,只要答应陪本公子一夜。” 话才出口,周遭的人忍无可忍地开骂。 “无耻!” “这是哪个大官的儿子?我呸!” “敢对陈娘子无礼,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一下子,更多人围了过来。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曹公子引发众怒,顿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目标,这下终于知道害怕。 方怡连忙安抚众人的情绪。“大家冷静!不要冲动!” “公子,咱们还是快走。”仆役吞着口水说道。 “本公子不跟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走!”曹公子表情慌乱地钻进轿内,催着轿夫。“快走!” 轿子迅速转了个方向,绕路而行。 “已经没事了,还没领到粥的快往前走。”方怡也捏了把冷汗。 确定没事,高均回到主子身边,将轿子主人的身分和嚣张行径告诉季君澜。 季君澜不发一语,但全身散发出森森寒气,足以把身旁的人都冻死,连小皇帝都感受到了。 “十三叔在生气吗?那……咱们回宫吧?”季昭怯怯地开口。 季君澜瞟了一眼满脸惊怯的小皇帝。“臣没有生气。” “我……可以过去和陈氏说说话吗?” “她看起来很忙,还是等下次吧。”季君澜否决这个要求。 季昭想到两人的叔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不想又因为这点小事被破坏。“那就回宫吧!多谢十三叔特地带我出宫,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皇上知道就好。”他脸色稍霁。 回宫之后,季昭马上派赵亮出去打听有关“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事迹,这才得知她除了帮有苦无处诉的妇人代写状纸、打赢了几场官司外,赚到的银子还拿出来施粥助人,想到那些为了吃一碗粥,顶着风雪出门的百姓,他们穿着单薄,又穷又病,反观自己,身边有无数太监和宫女服侍,还曾经三天两头地耍脾气,不肯用膳,真是既无知又任性。 他整整,夜未眠,隔天早上,趁着去长春宫跟太后请安,便向她道出自己的决定。“……每年的最后一天,宫里总是大宴文武百官,吃的是山珍海味,那些都是民脂民膏,儿臣吃好的、穿好的,外面却有许多百姓饿着肚子,想起来真是羞愧难当。所以儿臣决定往后大年夜只办家宴,并开放一座宫门,施‘团圆粥’救济那些连年夜饭都没得吃的百姓,还望母后成全。” 太后看着小皇帝。“皇上这么做,就不怕大臣们反对,说这是违背宫里的传统,不过是幼稚的行径?” “儿臣认为只要是为了百姓好,就要坚持到底,相信最后他们能够明白儿臣的决心,就算被他们当面指责,儿臣也无所畏惧。”季昭已经有所觉悟。 见他有了皇帝的气势和担当,太后沉吟片刻才道:“既然皇上都决定了,那么就不能半途而废,只是也不能厚此薄彼,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得照顾到。” 季昭不由得大喜过望。“是,母后,儿臣也想过了,只要儿臣在位一天,每年的天寿圣节所举办的万寿宴同样从简,至于省下来的银子要如何运用在各地的百姓身上,儿臣还在考虑当中。” “皇上有这分心意,相信百姓们会感受得到。”太后脸上虽没有笑容,但是嗓音多了些温度。 “这个天下是皇上一个人的,是成是败都得靠自己。”太后语重心长地说。 “多谢母后教诲。”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太后不好相处,他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哀家对于这位‘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倒是挺好奇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做出连男人都办不到的事?”太后不禁问道。 “母后有所不知,陈氏她不仅敢当着儿臣的面谏言,而且想法与普通妇人大不相同,认为寡妇看似受人尊重,其实处境堪怜,应该有再嫁的权利,不该受到世俗眼光所累。”季昭笑着说。 太后挑起一道精致的眉头。“这位陈娘子的确敢言敢做,要是有机会的话,哀家很想见见她。” 季昭眼睛一亮。“母后想见她,儿臣可以安排。” page 8 待小皇帝离开长春宫,太后这才放松紧绷的脸部线条,露出淡淡的微笑。“皇上终于长大了。” 这时宫女进来禀报。“启禀娘娘,摄政王求见。” 太后挑起一道眉。“让他进来。” 在等待摄政王的空挡,几名宫女搬来一道珠帘放在太后面前,叔嫂相见,为了避嫌,身分越是尊贵,越要谨守分际。 片刻之后,季君澜进来了。 “臣参见太后。”他隔着珠帘见礼。 珠帘后头的太后回道:“摄政王免礼。” 这时,几个宫女福身退下,只留下三名太后最信任的贴身宫女在里头伺候,听到门扉重新关上,太后口气多了些闲话家常的意味。 “十三弟坐下来说话吧!” 季君澜拱了下手。“多谢三嫂。” “皇上刚刚才来过,他可是第一次有这么多的想法,而且打算付诸行动,哀家终于看到他有点当皇上的样子。”太后一脸欣慰,并将方才季昭所计划的事全都告诉他。“想到先帝在世前,总是叮嘱哀家别跟他太过亲近,不能宠他,要哀家扮黑脸,就算想抱抱那个孩子都不敢,扮得可有够辛苦的。” 季君澜颔了下首。“三哥就仅存这个儿子,要不疼他很难,但又担心昭儿会变得太过懦弱,太过依赖别人,只好辛苦三嫂了。” 太后不禁笑叹。“辛苦的是十三弟,多?有你在他身边时时教诲,这个黑脸扮得真是彻底,幸好昭儿明白了你的苦心,也肯上进了。” “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只要皇上能够有所作为,大臣们就算想要逼宫,也会显得踌躇,根据情报,果真都在观望,不敢贸然行动。”季君澜沉声说道。 太后脸色一整。“大臣们各怀鬼胎,就连口口声声说拥护皇上的右相也并非出自真心,他要的无非是个傀儡皇帝,可以任由他摆布,也该让这个倚老卖老的两代老臣退隐养老去了。” “目前还需用上他,臣会继续派人监视。”他又问。“皇上方才所说的那些事,三嫂也都同意?” “那是当然,先帝没有做到的事,希望他能办到。”太后赞许地说。 季君澜也同样这么想。 “十三弟从小就有主见,但年纪真的已经不小,也该迎娶王妃了。”她天外飞来一笔。“要不要哀家帮你挑一门亲事?” 他愣怔了下。“迎娶王妃一事不急。” “怎么不急呢?你也知道皇族宗室血脉单薄,十一弟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八弟的身子又……”太后老早就想催婚了,只是找不到好的时机。“唉!哀家这个当嫂嫂的岂能不担心?” “等过些时候再说吧,臣还有公事待办,就先告退了。”季君澜表面看似镇定,只有自己明白有多急迫,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太后来不及拦阻,只好等下一次再说。 坐上等在外头的轿子,返回东离宫的路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变了,若是过去,三嫂都亲口提了,他也不便拂逆,自然也就由她作主,可如今却不同了,脑中自动浮现某个女人的盈盈笑脸,会去在意她的想法而变得有所顾虑。 若知道他要迎娶王妃,那个女人恐怕还会说一声恭喜,然后包袱款款走人,想到这儿,季君澜就气得咬牙切齿。 “就算王妃进门,你也别想一走了之。”今生今世,他绝不放手。 这时,他才想到还有一件事必须处理,于是让安公公跑一趟左相曹荣的府第,传达自己的意思。 “……曹公子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目无法纪,摄政王代皇上下了道口谕,命他闭门思过六个月,不得违抗。”安公公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曹家人,淡淡说明来意。 曹荣转身打了独子一个耳光。“你这畜生干了什么好事?!” “爹,我没有啊!”曹公子捂着脸抗议。 曹荣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安公公,小犬究竟做了什么?” 安公公横睨了下曹公子。“这就要问令郎了,明知道朱雀三街口封街七日,为的是施粥助人,任何轿子和马车都得改道,令郎却搬出曹大人的名号硬是要过,殊不知皇上和摄政王也去了那儿,而且还是用步行的。” “这……”曹荣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曹大人,避门思过六个月算是很轻了。”安公公好意提醒。 曹公子可不这么认为。“爹,你不是说和摄政王的交情不错,赶快进宫求求摄政王,让他免去孩儿的责罚……” “闭嘴!”他又挥出一巴掌。 “要孩儿半年都不能出门,这可比死还要难过啊……” 安公公森森地问:“那么曹公子是宁可死了?” “不、不!小儿无知乱说话,还请安公公见谅。”曹荣吓出一身冷汗,如今朝中政局诡谲多变,就算自认是摄政王一派,也要摄政王心里同样这么想才行。“谨遵皇上口谕!” 安公公上前两步,凑近说话。“可得好好管一管令郎,要是让王爷发现他偷跑出门,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曹荣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是。” 第13章(1) 五天后,官方的“邸报”传达皇上旨意,取消除夕宴请文武百官的传统,改由当天于西华门分发“团圆粥”给需要的百姓,为所有的人祈福,接着“开阳小报”火速印刷,免费发送,一时之间,小皇帝的声望在民间大大提升。 相反的,朝中大臣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激烈反弹,认为小皇帝无视众人一年来的辛劳,连摆宴请客都省了,根本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纷纷去向摄政王投诉,却被一句“这是圣旨”就给打发了。 此时的季昭算了下日子,施粥已经结束,便决定派赵亮去将陈氏请进宫来,再好好地请教。 “回皇上,陈氏已经不住在原本的地方了。”赵亮口气先是略显犹豫,最后还是据实以告。 季昭微讶。“她搬家了吗?那就去打听一下搬到哪儿。” “这……”问题是陈氏目前的身分跟以前不一样了。“陈氏搬进了顺心园,而顺心园是摄政王的私人宅子,属下有所不便。” 季昭这下真的愣住了。“陈氏为何会住进十三叔的宅子?” 赵亮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小皇帝。“因为陈氏……成了摄政王的妾室,自然住进他私人的宅子。” “什么?”季昭一下子冲到他面前,表情惊愕。“你说陈氏是十三叔的妾室?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十三叔事先都没有跟我提起?” “根据属下所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赵亮没想到小皇帝会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模样。 “十三叔和陈氏……怎么会呢?十三叔是何时看上她的?他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才是。”这个消息顿时让他有些失魂落魄。 桂公公连忙缓颊。“不过是收个妾,摄政王才会没告诉皇上。” “她是陈氏,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普通妇人,何况我原本打算……”季昭觉得彷佛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被抢走了。 “皇上打算什么?”桂公公等着他说下去。 季昭垮下肩头。“打算再过个五、六年,就让陈氏进宫陪我。” “皇上,她可是个寡妇!”桂公公大惊失色。 季昭瞪了下桂公公。“寡妇又如何?她可是比那些生得漂亮却只会争宠的女人强多了,十三叔不该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抢走了。总之我不管,我就是要见陈氏一面。” 见小皇帝又使起性子,桂公公面有难色。“皇上要陈氏进宫,也得先问问摄政王同不同意。” page 9 “那我出宫见她总行了吧?”他露出喜色。“赵亮,快去让人备轿,你应该知道她住的地方,马上带路。” “若皇上要出宫,奴才得先去请示摄政王。”桂公公忙道。 “不用去请示十三叔了,他纳陈氏为妾,可没有先知会我一声。”季昭心里就是不是滋味。 闻言,赵亮只得遵旨。 于是,一顶看似普通的轿子悄悄出了紫金城,往顺心园而去。 “皇上,已经到了!”桂公公朝轿内说道。 季昭钻出轿子,打量了下大门上的匾额,很快就发现大门旁悬挂了块木头牌子,看了上头写的字,不禁莞尔。 “赵亮,快去敲门!” “是。”赵亮上前敲了几下门扉。 柳伯马上就出来应门,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些人出身不凡,不敢无礼。“请问要找谁?” “我家公子姓季,特来拜访陈氏。”赵亮说道。 季可是国姓,柳伯不禁看了眼前的贵气小公子一眼,心中惊疑不定,可不敢要对方在外面等。“里面请,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 “嗯。”季昭派头十足地走进大门。 柳伯很快地跨进垂花门,嚷嚷两声,碧玉便出来问什么事。“有位姓季的小公子来拜访夫人,快去请夫人出来……快点!” “知道了。”见他催得急,碧玉只好赶紧到书房禀明。 方怡正一面练毛笔字,一面打瞌睡。施粥七天可真把她累坏了,到现在精神还没完全恢复。 “姓季的小公子?”她手上的毛笔瞬间掉了。 碧玉点头。“柳伯是这么说的。” 皇上怎么来了?方怡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在书房里磨墨的彩霞和碧玉互看一眼,便跟了出去,在外头遇到徐嬷嬷,听说有客人来访,便要过去帮忙招呼。 季昭并未在门屋外头等候,而是直接跨进垂花门,笔直地往内院而来,柳伯可是连拦都不敢拦,心想他若猜得没错,这位小公子定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了。 “这儿是内院,客人不能进来……”彩霞开口想要阻止。 “没事。”方怡比了个手势。 季昭昂起下巴。“这个天下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咱们才多久没见,皇上的口气就变得这么大了。”方怡调侃。 “皇上?!”彩霞、碧玉和徐嬷嬷脸色大变,连忙跪在地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幸一睹龙颜,但也吓得心跳快要停止。 站在垂花门外头的柳伯也跪下,果然让他猜中了。 “全都平身。”季昭挥了挥袖子。 大家这才颤巍巍地起身。 季昭哼了哼。“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咱们才多久没见,你就成了十三叔的妾室,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方怡自嘲地笑了笑,将小皇帝迎进书房之后,看到临摹的纸张丢得到处都是,有些不季昭拣起一张看了看。“我的字写得还比你好看。” “让皇上见笑了。”她伸手拿了回来。 “这座宅子虽然不大,倒是很清静。”季昭挑了张椅子落坐。“前几天十三叔带我出宫去看了施粥的场面,我这才知道你还会帮人写状纸告官,赚了银子还拿出来助人,让我这个皇上都自叹不如。” 方怡正要坐下,被桂公公一瞪,只好站着回话。“我不过是抛砖引玉,希望能弓起更多人关心,如今连皇上都注意到了,也就值得了。” “好了,你也坐下。”季昭说道,他可不想抬着头说话。 她道了声谢,看向小皇帝。“皇上该不会是为了施粥的事来的?看小报上写着皇上打算在除夕发‘团圆粥”给百姓,这个构想非常好。” 说着,彩霞和碧玉端着茶点进来伺候,然后退到一旁,心里都很惊讶她们这位夫人居然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 季昭啜了口热茶,撇了撇嘴。“不过还是有很多大臣认为我坏了规矩,除夕摆宴招待文武百官是宫里一直以来的传统,不得说改就改。” “但这一顿饭花费的银子,却可以让数以千计正在挨饿受冻的百姓有碗热粥可以吃。皇上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民心向着皇上,他们最后自然会乖乖闭嘴。”方怡一脸不以为然。“他们也不想想每年领的俸禄是谁给的,那是百姓缴的税,是他们的血汗钱。” 季昭赞同地道:“没错,所以这次不管他们如何编派我的不是,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就连母后和十三叔都同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方怡凝蹄着小皇帝。“皇上和王爷最近处得可好?” “这个嘛……是比以前好多了。”他是这么觉得。 她脑子一转。“皇上想听故事吗?” “故事?当然好!” 于是,方怡把同样的故事也告诉他。“在非常遥远的西方国度,有种叫做狮子的动物,狮子又被称为万兽之王,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动物都要匍匐在它脚边……” 季昭听得津津有味。“世上真有这种动物吗?” “或许真的有,否则就编不出这个故事了。”她很想说确实有,但又拿不出证据。“皇上可知狮子是怎么教养自己的孩子吗?老狮子会把小狮子丢下悬崖,然后要它们自己爬上来。” 他听了大惊。“难道它就不怕孩子摔死吗?” “是啊,十只小狮子就有九只摔死了,但是老狮子也只会用这种方式来锻炼小狮子,而唯一存活下来的小狮子很伤心,以为老狮子讨厌它,想要它死,才把它丢下悬崖。” “没错……”季昭马上联想到十三叔。“小狮子肯定会这么想。” 方怡瞥他一眼,说着另一种版本的结局。“于是这只幸存的小狮子努力往上爬,可还是一直失败,怎么都爬不上去,就在它快要绝望之际,突然看到悬崖下面有一大片积水,而水面上就倒映着老狮子的身影,只见老狮子不时往下面偷看,很担心孩子为何还没有爬上来。” “原来老狮子没有丢下它走掉。”季昭惊喜地道。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小狮子知道老狮子正在悬崖上头等着自己,便用尽全力,拚了命地往上爬,最后终于爬上来了。” 季昭满眼热切。“然后呢?” “老狮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它的头。”这一段是方怡自己编的。 想起那天十三叔也摸了自己的头,季昭不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小狮子一定很开心,它终于体会到老狮子的用心。” 十三叔看似冷酷无情,其实心里应该也对自己抱着很深的期待,等着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他不由得这么想。 “皇上能够明白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吗?”方怡希望小皇帝能够有所领会。“也许老狮子的做法不是完全正确,可那是它唯一懂得教育孩子的方式,希望小狮子长大之后,可以成为真正的万兽之王。” 经过宫里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季昭也渐渐懂了,若一开始就宠他、置他,他肯定会变成软弱无能的君王,十三叔又是用何种心情在看待他的成长,他的内心肯定很焦急。 “十三叔待你好吗?”季昭突然问。 方怡半开玩笑地反问:“王爷待我很好,若是不好,皇上以为我是个会忍气吞声的女人吗?” 他大笑几声。“没错,你的确跟其他女子不同,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只不过让你当妾,也太委屈了。” “皇上莫非忘了大周朝的寡妇不准再嫁这个规矩?守了一辈子的寡,最后只得到一块叫做贞节牌坊的木头,既不能吃,抱着睡觉又嫌太硬,若要当柴烧了,又怕犯了哪一条律法,只能堆在墙角结蜘蛛网。”她语带嘲弄地回道。 page 10 “咳咳……”季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皇上!”桂公公赶忙轻拍他的背。 季昭摇了摇头。“……我没事。” 彩霞和碧玉也不禁吓得脸色发白,那块贞节牌坊是朝廷赐的,也就是皇上给的,夫人居然说它没用,这是要砍头的。“夫人……皇上恕罪!” “无妨。”季昭就是喜欢陈氏的直白。“但是你都已经跟了十三叔了。” “我也没说打算就这么跟他一辈子,等到王爷迎娶王妃进门,我和他的缘分就算尽了。”方怡笑得苦涩。 “这是为什么?”季昭一脸愕然。“就算有了王妃,十三叔也不会因此冷落你,若他真的对你不好,还有我为你作主。” 方怡口气轻松,因为她早就看开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我的个性是不可能在王妃面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或是为了争宠,天天算计对方,甚至致对方于死地。皇上看看后宫的嫔妃们,她们的日子真的快乐吗?我不想活得那么悲惨,所以等到那一天来临,我会自动离开。” 听完,季昭沉默了。虽然陈氏是寡妇,可若要成为摄政王妃,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再说把妾扶正也有前例可循,改日有机会他要问问十三叔的意思。 “别聊这个了,皇上今天前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吧?”方怡一脸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 之后,季昭又问了许多有关施粥的事,据说那碗五谷粥的回响很大,几乎老少都喜欢,便说要让宫里的御蔚来向她请教,然后又针对缩减万寿宴后的花费该如何使用,想要听听方怡的意见。 于是方怡提出了收容所的想法,至少在寒冷的冬天能让街友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至于冻死,以及朝廷若有重大建设,也可以优先给他们工作机会,以工代赈,比发送银子救济来得有用,不过这些都需要用到庞大的经费,得要从长计议才行。 这天,季昭留在顺心园用膳,直到天色都黑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宫。 “王爷。” 见摄政王来了,顺心园的奴仆跪地迎接。 季君澜视而不见地往前走,伸手推开厢房的门,就见方怡笑得风情万种地等着他进来。 “难得今天王爷这么早来,是不是公务太累了?其实身子是自己的,该休息就要休息,不要逞强。”她接过他解下的斗篷,说道。 季君澜瞟了下她。“皇上昨天来过了?” “是。”她知道这种事也瞒不了。 “过来。”季君澜在椅子上落坐,将她搅在大腿上抱着,接着从袖口内拿出一只红色锦囊。“给你。” 方怡接过锦囊,打开束口,只见里头是一只翡翠镯子,泛着艳丽的翠绿色泽,一看就是好东西。 “怎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男人突然送女人礼物,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有罪恶感? “把它戴上。”季君澜主动将裴翠镯子套在方怡的右手腕上。“这一生一世,都不准把它拿下来。” 她望进男人闪烁着执着光芒的黑眸。“王爷……” “就算有了王妃,你也不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唯唯诺诺,这座顺心园的主人是你,她别想踏进这个地方来彰显身分,你不必担心那些无聊的事。”季君澜脸上没有太明显的波动,但却能让方怡感受到浓浓情意。 这是在跟她告白! 这座冰山从来不会将内心的情感表现在脸上,更别说是言语,此刻却为了留住她,如此急切又认真地表明心迹。 想不到她真的让这座冰山融化了。这一刻,方怡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上告诉你了?”那些话是她昨天告诉小皇帝的。 季君澜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转移话题。“不是皇上说的!你还想要什么样的保证,本王都会为你办到。” “王爷也应该了解我这个人,我不太相信男人口头上的承诺,但是王爷的这分心意,我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能认输。 季君澜紧紧地拥住她。“那么就什么地方也别去。” “王爷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氏顺娘!”季君澜低吼。 方怡噗嗤一笑。“好啦!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 “肯定绝对是最后一个,若你真敢爱上别的男人,本王会亲手宰了他,连你一起。”他吐出骇人杀气。 她笑得肩头抖动。“知道了、知道了!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我绝对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那么王爷不会再要我进王府了?” “你想住在这儿,那就住吧。”季君澜不妥协也不行。 “那么以后有了孩子,也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她戏谑地笑问。 季君澜张口,接着闭上,停顿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不过他们得姓季,还得入谱牒,这一点本王非常坚持。” “成交!”方怡啄了下他的面颊。 “遇上你,本王只能一再退让。”他真的输得很惨。 方怡弯起唇角,大言不惭地道:“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个价值。”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季君澜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这笑容明显到让方怡一下子就发现了。 “王爷这抹笑可是值万金。”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角。 他想收起笑容,不过不太成功。 第13章(2) “就快过年了……”不想让他尴尬,方怡换了个话题。 季君澜闭上眼,掌心轻抚着她的背。“嗯。” “王爷的年夜饭是在宫里吃,还是回王府吃?”方怡随口问道。 他沉吟了下。“太后举办家宴,不得缺席。” “过年是应该要跟家人团聚。”她想想也对,可惜顺娘的家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 以为她觉得寂寞,季君澜补上一句。“但是初一晚上会过来。” 方怡一脸似笑非笑。“不用回王府陪那一位?” “吃醋了?”他垂眸看她。 她喷笑一声。“我的口气听起来很酸吗?” “本王不介意你多吃点醋。”季君澜认真地说。 “男人的虚荣心真可怕。”她娇哼。 季君澜着急地解释。“这不叫虚荣心,而是……” “而是什么?”她洗耳恭听。 他清了下嗓子。“而是想要确定你有多爱本王。” 方怡怔了下,原来他也会不安。“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发现王爷是我的菜之后,其他男人就入不了我的眼,一想到要分开,就好像有人掐住我的心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是必要时,你还是会狠得下心。”这就是让他不安的地方,他知道她真的会说到做到。 方怡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由爱生恨,反而忘了当初是怎么爱上王爷,没有什么比这种结局更无奈,我当然会想避免它发生。” 季君澜收拢双臂。“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本王可以跟你保证。” “我相信你。”至少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 这天晚上,他们温存地做着爱,宛如两人的第一次,探索着彼此的身体,欣赏着对方的反应,全心全意地沉醉在爱情之中。 当方怡一早醒来,才知道天还没亮他就走了,嘴角不禁挂起幸福的笑靥,懒懒地躺在床上,还不想起身。 又拖了半个时辰,彩霞进来禀报宫里的御厨来了,才不得不下床梳洗。 她将五谷粥的菜谱交给御厨。“……如果能再放一些谷物和豆类会更好,但是熬煮的时候就要多费点心思,虽然都是些粗粮,但是对身体有帮助,又吃得饱,对百姓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御厨接过菜谱,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妇人,没想到她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就连太后娘娘都听过她的事迹,原来这么年轻,还颇具姿色,不过皇上特别叮咛过不可无礼,可见十分重视她,让御蔚更加不敢得罪。 page 11 方怡由衷地盼望“团圆粥”能让百姓对小皇帝有不同的观感,也让小皇帝明白,只要他对百姓好,百姓也会有所回报。 在“开阳小报”的大力宣传之下,除夕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西华门外头排队,等着领“团圆粥”,这一碗可不寻常,是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亲口下的旨意,恐怕更是大周朝建立以来的头一遭。 “团圆粥”由卯时开始发放,一直到亥时结束,宫里可以说忙成一团,六局的女官们更是轮流出来帮忙。 天气很冷,但是排队的人龙依旧看不到尽头,幸好季昭听了方怡的警告,早已命人紧急备货,在最短的时间内购进各类粗粮,绝不让百姓白跑一趟。 到了午时,小皇帝特地前往西华门察看施粥情况,百姓们看到他,纷纷下跪感谢,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在除夕当天发放“团圆粥”的德政,从此成为大周朝的传统,并由历代皇帝延续下去。 翌日早上,也是大年初一,朝臣们进宫向小皇帝拜年祝贺,没人敢再提及要恢复除夕晚上宴请文武百官的事,随着小皇帝的声望提升到登基以来的最高点,一些原本支持摄政王登上皇位的官员也纷纷打退堂鼓,不敢再掺和逼宫一事。 *** 年节才过,方怡又接了几个案子,其中有不少寡妇、也有准备出嫁的姑娘,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丈夫纳妾、心里那一关过不去,想找个人诉苦的女子。 就算如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声名远播,方怡依旧只收两百文钱,就当是纯聊天,偶尔附和两句就好,因为她看得出这几位客户已经认命,只是心里不舒服,憋着难受,而她也不会无聊到要求对方反对丈夫纳妾,逼人家夫妻离婚。 一直到了元宵节,天气总算没那么冷。 “夫人,晚上要不要出门赏花灯?”碧玉兴高采烈地问。 方怡摇了摇头。“外头一定人挤人,你和彩霞想去就去。” “可是……”彩霞有些迟疑。 “也顺便带徐嬷嫂一起去,前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是应该放个假。”她这个主子可是很大方的。 闻言,两个婢女高兴地福身。“多谢夫人!” 方怡正想到书房再练练毛笔字,徐嬷嬷却在这时拿了张帖子进屋。“夫人,罗家派人送帖子来,请你务必过府一趟,说是有事相求。” “哪个罗家?”方怡一时反应不过来。 徐嬷嬷将帖子递给她。“就是‘天玑书院”的罗家,夫人还记得去年罗家的三姑娘曾经告过官——” “啊!”她大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想起小报上提起的那件败诉官司,自己一直在等的不就是这个?“那个罗家派人来请我过去?” “是,罗家说夫人今日若没空,请明天务必要——” 方怡着急地打断她。“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有空,现在就过去!” “夫人真的要管?”徐嬷嬷不是想泼冷水,只是觉得打这种官司吃力不讨好,就算主子身后有皇上和摄政王当靠山,也不见得就赢得了。 方怡看着手上的帖子。“罗家不来就罢,但是既然找上我,总要先听听看当事人怎么说,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见主子心意已决,徐嬷嬷便去回了对方一声,然后让大发去雇一顶轿子,准备上罗府一趟。 想到罗家目前的状况肯定一团糟,方怡换上颜色素雅的长褙子,连珍珠耳饰也取下来,只留下髻上的银簪还有藏在右袖内的翡翠玉镯,加上脂粉未施,整个人看来朴实无华,不会给人炫富的感觉。 在两名婢女以及大发和阿泉的陪同之下,方怡坐上轿子,前往位在天玑六街的罗家,这一带开办不少书院,街道两旁又种满松树,老宅配上老松,很有文化艺术气息。 罗家就位在天玑书院后方,当一行人抵达目的地,就见有位老嬷嬷在大门外等候。 方治被迎进大门,身边跟着碧玉和彩霞,她看着宅子内的景致,低调不浮夸,看得出开办书院不是为了赚钱。 “这位是我家太太。”老嬷嬷介绍道。 方怡朝站在大厅内的中年妇人行礼。“见过太太。” 秦氏红着眼眶,伸手扶了她一把。“陈娘子愿意走这一趟,咱们罗家上上下下都感激在心。” “太太别这么说,能不能帮上忙还不知道。”方怡不希望对方期望太高。 秦氏两手捧着一只旧荷包,里头放了事先预备好的费用。“这里头有两百文钱。” “多谢。”方怡将钱袋交给身旁的婢女,落坐之后才问道:“是为了三姑娘的事?” “对。”想到女儿的遭遇,秦氏不禁落下泪来。“去年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把女儿家的颜面和自尊都抛开才去告官的,谁知知府大人畏于对方的权势,判咱们败诉。从那天开始,她就闷闷不乐,也不吃东西,而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因此流掉,看来是认定她这个娘了。” 听到这儿,方怡不得不问。“请我过来是令嫒的意思,还是太太作主的?” “是我女儿说的,她听说了陈娘子施粥助人的事,才后悔没有早一点去请你帮忙。她之前找了个颇有名气,打官司又有经验,但开口闭口都是钱的讼师,说会想办法贿赂知府大人身边的师爷,谁知到头来全是骗人的。” 秦氏摇头叹气。“咱们罗家不比以前有人在朝廷当官的时候了,我家老爷身子又不好,这间书院随时可能会关门,根本没有人愿意帮咱们。” 方怡提醒自己要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避免因为怜悯而感情用事。“你们还是决定告官?” “我家老爷很不甘心,说无论要告几次官,都要向对方讨回一个公道。”秦氏又恨又恼地说道。 “我可以见见三姑娘吗?”方怡想听听本人的说法。 秦氏立刻带着她来到么女的闺房。“丫头,娘把陈娘子请到家里来了。” “陈娘子……”原本卧床的三姑娘连忙坐起身。 看到罗家三姑娘两眼无神,瘦到只剩皮包骨,不过被子下的肚子已经很明显,方怡不但没有安慰,反而劈头就骂。“为什么不吃东西?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折磨身边的家人,不值得!” 三姑娘呜咽一声。“我……我只是气自己傻,居然相信他真的会娶我,结果让爹娘抬不起头来,我真是不孝……” “你是很傻。”她说得直白。“但是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这句话让三姑娘不由得痛哭失声。 “从现在开始,你要努力地吃,打官司需要体力,你这样不用等到敌人倒下,自己已经先阵亡了。”方怡正色道。 “是……”三姑娘马上跟母亲说要吃东西。 秦氏喜极而泣,赶紧让老嬷嬷去张罗。 “好了,你跟那个渣男——不是,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是怎么认识的,还有见过几次面,另外他又跟你说过什么话,时间和地点通通告诉我,说得越详细越好。”方怡打开随身携带的本子,再请罗家准备笔墨。 三姑娘见她态度认真,精神为之一振。“是……” 于是,整整两个多时辰,方怡一面写一面问,涂涂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对方进行确认,以免供词有误。 “就先暂时问到这里,三姑娘要做好觉悟,因为对方是朝廷大官,这场仗并不好打,得要有体力才能支撑下去,所以要吃、要睡,还要多多下床走动,让身子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这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毕竟他是无辜的。” page 12 她含着泪水点头。“我也想过打掉,可是终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权利决定留还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后就不要后悔。”方怡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 “我会记住陈娘子的话。”三姑娘哭着点头,之前担心女讼师帮不了自己,如今见到本人,态度是那么真诚,每句话像是说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颜,不该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 最后,方怡还是要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真的打赢了官司,你们想要讨回什么样的公道?” “这……” “难道你希望张家能接纳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这么想就更傻了,不过方怡没有说出口。 三姑娘摸了摸肚子。“就算能够嫁进张家,他们也不会善待我和孩子,何况我也不稀罕。” “那么就要张家付一笔银子当作孩子的养育费。”见她要开口,方怡比了个手势。“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到银子就觉得俗气,而且会让人以为你们是为了钱才打官司,但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将来长大考取功名,好让张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们,你们好好想一想。” 说完,方怡便告辞了。 当天晚上,她让两个婢女和徐嬷嬷都出门赏花灯,一个人待在书房,把本子上写的内容看了又看。 “虽然三姑娘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两人的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那个渣男还是会在公堂上否认到底,得要找到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偏偏这是最困难的,要怎么证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个姓张的畜生?又没有卫生纸或保险套可以验出DNA,更别说做亲子监定……”方怡坐在书案后面,抱着脑袋,简直快想破了头。 “还是得从了解被告这个人开始,除了他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平日的喜好和习惯……对了!像他这种渣男绝对不可能只骗过一个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压了下来,或者付对方遮羞费了事。” 她倏地站起来,满脸兴奋。“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们也愿意出面指认,说不定就有机会,可是该上哪里去找?有谁可以提供这些情报?啊!快点努力地想,这里没有网路,不会有人上网爆料,但是一定有——” 对了!她不是也有线人吗?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隔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门,来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沉和其他街友都还暂住在里头。 “最近大家过得好吗?”方怡关心地问。 老沉朝她笑了笑。“多亏陈娘子施粥助人,现在出去讨饭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马上把门关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边,有人经过还会赏几文钱,大家都很感谢。” “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还是要活下去。”她鼓励地道。 他腼腆地点头。 接着,方怡才说出今天的来意。 “陈娘子想知道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事?”老沉问道。 “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是能不能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和张家有过往来,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对张叔宝这个人?”方怡也只能拜托他们了。 “既是陈娘子开的口,我马上去帮你打听。” 她拿出钱袋。“这里头有三百文钱,虽然不多,你先拿着,可以打点一下。”老沉说什么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话,我下次就不敢请你帮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沉诚惶诚恐地接过。 方怡又道了声谢才离开,接下来,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罗家,除了确认三姑娘身体恢复的状况,又问了一些细节,只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14章(1) 十天之后,老沉终于带来好消息。 “这位是……?”方怡看着老沉带来的中年男人,猜测他应该也是街友。 老沉对身旁的男人说:“你自己跟陈娘子说。” “小的也姓沈,单名一个义字,听老沉说陈娘子正在找熟悉户部侍郎张大人府上的人,就自告奋勇来了。”他两手搓着衣服,嘿嘿地笑着,心里想着或许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一定。 “你对张大人府上的事很了解?”方怡盯着他的脸问。 沈义点头如捣蒜。“是,小的曾经在张大人府里做过事,不过半年多前因为生了场病离开,一直找不到差事,就落魄到这个地步。” 绝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因为偷钱才被赶出大门…… “真的是因为生病吗?”她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脸蛋一沉。“在我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可以看得出来。” 闻言,沈义立刻心虚。“我……” “老沉,还麻烦你把他带过来,不过我讨厌说话不老实的人,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方怡对老沉客气地道。 “陈娘子别这么说。”老沉也很过意不去,然后转头骂沈义。“你敢对陈娘子说谎,我可饶不了你。” 沈义这才硬着头皮承认。“我说就是了。小的因为爱赌,欠下不少银子,加上又是担任二帐房,一时起了贪念才会想……不过没有偷成便被人发现,挨了一顿板子,就被赶出大门。” “我真不该把你这种人带来!”老沉气呼呼地斥道。 他一脸信誓旦旦。“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赌了,绝不会再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虽然她有读心术,但也怕有个闪失,万一沉义随便捏造事实,在公堂上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我沈义对天发誓,要是敢对陈娘子说半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沈义当场跪下来发毒咒。 方怡心里哼了哼,要是发誓有用,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这一次,要是敢骗我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是、是。”沈义冷汗涔涔。 于是方怡让老沉和沈义都坐下来,先喝口茶、吃块梅花糕,这才开始问起。 “你既然在张大人府上做过事,对张叔宝的为人应该很清楚吧?” 沈义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陈娘子真的问对人了,张叔宝是张大人的独子,张大人三十多岁才得子,自小就对他十分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张叔宝平日好女色,不只玩弄府里的婢女,还在外头骗了不少姑娘,等占了人家的清白之后,就丢个几两银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些钱还是小的亲自送去的,想到有的姑娘因此上吊自尽,有的则碍于家丑,不敢对外声张,真觉得老天爷该让他快点受到报应。” “你还记得那些受害的姑娘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吗?”她心脏狂跳。 他用力点头。“当然记得,只是不确定现在还住不住在那儿。” 方怡备好文房四宝。“没关系,你先写下来。” 之后,她分别给老沉和沈义各三两银子当作酬谢,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进展,接下来就是一个个登门拜访,说服她们出面作证。 摄政王府 “你说陈氏已经不住在原本的寡妇楼?她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又是搬到哪里去了?”刘氏惊讶地问。 燕儿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搬去……” 刘氏瞪向她。“快说!” “奴婢花了十两银子,偷偷跟住在里头的一个寡妇打听,她说跟陈氏相好的男人买了座宅子,让她搬过去住。”燕儿偷觑了下主子。“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但多半就是……就是咱们王爷。” “王爷为了金屋藏娇,特地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刘氏大受打击地喃道。 page 13 “难怪他连王府都不肯回,即便是过年也不曾踏进家门一步,原来都是跟那个寡妇在一起……她凭什么?!” 她大吼一声,将桌上的杯碟都扫到地上。 “不过是个寡妇,她的出身有哪一点可以跟我相提并论?为何王爷就是对她情有独钟?我每天痴痴地盼着他回来,他却去抱别的女人……季君澜,你太过分了!” 燕儿想安抚主子,又不敢靠得太近。“夫人要冷静——” “你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刘氏气得全身发抖。“进王府这三年,他只碰过我两次,就只有两次!那个姓陈的寡妇哪里比得上我?!” “还有,夫人可记得除夕那一夜回刘家吃团圆饭,大奶奶曾提起‘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施粥助人的事,还说她现在可是红人,连深居内院的官员女眷们都听过她的名号?”燕儿真怕说了会让主子更生气。 刘氏胸口因怒气而起伏。“那又如何?” “这个‘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就是——陈氏。”她小心翼翼地回道。 “怎么会是陈氏?她不过是个寡妇,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还能帮人写状纸打官司?”刘氏死也不肯相信。“不可能!” 燕儿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确实是真的,陈氏不只帮人打官司,还施粥做善事,现在只要提起她,大家都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王爷想必……”心会更向着她才对。 “王爷想必什么?”她咬牙问道。 “没什么……”燕儿不敢再说。 她狠瞪裤女一眼。“你可知她现在住的地方?” “是,听说就在天枢一巷,那座宅子还取了个名字,叫做‘顺心园”。”见主子的娇容因嫉妒而扭曲,燕儿不敢再说下去。 “我要亲自去看看她究竟长得有多狐媚,可以迷得住王爷!”虽然都是妾,但她比对方早进府,去下下马威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做真的好吗?要是王爷知道……” “如果这样能见到王爷,那又何妨?快去命人备轿!”刘氏哼笑。有爹撑腰,她不怕表哥把她赶出去。 “奴婢这就去。”燕儿只能依言去办。 一个时辰后,轿子来到顺心园大门外头,燕儿上前敲门,认出前来应门的门房是以前也在摄政王府里当过差。 “你不是柳伯吗?” 柳伯也认出她。“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夫人听说陈氏的事,知道王爷把她安置在这儿,说想见见她。”燕儿小声地道。“你快进去禀告一声。” “真是不巧,我家夫人不在。”柳伯瞥了下轿子,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来找碴的,幸好主子出门去了。 “不在?”燕儿一怔,接着赶紧来到轿旁。“夫人,陈氏不在。” “不在?何时才会回来?” 柳伯自然也听见了。“我家夫人办完事就会回来。” “燕儿,告诉他,我要进去等。”她今天非堵到人不可。 不等燕儿转述,柳伯直接回绝。“没有我家夫人同意,小的不敢作主,还请改天再来。”说完,他就把大门关上。 轿子里的刘氏气到脸孔胀红。“陈氏仗着受宠,连门房都敢如此无礼,这口气要我怎么吞得下去?!” “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燕儿劝道。 刘氏握紧拳头,这笔帐她记下了。 当天稍晚,方怡一回来就听说刘夫人找上门的事,只是应了一声,并不以为意。“下次她再来就说我很忙,等忙完再说。”她没空陪对方玩争宠游戏。 “虽然她迟早都会知道夫人的事,但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心里铁定很着急。”徐嬷嬷心想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方怡换好衣裳,边吃着刚煮好的杂烩面边问道:“她跟着王爷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徐嬷嬷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不过她的父亲是工部尚书,也是王爷的亲舅父,和王爷可说是自小就认识的表兄妹,仗着这层关系,总认为可以当上王妃,不过这点心思早就让王爷看穿,偏不如她的愿。” “既然他们是表兄妹,从小就认识,应该比我还要了解王爷的脾气。”她吸着面条,口气听不出嫉妒。 徐嬷嬷笑叹一声。“有人当了一辈子的夫妻,也未必就了解对方。就拿奴婢和家里那口子来说好了,因为住在同一个村子,从小在一起玩,他身上哪个地方长了痣,奴婢比谁都还要清楚,可做了夫妻之后,有时候还是……” “咳咳……等一下!”因为太急,方怡被含在嘴里的汤给呛到。“你刚刚说什么……痣?” 徐嬷嬷愣了一下。“奴婢的意思是,就算知道身上哪里长了痣,也未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方怡又笑又叫。“就是这个!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徐嬷嬷,真是谢谢你,明天去罗家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三姑娘。” 见主子眉飞色舞,一个人叽哩咕噜的,也没人听得懂在说什么,压根就没把刘氏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他们这些身边的下人在替她操心,徐嬷嬷和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除了苦笑,也只能叹气。 很快地,刘氏的来访传到了季君澜的耳中,只见他俊脸一冷,让前来禀告的高均顿时把皮绷紧,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季君澜用指腹轻敲几下桌面,在心底琢磨着。“这件事我会处理。至于罗家,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请顺娘出面了,打算何时再上知府衙门?” “夫人目前尚在搜集证据,天天早出晚归,看来得再等上几天才能确定。”高均简洁地回道。 他从书案后头起身,命人备轿,决定回摄政王府一趟。 当轿子进了王府大门,奴仆全都跪地迎接,杨嬷嬷也在其中,见主子下轿,连忙上前伺候。 “王爷辛苦了。”她笑道。 季君澜瞅了她一眼。“嬷嬷也辛苦了。” “奴婢一点都不辛苦。”虽然只是几个字,杨嬷嬷听来却觉得窝心。“奴婢已经让蔚子准备几道王爷最爱吃的菜,歇一会儿就能用膳了。” 不过季君澜没有回寝房,而是直接往刘氏居住的屋子走去。 杨嬷嬷有些错愕地跟了上去,她没有为刘氏高兴,反而替她担心,毕竟王爷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虽然总是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得到他的喜怒。 有个丫鬟已经抢先一步前去通风报信,刘氏脸上一喜,赶忙梳妆打扮,她身边的燕儿却是忐忑不安。 待季君澜来到房门前,杨嬷嬷已经伸手推开门,同时朝内室喊道:“王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刘氏抚了抚鬓角,千娇百媚地走出来。“王爷!” 季君澜目光凌厉地瞥了刘氏一眼,往座椅上一坐,杨嬷嬷示意燕儿奉茶,为了缓和气氛,又问:“王爷想在这儿用膳吗?需不需要奴婢命人把饭菜端过来?” “本王不在这儿吃。”季君澜半分情面也不留。 闻言,刘氏唇畔的笑意僵住。“王爷不在这儿用膳,那是要去顺心园吃了?区区一个寡妇,有这么特别吗?是对王爷下了符,还是去拜了狐仙?” 燕儿吓得脸色发白。“夫人别乱说!” “你去顺心园做什么?”季君澜嗓音透着冷意。 刘氏挤出娇柔的笑靥。“既然她和妾身一样都是王爷的妾室,自然就是姊妹,当然要彼此熟悉一下,去拜访她有何不对?” “你在王府,她在顺心园,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千涉。”季君澜相信她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刘氏轻笑一声。“等王妃进了门,她总得到王府来请安,否则于礼不合,妾身与她早些熟稔,到时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page 14 “她不必来请安,王妃也不需要管到顺心园。”他冷冷地看着刘氏震惊的表情。“那是她住的地方,谁都不准去打扰。” 刘氏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这个王爷表哥因为出身帝王之家,如今又是摄政王,对他来说,男女情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权势才是他最迫切想要掌握的,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很难动心,可是方才这番话却当场推翻她的“以为”,即便王爷的口气听来冷淡,实际上却是饱含浓烈的情意。 “王爷就那么在乎她?在乎一个寡妇?”刘氏凄声问道。 季君澜表情淡漠。“寡妇又如何?她是本王的女人!” “那我呢?”她跌坐在地上。“我比她早进府,咱们还是表兄妹……” 他脸上的神情不变。“你若不是本王的表妹,根本不可能站在这儿。”要不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府。 杨嬷嬷在旁边听了直叹气,见刘氏老是抓着表兄妹这一点不放,把它当作手上的筹码,也等于是在要胁王爷就范,又怎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不能偏心!”刘氏哭喊。 可惜他一脸无动于衷。“本王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想向着谁就向着谁,当年你执意要进王府,亲口说就算为妾也心甘情愿,如今得到了,就该知足。” 刘氏巴住他的大腿哭道:“妾身真正想要的是王爷的心啊!” “本王的心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你比谁都还清楚不是吗?”季君澜站起身,俯视着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别再去顺心园,否则本王只有对不起舅父,派人把你送回刘家。” 她死死抱住季君澜的大腿不让他走。“表哥……” 季君澜用力甩开她,拂袖而去。 “王爷……”刘氏趴在地上大哭。 见王爷这次态度决绝,连杨嬷嬷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没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寡妇用情之深,不免担心将来王妃进了门,知晓陈氏的存在,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一早,方怡在去探望三姑娘之前,先去了一趟开阳书肆,向苏老板请教若是不服知府的判决,有关的上诉方式。 “……看来陈娘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最后还是败诉呢?”他可从来没有佩服过任何女子,对方是第一个——不,应该算第二个。 方怡笑了笑。“事在人为,只要尽全力把事情做好,其他的到那时候再说,何况官司都还没开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不过还是要借重苏老板以及幕后那位老板的力量。” “好说。”苏老板拱了拱手。 方怡离开开阳书肆后,立即前往罗家。 看着三姑娘的气色比初次见面时好多了,但还说不上红润,她微微一哂。“只要外头没那么冷,就穿暖和些,多出去走走,心情也会开阔许多。” “我会的。”三姑娘现在对这位陈娘子可是言听计从。 “上回你跟我说,和那个张叔宝滚过……”方怡咳了一声,及时改口。“有过三次肌肤之亲,都是在不同的客舍过夜?” 客舍是为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贾食宿所需而设,只要客人入住都要进行身分登记,留案备底,以供官府查验,不过她曾派了大发和阿泉分别前往询问,可有见过张叔宝前去投宿,帐房和跑堂的一概都说没见过,想必事先都被张家收买了,自然也不会留下纪录。 听她问这种令人脸红的事,三姑娘有些尴尬。“是。” 她将上半身凑近些,直视对方。“那么你有没有看清他身上的特征?例如什么地方长了痣?” 三姑娘的脸蛋烧得更红了。“我……当时不好意思多看……” “这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细地想,再小的事情都没关系,尽管说出来。”方怡正色道。 三姑娘努力地回想,还是摇摇头。“他每回都是先熄了烛火才脱衣,根本什么也没看到……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我真是没用。” 方怡又靠回椅背上,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可见得他是个中高手,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落下把柄,我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可恶的渣男,就不信治不了他! 这段日子她也去拜访其他四位还活在世上的被害人,可她们为了面子,也不想再给家人添麻烦,坚持不愿出面作证,真是令人气馁。 “对了!他是如何约你出去的?有没有信?或是送过你什么?”她脑中灵光一闪,又继续追问。 “我想起来了!”三姑娘神色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口气急促。“记得张公子第二次约我见面那次,隔天早上,他照样比我先醒来,然后下床穿衣,我被吵醒了,才睁开眼睛,就正好看到张公子拉起裤头的背影,记得他右边的那个……屁股上有块胎记。” 方怡也激动地抓住三姑娘。“你确定没有记错?他的屁股上真的有块胎记?”三姑娘很肯定地点头。“是个铜钱般大小的黑色胎记。” “太好了!”方怡欣喜若狂,用力摇晃她的手臂。 “我帮上忙了吗?” 方怡用力颔首。“帮上了!帮上了!” “太好了。”三姑娘也不由得喜极而泣。“可是这样真的就能告赢吗?万一知府大人还是不敢得罪对方,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没用。” 这一点方怡当然也想过了。“我没有期望知府大人会改变初衷,公正地来审理这件案子,所以打算提出上诉,直接告到大理寺。” 三姑娘顿时张口结舌。“大、大理寺?” “我再问三姑娘一次,你真的要告张叔宝吗?”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三姑娘犹豫了,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也会害怕。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道沙哑气弱的男子嗓音响起,就见秦氏搀扶着丈夫,来到女儿的闺房。“我罗永昌的女儿受人欺凌,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就有劳陈娘子了。” “爹,是女儿对不起您……”三姑娘一边啜泣,一边走上前。 罗永昌朝么女点了点头,给予支持,于是三姑娘又有了勇气——“我要告张叔宝!” 方怡看着他们一家人,点了点头,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14章(2) 这天早上,方怡带着写好的状纸来到冀天府知府衙门,由于罗三姑娘病体未愈,依照规定可以改由母亲秦氏代理,外头的衙役基于对“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尊重,不敢无礼,马上进去通报。 知府王聪和得知她是为了罗家的案子前来,虽然苦恼,还是得要升堂。“陈娘子理当知道本官已经做出判决,不可能翻案。” “启禀大人,民妇当然知道,但还是准备了状纸……”方怡摊开手上的纸张,只见上头写着大大的“官官相护”四个字。 王聪和勉强忍住怒气,脸却胀得像猪肝色。 方怡见好就收,不是真的想和对方为敌,毕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要在公堂上见面。“民妇知晓大人绝对不是畏于权势之人,想必是另有苦衷,也不便为难,只恳求大人将此案上呈大理寺。” 王聪和惊愕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罗家状告的对象虽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儿子,但他们父子身后的靠山不是你一个人扳得倒的。”光是右相就非常难缠。 方怡点头。“多谢大人提醒,但是没有努力就放弃,也不是民妇的行事作风,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王聪和不禁钦佩她的勇气,想到自己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难免畏首畏尾的,实在惭愧。“若是大理寺不肯审理此案呢?” page 15 “会的。”方怡说得肯定。 他叹了口气。“本官立即把此案呈报给大理寺,接下来全看你了。” “民妇多谢大人。”她磕头谢道。 待方怡和秦氏步出冀天府知府衙门,就和等在外头的苏老板交换一个眼色,两人没有交谈,但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接下来就是利用舆论逼大理寺非审理此案不可。 翌日,“开阳小报”刊载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要替罗家打官司的消息,冀天府知府已经呈报给大理寺,就看大理寺会不会因为官官相护而驳回。这个消息很快地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开了赌盘,想到去年这件官司还没有得到太多关爱的眼神,可今年就不同了,有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加持,一下子就成为瞩目焦点,百姓经过张家大门外头还不忘吐口水。 连续三天,“开阳小报”把这件案子的始末又重新报导一遍,家里有女儿的男人不齿张叔宝的行为、身为女人的更是唾弃,百姓们都在引颈期盼大理寺的回应,看它何时才会开堂审案。 渐渐的一这股压力连户部侍郎张晋全父子都感受到了,赶紧递去帖子,要请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喝酒,不过都被对方婉拒,因为在这个风头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受人注意,不得不谨慎。 而此时在家等候消息的方怡则是不断地沙盘推演,虽然有罗三姑娘的证词,知道张叔宝身上隐密的胎记,可是光凭这一点,还是很容易被其推翻,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虽然沈义可以当证人,但是他因为偷窃被逐出张家,对方一定会紧抓这个把柄不放,所以没办法让他上公堂作证……”她抓起毛笔,沾了些墨汁,画掉沈义的名字。“还有谁呢?” 碧玉一进来,就见主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主子为了这件案子,连觉都睡不好,在她看来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夫人休息一下吧。” “我没时间休息,大理寺随时都会开堂审案,在这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方怡低着头,翻看手上打好的草稿。“不然等到孩子生下来,来个滴血认亲——但这也只有在戏里头见过,管不管用还不知道……” 见主子嘟嘟囔囔的,碧玉只好把茶点搁在距离最近的几上,等她想到就可以吃了。“夫人说户部侍郎张大人父子的靠山是右相胡大人,他可是正二品官,听说还是小皇帝党,有皇上撑腰,万一连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得罪,那该如何是好?” 方怡哼了哼。“若是连大理寺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大可以关门。” “夫人,这不是区区妇道人家该管的。” 她横睨一眼。“这话是谁说的?身为大周朝的子民,无论男女老幼,都有权利表达意见,而当皇上的更该有接纳谏言的胸襟和雅量。” “这……”碧玉不知该如何反驳。“夫人若想不出办法,不如请王爷出面作主,相信王爷不会拒绝的。” “打官司不能走后门,要堂堂正正地在公堂上决一胜负,让被告哑口无言、俯首认罪才有意义。”既然是她想做的事,就必须自己来。 碧玉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有些感慨地说道:“要是夫人肯把这些精神用来对王府里头的那位刘夫人,相信她绝对不敢再上门来找麻烦。” “她还有再来吗?” “没有,自从那天之后就不曾再来过。”碧玉摇头说道。 方怡把草稿收一收。“没有就好,我懒得理她。” 碧玉还没开口,彩霞就在这时走进书房禀告。“夫人,有一对王姓夫妻说为了他们死去的女儿,想要见夫人一面。” “死去的女儿?姓王?”方怡心中一动,找出那天沈义列出的名单中,的确有位姓王的姑娘,不过她已经悬梁自尽,所以才没有登门拜访。“请他们到门屋里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去。” 当她穿戴整齐,到门屋见了这对姓王的中年夫妻后,果然证实自己的猜测没错。 “……请陈娘子替咱们的女儿伸冤!”王姓夫妻当场朝她下跪哭诉。 “这两封信是我女儿生前留下来的,据说是那姓张的畜生亲笔写的,上头再三保证会娶她为妻,还立下誓约,她一直很珍惜,也保存得很好。”当娘的想到女儿的死状,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发现有喜,还很高兴地去告诉对方,没想到却被赶出大门,嘲笑她是乌鸦妄想变风凰,这才明白被骗了,但还是舍不得丢掉……” 方怡接过两封信,抽出信纸来看。“你们确定是张叔宝亲笔写的?” “我女儿是这么说的。”当娘的一边拭泪一边回道。 当爹的也红着眼眶哭道:“咱们夫妻这两天看了小报,知道陈娘子要出面帮罗家告官,才会冒昧前来……” 方怡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道:“我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多,不过现在有了令嫒留下来的这两封信,说不定就有希望打赢官司了。” “那就有劳陈娘子了。”王姓夫妻频频拜托。 事后,方怡又把沈义找来,请他确认信上的笔迹是否真的是张叔宝所有,也得到肯定的答案。 季君澜钻出轿子,一手提起袍摆,走进了廊下,沿路的太监和宫女都——跪下,迎接他的到来。 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不是想着赶快换班,就是正在发呆,瞥见摄政王的身影,瞬间吓醒,正要开口传报,却见摄政王比了个手势制止。 季君澜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随口问道:“除了皇上,还有谁在里头?” 其中一名太监打着哆嗦开口。“回王爷,方才户部侍郎张大人偕其子一块儿进宫面圣,此刻父子俩都在里头。” 他俊脸一凛。“原来是他们。” 大理寺似乎已经决定后天开堂审案,张家父子才会急得进宫求救,他倒要听听看皇上如何处置。 于是,季君澜两手负在身后,就站在门外凝听屋内的对话。 “……那姓罗的女子怀的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企图栽赃给小犬,妄想成为张家媳妇,她之所以这么大胆,一定是受人唆使。”张晋全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断替自家儿子喊冤。 张叔宝猛用袖口擦拭泪水,附和父亲的话。“小的根本就不认识那姓罗的姑娘,更别说碰过她一根寒毛,还请皇上明察!” “张卿认为她是受到谁的唆使?”季昭蹙着眉心问。 闻言,张晋全面有难色。“臣不敢说……” 季昭最讨厌这些大臣总是支支吾吾的,故意吊人胃口。“快说!” “是……是摄政王。”他呐呐地回道。 “胡说!”季昭低喝一声。“十三叔为何要唆使那名姓罗的女子控告你的儿子?无凭无据,不得胡言乱语!” 张家父子连磕几个响头,直喊皇上息怒。 “摄政王知道臣向来就拥护皇上,才会嫌臣碍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就像他将枢密副使杨冲一家满门抄斩,只因咱们都站在皇上这一边,便是他的敌人。”张晋全故意煽动小皇帝,挑拨叔侄俩的感情,只要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不再追究此案,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够了!”季昭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小脸气得通红。