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宠妃》 序章 太阳神“阿蒙·拉”渐渐沉入了河底,晴朗的天空被染上了悲壮的深红。泛滥中的尼罗河用她宽厚雄浑的波澜,深情地拥抱着每一寸土地,为埃及带来无限的生机。大海与沙漠将守护着这片神圣的国土,让那黄金一般的圣地永远地存在于诸神的庇佑之下。 埃及的众神,请听到我的祈求——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和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2006年,英国,伦敦。 伦敦近郊宝贵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年代久远的城堡。严格对称的建筑风格,略受时间侵蚀的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手持长剑的铜质骑士骄傲地站在院子中央,注视着眼前厚重的铁门将院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大名鼎鼎的莫迪埃特侯爵世家代代住在这里。 这一代的莫迪埃特侯爵颇具名气,不仅因为他与皇室的交往异常密切,还因为他是欧洲第三大商业实体艾氏集团的大股东,而更为传奇的是,自四年前指定执行总裁后,莫迪埃特侯爵就再未出席过任何一次董事会、股东大会,宛若游离于这个集团之外,将罢免执行总裁的权力和公司的重要决策权全交授给了其他人。然而艾氏集团的经营,四年以来,从未遭到诟病,反而如鱼得水,每次报表下来,都可以让董事们乐得合不拢嘴。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但是这个执行总裁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并且,这个年轻的商业新星,只不过是莫迪埃特侯爵的私生子。 年仅二十六岁的艾弦,有着来自父亲的水蓝色双眼,和来自母亲的黑发,在刚接任公司执行总裁的时候,他的年龄和身份曾召来无数非议。然而短短四年,他就充分展露了自己的商业天分并有力地建立起他在这个帝国中无可取代的地位。 很多人猜测,在莫迪埃特侯爵的众多儿女中最受重视和遭人嫉妒的,应该就是艾弦了吧? 其实不然,在莫迪埃特侯爵的眼中,艾弦虽是值得重用的,而他的宝贝小女儿艾薇,才是他最宝贝的掌上明珠。在这家族斗争不断的侯爵世家中,莫迪埃特侯爵也好,天之骄子艾弦也好,两个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个聪慧、美丽、可爱的女孩——艾薇。传说中,莫迪埃特侯爵已经先立下了遗嘱,要将三分之二的财产留给艾薇,而艾弦也已经表明,在接下来艾氏集团的发展中,艾薇将是他想要培养的第一人选。因此,羡慕艾薇的人有无数,想要害她的人更是无数。 然而艾薇却并不在意父亲和哥哥主动要给自己的一切,她坚持着自己对宏观经济理论的研究,并很快崭露了自己在学术界耀眼的光芒。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撰写了一篇名为《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的思考》,在杂志上发表后很快获奖,也很快引起了剑桥大学的注意,询问她是否愿意提前入学。 她自己安排着自己的路,一步一步,就那么走了下去。 “拉美西斯二世……”艾薇捧着一本书,读出这样一个名字,水蓝色的大眼睛扫了一下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艾弦,眼睛一转,调皮地笑了起来,双手向前一伸,合上了书本。 “知道拉美西斯二世是谁吗?”她问。 艾弦微笑着看过去,水蓝的眼睛透出柔和的光芒,带着几分赞许落在眼前拥有同样美丽双眸的妹妹艾薇身上。 她就好像一个白瓷制成的娃娃,精致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纯净的金发,笔直的发线,清澈的水蓝色双眸,深邃的眼窝,浓密卷曲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玲珑的樱唇。她的存在就好像世界上最动人的奇迹,她是父亲与远逝于亚洲的母亲最为宠爱的宝贝,也是他最为珍视的无价之宝。 他将手中的雪茄放到一边,小心地不让烟雾飘到她那一边。 “拉美西斯二世,埃及古人。”他回答。 “然后呢?” “新王国时期第十九王朝非常有名的君主,骁勇善战。” “还有呢?” 艾弦笑了,隔着桌子,轻轻地拍了拍艾薇的头,“薇薇,我知道你在期刊上发表了一篇很好的论文,但是我不懂埃及历史,不如你讲给我听吧。” “我就知道弦哥哥不会像爸爸那么有耐心。”她有点不满地撅起嘴来,将双手拿着的期刊重新打开,闷闷地说,“这不是关于埃及历史的探索,我对历史一点儿也没有兴趣。我真正想要研究的,其实是奴隶社会的经济制度,这次不过是为了让那群老学究看上眼,我才特意选择了一个所谓有‘地域性’特色的题材……” 艾弦哭笑不得地轻轻叹了口气,莫迪埃特侯爵对艾薇的溺爱是出了名的,或许这样对自己这个小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事吧。虽然是这样想,他的大手却依然不自觉地抚摸着艾薇的头发。其实他也是非常宠爱艾薇的!记忆里,艾薇要求的一切,艾弦都不曾让她失望过。 艾薇不是个顺从的女孩。她坚持自己的路线,有的时候几近固执。 她不屑于自己家庭显赫的背景,也不愿意接受父亲和哥哥平白给她铺好的一切道路。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简单地继承一份庞大的家业,远没有凭借自己的能力真实地去经历一场战争来得刺激。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战争,只要能让她热血沸腾,便是她想要的。 “我真希望他们能快点给我安排提前入学的考试。”艾薇轻轻地说。她已经不想再待在高中,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希望能立即呼吸到那充满学术味道的空气,她渴望更多的知识,或者说,她渴望更多的挑战和前所未有的新鲜经历。 艾弦不以为然地说:“那么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啊。” “我才不要用你们那一套。”资助?名誉?不,如果她要靠这些进入梦寐以求的学府,她宁愿放弃。 又是那种学院派的自傲,艾弦笑了,伸手摸了摸口袋中打算送给艾薇的礼物,自然地转换了话题,“那么,薇薇,刚才说到拉美西斯二世,你再给我讲讲他的事吧。” 艾薇瞥了艾弦一眼,鄙视了一下他突然转换话题的行为,但她还是答道:“虽然我了解得不多,但是还足够给你讲个大概啦。他残暴,凶狠,是古埃及王朝最后一个繁盛时期的统领者;他善于征战,善于统治,成就和中国的康熙大帝差不多;他有几百个老婆,一百来个儿子,是古埃及难得的高寿者;他喜欢讲排场,什么都要求大,大宫殿,大寺庙,大塑像,大祭祀……” 虽然不是最伟大的法老,但是他却是最喜欢搞场面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初衷,他非要留下这么多东西到后世呢?——艾薇忍不住在心里想着。 “你了解的已经不少啦。”艾弦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那么我来考考你,你知不知道他最宠爱的王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一个三千年前的君王那数百名老婆其中的一位叫什么名字啊……” 艾弦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温和,他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世界上最珍贵最可爱的事物,“奈菲尔塔利,一个美丽的名字。” “奈菲尔……塔利?好长的名字,记住它简直是在浪费我的记忆体容量!”艾薇笑着,猛地站了起来,调皮地绕过桌子,一下子走到艾弦的身边,“奈菲尔塔利,我记住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呀?” 艾弦又摸了摸她的头。他习惯这样摸她的头,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的心情,他却不敢追问自己原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制作精美的首饰。那是一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手镯,时间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残旧的印记,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它高贵的形态。那手镯就好像一条美丽优雅的蛇,而蛇的眼睛则是一块色泽异常漂亮的红色宝石。艾薇看着,视线仿佛被吸住一样,难以从镯子上移开。 艾弦趁她发呆的时候,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替她将手镯戴上,“前几天去埃及,路过了一家神奇的古董店,看到这个东西真是很漂亮,所以就买下来给你了……就算是之前错过了你十七岁生日的补偿吧。” 艾薇看着自己手腕上美丽的镯子,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确实不一般,冲着这么漂亮的首饰,她也就不好追究弦哥哥没有来给自己庆祝生日的事了吧?她偷偷抬起眼看了一下艾弦。黑如浓墨的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冰蓝的双眼带着温和的笑意,秀气的脸庞却又不失几分英气。哥哥实在是太英俊了,应该没有女生会生他的气、埋怨他吧。能得到他送的生日礼物,一定会有很多人羡慕自己吧。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送给他的宠妃——奈菲尔塔利的礼物……据说是从盗墓者那里高价买来的。”艾弦在一旁解释着。 那不就是遗物了?艾薇吐吐舌头,连忙把思绪集中回来,看向那只特殊的镯子。视线难以移开,这只镯子实在太漂亮了。黄金的手镯合贴地环绕在她瘦小白皙的手腕上,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瞬间,她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的这个东西,好像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一样,让她感到那样熟悉。那由红宝石制成的蛇的眼睛,就好像具有灵魂一般,直直地看着她,让她的心底莫名地泛起丝丝不安。 “艾薇……”艾弦踌躇地看着她。艾薇仍旧沉浸在那个奇妙的镯子之中,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艾弦温和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中闪烁着犹豫。他看着艾薇专注的神情,思考半晌,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我要结婚了。” 艾薇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三个月后,和米娜。”米娜是艾弦交往了两年的未婚妻。艾弦移开了视线,不去看艾薇的表情。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就好像自己一停顿,便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一刻,艾薇愣在那里,就好像有一张网将她套住,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听着艾弦说下去。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随着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大,父亲那边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艾弦顿了顿,好像在寻找更多的理由来说明这件事情,“米娜是一个美丽而富有魅力的女孩。” 听不懂…… “同时,能和她结婚,也会给我的商业帝国带来积极的影响。艾薇?”艾弦终于忍不住看向艾薇,却骤然发现,她平日调皮的笑容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眼角滴下的大滴的泪水。他曾想到她也许会哭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哭得这样让他心痛。 因为她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啊! 艾薇就好像崩溃了一样,泪水如同决堤,从眼角争先恐后地淌下,滑过她白皙的脸庞,滴落在小臂上那只古老的手镯之上。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在这一刻,艾薇左手腕上的古老手镯仿佛与她的情绪发生了共鸣,骤然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整个屋子里顿时金光四射。 奇异的光芒将艾薇紧紧包围了起来,她立于其中,不可自抑地流着眼泪,视线被泪水模糊了起来,她全然沉浸在难以抑制的伤痛之中。 她或许听错了吧。 难道他真的要结婚了吗? 不管她多么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不管她多么不希望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要离开自己,永远地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 她的心就好像要被刀子割开一样,原来这就叫做心痛吗? “艾薇!艾薇!张开眼睛,看看我!”艾弦焦急地呼唤着艾薇的名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身体随着那神秘的光芒变得若隐若现起来。她就好像被一张由光织成的幕布层层包裹住了,逐渐变得看不清楚了。他慌忙冲上去,想拉住艾薇,但是他却扑了一个空,差点撞到墙上。 “艾薇!快把手镯摘下……”艾弦大声地喊着,但这声音却仿佛在半途中被光芒吞噬了,到达不了站在光芒中央的艾薇。她抽泣着,身体很快就被逐渐变强的光芒包围起来。手镯上的蛇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艾弦,仿佛带有些许警告的意味,但是很快,这一切又都随着那些光芒从他视线中隐去了。 一分钟后,房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艾薇不见了,只剩艾弦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艾薇和那只手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第一章 初见底比斯 这里,是哪里…… 艾薇听到不远处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却感觉到每一部分都异常沉重,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呢?艾薇轻轻地动了动脚趾、脚腕、手指、手腕、脖子……好像各个零部件都还齐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张开了眼睛。 艾薇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旷的沙地上,身旁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携带着泥沙正缓缓地流动着,沉静而稳重的水声,让她渐渐地感觉到了释然,力量仿佛又回到了身体中。天空格外湛蓝,太阳火辣辣地照射下来,晃得她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是这样一个场景?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眯起眼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刚才自己明明是待在伦敦的家里,为什么转眼间就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积攒力量,试着慢慢地爬了起来。 “有人吗?!”她大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只有河水的声音,令她骤然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放眼望去,四周只有空空荡荡的沙漠,仔细看看,远处好像还竖立着一些奇特的大型塑像。 从艾薇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塑像很像是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啊。艾薇心里盘算着,莫非她是到了埃及?但是转瞬间,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埃及和伦敦,扯不到一块去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嘛!”她拍拍身上的沙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呢?她掐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真疼!看来不是在做梦。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带在左手上的黄金镯不翼而飞,其他的饰品、衣服倒还都是完好无损,一样不落。 “真是奇怪,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她双手卡腰,望了望天,小小地发了一下牢骚。思考片刻,艾薇最终还是决定沿着河流往下游走。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河流总会流到大海里去的,如果沿着河流走,就迟早会走到有人家地方;其次,那些奇特的建筑就在河流下游的方向,有建筑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吧? “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这样原始的地貌,连半条公路都没有……”艾薇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了,走一走吧,走一走或许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等回到家里再和哥哥道歉吧。”虽然她真的、真的不想他结婚。 艾薇喜欢艾弦。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崇拜以及追捧的那种喜欢。那是一种带有几分迷恋意味的少女的爱恋。 小的时候,艾薇跟着妈妈在中国生活,艾弦跟着爸爸在英国生活,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当艾薇十五岁的时候,妈妈因为一场恶疾失去了生命,她的抚养权就划归到了爸爸那里。就在去英国的飞机上,她认识了艾弦。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就在飞机上聊了起来。他们非常投缘,甚至还因为同姓而感到开心。艾薇为艾弦的英俊和成熟而倾倒,艾弦为艾薇的美丽和聪慧而着迷。两个人约定到了伦敦,就开始交往。然而,当他们踏进同一个家门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是亲兄妹。 从那天起,艾弦还是对艾薇那么好,他成为了天下对妹妹最好的哥哥。但是艾薇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艾弦当成哥哥看待。然而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做主,自己争取,唯独这件事,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于是她只有期望,不能说出口的期望:他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她想,如果艾弦还有一点点喜欢她的话,他会感受到的,他一定会的。但是…… 摇了摇头,艾薇全力甩开过去的回忆,打起精神慢慢地开始顺着水流向河的下游走去。然而三十分钟以后,一丝不安攫住了她的心。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连一个水堤、一个电线杆都没有看见?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连一丝人类文明的痕迹都没有?……她曾经听说过方位会在亚空间侧移的理论,但就算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好死不死偏偏把她移到连个公共电话都没有的地方吧。拜托,这可是二十一世纪!莫非,自己也赶了一把流行,时空穿越回到了古代? 她笑了,为自己那一刹可笑的想法。她蹲下来,决定利用太阳的位置在地上做一个小小的方位测量。正当她踌躇的时候,远处扬起了阵阵的尘土。艾薇定睛一看,好像是两个骑马的人正向着她这边奔驰过来。不假思索,她连忙冲着他们大力地挥起了手臂,“这里,这里!帮帮忙,我迷路了!” 当距离近到艾薇能看清他们的时候,她才后悔于自己冲着他们的求救。 这是两个年纪看来不过二十上下的青年。左边的男子骑着一匹毛色亮丽的黑色骏马,他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与翠绿的双眼,俊朗的面容流露出难以抑制的英气。他身着简便的半身护甲,腰间挂着的一把别致的佩剑,看起来颇像一位古代的武士;右边的男子则是骑着一匹美丽的白马,身材与左边那位相比瘦弱不少,他身着白衣,腰间束着镏金的腰带,一条长长的白布将他的脸庞和头发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来。 晕,难道还有人会在无人沙漠里搞Cosplay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两个是疯子! 艾薇突然间感觉有些害怕起来,因为精神病多半是伴随着暴虐症的,他们会不会仗着人多无缘无故地打她一顿呢?那她可就太划不来,还是假装没看见他们,走人了事吧。 但是,从这么个鬼地方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呀!当务之急是要借到手提电话联系哥哥。即使那两个人是神经病,带有这种通话工具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是,他们会不会真的打自己呢?那会很疼吧?活这么大还没有被男人打过呢,更何况是被神经不正常的男人打。 但是,他们不一定是神经病吧,也有可能是在拍戏呀。 …… 艾薇可怜地挣扎着、自我安慰着,却始终踌躇不前。 两个男人一早就发现了她,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便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打量着她。艾薇咬着嘴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看什么看!莫非是没见过女人不成? 黑色双眼的人和红色头发的青年商量着什么,在艾薇看来,他们像是在不怀好意地讨论怎样把自己抓起来卖掉。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已经先大脑一步转身跑了起来,此时红发的青年突然敏捷地跃身下马,追向艾薇,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她的头按到地上。 “喂!你抓住我干什么!!”艾薇大叫起来。果然是神经病,而且还是暴虐症的重症患者!艾薇一边懊丧地想着,一边飞快地盘算着,想找出一个能平安逃脱他们的方法。 “不得无礼!”按住她的人用奇怪的语言说着,但是艾薇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听得懂。她发誓在自己的十七年生命中,耳膜从未接触过这种语言,但是她现在偏偏就是能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到底无礼的人是谁啊!艾薇气死了,现在是哪个变态将自己的头按到地上啊!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喂喂,到底是怎么回事……”艾薇话还没说完,那只万恶的手更加凶狠地将她的头按到了滚烫的沙子里,沙粒几乎要磨破她的脸了。“不得放肆!”说完,红发的男子就用手摸向她的腰间,艾薇不由得用力地大叫了一声,“流氓!” 红发的年轻人,突然脸红了一下。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艾薇的腰带、衣兜,对马上的人摇了摇头说:“没有武器。” “没有必要这样警觉呀,孟图斯。”有如流水一般悦耳的声音从马上男子层层的“遮面布”后传了过来,压住她的手突然松开了,她无力地倒在沙子里。白衣男子翻身下马,走到艾薇面前,弯下身子,温和地向她伸出双手。他那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美丽的光芒,“抱歉,他也是好心,您没事吧?” 好心?好心就是把她的头按进沙子里?艾薇撇撇嘴,没有理会眼前善意的双手,径自站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满地说:“我迷路了,我只是想请你们把移动电话借给我用一下,如果没有就算了。” “移动……电话?”白衣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红发青年,后者也表示不知道地摇了摇头。“您刚才说的移动电话是指……” 不是吧?艾薇突然觉得眼前一片眩晕。算了,就当她没问吧!既然遇到了这两个疯子,走一走肯定还能遇到其他人。 “没什么,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啦。”艾薇想了想,这样说到。 “等等,”白衣男子轻轻地拉住艾薇的衣角,乌黑的眼中透出温柔的笑意,“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叫礼塔赫,这位是孟图斯,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礼塔赫?孟图斯?艾薇翻翻白眼,这算是什么鬼名字,骗她的吧?一种恶作剧一般的想法突然从内心深处冒出来,她嘴角轻轻扬起,略带嘲讽地说:“我叫——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礼塔赫温柔地重复了一遍,“属于埃及的名字。” 那是当然,古埃及皇后的名字呢。算他有常识,艾薇略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礼塔赫静静打量了艾薇片刻,接着便继续说了下去,“奈菲尔塔利小姐,其实,是这样的,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想只有您可以帮助我们……” ?艾薇瞪着礼塔赫唯一暴露在外面的两只美丽的眼睛看,她没听错吧?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比巨大的麻烦当中,怎么还有能力去帮助他们呢?就算有这个能力,她也没精力帮这个忙。 就在她刚要张口拒绝礼塔赫的时候,犹如流水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您之前不是说迷路了吗?如果您愿意帮我们这个小忙,我们明日就派人送您安全地回到家中。” 她自己也可以回去啊!只要是在欧洲大陆上,艾氏集团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去哪家银行就可以联系上哥哥,担保出钱来,何苦还要等到“明日”。艾薇仍然想要拒绝他,这时一直伫立在一旁的红发青年开口了,礼貌中带着几分年轻人的不耐烦: “不要和她商量了,直接带回去吧。” “但是也要征求奈菲尔塔利小姐的同意啊。” “何苦一定要选她?这位小姐好像并不愿意帮忙。” “奈菲尔塔利小姐的金色头发、水蓝双眸真是少见,这样才能满足了‘他’的计划吧。” “我们只是被支出来充充数,随便找个省事的就好了,反正‘他’一定是仅仅把这个当作余兴节目的,影响不到大局……” “孟图斯,我觉得奈菲尔塔利小姐是我们今天见到的最适合的选择。”礼塔赫依旧温和却决绝地打断了孟图斯的话语,继而转向艾薇说道,“奈菲尔塔利小姐,麻烦您帮我们这个忙吧,只是今天短短的一天,只要您出席一个小小的晚宴,明日我一定说到做到,送您回家。” 艾薇撇撇嘴,心中早就对他们刚才无视自己的那一番对话感到大大的不满。晚宴不晚宴关她什么事,还有那个所谓的“他”,反正素未谋面,她又何必给这个面子。 “不了,我还有急事……呀!”话还没说完,艾薇就被红发的青年拦腰抱了起来,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放我下来啊!” “礼塔赫,没有时间和她说这么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回去安排,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把这个外国的少女带回去吧!”孟图斯扛着艾薇走向自己那匹黑色的骏马,全然不顾她的挣扎与反抗,“只要她别给我们的计划带来什么麻烦就好,现在看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很让我发愁呢。” 礼塔赫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放心,到时候自然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不过你这个急性子,真的让我担心,不知道以后布卡会不会受你的影响,变得和你一样。” “关我弟弟什么事。”红发的青年嘟囔了一声,把艾薇“安放”,不,应该说是“扔”在自己那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之上,又继续说,“抓好了,小姑娘,这可是我的爱马‘黑冰’,一般人我都不给骑。” 礼塔赫又是一阵笑声,艾薇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可当那红发的年轻男子拉动缰绳,马匹奔跑起来的时候,她立刻吓得用手紧紧环抱住眼前粗大的马脖子。 “你们虽然神经不正常!但是我不想死!”艾薇大声地叫着,闭着眼睛,用力地抓着眼前马的鬃毛。感受着沙地的热风从自己的耳边飞速地刮过。 佛祖啊!耶稣啊!哥哥啊! 她不要死啊! 她还要等剑桥的面试,她还想买新一季的BURBERRY,她还想和哥哥去听音乐剧! 被这两个神经病拐走,接下来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事情呢? 谁能来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马匹从剧烈的颠簸中逐渐平缓下来,周遭渐渐出现了嘈杂的声音。 应该是来到有人的地方了吧。感到自己可以抓住平衡的时候,艾薇就慢慢地、带着试探地睁开了眼睛。 不可能!这不可能!艾薇在双眼看到周围一切的时候,开始质疑自己的神经是否也开始变得不正常。 即使仰视也看不到全貌的高大石像,即使眯起双眼依然会被光芒刺到的黄金雕塑。 这是一座属于太阳神的宫殿!华丽的金色砖石、精细的金色装饰与远处渐渐沉入河水中的夕阳遥相呼应。建筑由粗大而华丽的圆柱为主支撑体,圆柱上刻画着精美壁画,采用了奇怪的构图方法。那种扭曲躯体的方式,和描画的衣着样貌,独特却又令人感到有点熟悉。简朴的建筑结构,环绕四周的诸多艾薇并不认识的青葱植物,植物旁的塑像和装饰都充分展现出一种复古的奢华风格。联想到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她隐约看到的那些金字塔状的建筑,渐渐令她产生出一种不安的想法。 道旁的人们都身着样式奇特的服饰,佩戴着黄金的饰品,手持青铜的器皿。更加令她感到惊讶和恐惧的是:到了这里,她依旧没有见到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没有汽车,没有柏油马路,没有路灯,没有电线,更别说是任何拍摄器材。她渐渐有些明白了,但是这一切太可怕了。她不愿意相信,虽然,虽然事实却是如此!这里不是拍摄现场,也不是神经病村,这里,这里是…… “埃及,古代埃及!”艾薇坐在马上,身体不由得微微向前挺直了起来。她几乎要尖叫出来:这里是古代……埃及?! 孟图斯从马上跳下来,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地开了口:“第一次来底比斯吗?这里是我们大埃及的首都,你不会连埃及都没有听说过吧?” 艾薇却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震惊当中。底比斯,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的伟大都市,早在公元前上千年就名震古代世界的繁华都市,古代上埃及最具代表性的城市……那么,自己就是身处古代埃及!但是怎么来的,如何回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在她过去的十七年生命中,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这一刻深深的恐惧已经将她包围:如果一辈子都回不去怎么办?不管有什么样的知识,在古埃及,她依然随时都有可能沦为奴隶,正如她在论文中研究的,古代的奴隶所从事的工作是机械而高强度的,她是不可能胜任的。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她还能存活吗? 当她正在飞速思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时,孟图斯已经拽着她下了马,把她扔到了地上。几个侍女模样的人急忙迎了上来,恭敬地对孟图斯和礼塔赫拜礼:“大人。” 礼塔赫跟着孟图斯一边快步向宫殿深处走去,一边吩咐着几个侍女,“今夜的晚宴她要参加,你们给她准备一下。” “是。”侍女们对着他们的背影极尽虔诚地拜着。紧接着,还不等艾薇做出任何反应,她们就半搀扶半强迫地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带去。 “你们做什么?这是要去哪里?”艾薇一头雾水,本能地小小反抗着,但侍女们的力气却出奇的大,禁锢着她的两肘,让她动弹不得。 “请跟随我们去浴室,请您放心,您的衣物我们会为您清洗并保管好。但是今晚您要参加重要的晚宴,必须要清洗干净,盛装出席,何况今夜还会有殿下参加。”最后半句话带有了些微的羡慕与嫉妒,艾薇不解地瞥了她们一眼。所谓“殿下”又是指的什么人,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这里到底是不是古埃及啊?” 此语一出,侍女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眼神古怪地看向她,彼此间交换了一番眼色。其中一个人带着虔诚的神情,夸张地做出对天膜拜的样子:“伟大的拉神啊,请原谅她的无知吧!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辽阔富饶的太阳之国——埃及。” 紧接着,她的表情就如同翻书一样,瞬间变得冰冷而带有一丝隐隐的鄙夷,瞥向一旁愣住的艾薇,“如果你不知道埃及,又是怎样勾引上礼塔赫与孟图斯两位大人,从而来到底比斯宫殿的呢?” 静默了片刻,侍女们又开始拉着艾薇前进,艾薇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几分无厘头的感觉瞬时袭上心来。谁勾引了?谁又希望被带回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不是被强迫,她才不愿意乖乖地被带回来呢! “奈菲尔塔利……” …… “奈菲尔塔利小姐?” …… “奈菲尔塔利小姐!” 艾薇正坐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呆,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在叫自己。她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不认识的人在叫自己。 只是,这个人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到腰间,皮肤白皙,仿佛吹弹可破,优雅的唇角微微扬起,隐隐透出几分宛若初春的阳光般柔和沉静的笑容。高挺而秀气的鼻子衬出一对深深的眼窝,长长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眨眼而扇动,被四周摇曳的灯火映出了影儿,打在那一对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上。 艾薇不由得愣住了,双眼无法从来人身上移开半分。 这过分美丽的容颜,究竟是属于男生?还是女生? “奈菲尔塔利小姐,看来您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呢。”熟悉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来者微笑地看着艾薇,轻轻地点头。 这个声音,莫非是?“礼,礼塔赫?”不是吧!之前他一直用布把自己的脸围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才没有看到。他的长相可真是惊人的漂亮啊!他可是男人噢,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男人,真是太令人绝望了。艾薇略带几分挫败地看着他。 “奈菲尔塔利小姐,一会儿您就从这个门,和其他的女孩子一同出去,和大家一起给宾客敬酒。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就当作没看到,今天晚宴一旦顺利结束,我就派人将您平平安安地送回您想去的地方。”礼塔赫温和地对艾薇说,“不用担心,没有危险的。” 如果礼塔赫是在半天之前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艾薇也许还会在心里掂量一下答应他是否划算。可是现在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有让她更加绝望而已。这里可是古代埃及,不知道是几千年前啊!如果说回去就能回去,她又何必打扮成现在这个古怪的样子,愣愣地坐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发呆呢?如果明天他把自己送出了这座宫殿,自己又该去哪里呢,又该怎样回到现代呢?总不能学人家漫画里面跳进尼罗河就跑回去吧。她艾薇虽然自诩很能干,却不会游泳的啊!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不管是什么忙,她都得帮,帮过之后,就请求在这里混个差事吧。找寻回去的方法,一定是要慢慢来的。 看艾薇呆呆地不说话,礼塔赫便轻轻地撩开外间的布帘,很快就走进来了数位长相各异但是都十分漂亮的女孩子。这房间里的光景立刻就亮丽得令人有些睁不开眼了。少女们恭恭敬敬地冲着礼塔赫拜礼:“祭司大人。” 咦?艾薇狐疑地看了礼塔赫一眼。“祭司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要把她们一同带去参加什么祭祀活动?参加古埃及的祭祀还是算了吧,听说会被剜心掏肺的,她可不要啊! 仿佛看透了艾薇的想法,礼塔赫又是微微一笑地说:“一会儿的晚宴,大家只需依照指示,给各位宾客敬酒。如果需要舞蹈,各位中若有擅长的也不妨一展身手。大家听好安排,不会有任何麻烦及危险的。” 众位美少女嬉笑成一团,有人不禁问:“祭司大人会参加晚宴吗?” 礼塔赫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所以大家不必紧张,事后一定按照约定,分发报酬。请各位稍候,一会儿叫到你们,你们就出来吧。那么,我先失陪了。” 礼塔赫转身出了房门,房间里姑娘们立刻陷入了激烈的八卦议论之中。 “礼塔赫大人真是美得令人嫉妒啊!” “其实,就算不能拿到任何报酬,可以见到殿下也心满意足啦。” “传闻说殿下俊美无比,今天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一看了。虽然别人总说殿下仅是外表好看,没有什么真本事,但是如果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美貌也值得了!” “对呀,对呀,还有孟图斯将军,如果能见到红发的孟图斯将军也好啊!” …… 艾薇颇为无聊地盯着她们流露出如同现代追星族一般的花痴状,同时也在心里不停盘算着。听礼塔赫刚才的意思,好像这些姑娘也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一会儿的晚宴里将宾客们灌醉。这样看来,他们一定是有特殊的计划。礼塔赫、孟图斯给她的感觉应该都是地位了得的人物,那么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和宫中的斗争有联系,受益者就是那个所谓的白痴殿下。搞不好今天的晚宴还是个类似鸿门宴的阴谋。 晕,原来古埃及也兴这一套啊。这陪酒的差事,看来并不好干。刚才礼塔赫三番五次地说什么不会有危险,不会有麻烦,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可疑。不会吧,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太倒霉了! 考虑了大约十秒钟,艾薇果断地决定——逃!可是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了清晰的传令声。 “传——各位小姐上殿。” 话音一落,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唯一不变的是各人脸上略带兴奋与期待的笑容。 呜呜,怎么会这样…… 古希腊诗人荷马,曾经将底比斯称为“百门之都”。这座恢弘的城市横跨尼罗河两岸,是法老们生前的国度与死后的冥府。身为古埃及的政治、宗教中心,底比斯的神庙数不胜数。法老忠实的臣民们将这座王城自豪地称为“永恒之都”,代表着底比斯将与尼罗河世代共存。 底比斯的法老宫殿,可谓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到了夜晚,更是华丽而炫目,宛若神话中的神之宫邸稳稳地立于尼罗河东岸。无数的火把照映着金灿灿的建筑,耀眼的光芒随着夜雾好像上升到了天里,轻松地就使星月之辉黯然消没。 今夜,底比斯的宫殿又将不眠。 法老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摄政王子今晚要举行大型的宴会,不仅邀请了当朝知名的将军、官员,更听闻席间聚集了许多美丽的少女,号称是为正在对抗赫梯边境侵扰的法老塞提一世预祝胜利。 摄政王子是法老的第七个孩子,深得法老宠信,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在法老带兵出征之际,管理各项国政事务。民众、官员、士兵全都心照不宣,这样下去,第七王子殿下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埃及的法老。 但是,民间却盛传第七王子殿下不喜政事,事情都是由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位得力助手孟图斯与礼塔赫帮助打理,只是因为长相出众的俊美和母后稳固的地位才深得塞提一世青睐。 因此,埃及臣民对这位年轻王子的期待,或许更多是在他的相貌上。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期待的是将要落入这个王子手中的权力。 此时,底比斯王宫的大厅里,聚满了上埃及最位高权重的人。大臣、将军、祭司、文书,全部聚集一堂,谈笑风生,表面上其乐融融,私底下不知分别抱着怎样的想法。第七王子又开晚宴了,这已经是本年的第五次了。每次法老出征在外,他就会举行盛大的晚宴,与大家喝得酩酊大醉。今夜应该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吧,居然还特意召集了数十位貌美的少女陪酒。 这样的王子,居然是法老亲封的摄政王子! 冷笑、叹气、嘲讽、失望…… “孟图斯大人到——礼塔赫大人到——” 随着传令兵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面嘈杂的声音骤然停了一下。 虽然大家对摄政王子有诸多不满,但是跟随他左右的孟图斯和礼塔赫就不是简单的人物了,无论如何,大家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太过放肆。 孟图斯来自埃及有名的武士之村——西塔特。年仅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是法老塞提一世亲自任命的大将军,手中握着一个主要军团的兵力,在过往的数年间,跟随塞提一世四处征战,屡屡立下显赫战功。 至于礼塔赫,民间的传闻说其身体里其实流动着王室高贵的血液。但是关于其少年时期的事情,却好似无人知晓。十八岁的时候,他突然跃入众人的视线,成为了全国最年轻的第一先知。如今十九岁的他,早已开始参与政事,为国出谋划策。 恐怕就是因为王子的不才,塞提一世才不得不安排这样两个出众的人才辅佐他吧。 人们不由得都会这样猜想,甚至有人想拉拢这两位出色的少年进入自己的权利集团。但是他们却对王子十二分的忠心,当着他们的面,真是不敢说出摄政王子的半分不好啊。 二人走进大厅稳稳地坐下。不一会儿,厅中就又渐渐恢复了先前热络的气氛。 过了片刻,终于,宴会的主角登场了。 “殿下驾到——” 随着传令兵的声音响起,厅里的人们纷纷起身,恭敬地冲着门口拜礼,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身影缓缓地向厅内走来。 人还没到,带有几分慵懒的声音却先行入了大殿:“神赐的夜晚如此美好,哈比女神祝福过的少女们现在何处呢?” 这就是来者说的第一句话。 大家口中的“殿下”,不紧不慢地晃入了厅里。这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身材修长,却颇为结实,线条分明的脸形配着浓重的眉毛、挺立的鼻子和优雅的唇,那双几近金色的琥珀般双瞳则更是特别,与他额前金色的发饰相互呼应。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不经意间松散下来的几缕发丝,更为他增添了一种含着奇异魅力的慵懒气息。 “殿下,她们都在后面,只要一声传令,随时都会上殿。”礼塔赫躬着身,毕恭毕敬地对眼前年轻的男子说道。 “那还等什么呀,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出这么多美女的,速速带上来,没有女人,这酒怎么能喝得开心?”青年快速地摆摆手,径自走到大厅中央铺着洁白驼毛的华丽席位坐下,拿着酒壶自行斟起酒来,脸上颇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快去。” “是。”礼塔赫依旧微笑着躬了躬身,对门口的传令兵点了点头。 “传——各位小姐上殿!” 传令兵叫着,只见那俊美的王子一边喝酒一边懒懒地对大家说:“呵呵,趁父王不在,我们再来一次不醉不归!前几次都少了女人,大家喝得不痛快,今天本王子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话未说完,一直在后面候着的少女们就鱼贯而出了。 王子笑得更为得意,连连冲着那些少女挥手道:“哈哈,来来来,快过来,给大人们敬酒。” 少女们或兴奋,或娇羞,一一走上殿来,很快就入席开始给各位重臣敬酒。艾薇也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妄想不被注意。但是,当她站到大厅中央的时候,忽然那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变成了某种一致的叹息。 多么少见的少女啊! 水蓝色的眼睛如同天空一样透彻,笔直的金发如同阳光一样垂泻在胸前,嫩白细腻的皮肤透过轻薄的纱裙若隐若现,宛如光滑的羊奶,玲珑精致的五官,简直如同神作。人们的视线仿佛被艾薇黏住了,难以移开,就连孟图斯也不由得惊叹了一下:“没想到那个野丫头还挺有潜力。” 就在这时候,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蹦了出来:“这个姑娘最适合臣下的口味,今晚我就要她陪了!” 说话的是朝中势力颇大的将军塔塔。塔塔身形高大,目光凶狠,下巴上蓄满了络腮胡子,张开口就露出一嘴歪歪扭扭的黄牙,看上去就是个讨人厌的角色。艾薇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她才不想陪他喝酒! 见艾薇后退,塔塔便快步上前,伸手就要一把将她拉过去。艾薇向后躲去,一个不小心,没有站稳,直直地向后跌了下去。 要摔倒了! 她直觉性地闭上双眼,等待着疼痛的袭击,不想却落入了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抬眼一看,正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王子将她扶住。 “塔塔,心急什么,本王子还没有女人陪呢,你换一个如何?”琥珀色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塔塔,嘴角带着一丝酣醉般的笑容。 塔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嘴撇了撇,没有说话。 “礼塔赫,快叫你身边的美女陪陪塔塔将军,别扫了将军的兴致。” “是,殿下。”礼塔赫依旧是微笑着,示意身边的少女听令。 那一刹,礼塔赫身边的少女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不乐意,不过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绪,听话地走过去对塔塔将军温言细语了一番。塔塔这才收拾了脸上明显的不快神色,嘟哝了一声,随着少女喝酒去了。 第二章 法老之子 艾薇惊魂未定地扶着王子站稳,微微地点了下头,转身就想着走,结果却被那个纨绔子弟一下子拉回来,跌坐在他怀里。 “去哪里?都说了,本王子还没有女人陪酒呢。”他低低的声音透着一丝坚硬和冰冷。 “我不会喝酒!”这个男人,白费了一张好脸蛋。 “都说是陪酒,谁叫你喝了?”王子笑眯眯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冲向厅内的所有人,稍稍提高了音量,略带着醉意说,“来来来,大家再一起干一杯。” 艾薇趁着他喝酒的工夫,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这个男人生得确实漂亮,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几分迷醉的神色,异常撩人。可惜却生就了一副软弱的性格。从方才塔塔的神色看,这个王子八成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地位,恐怕是一天到晚吃酒打诨,自己的位子也被不少人觊觎吧,艾薇暗暗在心里感叹着。 今天这个宴会,看来是孟图斯和礼塔赫策划的。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呢?这些古人也挺喜欢斗来斗去的,自己掉落到这个环境中,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悲哀啊。 艾薇盯着年轻的法老之子发呆,骤然一丝冷冷的视线扫了她一下。她一激灵,定睛一看,却只见到一双带着醉意的琥珀色双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分明就是大街上搭讪的小流氓的语气嘛。艾薇白了他一眼,“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吧,这是礼貌。” 酒色王子倏地一愣,眼中现出了迷茫和不解,略带几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在问我的名字?” “对,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艾薇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问母后给我的名字啊……”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自成年之后,还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吗?有人问过他这个名字吗?这个母后曾经亲密地呼唤过的名字,若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问起,恐怕他会将它永远地丢在记忆的一角了吧。沉默转化为了一丝奇妙的情绪,嘴角略略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轻轻地说:“……比非图。” 比非图? 艾薇一愣,随即撇了撇嘴。孟图斯、礼塔赫、比非图……这些名字,简直是要逼着她说谎!算了,所谓入乡随俗,“那么,我叫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略带醉意的脸上微微露出一分柔和的笑容,“美丽的名字。” 片刻,他把艾薇从怀里轻轻地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身边。艾薇骤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差点忘记了,刚才可是一直都坐在这个王子的怀里呢,想到这里,她就又往边上蹭了蹭,突然在手边的垫子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制品。是什么? “呆在我身边。”比非图俯过身去,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见艾薇不说话,他便懒懒地站了起来,举杯对大厅里已经喝得七扭八歪的臣子们说:“今天把各位召集到此,其实是有事要告诉大家。” 宾客们醉眼惺忪地看着举杯貌似要祝酒的王子,不以为然地听着他讲话。反正又是要说一些喝得开心、喝得尽兴之类的话吧。 艾薇从垫子下面把那个金属制品抽出来,居然是一把冰冷的宝剑。 正在她发呆之际,只见比非图将右手轻轻地一松,手中的杯子便直直地摔落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当啷”一声,清脆地碎成了几片。 呃……这个场景,艾薇好像很熟悉噢,仿佛电影里的片段。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个硕大的脑袋就骨碌碌地滚到了大厅的中央。 定睛一看,便是方才那个粗鲁将军塔塔的头颅。 沉默了数秒,整个会场就仿佛烧开的水一般,骤然沸腾了起来。少女们尖叫着四处逃散,众大臣也骤然从酒酣之中惊醒,纷纷慌乱了起来,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场景,又是上演的哪一出。 “准许武士上殿!”一声铿锵有力的喊声,来自于孟图斯。他此刻手中握着染满血污的宝剑。方才塔塔的头,就是由他亲手砍下的。随着一声令下,门外响起了兵器声与整齐的脚步声,不出片刻,数十位身体健壮、威武有力的埃及士兵就跑进了殿,将殿中所有的臣子与少女水泄不通地包围了起来。 有胆小的少女,当场就晕倒了。 “将军塔塔依仗权势杀害无辜百姓,掠夺民财,更有坚实证据指出其与敌国赫梯暗中勾结。革其将军职位,兵权交还法老。”说话的声音冰冷得令人战栗,艾薇抬头一看,居然就是刚才那个吊儿郎当的比非图。可此时他的脸上全然没了那些软弱的笑意,琥珀色的双眸里毫不遮掩地闪现出了几分煞气,“论罪当杀。” “右宰相多克里,暗地里向利比亚军队出卖武器、战马,叛国罪,杀。” “神官普塔,暗地组织势力团伙,欺下瞒上,杀。” “将军科克,私用国家士兵,谎传法老圣命,杀。” “其余数十人,各犯重罪,没收财产,流放为奴。” 语毕,只见厅中众位大臣的脸色变得青白。比非图对武士们微微点头,他们便很快制住若干臣子,并将其中三个押到了大厅中央。 “王子!你,你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们!英明的陛下信任我们,赐给我们权力,你若想处决我们,也要等陛下回来!你胆敢……”两鬓发白的老臣多克里怒气冲冲地说着,颇为激动。比非图轻轻一摆手,武士手起刀落,多克里便身首异处,血溅当场。瞬间厅中又是一片混乱、惊恐之声,此起彼伏。 “我乃‘年长国王之子’,”比非图的脸上现出冷酷阴鸷的神色,“依照埃及王法,对法老不忠、对国家不利之人,我均可先斩后奏。” 这时,在断头的多克里身旁跪着的武将科克,突然挣扎起身,抽出随身所带武器,快速地摆脱两旁的武士,冲向比非图。 “殿下!”孟图斯与礼塔赫不由得大叫出声。 比非图转手抓起身旁艾薇的手,将宝剑由鞘中拔出,轻松地挡下了科克的攻击,未过两招,他便一剑捅进科克的胸部,左右翻转剑身。只见科克的面孔因剧烈的疼痛扭曲了起来,身体不住地抽搐。四周的臣子不由得都捂起了嘴,几乎干呕了起来。 这个人是变态!绝对是变态!艾薇不由得难以抑制地叫了出来:“够了!他已经很痛苦了!” 听到她的声音,比非图瞥了她一眼,紧接着便一收手,将宝剑快速拔出,科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艾薇雪白的裙子上。比非图又抬脚一踢,科克便滚下殿去,被赶上前来的武士乱刀斩死。 “向王室举剑,罪加一等。”比非图淡淡地扫了科克几乎烂掉的尸体一眼,“灭族门,凡十岁以上女人、七岁以上男人,全部斩首。余者废双目,支边疆。”艾薇呆呆看着身边手上染着血污的年轻男人,所有人都以为是软弱不堪的他,才是这场鸿门宴的幕后主角,真是个恐怖的角色。 “带下去吧。”说完那一番令人战栗的话之后,比非图淡淡地一挥手,坐回了艾薇身旁,重新拿起酒杯,“各位,要不要再来点酒?” “呕……”艾薇趴在水池前,几乎开始呕吐。恶心,真是太恶心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残酷的场景,滚下来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扭曲的表情,一切就好像是在看电影一样不真实!生命宛若一触即碎,展现在眼前的是绝对强者的无情杀戮。 在这种地方呆着,她感觉自己的安全格外没有保障,因此彻底打消了在这里谋一份所谓差事的念头。 “奈菲尔塔利小姐。”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艾薇想都不想,本能一般地转身过去,揪住来人的衣襟,以猛虎“上”山之势,恶狠狠地说:“我只要钱!不,不给我报酬也行,我现在就走,不用你们送了。” 礼塔赫为艾薇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态度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一下艾薇紧紧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微微咳了一下,尽力保持微笑地说:“可是,小姐,殿下在找您呢。” “什么?”艾薇反应了一下,紧接着方才血腥的一幕又涌回眼前,比非图残酷的面孔骤然浮现在脑海,她胃里一紧,双手用力,更是大声地喊道:“我不管什么殿下的!你答应过我,今晚这个酒宴后,我就可以走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重要的是活着,接下来才能谈回去。 若是呆在这个鬼地方,搞不好哪天又被卷入什么政治阴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不定还会死得很惨呐! 想到这里,艾薇抓着礼塔赫的双手不由得更加用力,年轻的祭司感到自己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要回去,总之你快把报酬给我吧!” “要回哪里去啊?也说给本王子听听。”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到这话,艾薇浑身一激灵,死死地看着礼塔赫,装着没听见,就是不回过头去。礼塔赫因为被艾薇揪着,无法行礼,只好颇有几分尴尬地隔着艾薇看向来人,轻轻地说:“殿下。” “奈菲尔塔利,本王子晚上想要你陪,一个人喝酒很没有意思呀。”声音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艾薇的衣襟。 这这这,这算是什么?艾薇拼命地扯着礼塔赫,一动也不动,宛若有鬼在后面要拉着她落入悬崖一般。她不要死啊!哥哥,哥哥救命啊! “这个反应真让本王子伤心。”那声音像是调侃,却冷得令人发寒。话音刚落,艾薇只觉得自己的双膝一软,紧接着就天旋地转,一下子被人横抱了起来。她刚要开口抗议,就对上了一双透彻的琥珀色双眼,“本王子今夜要你陪,你没听到吗?” 好,好,好可怕呀。 艾薇脑海中就是挥不去刚才他杀人的那一幕,生怕他一个不爽就判自己死刑。她不由得手忙脚乱地挣扎了起来,想向礼塔赫求救。结果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地恭送他的“殿下”。 这年头,果然谁都不能相信!只能自救了。 呜呜,上帝、耶稣、佛祖!保佑她能活着回去吧!她一定不挑食了,一定听哥哥和爸爸的话! “我,我来和你谈一笔交易吧?”比非图抱着艾薇往宫殿里面走去,艾薇鼓起勇气,尽量平和地对他说。 “嗯。”比非图没有停止脚步,很是不以为然。 “你八成是没见过金色头发水蓝眼睛的女人吧。”应该是没有吧,小时候看过漫画,说是金色头发的女主角在古埃及会大受欢迎,还会被捧为什么神的女儿。所以,估计自己这种长相的人应该是在这里很少见的,或许很吃香也不一定。 “嗯。” “你,你如果放我走,我就让我父亲送十个比我漂亮十倍的金发美女来伺候你。我父亲在我的国家可是很有权势的人,他一定能做到的!”这不算说谎吧,至少后半句不是…… “嗯。” “到底行还是不行!?”艾薇终于忍不住道。 “奈菲尔塔利。” “呃?嗯!” 比非图突然低下头来,琥珀色的双眸宛若一注深幽的潭水,还没等艾薇反应过来,一个深深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一种说不清的奇妙情愫,仿佛渐渐地从那热烈的唇齿交合中生出来了。 “我说了,今夜要你陪。” 什,什么!王八蛋!这,这可是她的初吻啊!连哥哥都没有给过啊!艾薇忽地眼圈一红,用力地踢打了起来,“放开我啊,你这个变态狂魔。我要回家!我只想和弦哥哥一个人在一起!你,你要是强迫我干什么事,我就死给你看!” 呜呜!其实那个人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吧。艾薇总觉得依他刚才恐怖的样子,就算是奸尸这种事也不一定在乎吧。艾薇心里连连叫苦,到底如何是好呢? “弦?是谁,你的丈夫吗?”没想到,比非图闻言,却停下了他前进的脚步,右手托住艾薇的后脑,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双透彻的眸子竟然出奇的专注。 “弦是我的哥哥。”这个名字,为什么提起来这样痛苦。对了,她都忘记了,他要结婚了啊,那个她喜欢的人要结婚了啊!就要永远、永远地离开她了……想着想着,她水蓝色的大眼睛里骤然盈满了泪水,“我的哥哥,是我最爱的人……” 她差点忘记了,他要结婚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想起来,心简直是要碎裂了啊! “在埃及,兄妹是不能通婚的,除非是王室……”比非图稍稍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了下去,“你的国家呢?” “在我的国家甚至连王室都是被禁止的……” 但是自己却深深迷恋着他,固执地迷恋着他,像疯了一样迷恋着他,无法克制地迷恋着他。 “如果我还有选择,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艾薇苦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用手轻轻地揉了揉隐隐发酸的眼眶,“你要嘲笑我了吧,笑我乱伦,笑我不知所谓!如果我可以选择,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又怎么会有痛苦呢。我看着他,我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但是却不能说,却只能当他的妹妹,却只能笑着祝福他,笑着看他离开自己。这样的痛苦,剜骨般的痛苦,又有谁能理解呢!笑吧,你笑我吧,笑过我以后就杀了我吧。无论如何,我不会伺候你的。” 杀人狂魔、冷血王子。她竟然不受控制地在他怀里大发牢骚。算了吧,随便吧,不如就这样死了。哥哥已经要结婚了,已经要属于别人了,那么就算永远不能见到他又怎么样,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别人,对别人温柔要好很多吧。 比非图却没有笑。 他轻轻地拍了拍艾薇的头,依旧淡淡说:“那你现在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那就待在我的身边吧。” 啥? “反正你的哥哥都结婚了,你又不能和他在一起,”比非图抱着艾薇又开始往前走,“你知道吗,埃及有一条法律,你来了这个国家,就是属于法老的财产。我是法老之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艾薇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恼怒地叫了起来:“骗人!”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比非图懒懒地回答艾薇。 “待在我身边就行了,奈菲尔塔利。” “不守信用!虚伪!欺骗!”艾薇卡着腰,如同连珠炮一般放出一串恶狠狠的词来。 从那天起,比非图果然什么都没要她做。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仅仅是跟着他,待在他身边就行了,甚至连端杯水,拿个东西都有别的侍女代劳。她有的时候真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多余。可不经意间回过头去,却发现那个暴虐王子的视线,是跟着自己的。她也试过逃跑,可刚刚离开那个贱人不出一百步远,就会骤然蹦出一堆不知是什么人的人,毕恭毕敬地跟她说:“奈菲尔塔利小姐,请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简直是逼着她骂人啊! 比如现在吧,比非图去议事厅接见重臣,说是有要事相商,她就被勒令在厅边的后花园待命,百无聊赖,却不能离开,简直是浪费生命!长期的怨气无处发泄,所以当她看到礼塔赫无辜的脸在不远处晃过时,她立刻抓紧时机,冲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把积攒了一个月的愤怒一吐为快! “就是因为你!我可就是答应了帮你一个忙啊!结果一个月了!一个月我都没有离开这个宫殿,天天跟着你们那个什么殿下打转!严格算来,我一天工作都要超过十六个小时了!你究竟还打算不打算送我回家啊!” 明知道他不能送自己回家,可至少,要把她带出去吧,长久地待在这里,她就要发疯了! 礼塔赫依旧一身白袍,迷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艾薇足足有一分钟,才好像大梦初醒似的说:“啊,您是说那件事吗?” “你以为呢!”实在没办法在这种装傻充愣的人面前当淑女。 礼塔赫摆出了那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招牌笑容,认真地说:“和殿下在一起不好吗?” 你觉得好,你和他在一起啊?看上去就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艾薇在心里略带几分恶毒地挖苦着他。 “殿下真是出类拔萃的王子啊。他深谋远虑,蛰伏而出,这样才能将朝中的毒瘤全部摸清,一网打尽!这样出众的人……”礼塔赫碎碎念着,脸上遮不住的崇敬。 艾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这话也都没错,自那天鸿门宴以来,耳边就经常能听到不少对于比非图的褒奖之音。用她自己的话概括起来也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卧薪尝胆”、“聪慧过人”、“胆识一等”、“果断利落”……诸如此类。而她唯一想给出的评价就是:装疯卖傻,暴虐残忍! 实在没办法有好脾气,她可是相当于被他软禁了起来啊! 艾薇的脸色阴沉沉的,礼塔赫见状,非常自觉地换了个话题,“奈菲尔塔利小姐在这里想必是在等殿下吧?” 废话,艾薇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礼塔赫还是微笑着道:“他们应该是在讨论农闲时农民应该如何处理的问题吧——不是奴隶,没有工作,赶上收成不好的时候可能还会暴动,很是叫人头疼啊。您明白吗?” 问她明白吗?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莫非真的以为她只会吃白食,其他一律不懂吗? “那就让他们去修建工事,再给他们一点钱,反正他们暴动也是因为吃不饱饭,给他们饭吃,他们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劳动力的!农忙时少修建一些工事,农闲时多修建一点工事。好好筹划,奴隶不会赶工而死,闲农不会因为无饭吃而暴动。多花的那么一点钱,埃及王国又不缺……”艾薇没好气地说。 所以,你也得给我工钱!还有被软禁的抚恤金! 礼塔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转而严肃认真地听着艾薇说。他在听她说?他在认真地听她说?艾薇见状,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冲天豪气,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侃侃而谈了!好的,你听着! “尼罗河潮汛,就会带来肥沃的土地,埃及的农民就可以耕作。但是在不能农作时,如何处理这批闲农一直都是问题。毕竟他们是自由人,不好如奴隶般对待,但是为了国家强盛,税收又是必需的,所以收成不好就会导致农民无法谋生,所以就会暴动!如果能把他们的力量拿过来为国家所用,并且给予相应的报酬,一切就都解决了。生活有了保障,国家稍微提高一点点税收也没有关系。自古以来都是官逼民反,民才反。” 艾薇怡然自得滔滔不绝,讲这些东西于她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这些观点只是她那篇小小论文的冰山一角,但比起讲给总把她当小孩子看的弦哥哥和干脆不把经济学说当回事的父亲听,总算有人肯安静地听她讲了。艾薇不由得有一丝得意。 “所以……”你要给我工钱,而且至少要double,还要让我有自由,不然我也反了! 这才是她想说的重点,但是话还没有说出来,就骤然发现,听着自己讲话的不仅有礼塔赫,还有比非图,还有一干臣子。所有人全都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盯着她。 “嗯嗯?干什么?”艾薇不由得慌张了起来,这算是什么架势,“都看着我做什么?” 比非图与礼塔赫交换了一下眼色,他缓缓地靠近艾薇,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近,冷冷地说:“你从谁那里听到的?” 艾薇好像被触犯了,她反抗一般顶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开会才想得明白吗?” 不是开会才想得明白,而是没有人想明白!埃及到今日都未曾有过给平民发放钱款来集建工事,这个女人的一番话,却是开拓了非他人能想到之先河。而她居然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理论,如果不了解埃及,不了解农民闲忙规律的人,是说不出来的。更何况是个——女人!女人怎么会像她这样懂得政事。 “奈菲尔塔利,你——到底是什么人?”比非图的手加大了力度,狠狠地捏着艾薇的胳膊,弄得她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殿下,莫非她是……”一个老得看起来好像快要死了似的臣子恭恭敬敬地开口,轻轻地猜测道,“奸细?” “闭嘴!”话没说完,比非图就大声地将他打断了,但艾薇可听得清清楚楚。奸细?怀疑她是奸细?拜托,动动脑子好不好啊!奸细还有这么爱出风头的? “西曼,退下去!” 老臣夸张地一拜,颤颤巍巍地退到了后面。 原来他叫西曼。从他的眼中怎么好像隐隐读出了几分敌意? “奈菲尔塔利,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命令的口气,仿佛要杀人的眼神,除了比非图还有谁。艾薇吐了下舌头,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乖乖地往回走去。 在古代埃及,这小命还真是要看得紧点儿,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好像随时都会有很可怕的后果呢。 尼罗河,我的母亲! 带给我埃及繁盛的土地! 带给我疆土无限的生机! 我在这里赞美您,我在这里祈求您: 让我埃及,盛世永存—— “祭祀?” “对啊,祭祀,后天就要开始了。” “什么祭祀?” “……”礼塔赫愣了一下。能想出利用农民在农闲时修建工事的少女居然不知道为尼罗河泛滥而举行的祭祀,太奇怪了。 “为什么祭祀?”艾薇见他不语,便丝毫不客气地大声问。 礼塔赫不由得苦笑,身为埃及王国最年轻的“第一先知”,又是王室的血脉,艾薇恐怕是唯一一个敢大声而咄咄逼人地质问他的人。 “尼罗河泛滥。”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温和地答道,“接下来约六十天时间,尼罗河女神将会带给我们肥沃的泥土,保佑我埃及在未来的一年中如午时的太阳一般强盛,如秋天的麦穗一般繁荣。届时国内所有第一先知、陛下及各个王子都会到场,盛大的庆典将会持续数日。” 噢?说起各个王子,其实她也只认识比非图一个人呢。 仿佛是看出她的想法,礼塔赫补充答道:“殿下身为埃及的‘年长国王之子’,又是摄政王子,自然会出席,并且是本次祭祀中十分重要的角色。”殿下迟早会继承王上的王位,这一点礼塔赫坚信不疑,“他是我们埃及人民的骄傲,是埃及未来的希望。我相信埃及在他手上会更加强大。”语毕,突然觉得自己此言不妥,他看了一眼艾薇,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反而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现在的法老是谁呢?” 她怎么会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无礼的话来?礼塔赫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陛下的圣名塞提。” “塞提……一世?”艾薇喃喃道,读起来很顺,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早知道真应该好好地背一背历史,说不定到这里也可以当一个什么神的女儿、第一先知了! “礼塔赫!”艾薇骤然回过头来,两眼直直地盯着礼塔赫。 礼塔赫早就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依旧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礼塔赫,你们考虑过利用尼罗河的浮力……呃,利用河水来修建工事吗?比如运送大型方石?” “当然!” “哦……”这样一来,如果能回到现代,她应该能在图书馆查出比非图在历史上究竟为何人了,如果他真能继承王位的话。已经开始利用浮力建造大型工事,父亲是塞提一世……该死,不懂历史真是可悲!如果能想起来关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信息,她就能找到在这个时代自食其力的方法,而不用担心地待在这个鬼地方,受那个王子的摆布了。 礼塔赫看着艾薇多变的表情,心里暗暗思忖,这个少女还知道运送大型方石的原理。或许西曼说的不无道理,一般的女人,怎么可能知晓这些东西。她也许真的是奸细也不一定,如此一来,对殿下就太不利了。 完全可以看出,殿下对她的兴趣是多么浓厚。 当初孟图斯和他奉命寻找相貌奇特的美丽少女,本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喜爱异域少女的将军塔塔。可晚宴当天,塔塔都已经顺利上钩了,殿下却自己把她拉到了身边,甚至为此几乎过早激怒了那个猛汉。现在虽然尘埃落定,他还执意要留着她在身边充当个连花瓶都算不上的摆设。前朝老臣西曼怀疑她的时候,他竟然会跳出来护着她。 这样,真的很不妙。 为了殿下的未来,或许他应该……礼塔赫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手微微地缩回袖口。 “奈菲尔塔利!”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暗涌在艾薇四周的杀气。回头一看,正是比非图。艾薇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完全忽视了身边向他频频拜礼的侍卫与侍女们,直接走向艾薇,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双眼却隐隐带着几分狠毒阴鸷的气息看着礼塔赫。 礼塔赫不由得又是苦笑一番,跟着殿下已有数年时间,头一次看到他以如此冷酷的神色相向。如若刚才自己动手快了一点,伤到了奈菲尔塔利,看这个样子,恐怕他是死罪难免了。想到这里,他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低着头,弯着腰,什么也不说了。 比非图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艾薇身上,看着她十分不自在地想将自己推开。 “奈菲尔塔利,我离开的这十天,你可想过我?” 艾薇不置可否。比非图皱了一下眉,但是随即表情又和缓了起来,“算了,今天本王子心情大好。” 礼塔赫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殿下,欢迎您归来。”随即又朝跟在比非图身后红发的男子轻轻一点头,“孟图斯将军,辛苦了。” 比非图嘴边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把一万个不乐意的艾薇紧紧地揽在怀中,“此次有很多农民愿意在尼罗河泛滥时来阿斯旺的采矿场做工,看来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礼塔赫,祭典的准备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一切顺利,等王上明日返回首都歇息一日即可举行。” “孟图斯!宫殿四处的安全状况就全权交由你负责,祭典时宾客甚多,不许有任何差错。” “是,殿下。” 艾薇轻轻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看比非图,看来这个王子还是有一点真本事的,指挥起人来还蛮有模有样的。没想到突然对上了比非图低头看她的双眼,她慌忙地把头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绞起了手指。 “你们都明白了?下去吧。”比非图命令所有人都退下。孟图斯、礼塔赫等一干人等立刻行大礼,毕恭毕敬地从比非图的眼里消失。转眼间就只剩下比非图和艾薇两个人,静谧的气氛变得有一丝尴尬,艾薇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般,不好意思抬头看比非图。 可是性急的王子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干,干什么啊你,很疼的你知不知道!”