“杨冲一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全是因为他通敌叛国,害死不少无辜将士,这些都有驻守边关的神威大将军可以作证,他呈上的奏折,字字都是血泪,可以说罪证确鏊,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唬弄!” page 16 想到这阵子十三叔开始把一些重要的奏折交给他,要他仔细研究,还让他开心了好久,一方面证明自己渐渐受到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考验他的判断能力,所以他很认真地审阅,这才知道出了杨冲这种乱臣贼子。 张晋全脸色惨白。“臣、臣不敢。” 原以为小皇帝从来不看奏折,也不懂军情,就算提出除夕发送团圆粥的想法,多半也是太后娘娘的意见居多,根本不足为惧,殊不知一切早就不同了。 季昭瞪着眼前的张家父子。“再说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是别人故意栽赃,相信大理寺最后会还给你们一个公道。” 闻言,张叔宝着实慌了。“皇上有所不知,那姓罗的女子请来‘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她写状纸,还要陪她上公堂,此妇人可谓伶牙俐齿,黑的能说成白的,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季昭听了,兴致也上来了。“你说对方请到‘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来打官司?” “遇上此妇人,小的就算是无辜的,也会变成有罪,恳求皇上出面。”张叔宝使出哀兵之计。 “既然大理寺已经决定审理此案,那就交给他们去办,我不便插手。”季昭更想知道陈氏会如何打这场官司。 张家父子顿时脸色一变。“皇上……” 他摆了摆手。“你们可以退下了。” 桂公公见他们还赖着不走,哼了哼气。“没听到皇上说什么吗?” “……臣告退。”张晋全示意儿子起身出去。 张叔宝跟着父亲转身往外走,低声问道:“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连皇上都不挺咱们,这场官司……” “回去再说。”他瞪了儿子一眼。 张晋全领着儿子踏出御书房,乍然见到矗立在外头的高大身影,正冷然地瞅着他们,心头悚然一惊。 “见、见过王爷。”张晋全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会在外头,他该不会听见刚才那些对话了? 张叔宝没见过摄政王本人,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是谁,才望了一眼,就被季君澜冷凛的目光给冻结,很困难地挤出几个字。“王、王、王……王爷。”见儿子吓得膝盖发软,连说话都结巴,一副窝囊的样子,张晋全就一肚子的火气。 季君澜吐出冰珠般的话语。“张大人突然进宫,是有什么急事要禀奏皇上吗?本王怎么事先都没听说?” “这……下官只是来跟皇上请安。”他尴尬地回道。 “特地带着令郎?”季君澜睥睨着躲在父亲身后的年轻男子,凉凉地问。 张叔宝在他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缩着脖子,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对方明明才大自己三岁,可是气势高下立判。 “是、是。”张晋全硬着头皮回道。 “本王昨天才见到忠义伯,谈起令郎卷进一件始乱终弃的官司中,原以为是诬告,可是如今看来,也并非不是真的。无论如何,他已经打消和你成为亲家的念头,毕竟他就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对象得谨慎挑选才行。”想和皇亲国戚联姻,也得看够不够格。 “这……这……”张晋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放出消息,亲朋好友都知道这妆喜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爹,这该怎么办?”张叔宝急得跳脚。 季君澜懒得再和他们说话,迳自越过张家父子身边,走进御书房内。 “见过皇上。”他拱手见礼。 季昭见到他来,连忙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听说陈氏又要帮人打官司了,十三叔可知哪天要过堂?” “就在后天早上。” 季昭口气带着探询。“那……我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吗?” “不行。”季君澜断然拒绝。 他毫不退却地问:“十三叔反对的理由?” “皇上的出现定会干扰判决。” “那我扮成百姓的样子,在外头看总行了吧?绝对不会让人认出来。”季昭真的很想亲眼目睹。 季君澜盯着他满怀期盼的表情,考虑片刻,终于让步。其实他也想让小皇帝亲自体会审案的过程,若有不公,令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又会作何感想,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十三叔。”季昭顿时眉开眼笑,以前老是把十三叔想得很坏,只要表示反对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如今才体认到当时错得有多离谱。 “张晋全之所以进宫见皇上,显然是想拿到免死金牌,方才皇上听完他所言,认为他那个儿子真是冤枉的吗?”季君澜反问小皇帝。 季昭小脸一整,知道十三叔是在考他,不敢随便回答。“他说的是真是假,尚无法断言,但若是无辜的,又何必急唬唬地要我出面为他们父子作主,多半是作贼心虚。” “那么皇上后天一早去大理寺,可要看个仔细、听个明白,试着去分辨是非对错,之后再把想法告诉臣。”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靠皇上的智慧。 “我会的。”季昭颔了下首,要不是陈氏让自己明白十三叔的用心良苦,他们叔侄之间肯定还是少不了猜忌和提防。“另外有件事……我想知道十三叔有多喜欢陈氏?有喜欢到愿意用尽一切手段保护她吗?” 季君澜皱了下眉头。“皇上为何问这个?” “十三叔总有一天要迎娶王妃,万一对方容不下陈氏,十三叔打算怎么做?”季昭承认自己偏心,不希望她受半点委屈。 “这是臣的家务事。”季君澜可不想跟晚辈讨论这种事。 季昭怕惹他生气,却知道自己非问不可。“自从认识陈氏之后,她帮了我不少忙,对我是很重要的人,这不光只是十三叔的家务事而已。” “……臣会护她到底。”季君澜难得真情流露。“摄政王府可以没有王妃,但是臣不能没有她。” 听到他这么说,季昭终于满意了。“那么十三叔可愿意迎娶她为王妃?” “皇上的意思是……”季君澜心脏漏跳了半拍。 “比起其他身分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我更希望有她这个叔母。”季昭不再拐弯抹角,若不是自己年纪尚小,他定会把人给抢过来,可既然陈氏已经是十三叔的人,他也只好认了。“十三叔的意思呢?” 望着皇帝侄儿满含期待的双眼,他拱手一揖。“臣愿意。” 第15章(1) 终于到了大理寺开堂审案这一天,由于压不住强大的民意,大理寺卿只得破例开放让民众旁听。 尽管还不到万人空巷的地步,不过大理寺外头已经挤满支持的百姓,大家都等着看“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如何逆转这件官司。 方怡特地雇了顶轿子给三姑娘坐,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加上身怀六甲,走个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我知道你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但人类天生就会同情弱者,看到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有加分的作用,你就辛苦一点,待会儿回答大人的问题时,记得要装得很虚弱,声音越小越好。”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攻防战。 虽然不是很明白,三姑娘还是点头了。 当她走进公堂,就见到张叔宝也在场,还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她的心情跟着激动起来,方怡连忙将她拉到一旁。 待时辰一到,大理寺卿坐在公堂上。“升堂——” 三姑娘屈膝跪下,未语泪先流。 “堂下何人,又要状告谁?” 她没有忘记方怡的交代,气若游丝地开口。“民女罗氏要告张叔宝——满口谎言、毁我清白——又不认腹中孩子,恳请——大人作主……” page 17 “小民是冤枉的!”张叔宝马上喊冤。“她肚子里的野种根本不是小民的,她是存心诬告……请求大人明察!” 大理寺卿拍下惊堂木。“罗氏,你可有状纸?” “状纸在这儿。”站在一边旁听的方怡将状纸递上。 大理寺卿接下状纸,看完内容后问道:“罗氏,上面说张叔宝再三保证会娶你为妻,要你以身相许,还三度诱骗你上客舍,你们之间可有立下契约,或是有人证可以证明确有此事?” 三姑娘有气无力地摇头。“没、没有。” “大人亲眼看到了吧?”张叔宝一脸得意地嚷。“她根本没有证据,摆明了就是故意栽赃!” 在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大人……民女句句属实……”三姑娘呜咽道。 方怡赶紧代为说话。“因为客舍的掌柜和跑堂的全都被这位张公子收买了,不曾留下纪录。”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收买他们?快点提出来!快说啊!”张叔宝从地上跳起来,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外头围观的百姓不禁气愤。 “人家姑娘都不顾羞耻,把这么丢脸的事当众说出来,还有假的吗?” “这个姓张的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咱们就看陈娘子如何收拾他!” 惊堂木突地拍下,大理寺卿斥道:“跪下!” 张叔宝这才摸摸鼻子,重新跪了回去。 方怡福了个身。“启禀大人,罗氏有一项证据可以证明张叔宝就是与她在客舍中过夜的男人,也是腹中孩子的亲爹。” “什么证据?” 这下子张叔宝有些急了。“你、你们有什么证据?快拿出来啊!” “就是被告身上有块胎记,还长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怡正色道。 张叔宝哼笑。“那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姓罗的女子又怎么会看得到?”他自认做得非常小心,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难道张公子跟女人做那档子事都不用脱衣服?”方怡话说得直白。 “脱当然是要脱的,但绝对看不到。”张叔宝扬起下巴回道。 方怡一脸不解。“你确定?” “当然确定。”他趾高气昂地说。 她浅笑盈盈地道:“那是因为你都会先把烛火熄了,果然经验老到,知道该如何防范,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可惜百密总有一疏……” “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话才出口,张叔宝这才意识到不小心说溜了嘴。 围观的百姓发出“喔”的叫声,大理寺卿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小民的意思是很小心不跟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任何瓜田李下,小民还可以对天发誓,跟这个姓罗的女子之前不曾见过面。”他急切地澄清。“恳求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相信小民。” “罗氏!”大理寺卿沉下脸孔,偏头问着三姑娘。“本官问你,张叔宝的胎记长在何处?” 三姑娘拭了拭眼角。“就在他右边的……屁股上面。”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到张叔宝身上,让他下意识用袖子遮掩。“胡说八道!” “大人不妨请人帮张公子验身,看看他右边的屁股上是不是真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方怡冷笑。 张叔宝顿时慌了手脚。“小民的爹好歹是户部侍郎,居然要小民验身,简直岂有此理!” “当户部侍郎的是张公子的爹,又不是张公子,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你爹是户部侍郎,你就可以任意蹲蹋女人?”方怡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可知女子的贞节比性命还重要,这种行为比杀人还要可恶!” “说得好!” “陈娘子说得没错!” 百姓们拍手鼓噪。 惊堂木连续拍了好几次,才让声音平静下来。 大理寺卿命令两名衙役将大吼大叫的张叔宝带到后头验身,过了好半天才出来,只因被告迟迟不肯就范,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 “回大人,被告右边的屁股上确实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张叔宝大声嚷嚷起来,“只要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屁股上有块胎记,连伺候的奴才都知道,说不定是她们买通了那名奴才,这一切都是陈氏的阴谋……” “大人!”方怡又朝大理寺卿道。“其实被告不只用娶对方为妻当饵,诱骗罗氏,还有一名王姓姑娘,她得知怀了身孕,被告却死不认帐,最后她不堪受辱,已经在家中悬梁自尽。她的双亲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委托民妇要告张公子蓄意杀人。” 没想到会爆出一件命案,让张叔宝灰头土脸。“你这刁妇不要信口雌黄!什么王姓姑娘?我根本不认识!” 方怡将手上的物件呈上。“启禀大人,这是王姓姑娘留下的两封信,说是出自被告之手,尚请大人过目。” “把信呈上来!”大理寺卿瞥了张叔宝一眼,看来谁也救不了他,只有对不起户部侍郎张大人了。 见状,张叔宝脸上的血色褪去,原以为人已经死了,不会出来作怪,想不到连当了鬼也不放过他。 大理寺卿看完两封信后,问道:“被告可认得这信?” “小民从来没有写过信给任何一位姑娘。”反正他就是打死不认。 方怡冷哼一声。“大人不妨派人到张家拿被告平日写的书信来比对字迹便可真相大白。” “你究竟是何居心?为何要陷害我?”张叔宝突然把矛头指向她。 “我跟张公子无冤无仇,要的不过是公平正义,绝不容许像你这种败类仗着父亲在朝为官,继续祸害无辜妇女。为了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又有善良单纯的姑娘受害,我一定要揭穿你的恶行恶状。”方怡义正辞严地回道,门外的百姓也一样同仇敌忾。 眼看情势对自己不利,张叔宝五官狰狞地瞪着方怡。 怎么办?要是拿到笔迹,一切就完了,对了!差点忘了爹昨天教的这招! 突然,张叔宝状似痛苦地抓着心脏的部位。“唔……我……好难受……快喘不过气来了……救救我……”说着便昏倒在地。 方怡立刻傻眼,看着张家的两个奴才冲进来,扑在他身上,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少爷,醒一醒!” “我家少爷昏倒了!” 两个奴才可说是卖力演出。 大理寺卿见状,也只能宣布改日再审,先让被告回家休息。方怡明知他是假装昏倒,但也无计可施,不过至少有了成功的希望。 待她送三站娘回到罗家,总觉得不太放心,为了以防万一,便请罗家人带着细软暂住亲戚或朋友家数日。 连着三天,“开阳小报”像在写小说一样,把在公堂上的攻防战详加描述出来,还分了上中下集,让无法到现场的读者们不禁大呼过瘾。 方怡看了哭笑不得,更加确定这个幕后金主真的是穿过来的。“就不知道大理寺何时才会重新开堂?” “夫人现在可出名了,连三岁孩童都听过‘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这个名号。”碧玉说着,也不禁与有荣焉。 彩霞却有些不以为然。“出名有什么好?外头有些人都在背后说幸好夫人是寡妇,否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敢要。”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夫人早就是王爷的人,要是知道,还有谁敢说这种话?”碧玉可是站在主子这一边。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某件事这么拚命,完全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认为是对的就去做。”方怡只怕案子拖太久,会对原告不利。 “这几天王爷都没有到顺心园来,夫人还是先担心这个吧。”彩霞无非是希望主子在这方面能多上点心。 page 18 她笑睇婢女一眼。“王爷定是知道我最近很忙,为了体贴我,才没有到顺心园来,好让我专心打官司。” 彩霞叹了口气。“等王爷再也不来了,看夫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就到时再来烦恼吧。”方怡还是一笑置之。如果真是那样,那也表示两人的缘分真的尽了,也只能想开一点,因为日子还是要过。 等到夜深,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大理寺打听看看,要是张家使出什么诡计来,也能事先想好对策。 想着,她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 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透着不安的气氛,冷不防的,方怡被外头的吼叫声和奇怪的金属声响给吵醒,她揉着眼坐起身,心想这么晚了,其他人怎么还没睡?她披上长褙子,点亮桌上的烛火,打开门来直接骂人。“这么晚了,你们在吵——” 话还没说完,大发的低咆声就先传来。“夫人,快进房里去!” 她心头陡地一震,这才看清外头的景象,不只大发,就连阿泉都手持兵器,正和蒙面黑衣人交手。 她从来不知道他们会功夫,而且看起来很厉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彩霞、碧玉!”方怡马上想到其他人,急得大喊。“徐嬷嬷呢?” 听见她点名,两个婢女从另一头爬了过来,脸上都挂着泪水。“夫人,咱们在道儿……徐嬷嬷吓晕过去了,不过没有受伤。” 方怡见她们没事,才吁了口气。“快点进来!总共有几个人?” “奴婢看到三个。” “有四个。” 两人抢着开口。 “柳伯最先发现有贼人闯进来,他才大叫一声,就被砍了一刀……”碧玉不由得哭了出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彩霞吓得直发抖。“要不是有大发和阿泉在,咱们都死定了。” 碧玉直点着头。“我真的吓了一跳,平常看他们傻乎乎的,话也不多,想不到武功这么高,真是人不可貌相。” “多半是某人派来的。”方怡真要感谢那个男人,不管是监视还是保护,今晚都多亏有他们在。“对了,赶快用桌子挡住门,不要让他们进来!” 这时“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踹开,两个婢女同时发出惊叫。 “是张家派你们来杀我的?”方怡镇定地问,如果只是小偷或强盗,要的应该只有钱财,不至于会杀人。 “去问阎罗王吧!”蒙面黑衣人啐道。 方怡两手抓起距离最近的绣墩,挡住对方的剑,两个婢女一边尖叫,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茶杯就扔过去。 “找死!”蒙面黑衣人发起狠来,一脚踹倒一个。 “你们要杀的是我,不关她们的事!”方怡顾不得害怕,将绣墩扔上前,大声斥道。她气自己只想到罗家人的安危,却没料到自己也成为目标。 蒙面黑衣人冷哼一声。“屋里的人全都得死!” 看对方的剑挥了过来,方怡出于本能,马上抬起左手,挡在面前防御,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被划了一刀。 好痛……她往后踉跄,倒在地上,耳畔似乎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夫人!”阿泉已经解决掉外头的蒙面黑衣人,冲进来救人。 彩霞泪流满面地爬到主子身边。“夫人受伤了。” “得先帮夫人止血。”碧玉掏出手巾按在主子的伤口上,手却抖个不停。 这时大发也奔进来帮忙,经过一阵打斗,两人终于解决掉所有的蒙面黑衣人。“四个贼人都死了。夫人伤得如何?” “我还好,你们快去看看柳伯的伤势。”方怡被两个婢女从地上搀扶起来,心里挂念着老门房的生死。 “是。”阿泉和大发合力把黑衣人的尸体扛出去,想到今晚的事得立刻禀告摄政王。 半个多时辰后,齐砚表情严肃地来到东离宫,值班的太监见到他,认出是铁心营的人,便保持原本的姿势,偷偷打了个呵欠。 “启禀王爷——”齐砚深吸了口气才出声。 床上的季君澜几乎是立刻醒来。“进来。” 齐砚推门进房,无声来到床前,单膝下跪。“属下得到消息,方才有四名贼人闯进顺心园,结果……夫人受了伤。” 床帐被人用力揭起,露出季君澜布满寒霜的俊脸。 “贼人呢?”他寒声问道。 “当时为了救人,加上事态紧急,大发他们出手重了些,没有留下活口,不过四人武功都不弱,并非普通盗贼。”齐砚还是尽力为大发和阿泉说话。 季君澜下了床,虽然心急如焚,不过口气听来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她伤到哪儿?” “属下只知是皮肉伤,并不严重。” 他朝外头嚷道:“来人!备轿!” “是!”外头的太监立刻回道。 第15章(2) 当季君澜赶到顺心园,只见宅子里灯火通明,四具尸体就躺在院子里,大发和阿泉朝他单膝下跪,等待领罚。 “查出他们的身分,将功折罪!”季君澜下了指示。 “是,王爷。”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季君澜进了寝房,冷眸扫向一地狼藉和斑斑血迹,再睨向半坐半卧在床上的女人,真不知该骂她还是抱她。 “你们都下去!” 彩霞和碧玉马上缩着脖子退下。 “王爷……”方怡眼圈泛红。 他的心马上软了,在床沿坐下,先检查她的伤势。“还是让御医过来看看?” “已经先请大夫看过,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她转身从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你送我的玉镯断了。” 瞅着断了好几截的玉镯,季君澜非但不心疼,反而觉得欣慰。“有它帮你挡灾,保住这条小命,也算是值得了,你要真的喜欢这玉镯,本王再买十只、二十只给你都无所谓,只求你平平安安。” 方怡听得心口泛甜。“没想到王爷这么肉麻,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若不是你,本王还不屑说。”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这次只是小伤,谁知还会不会有下回?” 她偎进季君澜的怀中。“王爷就别骂我了,至少今晚不要。” “本王都被你吓得少活好几年,就不能骂几句吗?”季君澜抚摸着怀中的柔软身子,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 “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就算她之前死过一次,可想到差点被杀,还是受到很大的惊吓,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季君澜用力收拢双臂。“本王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我是人,当然也会害怕,想到万一我死了,王爷看到我的尸首,不知会不会掉几滴眼泪?” “不准说这种话!”他不悦地斥道。 方怡抹了抹泪。“王爷曾经哭过吗?” “……母妃死时曾有过。”季君澜有些别扭地承认。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王爷可别太难过了。”她原本就不该穿到这里来,谁晓得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离开。 “别再说了!”他不爱听。 “好吧!只是我千算万算,真的没想到张家的人会这么狠毒,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恨我恨到想要置我于死地,大概是知道打不赢官司,干脆派人来杀了我,永绝后患。”方怡想到这里就一肚子火。 季君澜冷着脸孔。“如果真是他们,本王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 “王爷别急,要动他们也得等我的官司打完。”她忙道。 他皱眉。“你还要打?” “当然,张家现在是狗急跳墙,才想要我的命,我更要在公堂上替那些受害的姑娘讨回一个公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行,别以为有个当官的爹就能为所欲为。”方怡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正义感这么强,大概是因为大周朝对女人太不公平,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page 19 “你若身为男人,肯定会是个好官。”季君澜失笑。 方怡白他一眼。“说不定以后女人不只可以当官,也可以当皇帝。” “别胡说!”他瞪道。 她亲了下他的面颊,成功地抚平男人的怒气,这才感到倦意袭来。“我好累,想睡了,王爷也躺下来……” 季君澜和衣躺在她身边。“睡吧。” “在我醒来之前,都不准走。”方怡闭上眼喃道。 他抚着她的发,只有这个女人敢命令自己。“好,有本王在这儿,没人伤得了你,安心地睡吧。” “嗯。”她一下子就睡着了。 凝睇着她的睡脸,季君澜才有余裕整理心情。他彻底明白自己有多不想失去这个女人,想要与她白头到老。 他爱她。 爱对他们这种身分的人来说,太过不切实际,只有平民百姓才会把这个字放在嘴边,但若不是爱,又找不到其他字眼来替代。 季君澜就是爱她的独一无二,爱她的与众不同,才能深深地打动自己的心,这种激越的情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如果要你当本王的王妃,你可愿意?”他的口气听来有些不确定,因为对象是这个女人,不禁有些惶惑不安。 寡妇这个身分很容易抹消,何况等她当上摄政王妃,谁敢当面质问?加上皇上也欣赏她,肯定会喜欢这个叔母。 “……若敢拒绝,本王就把你关起来。”季君澜不允许她离开自己,就算恨他、恼他,也要将这个女人绑上一辈子。 方怡睡得正香,没听见他求婚的方式有多么专制霸道,否则定要跟他辩一辩什么叫“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天亮之后,开阳书肆的苏老板正好有事前来,得知她昨夜险遭毒手,回去之后马上以号外的方式将这桩最新消息报导出去,虽然小报上没有明确写出是张家所为,但字里行间隐晦地道出凶手是受谁唆使,小报不仅立刻抢购一空,甚至还有“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粉丝跑到张家丢石头抗议,就连大理寺门外也开始聚集不少民众,要大理寺卿出面主持公道。 百姓们的怒气如野火灿原般,就连深居内宫的太后娘娘也听说了,更别说小皇帝。 季昭可没想到张家父子竟然如此卑劣无耻,亲自下了口谕,要大理寺彻彻底底地查清楚,若真属实,绝不宽贷。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方怡却被禁足在家养伤,不过她可没忘记捎个口信给罗家人,要他们别太担心,官司照样进行,她绝不跟恶势力低头。 只是没想到会因祸得福,之前死也不肯出面作证的四位受害姑娘,居然陆续找上门来,见她这个讼师只是帮忙打官司就受到波及,但不因此退缩,令她们感到汗颜,纷纷挺身而出,并委托她写状纸,正式提出诉讼,要让张叔宝受到应有的制裁。 大理寺决定重新开堂审问,派人通知原告和被告,不过张家却说张叔宝卧病在床,无法上公堂应讯,分明是故意推拖,只得把日子再延后七天。 七天之后,依旧得到同样的回答,大理寺卿这回学聪明了,请了两位御医前往张家,是不是在装病,只要把个脉便知,因此马上就戳破对方的谎言。 这次开堂审案可谓是盛况空前,大家都在等着看张叔宝得到报应,当方怡现身,大家都让出一条路来,婆婆妈妈们更是关心她的伤势。 方怡花了两倍的时间才得以护着几位当事人走进公堂,就见被告张叔宝气色萎靡地站在一边,包括罗三姑娘在内,其他四位姑娘也全都恨极地瞪着他。 “升堂!”今天不只是大理寺卿,连大理寺少卿也列席,一同审案。 “大人,这二十两是张家给的遮羞费,一文钱不少,民女当初碍于对方的权势,不得不收下,今天全部还给他们。”其中一名李姓姑娘泪眼婆娑地将银子往张叔宝身上丢去。 张叔宝依旧喊冤。“小民根本不认识她们,她们、她们一定是受到陈氏的教唆,故意针对小民而来……” 惊堂木一拍,大理寺少卿喝斥。“人证物证俱在,从你府上拿到的笔迹也与那两封信吻合,还敢狡赖?” “小民……”他在心里大叫“父亲快来救我”。“明明是这些女人一心一意妄想成为张家媳妇,要怪就怪她们爱慕虚荣才会上当!” 闻言,五位姑娘全都扑上去要打他,旁听的民众也挥舞着拳头,打算加入,衙役们连忙维持秩序。 最后还是方怡出来劝架。“你们打他,说不定他还要告你们伤害,如今当堂认罪,还是请两位大人作主,相信他们会禀公处理。”这话当然是说给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听的。 张叔宝从地上跳起来,恶狠狠地指着她。“女人天生就是命贱,除了生孩子,还能做什么?要是没有男人,你们根本活不下去!” 这下可真的把方怡激怒了。“原来张公子这么瞧不起女人,那么真是遗憾,你就是被个命贱的女人给生下来的,我可真要替你娘感到不值,她怀胎十月,受尽妊娠之苦,吐得死去活来,还得忍受水肿、胀气的痛苦,吃不下、睡不好,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才让你来到这世上,结果你居然在公堂上眨低她。我更加同情以后嫁给你的女子,有你这种丈夫,别说幸福,恐怕一辈子都会过得很悲惨。我还希望不会有无辜的小生命投胎成你的女儿,将来恐怕还会被当成礼物来送人,哎呀!好可怜的孩子,光是想像就好心疼……” 张叔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什么时候眨低我娘了?” “你娘不是女人,难道她是个男人?”方怡怒道。“张公子千万不要小看女人,没有女人,天下会大乱,也不要小看生孩子,它是这世上最神圣的事,万一女人不生孩子,没有子嗣,看你们男人急不急。” 外头的百姓听了也不禁点头如捣蒜。 张叔宝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 方怡凛着脸,继续道:“还有,如果想要杀我,别派府里的护院,你以为蒙面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不过没想到的是,你派来的人还反过来被我府里的人给杀了,这种行为算是自卫,相信两位大人不会追究才是,这笔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虽然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但是当季君澜派人调查,得到证实,还是气到吐血。 一听,张叔宝双脚发软,跌坐在地。 “好个嘴利的刁妇!”这时,张晋全一身官服,威风八面地踏进公堂。 见到父亲来了,张叔宝马上精神大振。“爹!快救救孩儿!” 张晋全看着堂上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稍稍放低姿态,拱起双手。“是本官教子不严,愿意赔偿这几位姑娘,保她们这辈子衣食无虞,死去的姑娘也会给她的家人一笔安葬费用。” “没错、没错!”张叔宝在旁边直点头。 方怡没有说话,就看着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看他们敢不敢当众官官相护,门外的百姓也一样睁大眼睛在看。 “案子还在审理,请张大人站到一旁。”大理寺卿和他在朝为官多年,也算有私交,但这件案子连皇上都惊动了,可不能有半点循私,否则连自己都会有事。 “张叔宝,还不跪下?” 张叔宝连忙用目光向父亲求救。 儿子再没用,也是自己亲生的,张晋全使了个眼色,要他稍安勿躁,然后又拱手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这几位姑娘都还年轻,将来还能嫁人,要是把事情闹大,反而有所不利,本官也不乐见,不如见好就收。” page 20 “张大人是替令郎认罪了,所以打算撒银子,来个息事宁人?”方怡朝在座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福了个身。“两位大人可都听见,也全看到了吧?” 张晋全低哼一声。“认罪又如何?那位王姓姑娘又不是小犬所杀的,是自己想不开才悬梁自尽,这些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又能怪我儿把持不住美色的诱惑吗?这种不知检点的女子,怎配当张家媳妇?” 几位姑娘听了都气得直哭。 方怡真的是忍无可忍。“原来张大人是这么教育儿子的,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家的女儿该死。民妇真是开了眼界,真不晓得你这个堂堂四品官是怎么当上的,把书都念到背上去了?回去之后应该把养不教、父之过这六个字罚写一万遍,令郎的所作所为都是被你宠出来的!” “没想到你这刁妇如此猖狂,竟敢对本官无礼,要知道对本官说话放肆,就是对皇上不敬。”张晋全态度傲慢地回道。 张叔宝一派得意洋洋。“哼!我爹可是小皇帝党,这下怕了吧?” “你指的小皇帝是谁?”方怡冷笑。 他顺口回道:“就是当今皇上。” “皇上就皇上,还加个小字做什么?难道是认为皇上年幼可欺,随便唬弄个几句,就会相信你们的鬼话?”方怡嗤之以鼻地道。 “你不要随便诬陷!” “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然你问问大家,小皇帝是不是你说的,请大家来评评理。”她索性问向大理寺门外的百姓,每个人都点头,说他们真的亲耳听到,让张叔宝嘴巴一开一合,找不出话来反驳。“当今皇上生性纯善,能够明辨是非,一定会替老百姓作主,而不会站在你们那一边。” 张晋全扬起下巴。“你这无知刁妇,敢随本官去见皇上吗?”区区一名寡妇,只要吓唬吓唬她,保证不敢再强出头! 读取到对方的想法,方怡笑得更加灿烂。“要去见皇上吗?那真是太好了,民妇自知身分卑微,不敢妄想一睹龙颜,既然张大人愿意带民妇进宫,正好可以告御状,恭请皇上作主。” 他没想到会得到反效果。“你就不怕?” “怕什么?民妇不怕皇上,反倒怕张大人又派人来暗杀。”她收起笑靥,看向堂上的两位大人。“这件案子被告已经当堂认罪,该如何判决,全靠大理寺如何平息众怒,让百姓心服口服,若大人做不到公正无私,那么民妇只有告御状了。” 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神色一正,此刻也都不得不佩服“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勇气。 “陈娘子不用告御状,皇上早已下了口谕,不会袒护任何人,绝对要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大理寺卿这句话也是在对张家父子说。 张家父子不由得脸色大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怡屈膝福身,口气诚敬,门外的百姓也跟着跪下高喊。 “爹快救救我……”张叔宝慌乱地哭道。 张晋全想到右相闭门不见,肯定也是早就得知圣意,所以不敢蹚这个浑水,眼看大势已去,也六神无主。 惊堂木又被重重拍下,大理寺卿喝问:“被告张叔宝,还不认罪?” 张叔宝挥舞着双手。“我不服!我根本没有做错!是她们活该被骗——” “来人!”大理寺卿低喝。“杖打二十大板!” 张叔宝哭叫一声。“爹!” “我儿可禁不起杖刑……”张晋全代子求饶。 大理寺卿命令。“不认罪就打!” “哇啊!”张叔宝的惨叫声响起,却是大快人心。“小民认罪……全是小民干的……别打了……” 见他亲口认罪,方怡一面凝听着判决,一面看着几位泪流不止的姑娘,总算不辱使命,尽管失去的清白再也回不来,但往后不必再暗自垂泪。 张家不只因为张叔宝得面临十二年的刑期,还得赔偿罗三姑娘等人,包括死去的王姓姑娘,每人三百两银子,隔天皇上还下了道圣旨,摘了张晋全的乌纱帽,除了替方怡报仇,更不容许朝中有这种恶官存在。 这场官司虽然打得辛苦,还挨了一剑,方怡最后也只有一人酌收三十两,但是得到不少经验,收获颇丰。 第16章(1) 长春宫内,隔着一道珠帘,太后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连说话的口气都带着几分调侃。 “哀家已经听皇上说了,这位‘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居然是十三弟的妾室,真是令人意外,哀家还以为依十三弟的性子,应当偏爱文静娴淑的女子才是。” 季君澜不太习惯跟人谈论自己的私生活,更没想到还是出自太后之口。“让三嫂见笑了。” “这次的官司可是人尽皆知,哀家对这位陈氏真的越来越有兴趣,很想当面见上一见,我打算在天寿圣节这一天邀她进宫,十三弟应该不反对吧?”太后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季君澜怔愕了下。“陈氏不懂规矩,就怕言行无状,冒犯了三嫂。” “哀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会被冒犯吗?你就把她带进宫来——”她口气一整,略略施加压力。“还是摄政王担心哀家会对她怎么样?” 头一次见十三弟如此保护一个女人,看来陈氏不光只是个妾。 “臣不敢。”季君澜起身回道。 太后轻笑两声。“看来十三弟真的很中意她,该不会也是因为她,才迟迟不愿迎娶王妃?这可是两码子事,十三弟应该很清楚才对。” 这话无疑是在试探,季君澜心口一沉。 “听说她原本是个寡妇,要来当妾也罢,若要正式迎娶,可是难杜悠悠众口……摄政王应该懂哀家的意思吧。”太后的语气警告意味浓厚。 “是。”时机未到,还不能提。 她点了点头。“明白就好,那便这么办了,在天寿圣节那一天,带她一起进宫来让哀家瞧一瞧。” 季君澜也只能答应了。 “等天寿圣节过了,接下来也该把十三弟的婚事办妥,迎娶王妃之事不能再拖下去,哀家这儿有几位一时之选,都是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姑娘,哪天宣她们进宫,十三弟跟她们说说话,从中挑一个喜欢的。”让他自已来选,免得将来怨自己,她这个当嫂嫂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季君澜收紧下颚。“臣不急……” “是哀家着急总成了吧?”她有些不高兴了。 太后这句话让季君澜不得不闭上嘴。 “唉!哀家就只能冀望你和十一弟了,哀家也已经派人去找十一弟,务必要他立刻回来,总不能一直把王妃晾在王府,这也太可怜了。女人的青春可不能就这么耗费,得趁年轻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儿,否则哀家可对不起列祖列宗。”说着,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头都疼了。“十三弟就别再拖了。” 出身皇室,季君澜比谁都明白子嗣有多重要,但他只想要顺娘帮自己生的孩子,王妃的位置也只有她有资格坐,可问题是要如何让太后同意婚事,看来也只有等待契机出现。 或许这个契机只有让顺娘自己去创造,如果天寿圣节那一天,她能够讨太后开心,说不定就有机会,可偏偏那个女人不屑趋炎附势,说话又太过直白,别把人气死就不错了。 “本王居然也会束手无策……”季君澜苦笑一声,既找不到理由把妾扶正,何况顺娘还是个寡妇,大周朝禁止寡妇再嫁,光这一点就失去资格。 他可以无视任何人反对,看谁敢当面指责自己的不是,但又不能不尊重太后的意见。 page 21 而他在这一头烦恼到头发都快白了,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倒是过得挺快活的,听说罗家的官司胜诉之后,生意接不完,还有不少妇女慕名而来,令季君澜都忍不住嫉妒起来。 当晚,季君澜来到顺心园,当然事先已经派人知会过一声,结果见她还在书房忙着,俊脸一沉,全身散发出寒气。 “夫、夫人……”两个婢女都快被冻死了。 方怡这才警觉到屋内的气温陡降,连忙把资料收一收。“王爷。” 见她漾着甜笑过来,季君澜哼了哼。“终于发现本王来了?” 方怡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谁惹王爷生气了?” “当然是你。”他瞪道。 “还请王爷恕罪。”方怡盈盈地朝他福身。 季君澜一把将人捞进怀中,垂眸看着她唇畔那抹笑意。“三月初九那天是皇上的天寿圣节,也就是九岁的生辰,太后已经下了口谕,要你那天随本王进宫,她想见见你。” 她呆了一下。“太后为何要见我?” 季君澜环着她的肩,一起走出书房。“听多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传闻,自然会对你感到好奇,又知道你和本王的关系,才允许你随同进宫,到时不该说的话可别乱说。” “敢问王爷,什么叫不该说的话?”她笑谕。 他故作冷峻地横睨。“你心里明白。” 方怡喷笑一声。“是,那天我会谨言慎行,绝不给你丢脸。” “本王不怕丢脸,就怕你说话太过直接,把小命给丢了。”季君澜担心她不懂得看场合、看对象说话,冒犯太后而遭受到处罚。 她半开玩笑地说:“原来王爷这么爱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小命。” 季君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并没有否认,这个结果让方怡吃了一惊,偷偷地观了下身旁的男人。 “王爷说话啊?” 他伸手推开寝房的门。“要本王说什么?” “就说只是舍不得我死,跟爱不爱无关。”因为上辈子父母离异,加上老妈的工作,方怡见多、听多了,一向理性,只要觉得彼此不适合,说分手就分手,绝不留恋,但这次遇到的对手太强大,看来将来就算受了委屈,也会往肚子里吞,一点都不像她。 “你怕什么?”季君澜往床沿一坐,将她拉到大腿上才开口。 方怡只是将头靠在他胸膛上,默不坑声。 “你不希望得到本王的爱?”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如果我说不希望,一定是脑子不正常。”方怡苦笑一下。“我想要王爷的爱,但又非常害怕。”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没什么好怕的,你说的事,有哪件本王没答应的?” “就因为王爷太疼爱、宠溺我,才令人害怕。”方怡嗔恼地怨道。“所以全是王爷的错。” 季君澜好气又好笑。“都是你有理。” “那当然。”她笑倒在他怀中。 “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本王的不是——”他将方怡压在身下。“该罚!” 她娇笑地勾住他的脖子。“王爷可要温柔点。” “本王从来不是邻香惜玉的男人,保证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话才说完,她一把将季君澜推倒,跨坐在他身上,望进对方微讶的眼神。“王爷接招吧!” “可别让本王失望了。”他嘴角抽动两下,勉强忍住笑意。 “我有让王爷失望过吗?”虽然没用过这种体位,不过想像力胜于一切,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 季君澜忍不住又想笑了,好像只要遇上这个女人,整个人都放松了,没有尊贵的身分横亘其中,她也不会想过要从自己身上得到利益,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个男人。 方怡俯下头吻他,这个晚上,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身下的男人,但也累死自己,反倒是季君澜对她昨晚的表现相当满意,也不介意被压在下面,让方怡当场改变心意,决定每天运动,把体力练好。 到了三月初九这天,方怡一早就乖乖地任由婢女帮她梳妆打扮,这回是为了皇上的生日派对——不是!是天寿圣节的宴席,跟之前几次进宫不一样,不只会看到太后,也会见到几位太嫔,更别说皇亲国戚,马虎不得。 巳时过了一半,宫里的轿子抵达,方怡带了彩霞和碧玉一起出门,心情难免会紧张,毕竟这种大场面很少有机会碰上。 待轿子进了紫金城,来到长春宫,她下了轿,好奇地打量。“这就是太后住的寝宫?” “夫人别东张西望。”彩霞小声提醒。 方怡这才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太后指派来接她的女官往前走。 接着女官要彩霞和碧玉在外头等候,然后领着方怡跨进门槛,走了十来步才停下脚步。“启禀太后娘娘,陈氏带到。” 太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氏,快上前跟太后娘娘请安。”女官转身对她说道。 方怡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朝眼前看来大约三十多岁的贵妇屈膝见礼。“顺娘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后矜贵地启唇。 她又深吸了口气。“多谢太后。” “赐坐。” “顺娘不敢。”方怡谦卑地回道。 太后有些似笑非笑地睨了下她。“今日要你进宫,只因为你这‘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百姓们伸冤,帮无辜的妇女讨回公道,哀家才会以礼相待,所以你不需要跟哀家客气。” 若只是摄政王的妾,可是连想都别想得到这番殊荣。 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方怡也就不客气了。“多谢太后。” “哀家真的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要当讼师呢?”太后见她年轻貌美,但眼神坦然正派,也就多了几分好感,不过表面上还是不露半点痕迹。 方怡盯着太后的双眼。“顺娘也是在阴错阳差之下才成为讼师,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大周朝的妇女受到太多不平等待遇,在家族中居于弱势不说,在男人眼底更是随时可以被替换,除了暗自垂泪,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同样身为女子,顺娘实在看不下去,总要试试看是否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闻言,太后问:“你所说的不平等待遇是指什么?” “好比说同意夫婿纳妾这件事,就算再心如刀割也不能反对,否则就是善妒,还有七出中的无子,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想为丈夫生孩子?但偏偏老天爷让她的身子天生无法顺利受孕,更别说那些被休离的妇人,再也见不到留在前夫家中的亲生骨肉,母子不能相见的人伦悲剧实在令顺娘难以认同。”想到最近接到的案子,方怡不禁有感而发。“不只被休的妇人,就连被逐出门的寡妇也有权利回去探望自己亲生的孩子,世上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太后娘娘认为呢?” 太后点了点头。“母子连心,确实应该通融。” “太后娘娘说得是。”方怡眼睛一亮。 太后又看了看她,眼神多了抹深意。“你既然会替正室因为夫婿想要纳妾这件事而抱屈,那么是否也想过摄政王总有一天要迎娶正室,而身为妾室的你,是否会因为让未来王妃暗自垂泪而感到后悔?” 正中要害! 方怡心脏瞬间刺痛了下,太后不愧曾是后宫之首,果然身经百战。 “太后娘娘责备得好,顺娘确实想过未来王妃的心情肯定不好过。”她有些苦涩地回道。 “你肯帮那些受到委屈的妇女讨回公道,难道就不该帮未来王妃着想?她会乐见自己的夫婿宠爱小妾?”太后一路追杀,硬是将她逼入死胡同。“就算不住在王府,你以为自己的存在就不碍眼?” page 22 一时之间,方怡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就说爱上了,她也没办法?或者她也想分手,但又舍不得?甚至推说是王爷不准她走?这些借口只会让人觉得好笑。 “真是针针见血,顺娘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太后娘娘,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会变得不再客观,变得旁徨不安,还夹杂着私心……”方怡唇角泛起苦笑。 “但是顺娘不会逃避,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太后这番话像是打了她一巴掌,痛到整个人清醒过来,她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听到这个回答,太后只是端详着她,但是方怡并没有退缩,依旧凝望着对方的双眼。 片刻之后,太后才重新启唇,主动换个话题,聊起去年施粥助人的事,让小皇帝起而效法,直夸她做了好事。 方怡不敢居功。“皇上有这分心意,百姓都感受到了,他将来一定能成为明君,留下千古美名。” “说得好。”太后赞同地颔首。 接下来又聊了几句,由于还有其他皇亲国戚的女眷等着来跟太后请安,方怡这才由女官领着离开长春宫。 “夫人是怎么了?”碧玉见主子脸色沉重,问向身边的彩霞。 彩霞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在女官的带领之下,她们来到甘泉宫。“皇上吩咐过,担心在宴席上无法单独和你说上话,务必要你过来。” 方怡谢过对方,很快便见到小皇帝。 “你可来了!”季昭咧着嘴笑道。 她上前见礼。“祝皇上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季昭听了直叹气。“连你也说这两句,听都听腻了,也不想想我才九岁,等老了再说也不迟。” “因为这两句最不会出错,大家当然都这么说了。”方怡一脸笑不可抑。“那皇上想不想听听别的?” 他小脸发亮。“当然想了。” “那么我就祝福皇上九岁生辰快乐,许下的每个愿望都能成真,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成为百姓仰慕尊敬的好皇帝。”她笑吟吟地说。 “这个我爱听,你果然跟别人不同。”季昭很满意地笑道。 方怡上下打量他。“皇上似乎又长高了?” “那是当然了,我要快点长得跟十三叔一样高,还要像他那样光是用眼神就可以震慑四方。”这是他的愿望之方怡佯叹一声。“那可不容易。” 季昭挺起还有些瘦弱的胸膛。“我会努力的。对了!我有去大理寺旁听审案的过程,你在公堂上对张家父子说的话,真是大快人心,有好几次我都想冲进去,跟着你一起骂4” “多谢皇上……”方怡正打算提出一些建议,最好先设个家事庭,让妇女不必上公堂就能解决家庭纷争,不过还来不及说,就被桂公公打断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桂公公开口提醒。 “知道了。”季昭一脸无奈地说。“我还有别的事,十三叔又在忙,不如让人带你到御花园走一走。” 方怡不免有些遗憾,但又想来日方长,下次还有机会。 于是女官带她来到御花园,她找个地方坐下,没有心情欣赏难得一见的皇家园林风光,忍不住又想起太后说的话。 她以为自己和未来王妃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只要不对外公布她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就无妨,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往后她要拿什么脸去帮那些不得不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正室? 太后这巴掌打得真重! 第16章(2) 当季君澜抽出空,来到御花园,就见她一脸落寞,甚至露出决要哭出来的表情,眉头不禁也锁紧了。 “王爷。”女官见到他来,赶紧行礼。 方怡倏地回过神来,收起愁容,漾开笑靥。“王爷忙完了?” 今天这个日子,他这个摄政王肯定不会太轻松。 “太后跟你说了什么?”季君澜也不拐弯抹角。 方怡笑弯了唇。“我可是有牢牢记住王爷的吩咐,不该说的一句都没说,太自然不会对我怎么样。” “那么方才为何露出那种表情?”他不信。 他用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很悲伤、很难过……” 闻言,方怡眼底先是闪过错愕,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的心事已经明显到一眼就让人看出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累了……”她柔顺地倚在他的肩上,原本跟在身旁的女官和两个婢女都很有默契地走远一些。 季君澜不相信真是这个理由,不过就算她不说,他也有办法知道。 “不管发生何事,都有本王顶着。”他轻揽着她的腰,话中满是深情。 她眼眶一红,几乎要落泪。“王爷真是越来越会哄女人开心,这可不是好现象,我宁可像刚认识王爷那样,整个人像座冰山似的,稍微碰一下就会冻伤手,却更让人想要调戏一番。” “这种话本王也只会对你说。”他捏了捏方怡的下巴。“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分荣幸。” 方怡笑到眼底闪着泪光。“那真要多谢王爷恩宠。” “明白就好。”季君澜倨傲地回道。 她笑到眼泪都流了下来,心情总算好多了,反正烦恼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不如留到明天以后再说。“王爷可否陪我在御花园走走?” 季君澜牵起她的手。“本王正好带你去一个地方,本王小时候最喜欢躲在那儿,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最后还惊动了母妃,听到母妃的呼唤,才赶紧跑出来。”他回忆着童年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 “真的好难想像王爷也有顽皮的时候……”方怡兴致盎然地拉着他就跑了起来。“快点带我去看看!” 见她笑得整张脸蛋都在发光,笑声自然奔放,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季君澜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 女官看着摄政王任由小妾拉着跑,瞪大双眼,下巴已经掉到胸口,不禁又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倒是彩霞和碧玉没有太意外,只要遇上她们这位夫人,就连天生冷情的摄政王也会化为绕指柔。 “咱们要不要跟上去?”她们问向女官。 女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我看就待在这儿等吧。” “说得也是,还是别去打扰。”两个婢女点头赞成。 当晚,天寿圣节的宴席上,方怡并没有被安排和季君澜坐在一起,而是以“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身分坐在另外一头。她是摄政王的妾室这件事,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由于她身边坐的都是王公贵族的女眷,当她们得知眼前这位年轻妇人就是声名远播的“第一女讼师陈娘子”,都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想要攀谈,却又有所顾虑。 方怡读取到她们的心里话,不想攀权附贵,只是点个头,表示一下善意。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所有的人皆起身迎接,季昭搀着太后的手来到主位,稚嫩的脸上看似镇定,但还是透出一丝紧张。“平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太后朝众人回道。 当小皇帝和太后落坐,大家才重新坐下。 “臣敬皇上一杯””某个王公贵族带头举杯,其他人也跟着举杯。 听他们念着“洪福齐天”、“福体康泰”之类的吉祥话,方怡双肩耸动,拚命忍住笑,不期然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视线,就见季君澜警告似地看着她,只好努力把笑意咽下去。 待大家敬完酒,御膳房开始上菜,她心想终于可以开动,她都快饿死了。 “……太贵妃到!” 这时外头的传报令殿内的人一阵错愕,开始窃窃私语。 季昭下意识地看向十三叔,他们都在等太贵妃有所行动,没想到太贵妃会选在今天露面,究竟是单纯来为自己祝寿,还是…… page 23 他从座椅上起身,上前迎接。 “哀家还以为她不会来。”太后一脸讶然。 太贵妃穿着一袭隆重的命妇服饰,手上捧着食案,食案上摆了一只白瓷汤盅,在江嬷嬷以及几名宫女的簇拥之下进入殿内。众人不禁诧异,才四十左右的太贵妃,脸上未见皱纹,却是满头白发,想必是因为丧子之痛而忧思过度。 看着小皇帝怔愕的表情,太贵妃眼底隐约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今日是皇上的天寿圣节,真是可喜可贺,哀家亲手熬煮了一锅锦绣玉菇汤,前来祝福皇上龙体安康。” “多谢太贵妃。”季昭回过神,回头命桂公公接下汤盅。 太贵妃不等桂公公接过,迳自走到太后面前,先行礼请安,接着将食案摆在小皇帝的桌上,又从江艘嫂手上接过空碗和白瓷汤匙。江嫂嫂屏住气息,低垂着头,又退回一旁,等待着期盼多年的结果。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包括方怡在内,原本她只是单纯好奇,想要看看太贵妃的长相,谁知才看了一眼就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更被吓了一跳,连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也没注意。 本宫的儿子若还活在世上,肯定也与他一般高了,为何本宫的儿子不能像他这般正常健康?孩子一定很怨恨我这个母妃,不过母妃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方怡在不知不觉中站起身来,紧盯着太贵妃的一举一动。 待季昭回到座位上,就见太贵妃亲手盛了一小碗锦绣玉薛汤呈上前。“皇上请用。” “多谢太贵妃。”季昭就要伸手接过。 “虽是太贵妃的心意,但还是得先验毒。”季君澜连忙出声制止,因为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从不踏出佛堂半步的太贵妃突然露脸,而且还亲手炖煮汤品?可若里头下了毒,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皇上喝下,自己也难以脱身,她真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太贵妃一脸惊愕。“摄政王是说哀家意图毒害皇上?” “这是规矩,就连太后赏赐也一样。”季君澜正色回道。 太贵妃轻叹口气。“也是哀家糊涂,差点忘了宫里还有这条规矩,还望摄政王见谅,就验那盅汤吧。” 于是,负责验毒的御膳房太监上前,从盅内g了几口汤到碗里,再当着所有人面前喝下一口,没有任何反应,再用银针试过,也没有变黑。“回王爷,里头没毒。” 是他多心了吗?季君澜瞥了太贵妃一眼,心中忖道。 而站在另一头的方怡却无意间瞥见站在太贵妃身旁的江嬷嬷嘴角扬起阴森的笑弧,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汤里当然验不出毒了,因为毒是在…… 方怡两手握成拳状,全身紧绷。 “皇上请用。”太贵妃再度将手上那一碗汤递出。 这次季昭伸手接了过去,执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口,眼看就要放进口中—— “皇上不能喝!”方怡大喊。 季君澜愕然地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会出现这个举动,其他人也一样。 谁也别想阻止哀家!只见太贵妃目光冰冷地扫向她。 “汤里有毒!”方怡冲上前叫道。 在场的人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一向信她的季昭将凑到嘴边的白瓷汤匙又放回碗中。 见状,太贵妃一脸不悦地怒视方怡。“你是何人?竟敢说哀家要献给皇上喝的汤有毒,该当何罪?” 事实胜于雄辩,方怡跟之前那位负责尝毒的御膳房太监借来银针,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就要放入小皇帝手上那碗汤里。 “你要做什么?”季君澜将手臂横过桌面,扣住她的手腕。 方怡坚定地看着他。“相信我。” 季君澜一怔,犹豫了下,最终松开手掌。他知道她不是个莽撞无知的女人,想必有她的理由。 她将银针放进碗内,再拿出来时已经变黑。 见状,季昭双手一颤,碗从手中滑落,汤也洒在桌面上。 太贵妃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趁着众人来不及反应,拔下插在髻上的篓花金簪,将尖端对准季昭,扑了上去。 方怡顾不得身分,抱住坐在椅上的季昭,将他往后扯,两人一起跌在地上,但也让对方扑了个空,成功争取了时间。 刹那间,惊呼和尖叫声四起,太后作势上前,不过被身边的几个宫女围住,免得她也出事。 季君澜伸手一把钳制住太贵妃的手腕,厉声质问:“你疯了吗?!” 眼看主子失手被擒,江嬷嬷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便抽出预藏的剪子,就要攻击背对着自己的季君澜。 “王爷小心!”方怡大喊,就见季君澜一个漂亮俐落的回身,将江嬷嬷踢飞,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当场昏死过去。 太贵妃顿时面白如纸,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完了。 见季君澜没事,方怡才松了口气,扶起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小皇帝。“顺娘冒犯了,还请皇上恕罪。”” 季昭喘了两口气。“你救了我一命,哪来的罪?” “皇上没事吧?”太后拒绝宫女的保护,赶过来关心。 他余悸犹存地回道:“儿臣没事,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忍不住反问方怡。“那盅汤明明已经验过毒了,为何还会有毒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是因为、因为……”方怡接收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似乎都想要听听她的回答,这才勉强说出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理由。“虽然那盅汤没有毒,顺娘却看到跟在太贵妃身边的那位嬷嬷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在说阴谋快要得逞了,顺娘才会灵机一动,心想这毒或许不是被下在汤里,而是抹在那只碗上,所以才会验不出来。” 太后听了直点头。“原来如此……” “你竟敢坏了哀家的好事!”太贵妃披着白发,眼神疯狂地怒吼。 季昭表情凝重地看着她。“太贵妃为何要杀我?” 只见太贵妃手上还紧抓着篓花金簪不放,尖着嗓子吼叫。“我儿比你早三天出生……成为皇上的应该是我儿啊……” “你的儿子当年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吗?是你亲手杀了他!”季君澜夺下那支篓花金簪,神色冷漠地揭穿她的秘密,太贵妃脸色一片惨白。“你、你……胡说!” “有这种事?”太后惊疑地问。 太贵妃嘴巴一开一合。“不是这样……他胡说!我儿出生就是死胎!” “真的不是吗?”季君澜松开手掌,咄咄逼人地问。“你见他才出娘胎就少了一条左臂,右腿弯曲蜷缩,这四肢不健全的模样若是让先帝看见了,想必会冷落你,所以你便亲手掐死他……” “住口!住口!”她抱着头嚷道。 季君澜原本也只是怀疑,不过在见到太贵妃异常激烈的反应后,便知道这就是真相。“你不让先帝见夭折的儿子一面,不就是想要隐瞒这个事实?” “不要再说了!”太贵妃不断后退。 他一步步逼近。“他就算天生长那副模样,还是有可能存活下来,是你这个当母妃的亲手扼杀他的性命,事后心中愧疚不安,便把本该下葬的遗体偷偷藏在佛堂里头,供奉在神明前,日日为他诵经,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可惜他多年来无法入土为安,夜夜啼哭,永寿宫内才会每到夜晚就传出婴儿哭声……”姑且不论闹鬼一事是否属实,但对太贵妃来说,一定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太贵妃捂住耳朵,全身发抖。“不要再说了……” “你收买宫女,事后还将该名宫女以及家人一并灭口,又私下雇用宫外一些亡命之徒来行刺本王,无非就是想要造成本王和皇上之间不合,为了自保,定会联合朝中大臣逼皇上退位。”季君澜嗓音幽冷。“可惜本王没有上当,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毒杀皇上。” page 24 太贵妃恨恨地问:“你为何没有上当?你不是想当皇帝吗?哀家可是帮你制造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季君澜冷哼一声。“是谁说本王想当皇帝?哪个人亲耳听到了?” “哈哈哈——”太贵妃狂笑不已。“原来哀家才是上当的那个人……” 季君澜看向已经听到整个人都傻了的小皇帝,神情冷凛。“太贵妃意图行刺,罪该万死,还请皇上下旨。” “我……”季昭望向十三叔,知道他绝对不许自己心慈手软,但是此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又显得太过急躁。 “看在她伺候过先帝的分上,就先将太贵妃关在永寿宫,再作定夺……这就是朕的旨意。”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朕,同时也代表着他的决心,相信十三叔能够感受得到。 闻言,季君澜拱手一揖。“臣遵旨。” 十三叔果然明白。他心中喜道。 第17章(1) 原本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宴席因为这场风波而被迫中断,在座的王公贵族和女眷们也在慰问过小皇帝之后,纷纷离席。 太后随着季昭返回甘泉宫,还不忘把方怡一起叫去,让她冷汗直冒。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内心世界遭到外人窥视,她可以想像一旦秘密被人揭穿,所有的人都会远离她,没有人敢再接近她半步,包括季君澜在内,且他也绝对不会谅解她的刻意隐瞒,所以就算死,她也非守住不可。 “今晚多亏有你在身边,否则我真会喝下那碗毒汤,这条命是你救的。”季昭由衷地感激道。 方怡摇了摇头,其实该感谢的是顺娘,若不是有她的读心术帮忙,根本救不了小皇帝。“顺娘只是运气好,碰巧蒙对了。” “真不愧是‘第一女讼师”,很擅长察言观色。”太后赞赏。 “太后娘娘过奖了。”她一脸汗颜,看样子应该是顺利蒙混过去了,害她吓出一身冷汗。 季昭笑容满面地问向太后。“母后说咱们该不该好好赏赐陈氏?” “那是当然了,皇上打算怎么赏赐?” 他笑嘻嘻地问着方怡。“陈氏,你想要什么?” “不用了,皇上,顺娘什么东西都不缺。”方怡婉拒。 一听,季昭偷偷朝她眨了下眼,像是在暗示什么。“你不用跟我客气,尽管开口。”难道你不想嫁给十三叔吗?还不快点趁这个机会开口? 读取到小皇帝的心里话,方怡不禁愣了愣。她真的可以要这种赏赐吗?太后娘娘又会同意吗? 见方怡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季昭真的急坏了,要是错过今天,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偏偏陈氏平时聪明过人,这个节骨眼却看不懂他的暗示。“你救了我一命,这分恩情可不是一般赏赐就能抵消,好比说十三叔……” 太后有所警觉,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方怡。“这和摄政王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季昭拚命朝方怡使眼色。 这种事教她如何开口?方怡为难地忖道。 眼看太后起了疑心,事不宜迟,季昭索性替她开了这个口。“有了!就把摄政王妃的位置赏赐给你,让十三叔把你扶正,迎娶你为正室。” 不待方怡反应过来,太后已经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摄政王妃是何等身分,不是拿来赏赐用的,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知道不该拂逆太后的意思,但是为了十三叔,也为了能有陈氏这个叔母,他不得不坚持到底。“回母后,儿臣不认为还有谁比她更为适合,更何况君无戏言,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太后脸色沉了沉,才要说话,方怡已经率先开口了。 “皇上莫非忘了顺娘是个寡妇?”她不想让太后和小皇帝之间为了自己产生心结,便先把困难之处点出来。 “寡妇不能再嫁这个规矩,人人都该遵守,即便是摄政王也不例外。” 听她这么说,太后把话吞回去,也有些意外。 季昭笑得很是得意。“我当然没忘,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只要找个皇亲国戚认你为养女,换个身分、改个姓氏,谁也不知道当今的摄政王妃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更不知你原本还是个寡妇,这样不就解决了?” 换个身分?改个姓氏?方怡怔愕地想着这两句话。 皇上的意思就是一旦成为摄政王妃,便不能再当陈氏顺娘,陈氏顺娘这个人也会从此消失,而之前的努力,以及她想为大周朝的妇女所争取的权利,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真是她要的吗?为了嫁给季君澜,她就必须放弃自己? 虽然陈氏顺娘是她穿越过来的身分,可是她用这个身分努力闯出一片天,找到自我的生存价值,头一次有了使命感,想要为社会、为妇女同胞做些事,对她来说有着相当大的意义,不是说抛弃就可以抛弃。 同样的,太后也一脸震惊。“可是皇上……” “我这个皇上若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到,那就太无能了。”他这么做也许任性,他却想放纵一次。 太后试图让他打消念头。“这可不是小事,皇上……” “求母后成全。”季昭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太后张着嘴巴,过了半晌又闭上了。 “母后不反对了?”他喜道。 “皇上总该问问摄政王的意思。”太后无法再扮黑脸,当面拒绝这个孩子的恳求,再说陈氏若真被哪个皇亲国戚收为养女,也算是门当户对,不失是个好办法,文武百官也不会闲言闲语,损害到摄政王的地位。 季昭顿时笑弯了眼。“我当然问过,十三叔也点头了。” 闻言,方怡眼眶倏地发热,喉头像是被硬物梗住。尽管早就知道那个男人爱她,却不知爱到愿意迎娶她为王妃,心头不禁涌起阵阵甜蜜,眼泪更是直往下掉,原来幸福也会让人想要哭泣。 “十三叔对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好好珍惜。”季昭见她泪眼婆娑,肯定是太感动了,自然也开心。 桂公公清了下嗓子,可不敢再对她无礼。“快点谢恩哪!” 谢恩?没错,这么大的赏赐,她应该谢恩才对,可是…… “请求皇上——”方怡慢慢地屈下膝盖。“收回旨意。” 这个意料之外的转折令季昭慌乱不已,就连太后也无比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就算是权宜之计,她也无法接受。方怡淌下泪水。“顺娘……不能接旨。” “你不想嫁给十三叔?”季昭实在想不通。 “当然想……非常想,想到心都痛了……”她呜咽一声,这一刻终于面对自己的私心,她是多么渴望独占季君澜的人和心。 闻言,季昭百思不解。“那为何不接旨?” “就因为寡妇不能再嫁这条不人道的规矩,得要抛弃原本的自己,用另一个陌生的身分嫁给王爷。”方怡一面流泪、一面哽咽。