艾薇带着几分恼怒地抗议起来,望进了一双透彻的琥珀色双眸。 比非图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专注而认真地又问了一次:“奈菲尔塔利,这十天有没有想过我?” 噢,对了,这个人好像离开了十天呢,看来就是去那个阿斯旺采石场了吧。难怪自己这十天过得好像很是轻松、自在,也有几分……无聊?想到这里,艾薇用力晃晃头,“我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拿着工钱离开这个宫殿。” 听到这个答案,比非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然而他完全忽略掉艾薇的疑问,径自说起了其他:“好吧,我想你了,奈菲尔塔利。”他抱起她,转了一个圈,坐到荷花池边上的石凳上,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这十天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认真得令人窒息的话语,看着比非图离自己不足十厘米的俊美脸庞,艾薇的呼吸几乎要停了,她想往后退,可是一只有力的手托着她的头,硬是将她固定在他面前。 “奈菲尔塔利,这几天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比非图慢条斯理地说,年轻的脸上现出几分羞涩的神情,“虽然西曼他们会觉得你是奸细,礼塔赫他们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我觉得……” 艾薇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拼命地将身子往后靠,但是那个男人的手臂就好像钢筋一样坚固,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你总想着退后做什么?”比非图见她那个样子,手上一用力,艾薇就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轻轻地,又是一个温柔的吻。 呜呜……第二次了!这个贱人,这个浑蛋! 她在心里大声地骂着,比非图又淡淡地说了下去:“这十天来我发现,你还是一直呆在我身边比较好。” 这,这算是什么狗屁发现! “不过也应该给你报酬,既然你很想要。” 她想要的报酬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我,”他好像积攒着勇气,然后才说出来,“所以我决定迎娶你为我的第一个偏妃,就在祭祀之后。怎么样?” 啊?! “做我的女人,我埃及法老之子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妃,我第一个偏妃!”琥珀色的眼睛格外认真。这个年轻、俊俏、勇敢的法老之子,是第一次想要迎娶一个女人为他的妃子吧?艾薇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心里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的心里只有哥哥啊。她承认比非图很帅、很聪明、很厉害,但是在她心里,只有哥哥是她想要嫁的人,如果不能嫁给哥哥,她便宁愿终身不嫁。 更不会嫁给一个三千年前的埃及古人。 还是做他的小老婆! “我不要这个报酬。”艾薇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想要离开这里,我要自由。” “奈菲尔塔利……” 他的眼里怎么是一副很是受伤的神情啊,拜托,别这样看着她了。 “你都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嫁给你呢!” 比非图的嘴边突然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容,“你口中的‘哥哥’,真是了不起啊!”紧接着沙哑的声音却又增添了几分阴鸷的煞气,“他让我嫉妒得发狂……” 艾薇全身一抖,骤然怕了起来。 她感觉得到,如果比非图能见到艾弦,便一定会杀了他的。比非图真的这样喜欢自己吗?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突然动摇了一下,很想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想要回应……不不,她狠狠地摇了摇头。即使喜欢上了比非图,又能如何呢?她迟早是要回到现代去的,这只是另一段万劫不复的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而已。 她不要再承受那种伤痛了。 想到这里,水蓝色的眼睛骤然坚定起来,冷冷地看着比非图,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几乎转变为一丝绝望。僵持了一会儿,比非图松开了艾薇,把她放到一旁,站了起来。 艾薇心中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比非图开口说话了,语气是那样的冰冷,几乎让她想起鸿门宴上他杀人的场景。 “我,是埃及的法老之子。埃及的一切将属于我。”琥珀色的双眼里含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冷酷之气,“你,也是一样。祭典之后,你会成为我的偏妃。” 什么!太过分了!! 艾薇抓起身边的水果,冲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扔了过去。 第三章 尼罗河祭典 祭祀。 古埃及是一个“神之王国”。全国上下从王室到平民,全部信奉着名目众多的神。 然而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法老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从最远古的时代起,法老就一直履行着双重的职责,所以法老死后,即会变成神,继续守护这个神圣的国家。他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君主,凌驾于所有的臣民之上,维护埃及的稳定,捍卫公正、秩序、正义和真理。同时,作为众神赐福的人,法老还是诸神和尼罗河两岸人民之间的中保。他是上下埃及所有寺庙的最高祭司,他要大兴土木,修建各种神像、神庙来表明自己对神的尊敬,同时也要把人民的各种祈愿转达给神,至于祭祀,就更是重要的环节之一。 尼罗河作为埃及的母亲河,每年都会给埃及带来大量肥沃的泥土。农业是古埃及最为重要的支柱产业,因此尼罗河女神也是他们最敬重的神之一。祭典时,法老、王子、祭司都会到场,举国同庆。所以,这次祭祀也是埃及每年最重要的祭祀之一。 比非图决定在这次祭典上向所有的民众宣布他将纳娶第一个偏妃,也是他的第一个妃子。 将这个决定扔到议事院的时候,就好像扔了一个炸弹进锅,在座的大臣们几乎要炸了窝。当时的法老正在指挥与赫梯王国的一次战事,比非图作为摄政王子有全部的政事决定权。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把纳娶偏妃的决定向众人宣布,不料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满朝元老——没有半个表示赞同,甚至有人以死相求。 “殿下!万万不可啊!太阳不能被黄沙遮掩,尼罗河不可被淤泥阻碍!第一王妃不可以随便纳娶啊。您已经双十年纪,您现在迎娶的妃子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我大埃及至高无上的王后!这个奈菲尔塔利是来路不明的外国人,殿下如果执意迎娶她为第一王妃,简直……” 比非图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打断了老臣夸张的说辞,“你听清楚我说的话行不行,是偏妃而已,和第一王妃有什么关系,退下!” “殿下!殿下!殿下……您是‘年长法老之子’啊!您的生命和权力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您纳娶偏妃,也应要迎娶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姐,而非身份不明的女子!不可以让您高贵的身体蒙受此等污辱啊!” “放肆!”比非图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乃法老之子,有诸神庇佑,我尊贵的地位不容你质疑!下去!”顿时吓得大臣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 “殿下,即使您不为自己着想,您也要为国家着想啊!如今的大埃及西有利比亚虎视眈眈,南有努比亚不断扰境,而北方与赫梯王国的战火更是从未停止过!当务之急是您应尽快迎娶一位有实力的国家的公主,巩固我国的势力,否则届时前狼后虎,后患无穷!这也是陛下的御意所在啊。” 比非图终于抬眼看了一下,说话的正是朝中快入土的元老,西曼。没错,这个人说的都没错。身为摄政王子,他充分了解西曼刚才所说的一切!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王室巩固自己实力的最佳手段,身为“年长法老之子”,这也是他对于国家的责任。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父王确实决定为他迎娶一名外国的公主,然而那位可怜的公主在还没有入境之前就被别国的军队劫杀了。大祭司当夜占星祈求神谕,得知此为不祥之兆,预言法老之子比非图的婚事应当来临甚晚,因此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纳娶王妃。 这个时候仅凭冲动就迎娶偏妃,确实有所不妥,而且此举之后,父王也肯定会强烈反对,甚至杀害奈菲尔塔利……比非图不由得稍稍沉思了一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他不能在祭典后迎娶奈菲尔塔利,她就会消失,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相信这个感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西曼摆摆手,“谢谢众臣的建议,我心已决,势必要迎娶奈菲尔塔利为妃。”众臣一片议论,“但是我也会听取西曼的意见,重新考虑迎娶她的时间和方式。” 这是身为法老之子的让步,众臣不由得更加崇敬德高望重的西曼。然而一种不安的气氛却难以抑制地在臣子之间弥漫开来。曾几何时,见过睿智、理性、成熟的殿下如此坚持一件明知欠妥的事情?那个奈菲尔塔利绝非小可! “呵嚏!”靠在窗边眺望尼罗河的艾薇无缘无故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谁骂我!” 尼罗河祭典明日就要开始,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她就有可能成为三千年前古埃及人的小老婆了!此时的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成为比非图的偏妃的话,她可能永远都无法逃离这个世界了,可能她再也回不去弦哥哥的身边了。但她必须也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没逃走呢? 是怕?怕逃不出宫殿?还是怕离开宫殿却依旧回不了家?怕失去了比非图的保护,她无法在古埃及存活?确实怕,但是这些理由都不充分。想到比非图那双认真得令人心动的琥珀色眼眸,艾薇不得不承认,没有逃走的理由让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哥哥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逐渐开始模糊,剩下的只有欲爱不能得的疼痛,而随着与比非图的接触愈来愈多,她的心开始有点不听她的控制!她是多么惧怕,惧怕自己又一次陷入不该不能不应当的情感中,又一次受到伤害。 三千年的距离足够遥远,她与他之间本就不该发生任何交集,她也不可能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他是摄政王子,未来的法老,塞梯一世的继承人,那么他必然会娶无数妻,纳无数妾,生无数子来巩固自己的王朝。他的一生会由无数的战事、纪念碑还有各种法律政策而组成。再过三千年,他的一切就会化为埃及某几座金字塔里的壁画上记载的符号。 那个时候,她这个误打误撞闯回古代的人,这个她借用的,叫“奈菲尔塔利”的名字,会占有一席之地吗?如果有可能,她真是该荣幸! “奈菲尔塔利!”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想,艾薇连忙丢开自己的犹豫,转身过来。 比非图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非常自然而武断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那份热情又一次让艾薇感到丝丝的心痛。她是否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怀抱了?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映出了艾薇的轮廓,“我的奈菲尔塔利。” 艾薇骤然感到自己心情难以维持平静,她困难地呼吸着,故作镇静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语调意外的冰冷,然而尾音微微的颤抖暗示了她心中的暗潮。比非图没有注意到那细微的改变,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他的一贯淡漠。他只是更加热切地抱紧她,轻抚着她的脸庞,“奈菲尔塔利,我真希望现在就能拥有你!”变得沉重的呼吸,加大力量的双臂,艾薇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了起来,“但是我一定要等到正式迎娶你的那天,让你真正属于我。” “明天的祭典后,我会尽快安排迎娶你的仪式。”比非图坚定地说着,眼神里不带有一丝犹豫。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毕竟还只是一个法老之子,他不能任性地在明天的祭典上强行立她为偏妃,他不能这样做。一丝挫败感深深地攫住了他。多希望,明天她就是他的妃子啊! 或许,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这样想了。 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如同天空一般透彻,淡金色的直发宛若阳光一样耀眼。那样特别的相貌,一下子就吸引了他。 在处死科克的时候,她虽然很怕,但还是出声制止了他对那个罪人的折磨,他看得出她的善良;虽然一副小孩子的样子,但是她却非常清楚尼罗河的涨落对农业的影响,并想出适当的对策,他敬佩她的聪慧;虽然自己很是嫉妒,但是当她哭着对他说自己是多么爱她的哥哥的时候,他真的无法不怜惜她,他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她口中那个“最爱的人”。 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他已经爱上了她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美丽的手镯,拉起艾薇的手,轻轻对她说:“奈菲尔塔利,我的权力还不够大,我还不能完全决定我的一切。等我有一天成为埃及的法老,我一定会更加宠爱你,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他明天不能迎娶她了?艾薇心中有了一丝轻松,却又有一点点莫名的空虚感,虽然只是一点点。她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到了比非图手中的手镯上。 那是一只做工极为精美的黄金手镯,形状好像一条美丽优雅的蛇,而蛇的眼睛则是一块异常漂亮的红宝石,那双眼睛就好像在看着艾薇一样,闪耀着特别的光芒。 “啊!是那只手镯!”艾薇不由得轻轻地叫了起来。那只手镯!就是弦哥哥送给她的礼物,就是那只手镯!是它把自己带到了三千年前的古埃及! “你喜欢这只手镯?”比非图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淡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是送给你的,特别找人制作的,独一无二的镯子。在埃及,蛇是至高无上的象征,你戴着这只镯子,足可以说明你是我的人,而你也必将成为我的人。”他拉过她的手,想为她戴上手镯。 艾薇慌忙地把手抽开,比非图被她的举动激怒了,“奈菲尔塔利!你不接受我的礼物吗!” 不会错的,虽然比弦哥哥当时送给她的镯子新了许多,但是她确信这就是带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就消失掉的那只手镯。 冥冥之中,这一切竟有这样的联系。当时她戴上了那只手镯,它就把她送到了古代。那么,如果她现在戴上这只手镯,或许她就可以,或许她就可以……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强烈地敲打着胸腔。 原来回去的方法就在眼前! 她真可以回到现代了! 艾薇的双眼死死地锁在那只黄金镯上,全身就好像被钉住一样无法移动。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不由得用力摇晃起她,她究竟又在想什么? 艾薇被这粗暴的举动惊醒一般,从比非图手中接过镯子,不,应该说是抢过去。这一举动让比非图有几分惊讶,她从不对他试图送给她的任何礼物感兴趣,为什么?…… 但是艾薇并没有如比非图所想的立刻戴上手镯。她只是死命地看着这只镯子,轻轻地说道:“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饰品,其实是有点舍不得戴。我真的好喜欢,谢谢你送给我,我非常开心地收下了!” 有了这只镯子,那么她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 看——这位伟大的君主, 既不向我们征税,也不强迫我们服劳役,有谁能不惊讶? 有谁,说是忠于他的臣民,真能做到信守诺言? 听—— 她是多么信守诺言,馈赠礼物又多么大方! 她向每一个人馈赠礼物, 向上埃及,向下埃及, 穷人、富人、强者、弱者, 不加区别,不加偏袒, 这就是她的礼物, 比金银更加珍贵。 埃及是尼罗河之子。 埃及的生命源于奔流不息的尼罗河母亲。 尼罗河每年八月到十月会泛滥两个月,当天狼星出现在地平线之时,尼罗河水就会分毫不差地开始涨水,然后把这生命的波澜带到河岸两边。水退后,就会留下肥沃的泥土,带给埃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因此,天狼星升起后的第一次祭祀,就显得尤为重要。 此时在上埃及首府底比斯的宫殿里,众人一片欢腾。 法老塞提一世在对赫梯王国的一次边境小战役中获得了胜利,而在他凯旋而归的当晚,天狼星就出现在了夜空。 “吾之幸!吾埃及之幸!神圣的天狼星出现在天际,尼罗河女神福泽大地。万物受滋润,大地解饥渴。她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她带来了丰收的气息,她一视同仁,将祝福带给每一个人,将生机带给吾之埃及。尼罗河啊,您是神,支配一切,唯您赐予吾埃及无尽的生命!” “王上万岁!” “陛下!请将我们的敬意传达给尼罗河女神!” “愿我埃及永远沐浴在尼罗河女神的宠爱之下!” …… 在艾薇看来,高高的宫殿平台下的民众已经处于一种几近疯狂的欢喜状态。当塞提一世出现并念诵尼罗河赞歌的时候,台下的民众,不分男女老幼,都大声地呼喊着各种赞颂的话语。这种疯狂的君主崇拜,让艾薇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目睹这一切,比任何一本书上的言语描写都来得更加鲜活、逼真、珍贵。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薇回过头去,不由得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今天的比非图看起来格外有气势!显然是因为祭典,他穿上了非常正式的礼服。额前戴上了金色的发饰,上面的黄金眼镜蛇栩栩如生,胸前也是闪亮的黄金饰品,挂在身后的是做工精细的深红色披风,下身不再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而是及地的纯白布裙,前方长形的挂饰上有金线绣成的精美图腾。 平日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的王子,穿上正式服装后竟然真有一股令她难以移目的王者气质。在他身后还跟随着威武的红发将军孟图斯,清秀而睿智的礼塔赫,以及一干奴役。众人全部着装整齐,正快步走向平台。 艾薇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虽然自己的房内有许多埃及宫廷的服饰,但是嫌麻烦的她永远都只挑最简单的白裙穿上,不加一丝首饰,更不会委屈自己的脸化任何妆。走在宫里,若不是她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能说明她是比非图的“情人”,以她简朴的装束,瘦小的身材,别人都只会把她当作侍奉神殿的小女童。 此时,她才感觉和眼前的一列光鲜的古人比起来,自己确实好像太寒碜了。朴素的白裙最下摆因为她觉得活动不方便还给剪开了一个角,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头发,光溜溜不带任何首饰的双臂……除了上次那个能把她带回现代的黄金手镯,被她小心地收在了随身的小袋子里。 在现代,因为经常要参加哥哥与爸爸的各种酒会及社交聚会,她非常注重在公众场合自己的穿着,并且永远是其中引人注目的佼佼者。如今却被一群古人比了下去。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往边上躲了躲,但是比非图却直直地向她走过来,大声地叫了几次她的名字,引起所有人对她侧目,这使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埋怨。 “奈菲尔塔利,你随我们来,呆在后面,我让你见识一下我埃及伟大的祭典。” 身后的大臣、侍从、宫女,除了孟图斯和礼塔赫以外,都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眼中不由得都露出对艾薇冰冷的怀疑和不屑。 艾薇看了一下他们,非常知趣地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在这里看得很清楚了。” 比非图皱着眉,用力地拉住她,继续往平台走,“奈菲尔塔利,你又反抗我!今天不许你不从,跟我来,你的着装不当,到时候就站在后面吧,不许你抗命。” 他也知道她着装不当啊!那为什么还强迫她跟着他去礼台,还不够丢人的么!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还不等她反驳,又以命令的语气指挥着她,“今夜你要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着,我埃及的强盛,我埃及的威风!看看是否比你国家更胜一筹!” 他总是惦记着把她留下,古代人就是这样单纯,觉得气势大、人多、奢侈就是牛。唉,该怎么回答他呢?艾薇选择了沉默,就那样被他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向高台行去。 “你就站在这里!”比非图把艾薇扔在高台人稀的一角,还丢了两个侍女在她身边,一方面是看着她,另一方面也是怕她寒酸的穿着会被当作可疑人士抓出去,“好好地看着。” 语毕,比非图带领着一干人等,带着得意的笑容,向高台前端走去。当他出现在民众眼前时,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呼声划破夜空。艾薇不由得惊讶,如此年轻的比非图竟然这样受人民的拥戴。 恐怕前些日子的鸿门宴起了不少作用吧。 “王儿!你看,人民这样拥护你,快来到我的身边。”塞提一世身着华丽的君王服饰,双手持着象征权力的法杖,带着王者的威严,召唤着比非图。 “父王!”比非图连忙上前拜礼,“父王亲征得胜,凯旋回朝之日便遇天狼星升起,这真是吉兆啊!” “哈哈哈哈!”塞提一世爽朗地笑着,“我伟大的埃及,待本王成为神后,即会交由你去管理,看看人民对你的欢呼!你要好好守护这片肥沃的土地,扩大我国的疆土,增强我国的国力!王儿,来,看看这神圣的河流,看看这充满活力的民众。” “吾王万岁!埃及万岁!”众人的声音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塞提一世突然话题一转,“趁今天这个吉日,我想给你指配一门合适的婚事,并会亲自主婚,尽快为你迎娶第一王妃。你的王兄王弟都有了若干妻妾和后代,你已双十年华,亦要开始娶几个妃后,尽快诞下后嗣,延续王室正统血脉。 比非图面露犹豫之色,塞提一世便转为耳语,轻轻地对比非图说:“为父有所听闻,你将一名外国少女收于深宫,还动了纳她为偏妃的心。我也并非反对此事,你这年纪早就该有若干妃嫔。只是……”法老话锋一转,言语中瞬间染上了几分严厉,“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纳娶数个地位稳固的贵族之后、邻国公主为妃,否则你的威信必将受到动摇。” 比非图微微一愣,塞提一世却早已变回了平日里表情,大手一扬,爽朗地笑了起来,“况且,到时候说不定你也另有新欢了。哈哈哈哈!众臣,随我来!今日我将为吾儿迎娶王子妃!” 语毕,塞提一世带着一干王子、臣子、侍从浩浩荡荡地从平台向宫殿走去。比非图垂首,沉默地跟在法老身后。 艾薇站在暗处,没有人注意到她,而刚才塞提的一番话,她全部听到了。 比非图身为第七王子,但是却能被亲封为摄政王子,除了他有过人的政治能力外,显然也是因为塞提一世对他宠爱有加。既然已经十之八九要成为未来的法老,那么,多纳妻妾、多生子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已经二十岁,还没有后代,在古代埃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抚摸着身边袋子里的黄金镯,艾薇不由得暗暗思忖,或许自己回去的日子真的到了。 艾薇想不明白自己在刚拿到手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戴上它回现代去。她不明白自己的心里还有怎样的期待,不明白是怎样的原因令她产生了些微的不舍。 避开脸上充满喜悦的人群,她一个人安静地回到房里,从口袋里拿出黄金镯仔细地端详起来。红宝石制成的蛇眼冰冷地盯着她,让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微微的惧怕。自己不是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候吗?如果戴上它,就可以回去,就可以把荒唐的迷惑全部遗弃,重新回到哥哥身旁。 她举起手镯,呆呆看着,然而思忖再三,还是放下了。 既然在身边,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既然来到了古埃及,多待一下也未尝不可,反正哥哥都要结婚了,回去也是伤心。不如先去看看古埃及法老之子的选妃大典吧。这种机会可是非常难得。或许回到现代,还可以写几篇相关的文章发表发表。对,机不可失。艾薇说服自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把手镯放回了袋子里,移步向大厅走去。 大厅里酒筵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塞梯一世坐在大厅正中的王座之上,随意地靠在软驼毛制成的靠垫上,旁边坐着比非图,身后站着孟图斯等一干护将。接下来是年满十五岁尚留在首都的王子们,再往下坐着诸如西曼这样的朝中重臣,然后便是各国的使者及随从。 艾薇用布将自己的头发包起来,戴上面纱,趁乱混入了使者随从的行列。这些随从也是来自四面八方,装束和打扮更是五花八门,艾薇轻易就融入其中,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这就是古埃及王朝的酒宴吗?与其说是为尼罗河泛滥而举行的庆典,倒不如说是塞提一世对各国使者的接见仪式。虽然不少国家都心怀鬼胎,蠢蠢欲动,但是在强大而富有的埃及举行祭典之时,还是不得不表示自己的尊敬,纷纷派使者前来向塞提一世进献礼物。无论金银珠宝还是奴隶美女,可谓应有尽有。古代埃及独有的奢华风格及排场,让艾薇几乎看花了眼。 塞提一世带着得意的笑声,对比非图说:“王儿,可否见到称心的贡品?你要什么我都可赐予你。此次征讨赫梯,你将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轻重分明,还一举除去了朝中几大恶瘤,你的事迹,父王都有所耳闻,一定要重重赏赐你。” 比非图恭敬地回答:“多谢父王,协助父王管理政事是我应尽之本分,无须额外奖赏,况且我的财物已经足够,不用……” “哈哈!那么我便赐予你其他礼物。”塞提一世打断了比非图的话,“今夜不仅仅有来自各国的使者,也有几位外国的公主和贵族的小姐,就由我一一介绍给各个王子吧。” 塞提拍了拍手,身边的传令兵便唤道:“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接着就听到门口的传令兵喊道:“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接着听到更远处有人喊道:“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半晌,缓缓地走进来一列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少女,年龄不过十五上下,身材却有一些发福,走起路来很像一只小猪在扭来扭去。她慢慢地走了进来,带领身后的侍从队伍向埃及法老行礼,然而弯腰的时候却没有站稳,几乎摔倒在地上,幸好身后的侍女反应快,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住。 比非图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塞提就好像没有看到利比亚公主的糗相一样,没有感情地说:“洛妮塔,欢迎你来到埃及。希——” 列座的一个王子站了起来,看年龄至少有三十岁。 “希,你的第二王子妃刚刚因为恶疾去世,为父就将洛妮塔公主赐予你为第二王子妃。明天你就举行仪式迎娶公主。” “是。”名叫希的王子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不过还是低头领命。艾薇在心里不由得同情起他来。而紧接着,塞提话锋一转,“七日之后你便出发去吉萨,我任命你为吉萨及周边地区的总领事。” 希的脸上一阵惊喜,连忙躬身道谢。大厅里一下子议论纷纷。 “希王子身为年长的王子,最后却仅仅落得了一个西北边境领事官的职务。” “看看他倒十分开心,不过也是,还有诸多王子连个实权的职务都没有。看来塞提要立第七王子为王的传言是真的,他真的非常重用第七王子呢。” “难怪被立为了‘年长法老之子’,不过这个摄政王子,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啊。” “嘘……小心被人听到。” 身边两个随从自以为高明地小声议论着,不想全被悄悄坐在一边的艾薇听进了耳中。在她的印象里,古埃及的西北边境正是与利比亚接壤的地方。塞提此举的用意,一下子变得非常明确。此时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对塞提一世的几分崇敬。 塞提此时微微地咳了一下,打断了艾薇的思考,也打断了大厅中众人的种种议论。 “洛妮塔,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洛妮塔公主带着随从下去了。 “传,西曼之女,卡蜜罗塔。” 西曼?是谁。看看前面列座的大臣里面,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带着自豪的微笑向周围的人点着头。好像是见过他,艾薇心中不由得想起之前他对自己隐隐的敌意。那份敌意,于她看来真是莫名其妙,或许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与他的女儿争抢比非图吧。不管怎样,若不是重臣元老,也不可能把女儿嫁到王室,恭喜了。艾薇心里正想着,卡蜜罗塔就带着一队侍女走上殿来。 虽然西曼老得快入土了,他的小女儿卡蜜罗塔长得倒是十分美丽动人。而艾薇心中却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快,看来这个就是塞提口中“送给王儿的礼物”吧,确实很漂亮呢。 “西曼。”塞提一世唤道,西曼连忙上前几步,行了一个大礼,“你是我的重臣,你的二女儿也是我的宠妃,现在念在你的忠心,特纳你的小女卡蜜罗塔为十王子的第一王子妃。以后你要继续辅佐我的王儿,让我埃及继续强盛。” 西曼感动得几乎站不稳,慌忙拜倒在地:“谢谢王上,谢谢王上啊!”卡蜜罗塔也拜倒在地,连声称谢。 呼,不是要嫁给比非图啊。 艾薇小小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撇撇嘴。嫁给一个未来不会继承王位的王子真的需要这样感激涕零吗?大女儿嫁给了国王,小女儿却嫁给国王的儿子,以她的眼光来看,这简直是乱伦,是一种悲剧!她抬头起来看看比非图,那俊美的脸上不见半丝波澜,看来是习以为常了。有一天,他成了国王,为了种种政治目的,他也会以婚姻作为一种手段,巩固自己的政权基础,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身为一个古代人,他会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应当,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她…… 想到这里,艾薇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前几日他认真地想她做他的王子妃的一幕宛若就在眼前。那样专注的表情,是否有一天也会为别人而展现呢?艾薇晃了晃头,不愿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个令她呼吸困难的悸动。她怔怔地盯着比非图,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突然,比非图好像察觉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了这里,那一瞬两人对上了视线,比非图犀利的双眼就好像一阵闪电打进了艾薇的脑中,她慌乱地把头低下,假装整理衣物,生怕被认出来。 “王儿,怎么了?” 听到塞提的呼唤,比非图将视线从大厅一角的侍从中间收回来。刚才那一刹,他好像看到了奈菲尔塔利。他晃了晃头,难道自己是中邪了?奈菲尔塔利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更不可能出现在各国使者的随从之中啊。 “没什么事,父王。抱歉让您分心了。”开始想奈菲尔塔利了,与其在这里看父王给众王子指配王子妃,不如回去抱一抱奈菲尔塔利,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现在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想到这里,比非图嘴边不由得勾起了一丝温柔的笑容,“父王,我这两日为了筹办庆典,很是有些乏累,恳请您能赐我早点回房休息。” 塞提一世笑着,“我知道你是感觉无聊了,放心,接下来父王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赐予你的礼物你必然会满意的。来人啊!带马特浩倪洁茹上来。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令兵传了三次,大厅里的众人引颈翘首望了又望,门口还是什么人都没有出现。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远处有士兵粗暴地说:“快点,上殿去,俘虏还摆什么架子!” 当时场中又开始了小声的议论。这次连比非图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迷惑和不解。只有塞提一世,还带着一副老谋深算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队人慢慢往这边走来的声音。不时还传出士兵小声的催促。 队伍终于踏进了大厅,看清领队女人的脸的那一刻,全场的使者、大臣、王子全都不由得轻轻倒吸一口气,然后不住小声地赞叹起来。 那为首的女人,不用介绍,一定是塞提口中的“礼物”了。她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坠至腰,配上黑色的双眼,鲜红而精致的唇,那是一种异国的亮丽。虽然不施胭脂,不着华服,但是单单那脱俗的美貌,就已经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艾薇混在人群里,也被这位女子的美丽所吸引。看她身后随从的数目,应该是皇亲国戚等级的,然而定睛一看,所有的人全都衣物破烂,狼狈不堪,甚至还有人带着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不满,而队伍的最后,还可以看到埃及士兵严阵以待。艾薇不由得和众人一样疑惑起这个马特浩倪洁茹的身份来。 第四章 回到未来 “马特浩倪洁茹公主,欢迎来到埃及。”塞提一世得意地笑着。 为首的马特浩倪洁茹听到埃及王的呼唤,缓缓地将头抬起来,不屑地说道:“杀了我。” 塞提一世哈哈大笑,随即面色转为阴冷,与之前一直保持的爽朗判若两人,“杀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马特浩倪洁茹怔怔地看着塞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塞提随手拿过使者贡上来的一个制作精美的陶土人像,将手臂伸到胸前,半晌,轻轻地将手放开,那人像便坠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人像上精细的花纹和奢华的宝石转瞬就七零八落,散开在塞提一世的脚下。 “杀你,与毁坏这个人偶,有何区别?” 艾薇从远处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就好像在看古代宫廷电影,那种凶狠、残暴的神情并非演技。一丝寒冷从心底渐渐升起。无怪乎比非图对生死丝毫不以为意,父亲是这样的凶恶,身为儿子,自然会受其影响。她又看了看比非图,果然没有一丝表情,与周遭脸上略带恐惧的大臣与王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转过头去,只见马特浩倪洁茹脸上已经不带血色,她只是咬着嘴唇,强撑着自己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塞提一世冷冷地扫了一眼马特浩倪洁茹,又转向比非图,开口说:“王儿,这就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艾薇的心,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王儿,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公主吧,她就是赫梯王国的第十七公主,马特浩倪洁茹。” 这次,比非图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第十七公主?据传那是赫梯国王最珍爱的公主,身为敌国的公主,为何会……” “哈哈!”塞提一世非常得意地笑着,“任性的马特浩倪洁茹啊,为了逃避父亲给她的指婚而来到了边境城市,结果卷入了我们的战事中,被俘虏了回来。” “噢,父王,这十分有战略意义啊……”比非图放低声音,贴在塞提耳边说道,“可以以她为筹码,与赫梯谈判,要求以城池来换。赫梯国王如此珍视第十七公主,他一定会同意的。” 塞提一世笑笑,轻轻地止住了比非图的话。 “不用做这种小买卖,一两个小小的城池为父根本不放在眼里。况且,把公主换回去后,赫梯一样可以发动边境战争,撕毁条约,夺回领地……然而——”野心家的神色出现在塞提一世略显苍老的脸上,“赫梯迟早是我埃及的领土。我将率领千军万马,直捣其首都,将他们的王座踏在脚下。到时候,几个公主又算什么,几个城池又算什么?!” 在座的众使者议论纷纷,均为塞梯一世这种侵略性的宣言而感到诧异。面对着众多国家的使者,这样的宣称无疑是一种失礼和耀武扬威。然而另一方面,在座的埃及臣子的脸都因兴奋而涨红起来。 西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酒杯,艾薇那一刻很担心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摔倒在地。他高声道:“陛下万岁!埃及万岁!” 众臣跟着站起来,随着西曼的呼唤,向塞梯一世献上祝福。使者们脸上虽带着几分不满,但是也都只好跟着敬酒。但是不满的情绪随着小声的抱怨弥散开来。 “埃及王真是狂妄啊!” “埃及的强大真是让人头疼啊,即使埃及的军事实力有多么强大,在外交上也该注重一些礼节吧。” “究竟是该向埃及示好,还是支持赫梯呢?” …… 比非图同艾薇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隐藏在过分欣喜之下各国使者隐隐的躁动。与仅仅具有军事才能的父亲不同,在处理政事和外交方面独具天赋的他已经感觉到刚才塞提一世的言语不妥,而西曼等老臣在此时的煽风点火更是令他心生不满。在他犹豫是否要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打圆场的时候,被俘虏的公主却开口了: “愚蠢的埃及国王,恐怕在我变成碎片之前,你的狂妄就会先给自己筑好黄金的坟墓。” 艾薇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美丽的公主确实聪明,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悖逆的话语,无疑是寻死。从之前的反应看来,她还是很害怕死亡的,或许是身处深宫的娇生惯养让她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心中所想吧。 果然如艾薇所想,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批判就好像在水中投下一颗巨石。使者们噤声等着看好戏,大臣们骤然群情激昂,而塞提一世的脸上却如同结冰一般。 比非图暗自松了一口气,或许这样父王就会把她流放或者杀死,而不会强迫他接纳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妃子了。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塞提一世从嘴边渐渐扯出了一丝微笑。虽然年事已高,而他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放出了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带有一点冷酷、一点血腥以及一点邪恶的嘲笑。 “马特浩倪洁茹,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我要让你成为我儿的偏妃,并永远不会给你正式的迎娶仪式,让你赫梯国蒙受这种耻辱——号称开国以来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只能没有名分地做我埃及王子的小妾——而且还是逃离了父王的指婚,自愿来到埃及的!” 那一刻,马特浩倪洁茹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细微的冷汗沿着她姣好的脸庞流了下来。 或许对于一个平民来说,这样的处理是一种提升,至少衣食无忧,而对于自小万千宠爱的她,塞提一世的处置让她感到羞辱,而且颇具政治威慑意义。如果这个消息传回了赫梯,她将永世没有颜面返回祖国,并会被赫梯王国的臣民们加以唾弃。虽然这一切并非全部事实,但是传出去,却依然会令人误解。 她——丢尽了祖国的颜面。 她的嘴唇微微抖着,双眼空洞地盯着塞提一世。 而塞提一世轻描淡写道:“王儿,还不快将你的小妾收回偏宫去。” 然而这时,身为塞提一世最宠爱的王子,大埃及的摄政王子,未来的法老王,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犹豫了。 在另一个方向,艾薇远远地看着比非图,右手紧紧地扣在腰间的布袋上。布袋之中,蛇形的黄金镯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底比斯的民众在今夜格外兴奋,家家户户都点着欢庆的火把,若是能高空俯瞰,底比斯此时俨然已变成了一片由火光交织的海洋,洋溢着欢歌笑语。这不仅是为了庆祝尼罗河泛滥依旧,更是为了塞提一世御驾亲征,在与他们若干年来的宿敌赫梯帝国的战事中获得的全胜,更有赫梯国最高贵的第十七公主落入了塞提一世的手中,即将成为法老之子的偏妃。 民间的传闻都说第十七公主何等的美貌,稍微有些思想的人更意识到将她纳为王子偏妃一举,在对敌国的气势上也是一种无疑的胜利。因此,民众们更是雀跃不已,他们期盼着这一幕真正地实现。那种近似疯狂的欢腾气氛即是来自于艾薇曾经在论文中提到的支撑社会的精神动力——盲目的君主崇拜吧?这种力量与宗教相当,巩固了君主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威。 然而此时,在底比斯奢华宫殿的庆典大厅里,那些被崇拜的王族和权贵却并没有像民众一样带着疯狂的欣喜,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气氛游离在空气之中。 塞提一世宣布马特浩倪洁茹已经成为比非图的偏妃之后,埃及的众臣们脸上都不由得挂上了得意的笑容。他们争先恐后地想奉上祝福之词,烂熟于心的大话、套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对上了比非图冷若冰霜的脸,所以只好将这些话语硬生生又吞回了肚子里,全都睁大眼睛屏息观看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比非图不发一语,没有立刻听从父王的指示。 各国的使者全都收起了议论的声音,全神贯注地等着看埃及王室的笑话。塞提一世转向他,不解中带有几分恼怒。 比非图究竟在犹豫什么呢?艾薇在人群中看着他。从之前的对话中,她已经听明白了埃及和赫梯之间的利害关系。虽然塞提一世确实没有什么外交头脑,但是对敌国的公主以这种方式处理,也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不仅可以杀掉敌人的锐气,还可以……如果那位美丽的公主爱上了比非图,那么还可以得到更多关于赫梯的情报;假如将来他们有了子嗣,那么就可以给赫梯王国更大的羞辱。 比非图,你在犹豫什么呢?在她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发觉比非图的视线再一次扫向她这里。在那英气四溢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他在想什么呢?能够迎娶这样美丽的公主,应该很快就会忘记以前对自己的迷恋和强求吧。那种扭曲时空的接触,本来就是错误的啊。忽略掉心中莫名的空虚感,艾薇轻轻地抚着袋子里的手镯。 这次来到古埃及真的是很有收获,终于可以亲眼目睹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光景。奴隶社会、君主崇拜、宗教还有古建筑,回去可以给弦哥哥讲一讲了,他一定会大感惊奇的,连下一篇论文该写什么她都想好了。艾薇笑了一下,但是心中却始终无法雀跃起来。 她看回了年轻的法老之子。 那英俊的脸上又看不到一丝表情了。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了。对于一个古代的君主来说,婚姻只是一种工具,如果一次婚姻能带来领地、权力、金钱或者气势,那么这次婚姻就是成功的,就是值得的,就是正确的! 比非图慢慢地站起身来。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将手镯从袋子里拿出来。 比非图伸出双手示意在场的众人安静就坐。 艾薇慢慢地将左手伸出来,将黄金镯往上戴。 比非图终于开口说道:“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在场的大臣们一阵欢呼。比非图霸气的宣称,直接昭告了埃及的强大。那些犹豫中的使者们不由得也被这样的话语震慑了,他们支持埃及的决心也随之坚定了许多。 相反,马特浩倪洁茹几乎已经昏倒在地上,被奉命上殿来的几个埃及侍女强行搀扶了下去。塞提一世满意地点点头,抬抬手,“将余下赫梯俘虏全数关入地牢,明日处死。各位——庆典继续!”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热络了起来,刚才尴尬的沉默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使者、大臣们纷纷互相敬酒。混乱中,艾薇将手镯戴到了左手上,静静地等待光芒将她吞噬。然而…… 过了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丝惶恐终于攫住了她的心。在她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上:回不去了! 此时在王座边上的比非图,正无聊地接受众臣的祝酒,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地扫视混乱的人群,刚才好像感到奈菲尔塔利在看自己,但是她又怎么会在这里。思考之中,他的视线停在了被头巾、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艾薇身上。 整个厅里都充斥着欢笑,大家都在互相交谈、敬酒,那个人为什么独自站在那里?比非图不由得更注意地看着她。那一刻,艾薇也正无助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次,比非图看到了,那双独特的水蓝色眼眸。 “糟糕!他发现了!”艾薇心中大叫不好,一时间慌乱压过了理智,她当即转身往厅外跑去。 “该死!她怎么会在这里?”比非图暗自咒骂了一句,把酒杯扔给身后的孟图斯,快速起身追了过去。 艾薇没命地跑着,离开了大厅,跑到了人迹稀少的祭祀台。过长的裙子,让她难以完全放开步伐。她能感到身后的比非图越追越近,怒气也好像正在随之逼近。他为什么生气啊?艾薇带着不解,本能地更努力地跑起来。突然,脚下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她不能控制地往前倒了下去。 “啊!”她闭上眼睛尖叫了起来。这个时候必然是要摔倒了吧?别太疼就好噢。 可是一秒钟之后,身体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样接触冰冷坚硬的地面,反而落入了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当中,紧接着一声激烈的怒吼让她几乎聋掉:“奈菲尔塔利!!!” 啊啊,被抓住了。她的脸因紧张而皱成一团,等了好一会才敢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却望进了比非图充满怒气的琥珀色双眼中。 “奈菲尔塔利!你为什么没有老实地呆在寝宫里!” 艾薇慢吞吞地小声地说:“不是你非要让我跟着来看祭典的吗?” 比非图一时语塞,好像确实是他强迫着拉她上祭台的,“不,不管这些!祭典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回寝宫待着反而乱跑?!” “你也没说我一定不能来啊。”艾薇的声音更小了。 “你为什么要乔装打扮过来,又不让我知道呢!!” “我要是不打扮,以我的长相肯定引起骚动了,卫兵还有你的父王也不会让我看这个热闹了啊。” 声音虽小,但是却字字入耳,她说得没错,做得也没有半分不妥,为什么自己会雷霆大怒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纳娶了偏妃,不想让她难过,不想让她因此离开他? “所以,你都看到了?”他试探地问道。 “啊,看到了,赫梯的公主真的好漂亮噢。恭喜你了。”艾薇轻轻地笑笑。 “你没有一丝丝难过?” “没有啊。” “没有一点点不希望我娶她?” “你纳她为偏妃对国家很有好处,这样做很对啊。” “你难道没有一点在乎我吗!”比非图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大吼了起来,将艾薇的脸攫住,强迫她看他。 艾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可能对你有那种你期望的感情,我来自你不能想象的地方,我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况且我心中……” “够了够了!闭嘴!闭嘴!我不懂你说什么!!!”比非图终于失去了日常的冷静,狂乱地摇着她的身体。那种无情的可怕的话语简直要把他的心撕碎了,“奈菲尔塔利,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所有的一切!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残忍?” 难道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就是在物质上给她满足吗?艾薇轻轻地叹着气。不能否认,有一刹,她以为自己真的对他动了心。但是,三千年的时空所造成的观念上的差异就好像鸿沟一样将两人划开。在庆典上,她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从她戴上手镯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将她的心对这个人永远封闭起来,将这段荒谬的邂逅永远埋葬在记忆当中。 “我……” “什么?”比非图仿佛溺水的人得到了一株救命的稻草般,紧紧地抱住艾薇,双眼紧张地盯着她,“你要说什么,奈菲尔塔利?你想要什么,奈菲尔塔利?!”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他几乎掉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我想回家。” “你还是那么想离开我?因为什么?因为那个马特浩倪洁茹吗?那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啊,我可以把她打入冷宫,永远不见她!奈菲尔塔利,我只在乎你,你留在我身旁吧。”年轻的王子慌乱了起来。虽然奈菲尔塔利就在自己怀里,但是他总觉得她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一种不安的感觉慢慢侵蚀了他的心,他不由得加大了双手的力道。一向冷静的他,在这一刻也难以控制那恐惧的心情。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那么,怎样的承诺都是可以的! 艾薇摇了摇头。为了国家着想,以后他必然还会迎娶第二个马特浩倪洁茹,第三个马特浩倪洁茹……难道全部打入冷宫?如果是为了巩固国家政权而迎娶的呢?况且,骄傲的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甘愿成为某一个男人众多妃后中的一名的。即使那个人是弦哥哥,如果他结婚了,那么她也一样,只能含泪忘记他。 她的自尊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还不及对弦哥哥的万分之一。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声音不再那样中气十足。他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因为某种未知的情感而惧怕。 艾薇抚了抚左手的手镯,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是她又怎样才能回到现代呢。 突然,黄金蛇的红宝石双眼开始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艾薇怔怔地盯着它。那种熟悉的光芒,难道…… 比非图突然觉得自己手臂中的奈菲尔塔利变得轻盈起来,或者说,宛若化为空气一般。他注意到了她左手正在发亮的镯子,本能告诉他,那只手镯会带走艾奈菲尔塔利!他连忙伸手过去,想扯掉那只他送她的镯子。但是明明看到自己抓到了手镯,却如同摸到空气一样扑了一个空。 “奈菲尔塔利?!” 光芒逐渐强大,温柔地包住了艾薇的身体。那四射的光线刺得比非图睁不开眼睛,只能惊慌失措地大叫:“奈菲尔塔利!这是这么回事?!不许你消失!奈菲尔塔利!!!” 而此时,艾薇只感到自己被一种温暖的液体围住,心情格外的平静和放松。比非图的呼唤声逐渐远去,视线也变得模糊…… 若一切都宛如是一场梦,醒来也未必会有所感觉。 最后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艾薇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关于艾薇以及艾弦 艾薇在十五岁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从艾薇记事起,她便和母亲住在一起。一直以来,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就只能见到母女两人相依为伴。艾薇的母亲是一个具有东方血统的精致美人,她有着笔直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娇小的身材。艾薇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然而她水蓝的双眼、淡金的发色却又暗示出她的身世另有隐情。 艾薇问过母亲自己的相貌为什么和她不一样,然而美丽的夫人每次都只是温柔地笑笑,回避了她的问题。 上小学的时候,同班的小孩子经常会揪着她的辫子,带着儿童独有的天真的敌意叫她:“黄毛丫头,黄毛丫头!”仅仅是这样,艾薇都不会生气。到了初中,她的相貌越来越美丽,而聪慧的头脑使得她在年级的期考时永远名列前茅。有些擅妒的女孩子不免在她背后叽叽喳喳,说是艾薇的母亲勾引已婚之夫生下了私生女艾薇,所以才终日见不到艾薇的父亲。 这一次真的惹火了艾薇,当她找出流言的始作俑者后,她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失去理智地冲向了那几个嘴巴恶毒的女生。 当艾薇的母亲接到老师的电话匆匆赶来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女儿头发凌乱、面目凶恶地站在几个大哭不止的女孩子旁边。她美丽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解:“这是怎么了?薇薇,你没事吧?” “她们说母亲的坏话,所以我才和她们打了起来。”艾薇好像还没有释怀一样,愤愤地对母亲说。 艾夫人听完详情后,露出了一丝优雅的微笑。那几个在一边哭得起劲的女孩子都不由得被这个和善的笑容吸引了。她转向那几个搬弄是非的孩子,那几个孩子害怕地看着她,怕她的责骂。然而她却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轻轻地说:“实在是抱歉呢。”那几个女孩子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哭泣都忘记了。艾夫人对盯着她发呆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拉起艾薇就走了。 “妈妈,你怎么向这种人道歉?她们说您的坏话啊!”艾夫人拉着艾薇一走出校门,这个年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十分不解地大喊起来。而艾夫人只是微微地笑着,轻轻地帮艾薇把头发梳整好。 “因为没有必要和她们计较,对吗?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和优雅,知道了吗,薇薇?” 自那以后,学校里关于艾夫人的不好传闻就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取而代之的却是温柔、娴静、优雅、大方等等诸如此类的褒赞之词。年幼的艾薇深深地记住了:或许对付某些事情,出自智慧的宽恕和高尚的气质反而会比蛮猛的武力带来更佳的效果,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她努力地向母亲学习更多身为一个女人应有的智慧,然而母亲却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在她十五岁那年的寒冬,始终带着慈爱笑容的艾夫人终于倒在了病榻上——先天性心脏病。 “妈妈!妈妈!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您要陪着我啊!如果您走了,薇薇应该怎么办呢?”艾薇水蓝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时间慌乱与无助紧紧攫住了纯真的少女。 艾夫人带着苍白的笑容道:“以后,一个人也要坚强啊,薇薇。” “我不要坚强,我要妈妈您陪着我!”艾薇在这个时候任性般地叫着,但是那却不仅仅是一时的任性,更是一种彻骨的绝望和悲伤。 艾夫人却没来得及安慰年幼的女儿,她抬起白皙而瘦弱的手臂,想轻轻抚摸一下艾薇的头发,然而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心脏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不要!妈妈!”艾薇撕心裂肺地哭着,然而母亲那美丽的双眼已经永远地合上了。 到最后,艾薇还是没有从艾夫人口中得知,她的父亲究竟是谁。 艾薇一个人守着一大笔家产生活了半年。 然后,远在英国的一名自称莫迪埃特侯爵的人打来了电话。这时,艾薇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一名英国的绅士,而且是很有钱的贵族。她心中燃起了一丝怒火,她不能原谅在母亲去世时,这个所谓的父亲竟全然不知。然而年事已高的侯爵从没有放弃过与她的联系,每次都是诚恳如斯。最后,在侯爵三番五次地请求之下,艾薇终于给了他一次面谈的机会,事后证明,这次面谈是正确的。那个时候她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确实是一名私生女,但是她也感觉到,眼前这位头发发白的侯爵是真心爱着自己的母亲的。当年,是艾夫人自己选择了独立的生活,在为侯爵生下两名子女之后。 在艾薇心中,母亲的形象又一次高大起来,那是一个为了自尊和自由,将感情压抑在心底的一种不妥协的精神。慢慢地,艾薇也明确了自己的所求:独立、自主地依靠自己的实力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年仅十七岁的她,就已经在全面贯彻自己的信念,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果。她在经济学方面展露的天分以及其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足以慰藉艾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莫迪埃特侯爵对艾薇更是宠爱有加。不仅因为她出众的美丽和聪慧,更多的是希望能借由对她的好,来弥补过去十五年不能对她们母女进行任何关怀的遗憾。无论艾薇想要英国女皇皇冠上的宝石,或是大英博物馆里最珍贵的藏品,或是英国最豪华的私人游轮,只要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定然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手。 但是艾薇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女生。她默默地拒绝了父亲的好意,潜心进入了对宏观经济学和经济史学的研究。这样一来,反而让莫迪埃特侯爵更是喜欢她,甚至招来了其他子孙的微辞。 硕大的家产背后,总少不了子女亲戚们的各种纷争。莫迪埃特侯爵世家里同样不乏暗杀、陷害等种种黑暗的事件发生。虽然艾薇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但是她与她的哥哥艾弦,身为最受侯爵宠爱的子女,早已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身处同样不良境地的二人,倒是出奇的同仇敌忾,互相庇护,在侯爵家的几年里,不但没有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反而让一些心怀歹意的亲戚们尝到了苦头。 “虽然无意侵害他们,但是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吧。”在揭发了叔父大额的非法交易而把他送进监狱后,艾薇无奈地说。艾弦只是苦笑一下,抚摸了一下她的金发。 艾薇和艾弦的感情是很特殊的。在别人眼里看,两个人是感情要好到不行的兄妹,但是对于艾薇来说,艾弦是更加特别的,他是全世界与她最亲密的人。不仅因为两个人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更因为在艾薇小小的心里,对艾弦始终抱着一种少女梦幻般的迷恋。 艾弦是那种特别能够吸引女性的人。 如果生在几个世纪之前,他必然是宫廷舞会里最耀眼的明星,被无数如同花蝴蝶一般的小姐和贵妇追捧,受到种种优雅女性的迷恋。到了现今,虽然没有了豪华的宫殿,追捧他的女士们依旧多不胜数,而且更加多样化。从不满二十岁的在校女学生到徐娘半老的权贵夫人无不向他投去青睐的眼神。年纪轻轻的他也早就学会了如何游走于百花丛中而不沾半点衣袖的功夫。 虽然国籍是英国,然而他却有着乌黑的头发,刘海低低地垂下来,挡住了额头。若他在说话的时候用手轻轻撩开额前的头发,就可以看到那双冰蓝的瞳孔,透露出一丝温和的光芒。那种东方神秘血统带来的比女性更胜一筹的美貌让他身边围绕的女人们更是又妒又爱。而他身边的男性好友也都开玩笑地说:“弦,如果你是女人,我真的会疯狂追求你!” 然而让艾弦年仅二十六岁就可以出入伦敦各大贵族的舞会、各种高级的社交晚宴并非因为他的美貌,而是他身后强大的艾氏集团的支持。善用了父亲的一部分家产,凭借自己高明的投资眼光和魄力,用了不到几年时间,艾弦就凭借自己的双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从而也得到了父亲的信任,于是将家族的产业合并,从而形成了现在的艾氏集团——为了纪念兄妹俩的母亲而命名。 拥有令人嫉妒的商业才能,以及让人炫目的外貌,艾弦在自己的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但是他却对女人始终抱着若即若离的态度——那是一种礼貌性的抗拒。艾弦对女士的温柔和绅士是远近闻名的,但是若有任何一个女人想超越这份礼节,从而成为他身边“特别的一员”,则是难上加难的。 当年仅十五岁的艾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曾一度觉得自己疯了。她的智慧、她的美丽、她的古灵精怪无一不让他心动。他几乎是立刻决定要和这个年轻的女孩交往,更多地了解她,等她长大! 但是,当他们同时跨入侯爵家的大门,当莫迪埃特侯爵和善地把艾薇介绍给所有人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她竟然是他的血亲,同父同母的妹妹! 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吧。慎重考虑之后,艾弦选择了米娜成为自己的未婚妻。然而对他来说,米娜也只不过是拥有一个特殊名号的普通女人而已,他在乎的仅仅是她家强大的背景——能给他的商业帝国带来无限帮助的背景。 至于艾薇…… “薇薇?” “薇薇,快张开眼睛!” “薇薇……” 艾薇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指间熟悉的雪茄味道,慢慢地将她的意识唤回了脑海,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薇薇!” “弦哥哥?爸爸?” 映入眼帘的是艾薇的父亲莫迪埃特侯爵还有哥哥艾弦。 “哥哥?爸爸!我……我回来了?!”艾薇兴奋地想要坐起来,又被艾弦按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语气异常的冰冷,艾薇不由得多看了艾弦几眼。这个人,是她认识的弦哥哥吗?印象中,弦哥哥永远衣着整齐,喷着味道似有似无的古龙水,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而现在,在她眼前出现的艾弦,眼睛里布满了好似伤疤一样的血丝,满下巴都是参差不齐的胡渣,衬衫的扣子胡乱地扣着,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 艾薇想张口问一下出了什么事。但是没等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就坐了过来,焦急而关切地问:“薇薇,这一个星期,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艾薇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等等,一个星期?!艾薇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您是说一个星期吗?” “是啊,你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我已经调动了全国的警察,几乎搜遍了整个大英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你!这些废物!!但是就在昨天晚上,艾弦发现你已经自己跑回了家里,还昏倒在草地上。” “只有一个星期……”艾薇喃喃地说。自己明明身处古埃及已经有数月,但是现代的人却只感觉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腕,发现黄金镯还在。她呼了一口气,把镯子摘了下来藏到被子里,“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这一个星期去了哪里啊。”思考了一下,艾薇还是觉得此时编个假话说是最妥当的做法。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说自己戴上了手镯,飞去了古代埃及?三千年前?哈,笑死人了。为了防止以后别人都把自己当傻子看,她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一旁的艾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莫迪埃特侯爵心疼地抚摸了一下艾薇的头,“可怜的小薇薇,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后我会更仔细的照顾你,从今天开始,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派三个保镖跟着你!谁敢再拐走我的薇薇,我就让他死得比恐龙还惨!” 上了年纪的侯爵眼中射出一丝阴狠的光,他一定是以为又是哪个争权夺势的亲戚把艾薇绑架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那些人被他逮到,那真是会死得比恐龙还惨——不知不觉中连种族都会被灭绝呢。 艾薇叹了口气,希望爸爸不要冤枉哪个亲戚,虽然她讨厌那些人,但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谎言,害得他们把命丢了就太不好了。从今以后在一段时间内,看来不得不带着三个跟屁虫了,她撇了撇嘴。 “侯爵,下午三点与女王陛下有一个会晤,请您动身吧。”对讲机里响起了侯爵管家的声音。 莫迪埃特侯爵大声叹了口气道:“这个老太太,难道不能找别的时间会晤么?!”全英国敢这样称呼女王的,恐怕只有艾薇的父亲了。他匆匆披上大衣,过来亲吻了一下艾薇的额头,“薇薇,我先去一下,让弦替我照顾你,晚上我再过来看你啊。” “嗯,爸爸,注意安全噢。”艾薇摆出标准乖宝宝的笑容,甜甜地向侯爵挥手告别。 多可爱的女儿啊,果然是“她”的孩子。到底是谁胆敢把他这样可爱的小女儿绑架走呢?如果让他发现,他一定饶不了他!莫迪埃特侯爵走在去会晤女王的路上,刚才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艾薇和艾弦两个人。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艾薇玩起了手指,低着头不敢看艾弦。她感到弦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是少开口为妙。 但是艾弦好像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坐在艾薇的床边,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弦哥哥……” “薇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避免目光的对视。 “薇薇,你先说吧。” “不不不,弦哥哥你先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都说我忘记了……”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艾薇。”艾弦转身过去,看着她。艾薇心中暗叫不好,弦哥哥叫自己的全名肯定没好事。她把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告诉父亲,你是在一种奇异的光芒中消失的。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所以,”艾弦慢慢地说,“我相信你记得,你只是觉得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或者你觉得没必要说。” 果然是弦哥哥,自己那点小聪明根本蒙不了他。艾薇不由得又钦佩起自己的哥哥来,同时也更紧张了起来。 “所以,告诉我吧,这一个星期,你去哪里了?” 艾薇思考着,然后轻轻地说:“我忘记了。”她不打算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来。 艾弦秀气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写明了两个字——“不信”,还有,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分复杂情愫,但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吧。”艾弦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美丽的水蓝色双眸,那种如天空般透彻的颜色,仿佛无声地昭示着他与艾薇之间血浓于水的关系,“比非图是谁?” 啊? 看到她那一瞬惊讶的神情,艾弦的脸更是宛若冰霜,清澈的眼神好像变成了暴风雨前深沉的大海,表面的平静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 她?叫了比非图的名字?哈哈…… “艾薇。”艾弦的语调虽然依旧温和,但是却掩盖不了眼中表露出的翻腾情绪,“你这一周到底去了哪里?”比非图,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异国男人的名字!艾薇难道和他在一起,他们发生了什么吗?艾薇,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吗?艾弦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种种猜测几乎把他的理智全部吞噬了。 看着艾弦的臭脸,艾薇声音小小地问:“弦哥哥,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会吗?心中不可避免地有那么一点窃喜。 艾弦本能地把头别过去,不假思索地反驳:“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妹妹,我当然要关心你!”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 但是这句未经考虑的话就好像一把匕首,插进了艾薇的心里。她嘴角扯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为什么还要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自取其辱呢,明明知道答案就是这样的。 “那么,哥哥,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你自己都要和米娜结婚了吧,我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管呢?就算我喜欢上了谁,嫁给了谁,与哥哥也没有关系吧!” “薇薇,我……” “哥哥,你不能太自私了吧!你自己都得到了幸福,为什么不让薇薇也向前走呢!”艾薇赌气一样将被子蒙住了脑袋,转过身去。但那仅仅是为了不让艾弦看到自己眼角的泪水。 “薇薇!” “哥哥,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艾薇!” “出去!” 走出房间,艾弦点燃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袅袅的青烟越过指尖飘进寒冷的空气。 眼前一片蒙。 他自以为一直以来平静的心,骤然间被打乱了,又是被她,又是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子。就像数年前一样,一模一样。她就好像一颗美丽的石子,不经意地落入了他冰冷的湖面,转瞬间,让那寒冷的水面沸腾地跳动、翻滚起来。 他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顾一切,只是为了让一切都走入“正轨”。 然而…… 那所谓正确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如果那一切是正确的,那么他心中这烦乱痛苦的情感,又该如何说明呢? 第六章 被更改的历史 我经常会想,如果比非图最后成了法老,他会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霸气、高傲、集权、善战、威震四方。他的王朝一定会更加繁华,他的统治一定会日久天长。 但在历史书上却查不到他的名字。 就好像晶莹而美丽的水滴,虽然那样出众,但一旦无声地溶进了历史的海洋,任凭怎样寻找,都见不到蛛丝马迹。难道比非图并没有继承王位,成为法老?或者他仅仅是一个平庸的法老,所以一切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陷入了无尽的猜测,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去认真地追寻那让我难忘的记忆。因为我怕我最后得到的答案,会让我陷进更为痛苦和两难的境地。 …… 2006年,冬,英国剑桥。 “古埃及的经济体制是建立在绝对的王权崇拜上的。善用了法老为人与神之间的‘中保’这样的宗教说法,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调动以及集中大量奴隶、平民来建造巨大工事的能力。”剑桥大学的提前入学面试礼堂里,艾薇侃侃而谈。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她一字一句简明而清楚地陈述着自己烂熟于心的观点。 “但是在这种以物换物的时代,穿游于各个国家之间的行旅商人也为经济繁荣和国家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小亚细亚人发现了铁的冶炼方法,而将铁器带到各个国家并运用于战争和各种生产活动的不光是被俘虏的士兵,还有独具眼光的商人。 “埃及第十九王朝的著名君主拉美西斯二世,不仅善用王权,建造了令现代人瞠目结舌的伟大文化遗产,同时也很好地处理了与各国的商人之间的关系,获得信息,获得技术,从而使埃及在战争中节节得胜。