“也就是说要陈氏顺娘这个人永远消失,之前所做的事,跟着,拼抹煞……她为妇女打官司不只是为了赚钱,也不是随便玩玩,而是认真想帮助她们,那是她来到这里的使命。皇上,女人除了相夫教子,还可以做很多事……” 他不是很懂。“难道那些事就比嫁给十三叔重要?” 这句话像把利刃,插进她的胸口。她泪如雨下,心中何尝不是天人交战? 婚姻和工作真的不能兼顾吗?一旦结婚,就得为了家庭而放弃理想和抱负? “是没有比嫁给王爷来得重要,但也无法放弃。”她哽声回道。 季昭还是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不嫁给十三叔,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人?” page 25 “……”方怡胸口刺痛。 他板起脸。“你可知这是抗旨?” “抗旨这两个字太严重,只是请求皇上收回旨意。”她用手背抹了抹泪颜。“皇上若真要赏赐,那就让全天下的寡妇可以选择是否再嫁,她们已经失去下半辈子的依靠,更需要有人伸出援手,还望皇上怜悯。” 在上门求助的客户当中,也不乏寡妇,她们在生活上并未得到很好的照料,就连生病也无人闻问,既离不开,又无娘家可回,说到伤心处,个个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最后方怡总是一文钱都没收,还说随时可以来找她诉苦。 这时,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太后缓缓开口了。“哀家总算明白了,你就算要嫁给摄政王,也要以寡妇的身分踏进王府,还要继续帮人写状纸、打官司,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季昭讶然地问:“陈氏,真是这样吗?” 方怡深吸了口气。“是。” “你太贪心了!”太后语带责备。 她瑟缩了下,不过又马上昂起下巴应战。“顺娘的确贪心,既想嫁给王爷,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但又想继续做自己,希望能尽一已之力,帮助那些处境艰难的妇女。想想,女人在家族中原本就居于弱势,又常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却没有人出面替她们说话,太后娘娘身分尊贵,但也是女人,理当感同身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只要下一道圣旨便能救人无数。” 季昭因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有些不太高兴。“要我下一道圣旨,让寡妇可以再嫁,对大周朝有什么好处?你可知会造成多大的舆论?”由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陈氏这番言论,也曾私下询问过礼部官员,都认为寡妇守节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礼不可废。 “寡妇再嫁当然有好处,不只减少妇女心中的苦闷和怨气,也能增产报国,皇上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子嗣不只是维系家族的命脉,人口增加更可让大周朝壮大,等到他们长大,不仅能保家卫国、效忠朝廷,也能让外敌不敢侵犯我朝,令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方怡顿了顿。“试想,朝廷推动每项政策,总是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难道皇上会因为有人反对就畏缩不前了吗?” “这是为了皇上的江山,也是为了大周朝的百姓,顺娘不得不放肆,明知刺耳还是要提出谏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想要成为明君,眼光要看得更远,心胸要开阔,才能容纳更多的声音。” 虽说陈氏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牵扯到礼法,季昭目前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到亲政之后再想办法。“即使我是皇上,也不能轻易违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要嫁给十三叔,就得放弃原本的身分,改个姓氏。” 还是不行吗?她垮下肩头,连膝盖都跪到隐隐作痛。“……顺娘不能接旨。” 季昭气呼呼地瞪着她。“你……我是在帮你和十三叔,往后你就不用担心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会被未来的王妃欺负。” “皇上的一番好意,顺娘永远铭记在心。”鱼与熊掌难以兼得,无论做出何种决定,就要有牺牲某些事物的觉悟。 见她磕着头,看来心意已决,季昭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十三叔交代。“这是你自己不要的,就别后悔。” 方怡心头泛起苦涩。“多谢皇上。” “不用谢了。”他苦着脸回道。“下去吧。” 待她退出殿外,季昭想到自己没把事情办好,不禁抱着脑袋呻吟。“我该怎么跟十三叔说啊!” 太后沉吟了下,“陈氏确实是个相当特别的女子,哀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后所言极是,所以十三叔才会对她情有独钟。”偏偏陈氏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让他为难。 真的完全没办法吗? 方怡在返回顺心园的路上,坐在轿内,泪水还是不听使唤。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也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这是我的选择,不能后悔……” 这条路再难走,她也得走下去。 此时已经入夜了,顺心园内,彩霞打了冰凉的井水进房,拧了条湿布递给主子。“夫人敷一下眼睛吧!” 方怡牵动了下唇角。“谢谢。” “是不是太后娘娘为难夫人了?”她和碧玉没有跟去甘泉宫,所以不清楚发生何事,只是见主子哭到两眼肿得像核桃,不禁这么猜测。 碧玉为主子不平。“肯定是因为王爷至今还不肯迎娶正室,太后娘娘以为是夫人使了什么手段。” “你们不要乱猜,没这回事。”方怡敷了敷眼皮,觉得好多了。“让柳伯到后门守着,待会儿王爷来了,好帮他开门。” 彩霞接过湿布。“王爷有跟夫人说要来吗?” “他会来的。”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奴婢这就去跟柳伯说。”碧玉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她倚靠在床柱上,闭目假寐。 “夫人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吧。”彩霞以为主子只是累了。 方怡维持原来的姿势,听见门开了又关上,直到房内只有她一个人,才两手捂住脸,片刻之后,传出压抑的抽泣声。 “我真是个笨蛋!”这世上大概没有女人会干出这种蠢事,硬是把快到手的幸福往外推,她知道上辈子的她肯定不会,没想到换了一副身躯,连脑袋也变得不正常。 但是如果接受皇上的赏赐,成了摄政王妃,这辈子只为了生养孩子、服侍丈夫而忙碌,就算身分尊贵,也顶多是吃得好、穿得好,别人见了她得尊称一声“娘娘”,却无法完成真正想做的事,这样她会快乐吗? 不!她的内心永远会留下一个缺口,那是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弥补的,还会不断地扪心自问,若当初选择另一条路,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知道不管如何选择,都会后悔。 这时,开门声传来,有人推门进房了。 “不用管我,都下去。”方怡哽声道。 房门被重新关上,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这才察觉不对,放下双手,一道高大身影旋即映入眼帘,她目光慢慢往上移,和盛满怒火的男性黑瞳对个正着。 “……为什么?”季君澜的语气带着沉痛。 “皇上应该都告诉你了。”方怡淡淡地回道。 他愤怒地斥喝:“我要你说!” 听到季君澜用“我”,而不是“本王”,就知道男人此刻有多怒不可遏,看来她真的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 “我想嫁给王爷,但不是用这种方式,这种方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因为我是寡妇,让王爷觉得丢脸吗?”她站起身反问。 “只有这个办法,太后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成为摄政王妃,难道你真的不懂吗?”季君澜抓住她的肩头吼道。 方怡眼圈红了红。“我当然懂……” “但你还是决定抗旨,要皇上收回成命?”他咬着牙问。 她吸了吸气。“……是。” 眼底燃烧的怒火被冰霜冻结,季君澜吐出唇瓣的嗓音很轻很轻,轻到让她心都拧了。“你根本无意当本王的王妃。” “我想!我真的想!”方怡嚷道。 “如果你真的想,就不会辜负本王的一片情意……”他生平头一次付出真感情,对方却不屑地把它扔回自己脸上,难堪、心痛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方怡不禁流下泪来,她从没想过要伤害这个男人。 “既然你这么想当妾,那么从这一刻起,就尽好自己的本分。”季君澜口气森冷。“把衣服脱了!” page 26 方怡心头倏地一凉。“王爷……” “住口!”他将方怡推倒在床上,拉扯她身上的襦裙。 她哭叫。“季君澜,不要这样……” 季君澜无视她的挣扎,动作粗暴地撕裂襦裙。 听到布帛裂开的声音,她再次深切体会到他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堂堂摄政王放下身段和面子,只为求娶她,而自己却拒绝了,方怡不再挣扎,也放弃抵抗,只是哭着…… 两人在这张床上欢爱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毫不温柔,只有怒气的结合。 哭声没有间断,让外头伺候的人都面面相觑,彩霞和碧玉从来没听过主子哭得这么惨,好像正在承受极大的苦难,不禁担心地盯着房门。 “王爷今晚是怎么了?太粗鲁了吗?” “是啊,居然让夫人哭成这样……” 徐嬷嬷摇了摇头。“你们别管。”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她们当然不敢管,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哭声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待季君澜最后一次释放,狂怒的情绪得到妤解,才渐渐回复理性。他看着躺在身下、哭到全身都在抽搐的女人,赤裸的身子上布满斑斑点点,那是他在失控的状态下造成的。 季君澜不禁厌恶起自己。 一向冷静自制,生平唯——次失控,也让季君澜尝到悔恨交织的滋味,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掌。“顺娘……” 方怡本能地瑟缩了下,感受到身后男人拥抱自己的臂弯不再有怒气,而是懊悔及心疼,她转过身去,读取到季君澜内心的自责,连想甩他耳光、朝他吼叫的力气都瞬间化为乌有。 季君澜以为她会拒绝他、排斥他,甚至不原谅他,谁知她却主动投向自己,让他好想狠狠揍自己几拳。 “伤害了你,对不起……”方怡哽咽到声音都破碎了。 这声道歉让他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两人紧抱着对方,片刻之后,季君澜亲着她的发顶。“帮你上药好不好?” “不用……”她抽噎两声。“只要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绝不会有下次!”季君澜回答得迅速且果决。他又怎么舍得对她动手?只是被拒绝的挫败感令他脑袋发昏,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才会伤害了她。 直到抽噎越来越小声,方怡的身子也逐渐放软下来,心情平复许多,才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我的人生,应该由我来作主,而不是让皇上或是其他人来决定,就因为我是个寡妇,如果想嫁给你,就必须让原本的我从这世上消失,这是什么理论,根本就说不通,也无法说服我。” 他在心底叹口气。“这是规矩。” 第17章(2) “什么规矩?又是谁订下的?”她忍不住质疑。“过去所订的规矩,就真的适合现在的环境吗?几千年前、几百年前的老祖宗又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做人不能墨守成规,要懂得变通才会进步,如果王爷这么介意我曾经是个寡妇,那就老实说。” “这是扯到哪儿去了?本王何时说过这种话?”季君澜开口驳斥。“你自己也说过做人要懂得变通,找人收你为养女,不也是个好方法?太后最后不也妥协,不再反对本王迎娶你为王妃?” 方怡嘴巴一开一合。“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无法接受的原因难道不是无法再享有‘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这个名声带来的虚荣感?”他气恼地质问。 她听了火气上来,把锦被揽在胸口,坐起身。“我的确得意,也感到骄傲,因为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可以为别人做些事情,这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季君澜也坐起身,语带不满。“就连本王也不能?” “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女人最后不是都希望有个好归宿?难道成为本王的妻、成为堂堂摄政王妃还不够吗?”他就是不懂这个女人在争什么。 方怡有些无力地看着他,知道再这样争下去也没用,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个男人也不会了解她想要的是男女平权。即使到二十一世纪,两性平等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若不去争取,永远不可能走到终点。 “王爷,定觉得我这个女人不只不够顺从,想法也很怪异,那都是因为……因为……”事到如今,她真的必须说出这个秘密吗? 季君澜下意识地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方怡心头还有几分不确定。 季君澜见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种感觉,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快说!” “我要跟王爷说一个故事。”她闭了下眼,决定吐实。 他想起之前说的故事。“又是跟狮子有关?” “不,这次的主角是个叫做方怡的姑娘,因为跟大学……我是说学堂里的其他学生一起玩试胆游戏,结果被勾魂使者勾错了魂,就这么死了,等到勾魂使者发现铸下大错,只好让她的魂魄附在一名才刚断气、叫做陈氏顺娘的姑娘身上,企图粉饰太平……”见季君澜表情越来越凝重,她也只能把故事说完。 “方怡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得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外表活下去,还被兄嫂卖给一户人家冲喜,最后冲喜不成,成了寡妇,婆母居然要她陪葬。为了活命,只好连夜逃出夫家,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所,谁知老天爷居然让她结识一对身分尊贵的叔侄,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周朝的小皇帝和摄政王,从此和他们牵扯不清。” 说到这儿,她喘了一大口气。“接下来的故事,王爷应该都知道了,她阴错阳差以陈氏顺娘的身分成了‘第一女讼师”,发现自己也可以帮助别人,找到了人生目标,有了更多的梦想,今日还被皇上下旨,差点当上摄政王妃,这是重生到大周朝之前连想都没想过的事。” “这是在告诉本王,你就是那位方……”季君澜眉头皱得死紧,这是他听过最荒诞的故事。 “正正方方的方,怡然自得的怡。”方怡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其实我并不是陈氏顺娘,而是方怡,出生在一个王爷无法想像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女人,地位不只提高,从军和当官也不再只有男人办得到,离婚的妇女可以再嫁,还能打官司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寡妇更可以再嫁,再次追求幸福。” 季君澜瞪着她不说话。 “那个世界的婚姻,一位丈夫只能娶一个妻子,男人若是对妻子不忠,元配可以去告那只狐狸精破坏家庭,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介入别人的婚姻,那会令人瞧不起。我在那样的教育之下长大,所以曾经非常抗拒,总是告诉自己,等到王妃进门那一天便会主动离开,可是想到王爷对我、以及我对王爷的心意,我实在无法割舍,才会坚持不进王府,选择住在这座顺心园。我以为各过各的日子,一切都会没事,其实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已。” 她说到这里打住,等待季君澜的反应,不过对方显然还处在当机状态。“王爷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没关系,我会尽力回答。” 季君澜眉头还是呈现川字,过了半晌才出声。“这个故事……十分有趣。”方怡正色道:“这不是故事,是事实。” “你所说的世界只是想像出来的,并不是真的存在。”季君澜将她拥在胸前,还是坚信那是“故事”。“没有证据,在公堂上可是说服不了人。” 她抬起头。“你不相信我?” 季君澜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意味浓厚,想到自己也有哄女人的一天,他不禁想笑。“我相信那是你的愿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但那是不可能的。” page 27 “要是有这个可能呢?”方怡此刻多希望可以拿出证据来。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你,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你的个性确实不够顺从,想法也跟别人不一样,但就是这样的你才令人动心。” “你说令谁动心?”她笑诸。 见她又对自己重展笑颜,原本胀满胸口的滔天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季君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饱含无奈,以及满满的爱意。这辈子遇上她,他只能认栽。“还要本王亲口说吗?” 方怡执起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颊上。“我也一样,虽然王爷的外表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其实内在是个比火山还要热情的男人,更是凡事认真,为了承诺和责任,可以不计毁誉的傻瓜。” “你说本王是傻瓜?”他不悦地问道。 她轻笑一声。“就因为是傻瓜才会爱上我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我为了这个傻瓜,也宁愿屈就,当他的妾。” 季君澜嘴角抿了抿,但终究没有开口。 “请王爷原谅我的任性,我无法以那样的条件去当你的王妃,但是今生今世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方怡眼眶泛红,许下诺言,就算未来的王妃容不下自己,总是故意挑事,她也会咬牙忍耐,不跟对方计较。 他喉头一窒。“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嗯。” “你要是敢走,本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方怡既想哭又想笑。“嗯……不过我可还没有放弃,只要能够说服皇上下旨准许全天下的寡妇想再嫁的可以再嫁,想守节拿贞节牌坊的也可以守节,交给自己选择,那么问题不就解决了,你说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季君澜费力地压下唇角。 她点了点头。“天亮之后我就来写状纸,这次要告的对象是一我先问一下,告皇上会不会被砍头?” 季君澜忍得有些辛苦。“会。” “就算这样,还是得试试看。”方怡摸了摸脖子说。“再说凭我和皇上的交情,应该不至于杀了我,顶多挨几下板子——不对!我当面抗旨,他现在一定非常生气,说不定真会砍我的头……” 他头又疼了,将袍服脱下,打算就寝。“睡吧,明天再想。”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 “我想皇上应该不是那么会记仇的人,好歹我也帮了他不少忙,刚好抵消……”方怡问着从身后抱住自己的男人。“王爷说是不是?” 没听见回答,她回头一看,就见季君澜紧闭着眼。“这么快就睡了?说得也是,今天真的累了一天,明天再来想好了。但要告皇上什么呢?精神虐待?不过想也知道大周朝的律法没有这一条……” 直到方怡入睡,季君澜才掀开眼帘,即便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这个愿望也不可能实现,而除了她,他也不打算让任何女人坐上摄政王妃的位置或是生下他的孩子,其实……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他不由得收拢双臂,听到她发出模糊的抗议声,依旧揽得紧紧的,直到睡熟都没有放开。 五天后,太贵妃在永寿宫喝下御赐的毒酒,结束一生。 在下这道旨意之前,季昭想遍各种理由,最终还是决定把人赐死,绝不容许任何人危害自己的性命。不过事后他躲在锦被中哭了好久,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是如此简单,这点让他感到恐惧,加上对方又是先帝的嫔妃,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就更为难,却又非这么做不可——因为他是皇上。 而这也是季昭最后一次哭泣。 就在太贵妃被赐死的消息传开,文武百官对小皇帝多了几分戒心,不敢再把他当作不懂事的黄口小儿,更没人再有逼宫的念头。 四月,百花盛开,摄政王府却如往常般寂静。 “爹怎么来了?”刘氏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小厅,迎向正在喝茶的父亲,见到家人,勉强打起精神。 工部尚书刘培安看到长女进门,放下茶杯。“今天正好是休沐,跟几个朝中的朋友吃完饭,正好经过附近,就顺道来看看你。看你的气色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身为摄政王的亲舅父,只要说是来探望女儿,尽管主人不在,还是获准进入王府。 刘氏勉强挤出笑。“不是什么大病,爹不必担心。” “王爷已经多久没有踏进王府了?”女儿不用开口,他这个当爹的也看得出来,那是心病。 父亲至今尚不知陈氏的存在,她也说不出口,那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能避重就轻地回道:“王爷很忙。” “他是摄政王,当然忙,可也不能把你丢在王府不管,三年都过去了,连个孩子都没能怀上。”他盯着长女半晌,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也只把你当作表妹,从来就不是女人,也不曾动过心……” 刘氏难堪地叫了一声。“爹!” “爹知道你不想听,但再拖下去,搞不好王妃就要进门了。”刘培安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她心头一惊。“这是真的吗?” “听说太后娘娘已经关心过好几次,只是都被王爷挡回去,但是不管怎么样,早晚都得面对。”他抚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沉吟道。“皇上也九岁了,最近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架势,没人敢瞧不起他或当着他的面无礼,等再过几年,皇上亲政之后,王爷也可以放下重担,搬回王府内居住,不会再大半年都见不到人影,可是万一那时王妃已经进门,而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有办法抓住他的心吗?” “爹是对女儿没信心?”刘氏红着眼眶。“只要王爷搬回王府居住,不再分隔两地,我一定有办法让王爷爱上我。” 刘培安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男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掌握,日久生情这种事也会因人而异,你们是表兄妹,他要是真的对你有意,当初也不用那么辛苦,用尽各种手段才说服他同意你进王府,却也只能当个妾。” 她咬了咬唇。“爹是要我放弃?” “当然不是,只是要你换个方式。越得不到的东西,男人就越想弄到手,太积极、太黏人,总是缠着他,反而令人生厌。”刘培安知晓女儿的性子,不得不面授机宜。“有时也要吊吊他的胃口,懂爹的意思吗?” 刘氏苦笑一下。“那也得见到人才行。” “只要下次王爷回府,你记得爹说的话就好了。”他耳提面命。“否则再这样下去,就得靠你妹妹了。” “什、什么意思?”她震惊地瞪着父亲。 “你妹妹已经十六了,姿色和才华都不输给你,你娘的意思是让她当上王妃,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件美事。”刘培安说出心中的盘算。 “娘真的这么说?”她攥着巾帕的手微微发抖,没想到连母亲和妹妹都成为敌人,打算阻碍自己的人生,她绝不能让她们得逞! “不想被自己的亲妹妹取代,就多加把劲。”说完,他便起身准备告辞,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 “爹在笑什么?”刘氏有些心不在焉地送父亲到厅口,听到笑声,这才抬起头。 刘培安跨出门槛,说道:“只是突然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个传闻。” 刘氏随口问道:“什么传闻?” “上个月初九不是皇上的天寿圣节吗?”见女儿点头,刘培安才接着说。“有人在御花园看到王爷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两人状似亲昵地游园赏花。” “那个人确定没有看错?”她掩嘴笑了笑。 “爹也是这么想,所以才说传闻不可信,何况那个女人据说是个寡妇,还是名讼师,王爷又岂会看得上——” page 28 她冷不防地抓住父亲的手腕。“爹刚刚说什么?” “爹是说王爷怎会看上一个寡妇?而且又是讼师,所以才觉得好笑……”刘培安一脸不以为意,却见女儿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怎么了?” “爹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刘氏颤声问道。 刘培安瞥了女儿一眼。“不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她打赢了好几场官司,还成功扳倒户部侍郎张晋全一家,现在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太后娘娘都听过她的名号,在天寿圣节那天的宴席上,让她成为座上宾。” “她是座上宾?:”她的心往下沉,一路沉到了谷底。“她居然是座上宾,这是多大的荣幸!” “到底怎么了?” 她恨不得放声尖叫。“女儿只是担心万一传闻是真……” “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去招惹个寡妇,对他的名声也不太好听,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叮咛几句,刘培安就离去了。 刘氏回到寝房,两脚发软,无力地坐在地上。“那个女人居然受邀进宫,成了天寿圣节宴席上的座上宾……” “夫人,就算成了座上宾,她也只能当妾,当不了王妃。”燕儿跟在一旁,从头听到尾,只能这么安慰。 “她还跟王爷手牵着手游园赏花?”她简直要崩溃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燕儿想要搀扶主子起身,却被挥开。 “就算她当不了王妃,我也不能容许她继续活下去。”陈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尽早拔除。“燕儿!” “奴婢在。” 刘氏挣扎起身,脚步不稳地走到床头,打开摆在枕边的小木箱,里头摆着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以及昂贵饰物。 “这里有五十两,你去陈氏之前住的那座四合院,收买住在里头的那些人。” 燕儿接过分量不轻的钱袋。“收买她们做什么?” “我要知道有关陈氏的一切,她的娘家在哪里、还有哪些亲人在,以及最重要的夫家,就算丈夫死了,被公婆逐出家门,生是他们家的人,死也是他们家的鬼,不可能真的不管……总归一句话,打听得越多越好。”知已知彼,第一步就把那个女人的底全挖出来。 “奴婢明白。” 说完,燕儿不敢耽搁,赶紧来到位在瑶光二巷内的寡妇楼,等了好多天才见到梁氏出门。 “这位大姐还认得我吗?”她上前寒暄。 梁氏看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之前见过几次……不过陈氏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上回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今天不是来找她的。”燕儿话锋一转。“大姐要出门?” 闻言,梁氏叹了口气。“这几天头有点痛,晚上都睡不好,正想去药铺子抓副药来吃。唉!想到又得花银子,就有说不出的心疼。” “燕儿,什么赚钱的路子?” 见对方眼睛睁得好大,燕儿左顾右盼了下才说:“我家夫人想知道有关‘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事,大姐可知道她的娘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人在?以及她的夫家又是姓什么、住在哪里?” “这……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要问谁。”梁氏想到朱七姐,当初是她把顺娘带回来的,一定事先问过,于是胸有成竹地回道。 燕儿脸上一喜。“那就请大姐帮我打听一下,这是我家夫人给的谢礼。” “这么多?”梁氏见对方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马上见钱眼开。“不过你家夫人为何想知道这些?我更不懂大家为何一直吹捧她,在我看来,她只是运气比别人好。” 看来梁氏对陈氏颇有成见,燕儿顺着她的话回道:“大姐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家夫人也觉得大家都把她捧上天了,很不以为然,才会想多知道有关她的事,等到事成之后,还有二十两的后谢。”剩下的十两自然是她收下了。 “什么?还有二十两?”梁氏拍了拍胸口。“没问题,就交给我来办,不过需要几天的时间。” 她道了声谢。“那么七天之后,差不多是这个时辰,我再过来。” 梁氏将二十两银子攥在怀中,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好,到时别忘了把剩下的二十两也带来。” “那是当然了。”两人很快地达成协议。 七天后,燕儿依照约定好的时辰,又来到寡妇楼,在大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梁氏蹑手蹑脚地出来,一把将她拉进小巷内说话。 “问到了吗?”她焦急地问。 “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甚至还自己拿银子出来买酒,把人灌得半醉,才让她开口。”梁氏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朱七姐不是个喜欢在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的妇人,但偶尔会小酌一下,只有那个时候口风最不紧了。 “快说!” 梁氏压低嗓音道:“陈氏的夫家就住在广安县梧栖镇,就在冀天府境内,至于姓什么就不清楚了,只知娘家还有大哥和大嫂,当初她就是被他们卖到夫家冲喜的。” “梧栖镇……”燕儿心想都住在冀天府就好办了,再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应该没问题。“有说夫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吗?” “似乎是做生意的,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梁氏回想一下。“还有她死去的丈夫听说还是那一房的独子,原以为娶媳妇回来冲喜,可以救儿子一命,结果还是死了,当然全怪到她头上……就只有这些了。” 燕儿把剩余的银子给她。“有这些就够了。” “你家夫人真是大方。”梁氏眉开眼笑,头都不痛了。 “往后若还有需要,再来拜托你。”燕儿赶紧回去交差。 第18章(1) 四月还没过完,福王病殁的噩耗就传进宫里。 “八叔就这么走了。”季昭也只见过这位叔父一次,二十多年来都是依靠奴仆的服侍,用昂贵的药材支撑,才有办法活到今日。 季君澜淡淡启唇。“他也算是解脱了。” “虽然已经交办下去,务必要把八叔的丧事办得隆重,让他走得风风光光,但又担心会有疏漏,要请十三叔多盯着点。”他在这世上就只剩下两位叔父,就不知十一叔目前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见皇帝侄儿设想周到,在短短的一年内,真的懂事不少,季君澜不禁颇感欣慰。“臣遵旨。” 季昭旋即攒起眉心,面露苦恼。“八叔没有留下子嗣,原本应该收回封号和王府,可还有八叔母在,总得安置妥当,十三叔认为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回皇上,这事不如等臣上福王府之后再作决定。” 季昭这才转忧为喜。“说得也是,那么有劳十三叔了,如果八叔母住惯了福王府,不想离开,王府也可以不用收回。” “臣会将皇上的意思转达给福王妃的。” 于是,季君澜亲自走了一趟福王府,只见福王府开始布置灵堂,奴才和婢女都穿上白色丧服,他也赶在兄长入敛之前,见到最后一面。 “你们的王妃呢?”他问着婢女。 婢女诚惶诚恐地回道:“回王爷,娘娘打从昨天到现在都滴水未进,也不吃东西,此刻正在房里休息。” “从昨天到现在都不曾进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季君澜冷着脸问。 婢女吓得全身发抖。“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娘娘就是不吃不喝……” “现在就进去跟你们娘娘说一声,皇上和本王都希望她多多保重身子。”他不方便进房探视,只能转达。 “是。”婢女衔命走了。 又过了一天,季君澜再次来到福王府,听说福王妃依旧不肯吃下任何东西,身子很虚弱,眉头不禁皱起。“你去跟你们娘娘说,人死不能复生,请她不要过于悲伤。” page 29 于是,婢女又进去转达,得到的回覆仍旧是一句“多谢王爷关心”。他脸色沉了沉,也只能嘱咐伺候的婢女要加以安慰。 