第十九王朝最耀眼的时代,即是由他统治并发扬光大。” “那么你认为古埃及的经济体制与传统的封建社会有何不同呢?”一名老教授问道。 “当然不同,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奴隶仍然是生产力的主体,那种没有任何所谓人权的强制性劳动仍然适用,所以那个时代的埃及应该是典型的奴隶社会经济体制。” “但是你也提到了行旅商人这样的经济个体。”另一名教授发问。 “小规模经济个体完全不能对社会整体的经济模式产生致命影响。” “你的年纪?” “十七岁。”艾薇微微扬起头。 台下的学究们陷入了热烈的讨论当中。艾薇站在讲台上自在地喝了一口水。如果通过了今天的面试,那么她就是剑桥大学的一名特招生了。能够在这样古老的学府潜心研究自己最爱的经济史学,她的心情格外激动。 终于可以暂时抛开家族内部的利益斗争了!远离伦敦那种压抑的家族气氛,来到环境单纯的校园,艾薇不由得一阵轻松。自上次“失踪事件”以来,整个莫迪埃特家族可谓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莫迪埃特侯爵的怒火会迁移到自己身上。历经了几个月还没有找到背后“绑架者”的侯爵,几乎陷入了一种“见人就杀”的状态。 亲戚们虽然憎恨艾薇,但是在这段时间也暂时不敢把她如何,所以她也倒落得清静,全心致力于申请剑桥大学的提前录取,并且顺利地获得了面试机会。看来前日发表的论文还是很有帮助的,那帮老教授们全都围绕着古埃及的相关经济问题向她发问。“越是偏僻的论题,好像越是容易引起他们的兴趣呢。”艾薇喃喃自语。 “艾薇·莫迪埃特。”一个老教授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我还有一个问题。” 艾薇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卡在那里,“是,您请讲。” “你怎么看待拉美西斯二世的辉煌?” 怎么问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艾薇一时愣住了。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发散性问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噢,吓死她了。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吗?她的了解并不多啊。具体来说,是个怎样的法老呢?早知道就多看看关于他的那段历史了,既然在论文里提到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和塞提一世差不多吧? 艾薇脑海里浮现出塞提一世残暴而专制的样子,那活灵活现的一幕,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如今又跳到了眼前,“首先,是无懈可击的军事实力。依靠强大的武力征服周边的国家,叙利亚、利比亚、赫梯……让他们不敢轻易犯境。” “然后呢?” “然后是开明的物质流通,从各国使者的进献中得到珠宝、物资,从战争中的俘虏处获得到先进的技术,尊重并承认行旅商人的存在……” “还有呢?” “大兴土木,建立王权不可动摇的地位,善用宗教,借以更好地控制民众和奴隶。同时也应该会有一些物质激励措施来鼓励非奴隶的自由人、工匠等等。” 还有——艾薇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那个美丽的异国公主的脸,突然想起了比非图那段霸气的言语: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还有……”开口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政治婚姻。在拉美西斯二世长达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迎娶了两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国家的公主,重臣的女儿……联姻使得君主的政权得到了进一步巩固。” 话说到此,台下的学究们突然停止了寂静的聆听,开始不住小声地议论起来。发问的老教授中气十足地说:“你之前回答的都很好,但是你是否记错了历史?” 啊?怎么可能?艾薇看了老教授一眼。即使她不够了解历史,但是拉美西斯二世这么有名的君主,关于他的基本常识和一些但凡有些功绩的法老都可以套用的策略性政策她总不会是胡说吧。拜托,能不能行行好,别仗着年纪老就可以胡说,万一让她通过不了面试怎么办。 然而老教授并没有察觉到艾薇的心理活动,他继续慢慢地说着,带着学院派独有的英国腔:“拉美西斯二世在从塞提一世手中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此外他也只纳娶了三名妻妾。除了赫梯的公主马特浩倪洁茹,身为祭司的妹妹以外,还有一位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什么?! 看着老教授古板而严肃的表情,艾薇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已经是冬天,伦敦又开始下起了阴冷的细雨,人们纷纷穿上了温暖的大衣,打着灰暗色调的雨伞,保持着象征礼貌的距离,踏着潮湿的地面,走在没有感情的街道上。 突然有一个女孩子跑了过去,红色的雨靴踩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响起了“啪啪”的声音。虽然嘴里礼貌地不停说着对不起,但还是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或许是她那看似不合礼教的行为打乱了城市惯有的节奏吧。人们小声地抱怨着,目送那莽撞的女孩子飞也似的冲进了图书馆。 “我不相信!” 艾薇脚步慌乱地走进了图书馆历史区,快速地寻找着古代埃及史方面的书籍。空阔而冷清的图书馆显得格外静谧,然而艾薇的心情却与之相反,各种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宛若在她耳边制造出轰轰的鸣叫之声。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剑桥大学教授在面试当天说过的那些话:拉美西斯二世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只纳娶了三名妻妾……还有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她不相信! 因为她记得清清楚楚,以她的智慧和母亲的名义发誓,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绝非如此! 长达六十多年的在位时间,留有九十多位子嗣,更是有六位王后、几十位次要妻子和无数贵妃。其中不乏高官之后、敌国公主、貌美女性……在其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大兴土木,修建了举世闻名的阿布辛贝勒神庙……因此拉美西斯二世成为了古埃及第十九王朝最辉煌的君主。所以才会有人将其与中国的康熙大帝作比较啊! 如果他继位仅仅两年就去世的话,那些伟大的功绩就都会是白日梦一般的空谈而已!她,艾薇·莫迪埃特,难道一直在做白日梦吗? “找到了!”艾薇兴奋地从书架前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然后又慌忙捂住嘴。然而这失控的声音足以引来图书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不满,几乎每个人都抬眼白了她一下。 艾薇吐了下舌头,小声地说了句抱歉,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急切。 沾着灰尘的封面,略带破损的书页,她颤抖地伸出洁白的手指,轻轻地碰触标题上的每个字母。 《拉美西斯二世》 找到了!一切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击打着胸腔,几乎就要跳出身体。她强压着即将满溢的激动,翻开了第一页。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闻名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殿下是法老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是‘摄政王子’,也就是年长国王之子,未来埃及的继承人。”一句话,蹦入了艾薇的脑海。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当塞提一世在外远征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殿下应该是在与众臣讨论农闲时农民的处理问题吧……”又是一句话,艾薇用力甩了一下头。 塞提一世还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采石场,这也练就了其管理民众、建筑伟大工事的能力。为他未来的继位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此次有很多农民愿意在尼罗河泛滥时来阿斯旺的采石场做工,看来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艾薇感到自己的双脚难以支撑身体,她缓缓地拉过凳子,坐了下来。 若不是他短暂的生命,在继位两年之后便告以终结,拉美西斯二世的成就,将远远超越其父塞提一世及其同名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名垂千古…… “难道,不是那样的吗?”艾薇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忍住要溃决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在拉美西斯二世遗留下的各种壁画、文书中,记载了其仅有的三名妻妾。身为法老之子时父王塞提一世为其选择的赫梯公主马特浩倪洁茹,由大臣和先知们为其举荐的王妹(姓名未有记载),以及其最为宠爱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庙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尔塔利的身影,亦有:“每天的太阳因你而升起”这样的句子,足见拉美西斯二世对她的深爱之心。 然而依照史料推论,奈菲尔塔利的生命也非常短暂,就如昙花一现,从壁画上只能看到拉美西斯二世对她无尽的怀念之意,却得不到更多的信息记载其上,甚至连死因都没有详细记载。 “啪”,艾薇将书合上,把额头贴到书上,大脑中如同有千军万马,奔腾、吼叫着,让她难以理清头绪,认真思考。 荒谬,荒谬!这根本是上帝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拉美西斯二世就是比非图!而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胡乱地闯进了不该涉足的时代,将历史狠狠地改变了! 什么外国的公主!什么短暂的生命!奈菲尔塔利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奈菲尔塔利就是艾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现代人信手拈来的埃及名字。 愚蠢!本应身为埃及人的奈菲尔塔利,怎么会变成了外国的公主!?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原本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最爱的宠妃啊。那个阿布辛贝勒神庙上与法老同席而坐,那个在壁画史书中频频提起的埃及美女,那个塞提一世为还是摄政王子的拉美西斯二世选择的女人,那个在拉美西斯二世后宫百位佳丽中最受宠爱的贵妃……正是因为她如此的特别,所以后世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选择这个名字作为她在古代埃及的名字。 如果艾薇就是奈菲尔塔利,那么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去了哪里?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应寿高九十的拉美西斯二世,为什么在继位两年就不幸去世? 本应有两百位妃后、九十多位子孙的法老,为什么只有三个妻妾并且无后? 比非图,为什么?在你身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薇抬起头的时候,才又一次意识到,那段她想忘记的时光,根本从来不曾被她丢弃,不管下了多少决心,那个冰冷、残暴、武断的人,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划下了深深的痕迹,不知不觉,已经难以抹平。 艾薇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从图书馆借回来的《拉美西斯二世》,用大衣将它包住,以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 几个月以前,她抱着一系列其他的关于古埃及的读本走出了图书馆,并写下了《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的思考》这样一篇论文,而这篇论文为她敲开了剑桥大学的大门。 几天前,为了争取提前入学,她再一次围绕古埃及的论题展开了答辩,原本进展一如既往的顺利,但是中途却被经济史学的教授打断,说出了与她所熟悉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悖论。然而这种悖论,竟然是被一致认可的权威。最后,她引以自豪结构缜密的论文被冠上了“不熟悉历史的空谈”这样的帽子,从而导致了她的提前入学要被重新考虑。 愤愤不平的她,一回到伦敦就扎进了图书馆,然而那无限的自信在接触到书中的铅字后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不解和迷茫。 她不可能记错,历史也不会欺骗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出现这样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回到古埃及的那段荒诞的经历,改变了历史!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书抱得更紧,低下头,在路旁慢慢地行走着。那种更改历史的压力,让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和艰难。雨水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滴到衣服上,她淡金色的头发紧紧贴住了头皮,样子十分狼狈,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想快点回到家里,把自己锁起来,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一辆棕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了艾薇身旁,她没有察觉。 车里的人轻轻地敲了敲窗子,依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着,突然,冰冷的世界温暖了起来,一件干暖的大衣将她包裹住,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将她拥了一下,然后又略带犹豫地松开了。 艾薇这才将头抬起来,望进了一双犹如湖水般沉静却流露出明显关切的双眼。 “薇薇,在这里做什么呢?别着凉。”艾弦温和地看着她。 艾薇看着艾弦,突然一种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那一刻,她的无助、她的脆弱仿佛突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身体因为雨水的寒冷微微颤抖着,声音则是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难以抑制地哽咽,“弦哥哥,我该怎么办,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我改变了……” 话没有说完,因为艾弦已经把她抱到了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很久之后,艾薇想,或许哥哥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那个拥抱不像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但是那个时候,她只顾得上抽泣,被艾弦抱着,难以抑制地抽泣着,因自己改变了比非图的命运而抽泣。 “不管是什么错误,我都会陪着你承担,不会有人责怪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艾弦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那稳重的声音让艾薇感到阵阵安心。 艾薇点了点头。 “艾薇,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你,要好好地保护你了。”看着艾薇依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艾弦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艾薇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艾弦。 艾弦也迷茫地看着艾薇。 过了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扑哧”的一声笑了。艾弦轻轻擦去艾薇眼角的眼泪,“傻妹妹,做错什么事情值得你哭?一点也不像你了。” “……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信。”艾薇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怀里的书。 “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艾弦抚摸了一下艾薇因雨水而冰冷的脸庞,“到车里去慢慢聊吧,毕竟是冬天,我不想你感冒。” 艾弦转身往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走去,突然,他的衣角从后面被轻轻地拉住了。回过头,看到艾薇低着头,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怎么了?” 艾薇依旧低着头,没有开口。 艾弦转回身来,面向她,弯下腰,看着她,“怎么了?” 艾薇的眼圈红红的,慢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嗯,你说。”艾弦温柔地看着艾薇,帮她抹去头发上挂带的水珠。 “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然后……”艾薇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管怎么想都还是太荒谬了。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哥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我的吧?” 艾弦点点头。 “那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呢?不小心掉到了其他的时空,到了陌生的国度,遇到陌生的人,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背景……哥哥你会陪着我吗?你又怎么保护我呢?如果我被谁欺负,我叫哥哥的名字,你会出现吗?如果我很孤独,我想回家,你会过来像这样抱抱我吗?” 艾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向以严谨的思维而自豪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说的一串话毫无逻辑,毫无顺序,就好像把诸多思绪一起不负责任地抛了出去,甩给了艾弦。她觉得十分丢脸,所以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艾弦。 可是艾弦没有说话,没有嘲笑艾薇,没有讽刺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 僵持了一会儿,静默就好像浓雾一样笼罩住了两个人,不紧不慢的雨声好像要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吞噬了。艾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算了算了,我真是不正常了,弦哥哥,就当我没说过吧。” 艾薇抬起头,看到了艾弦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清澈的颜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艾薇又爱又憎的眼睛——爱那透彻的美丽,憎那与自己过分的相似。艾薇心中曾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艾弦不是自己的哥哥,那该有多么好…… “薇薇,”艾弦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我会的!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任何时代,都会有我。不是这个我,也是那个时代的我。我会和你在一起,会保护你,陪着你,就像现在一样,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心中的感动被最后一句话打成了碎片。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彻底地绝望了。 言下之意,在艾薇听来,不管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艾弦永远不会是艾薇的艾弦,即使不是哥哥,艾弦也会照顾艾薇,像哥哥一样。 艾弦,永远都会像艾薇的哥哥一样,即使不是哥哥,即使不是! 雨,依然下着。 艾薇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艾弦说出那句话的刹那间,变得比雨水还要冰冷。 喜欢上血脉相连的哥哥,是一件错事。然而荒谬如斯,我却甘之如饴。 遇上比非图,更改了辉煌的历史,更是一件错事,但是我不能任由这件错事就那样保存在历史的记录中,修正它,将这错误抹去,是我的责任。 艾薇从日光浴机上爬了下来,美容院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帮她摘下了护目镜,又帮她搬来了镜子,殷勤地问道:“莫迪埃特小姐,您觉得满意吗?” 艾薇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镜中有几分陌生的古铜色肌肤的少女,晃一晃,转了一圈,Okay,确实是自己。 “有没有便携喷雾?” “有的有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叫人去拿,又连忙介绍道,“我们这里出售的喷雾起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最大的好处是对皮肤没有任何伤害,它的效果几乎是即时的,最快20分钟,最慢3小时,而且出来的效果自然不造作,很多知名的影星也在用……” 艾薇摆摆手道:“钱不是问题。” 工作人员立刻连连点头,乖乖地合上了嘴巴。 “有没有假发?黑色的,直发,短发。” “有有有,我们这里有各种发质,推荐给您一款韩国的……” “要看起来最自然的,连同喷雾一起结账。”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台走,工作人员一边点头,一边紧紧跟在她后面。大金主啊,不在乎钱的! 还需要很多东西,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艾薇快速地拿出白金卡,付清了刚才日光浴、购买黝黑喷雾以及假发的钱。 推开门走出美容院,把诸多工作人员“请下次一定光临”这样的话语抛到身后,艾薇快步地向下一个目的地走去。初冬的风有一丝微微的寒冷,艾薇把大衣的领口竖起来,但是她露出的刚刚晒好的小麦色肌肤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他们一定在想:“这个女孩一定是不正常了,刚到冬天就把皮肤特意搞成这种颜色。” 她无暇顾及许多,加快脚步继续走着。 走过三条街道,转左,有一家很小的店。从外面看是用铁门锁着的,但是如果敲两下门,然后停顿三秒,再敲一次的话,就会有人过来开门,把客人请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各式的枪支、军用品。猎枪、信号枪、手枪、步枪、狙击枪、冲锋枪……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爸爸介绍给她这家军品店时,说是老友开的。 “我这里有的枪,种类之多连英国皇家卫兵都没见全过!”莫迪埃特侯爵的旧识,这家店的店主——帕里森自豪地说道。那比飞机起飞时的噪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嗓门,把艾薇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你要什么枪?小姑娘?” 艾薇小声地说:“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帕里森大声地问。 “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小姑娘,我在当雇佣兵的时候,炮弹从耳朵旁边飞过去,所以你说话得大声点儿!” 艾薇鼓足力气,大声地喊:“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沉默了一分钟,帕里森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震飞了窗边寻食的小鸟,“如果你有持枪许可证,还需要来我这里干吗?” “刷”的一声把窗帘拉上,帕里森拧开了一盏昏暗的吊灯。 “做什么用,要去那里?” “去北非,战乱国家,要……” “Okay,你这个样子,也不像雇佣兵,可能是商业或者政治间谍之类的,不对不对,感觉不像,记者?学者?旅行者?Okay,Okay,不用跟我解释,防身用的!”帕里森完全不理会艾薇想说什么,一头扎进混乱的仓库里面,快速地翻找着,硕大的身体背冲着艾薇,弯着腰,只能看到庞大的臀部和腿部将上半身完全挡住。 “给!”帕里森扔给艾薇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棒。艾薇仔细端详了一番,棒头有三组精致的小灯泡。 “手电筒?” “Surefire战术电筒,锂电池,可水底使用,48小时连续照射。”帕里森在仓库里继续翻着,“黑暗中直接照射对方双眼可导致其暂时失明,你应该知道的吧?” 艾薇看了看小巧的电筒,Surefire,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厉害。 “Eagle Key喷雾,接着!”随着帕里森的高声喧叫,又是一支小巧的签字笔大小的金属管飞到了她手里,“对人体无害,但是喷到眼睛鼻子里,可以导致昏厥。” 艾薇接过来,摆弄了一下。真不错。 “很结实,抓住它反手过来打别人的鼻子和脸,会很有效果。” “我还想要一把手枪。” “枪?手枪?”帕里森转过头来,脑门子上挂着因刚才的活动而流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要什么型号?自动连发?复古左轮?” “呃……” “我推荐你几款?” “不,不用了。我只是要一把Smith & esson 38……” 帕里森脸上的兴奋立刻转变为了一丝失望,“这么没有个性的手枪,功能方面,我有更好的可以推荐给你啊。” “不……不用那么好的……” “Okay,这种枪很常见。”帕里森从仓库里出来,走到柜台前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手枪及零件,他从中抽取一把,换了几个零件,咔嚓一下上了子弹,递给艾薇。“S& 38,上了子弹,开了保险就可以用,你会开保险吧?” 艾薇点点头。 “附带赠送你一夹子弹。”帕里森抓了一把子弹,装到一个小盒子里,一并交给艾薇。 艾薇小心地把子弹和枪装进书包里。 “需不需要通信窃听装置?一般的手机信号都可以截查。” “呃……应该用不到。” “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金属探测仪?微型定时炸弹?” “都……都用不到吧……” “夜视望远镜?怎么样?美军军用。”帕里森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镜片是红色。艾薇犹豫了一下,帕里森就趁这个空当将望远镜塞进了她的书包,“拿着吧,你会用到它的。还有信号弹,小巧玲珑,一共四种颜色,朝天打,可以持续约5分钟,半径四公里内可视,随弹赠送你一个小型信号枪,我买单。” “唔……可以刷卡吗?” 帕里森又轰鸣一般地笑了起来,“现金,我们雇佣兵只收现金。” 艾薇花光了身上的现金,抱着装满道具的书包,叫了一辆计程车,往家赶去。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等戴上手镯,等待合适的机会了。 或许不能完全回到比非图的那个时代,或许回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但是她要试,一定要试一下,不然她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以及惧怕。 “如果不能拯救那个粗暴的王子,恐怕我的提前入学计划也泡汤了。”艾薇自言自语地说着,喃喃地说服自己,“而且,我也不能让他白白减少七十几年寿命吧,太不人道了。还有,得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和他相识、成婚才行……” 艾薇抓紧了手中的书包。 人的一生中,或许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犯了也无所谓;有些错误,犯得是心甘情愿;而有些错误,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不仅不可以犯,更是在铸成大错之后,承担不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艾薇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在伦敦十分常见的阴霾天空,那是与埃及截然不同的情景。记忆中的埃及,天空永远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金色的土地孕育了太阳的子民,气势磅礴的宏伟建筑见证了讲述不尽的辉煌。 是的,她应该维护这个辉煌,让那位举世闻名的法老走回原本应该走的路,拥有原本应该拥有的繁盛王朝、长治久安、铭心之爱。 这次,就作为一个旁观者,轻轻地将历史改变回去吧。 可是,这件正确的事情,为什么会让她感到一丝丝难过呢? 第七章 吉萨之乱 布卡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轻轻地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做得好,路!给你肉吃。”布卡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块带有血丝的鲜肉,递给手臂上威风凛凛的鹰。路低下头,把布卡递给它的肉叼到嘴里。 少年布卡今年十七岁,有着结实的身体、麦色的皮肤,鲜红的短发好像要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与天空金灿灿的太阳遥相呼应。路是一只十八个月大的鹰,丰厚亮丽的棕色翎毛,深邃漆黑的炯炯双目,在湛蓝的天空,张开双翅,就好像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但却气势昂扬。路是布卡最好的朋友,由他亲手驯服,亲自养大。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兄弟。 路从布卡的左臂飞落到地面上,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布卡递给它的美味午餐,布卡则把身后的背袋扔到脚下金色的沙漠之上,坐在上面,把左手的布带解开,重新缠绕了一次。突然,他身边的路停止了进餐,充满警觉地抬起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路?” 路没有理会自己的主人,叼着肉,冲着一个方向死死地看着。 布卡也随着它把头转了过去。突然,那片沙漠的尽头,亮起了耀眼的金光,那是几乎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辉。布卡反射性地闭起双眼,用手臂快速地挡住那刺眼的光芒。路则好像受到了惊吓,松开了口中的肉,警戒地向主人前面飞了一点。 过了片刻,布卡感到周围的光线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他才慢慢地将手臂放了下来,睁开双眼。沙漠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路,我们去看看。”布卡站起来,从背袋里拿出一把弯刀,“不要怕,我们一起过去。” 路轻轻地飞起来,飞到主人的前面去了。 布卡笑了,“好样的,路!”他也加快脚步,往刚才那光芒的起源地跑过去。 大约往前行进了五分钟,布卡远远地看到了沙地上伏着一个什么东西,路在那个东西上方的不远处,缓缓地盘旋着。再往前靠近一些,布卡看出那好像是一个人。迷路的旅人吗?布卡匆匆地往前赶了几步,走到了那个昏迷中的人的身边。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年龄恐怕要比自己还小,小麦色的肌肤,黑亮的短发,瘦弱的臂膀,但是看这面目轮廓,很像是个外国人。 “搞不好他是赫梯人呢。”布卡把弯刀放到身旁,拿出了水袋。他轻轻地扶起少年,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哦,真轻啊,这么瘦弱,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死掉呢。”他将水袋拧开,打开少年的嘴,缓缓地往里面倒水。 突然少年咳了一下,布卡没有注意到,还继续地往他嘴里灌水。 少年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猛烈地抖动着,倏地张开了双眼。布卡看到了,那是一双水蓝色的美丽眼睛,就好像天空一般透彻的颜色。 “呼……差点被呛死。”好容易停止了抽搐,少年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美丽的双眼对上了布卡的眼睛。那一刻,少年条件反射一般突然坐起来,额头一下子撞上了布卡的下巴,差点把布卡的眼泪撞下来,头顶上的路警戒地叫了一声,布卡慌忙冲天上摆摆手。 “你干什么?靠这么近!”少年捂着自己的额头,凶巴巴地说。布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撞了自己的下巴,反而恶人先告状。少年却并不理会布卡的心思,反而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路!”布卡站起来,呼唤着自己的亲密伙伴。路滑翔下来,停到了布卡的肩膀上。布卡把弯刀插到背后,沿来路往回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少年。 “喂,你等等!” 身后传来不客气的叫声,布卡无奈地转过身去,看到俊美的少年抱着形状奇特的背袋向他跑过来。他这才仔细打量了少年一下,奇怪的不仅是他的背袋,还有他的穿着!那种浅蓝泛白的裤子,边上都磨破出现了白线的痕迹,还有鞋,怎么看起来那么重,上面还绑着好多带子,能穿得舒服吗? “拜托你,你等等,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布卡不禁有些鄙视地笑了,跑这么两步路,就这样气喘吁吁。 “什么事啊?”布卡不由得摆起了一丝架子,连路都更加昂首挺胸了起来。 “请问你知不知道比非图现在怎么样?他现在是王子还是已经当上了法老?” 什么什么什么?布卡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 “比非图啊!你不知道?……哦,对了,”少年思忖了一下,“我说错了,我是说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他继位了吗?” 还以为什么大事,疯疯癫癫的,在沙漠里迷路了一点都不着急,爬起来第一件事就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布卡白了少年一眼。 “拜托你,快告诉我啊!还是他已经……已经死……” “呸呸呸!”布卡大声地打断少年的话,“你才死了呢,新王三天前刚继位!你到底是从什么鸟不生蛋的小国家来的啊,这种事你都不知道?” “呼……太好了!”艾薇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赶上了!上天真是待她不薄。本以为胡乱地戴上手镯,不知道又会把她送去哪里呢!看来赌这样一次是对的! 布卡看着他一会儿着急一会儿开心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没有立刻转身走开,反而面对着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叫布卡,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你是谁?” “西塔特村?”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噢,”艾薇想了一想,“我叫艾……艾微,艾草的艾,微笑的微。” 其实读起来都是一样的,艾薇却下意识觉得“微”这个字看起来更像个男孩子一点吧。 “嗯?艾微?这么古怪的名字,你是哪国人啊?” “英国人啊,西塔特村在哪里?在埃及吗?” 英国是什么鬼地方?布卡感觉自己完全没法与艾微交流,连西塔特村都不知道,看来真是个乡巴佬! “你快告诉我啊!西塔特村是不是在埃及,这里离底比斯还有多远?我要去底比斯,我要去拉美西斯二世所在的城市!”艾薇拉住布卡的手臂,语气焦急而迫切地说着。快!她要快些见到比非图,她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让他逃离死亡的劫数,不能耽误一分一秒啊! “别晃我的手臂啊!”布卡把手抽回来,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孩感觉和女人一样!这里呢,是埃及和利比亚接壤的地方,吉萨附近,吉萨你总知道吧?” 很耳熟的地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艾薇没有说话,布卡就继续说了下去。 “西塔特村是吉萨自治区最大的也是最繁华的村落。”布卡骄傲地说道,“你要去的底比斯离这里很远,就你这体格,徒步走怎样也要数月。但是如果你想拜见法老,你就太幸运了,他恰好在孟斐斯的宫殿,十几天的行程就到了。不过估计法老才不会见你这种乡巴佬。” “十几天的行程?要,要怎样走才能走到呢?”艾薇连忙问。蓝色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布卡。布卡长叹一口气,这真是个麻烦的人,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地把他丢下不管呢? “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吧。”布卡说,“反正我也要去孟斐斯看我的哥哥,你就跟着我吧。” 吉萨是利比亚与埃及交界处的一个边境城市,与其周边的西塔特村、穆莱村以及其他十几个小村落组成了相对自治的区域。这些村镇的人,都会自豪地称这块领域为吉萨自治区。当然,这种称呼只是私下的,法老对埃及的领土拥有绝对的权利,所以是绝不容忍所谓“自治”的。 吉萨地区的领主,由数月前刚刚驾崩的前法老塞提一世亲自指派的第二王子——希担任。由于塞提一世的第一个王子早逝,希成了最年长的王子,也理应继承王位,但是塞提却把“年长国王之子”的位置,大手一指,送给了第七王子拉美西斯。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年轻王子,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担任摄政王子期间就充分显示了其过人的战争、外交、内政等方面的天赋。因此,现在的法老就是原来的第七王子,拉美西斯。 “法老是否有个王妃叫马特浩倪洁茹?” “嗬,你这个土人知道的还不少。没错,法老只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妃子,一个是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还有一个是亚曼拉公主,不过传言都说法老立这两个妃子纯粹是出于政治考虑啦。法老可是花名在外,从不封妃……” “什么意思?” “就是传闻法老有很多情人,但是他从不立妃,而且据说也从不宠幸已经立下的两个妃子。噢,当然,我想奈菲尔塔利是例外吧,但是她早就死了。” “奈菲尔塔利早就……死了?有多早?” 布卡和艾薇一前一后地走在荒凉的沙地上,前方飞着不知疲倦的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艾薇发现,其实布卡是一个很热心而且很能聊的人,虽然言语中总是带着一些类似“土人、乡巴佬”这样的讽刺之词,但是艾薇的问题,布卡都会耐心或不耐心地一一回答。 “噢……有多早呢?忘记了,至少也有个四五年了吧。”布卡冲着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路盘旋着飞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布卡的左臂上,昂首看着布卡。 “路,给你肉吃。”路习以为常地用嘴接过布卡手中的肉,飞落到一旁,慢慢地吃了起来。布卡冲着艾薇叫了一声:“乡巴佬,我们也该吃饭了,你该不会没有准备粮食吧?” 艾薇白了布卡一眼,坐到了地上,打开自己的书包。幸好自己带了两包自熟快餐,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布卡从袋子里翻出类似面包的粮食,走过来坐到了艾薇的身旁,看着她手里的自来熟快餐盒,“你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艾薇没有回答,径自拉开餐盒外层的包装。过了三分钟,一股诱人的咖喱香气就跑了出来。正在一边啃着硬面包的布卡,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艾薇手中小小的盒子,“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伸手过去碰了碰盒子,“噢?还是热的啊!” 艾薇看着布卡好奇又有点馋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吉萨啊?”到了吉萨,她才有机会搞到一匹马和更多的食物,支持她走到孟斐斯。 布卡的双眼没有离开她的餐盒,“噢,可能还有两三天吧,不远了。” 也就是还要吃六到八顿饭。艾薇只带了两包快餐,其他的食物和水一概没有。怎么办呢? “喂!你这个,好吃吗?”布卡忍不住发问了,听到他这样说,艾薇不由得暗自笑了,看来接下来三天的食物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想吃吗?”艾薇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布卡。 布卡转过头去,继续啃自己的硬面包。 “真的,你想吃吗?我可以让给你吃。” 布卡动心了,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到艾薇真诚地把自己的快熟咖喱饭递到他跟前。 “很好吃的。”艾薇推波助澜地鼓动着。布卡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谨慎地尝了一口。 好吃! 虽然是很奇怪的味道,不过很好吃!布卡不顾自己的面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艾薇开心地笑着,看着布卡把饭吃得一粒不剩。 “不错!”布卡抹了抹嘴,把空盒递回给了艾薇,“你带的食物还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艾薇笑嘻嘻地接过盒子,“在我们国家,这盒饭相当于五十头牛和一百匹马的价值呢,绝对是稀世珍品。” “什,什么?!”布卡几乎摔倒在地上,“你骗人!” “我当然不是骗人,整个埃及,包括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都肯定没见过我这种食物——不用火就可以变熟的食物,那显然是圣食!本来我是想这次带来献给法老的……”艾薇的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伤脑筋啊,怎么会被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吃了呢?” “你,你你,分明是你给我……” “不过,布卡是这么善良的人,”没等布卡把话说完,艾薇就接着说了下去,“又愿意帮我走到孟斐斯,我实在不好意思为难他啊……” 布卡如捣蒜一样狂点头。 艾薇笑得更开心了,“好!呵呵,那么就作为你带我去孟斐斯的报酬吧,只要你路上提供给我水和粮食,到了吉萨再给我一匹马,这笔账就算结了。真是跳楼大降价啊!唉,本来还想用这个礼物讨好一下法老呢!” 布卡忙不迭地说:“就这样吧,我一定尽快把你带到孟斐斯,如果你能见到法老,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提了。” “嗯!呵呵,既然是布卡这样说,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啦!”艾薇心里乐开了花,看看这个傻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看着艾薇狡猾的笑容,布卡突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敏锐的路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警觉地飞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布卡也跟着站起来,往路的方向看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哈里森大叔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这样想着,艾薇从袋子里拿出了红外望远镜。 “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布卡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艾薇拿着形状古怪的小东西,贴到眼睛上。 “啊!”艾薇这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惊讶地尖叫了起来,“快,布卡,我们快过去,是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 没等布卡反应过来,艾薇就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上去。布卡顺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啊看,奇怪,自己的眼睛明明很好,但是怎么就没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呢? 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跪坐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伤者旁边,久久不能言语。 “你在发什么呆!”从后面赶过来的布卡大声地说,“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气!给他喝些水!” “噢,对对。”艾薇慌乱地把手颤颤巍巍地伸到那个人的鼻子下方,“还有!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呼吸。”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布卡跑上去,扶起那个人,撬开他干涩的嘴,往里面倒水,“身上都是刀伤,难道是被强盗抢劫了?” “咳咳……快点……通知法老……”满身是血的人稍微一清醒,立刻死死地抓住布卡,断断续续却焦急地说,“……利比亚,利比亚人……三天前……” “你别说话了,不然你会死的。”布卡想制止他说下去。 “穆莱……穆莱村……求求你们,救救穆莱村……” 他要死了吧?艾薇望着这个可怜的人。 布卡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穆莱村?你说穆莱村怎么了?!” “穆莱……利比亚……救救……” 伤者在布卡的怀抱中断了气。 “利比亚人三天前进攻了穆莱村,他是这个意思吧?”艾薇轻轻地说。 布卡慢慢将死者放下,“该死的利比亚人,居然擅自撕毁和约!忘记了他们的公主是吉萨领主希殿下的妃子吗!该死!我们加快脚步动身前往吉萨吧!一定要让领主出兵,穆莱村是吉萨领地的第二大村子,希殿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路!路!”布卡大声地叫着自己的伙伴,径自往前加快速度走去。 艾薇怔怔地看着死者,这是她第三次目睹死亡了吧。死亡是这样震撼的事情,亲眼目睹一个人的生命逝去,让她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深处感到阵阵寒意,“可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土人!!你在做什么!!我们快点去吉萨求助啊!!” “不对!不能去!不能去吉萨!!”艾薇大声地喝止了布卡。 “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难道要对穆莱村见死不救吗?”布卡不能理解地大喊。 “想一想,布卡!好好地想一想!穆莱村离开这里有多远?” “你这个速度,要走一天半。” “离吉萨呢?” “一整天啊!很近的,所以我们快去吉萨求救吧!” “布卡,动动脑子!”艾薇快速地说着,“刚才那个人说战争是三天前开始的,吉萨离开穆莱只有一天的脚程,其实是很近的,所以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然而三天还没有出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吉萨已经被占领了;二……” “吉萨和利比亚人是一伙儿的?!”顺着艾薇的思路,布卡将信将疑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没错!”艾薇叹了口气,“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去了都于事无补。” 布卡几乎瘫坐了下来,沮丧地抓着自己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那怎么办?穆莱村是西塔特村的好伙伴啊,身为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甚至几分无助的神色。 “不要慌。” 坚定而冷静的声音让布卡不由得抬起头来,艾薇的表情出奇的镇定。 “你不是有路吗?让它飞到孟斐斯找你的哥哥,它飞得比我们都快。让你的哥哥告诉法老这边的情况,并请求派兵支援,记住,要派兵,法老则千万不可因为贪功而离开底比斯,我担心这次利比亚人不是单纯的扰境。” 布卡愣愣地看着艾薇。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去写啊!” 布卡晃晃脑袋,“我没有……我没有纸莎草……” 艾薇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喏,给你,现在写,照我说的写。” 布卡接过纸和笔,好奇地看了又看。 “没时间看了,快写!” “噢噢!”布卡连忙低下头写了起来,“那……土人……不,我是说艾微,我们怎么办?”布卡开始认真地称呼艾薇的名字了,刚才的一番话,让这个瘦小男孩的形象,突然在他的心目中高大起来了。 “我们?”艾薇皱着眉,就算是为了帮比非图吧,这浑水看来真是非趟不可了。不能小看任何一场会危及法老生命的战事啊! “我们去穆莱村。” 太阳正缓缓沉入尼罗河,夕阳把孟斐斯渲染成一片华丽的绯红。耕作了一天的农民们都从田地里返回了自己的小屋,街上的集市渐渐散去了,不时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三个一群,两个一组,头顶着打水的器皿,开心地穿梭在小巷之间。 一个青年站在孟斐斯宫殿的城墙上,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夕阳的方向远远飞来一只深棕色的鹰。他对着它高高地伸出自己的左臂,“路!落过来!” 这青年有着一头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红发,与他翠绿色的眼睛相互呼应,争辉斗艳。他身上做工精细的铠甲和鞘上嵌有绿松石的佩剑说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拉美西斯时代最年轻的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西塔特村长的长子,孟图斯。二十七岁的孟图斯与年仅二十四岁的全国最高先知礼塔赫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他们与年轻有为的法老一起,为踏入新朝代的埃及,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好样的,路,飞得真快!”孟图斯夸赞着,示意路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布卡那小子呢?他不是一直说有路的地方就一定有布卡吗?” 路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孟图斯结实的左臂上,不老实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不停地移动着自己的爪子。 “怎么了?饿了?”孟图斯不解其意地问着。路更猛烈地扇动翅膀,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孟图斯感到路十分反常,于是仔细打量了它一番,终于发现在它的右爪上绑了一个小纸条,“嘿,原来是传信兵,不错啊,路!”孟图斯一边从路的爪子上把纸条解下来,一边赞扬地说道。路也抬起头来,一副自豪的样子。 “这是什么材料?好奇怪,不是纸莎草。”孟图斯不慌不忙地慢慢拆开纸条,当他看到上面画着的歪歪扭扭的象形字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了起来,“是布卡的字……” 快速浏览完纸条,孟图斯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笨拙地摸了摸路,原本光泽的羽毛显然因为长途跋涉而变得有些脏污。孟图斯有点歉意,但还是匆匆地说:“不能陪你了,我现在要立刻去晋见法老,我让其他人给你找些食物。”路就好像听明白了孟图斯的话一样,低低地叫了一声,骤然挥动翅膀,飞进了晚霞未散的天空,沿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地飞了回去。孟图斯看着路逐渐变小的身影,轻轻地说,“回去找布卡吗?路,真是好样的。” 转头过来,绿色的眼眸已变成如深湖一样的幽冷,“来人,拿我的披风过来,我要立刻晋见法老。” 孟斐斯是下埃及的中心城市,也是下埃及最繁华的城市。它地处尼罗河畔,不仅有发达的农业,也会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这里歇脚或做贸易,市民之中,从事建筑、纺织、手工艺的大有人在,甚至在制作木乃伊方面,都有专家,俨然是一个“国际大都市”的样子。 法老在孟斐斯有着豪华的宫殿,新王继位、重要祭祀、会议、战争等时,孟斐斯都会成为法老必定到访甚至停留些时日的地方。更有法老大兴土木,在这里建立宏伟的寺庙、金字塔以及奢侈的行宫。继位不足一月的新法老拉美西斯同样不能免俗,刚加冕不到三天就下令在孟斐斯附近建造庞大的司芬克斯神像,更为了监督工事的进展,特意来到孟斐斯,顺便参加当地的祭祀以及接受民众的祝福。 人们盛传新法老与先王塞提一世不同,不仅具有领导战争的能力,更是外交、内政方面的天才,加之自摄政王子时期就跟随他的“帝国双璧”孟图斯和礼塔赫作为他的左右手,新王登基三天就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欢欣鼓舞的士气,孟斐斯周遭村落的村民甚至愿意徒步行旅数日,来到孟斐斯,远远地拜见一下新法老。 而让全埃及的少女们沸腾的是新法老惊为天人的外貌。拉美西斯在登基前就是出名的俊美,而登基之后,天下独尊的身份使其更加锦上添花。虽然花名在外,但是天下少女无一不想受到一次宠幸,哪怕是一次,无名无分,她们都甘之如饴。而且,虽然机会近乎于零,但是她们还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梦想着或许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或许自己会被册封为妃,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永远都只是个梦想。 孟斐斯宫殿,侧宫。 侧宫的寝室是一间宽大的房间。四壁装饰着豪华的金质饰品,桌台上放着昂贵的凸雕花瓶,里面盛着埃及人最喜爱的莲花。层层半透明的帘幔随着夜风缓缓地时飘时静,房间深处奢华的床榻隐隐可见。 两具年轻的身体交叠着,房内沉重的喘息声和床榻的响动,透过层叠的帘幔,传出室外。孟图斯在侧宫的门口踱来踱去,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焦急的神色。门口的卫兵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王这样多久了?”孟图斯第十次发问,脑门上渗出了涔涔的汗珠。 “回将军,从傍晚开始。”卫兵没有感情地回答。 孟图斯抬头看看天,星星都亮起来了。虽然他知道王的脾性,但是遭遇如此军情,或许真的需要强行参见,以免局势变得不可收拾。可是,里面传来的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却使他难以迈出脚步。一直没有娶妻的他,听到这种声音,不由得难为情地低下头,心中只能盼望这样的事情可以早些结束。 “这样还要多久?”红发的青年又一次尴尬地开口。 “回将军,不知道。”卫兵还是同样平淡的语气。孟图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继续在门口踱来踱去。 而此时,房间里正春光旖旎,满室的热气几乎要撕裂厚重的幔纱,穿到室外去。身材火辣的女人仰面朝上。她眼神迷离,双唇微张,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纤长的指甲仿佛要透过床单将手掌抓破。 对比起她迷醉的神情,男人则显得过分冷静。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没有情感的光辉,仿佛无机质的宝石,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表情。 女人的身体开始缩紧,叫声不断变大。男人终于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结束了一切。他快速地起身,将衣服穿上,拿起身边的佩剑,丝毫不带有半分留恋地向门外走去。床上的女人沉沉地喘息着,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翻云覆雨之中,看到男人快步地离去,她连忙支起身来,不加任何遮盖,裸露出傲人的身躯,对着要离去的人说:“王,下次再召见奴婢吧,服侍王是奴婢的荣幸。” 拉美西斯回过头去,神情冷漠地扫了一眼女人完美的身段。或许不该带这个女人来孟斐斯,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带着她随时可以发泄欲望,省去很多麻烦,但是现在看来这种特别的待遇让眼前的女人有了误解。他沉吟了半刻,女人看他不出声,心里的期待便更增加了几分,“王……”女人嗲着,双眸半垂,吐气如兰地说,“请您一定再召见……” “下去。”冰冷的声音让这个女人心里一寒,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拉美西斯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掉入了万尺冰窟之中,一下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拉美西斯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去找内臣领赏。念在你从底比斯跟过来,我便不治罪于你,下次如果再敢造次,杀无赦。” 语毕,年轻的法老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剩下她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恐惧攫住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绝不能失去法老的宠爱。 法老在继位前就有诸多情人,但是全都没有被册封为妃,常见的情况是会在临幸之后,赏赐给她们一些金银珠宝。但是一旦这些姑娘被拉美西斯抛弃后还抱有任何幻想,迟迟不愿嫁人的话,多半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人说是被打入冷宫的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偷偷害死,有人则说是因为一些王国守旧的大臣,为了顾全未来法老的名声,私下里派人暗杀的。 拉美西斯对此不闻不问,因而这种残酷的情况愈演愈烈。那些权贵再也不抱着凭借女儿被宠幸从而能鸡犬升天的梦想,一旦发现女儿与王有染,立刻为其安排婚事,草草地把女儿嫁掉,从而避免不幸。 因此埃及的女人们,会又爱又恨地称这个危险而充满魅力的法老为“毒药”。 拉美西斯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做他的情人,但是他俊美的外貌,年轻而坚实的身体,让全国上下的女人都为之沸腾,若得春宵一夜,即便宛若饮鸩止渴,终将一死,也心甘情愿。 此时床上的女人也是如此,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或许可以得到一些不同的待遇。 但是,居然仍是逃不过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的命运。如此一来,她该如何是好,她或许真的活不过明天了。 拉美西斯走出侧宫寝房的时候,天上已经布满了星辰。一见到他的身影,孟图斯连忙上前下跪,语气急切地说道:“王,卑职有重要军情要禀报!” “起来,孟图斯,不必对我行大礼。”拉美西斯挥挥手,示意他站起身来,向中庭慢慢地踱去,神色平淡地说,“是不是利比亚人扰境?” 孟图斯跟在后面,闻言一愣,慌忙答道:“对,正是。” “吉萨没有出兵相救吧。”拉美西斯表情自然,仿佛早就知道一切了。孟图斯不由得有一丝迷惑,他又握了握攥在手里的纸条。那纸条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全部浸湿了。王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可能有任何传令兵会比路的速度还快了。但是还没等他发问,拉美西斯就先他一步开口了,“看来希王兄还是没有抵住诱惑啊。”语气平淡,但是双眸中却露出了冷酷的神色。 和纸条上写的一样。布卡传信过来也是说吉萨有可能已经叛变。孟图斯不由得暗暗佩服起王上,同时也为自己的弟弟准确的判断而感到赞叹。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难道敌军已经逼近了孟斐斯?”拉美西斯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坐下,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开在肩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仿佛一对奇异的宝石,与他浓郁的眉毛和略带鹰钩的挺立的鼻子一同嵌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王可真是绝世的美男子啊。”孟图斯在心中想着,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也不禁对法老俊美的外形而大为赞叹。 拉美西斯见他不语,又问了一句:“不是紧要军情吗?” “对,是!”孟图斯慌忙收回思绪,拉美西斯看着自己的红发爱将忙乱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紧张,有什么都慢慢说吧。”拉美西斯坐在石凳上,月光温柔地倾泻在他身上。孟图斯毕恭毕敬地看着俊美的法老,静静地思考应该由何说起。 “王,利比亚人并没有逼近孟斐斯,他们只是攻打了穆莱。布卡——就是卑职上次和您提过的,那个想当您侍卫的卑职的弟弟,他用鹰为卑职送来了消息。”孟图斯小心地措辞,考虑接下来应该怎样说才合适,“那个……嗯,他还说,利比亚人攻打穆莱,不是简单的扰境,极有可能吉萨已经倒戈,所以请孟斐斯尽快派兵相救,而且,呃……还有……” “继续说。”依旧是平淡的声音,逆着月光,孟图斯看不到拉美西斯的表情。孟图斯低着头,咬了咬牙,接着说了下去,“法老千万不可亲征,因为此次恐有后文。”孟图斯把纸条上不敬的语气修改了一下,用自己的话说了出来。语毕,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王,卑职就这么一个弟弟,他独自去了穆莱,请求您务必让卑职带兵前往!”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没有表情地看着孟图斯。孟图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这么低着头,等着法老发话。 “孟图斯,这条消息是令弟写的?” “是,确实是愚弟的字迹。” 拉美西斯眯起了眼睛,双眸中发出了危险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起了身边的石桌,双唇紧紧地合上,一言不发。孟图斯听着石桌上嗒嗒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安起来,手心渗出了更多的汗。时间耽误不起啊!现在布卡正身处穆莱,随时有性命危险,他不能再等了。 “王……” “孟图斯,把写着消息的纸条给我看看,应该在你身上吧?”拉美西斯目光犀利地看着孟图斯。 “这个……”孟图斯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冷汗直冒,布卡啊布卡,你怎么会用这样不敬的话写法老,现在叫为兄怎么保护你,万一要是惹怒了王,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用的,“这个……” 拉美西斯转头过去,看着池里的荷花映着月光,却将手伸向孟图斯,“在你手里吧。” 唉!孟图斯立刻弯腰,双手将被汗水浸透的纸条交给拉美西斯,“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请过目。” 拉美西斯接过纸条,慢慢地看着,浓重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孟图斯在一旁看得真是心惊肉跳,生怕法老发怒,“王,愚弟还小,不懂事,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一定……” “哈哈哈哈!”拉美西斯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孟图斯不知所措,“‘切记一定要派兵,法老千万不可因贪功而擅自离开孟斐斯’!好大的口气!”那笑容转眼间变得异常冰冷,“我埃及真是人才辈出,孟图斯,不想令弟竟有如此智谋,与本王不谋而合!若他也能像你一样,忠心不二,为我所用,那便好……”但如果不是…… “大王,我们西塔特村世世代代都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愚弟也不例外,能为您效力,哪怕仅仅是一次,也是他三生的荣耀。”孟图斯真诚地说着,心中却暗自想,那个莽撞的傻小子布卡,居然能考虑得如此全面,可以得到王的赞赏,实在与往日不同了啊! “那便是好!”拉美西斯点着头,若有所思,“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要亲自见一下令弟。” “是是!谢谢王!”孟图斯立刻下跪一拜,又匆匆地说,“王,请您让卑职立刻带兵前往穆莱,那边战况应该十分危急!” 拉美西斯轻轻抬起了手,阻止孟图斯继续说下去。 “令弟既然如此有勇有谋,拖延敌军几天时间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不用去穆莱,你给我好好留在孟斐斯。” “王!”孟图斯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焦急。他不能,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会率一小批人马去穆莱,此行完全保密,除了你,谁都不会知道。” “王!”这一次孟图斯是为了拉美西斯而担心,人家都摆明了是设下圈套设计法老,为什么他还要身临险境? 拉美西斯站了起来,修长健美的身形在月光的照射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孟图斯,我把孟斐斯交给你了,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很快孟斐斯就会发生动乱,或者是以政变的形式,内奸煽动群众;或者是赫梯的军队趁乱入侵,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会把最强的兵马留给你。注意这两天的食物,下毒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穆莱那边仅仅是个诱饵,所以看似危险,实则安全!但是……孟图斯抬起头,看着法老,“王,您不怕卑职……”不怕我趁机叛乱吗?孟图斯心里想着,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拉美西斯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孟图斯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离开孟斐斯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语毕,他冲孟图斯轻轻笑了一下,就顺着荷花池,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孟图斯有几分感动,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丢人!”如果第一将军哭了,那真是丢人现眼!他打了自己一下,抬起头,冲着拉美西斯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了一句:“王!您放心,孟图斯一定会把孟斐斯守护好,等着您回来!” 第八章 穆莱村之战 吉萨地区多为沙漠,间或有一些绿洲,依靠着珍贵的水源,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村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来。地处埃及与利比亚的交界处,又与赫梯隔海相望,吉萨地区成为了埃及以及利比亚,甚至越海而来的赫梯王国的行旅商人的必经之地。由于农业环境恶劣,原本吉萨地区十分贫穷,但是自从塞提一世对边关贸易采取开明政策以来,吉萨地区的村民开始接受各国商人带来的贸易冲击,逐步开始为他们的需求提供服务。 吉萨地区富裕的村子,多半是从事两种职业的。一种是如同西塔特村一样,专门提供物资的运输,以及保镖等服务。西塔特村人历代都以加入法老的军队为荣,成年男子均受过良好的身体训练。自从边关贸易开放以来,没有被选入法老禁卫军的年轻人,不再执著着要加入军队,反而以类似佣兵的形式出现,为打算运送珍贵物品去孟斐斯的商人护航,赚取不菲的佣金。 还有一种是以穆莱村为代表,村民自己投身于贸易之中。很多商人到达了边境,因为政治或安全等等因素,不愿继续进入埃及内地。穆莱村里比较精明的村民就会借此大大杀价,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收购各国的物资,然后转手卖给其他有实力继续去内地的商人,或者索性花一天时间走到吉萨,卖给当地的大中转商,从而带动了整个吉萨地区的发展。 吉萨地区一跃成为了埃及诸多地区里最富有的区域,无怪乎有民众私下里大胆地称之为“吉萨自治区”。可以说,如果没有吉萨,孟斐斯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将会减少一半。 由吉萨地区越过国境线,徒步走半天时间,就可以看到利比亚的边境城镇,但是两地展现出来的却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与吉萨欣欣向荣的富庶景象相对比,利比亚边境城镇的人民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不难想象,利比亚对埃及这块边境的风水宝地早就是垂涎三尺,但是在之前的若干年,有一些事情一直钳制着他们,让他们不敢随意冒犯。 “如果你介绍的吉萨地区的情况都是准确的话,那么我推测利比亚之前老老实实的原因大致有三个。”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和布卡快步地向穆莱村走去。一路上布卡简略地为艾薇介绍了一下吉萨地区的经济情况以及地理位置。自从艾薇上一次准确而富有战略眼光地判断形势以后,布卡再也不敢小看这个瘦小的外国男孩,事事都会先征求他的意见。 “其一,吉萨地区对利比亚的贸易有好处。虽然利比亚觊觎吉萨地区的富裕,但是毕竟自己国家的商人也借这个平台从埃及赚取了不少好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进攻,治安的混乱会毁掉这个平台。” 布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二,利比亚与塞提一世签订了和约。如果不是有万全的准备,随便撕毁和约会使利比亚颜面尽失,外交地位一落千丈,一旦战败,利比亚的下场必会惨不忍睹。” 艾薇快步地走着,呼吸有些混乱,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还是尽力为布卡解释着,这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战争多半都是由经济利益驱使的,把问题看成是一个简单的商业问题,一切就都会清楚很多了。公司与公司之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其实与真实的战争本质相同,只是形式转换了一下。她安慰着自己紧张的心情,说了下去。 “其三,利比亚人自认从武力上打不过塞提一世。前法老的军事实力强大,国内局势平稳,社会欣欣向荣,利比亚完全无机可乘。” “什么话!先王虽然强大,但是拉美西斯陛下绝对不逊色于先王。”布卡激动地反驳。自己的哥哥跟随现在的法老已有多年,法老的才能,绝对是在先王之上。但是碍于对先王的恭敬,布卡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艾薇摆摆手,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涩的嘴唇,“你误会了,听我把话说完。” 布卡从背袋里翻出水袋,掂了掂,递给艾薇,“你都喝了吧,快到了,坚持一下。” 艾薇接过水袋,毫不客气地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真不错,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水了。”布卡轻轻地笑了,这个小孩,或许是从沿海国家来的吧,那么容易渴,又缺乏对沙漠的常识,但是对于局势的判断,却超出其年龄般地异常准确。 “好,我来解释为什么利比亚人要趁现在进攻穆莱。”艾薇喝完水,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一切的答案其实都躺在那里了,只等着她整理好思绪,一一道出,“因为之前利比亚所顾忌的三点,在这个时机,全部都不成问题了。首先,虽然破坏穆莱这个平台不好,但是如果能占领,则是另一码事,那也是利比亚一直以来希望做到的;第二,背信弃义虽然不好,但是如果有把握成功,那么条约也仅仅是一纸空谈;第三,塞提一世已经死了。” 布卡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说,利比亚人有十足的把握成功。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再次确认这次事件绝对不是简单的扰境!”艾薇水蓝的双眸透出了自信的神色,“如果是单方面的进攻,利比亚人早就动手了!我推测,他们是在等,等这样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让埃及全盘皆输的时机。” “等他们所顾忌的先王过世?” “不。”艾薇面色阴沉地说,“等埃及新老朝代交替,等出现纰漏,他们与其他人合作,或者是内奸,或者是其他国家,声东击西,意在一鼓作气,重创埃及。” 布卡闻言,感到四肢冰冷,“居然这样严重!那,那我们快回孟斐斯,我们要去保护法老。” 艾薇叹了口气,“回孟斐斯绝对是于事无补,你我两个小人物能做什么?离开孟斐斯步行需要数日,而敌人的这种打法肯定是早就协商好的,我只能企盼法老确实如你所说,足够睿智,可以按照纸条上的话,度过这一劫,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帮助穆莱村的村民,不再遭受杀戮了。” 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眸映出了天空的颜色,沙漠的风不紧不慢地吹着,打到脸上,是一种炽热的感觉。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了点点绿色。 穆莱村就在前面。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 已经夸下海口说要尽力帮助穆莱村村民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呢? 两个人绕到穆莱附近的一个沙丘之上,走到丘顶,寻找一个高点,以便观察局势。