可是才一天过去,就传出福王妃昏倒的消息,经得御医诊断,幸好没有大碍,只要恢复正常饮食,慢慢调理即可康复,不过季昭还是很担心,亲自来到福王府为八叔上香,但同样不便进房探视。 他告诉负责传话的婢女。“进去跟你们娘娘说,有任何困难尽管开口,千万别想不开。” 婢女抹着眼角。“娘娘或许是不想活了,打算殉节。” “殉节?”季昭小小的脸蛋上透着惊慌,回头向站在身后的季君澜求救,即便身为皇帝,遇上这种事也不知所措。 季君澜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八嫂是位贞节烈女。“若真如此,皇上与臣也只能予以尊重。” 季昭有些于心不忍。“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得亲自问问八叔母的意思,可我又不方便进去——啊!不如就交给陈氏,她是最好的人选,十三叔觉得如何?” 季君澜左思右想,确实如此。“臣会转达皇上的意思。” “那就交给她了。”虽然陈氏抗旨的事让他有些不高兴,但是那天之后,十三叔都没再提起,两人的感情似乎还是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季君澜拱手揖道:“臣遵旨。” 当天稍晚,季君澜来到顺心园,柳伯早早就在后门等候,立刻开门迎接。 “王爷……”柳伯躬身见了礼,然后期期艾艾地说:“夫、夫人说王爷若是来了,就请先在……呢……房里歇着,她一忙完就会过去。” 季君澜眉头连动也没动一下。“她有客人?” “是。”柳伯硬着头皮回道。 季君澜没再多说什么,就先到房里稍作休息,徐嬷嬷提心吊胆地送上饭菜,幸好不到一刻左右,方怡便进来了。 她拧了条布巾给季君澜擦手。“王爷忙到这么晚还没用膳?” “你不也一样。”他在桌旁坐下。“该不会又是来请你打官司的?” 方怡笑吟吟地盛了碗汤。“不是,只是婆媳不和的问题,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当媳妇碰上恶婆婆,也只能劝她把这种磨练当作修行,无法给什么建议,因为我的办法在这里行不通。王爷请用。” “你的办法是什么?”他倒是想听听看。 “当然是夫妻搬出去住。”方怡敛下笑容。“可惜在这里会被认为不孝,做儿子的不但不会答应,还会选择休妻,总之就是不能丢下父母。要是换作我以前住的世界,这种事很平常,其实也不需要搬得太远,可以住在附近,既可以有个照应,又能保持距离,不必天天见面,婆媳关系也就不会那么紧张。”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那个世界真的存在,而不只是想像出来的故事,季君澜摇了摇头,要自己别受影响。 “你想出来的这个办法确实行不通,没有一个男人扛得起不孝的罪名,若当媳妇的还提出搬出去住的要求,那是犯了大忌,会被休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说出世人的看法。 她马上大呼一声。“我反对!王爷的意思是说会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母亲虐待、欺负,就为了当个孝子?不会为妻子说话,更不用说保护她,最后干脆休了她,当做什么事也没有?” “怎么扯到本王身上来了?”季君澜发现火烧到自己,觉得很无辜。 方怡打算跟他来场辩论。“但是王爷确实有这种想法不是吗?如果是你,会选择偏向父母,即使他们的所做所为是错的,已经造成媳妇身心严重受伤,基于妻子休了可以再娶一个,爹娘却不能换——” “本王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他再不打断她的话,恐怕会没完没了。“如果母妃还在世,本王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挑你毛病或为难你,定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见她终于不再说下去,季君澜吁了口气,端起盛了汤的碗。 “王爷当然会这么说……”方怡把话又吞回去。“其实做媳妇的也不是要丈夫当个不孝子,至少态度要摆出来,让妻子感觉能够依靠,要是男人连这一点担当都没有,不用等他休妻,我会先休夫。” 他来不及咽下刚入口的汤,就被呛咳好几下。 “王爷不要这么激动,又不是在说你。”方怡连忙将巾帕递上去,拍拍他的胸口,在心里偷笑。“好些了吗?” 季君澜清了下嗓子。“吃饭!” 要是让她知道八嫂的事,真不知会怎么说…… 读取到他的心里话,方怡有些好奇,于是迂回地打课。“王爷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 “八哥前几天过世了,正忙着处理他的后事。”他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她就自己先问了。 “王爷的八哥?”方怡心想不是外人,就多关心一下。“是因为生病吗?”他拿筷子的手先停在半空中,然后才慢慢地放下。“八哥天生胎弱,不只御医束手无策,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一个大夫可以治得好。” 方怡忍不住发问。“胎弱是什么样的病?” 于是,季君澜把病症形容给她听。“……八哥打从出生起,就无法自理生活起居,得靠奴仆伺候,如今走了,也算是种解脱。” “听起来有点像是脑性麻痹的病人。”方怡口中喃道。“得了这种病,医术再高明的医师也救不了。” 季君澜皱了皱眉头。“什么麻痹?” “脑性麻痹。依照西方医学的说法,如果是先天的话,代表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脑部发育异常,福王爷大概就是属于这一种,而且还是重度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么猜。” 季君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方怡又问。 “如今八哥过世了,留下八嫂一人,这几天不吃不喝……” 方怡突然喊停。“你这位八哥还娶妻?” “当然。”季君澜不觉得这有什么。 方怡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又不能给对方幸福,娶老婆回来干什么,根本就是害人不浅。“她为何不吃不喝?” 季君澜搁下碗。“八嫂虽没有亲口承认,但极可能想要殉节,皇上才会希望你走一趟福王府,当面问问她的意思。” “殉节?”她满脸不可思议,这种残害成千上万妇女同胞的老八股应该根除。“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见福王妃。” 他不太放心。“顺娘……” “我就只是问问福王妃的意思,不会劝她打消念头。”方怡不必读取,一眼就看出他想说什么。“……或者改嫁。” “你明白就好。”话是这么说,但是季君澜的口气却显得不太确定,但又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方怡扒着白饭,满口答应。“这事就交给我!” 闻言,他更担心了。 翌日晌午,方怡坐上轿子来到福王府,季君澜已经先一步在那儿等她,依照礼数,先在灵堂前上过香,才去见福王妃。 进房禀明的婢女开门出来。“娘娘有请。” 她只怕福王妃不见客,既然愿意就好办了。“那我进去了。” “八嫂正伤心着,你说话谨慎点,别太过火。”季君澜再次叮咛。 方怡只好再三保证,才得以进入寝房,来到福王妃面前。听说福王妃是镇江侯的女儿,祖先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受到历代皇帝倚重。 只见福王妃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有张圆脸,长相并不出色,加上身材……又属于肉肉女的类型,就算绝食好几天,看起来也只是气色差了些,体型还是颇为可观。 “给娘娘请安。”方怡福身见礼。 page 30 “你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简氏勉强打起精神,让贴身婢女稍做打扮才开门见客。就算很少和外头接触,也听身边的几个婢女提过她的种种事迹,今日一见,才知对方如此年轻,一个寡妇能像她这般能干,脸上不见悲苦,活得神采奕奕,真是不简单,也令人羡慕。 “全靠大家厚爱,顺娘不敢当。”方怡谦虚地回道。 她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十三弟会把你找来,可是没用的……” 方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听说娘娘这几天不吃不喝,打算殉节,娘娘是真的想要追随福王爷而去吗?” 闻言,简氏垂下眸光,在心中自嘲。 殉节这两个字多好听,只要得到贞节牌坊,就能荣耀整个家族,不辱门楣,但我只是不想话了…… “娘娘并不是想殉节对不对?”方怡说出她的心声。 简氏愣怔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娘娘若真有狗节的念头,大可坦白,因为那可是公认值得表扬的事,所以顺娘才会猜想应该不是。”她把口气放缓些。“娘娘尽管把心事说出来,就算顺娘帮不上忙,至少可以听你诉苦。” 闻言,简氏忍不住低头嗫泣,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倾吐心声。“在娘家时,我就不是最受爹娘疼爱的女儿,生得不漂亮,也不懂琴棋书画,为了家族,更为了爹的面子,被迫嫁给王爷……这六年来,不曾享受过夫妻恩爱的滋味,更别说互诉情衷,每天看着丈夫蜷缩在床上,让婢女们帮他擦洗、喂食,就连跟他说话谈心,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想到家里的姊妹们都有了好归宿,只有自己被困在这座名为王府的牢笼中,那种悲哀又有谁能够体会?如今王爷走了,想到接下来还要守上十年、二十年的寡就了无生趣,既然责任已了,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方怡又问:“娘娘不想守寡,那么打算做什么?” “我……我……”简氏说不出口。 方怡替她说了。“改嫁吗?” 这两个字让简氏崩溃痛哭,连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我不想当什么福王妃,只想嫁人……想有个名副其实的丈夫,可以疼惜我、爱护我,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一家和乐幸福……可是皇上和太后绝对不会同意,我只有死这条路可以走……” 见福王妃哭得凄惨,方怡不禁想起住在寡妇楼的李氏,碍于世俗的眼光以及亲人的压力,不得不守寡,甚至还被要求殉节,却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们心中的苦闷和空虚,想到这儿,她便张开双臂,上前抱住对方。 这个拥抱让简氏再也没有保留地放声大哭,紧紧抓着方怡,把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她轻拍着福王妃的背,像在哄孩子似的。 直到哭声渐歇,简氏才有些难为情地放开手。“你就把方才说的话转达给皇上,我饿不死自己,只求他把我赐死,就当作是殉节,这么一来,我也可以从守寡的命运中解脱,还能博得节妇的好名声,不让爹娘丢脸。” “是。”方怡正色回道。“不过在死之前,还是请娘娘多少吃点东西,不要虐待自己的胃,不值得。” 待方怡踏出房门,等在外头的季君澜不由分说地上前问道:“是八嫂在哭吗?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在宣泄情绪,如今哭完了,应该就不会再绝食。”方怡沉吟了下。“至于娘娘说了些什么,我还是当面告诉皇上比较好。” 季君澜瞅了下她,这才颔首,然后带着她求见皇上。 两人进宫,来到御书房内,在方怡的要求之下,季昭屏退左右,只留下桂公公一个人,这才询问结果。“八叔母怎么说?” 方怡把和福王妃之间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眼前这对叔侄听。“我可没有加油添醋,更没有煽风点火,是福王妃亲口对我说的。” 真相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就见季昭张着嘴,呆若木鸡,而季君澜也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是福王妃的愿望,还请皇上成全,将她赐死吧。”方怡既不愤慨,也没有不满,语调平淡,就只是转述福王妃的话。 季昭反倒觉得不像自己认识的她。“你赞成?” “不赞成又如何?”方怡口气淡讽。“我帮不了福王妃,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求皇上成全,让她早日解脱,然后颁一块贞节牌坊奖励她。” 听出她话中的嘲弄,季昭瞥了季君澜一眼,然后沉默了。 第18章(2) “你们口中的老祖宗之所以会要求女人殉节,也是为了防止在战争中被俘受辱,希望保全名节才这么做,可是后人却因噎废食,在这种太平盛世当中,逼寡妇守节,要不然就殉节,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陋俗。有人心甘情愿,自然也有人碍于情势所逼,并非是出自真心,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她冷不防地将矛头指向季君澜。 “如果王爷将来走了,会希望我殉节吗?” 季君澜一怔。“你会吗?” “不会!”方怡回答得太干脆,让某座冰山的俊脸往下沉,但是觑见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心情又立刻好过些。 “失去挚爱的丈夫,无疑是天崩地裂,比被割下一块肉还要痛上千百倍,可生命是父母给的,得来不易,所以我会带着和王爷一起生活的甜蜜回忆,一面想念着你,一面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听她长篇大论,但是不知怎么,心中所有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不禁感叹自己真是越来越好打发了。 “那你会改嫁吗?”季君澜又问。 “如果能够养活自己,又何必依赖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在这世上还是可以找到很多事来做,就像现在的我,有了人生目标,可以帮助别人,也有人需要我……”见这对叔侄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方怡把下面的话吞回去。“我说完了。” 季昭回过神来,一脸天真。“陈氏说话向来有趣,有时真会怀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不是咱们大周朝的人。” “我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应该说是从另一个世界——” “咳!”季君澜用力清了下嗓子,不管她说的另一个世界是否存在,都不适合在这里说出来。“福王妃的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季昭在红檀木座椅上动来动去,怎么坐就是不安稳。“我当然不能真的把八叔母赐死,可是……福王妃若要改嫁,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让福王妃殉节,简氏改嫁,皆大欢喜。”方怡献上一计。 “你是说……”季昭真的觉得自己被她带坏了,居然认为这不失为权宜之计,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们几个知道就好。 “胡闹!”季君澜低喝。“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方怡咕哝。“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太后若是知道,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季君澜想到就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王爷太爱我,一定会拚命救我……”她甜滋滋地说。 他有些困窘。“皇上在这儿!” “无妨。”季昭从没看过十三叔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嘻嘻地回道。 “就是说嘛,这里又没外人在,不是只有王爷爱我,我也很爱王爷,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男人。”方怡就是想调戏他。 “矜持一点!”这个女人就非得挑这种场合表白吗? 她眨了眨眼。“王爷不爱听?” “等到只有咱们两个人时再说。”他从齿缝中迸出话。 page 31 “是,王爷。”方怡笑容可掏地回道。 季昭难得看到这样的十三叔,也笑个不停,倒是桂公公都替方怡感到脸红了。 “虽然八叔母宁死也不愿为八叔守寡,的确太不应该,可是想到她这些年来所过的日子,确实也委屈了。”季昭还是得解决眼前的难题。“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安排,那就这么办吧。” “那太后那儿……”季君澜嗓音一沉,跟这个女人相处久了,耳懦目染,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面对这种事,他应该强烈反对,而不是只会担心她因此受到连累,丢了小命。 “母后肯定不会同意,那就先瞒着吧。”季昭看向方怡,小脸一整。“我能帮八叔母的就只有这些,事后她不只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再见亲人一面,还要永远离开此地,就看八叔母愿不愿意了。” “我会把皇上的意思转达给福王妃,请她仔细考虑。”方怡回道。 他颌了下首。“好。” 之后便听说,福王爷过世半个多月后,都还没下葬,福王妃便跟着殉节,令人不胜唏嘘,于是皇上下旨在福王府门外立了一座牌楼,表彰节烈。 至于真实情况,那就是秘密了。 六月底,天气热到令人心浮气躁。 方怡坐在廊下的摇椅上乘凉,说起这摇椅,可是她亲自画图,并找来几个木匠研究出来的,原本只做两张成品,一张摆在顺心园,另一张则放在东离宫,让季君澜批阅奏折时可以用来小憩片刻,听说皇上见了喜欢,便要了一张去孝敬太后,结果去过长春宫的贵族女眷纷纷打听是上哪儿买的,于是她索性办起团购,狠狠地赚它一票,目前订单接不完,师傅们正在连夜赶工。 她闭上眼,手上摇着团扇,难得偷得半日闲,没有客户上门,也没有大事发生,可以舒服地睡个午觉。 “……已经习惯没有冷气吹的日子,生活上没什么不方便,就只有每个月那个来比较麻烦,用过的布条还要清洗,重复使用。虽然很环保,但是有点恶心,总不能每次都丢给别人,那多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方怡掐指算了算,结果算了好几遍,早就过了该来的日子。“我上个月是什么时候——不对!上个月好像没来……” 这一惊,睡意全消。 “难道是有了?”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喃道。 为了确认,方怡把两个婢女叫到面前。 “夫人上个月好像真的没来……” “该不会是有喜了?” “难怪夫人这阵子胃口不好,还以为是天气太热……” “肯定是有了。” 两个婢女你一言我一语,不禁喜出望外。 “说不定只是晚了。”方怡也不确定。 “把御医请来诊个脉就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找大发!”话才说着,彩霞已经神色匆匆地要走。 方怡心跳得好快,连忙把人叫回来。“我现在脑袋有些混乱,还是等明天再去请御医,到时再给王爷一个惊喜。” 闻言,彩霞才又折回来。“夫人若真的有喜,不知王爷会有多开心!” “肯定会笑到嘴角都咧到耳后。”碧玉在脸上比划着。 方怡不禁噗嗤一笑。“你们有看他这么笑过吗?他顶多只会牵动唇角,然后抱着我,面无表情地警告我要小心,没事不要出门。” 两个婢女听了,掩嘴笑着。 “夫人……”徐嬷嬷穿过垂花门,才走过来,就见主仆三人笑成一团,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碧玉抢着回答。“夫人有喜了!” “真的吗?”徐嬷嬷又惊又喜。 “一定不会错。”彩霞也附和。 方怡摇了摇团扇。“明天请御医来诊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了,不要高兴得太早,也先别告诉王爷。” 婢女们点头称是。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徐嬷嬷看到手上的帖子才想起来。“这是要给夫人的,对方说他家太太不方便出门,明天早上若夫人有空,请你过府一趟。” 方怡接过帖子。“人还在外面吗?” 徐嬷嬷摇头。“已经走了。” 看着帖子上头写着“张府”以及住址,也只说“有事相求”,方怡便跟她们三人道:“那我明天过去一趟,回来之后再请御医到府里来。” 三人点了点头。 隔天巳时,方怡坐上雇来的轿子,带着两个婢女前往张家,到了目的地,彩霞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婆子,便向对方表明身分。 “请进。”婆子躬着身子打开大门。 方怡率先踏进门槛,两个婢女就要跟进去,却被婆子拦下来。 “我家太太说这件事很隐密,除了陈娘子之外,不便让其他人进去。” 听婆子这么说,方怡也不好坚持,有些大户人家就怕家丑外扬。“你们就在外头等。” 两个婢女不禁面有难色,可是大门已经关上,也只好回到轿子旁等主子办完事。 方怡跟着前面的婆子往里头走,打量了下四周,心想这座宅子怎么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院子里的植物都没有整理,地上也堆满枯叶,越来越困惑,脚步也跟着慢下来。 “我家太太正等着你呢!”婆子转过头,表情诡异地对她道。 果然是她没错!终于找到了! 方怡读取到婆子的心里话,双脚立刻停在原地。 “你家太太是谁?”她并没有主动跟人结怨,但不表示没有人对她不满。她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更枉费有读心术这项超能力,居然还会中计。 “抓住她!”婆子才这么喊,草丛中马上跳出两个体型壮硕的婢女,一个将方怡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另一个在她口中塞入布团,让她叫不出来。 “唔唔……”方怡既惊又怒,死命地挣扎。 “快绑住她!”婆子命令。 于是,方怡的双手被五花大绑的拖进大厅,只见里头站了好几个女人,她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中年妇人,顿时一阵寒意从脚底往头上窜。 “唔唔……”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张家二太太冷笑着上前,就是一个巴掌。“看来你还记得我是谁,我可是找了你一整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找到了。” “真是恭喜你,二太太,总算找到逃走的媳妇。”刘氏走上前,一边娇笑一边跟对方道贺。“这回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说来她运气还真是不错,她派人到梧栖镇打听消息,很顺利地找到张家,还知道张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陈氏的下落,正好来个顺水推舟,好意告知对方,陈氏的婆母二话不说便答应配合,于是她租了一间空屋子,再递上帖子,果然成功把人骗进门来。 “唔唔……”方怡看着陌生的刘氏,想不通对方为何要陷害自己。 刘氏一脸鄙夷。“谁教咱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只要有你从中作梗,他永远不会用正眼看我。”当然她没有告诉张家二太太,把陈氏养在外头的男人就是当今摄政王,就怕他们心生畏惧,不敢动手。 原来她就是刘氏。方怡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的女人,想不到她会想到联合张家二太太来对付自己。 “唔唔……”她努力想要将口中的布团吐出来,大叫救命,好让大门外头的彩霞和碧玉听到。 张家二太太使劲地揪住她的头发。“你害死我唯一的儿子,要你殉节陪葬是看得起你,居然还敢逃走?如果你好好守寡便罢,结果不但当起讼师,整天抛头露脸的,竟还跟了其他男人!你可不要忘了,既然进了我张家大门,生是张家的人,死也是张家的魂。” page 32 头皮被人用力拉扯,痛到方怡眼泪直往下掉。 “敢干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就该受到惩罚!”张家二太太目光狼毒。“我儿子可是等了好久,你就下去陪他吧!” 刘氏赶紧催促,免得途中生变。“二太太还是早点上路,要是让外头的人发现不对,可就不好办了。” “我这是在抓逃走的媳妇,谁敢插手?” “陈氏毕竟是个讼师,一向能言善道,连官老爷都被说服,万一闹上公堂,难保不会把黑的说成白的,到时咱们也拿她无可奈何。”刘氏更怕惊动季君澜,不但功败垂成,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说得也是。”张家二太太朝抓着方怡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咱们快从后门离开!” 于是两个壮硕的婢女又拖着方怡离开大厅,往后门走。 “唔……唔……”彩霞、碧玉,救命啊! 张家二太太回头向刘氏道了声谢。“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才能完成我的心愿,大恩不言谢,我会一辈子记住。” “好说!”刘氏心想该说谢谢的是自己才对。 于是,她们走出后门,已经有两辆马车停在外面了。 方怡用力撞开抓住自己的婢女,找到空挡就要跑,可惜才跑没几步就又被抓回来,但她还是不愿放弃,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上马车。 “唔唔……”季君澜,快来救我!季君澜! 就在这当口,一名乞丐因为尿急,拉着裤头钻进后巷,无意间瞧见这场骚动,只见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又踢又踹的,就是不肯上马车,他赶紧躲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又偷看一眼。 “那个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阿才忘了尿急,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婢女拉上马车,另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人则是坐上另一辆,然后扬长而去。 刘氏满意地目送马车消失在眼前,这才带着贴身婢女走出后巷,坐上等候在路旁的轿子。 后巷恢复一片平静,阿才一面撒尿,一面想着要不要报官,可是他这辈子最怕见到的就是官老爷,万一查到他欠钱不还,把他关进牢里就惨了。 “……当作没看到吧。”说着,阿才也把方才的事忘了。 一个多时辰后,等不到主子出来的彩霞和碧玉不由得心急如焚,再加上不管怎么敲门,门就是不开,两人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去把大发和阿泉找来。 他们马上翻墙进去,片刻之后,从里头打开大门。 彩霞急急地问:“夫人呢?” “里头根本没半个人影,看起来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更没瞧见夫人。”大发将手上的雕花银簪拿给她们看。“这是夫人的吗?” “是夫人的没错!”碧玉抢过去嚷道。 大发惊觉到事情不妙。“它就掉在大厅的地上……你们怎么没跟着,让夫人一个人进去?” 两个婢女同时啜泣起来,也很懊悔没跟在主子身边。 “这事还是得禀告王爷一声。”阿泉不敢作主,只能往上呈报。 在这同时,他们又在附近寻找,并去了方怡可能会去的地方,包括之前住的四合院,可朱七姐说没看见,也去了开阳书肆,依然一无所获,而苏老板得知陈娘子下落不明,马上派出手下的人帮忙打听。 第19章(1) 当季君澜面罩寒霜,踏进顺心园,所有伺候方怡的奴才和婢女全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知道夫人若是出事,他们也活不了。 “查到什么?”他冷声问。 大发单膝跪着禀报。“属下找到那座宅子的屋主,才知这两天忽然有人上门表示要借用一天,一出手就是二十两,所以既没有打契约,也不知对方的身分,可见事先早有预谋。” “启禀王爷,因为宅子很久没有人居住,地上积了很厚的灰尘,属下发现大厅留下不少鞋印,看尺寸应该都是女人,而且交错杂沓,显见当时场面混乱,其中一双鞋印还有被拖行的痕迹,应该是被对方制伏,手脚无法自主,让人硬是拖着离开。”阿泉说出自己的判断。 彩霞听到这儿,哇的大哭出来。“夫人……” “然后呢?”季君澜抽紧下颚又问。 “拖行的痕迹一直延续到后门,属下判断至少曾有两辆马车停在那儿,夫人就是这么被带走的。”阿泉深吸了口气。“不过问了附近的人家,并没有人注意到有马车的踪影,或是往哪个方向走。” 季君澜目光冰冷地扫向身后的齐砚。“传本王的命令,派人守住每座城门,调动铁心营的人一辆一辆地搜!” “是!”齐砚衔命离开。 徐嬷嬷红着眼眶开口。“请王爷快点把夫人救回来,万一动了胎气。” “你说什么?”季君澜脸色比雪还要白。 碧玉哽咽到不行。“夫人,夫人她有喜了……” “原本打算今天……今天去请御医过来,确认之后再给王爷惊喜,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彩霞呜咽地道。 闻言,季君澜身躯摇晃了下,险些站不住。 “王爷!”大发和阿泉同时伸出手,欲扶主子。 季君澜咬牙切齿地质问众人。“既然知道夫人可能怀了身孕,为何还让她出门?你们一个个全都该死!” “王爷饶命!”他们只能匍匐在地上求饶。 不过季君澜更气那个叫陈氏顺娘的女人,上回自作主张喝下避子汤,失去孩子一次,还是没有得到教训,这次可能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想到这儿他就心如刀割,等找到人之后,一定要把她关到孩子出生为止。 “光是这样还不够,得动用到京营的力量。”他把腰牌拿给一同前来的高均,要高均立刻去找京营统领。 待高均离去,季君澜又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气,扫向跪在地上的奴仆们。“你们待在夫人身边,知道她有跟什么人结怨?为何有人要害她?” 彩霞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也在想这件事,但就是想不出是谁……” “奴婢也想不出来……除了几次出门,有些男人认出夫人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会酸溜溜地挖苦两句,顶多只有这样……”碧玉哭哭啼啼地回道。 季君澜还是头一回听说,马上瞪向大发和阿泉。“这种事为何不早说?” 两人低着头,不敢为自己辩解,最后还是柳伯期期艾艾地开口。 “夫人说干讼师这一行被人怨恨是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还要咱们不准告诉王爷,否则就要赶我们出去。” “你们怕被她赶出去,就不怕被本王杀了吗?”他气到咬牙切齿。 柳伯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回王爷——”大发又鼓起勇气开口。 他眼角睨了过去。“说!” 大发抬起头道:“如果抓走夫人是为了拿到赎金,或是对她心怀不满,会干出这种事的多半都是男人,可地上那些鞋印全是女人的……” “你的意思是,主谋是女人?”季君澜觉得这个推论颇有道理。 阿泉跟大发有同样的想法。“属下也认为有这个可能,会让一个女人设下圈套,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夫人抓走,肯定对她心怀怨恨。” 碧玉止住哭声。“可是夫人平时帮助的都是女人,还没见过有谁想要对她不利,更别说讨厌她的。” “讨厌她的女人倒是有一个。”经徐嬷嬷提醒,两个婢女这才想到是谁,不约而同地点头。 “刘夫人上回来顺心园,没见到夫人,可是很不甘心……” “不过自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来了……” 听她们这么说,季君澜俊脸一沉,旋风似的离开顺心园。 page 33 他急如星火地冲回摄政王府,直奔刘氏住的屋子。 刘氏见他突然回府,而且面色不善,暗暗一惊。“王、王爷?” “她在哪里?” 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不过只要没有证据,她自然要否认到底,那么谁也奈何不了她。“王爷是在说谁?” 季君澜身上散发着寒意质问。“本王再问一次,顺娘在哪里?” “顺娘……王爷指的是陈氏?”刘氏一脸无辜。“她不是应该在顺心园,王爷怎么会跟妾身要人呢?” 他直视刘氏的双眼,想判断她是否说谎。“不是你把她抓走的?” “王爷说这话可要凭良心,妾身就算想要争宠,再不甘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她眼圈泛红,一脸愤懑。 “再说有谁看到了?王爷才刚回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妾身,也不怕伤透妾身的心吗?” 闻言,季君澜把杨嬷嬷找来。“刘氏这两天可有出门,尤其是今天早上?” 杨嬷嬷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只能照实回道:“她今早确实出门过,说是要去玉女娘娘庙上香。” “真的是去上香?”他问刘氏。 刘氏挤出两滴泪水,抢着回答。“若有半句谎言,就让妾身不得好死!” 哼!玉女娘娘庙当然去了,不过是等陈氏被人带走之后才去的,不然她哪敢发下这种毒誓。 冷阵接着扫向贴身婢女燕儿。 “夫人说的都是真的……”燕儿吓得跪在地上,背后全是冷汗。 他睥睨着跪在脚边的刘氏。“这件事最好跟你无关,要是顺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亲手杀了你。” 刘氏身子一僵。孩子?那个寡妇肚子里有了王爷的亲生骨肉?她伏低着头,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贴在地上的手心也慢慢握成拳状。 “王爷息怒!这个叫顺娘的该不会就是上回在王府过夜的那位?”杨嬷嬷没想到两人还有继续来往。 “没错,就是她。”季君澜亲口证实她的猜测。 “既然对方有了孩子,可得快点找到人。”王爷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说什么都要保住,杨嬷嬷不禁跟上天祈求。 “本王一定会找到她的。”说完又横了刘氏一眼,这才举步离去。 跪坐在地上的刘氏扬起满是恶意的笑脸。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回来,就让他们母子一块下阴曹地府去吧! 很快地,消息传到紫金城。 季昭正在御书房看十三叔给他的几份奏折,突然有人来报,摄政王调动负责京畿守备的京营,此事非同小可,不禁大吃一惊。 “启禀皇上,摄政王该不会是打算逼宫?”兵部侍郎林伍谦见小皇帝越来越有担当,为了表示忠诚之心,又故意提起,可惜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胡说!”季昭马上喝斥。 林伍谦赶忙跪下。“皇、皇上息怒!” 接着季昭立刻传旨,要京营统领进宫,他打从心底相信十三叔,若不是十万火急,绝不可能随便调动京营的兵马。 他在御书房内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京营统领前来。 “臣参见皇上。” 季昭架势十足的端坐在椅上,用稚嫩的嗓音质问。“到底出了何事?” “回皇上,臣是奉摄政王之命,派出能够动用的人马搜寻‘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下落。”京营统领照实回道。 季昭大吃,惊。“你说陈氏不见了?” “据说落入歹人手上,目前行踪不明。”为了找一个女讼师调动京营,实在匪夷所思,也不像是摄政王的为人。 “难怪十三叔会急成这样……”如果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做,季昭又问。