布卡从背后拔出弯刀,俯下身子,小声说:“艾微,跟在我后面,把身体放低。” 艾薇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听话地伏到地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把Smith & esson 38手枪,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又拿出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穆莱村附近的动静。虽然没有看到利比亚军队,但穆莱村显然是一副刚刚经受过洗劫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之中,里面凌乱不堪,毫无秩序。 “布卡,我们下去。” “什么?你疯了?” “附近没有利比亚人。”艾薇把望远镜递给布卡,自己往下爬,“村子刚经历过了侵略。这群利比亚军队,纯粹是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掠夺金钱和惊动法老。现在目的达成了,他们暂时不会攻打穆莱,而是会在周边休整,等待法老中计。” 布卡接过望远镜,摆弄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使用,所以连忙跟着艾薇往下走,“真愚蠢,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小小的边境动乱,法老一定会来?万一王上根本不理会呢?” “不会的,新王刚刚登基,正是好大喜功的时候,为了树立威信,即使不亲征,多半也会派重兵前往,目的是要打个胜仗。不管法老选择哪种策略,敌人在孟斐斯布下的圈套,都会有八成的成功把握。”艾薇不假思索地说,“反正我们先下去,呆在沙丘后面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艾薇费力地往下走着,布卡从后面轻松地追上来,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你做什么呢,比蜗牛走得还慢,我背你吧。” 艾薇连忙摆摆手,“不用了,男人背男人,太恶心了吧。”让他背上那还得了! “像你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啊?”布卡把刀往背后一插,结实的双手伸向艾薇,轻松地就把她抱了起来,艾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布卡丢了起来,将她头朝下,腹部挂在他的肩膀上。“真轻啊你!”布卡一边感叹一边往下走着。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他也是经过西塔特村独有的身体训练的人,年轻的身体看似高高瘦瘦,实则全是肌肉,结实得很。 “快放我下来!”艾薇十分不好意思地抗议,手脚同时拍打着布卡的身体,希望可以快点从他肩上下来,她害怕近距离的身体接触会让他发现自己是女人。 “别乱动啊!”可是粗线条的布卡,完全没有像艾薇所想的那样敏锐,他只是费力地扛着乱动的艾薇,快步地往下走去,“你怎么和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别动了!” 闻言,艾薇只好噤声。算了,反正他也发现不了,就让他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吧,她也省得走路,只是,这种姿势真的好难受! “喂!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人进入了穆莱村。 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一个美丽的村子。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在金色的沙漠之间,小小的绿洲之中,有一片乐土,清风拂过,绿色的芭蕉叶随风轻轻摆动,树下清澈的塘水泛起点点波纹,映出岸边正在嬉耍的孩子们的身影。矮小的黏土房屋周围种满了的绿色植物,穿着朴素的埃及姑娘在房里织着布,屋后木制篱笆围成的马厩里,养着毛色光亮的骏马。 来自各国的行旅商人在这里歇脚,各色的皮肤,不同的语言。人们聚集在村子中央,池塘边的空地上,把货物从骆驼身上取下来,与其他人进行交换。可以见到带着大批金银珠宝满意离开城镇的外国商人,也可以见到当地的村民,带领一队驮满货物的骆驼,秩序井然地出发,向吉萨的方向走去。 ——多么欣欣向荣的场景啊!艾薇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街上凌乱不堪,遍地都是散落的物品,家家户户的房门几乎都被砸烂了,间或可以看到女人带着小孩伏在路边死去的男人身上伤心地哭泣。人们缓缓地修整着自己的村子,把倒下的篱笆扶起来,破碎的瓦片拾起来,毁坏的房门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双目之中充满了疲惫与迷茫。 艾薇呆呆地看着这一场景,心中再一次为战争的残酷而感到叹息。 等到这一切结束,她一定要回到英国。目睹了这凄惨的情形,她已经别无所求,只要能待在哥哥身边,呆在那个和平的年代,研习自己喜爱的经济学,即使令她终日碌碌无为,平庸一生,她也满足。那些藉由战争一举成名、大发横财的人们,难道不曾被这样的场景所打动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所谓的政治家、军事家,丝毫不顾及民众的死活,为了眼前的利益,永不疲惫地一次次发动战争呢? “艾微,”艾薇的思绪被布卡轻轻地唤回,“我们去见村长吧。” 艾薇点点头,又看了看街上沮丧的人们。她艰难地移动了脚步,跟着布卡,往村子的中央走去。 村长的屋子,在村子中央的道旁,同样是以棕榈木、芦苇、纸莎草、黏土和土坯建造而成的。门口两侧各有一棵高大的芭蕉树,十分显眼。房门大开着,艾薇和布卡直接走了进去。 一走进屋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艾薇几乎吐了出来。她捏住鼻子,仔细一看,大屋里面一片狼藉,花瓶被摔碎了,家具也都倒在地上,有血喷溅在墙上,但是已见不到伤者或死者的影子。 “吉穆塔爷爷!”布卡突然叫了一声,跑进内室,跪到躺在地上的一个虚弱的老人面前,“吉穆塔爷爷!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塔姆、若苏米达、妮塔他们,他们都去哪里了?” 布卡的声音几乎有了几分哽咽,艾薇在一边无助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吉穆塔爷爷,我背您出去,离开这个房间。”布卡手忙脚乱地扶起老人,想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但是老人完全没有配合他的动作,干枯的双臂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力量,任由布卡摆布。 “布卡……”老人开口了,声音游若悬丝,“布卡,你来了……” “吉穆塔爷爷,我来了!爷爷您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哥哥,他们很快就会带领大军过来的!爷爷!哥哥会给您的族人报仇!”布卡的眼圈红红的,他快速地说着,“我现在带您出去。” 吉穆塔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家人……塔姆、若苏米达、妮塔,他们都被杀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布卡,我快不行了……” “爷爷!不会的,您不会的!”布卡疯狂地摇着头。 老人艰难地呼吸着,继续说了下去:“拜托你,保护我的村民,逃离出去……村长的令牌……村长的令牌在我的腰上。交由你保管……拜托你,保护他们……保护他们所有人……” 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干枯的双臂颓然地垂了下去。艾薇能够看到,他眼中的生命之光正在逐渐逝去,宛若燃尽的蜡烛,熄灭了。 “吉穆塔爷爷!”布卡哭叫着,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全然不觉血正顺着他的关节流下来,“可恶,该死的利比亚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眼泪,顺着艾薇的脸颊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千年目睹这样残酷的画面,难道这是上帝的惩罚,惩罚她扰乱历史?惩罚她对哥哥的不伦之恋?那为什么不惩罚她一个人,偏偏要通过这样残忍的方式让她难以呼吸呢? 她用力晃了晃头,用袖口大力地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布卡,带上令牌,我要召集全村的人说话。” “嗯?”沉浸在悲痛中的布卡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不能辜负村长的期望,我们要尽全力让所有的村民安全!” 布卡看着艾薇,那双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睛中,闪过了坚定的神情,自信却不自大的言语,让他不由得从心底信服。 哥哥曾说过,王上是一个神奇的人,他能够用简单的语言令别人信服,从而使身边的臣子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死而后已。 布卡想,如果艾微是自己的主人,那么他也会为他坚信不疑地竭尽全力,那双饱含智慧的水蓝双眸,仿佛可以带来无尽的希望。 他愿意相信他。 近日来,利比亚边境将军篷古特别的春风得意。 这不仅是因为在对穆莱村的侵略中搜刮了大批的金银珠宝,让他中饱私囊,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最近几天穆莱那边的探子报告过来的消息: “听说法老已经派了重兵前往穆莱,孟斐斯想必是空城一座了。” 每次想到这里,篷古都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宽厚下巴上毛茸茸的胡子,思绪飞到半个月前利比亚国王对自己的承诺:“篷古,若你能够成功地把孟斐斯的大军吸引到边境来,让我们这个声东击西的计划成功,我便会赏你官晋两级,并且把第十公主嫁给你。” 啧啧,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一想到第十公主的美貌,篷古的嘴边几乎要流下口水来。他原本考虑过如果是埃及法老选择亲自带重兵来到边境,自己恐怕还要请求支援,与人分功,但是现在探子回报的消息居然是埃及法老派重兵前来,自己留守空城孟斐斯! 完美,那真是太完美了! “喂!你这个消息不会错吧?”篷古把探子抓过来,凶巴巴地问道。 “不会不会,”探子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我是亲耳听到拿着村长令牌的人对全村的人说的,不会错的。” “嗯!”篷古满意地坐回到军帐中的将军椅上,示意两旁的小兵为自己扇风。 看来利比亚第一将军的位置,就近在咫尺了! 篷古带着幸福的笑容,合上了双眼,不久,就微微传出了鼾声。 另一边,穆莱村的某间民居里,艾薇和布卡正席地而坐。 “喂,艾微,这么做没有问题吧?”布卡一边把布条缠绕在手臂上,一边紧张地说。 艾薇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俗话说得好,想要欺骗别人,就要先欺骗自己。现在穆莱村的村民和利比亚那边肯定全都相信,法老会派重兵前来,而自己留守空城。”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布卡不解地看着艾薇,有的时候和他说话真的会让自己感觉大脑不够用。 “为了……”艾薇笑笑,“水喝完了,你把水递给我。” 大水桶!布卡心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过去拿了一壶水,“不告诉我,我就不递给你。” 艾薇叹了一口气,自己伸手过去把水壶抢过来,“很简单啊,为了能让所有村民平安撤离。” “吓唬吓唬那些利比亚人,村民就能平安撤离?”布卡挠挠自己火红的短发,不解地问。 “我们算准时间,有秩序地撤退,他们是不会追击的。”艾薇大口地喝着水,在沙漠地带,喝多少水都不够,不然就觉得生命要被抽干了似的,“我推测,利比亚派过来的军队,不会有很大的数量,因为他们仅仅是诱饵。几天后,会有孟斐斯的探报过来,如果得到的是法老亲征的消息,他们会向国内求助,并诱敌深入,最后派出大军,将法老的军队一举歼灭,孟斐斯那边同时政变或者攻城,即使利比亚这边败给了法老亲征的军队,总体来看还是赢的。但是如果法老仅仅是派兵前来,就更好了,这群虾兵蟹将就为孟斐斯那边的动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方便那边直接对法老下手。这边就更不会冒那个险去与埃及大军抗衡,相反,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撤军,因为抗衡是毫无意义的。简而言之,他们就是要分散法老的兵力,伺机攻占孟斐斯,给埃及以重创。我说明白了吗?” 布卡一副迷茫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边要掌握先机,不能等他们得到了真正的消息才采取行动,不然是十分危险的。算算时间,离路飞去报信也有十天了,我们再等几天,就组织大家出发吧。”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低低的叫声,混杂着翅膀扇动的声音。布卡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也似的冲向门外。 “布卡?!”艾薇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也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尽力跟上他,“怎么了?” 布卡飞快地跑着,“路!是路!路回来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了路的身影,盘旋在不远的上空。布卡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口中,竭力吹出一个最响亮的口哨,同时把左臂伸向天空,“路!过来!落过来!” 空中的鹰低低地叫了一声,滑翔下来,稳稳地落在了布卡的手臂上。 “路!”布卡疼爱地抚摸着自己的亲密伙伴,那原本光亮的羽毛,因为长途跋涉,已经肮脏不堪,但是那双犀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样的,路!你真是好样的!” 艾薇追了出来,看到布卡开心地对路说话,心里也一阵安慰,“布卡,路比军队的速度快多少?” 布卡一边检查看路有没有受伤,一边回答道:“大约是军队速度的两倍吧。” 艾薇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水蓝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好,我们就四天后出发。” 篷古将军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探报。 “将军,穆莱村的村民正在以整齐的队列,非常有秩序地向孟斐斯方向前进。”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篷古正在尽情地享用美味的烤肉。闻言,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庞大的身体差点把眼前的餐桌掀倒,幸好身边的侍从眼快,帮他扶住。 “怎么?开始退却了?”篷古大声地说着,逼近跪在帐中的探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半天之前。” 篷古如铜铃一样大的眼睛转了一转,应该是法老的大军到了吧,这群村民既然胆敢大摇大摆地撤退,肯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或者是想勾引我上当,给埃及大军塞牙缝?别傻了!小看我篷古! “传令下去!我们也拔营,退回利比亚!”篷古大声地喝道。早点退回去,就可以安全不少,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趟这没有必要的浑水。 可正当利比亚全军奉命收拾好行装,开始撤退的时候,另一个探子,策着快马,匆忙地闯进了军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将军!最新探报!从孟斐斯来的!” 篷古走出帐篷,眼睛一瞪,问道:“怎么了?动乱已经成功了?” 探子翻身下马落在地上,因为焦急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的:“将军,孟斐斯,孟斐斯……” “说什么!快说!”篷古恶狠狠地说。 “将军!法老根本没有出兵营救穆莱村,他与大军悉数留在了孟斐斯。” “什么?!”篷古闻言,额头上不禁爆起了青筋,这样说来,动乱失败了?不!这还不要紧,最为让他恼火的是穆莱村人的撤退。 “该死的穆莱村人!居然把老子耍弄了!待我追上你们,将你们剁成肉酱!” 艾薇和布卡正在组织村民整齐地向孟斐斯走去。 “艾微,其实我们不一定会有大军接应吧?” 艾薇擦了擦脑门的汗。没错,其实有没有大军接应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利比亚人所期望的两种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就是法老根本不会派兵相救。如果是这样,一旦残暴的利比亚人得到来自孟斐斯的探报,他们一定会给穆莱村以毁灭性的打击。算算时间,如果援军是在接到路的消息后第二天就出发,差不多也该到这里了,现在撤退,是最不容易让利比亚起疑的时候,然而…… “我很担心法老究竟有没有派兵,算算时间,利比亚人应该已经得到了孟斐斯的探报,如果法老没有派兵前来,他们现在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我们就完了。” “那怎么办呢?”布卡没了主意。 艾薇也摇了摇头,怎么办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争取时间,带领村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即使多走远一步,生存的希望都会增加一分!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布卡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子,有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副女孩子的样子,柔弱又有几分娇气,让他总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的男子汉,可以保护他,让他信赖自己、依靠自己。如果艾微是一个女孩子的话,那么他会愿意保护她一辈子吧!这样想着,布卡大声地说:“艾微,你放心,即使发生危险的事情,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艾薇骤然抬起头,望进红发少年明亮的眸子里。他是发自内心那样想的!艾薇不由得心中有几分感动。她轻轻地说:“谢谢你,布卡。”——等一切都结束,我一定会记得在这遥远的三千年前,我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朋友!一个这样这样好的朋友。她如是想着,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突然,队尾的村民惊恐地叫了起来:“利比亚人!”紧接着秩序整齐的队列陷入了一片慌乱。艾薇慌忙转过身去,沙漠的尽头扬起了阵阵尘土,利比亚的旗帜若隐若现。 还是来不及了吗?利比亚人得到了孟斐斯的消息,法老果然没有派军相救吗?艾薇绝望地想,她大声地喊:“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队列,援军就在前面!”但是陷入恐慌的穆莱村民,完全不理会她的指挥,像疯了一样地四处逃命。利比亚的军队眼看越逼越近,艾薇几乎能感到杀气腾腾的利比亚人正手持各种兵器对他们虎视眈眈。 “艾微,你快跑。”布卡握紧弯刀,匆忙地对艾薇说。 艾薇摇摇头,跑不掉的,人只有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战马的四条腿。当她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想着多带个火箭炮!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呢?她呆呆地看着利比亚的军队迅速逼近,心中阵阵寒意。太自大了!没有把历史修正回来,却要把更多人的命赔上!她太藐视历史了!她太愚蠢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欢欣雀跃的叫声,如同浪潮一样,将她淹没,“法老的军队!” 什么?!怎么会!艾薇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到山丘之上一片金黄的旗帜,在太阳的映射之下,晃得她几乎张不开眼睛。穿着整齐的埃及军队排着队列,将中间的沙地半包围了起来,阵营的前面,毛色亮丽的黑色骏马之上,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他神态自若,居高临下,俯视大局。 艾薇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背包里的望远镜,迫不及待地架在自己的眼睛上,看向那气质不凡的将领。 直到今天艾薇还能记得那令她难忘的一刹。 记忆中那俊美的身形,如今就好似天神一样伫立在前方的山丘之上。身后金色的太阳仿佛是他自身的神光,普照在那一片空阔的沙地之上。他是拉美西斯二世啊!那个在书中被称为古埃及最辉煌荣耀的君主,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伟大法老! 透过望远镜看着那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她的血液仿佛逆转一般,猛烈地冲击着心脏,身体难以抑制地灼热起来,越来越热。数月前的回忆一次次地冲向自己的脑海,原本被丢进记忆角落的故事,好像在一秒钟之内,竟从她眼前一幕幕晃过,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它几乎要爆炸!万千思绪在短短时间融为了一句话: ——终于,终于! 我记忆里的比非图,嗯……是什么样子的呢? 长相俊美,身形高大,勇武睿智,意气风发。 但我怎样也不能将他和举世闻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联系到一起。年轻的比非图,总是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浮躁,和年少轻狂的张扬。这些,让我觉得即使他有出众的智慧,傲人的霸气,也难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君主。 我如是想着,勉强地这样想着,其实心里是不愿意承认,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不愿意承认他是因为我扰乱了历史,而在继位短短两年,就黯然辞世…… 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战马之上,将深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握着刻有王室图腾的宝剑,冷漠地扫视着战场。 他并没有穿上平日亲征时所用的华丽铠甲,仅仅身着一件普通的亚麻长衣,脚踏束带的编织鞋,身披朴素的深黑斗篷,不饰半分奢华。然而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却透过他的一举一动,展露无遗。他无须隐瞒,也无法隐瞒,只要见到他那张完美却又冰冷得令人战栗的面孔,就一定会认出,他就是埃及伟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脚下欣喜的穆莱村民众和不远处气势汹汹的利比亚军队,琥珀色的双眸沉静得如同一潭幽深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更无从揣测他心中的想法。随行前往的埃及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全部是禁卫军里的精英,大半是来自西塔特村,身怀绝技的战士。他们自从摄政王子时期就跟随拉美西斯,是他最忠诚的奴仆。此时这些英勇的武士们全都默不作声,蓄势待发,只待法老的一声号令。 利比亚军队的数量,略微多于自己所带的队伍。拉美西斯快速地估算了一下,心中暗暗盘算,不出数秒,就已把握了大体的局势。“正如我所料,看来,得胜并非难事。”他轻轻地说着,视线却飘到沙地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上去。 在所有穆莱村人都慌乱地跑向自己的军队这一边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愣愣地站在沙地中央,直呆呆地冲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刚才就是他在大喊“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队列”的吧,难道就是他组织穆莱村的村民如此有秩序地退向孟斐斯的?看起来才不过十几岁的小毛孩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拉美西斯嘴边不自觉勾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埃及还真是人才济济。他钩了钩手指,身边两个体型壮硕的士兵就上前一步,俯首待命。 “看到沙地中央那个黑糊糊的小男孩了吗?一会儿开战后,你们要保护好他,把他给我带回来,不许有任何损伤。” “是!” 拉美西斯看了看脚下的形势,穆莱村的村民基本上全都跑到自己军队的后方了,而利比亚人也已经非常接近了。他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停留半刻,往下一挥,山丘上的士兵们就如洪水一般,飞速地、呐喊着冲了下去。 来势汹汹的篷古将军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把战线拉得长长的,意在把穆莱村的村民包围个水泄不通,一网打尽。“该死!居然被你们这群愚民的假消息给骗了!原来法老根本就没有派兵过来接应你们!”篷古咬牙切齿,他不能饶了这群愚弄他的埃及人!他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篷古将军的脸扭曲着,追赶着前面拼命奔跑着的可怜的村民们。他的双眼因为即将来临的杀戮而充满了血丝,他挥舞着自己的重剑,嚣张地策马前进。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埃及的军队,士气高昂地冲向自己的人马。篷古一惊,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们的人马比较多!冲上去!冲上去!”利比亚人疯狂地往前冲着,双方的军队很快就在平坦的沙地上交锋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带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形势如自己所想般发展着。 利比亚的军队成长方形,战线较长,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遇到了成锥形的埃及军队。双方交锋不消一会儿,就见到埃及军队慢慢从中央将利比亚军队分为两截。拉美西斯见状轻轻抬起了右手,旁边的士兵立刻举起金黄的令旗,向右一挥,埃及军队在切开利比亚军队之后,就整齐地绕到他们右侧那一半的后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亚军队右侧的尾巴。 布卡护着艾薇,跑到离开战场较远的角落,远远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小规模战斗。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形啊?”布卡傻呆呆地问到。 艾薇仔细看了看,简单地说:“埃及的军队数量较少,所以要采取这种阵型,把利比亚人切为两半,然后再集中兵力,将其先后歼灭。”不过这种战法要求指挥官一定要有极强的控制阵型的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把握准确的时机,快速地致敌人于死地。看来,拉美西斯二世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消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埃及军队逐渐占了上风。从法老这一侧看去,利比亚军队的右半部分已经溃不成军了。这个时候,那左半部分的军队才刚刚作出缓慢的反应,追着埃及军队的尾部开始攻击,然而为时已晚,埃及军队整齐地调转方向,开始全力攻打利比亚左侧军队。 整个战役用时不足两个小时,胜败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开心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简直是用兵如神!太厉害了!就在此时,两个埃及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着艾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法老想要见您,请二位随我们来吧。” 艾薇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她连忙挥挥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后丢下毕恭毕敬的士兵和一头雾水的布卡,快速地跑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喷雾,小心地又往脸上喷了些,等了十分钟,拿出镜子,好好地照了又照。这下好了!除了那双眼睛还是如前般雪亮动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样!短短的黑色头发,几近棕黑色的皮肤,这个鬼样子恐怕连哥哥都认不出来了吧!艾薇得意地笑着,把镜子收起来,快速地往回走去。 布卡看着艾薇慢吞吞地过来,嘟囔了一句:“干什么去了?因为紧张而要解手吗?嗯?你怎么变得更黑了?” 艾薇白了他一眼,“怎么了,我本来就黑。” 两位士兵依旧非常礼貌地在一旁站着,静静地听着艾薇和布卡的对话,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艾薇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认自己的宝贝一样没少,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他们说:“久等了,这就去参见法老。” 第九章 莲花纹章 两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带到法老的身后,就恭敬地退后一些,站到一旁。法老背冲着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骑之旁。布卡小声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双膝就好像被冻结一样,不能动弹。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跌跪在炙热的沙地上。 “你这个乡巴佬,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国家是怎样的,但是在埃及,你晋见法老时要把头低下,额头贴地,法老不开口,你也就不要主动开口。”布卡悄悄地给艾薇讲,“别愣着,快照做啊!”但艾薇还是好像傻了一样直直地看着拉美西斯的背影,布卡慌忙地抬身起来,一把将艾薇的头压了下去。 两个人刚刚摆好正确的下跪姿势,就听到法老轻轻地对旁边的士兵说:“基本上胜负已定,那个黑小孩呢?” “回王上,已经带到了,就在您的身后。” 艾薇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也不喘一口,紧张得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跳到外面来,转一个圈,冷静一下。她能感到拉美西斯二世,不,比非图已转过身来,正在静静地打量着他们,打量着她! “黑皮肤的少年,回答我,是你组织穆莱村的村民撤退的吗?”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寒,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那曾经热烈得好似沙漠上的太阳一样的王子,如今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艾微,叫你回答呢!”布卡捅了她一下。 “是的,正是在下。”艾薇轻轻地说了一句,噤声,等待法老的下一句问话。然而等了好久,拉美西斯却一言不发。艾薇担心自己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正是在下组织了这次撤退……” “你!把头抬起来!”话没有说完,艾薇就被突然打断了。那冰冷的声线,此时却被赋予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感。艾薇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抬头,但这短短的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狠狠地以要将其捏碎的架势抓住,粗暴地抬了起来。那一刻,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丝错觉,错觉回到几个月前,身处于那情感分明,毫不怜香惜玉的王子面前。 倏地,艾薇的双眼对上了一双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眸子,那幽深的双眼几乎要把艾薇溺毙在一汪深潭之中。完美的颜色之中,短短的几秒,艾薇好似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孕育其中,那是一种期待、惊喜、质疑,而转瞬中,这一切就转化为了深深的失望,绝望一般的失望,当艾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甩落在沙地上了。 “蓝色的眼睛……”那张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漠然,并没有对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举止加以任何解释或表示歉意,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对艾薇的眼睛进行了评价,“很特别。” 艾薇慢慢地从沙地上爬起来,跪好,轻轻地说:“是,谢谢法老。” 她低着头,不看拉美西斯。刚才的那一秒钟已经足够了,足够她将他看清楚!比非图,他就是比非图!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只是这一切,都被赋予了更为成熟的气韵,然后被一种冷漠的外壳深深地包裹起来。不对了,不对了!不知道到底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几年,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比非图呢?去哪里了?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熟,但是成熟带来的不应该是这种彻骨的寒冷,不应该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漠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比非图啊! 她陷入了迷茫与思考,想不通,更想象不出来。 “男孩,你叫什么名字?”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语气平淡地说,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在下叫艾微。” “艾微?有趣的名字,所以你不是孟图斯的弟弟。” 艾薇愣了一下,孟图斯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她刚想回答,旁边的布卡忍不住开口了:“王上,贱民布卡,才是孟图斯的弟弟。” 拉美西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确实是一样红色的头发。” 对了,红发的孟图斯,那个以前同礼塔赫一起一直跟着比非图的男人。原来布卡是他的弟弟!隐约的记忆中,好像确实是有几分相似,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艾微。” “是!” “是你传递字条通知本王不可贪功亲征的吗?”拉美西斯转身过去,俯视脚下的战场,利比亚人已经溃不成军,埃及士兵正在给他们以最后一击。 “是。因为在下认为,这次扰境应属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这只老虎可以是陛下您,也可以是在孟斐斯驻扎的重要军队,而眼前败给您的利比亚军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饵。”艾薇小心地措辞,以尽量简洁的话语说明自己的意思。 “那我再问你,既然你看到了我率少量亲信前来相救,你觉得本王下步应该做何打算?” 在考她?艾薇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丝笑容,“我的看法是,你也猜出利比亚人是与其他方面合作,打算以此饵引诱重兵,然后伺机在孟斐斯发起动乱,给埃及予重创。这场戏的重头戏在孟斐斯,所以那边更是危机重重。法老你索性派大将与重兵留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做的两个风险是:一、留守孟斐斯的将军叛变,不过既然法老你敢这样做,一定也是对其留有足够信任;二、利比亚残兵回国求援,你没有士兵接应,可能在平安返回孟斐斯前受到吉萨和利比亚的双面夹击,所以……” 布卡忘记了把额头贴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艾薇,她居然不使用敬语,还如此滔滔不绝。 “所以,你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在离开孟斐斯之际就从其他城市派兵接应,不告诉留守孟斐斯的将军,更不让援兵知道为何而来。我相信睿智如你,一定已经如此做了吧?”艾薇说完,一片静默,远处间或传来兵戎相接的声音。 拉美西斯没有回头,也没有因为艾薇的不敬而发怒,背影里看不出一丝感情。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艾微,若我要你为我埃及效力,你有什么希望得到的奖赏吗?”并非商量的口气,这样的人才,或者全心为埃及尽忠,或者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若让他效命于其他国家,无论如何都是威胁。 艾薇深深明白这样的问话,潜台词究竟为何。