“知道是被谁抓走的吗?” 京营统领拱手回禀。“启禀皇上,还在调查当中。” “快去找!不管要调动多少人马,务必要把她找回来!”他都这么担心,十三叔更不用说,要是知道是谁干的,非砍了脑袋不可。 “臣遵旨。”连皇上也这么紧张,这位“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为了尽快找到“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开阳小报”也连夜赶工,天一亮,马上报导这条新闻,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寻找的行列,只要提供消息,也真的找到人,可以得到赏金十两。 季君澜一夜未眠,直到晌午过后才踏进甘泉宫面见皇帝。 不等他开口见礼,季昭劈头就问:“找到陈氏了吗?” 他揪着心回道:“尚未找到。对方极有可能已经离开建业,臣已经让铁心营的人尽速前往邻近的大兴、房山、永定和广安几个地方,或许还可以追上。” 季昭见十三叔虽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流露着忧虑和不安,不禁想到和陈氏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多亏她的机警才救了自己一命,鼻头也跟着酸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很聪明,肯定能化险为夷。” “她……伺候的婢女说顺娘可能已经怀了臣的孩子,若真的有了,经过这番折腾,不知还能不能保住……”说到最后,季君澜喉头不禁梗住。 站在一旁伺候的桂公公跟着红了眼眶,平时虽然觉得陈氏太过放肆,但她也是真心为皇上好,如今遇劫,腹中还可能怀了摄政王的骨肉,只能祈求老天爷帮忙,保佑她平安无事。 季昭从没见过十三叔这般脆弱的模样,不禁眼圈发热,但又想到自己曾发过誓不再哭泣,小脸一整,正色道:“京营的人马任由十三叔指挥调派,一定要找到她!” “多谢皇上!”季君澜心中感激。 一天又过去了,今天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失踪的第三天,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还聊起她去年施粥的善举,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乞丐们更是大街小巷的卖力找人。 直到傍晚,太阳快下山了,阿才因为拣了不干净的东西来吃,结果拉了两天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这才走到外头乞讨食物,听到其他同伴谈起这两天发生的大事,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像陈娘子——我真笨!当时怎么没想到?”他用力敲了几下头。“这下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报官,但又不能不救恩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可是帮过他们这些乞丐,不能见死不救,最后只好到开阳书肆求助。 苏老板听完阿才的描述,并不像是为了骗取赏金而编出来的谎言,马上带他前往顺心园。 待季君澜得到消息,赶来顺心园,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王爷,就是此人说亲眼瞧见夫人被抓。”大发指着阿才禀报道。 “王、王爷?”阿才瞪着眼前的高大男子,衣着华丽、气势不凡,没想到竟是这么高贵的人物。 大发低喝一声。“在你面前的是摄政王,还不跪下!” “小……小民……小民参……”以为可以不必见官,但是却见到更可怕的人物,阿才吓得双腿发软,伏跪在地,差点咬到舌头。 季君澜俊脸一凛。“把你看到的经过说出来。” “是,事情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地把因为尿急而无意间看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因为小民只远远地见过陈娘子一面,当时只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她……都怪小民不好……应该早点报官……” “可有听到她们说些什么?”听到方怡的双手如何被人绑着,却没有想过要放弃,季君澜反而平静下来,他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会等着自己去救她。 阿才偏头想了想。“没有……两辆马车走了之后,还有两个女人留在那儿一会儿才离开。” page 34 “可知她们是谁?” “小民不认识,不过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主仆。当主子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长相标致,身边的婢女还喊她一声‘夫人”。”说到这里,他搔了搔头。“就只有这些了。” 主仆?夫人?季君澜的眼神像千年寒潭般冰冷,已经想到嫌疑最大的女人。“如果你见到她们,可还认得出“小民当然认得出来,因为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阿才不好意思地回道。 季君澜二话不说,把这名乞丐带回摄政王府,接着又命人把刘氏叫来。 众人见主子表情冷峻,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那是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兆,都不由得噤若寒蝉。 刘氏听说王爷又突然回府,手上还拿着随身宝剑,要她立即前往偏厅,有种不好的预感,身边的婢女更是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夫人,王爷该不会知道了?”燕儿连牙齿都在打颤。 刘氏告诉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她可是添了不少香油钱,玉女娘娘一定会保佑她的。“不可能……不可能会被人看到……咱们先别自乱阵脚,没事的。” 当主仆俩进了偏厅,刘氏一眼就瞥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凛冽的目光令她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王爷——”刘氏才开口说话,就被阿才打断。 “就是她们绑走陈娘子的!”阿才指着主仆俩大叫。 刘氏脸色一变,这才注意到偏厅内还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场。“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在王府胡言乱语?”” “小民没有胡言乱语,你和身边那个婢女跟抓走陈娘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阿才指证历历。“你们看着陈娘子被人五花大绑拖上马车,还笑得一脸得意。王爷,小民看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认错,就是她们干的!” “王爷饶命啊!”燕儿见瞒不住了,吓得跪下认罪。 刘氏见婢女这么快就招认,气得娇斥:“闭嘴!” 季君澜连看都不看刘氏一眼,走到婢女面前,由上往下睥睨。“说!抓走顺娘的人是谁?” “是陈氏……”燕儿只想保住小命,已经顾不了主子,于是全招了。“不……是陈夫人的婆母,她已经过世的那个丈夫的母亲。” 他目眦欲裂。“顺娘已经被赶出夫家,为何还要抓她?” 燕儿,面哭一面回道:“其实陈夫人是逃出夫家的。” “没错!她根本不是被赶出门,而是不想殉节陪葬,所以连夜逃走,她婆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刘氏笑得无比开心,但是她的心好冷,付出多年的感情,却得不到回报,玉女娘娘为何不保佑她呢?老天爷为何要帮那个不肯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呢?“妾身好意通知他们来把人带回去,也是做了一椿善事……” 陡地,白光一闪,犀利的剑尖扫过她的脸颊,让刘氏的声音卡在喉昽。 “啊——”燕儿吓得发出尖叫。 感觉到剧痛袭来,刘氏下意识举起左手,摸向左边的面颊,手指沾到像水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鲜红色的血,顿时脸色惨白。“我的脸……我的脸……” “王爷息怒,有话好说!”杨嬷嬷惊喊。 刘氏声泪俱下地哭叫道:“与其毁我的容,王爷大可一刀杀了我!” “说!”季君澜连正眼都不给,瞪向燕儿。“顺娘被带去哪里了?” 燕儿两排牙齿直打着颤。“王爷饶奴婢一命……奴婢全是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什么都招了……” 他怒喊。“快说!” “她……被带去广安县……梧栖镇……位在石头巷内的张家……”燕儿呜呜咽咽地报出住址。 季君澜的心宛如坠进冰窖当中,要到广安县必须用上三天的路程,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对方说不定早就到了,而他却还在这里……他马上扬声,命人准备快马,他要亲自把人接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现在赶去也只是替她收尸。”刘氏哀莫大于心死,不再奢望得到这个男人的心,但也绝不甘心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不肯替丈夫守节的女人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沉塘……哈哈哈!” 季君澜俊脸一凛,不由分说地举起手上的剑就要挥下去,杨嬷嬷立刻冲上前,拚死抱住季君澜的手臂。 “王爷万万不可……看在过世娘娘的面子上,饶了她一命吧……”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表兄妹,是娘娘嫡亲兄长的女儿。 “杀啊!快杀了我啊……”刘氏泪流满面地哭喊着。 季君澜闭了闭眼,终是放下了手,冷声下令:“把她送回刘家,本王不想再见到她。” 她心头一窒,顾不得脸上的伤势,两手抱住他的大腿。“表哥……你怎能对我这般绝情?那个寡妇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好?表哥……” 季君澜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踢开。“把她送走!” “表哥——表哥——” 无视身后凄厉的哭喊,当他踏出偏厅,齐砚、高均和赵秀等人都已等在外头,他们了解陈氏对王爷的重要性,不等他下令,已经做好安排。 齐砚上前一步。“王爷,马匹已经备妥。” “属下们随王爷一起去!”高均拱手说道。 “求王爷让属下跟着,等接回夫人之后,也好在身边伺候。”赵秀也开口请命,这算是身为女人的好处之一。 季君澜没有开口,大步越过众人,其他人知道这就代表允了,赶紧跟上。被人遗忘的阿才原本还想拿到赏金,不过看到摄政王盛怒的模样,吞了吞口水,深知还是小命要紧,赶紧走人。 第19章(2) 梧栖镇 方怡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自从前天被带回张家之后,就被关在祠堂内,除了喝水,没吃任何东西,饿到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宝宝……”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如果你真的已经在里头,等你爹来救咱们回去之后,娘一定会吃好多好多东西,不会再让你饿肚子,所以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下窗外,就快天黑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祠堂内又摆了好多牌位,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不要怕!我又没做亏心事,才不怕鬼!” 喀啦一声,祠堂的门被打开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婆子走了进来,将馒头丢在地上,像是赏给乞丐似的。“快吃!” “我还以为你们想把我饿死。”方怡嘲弄地道。 婆子哼了哼。“饿死太便宜你了,你不但不为丈夫守寡,还跟了别的男人,就要接受惩罚,否则张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方怡头皮发麻,问道:“什么惩罚?” “当然是沉塘。”婆子冷笑。 这两个字让她打从心底发冷。 “现在就等族长亲自前来主持。”说完,婆子嘿嘿笑了两声就走了,还不忘锁上门。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方怡捡起地上的馒头就塞进口中,要先有体力才能逃命。“季君澜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她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她每咬一口就说一次,藉此鼓励自己。“我要活下去……我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幸运女神也一直都站在我这边,这次也会一样……” 吃完最后一口,她缩在墙角,强迫自己睡着。 到了隔天早上,张家都没有动静。 中午,婆子送了壶开水进来。“大房老爷一向心慈手软,总觉得沉塘这种惩罚太过残忍,否则今天你肯定难逃一死。” “你是说……”方怡喜道。 “别高兴得太早!”她撇了撇嘴角。“就算大房老爷反对,可还有族长在,只要族长赞成,也轮不到他作主。” page 35 方怡收起喜色,口气严肃地道:“要是我死了,张家也完了。” “你是在吓唬谁?”婆子觉得好笑。 “难道刘氏没有告诉你们,我是跟了哪个男人吗?”方怡这才想到张家应该还不知情,否则绝不敢动她。 婆子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聊上几句。“你倒说说看是跟了哪个男人?” “当今摄政王。” 婆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当讼师的,说谎都不会脸红!摄政王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寡妇?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我没有骗你,最好快去跟你家二太太说。” “你去骗三岁小孩子吧。”婆子边笑边走出去,顺道把门关上。 方怡扑在门板上,用力槌着。“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槌到手都酸了,慢慢地坐倒在地,口中喃道:“季君澜……你决来救我……我好害怕……” 直到这时,她才深深地感到后悔,那天为何没有接受皇上的赏赐,答应嫁给季君澜?若能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诉那个男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和他结为夫妻来得重要…… 张家塘 这座水塘原本没有起名,不过因为镇上的人大多姓张,自然而然便这么叫它,更是数百年来,张姓氏族惩罚与男人私通的奸夫淫妇,或是不肯守节的媳妇,动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见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围观,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传闻中“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庐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个寡妇,又为含冤妇女到处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贞节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实在令人不齿。 “放开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绑押到张家塘。“杀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颗石子扔过来。 “什么第一女讼师?根本是个淫妇!” 又一颗石子朝方怡身上丢。 “不肯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让她死!” 更多的石子丢过来。 “快让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闪躲,一面惊怒不已地看着围观的人们,心想他们全都疯了,寡妇不准再嫁的陋习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柢固,违反等于犯了天条,就是该死,无论她做再多善事、帮过多少人,都比不上当个守节的寡妇来得重要,顿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没有罪!你们不能未经官府审问就动用私刑,这是犯法的!”她才这么大喊,额头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家二太太满意地看着她的惨状。“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儿子正在下头等着你。” “你的儿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觉得有理说不清。 张家二太太咬牙骂道:“原本冲喜可以救我儿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会害死他,都是你的错!你该死!” 接着更多的石子丢到方怡的脸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这一定是梦!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来之后,说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请族长作主!”张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说道。 族长坐在事先准备的太师椅上,抚了抚下巴上的白胡子。“她的男人是谁?有没有一起带回来?” “因为时间急迫,所以没再问下去。”想到刘氏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只说惹不起,要她别再多问,看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没再追究。“还请族长原谅。” 族长勉为其难地接受。“罢了!有把这个女人抓回来就好,既然已经确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点行刑。” 张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们要是杀了我,会大祸临头的!”方怡朝族长嚷道。 闻言,族长面带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杀了你,张家的列祖列宗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死去的丈夫也无法瞑目……大家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就是不肯守节的淫妇该有的下场!” 这时,方怡看到几个人抬了用竹子编织的猪笼过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两脚也不禁往后退。 “把她关进去!”张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声,死命挣扎,就是不肯轻易就范,几个婢女差点就抓不住她。 “王爷——快来救我!王爷!”方怡放声哭喊,她不要这种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澜……你再不来就看不到我了……” 族长皱起白眉。“她在叫什么?王爷?什么王爷?” 张家二太太身边的婆子陪着笑脸。“陈氏说她的男人就是当今摄政王,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摄政王怎么会看得上她呢?” “嗯……”族长有些犹豫。 张家二太太也觉得婆子说得没错,准是她使出的缓兵之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便开口催促。“快点!多几个人去帮忙!” 于是,又多了好几双手过去,终于把方怡塞进猪笼中,接着再放进好几颗大石头,确保不会浮上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体撞着猪笼,就是不肯认命。 眼见负责抬猪笼的男人走得摇摇晃晃,张家二太太又多叫几个仆役过去帮忙,终于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处。 方怡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觉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吗?季君澜……你为什么还不来?” “我儿子终于有伴,不会孤单了……”张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诡异的笑意,看着猪笼完全沉到水面下。 这时天空飘起细雨,在岸上围观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在这当口,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尘土在空中飞扬,有八、九匹快马朝这儿奔来,族长不由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想看清是谁。 季君澜等人进了梧栖镇,开口打听石头巷张家,得知他们正在张家塘执行私刑,便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赶得上。 一行人来到族长面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摄政王驾到!跪下!”齐砚高喊。 摄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顺娘呢?”季君澜放眼四周,没看到想见的那张笑脸,厉声质问众人。 族长嘴巴张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水塘。“她……她……”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季君澜正好见到好几个男人湿淋淋地走上岸,接着又望向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顿时发出痛不欲生的低吼,冲进水塘。 “王爷!”高均等几位铁心营的属下也跟着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赵秀马上吆喝:“还不快去请大夫!要是陈氏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了!” 闻言,婆子立刻吓得腿软。“陈氏……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张家二太太摇着头,不肯相信。“不可能!” 赵秀怒瞪着她们。“为什么不可能?陈氏的肚子里可是怀了王爷的亲生骨肉,就这样把她害死,连皇上也饶不了你们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吓吓这些愚蠢无知的百姓。 一听,张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长一口气快喘不上来,身边的儿子、孙子连忙上前关心,待缓过气,马上转头痛骂张家二太太。“为何不问个清楚?咱们张家这下子完了!” “我、我……”她岂会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有办法攀上摄政王这座靠山? 赵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动静,一面指挥众人。“快去找大夫!还有准备一间屋子好让王爷歇息。” “快去!”族长为了挽救全族性命,赶紧叫人去办。 page 36 她专注地盯着水面。“怎么还没有上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该不会……不会!一定还有救!” 不知是谁发出低呼声,赵秀定睛一看,就见好几个铁心营同僚浮上水面,最后是王爷,手上抱着一个人,连忙冲到水里帮忙。 “夫人怎么样了?”她急问。 季君澜上了岸,马上将抱在怀里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没探到气息、接着又把脸贴向胸口,也没有一丝起伏,接下来把她口中的脏物清除,正打算按压腹部,却迟疑了。 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这么做会不会伤了孩子?不过旋即又想,若连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着,于是他伸出手,朝腹部用力按压。 “本王不准你死!听到没有?顺娘!” 按压了好一阵子,方怡依旧脸色死白、身体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快醒过来!谁准你死了?” 方怡的头歪向一边,没有反应。 而齐砚和高均他们听着一向高傲冷峻、不动如山的主子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都不禁红了眼眶,撇开头,不忍再看。 “不准丢下本王!给本王活过来!”季君澜继续摇晃着她,嗓子都哑了。 赵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呜咽,她正拚命揉着方怡的脚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时候溺过水,长辈曾经教过,才想试试看。 就在大家想要劝季君澜节哀的当口,原本已经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几声,嘴角也跟着溢出水。“咳咳……咳……” 齐砚大喜过望。“夫人活过来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来。 见状,季君澜从来不曾如此感谢上苍,没有夺走他所爱的女人,掌心抚着还很冰凉的脸颊,几乎要落下泪来。 “顺娘!顺娘!有本王在,别怕!本王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方怡微微掀开眼,才瞅了一眼又闭上了。 “大夫来了!”这时有人喊道。 被紧急请来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状况,只见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湿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紧,连忙蹲下身来把脉。 “……幸好脉象慢慢稳定下来了。”片刻之后,他才吁了口气。 季君澜一颗心提到喉昽。“那么她会好起来吗?” “当然,不过最好调养个把月。”老大夫忽然皱起灰眉,再执起另一只手把脉,旋即把他臭骂一顿。“她是你娘子吗?病人已经怀了身孕,怎能让她落水呢?万一寒气入侵,可还会留下病根的!” 他鼻头顿时酸涩。“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没事吧?” “幸好腹中胎儿强壮,目前看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快找个地方帮她换衣服,免得着凉。”老大夫道。 “多谢大夫!”季君澜马上将人抱起。 族长只能亡羊补牢,马上叫人空出一个院子,好让摄政王休息,还把媳妇、孙媳妇叫去伺候。 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当中,不曾清醒过来。 季君澜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一直握着她的小手,直到感觉有了热度,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询过老大夫意见,他便决定启程返回建业。 “王爷怎么说?”族长偷偷问赵秀。 赵秀朝他嗤哼一声。“这会儿王爷没空处置你们,等到夫人身子好些,腹中的孩子也没事,再来跟你们算帐!” “看你闯出什么祸来!”他将矛头指向张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谁敢跟摄政王作对?就算王爷想要一个寡妇,也没人敢当面指责,他的话就等于是圣旨,只要一声令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张家二太太兀自强辩道:“我这是在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闭嘴!”族长面红耳斥地喝道。 她张嘴要说,却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闭上,可只要想到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地府,该下去陪他的媳妇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族长目送马车离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胆、求神拜佛,祈求陈氏母子平安脱险,摄政王才会放他们一马。 第20章(1) 回到顺心园第三天,季君澜进宫面圣,将经过告知小皇帝后,便一直留在这儿,只想着她醒来第一眼能看到自已。 “夫人还没醒吗?”齐砚瞥了房门一眼。 季君澜眼底透着疲惫。“皇上说了些什么?” 齐砚转达小皇帝的意思。“皇上说王爷尽管陪在夫人身边,等她醒来,会亲自前来探望,其他的事不必担心。” “知道了。”季君澜想着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夫人醒了!”碧玉陡地开门出来嚷道。 一听,他马上转身进房。“顺娘!” 彩霞扶起躺了好几天的主子,喜极而泣地道:“夫人这次可真是把奴婢吓坏了,还好老天爷保佑。” “顺娘!”季君澜在床沿坐下,柔声唤道。 瞥见一个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理所当然地坐在床上,让才刚清醒过来的陈顺娘下意识直往角落里瑟缩。 “你……你是谁?” 季君澜脸上的深情赫然冻结。“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这里……”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禁满眼惊惶。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在哪里?” 瞪着她眼底的惊怯,以及吐出来的每个字,季君澜身躯蓦地僵住,脑袋刹那之间无法正常思考。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中闪过,他宛如置身在大雪当中,全身冰冷,直冻到骨子里去了。 “夫人怎么会不认识王爷呢?”碧玉不禁嚷嚷起来。“是不是头会疼?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奴婢马上就去请大夫!” 顺娘呐呐地问:“你说他是王、王爷?” “夫人难道忘了王爷?”就连彩霞也傻了。 闻言,她不禁畏畏缩缩地跪在床上,朝季君澜磕着头。“参、参见王爷……不知道您是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说到最后都快哭了,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又去哪里了?为何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 彩霞一脸惊疑不定。“奴婢曾听说过,有人受伤之后会忘记自己是谁,连过去的事都忘了,夫人该不会真的忘了王爷?” 睇着眼前的女子,同样熟悉的脸蛋,却有着陌生的表情,季君澜蠕动了几下唇瓣,不想问,但又不得不开口。 “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听到王爷问话,顺娘马上唯唯诺诺地回道:“我……呃……民女姓陈……闺名顺娘,从小到大都住在大林村,家里有大哥、嫂嫂和两个侄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碧玉一脸纳闷。“夫人没忘记自己是谁,可为何不认得王爷?更不用说连咱们也不记得了?” “你……”季君澜喉头发紧。“在醒来之前,还记得什么?” 闻言,顺娘吸了吸气,仔细回想。“民女记得嫂嫂要把民女嫁进张家冲喜,可是民女说什么都不肯,就被关在房里,肚子真的饿得好难受……后来嫂嫂又进来骂人,还动起手来,然后……我好像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就躺在这里……” 季君澜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其实我并不是陈氏顺娘,而是方怡,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得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外表活下去,还被兄嫂卖给一户人家冲喜…… 他听到自己问:“你真的是陈氏顺娘?” “是。”顺娘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你可记得狮子的故事?”季君澜又问。 page 37 见顺娘一脸困惑,一股怒气顿时往头上窜,让他不由自主地吼了起来。“那你还记不记得帮人写过状纸,还打赢了官司?” 顺娘被突如其来的吼叫声给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回道:“王爷一定是认错人了……民女不识得字,更不会写什么状纸……” 季君澜面白如纸地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她不是顺娘……” 两个婢女惊讶地看着他。 “王爷,她当然是夫人!” “她不是夫人,又会是谁?” 他低低一笑,却是含着哽咽。“她是陈氏顺娘没错,但并非本王所爱的那个顺娘——不!应该叫她方怡。” 季君澜终于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不是想像或编出来的,那个女人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这副身子还给真正的陈氏顺娘,那是不是代表她的魂魄已经回到原本应该回去的地方? “不!”想到这儿,他脸色丕变,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顺娘的肩头。“把她还来!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快把她还给本王!” 顺娘受到惊吓,发出惊叫声,直往角落躲。 “王爷息怒!”彩霞连忙上前拉开他。“夫人才刚刚醒来,等过几天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碧玉也拉着他。“王爷别忘了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 “孩子?”季君澜惨笑一声。“不是她亲自为本王生养的孩子,又有何意义?呵呵……教本王上哪儿找她?天下之大,却不知她身在何处,又要如何找起?顺娘,你快回来,快回到本王身边来,本王不能没有你……” 彩霞不解。“王爷,夫人就在这儿!” “她不是!”他吼道。 “可是……”碧玉和彩霞不禁互看一眼,都以为夫人不记得王爷,让王爷受到很大的刺激才导致这个情况。 “我可以回家了吗?”顺娘害怕地问着两个婢女。 季君澜冷冷一瞪。“谁敢放你走,本王就杀了她!” 她顿时满脸惊恐,哭了起来,碧玉和彩霞连忙上前安慰。 “夫人别怕,等把身子调养好,说不定就会想起来了。” “王爷生气归生气,绝不会伤害夫人,何况夫人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顺娘听了脸色更加苍白,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季君澜彷佛再也无法忍受,夺门而出。 他站在天井边望着蔚蓝的天空,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势,还是斗不过老天爷。 “啊啊……”季君澜蓦地大声嘶吼。“既然让她来了,为何又把她带走?把她还给我!把顺娘还给我!快点把她还给我!” 齐砚还没离开,听见叫声,从蔚房冲出来,手上还端了碗面,其他人也一样,而徐嬷嬷则是赶紧进房察看。 “王爷,是不是夫人她……”齐砚还以为是病情出现变化。 “她不是顺娘,她不是……”季君澜只重复着这句话。 齐砚一脸不解。 “她的外表是顺娘,可是魂魄……”冷不防想到什么,令他彷佛找到一丝生机。“对了!司天监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有办法让她们交换回来,本王怎么没想到呢?快点备轿!” “是。”齐砚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去办。 于是季君澜立即前往司天监,司天监少监亲自出来迎接,听完摄政王的来意,觉得匪夷所思。 “司天监掌天文历法,为历任皇帝和国运断吉凶,可实在做不到王爷所提出的要求,何况生死之事由地府管辖,凡人无法干涉。”原以为魂魄交换、借尸还魂不过是乡野传说,可从摄政王口中说出来,又教人不得不信。 季君澜咬着牙问:“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天监少监想了又想。“下官倒是可以为王爷引荐一人,他乃真正学道之人,不只会画符、念咒,更会驱使鬼神,最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观灵术。” “观灵术?”季君澜俊脸一沉,换作平时,他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定是不屑一顾,可此时此刻除了藉助鬼神的力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观灵术的意思就是让活人的魂魄可以直奔阴曹地府,去见已经过世的亲人,只不过此人不为金钱利益所诱,肯不肯帮这个忙,就看王爷是否能够说服得了他了?”见摄政王面带犹疑,司天监少监又说:“王爷想找的人若不在阴曹地府,而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想再见到她就万万不可能了。” 他心头一震,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看了。不过事与愿违,要找的人正好出门访友,归期未定。 季君澜回到顺心园,在房外听见里头传出女子的哭声,以及婢女的劝慰,心想缘分真是奇妙,若当日见到的是真正的陈氏顺娘,肯定不会被她吸引,也不会为她烦躁、头疼,最后还爱上她,爱到连王妃的位置都双手奉上。 在身心备受煎熬之下,半个月过去了。 得知白云观邱道长已经回来,司天监少监便亲自登门拜访,并为摄政王引荐。 只见对方留着一把蓄到腰间的白胡,却是红光满面,皮肤光滑,不见皱纹,身上穿着道袍和云履,看来仙风道骨,不似尘世中人。 得知贵客的身分,邱道长嗤哼了声。“贫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摄政王找错人了。” 季君澜想到对方既然不把权势和金钱放在眼里,也只能用最大的诚意来打动。“本王——不,季某今日专程前来求见道长,实在是走投无路,想到再也见不到挚爱之人,简直痛不欲生,只能恳请道长大发慈悲,施展法术,让季某再见她一面,这分恩情将永铭在心。” 见他放下身段,还低声下气,邱道长脸色才好看些,要季君澜详细把始末说一遍。 直到听完,邱道长才道:“无论打从何处来,但凡生死,都得经过地府那一关,贫道可以利用观灵术让王爷亲自走一趟,只是除了她的真实姓名,并不知生辰年月日,能否见得到人,就看个人造化了。”他眼底流露一抹激动。“多谢道长!” 邱道长掐指算了算,挑了个好日子,在白云观内进行。 这天,齐砚和高均陪着主子前来,他们一向不信邪,可是在得知发生在陈氏身上的际遇之后,又找不到合理的说法来解释,只能姑且信之。 “王爷把眼睛闭上,还要脱掉靴子,双脚踩在地上,”说着,邱道长拿来一条红布,先夹了张灵符,再蒙住季君澜的双眼。“王爷待会儿要是看到什么,不要慌张,若是见到神佛或神兽,要诚心合掌叩拜,请求祂帮忙。” “季某记住了。”季君澜坐在太师椅上回道。 准备就绪,白云观内的小道士们也准备好了鲜花和素果,听见邱道长摇起铃,念起咒文,便跟着燃香祈求。 季君澜凝听着咒文,没过多久,头开始晕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嗅?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吗?怎么会在行走呢? 接着,眼前一片光亮,什么也看不到,可铃声还在耳边回荡。 他张望四周,只有白色的光,接着感觉到右脚出现异状,他低下头察看,这才发现一只小动物正在自己脚边磨蹭,看来似乎才刚出生不久,身上有着黄色短毛,上头还有黑色斑点,既不是猫,也不是犬,倒有些像幼虎,可是又有些不同,发出稚嫩的叫声,甚是可爱。 “这该不会就是……狮子?”不知怎么的,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见眼前的人类把手掌伸向自己,小狮子用两只前爪抓住,张口就往食指咬下去,对季君澜来说并不痛,反而觉得它是在撒娇。 方才邱道长说若见神兽,要诚心祈求,可他最先想到的却是方怡故事中的小狮子,生起一股亲切感,便想多疼爱它,于是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头。 page 38 小狮子似乎很喜欢被人摸头,发出满足又愉悦的叫声。 季君澜也不由得扬起唇角。“能否带我去见想见的人?” 彷佛听得懂人话,小狮子放开爪子,迈开短短的四肢,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季君澜连忙举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小径,两旁全是花草树木,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一座十层楼高的建筑,上头写着“地府办事处”,从字面上来推敲,应该是衙门所在地。 负责带路的小狮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只好独自走向大门,尚未敲门,朱色大门便自动打开。 他深吸口气,举步入内,只见里头有男有女,个个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后方,书案上还摆着一个长方型的黑色木匣子,每个人的十指都不停地敲敲打打,即便是起身行走,也是脚不着地,直接用飘行的。 看来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他不禁毛骨悚然,过去从来不信这世上有鬼,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他拱起双手。“请教……” 所有的人恍若未闻,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敢问各位……”这次他提高音量。 “……季君澜!”坐在最角落的方怡听到耳熟的男性嗓音,从电脑蛋幕前抬起头,马上冲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只见眼前的陌生女子相貌白净秀丽,个子瘦高,头发却是短到不成体统,双手也没有袖子遮着,下头穿着长度只到膝盖的裤,加上又连名带姓地叫他,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方怡“啊”了一声,笑道:“我忘了,这副样子你当然不认得,但这就是原本的我,不过我自认长得不错,在原本的世界可是满有异性缘的。” “你是……方怡?”季君澜惊愕地上下打量她。 她一脸戏论地笑了笑。“就算王爷后悔爱上我也来不及了,我可不会把心还给你,那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季君澜一听就知道是他爱的那个女人,立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不管你生得什么模样,本王只要你,就算是要下阴曹地府,也非找到你不可!” 方怡眼眶一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只要你跟本王回去。”他说。 “现在还不行,不过我正在写状纸,接下来要跟十殿阎王打官司,当初是阴间的勾魂使者闯下的祸,害我死得莫名其妙,否则我应该还可以再活个几十年,结果这次又因为沉塘溺死,算来算去,还是亏很大,我说什么也不甘心,一定要告到底。为了让身体不至于腐坏,地府理亏在前,勉强同意让真正的陈氏顺娘的魂魄先顶替三个月。”方怡尽快把话说完。 “你有把握打得赢?” “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要是祂们真的不放我回阳间,我就再上诉,直接告到玉皇大帝那里,请祂出面作主。”方怡用力抱了抱他。“王爷要等我!只要三个月,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好。”他相信她。 “你不能再待在这儿,快点回去!” 被方怡用力一推,季君澜马上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卷走“王爷、王爷!” 当季君澜拿下蒙住双眼的红布,看着满脸焦急的齐砚和高均,喉头一哽。“她亲口答应本王,一定会回来的。” 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 今天就满三个月了。 “她的情况如何?”季君澜攒着眉问。 几位御医连番把脉,也都摇了摇头,就是查不出原因。 他让御医们退下,站在床头,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顺娘,不由得握紧双拳。“快点回来,你答应过本王,一定会回来的。” 彩霞和碧玉也一面掉泪、一面等待,尽管离奇,但是打从心底希望是真的,让她们还有机会再伺候那位夫人。 正当顺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息,胸口不再起伏,季君澜以为自己就要发狂了,床上的女人陡地吸了一大口气,旋即张开眼皮。 “地府的效率真的太差了,差点赶不上——”方怡一开口就是抱怨。 两个婢女马上哭喊。“是夫人!是夫人回来了!” 季君澜激动地扑到她身上。“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伸手抚向他的脸庞。 他用力抓住方怡的手,将整个人拉进怀中。“是你说三个月的……要是敢欺骗本王,绝不饶你!” “我也很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十殿阎王被我告到满头包,终于投降,不过还是要填一些表格,地府的公务人员办事效率太慢,电脑系统也不更新,还给我中毒……”方怡接连数落一大串。 “什么都好,只要你回来。”季君澜哽着声回道。 方怡收拢双臂。“我亲口答应你的,就会做到。” 两名婢女互相使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第20章(2) 两人紧紧相拥着,品尝重逢的滋味。 “当我要被沉塘时,一直叫着王爷。”方怡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依然忍不住颤抖。“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怎么可以不经官府审判,就随便对人动用私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不会的,本王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一根寒毛。”季君澜手上力道更紧,几乎让方怡感觉到痛,但是她不在乎。 “他们说我不肯为丈夫守节,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叫淫妇,”她不甘心到哭了出来。“凭什么这样骂我?” 季君澜为她心痛。“本王知道你不是。” “那些人还用石子扔我,我真的又害怕又生气,实在不想回到这种封建保守、愚蠢无知,又不尊重女权的朝代!”方怡一面哭,一面骂。“可是这个地方有你在,我舍不得走……” 他亲了亲她的头顶,像是安慰和疼惜。 方怡抽噎道:“当我快要死的时候,真的好后悔没有亲口告诉你,就算曾经有过再多的梦想和愿望,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些东西都可以牺牲,我都不要了。” “真的吗?”季君澜听了好窝心,唇角上扬。 她用力颔首。“嗯。” “好。” “就只有这样?”方怡不满地抬头瞪他。 季君澜扬了扬嘴角。“很好!” “多一个字,就勉勉强强算过关了。”她不用读取,也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心情有多好,又有多开心。 他抚着她的背。“你知道咱们有孩子了吗?” “我也是到了地府,听了判官的话之后才确定真的有了……”方怡从他怀中退开,低头摸了摸还不是很明显的小腹。“因为我坚持要告的意念太强大,而十殿阎王又理亏在先,不得不让陈氏顺娘的魂魄先暂时回到阳间,等待判决结果,但再这样拖下去,胎儿也会长大,已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不能任意处置。” “后来呢?” 方怡噗哧一笑。“后来地府只好修改生死簿,让陈氏顺娘再次复活,不过这次是完完全全由我代替,不只可以和王爷一起安享天年,还会帮你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至于孙子有几个我就不清楚了。” “它们这么告诉你的?”季君澜眼底绽出惊喜的光芒。 她有些支支吾吾。“我是不小心瞄到,可不是故意的……” 那么重要的生死簿居然用1234这么简单的密码上锁,原本她只是好奇,想不到真的就破解了,就说地府的公务人员实在太混了。 季君澜一脸喜不自胜。“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啊!我忘了看未来的王妃会帮你生几个,说不定比我多。”方怡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page 39 他好气又好笑地拥紧她。“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 方怡挑衅地笑睨。“要是太后逼你呢?” 闻言,季君澜但笑不语。 她很想知道这抹笑意代表什么意思,便看着他的脸,想要读取他的心里,可是却什么也听不到,心中一惊,更加死盯着他,还是读取不到。 难道读心术的能力被收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该不会是让她留在大周朝要付出的代价? 方怡只能这么猜测,不禁暗恼在心,至少也先知会一声,而不是一声不吭就收回去,但事实已经如此,她也只能接受,再说她已经得到最宝贵的东西。 “王爷在想什么?”她只好开口问。 季君澜以为她不高兴才瞪着自己,只好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若太后真的逼婚,这次就换本王抗旨,任何责罚都甘愿领受。” 方怡心里泛起甜蜜,从没想到除了家人之外,会这么爱一个人。“季君澜,我真的好爱好爱你,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男人说过,不管是上辈子的方怡,还是这辈子的陈氏顺娘,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嗯。”他备感窝心。 “好吧,我知道王爷也很爱我,只是太害羞了说不出口。”方怡调侃。 季君澜面露窘色。“你明白就好。” 他们看着彼此,忍不住笑开。 这一个月下来,看似恢复过去的平静,但又有些不同。 “见过王爷!” 这天,约莫傍晚左右,两个婢女正好端着用过的碗盘走出房门,见到最近总是往这儿跑的季君澜,连忙福身见礼。 季君澜扫了她们一眼。“她的胃口如何?” “回王爷,夫人的胃口不错,不会特别想吃什么或讨厌吃什么,厨子煮什么就吃什么,每顿都会吃光。”碧玉笑道。 他放心地颌首。 “只不过……”彩霞有些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季君澜眉头一皱。 这只是她的感觉,并不是很确定。 “是,王爷。”彩霞咽了下口水。“自从半个多月前,夫人要咱们把原本挂在大门旁的木头牌子拿下来,就算前几天有位妇人哭哭啼啼地跑来求助,她也拒绝了,还说以后不会再帮人写状纸、打官司之后,有时会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有这种事?”季君澜倒没注意到。 “以前若是有人来找夫人帮忙,她总是两眼发光、摩拳擦掌,从早忙到晚都不嫌累,可是现在却只是苦笑一下,就要奴婢回绝人家。”她认真地道。 碧玉猛点着头。“夫人现在也很少进书房练字,都只是待在房里,偶尔才会到外头走一走,就连开阳书肆也不去了。” 听完,季君澜思索了下,便推门进房。 原本坐在桌旁、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发呆的方怡听到有人进来,偏过头来,见到是他,马上朝他漾开戏让的笑靥。 “虽然很高兴王爷三天两头就来看我,但也不要太过频繁,美人看久了会腻,俊男也一样。” 他佯哼了声。“就算看腻本王了,也别想甩掉。” “我哪敢甩掉王爷?”她言笑晏晏。 季君澜在她身旁坐下,拉过方怡的小手握着。“听说你把挂在大门口的木头牌子拿下来,也不再帮人写状纸、打官司了?” 方怡扬起唇瓣,笑得有些落寞。“不帮了,我说过再多的梦想和愿望,都比不上王爷重要,现在我只想专心待产,其他的事都不想管。” “若只是听她们诉苦、开导她们,本王倒是不会反对。”他看得出她笑得有多勉强,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摇了摇头。“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我和王爷的关系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人尽皆知,加上肚子也会越来越大,很难再瞒下去,到时大家都会知道我这个寡妇不只不为丈夫守节,居然还怀了孩子,第一女讼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光是想到那副景象,我就毛骨悚然。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现在真的很怕有人再朝我扔石子,骂我是淫妇。” 季君澜握住她手的力道用力了些。 “我帮她们再多、救再多的人,还是无法对抗根深柢固的传统观念,只要是寡妇就该守节,就该当个贞节烈女,否则就是淫妇,要落得沉塘的命运。”方怡忿忿然地说。“我又何必那么辛苦?” 他将方怡揽在胸前。“可是你过得并不快乐。” “我很快乐,有你和孩子就够了。”她将脸庞埋在他胸前道。 听她说着违心之论,季君澜陷入思索。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怡的肚子也像吹了气般,才刚满七个月大,身子已经笨重到让她连动都懒得动,这下真的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而那个男人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都不见人影。 难道成了孕妇之后,女性魅力真的会大减?怪不得很多男人会在老婆怀孕时搞外遇,想不到自己也碰上了。 方怡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夫人、夫人!大消息!天大的消息!”这天早上,彩霞跌跌撞撞地冲进房。 “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吗?”她呵欠正打到一半,这种平凡无趣的古代日常原本是自己所期待的,不过还真是无聊到令人想打瞌睡。 “这是今天的‘开阳小报’。”彩霞扬了扬手上的纸张,虽然她识的字不多,但市井间已经炸开,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听说皇上下了道圣旨,允许寡妇再嫁,还禁止民间执行沉塘等私刑,若敢违抗,以杀人罪严办!” “快让我看看!”方怡睡意全消,连忙把小报拿过来看。 碧玉也凑上前去。“夫人,上头写了些什么?” “皇上下旨昭告天下,允许所有的寡妇可以选择再嫁或守节,凡守节之妇女,依例颁发贞节牌坊奖励,若要再嫁,夫家也不得反对。”方怡念到这里,都快哭出来了。“皇上这个孩子有前途,真的给他办到了,不过王爷的功劳肯定也不小,居然有办法说服太后答应这件事。” 王爷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去说服,难怪这阵子那个男人忙到不见人影。 彩霞不禁喜极而泣。“这么一来,夫人就能嫁给王爷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涩笑。“上回我当着皇上的面抗旨,现在哪有这个脸开口?但是不管怎么说,可以让不少寡妇的下半辈子有了寄托和希望,也不枉我差点连命都没了,再说沉塘这种私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也不符合公平正义的原则,朝廷如果早一点废止,也可以拯救更多条人命。” “夫人终于有精神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 两个婢女好久没听到主子侃侃而谈的模样。 方怡又把小报的内容重看一遍。“不过一下子要改变所有人的观念并不容易,刚开始一定有不少人反弹,得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去接受和适应,说不定要花上十年,才会出现成果。”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开阳小报”几乎都被朝中大臣指责小皇帝无视他们的反对,尚未亲政就一意孤行,纷纷要求收回成命的新闻占据了版面,不过最后都被“君无戏言”这句话给打了回票,他们不肯罢休,甚至打算绝食抗议。 “绝食抗议?好啊,谁怕谁!” 方怡拍着桌子,马上拜托苏老板在隔天的“开阳小报”上附上一张不具名的问卷调查表,标题写着“爱一个人就是让她幸福”,想听听看百姓们最真实的声音,只要填写完整,可以免费拿到三天的小报,立刻被抢购一空。 page 40 于是这张问卷调查表也藉着小报的散播力量,从建业传到冀天府的每个角落,甚至更远的地方,直到遍布全国。 “王爷最爱的姊妹、女儿或是孙女不幸守寡,失去依靠,若想再嫁……”她拿问卷调查表上的题目来问季君澜。“一赞成,二反对,三没意见,选哪一个?” 季君澜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赞成。” “好,若是王爷不幸过世,希望自己的妻子……这里应该改成希望深爱的女人依然可以得到幸福,对于她再嫁抱持的心态是什么?”方怡笑吟吟地问。“一赞成,二反对,三没意见。” 季君澜瞪视着她,总觉得这道题目是个陷阱。 “王爷是赞成还是反对?总不会没意见吧?”她一脸期待地问。 彩霞和碧玉在旁边掩嘴偷笑。 “咳……如果那个男人比本王对你还要好,自然可以再嫁。”季君澜想了半天,才折衷地说道。 她噗嗤一笑。“王爷这个答案很聪明,也很狡猾,这世上当然不可能有另一个男人比你对我还要好了。” 季君澜明显地吁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到目前为止,第一道题目没有太大的问题,都是选赞成,只有极少数人选了反对,表面上大家都认为寡妇必须守节,但心里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怕被当作异类,才不得不依循?所以我才用不具名的方式,让大家可以说出真正的想法。至于第二道题目,虽然反对占了大多数,但是赞成的比想像的还要多,总结一句话,五成以上的百姓还是支持皇上的决定,赞成寡妇可以再嫁。”方怡说出苏老板不眠不休所统计出来的结果。 “等这些问卷调查表整理好之后,就请王爷交给皇上过目,最好让那些反对的大臣也看看,希望皇上能够撑下去,不能因为有阻碍就放弃。”好不容易起了头,绝对不能半途而废,那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 季君澜将那份问卷调查表拿过来看。“真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前两天有大臣拿给皇上看,并要求他查禁,皇上反而觉得新鲜,不用问也知道铁定是你想出来的,原本希望你这几天进宫一趟……” “没问题,我明天就去。”她生气勃勃地说。 “你不是说肚子太大,不想踏出房门吗?”季君澜没好气地道。 方怡偎向他。“我是坐轿子去,不会累。” “话都是你在说。”他圈住她,脸上噙着纵容的浅笑,要是让外人看见,肯定会吓得目瞪口呆。 方怡笑叹了声。“我进宫是为了当面感谢皇上,因为你们是为了我才决定挑战这项禁忌,这分心意,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还不能忘了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你是属于这里的。”季君澜偶尔还会作噩梦,梦到地府的人又把她带走,然后吓出一身冷汗。 “我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就算方怡失去读心术的能力,但也感觉得出她把这个男人吓坏了,赶紧帮他收收惊。“我保证。” 季君澜拥着她,这分幸福是上天赏赐的,他绝不会放手。 尾声 翌日晌午,方怡挺着大肚子进宫面圣。季昭自从得知她的特殊来历,心中的疑惑便全都解开了,希望有机会可以多听一些有关那个奇异世界的事。 “……虽然反弹声浪很大,但这是在做对的事,皇上就不要怕阻碍或困难,一定要坚持到底,将来大家都会感谢你。”她怕小皇帝年纪小,容易胆怯,也压不住那群宛如凶神恶煞般的朝中大臣。“要是真的不行,就推给摄政王,让他出面解决。” 这番言论惹得某座冰山瞪了过来。 这个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他在心中叹道。 闻言,季昭哈哈大笑。“我和十三叔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当然不会放过他,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方怡安心地笑了。 季昭假咳两声。“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那些大臣闭嘴,不过得看你和十三叔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她问道。 看了眼同样等待自己开口的季君澜,季昭小脸一整。“陈氏……” 她连忙扶着腰,把身子坐正。“是,皇上。” “那天的赏赐没有给成,今天就再问你一次。”他严肃地睇着方怡。“若把摄政王妃的位置赏赐给你,你可——” 方怡立刻大叫。“我愿意!我愿意!” 这一喊,让季君澜险些笑出来,桂公公则是把头低下,替她感到丢脸。 季昭佯装着恼。“我话还没说完呢!” “请皇上恕罪……”方怡笑得尴尬。 季昭又清了下嗓子。“你可愿意?” “多谢皇上恩典。”她这次立刻谢恩。 “既然接受,那么接下来便是昭告天下,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将要成为摄政王妃,既然堂堂摄政王都愿意迎娶寡妇为妻,有谁敢再说不行?”季昭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灵光了。“十三叔意下如何?” 季君澜拱手一揖。“臣多谢皇上恩典。” 方怡拍手叫好。“皇上开窍了,这个主意太好了!” 季昭被夸得有些脸红,不禁飘飘然。“你真的这么想?” “嗯,这个时机选得刚刚好!” “我也这么觉得。” “皇上要知道打铁趁热,不宜拖太久……” “我懂。” 看着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季君澜突然有些担忧,心想皇帝侄儿向来欣赏她,如今连口气都越来越像,但嘴角却又憋不住地往上扬。 “皇上习武的时辰差不多到了,臣和陈氏就先告退。”他清了下嗓子,朝方怡一瞥。“走吧!” 在离开之前,方怡又说:“皇上要走的路还很长,将来还要倚重那些朝中大臣,要多跟他们沟通,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明白皇上的决心,若还是听不进去,顺娘不介意和他们来一场辩论。” “我虽尚未亲政,但也是经过太后与摄政王的同意才下的旨意,就该负起责任说服他们,你只要帮十三叔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好。”季昭神情多了几分成熟和老练,既然丢不掉皇帝这个包袱,那么就去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这也是陈氏教自己的。 当他们走出御书房,季君澜不禁感叹。“皇上真的长大了。” “那也是王爷的功劳。”方怡微笑道。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不,皇上是受了你的影响,这点真的要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本王身边。” “怎么办?”方怡泪眼汪汪地道。“怀孕之后变得好爱哭……” 他搂着她的肩头。“那就哭吧!” “认识王爷是我来到大周朝之后所遇到最美好的一件事。”她到现在还是不相信爱情是永恒不变,但只要两人都有心,就有办法维系一辈子。 这句话动听到令季君澜的心都融化了,他何尝不也一样?“彼此彼此。” 自从摄政王要迎娶“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王妃的消息传开之后,街上讨论得沸沸扬扬,这不仅是因为寡妇再嫁,而且再嫁的对象还是如此尊贵的身分,朝中大臣也分成好几派,有些生怕得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马上见风转舵,另外还有些依旧嚷着要绝食抗议的死硬派不肯屈服,小皇帝还很贴心地命人准备一处地方,备妥坐垫和茶水,随时可以开始,让他们气到吐血。 既然堂堂摄政王都肯娶寡妇当王妃,民间也跟着蠢蠢欲动,寡妇们不必再数豆子度过漫漫长夜,对于未来产生希望,一些原本只敢偷偷摸摸的有情人更是有恃无恐,开始明目张胆起来。 page 41 由于大婚之日就选在两个月后,之所以这么急迫,也是为了配合皇上允许寡妇再嫁的这道旨意,有摄政王带头当榜样,看谁敢说闲话,更要让朝中大臣明白小皇帝有颠覆传统、力图革新的强烈决心。 隔年二月,终于到了大婚这一天。 从各地涌来观礼的百姓几乎将建业挤得水泄不通,这场面比皇帝大婚还要热闹,也让客舍、店家和小贩意外发了一笔小财。 八人大轿在王府侍卫的重重保护下,从顺心园出发,一路往摄政王府而去,不少还在观望的百姓亲眼目睹后,这才愿意相信摄政王真的娶了寡妇当王妃。 其实今日一早,方怡就觉得肚子有下坠感,而且开始阵痛,心想还真让司天监说中,今天会是双喜临门。眼看子宫收缩的间隔越来越短,她只好不断地做深呼吸,可不想在轿子上生孩子。 就在八人大轿被抬进摄政王府后,身穿亲王吉服的季君澜出来迎接,向来予人高冷淡漠的俊脸上难得挂着一丝笑意,让在场的宾客们下巴都掉到胸口,吃惊到合都合不拢。 季君澜下马威似地踢了轿门,接着媒婆从轿内牵出大腹便便的新娘子,而新娘子才钻出轿子,就把头上的红巾扯下来,脸上都是汗水。 “我要生了!”方怡大声宣布。 一听,季君澜二话不说,打横将人抱起。“去把稳婆找来!” 幸好听了司天监的建议,事先把人请到王府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杨嬷嬷迅速指挥着奴仆。“王妃要生了,快去烧热水!” 前来观礼的宾客全都傻了眼,新郎倌和新娘子都跑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喜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入席。”王府管事训练有素地招呼,让所有人松了口气,谈笑风生地进屋。 当晚子时,婴儿的啼哭声响遍整座王府,摄政王小世子出生,果真是双喜临门。 待季君澜获准进入产房,便语带急切地说:“让本王看看孩子!” “是。”稳婆将用布巾包裹住的小世子放到他手上。“恭喜王爷!” 他让稳婆下去领赏,接着开始仔细检查孩子的外表和四肢是否健全。只要想到过世的八哥,还有卢太贵妃的儿子,隐藏在内心的恐惧便跟着扩大,直到确定完全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方怡在婢女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动,大约猜得出原因。“孩子没问题吧?” “孩子很好,没事。”季君澜总算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将因为肚子饿而哇哇大哭的儿子交给她。 在杨嬷嬷的教导之下,方怡才抓到窍门,小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吸吮着乳汁,让她觉得有些疼痛,但为了喂饱儿子,当娘的只有忍耐。 “我和王爷并非表亲,只要没有家族遗传病史,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亲上加亲说起来好听,却有可能带来可怕的后遗症,能避免最好,看来皇上下一个挑战的禁忌就是它。” 季君澜说得很有把握。“只要有凭有据、合情合理,相信就能说服得了所有的人。” 夫妻俩睇着吃饱喝足后马上睡着的嫡长子,相视一笑。 “……王爷,我有一事相求。”方怡眼珠转了转,开口说道。 跟这个女人相处这些日子,他不可能完全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想继续当讼师,帮人写状纸、打官司?” 方怡差点以为他会读心术了。 “本王看你每天闲到发慌,就在想你哪天会开口。”见她难得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季君澜佯哼一声。“果然猜中了。” “那么王爷答应吗?”她笑吟吟地问,虽然小皇帝下旨允许寡妇再嫁,但要把百姓的观念扭转过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答应行吗?”如果不答应,这个女人铁定会跟他争辩个三天三夜。“只是你如今身分不同了,可别让人以为你仗势欺人。” “没问题。”方怡脸上堆满笑意,夸张地叹气。“不过王爷这么爱我怎么办?我要用什么来报答?” 季君澜快压不下唇角的弧度。“那就用你的一生来回报。” “遵命。”她早就这么决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