她默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沙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既然历经千辛万苦地回来了,她就要、一定要保护好比非图,把历史改回去。至于是以哪种形式,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承蒙您的厚爱,就请让我贴身跟随您,这就是对艾微最大的奖赏。”艾薇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数月前的一幕——“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奈菲尔塔利。”而一眨眼,那些都远去了,远去了,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这个黑发黑皮肤的艾微,与之前差别太大了,但这一切,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吗?悄悄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把历史修改回去。艾薇听到拉美西斯冷冷地回答:“可以。”艾薇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的心情,究竟是目的达成的欣喜,或者是一种难以说明的酸楚,一种疼痛,竟慢慢地由心底滋生出来。 艾薇当初刚着手写自己的论文的时候,就读到过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摆阔方式:最华丽的宫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庞大的庙宇,最富气势的神像。在到达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的双脚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宫殿时,她竟感到自己的双眼一阵眩晕。 记忆中几个月前自己住过的底比斯王宫,此时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种极端奢华的面貌,再次出现在艾薇的眼前。这是一座宛若属于太阳神的宫殿,整座宫殿仿佛镀上了黄金。屋顶及四壁上有华丽的凸式浮雕,讲述着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议事大厅,四壁上装饰着天青石和绿松石,地面上铺着火红而烫有金边的地毯,纯金制成的王座之上铺着柔软的驼毛,椅背上立着秃鹰的雕像,黑曜石制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冷冷地看向大厅中央。宫里的年轻侍从们穿着盛装,手中持着青葱的草木,欢迎法老王得胜归来。 距离吉萨一战,已经过去了数十天。艾薇与布卡战战兢兢地跟着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长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这件小事让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聪慧、勇武,更是一个精明得几近多疑的人。上次与利比亚一战后,他没有将胜利的消息传回孟斐斯,也没有带军返回孟斐斯,而是选择另一条线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进。刚至吉萨领土的边界,就有上埃及的将领率大军前来接应,保护一众人等平安顺利地回到了底比斯。 他用兵大胆,但是行事谨慎,他用人不疑,但留有后手。 想不出,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随着法老王走进了底比斯最华丽的议事大厅,直到众大臣整齐地高声道:“王,欢迎归来!”艾薇这才从自己无尽的遐想中抽回思绪,嗬!真是有架势啊!满朝文武,列于通向王座的红毯两旁。按年龄看来,他们多半都已是拉美西斯的叔父辈,然而此时却全都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王,您回来了。”一个青年立在红毯之中偏右的位置,将手按在胸前,弯腰向拉美西斯行礼。他身穿白色亚麻及地长衣,腰系镏金腰带,头戴金色发饰。从他不俗的气质看,此人并非一般的臣子。 待他抬起头来,更令人不由得想要赞叹一番: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男子!黑色的长发下垂至腰,白皙的皮肤仿佛玉石,深黑色的眼睛深邃沉静。与拉美西斯不同,眼前男子的美,带有几分阴柔。如果法老的英俊好似太阳,那么此人的美丽就如流水,三分脱俗,三分优雅,剩下的便是无尽的从容。他带着微笑,伫立于众臣前列,轻轻地向法老问安。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对他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向王座,艾薇刚想跟上去,却被布卡一把拉住,“大哥,求求你,你还要去哪里,快站到群臣队尾的角落里。”布卡匆匆拽着艾薇走到队尾,两人刚刚站稳,红毯之上的美丽青年就开口说话了:“王上,今天得到了从孟斐斯传来的战报,孟图斯将军已经顺利镇压了叛乱,这次的叛乱实为吉萨的希殿下所策划……” 殿上的众臣开始交头接耳,陷入了纷纷的议论之中。布卡脸上表露出来一丝兴奋,艾薇知道,这是一个弟弟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时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开心起来,布卡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勇猛的将军吧!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群臣全部屏息待命,年轻的法老缓缓地开口:“第二王兄希,外通敌国,内举逆兵,应是叛国罪。传令孟图斯将军,立刻带兵前往吉萨,将希捉拿,如有不从,杀无赦。多特里——” “在。”群臣尾席中出列一位年轻的文官模样的男人。 “现任命你为吉萨领事,即日率亲卫前往孟斐斯,与大军一同前往吉萨。上任后,务必开明贸易,厚待游商。” “是,多谢陛下。”多特里大拜于地,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激。当今法老开明,不因年龄或阅历而埋没贤才,真乃少有的英名君主。此行去吉萨,他一定要、一定要尽全力报答法老! 厉害,真是厉害!艾薇目睹这一切,心中暗暗感叹。拉美西斯不仅是战场上的用兵高手,更是笼络人心的政事强人。即使对自己的血亲,依然冷面如斯,倘若犯罪,必重罚以儆效尤;对自己的臣下,即使阅历尚浅,但倘若有才,依然任用不讳。受用之臣心怀感恩,必然鞠躬尽瘁,旁观之臣不仅会受到鼓舞,同时也可以树立法老的威信。拉美西斯,他已经超越了情感,众臣在他眼中宛若棋子,举手投足间便将国家大权揽于手中,将众臣之心揽于手中。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众卿。”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说。艾薇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尼罗河泛滥之期又将来临,闲置的农民应该如何处置呢?” 众臣一愣,紧接着全都跃跃欲试。艾薇心中暗忖,看来这个问题应该已有明确的答案了,拉美西斯二世心中肯定也早就有了打算。他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呢?正这样想着,一抬头,艾薇骤然发现拉美西斯琥珀色的双眼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那冰冷的双眼,竟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这一切又宛若空气一般,转瞬即逝。 她呆了一下,法老就开口说:“艾微,我想听下你的意见。” 啥?艾薇懵了,此时众臣全都顺着法老的视线,转头望向队尾的自己。天!她现在狼狈至极,满身都是泥土,黑色的假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该死,为什么大家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看过来啊。红毯之上白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在他那犹如黑曜石一般深沉亮泽的双眸对上艾薇双眼的一刹,他的脸上骤然显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紧接着那份惊诧转变成了质疑,化为了一句话,被他轻轻地说了出来:“奈菲尔塔利……” 声音虽小,但是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室内,骤然如同停尸房一样安静。 艾薇惶惶地看着叫出那个名字的美丽男子,记忆中闪出了一副熟悉的笑容,犹如阳光流水一般俊美的少年,年轻的第一先知,礼塔赫,这个青年就是当年的礼塔赫!他认得出自己?如果他认得出自己,为什么比非图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艾薇这时才感到一丝深深的挫败,一种莫名的失落正在心底深处晕染开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拉美西斯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屏息看向法老,礼塔赫刚才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语——奈菲尔塔利。朝中的老臣都记得那个女孩,那个让年轻的王子为之疯狂的外国女孩,那个美丽、聪慧、叛逆的法老之子的情人。法老禁止他们提起那个名字,禁止他们将任何人或任何事与那个美丽的名字联系起来。 最美丽的人,最好的人——“奈菲尔塔利”的含义。 再看看这个孩子,黑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瘦小的身体。而且他是一个男孩,一个平凡的小男孩,与奈菲尔塔利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娇美的身形相距甚远,他甚至不是女人。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是他们都有一副外国人的五官了。为什么礼塔赫会这样说,难道他这第一先知的位置坐腻了吗?众臣紧张地看着法老,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拉美西斯宛若没有听到礼塔赫的声音一样,淡淡地说:“艾微,我在问你。”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修建工事,给他们相应的回报……”这个答案,她说不下去了,几个月前,她说过,她说过同样的解决方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比非图的面。不、现在,她不想说了,“我不知道了……”她颓丧地垂下头,不愿意重复那次说过的话,那会让她生出错觉,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段记忆深处的日子。 “说得很好,正合我意。”拉美西斯却满意地轻轻颔首,目光从艾薇身上移开,落到厅内各怀心思的大臣身上,“众卿,在我登基之际,我要在上埃及之腹,尼罗河之畔建立新都,我已吩咐梅开始了城市规划与宫殿的设计。希望臣等能全力支持。新都的名称即为比·拉美西斯。” 比·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建立的埃及首府,在三千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神秘城市,壁画上、传说中豪华得无以复加的城市。 众臣小声议论了一下,突然有人高喊:“陛下万岁!比·拉美西斯永世长存!”紧接着,大厅里的所有臣子都齐齐下跪,一同说道:“陛下万岁!比·拉美西斯永世长存!”整个议事厅里骤然陷入了一种几近狂热的君主崇拜状态。 拉美西斯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艾微虽然年轻,可是外明军事,内通政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将他带在身边,众卿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那问题的用意,艾薇骤然明白了,这其实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自然地告诉大家准备迁都的决定,并把自己看中的人才以一种和缓的方式介绍给大家。在众臣眼中,自己是一个年轻得几近幼稚的外国男孩,把自己留在身边任用,大臣们一定会极力反对,一是担心自己是奸细;二来担心自己年轻而无真才实学。现在他既然在大厅之上已经得到了王上的赏识,此时有大臣当着大家的面反对,也确实不合适了吧。 拉美西斯,居然为了把自己这么个小角色留在身边,花费了如此心思,真不知她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朝会结束了。拉美西斯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官职,没有实权,但却是可以带在身边的官位。后来艾薇仔细想想,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之下,自己要待在法老身边的请求,其实是很古怪而且很苛刻的。 “艾微!” 众臣散了,艾薇和布卡一起往拉美西斯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住所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艾薇就把头转了回去,美丽的白衣青年带着温和的笑容走了过来,“艾微,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他礼貌地问着,但却全然不像是在开口询问。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布卡,“你是孟图斯将军的弟弟吗?幸会幸会,经常听到令兄提起你。”礼塔赫笑着,看着布卡脸上出现一丝不好意思却又有几分骄傲的神色,“我想同艾微说一小会儿话,可以吗?” 布卡看了一眼艾薇,艾薇示意他只是谈一小下,布卡就悻悻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艾薇突然感到一丝歉意,布卡一定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但她感觉到礼塔赫要和她谈的,还是不让他听见的好。布卡走远了,礼塔赫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转而看着艾薇,轻轻地开口道:“刚才在大殿,失礼了。” 艾薇连忙摆摆手,把头低下,不敢直视礼塔赫,怕他认出自己。 “但是……”礼塔赫靠近了艾薇一些,语气坚定地说,“你有和她一样美丽的眼睛,同样充满智慧,而且不拘于礼俗,那水蓝色的眼睛,除了她,我没见过其他人同样拥有,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你。” 艾薇死死地盯着地板,“说,说什么呢!我可是个男孩,再说,都说奈菲尔塔利小姐是个金色头发、白色皮肤的女孩子,我,我怎么可能是呢?” 礼塔赫笑了,笑容就如从未变化过,依然是那么纯净美丽。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外表是可以改变的,想法是可以掩饰的,唯一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内在的灵魂。所以不管一个人转世多少次,身份变化多少次,通过那双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灵魂,他的真实所在。”那双黑曜石般美丽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可很快,那波动就消逝在深黑的眸子里了,他又低下头来,“其实,你很像奈菲尔塔利,非常像,相似得令我一眼就确认你是她。他,也一定这样想。但是你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 艾薇看着他,细细地品味他话中的意思。突然他词风一转,温和的双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光芒,“幸好你不是她……” 艾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她想再次确认的时候,礼塔赫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抱歉,艾微,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先走了,祝你官运亨通,法老很喜欢你。” 他礼貌地弯腰行礼,之后便慢慢地沿来路走了回去。艾薇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一遍遍思考着他刚才那番话的含义,毫无头绪,毫无头绪。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一个问题上,比非图是否也已经认出自己是奈菲尔塔利了呢?他是否还能记起数月前的点点滴滴呢?或者彼时数月,此时已数年?时间流逝得太快,所以他已经不记得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要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当一切结束,她还要回到哥哥身边呢!即使比非图记得自己又如何,不记得自己反而更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顺利的,然而,她的心情真的好沉重。她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往法老给自己安排的住所走去,可是刚走了没两步,不远处就出现了布卡焦急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黏土板,匆匆地向艾薇跑过来。 “艾微!艾微!不好了!” “布卡?”艾薇惊讶地抬起头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红发的少年因为慌乱,脑门上已微微地渗出了汗珠,他在艾薇面前站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才在王宫门口附近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所,所以……” “你说什么?”艾薇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那块黏土板,横竖看了看,真精致,好像一个饰品一样,“这是什么,看不懂。” 布卡一把抢回来,“看不懂你还抢!上面是赫梯语,赫梯语!” “噢?写着什么?” “你还这么悠闲自得!”布卡恼怒地叫着,“上面写着:‘叛乱计划失败,即日实行第二计划!’” 什么?艾薇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危机重重,难道就不能让她喘口气吗? 拉美西斯起身,随意地披上一件长衫,拿起手边的短剑,用眼角瞥了一下床上裸身的女人,迈步走出了房间。 已经是深夜,晴朗的夜空中出现了点点繁星。埃及的白天虽然炙热,但是到了晚上,习习的凉风还是会让人感到些微的寒意。拉美西斯紧了紧身上的长衫,走到了荷花池边。水中的荷花映着清冷的月光,美丽得恍若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那种沉静脱俗的存在,仿佛一碰,就要散了似的,融入空气中,怎样也找不到了。 拉美西斯在离荷花很近的地方坐下了,鼻间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他恍惚地看着花,细细欣赏着,却始终不敢伸手去碰触那几乎不属于这世界的美丽。 ——如同奈菲尔塔利一样的美丽。 不是妖冶、不是招摇,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宛若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带给他的是全新的冲击,让他知道一个“别人”可以如此耐人寻味,可以让他的世界充满期待、欢乐和各种情绪。在他年轻的二十五年生命中,再也没有人可以那样打动他了。在这气氛复杂的王宫中,他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的王权继承者而教育,他深谙人心之术、战争之术,习惯了尔虞我诈,权力金钱,他不相信别人,在他眼中看不到“真实”,那些亲近都是隐藏在各种名誉利益之下的阴谋。 所以他保持距离对待所有人,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孟图斯和礼塔赫。 谁知道她——那个莽撞而不知礼节的她,轻而易举地就闯进了他的世界:自信满满地讨论国政问题,毫无礼貌地直呼他只有母后才会叫的名字,理直气壮地和他讨价还价,一次次直接地拒绝他……他得到了真实,让他开心、让他发怒、让他哀伤、让他不知所措!他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悸动,他想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身边,把那份“真实”留在身边。 但是,她却偏偏是缥缈的,是虚无的…… 她居然能没有任何解释地抛下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自她在光芒中消失的那一天起,他就如同疯狂了一样,翻遍了底比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寻遍了尼罗河养育的每一个村庄。当有人说发现相似的女人时,他就会立即飞奔前往,即使要务在身;他迁怒于身边的所有人,把马特浩倪洁茹打入冷宫,不再见她;他拒绝迎娶其他的妻子,甚至忤逆父王的指婚;他禁止制造镶嵌有红宝石的蛇形手镯……他疯了。 他疯狂到燃尽自己的全部热情,用尽每一种方法去寻找她。 五年了。 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正被一次次的失望慢慢夺走。 他快要不会笑了、不会哭了、不会发怒了。除了她,还有什么能令他心潮澎湃呢?他年纪轻轻就把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了她,还有什么需要他展露自己的情感呢?他根本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所有人、所有事本来在他手中都应该如棋——冰冷而不需付出任何情感的棋子。 他本来是清楚这一切的。 可是,他却不能把她从心里剔除,不能把她,当一个过路的棋子。 每当睡到深夜,他就会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梦中她笑着,笑得那么开心,他走过去,那美丽的笑脸转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拒绝,每到这时,他就想把她拽住,紧紧揽在怀里,不让她逃离他,就像以前那样。但是,但是,当他伸出手去,碰触到的仅仅是冰冷的空气,所以他醒了,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过去的日子,就好像梦一样,消失殆尽了,仿若从未发生过。 那一刹,他会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那种空虚感的存在是因为他曾经拥有充实——因为她而感受到的充实。不管他多么潜心于政务、建筑,甚至是毫无节制地抱女人……他始终无法再让感情漫溢。渐渐地,他开始希望天神从没让他见过那个女孩,从没让他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的与众不同,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是如此苍白,他就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以前那样活着,满足于无趣的每一天。 渐渐地,渐渐地,他变得冷漠,对一切事情都不抱有感情。 只有当午夜梦回,他突然惊醒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切事情冷漠,唯独对她,唯独对她是不能的。那个时候,他被挖空的心就会骤然涌出一种深刻的感情。 “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我恨你……”他喃喃地说着,痛苦地说着。 我恨我认识了你,恨我只能用我的一生,去回味那短短的数月。 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一只小狮成长为威风凛凛的狮王,可以让一块荒地变成极尽奢华的宫殿,也可以让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美丽的女人。 他曾经千百万次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思,如果她年长了五岁,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那样不懂礼仪?是否还那样天真无邪?或者是更成熟了?更美丽了?如果他能再见到她,她会和他说什么?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就好像他疯狂地迷恋着她一样爱他。 这些猜想,变成了他冷漠的心中残留的唯一一份不同,一份真实的情感,一份唯一的期待。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 “是的,正是在下。” “在下名叫艾微。” “请让我贴身跟随您……” …… 太阳神阿蒙·拉、哈比女神,埃及的诸神,请告诉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如此地让他绝望,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黑黑瘦瘦小小的,扮成是男孩的少女,竟然与奈菲尔塔利如此相像!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眸子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清澈得如同天空一样的水蓝双眸,饱含着超越年龄的智慧,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过去五年,而那个自称艾微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当年奈菲尔塔利的年纪。 他不敢问她,不敢问她究竟是不是“她”,不敢问她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她一定知道,甚至,她就是“她”。 而他怕,怕问出的是奈菲尔塔利的死讯。 他更怕,怕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五年时间,她的样貌丝毫没有变化。他惧怕自己与她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或是属于天人两界。想起她的超凡智慧、她的脱俗面容,他不是没有思考过,或许他们的距离,比他想象得更远。想到这些的时候,这个无畏而至高无上的法老,才会难以抑制地感到发自心底的一丝无助。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你”是奈菲尔塔利呢,还是那个黑黑瘦瘦的艾微呢? 拉美西斯怔怔地看着池中的荷花,映着月色,那美丽的景象竟有几分模糊起来了。 “呵嚏!”艾薇突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布卡略带恶心地把黏土板从她手上拿开。 “还不快道歉,我们埃及人最忌讳当着别人的面打喷嚏了。”布卡用衣角细心地擦了擦那块小小的黏土板,“我们认为这是魔鬼附身的表现。” “啊,对不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艾薇点点头,顺从地道歉了。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自己怎么会突如其来地打喷嚏。 她环顾了一下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安排的住处,这是一栋典型的埃及建筑,由黄色的黏土砌成,配以木制的门和窗框。虽然没有底比斯的王宫那样豪华,但也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官邸,里面配备了侍卫和侍女,口口声声地对她以“大人”相称。布卡被当成是她的贴身侍从,一起住了进来。一开始,布卡还对自己被看做艾薇的侍从一事小有不满,后来他也给自己找到了心理平衡。“也好,跟着你,总有一天法老会注意到我,把我招进禁卫军的。”每次他这样说,艾薇就会笑着安慰他。 “对了,布卡,你再告诉我一次,你是怎么弄到这块黏土板的?” 听到这个问题,红发少年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你想知道?哼,好吧,我就详细地给你讲一次。昨天下午,你把我支开和大神官大人说话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往宫外走,在宫门处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侍女,我觉得她的神色很慌张,好像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所以我就多注意了她几眼,呃,然后我跟在她后面……” “哇,你真牛,这不就是跟踪吗?” “去去,这叫做敏锐的直觉和惊人的行动力。”布卡白了艾薇一眼继续说,“我跟着她,她哧溜哧溜地钻进了闹市。我就怕跟丢了,索性……我看她好像一直很宝贝地拿着什么东西,我就故意撞了她一下,顺手把那个东西溜进了我的口袋。” “晕,这不是偷窃吗?” “滚滚!”布卡恼怒地叫着,“我只是怕有意外,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就把这个偷偷还给她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艾薇笑着,拿布卡开心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有趣。她从他手中取过黏土板,仔细地看着。虽然她的考古学知识异常贫乏,但是她知道,埃及人的书简多半是纸莎草书,而赫梯人使用的则是黏土板。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王宫中应该是有自己人勾结敌国,想要做一些对法老不利的事情。所谓的叛乱计划应该指的是前段日子在孟斐斯和吉萨上演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是那一次应该仅仅是希与利比亚人之间的交易,为什么会有个赫梯黏土板在中间插一脚呢?莫非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复杂? 不!等等,那个侍女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么重要的黏土板给弄丢了,最后居然会落到布卡这样一个小角色的手里?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想要对当权者不利,肯定是灭顶重罪,敢于策划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有了万全周密的准备,但是居然会在消息传递上如此疏忽? 艾薇死死地盯着黏土板,想要把脑海中的思绪理清。咦?她骤然发现黏土板的一角有一个非常细小的图样,很特别,那是一枚精致的荷花纹章。 “喂喂,布卡,你认识这种纹章吗?”艾薇把黏土板递过去,用手指着那朵细小的荷花,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那个图样。 布卡把鼻子凑到纹章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好眼熟啊!以前好像听谁给我讲过……”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艾薇故意揶揄他一下。 “别催别催!”布卡皱着眉毛,仔细地看着,这个勇猛少年的脑门上因为焦急渗出了微微的汗珠,“这是……嗯,精细的荷花……” 艾薇在一边看着,心中也在不停地思考:荷花是埃及人最喜欢的花朵,黏土板是赫梯文书的象征,这真是奇怪的组合。 “对了!这么精细的刻印,肯定是位高权重者的私印。”布卡大声地叫了起来,“可以用这样精细的荷花图样的人,地位肯定不低!”布卡虽然欣喜,但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具体的名堂来。 私印?顾名思义,应该是代表自己身份的密印吧?艾薇自己猜测着,那是为了有效辨别自己身份而使用的印记。可疑,更可疑了,既然是一封不希望别人发现的密信,为什么还大张旗鼓地印上私印呢?但是,这样精细的刻纹,恐怕也的确不可能是一般市井小民的所有物。看来事情真是很复杂。 唉,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艾薇用力地晃了晃头,想不清楚,先不要想了。线索总是会随着对宫中人事的了解加深而变得越来越多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置于暗处,不要帮比非图不成,反而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布卡,你从她身上偷了黏土板回来的事,有没有被别人看到或者注意到呢?” “都说了!这不算偷!”布卡带有几分恼怒地反驳,他好歹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未来的法老禁卫军中的一员,拜托他行行好,给自己留点面子行不行,这次他也算立下了大功呢。 “是是,不算,有没有人呢?”但是艾薇就好像敷衍似的继续问道,重点完全不放在他立下的大功上。 “你!你你!气死我了!”布卡略带怒气地说,“算了,我想应该是没有人看到的,毕竟我是专业的,你这种连沙丘都走不顺的人,当然不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是吗?那就好。”至少布卡和自己短时间内都是安全的。那么接下来,她会比较担心的就是比非图的事了。 叩叩。 突然房间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敲响。艾薇将黏土板快速地藏到自己的衣服之下,和布卡警觉地抬起头来。 “来者何人?”布卡慎重地问。 回答的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普通的侍女,“艾,艾微大人,法老派侍卫送书信来,想请您,还有那个,布卡先生一起参加三天后的庆典。” 艾薇眼珠一转,好机会。法老的庆典,从理论上讲某个级别以上的达官贵人应该都会参加,她正好可以认识认识,找找线索。她看了一眼布卡,点点头。布卡就喊话回去:“知道了,艾微大人和我都会去参加的。” 第十章 公主的幼狮像 艾薇合拢双手,做成一个碗状,轻轻地掬起一捧水来。微热的水就好像带有特殊的香味,她满意地闻了一闻,然后将水洒落到自己身上。水滴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滴入了浴池,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内,不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是官邸中给艾薇专用的硕大浴池,装饰极具埃及风格,虽然其华丽程度怎么也比不上数月前她曾经使用过的底比斯宫殿浴池,但她依然十分满意。回到这里来也已经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舒适的沐浴呢。 刚才要进来的时候,诸多侍女一定要服侍她入浴,弄得她十分尴尬,连连拒绝。本来就不习惯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裸体,更何况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女人。 话又说回来,本来她也没想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男生的,她只是想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北非小女孩,结果没想到布卡那个笨蛋,一见到她就把她当男生似的呼来喝去,那个时候,她才无奈地选择了男生的身份,现在再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女生也太奇怪了吧,而且仔细想想,扮成男生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可以顺利地留在拉美西斯边上混个有头有脸的小官。 嘿!十七岁的现代少女艾薇,跑到三千年前的埃及从政玩儿了!回去一定要给弦哥哥好好讲讲,他肯定会惊讶到合不上嘴巴,或者他会骂自己太不怕危险了呢!她傻傻地笑着,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 日光机的效果早就消失了,而黝黑喷雾也快用完了,艾薇体内的白种人血统,使得她的皮肤难以抑制地逐渐变浅。所以无论天气有多么热,她坚持用长衣把自己围个水泄不通,而将珍贵的喷雾悉数用在露出的地方,比如脸、手、小臂……但是她知道,这恐怕也坚持不过十几天了,她要在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她又掬起一捧水,看着纯净的液体从指缝间慢慢流走。 艾薇没有想到,这次雄心壮志地回来,却是危机重重,一环扣一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本以为一瓶黝黑喷雾肯定能用到事情解决,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比非图所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一个贵族的家族内部斗争来得更加惊心动魄。她太过高估自己了。想起在穆莱村对利比亚的一战,现在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比非图来得及时,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丢在三千年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比非图救了自己一命。因此她更不能一走了之,毕竟是自己把历史改变,而让他的寿命无端缩短了七十多年,再加上他救了她的这一次,她所欠他的就更多了。但是,艾薇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会夺走他年轻的生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到了水底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完美却冰冷得让人发颤的脸,一丝莫名的哀愁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缓缓地呼着气,看气泡从自己的嘴边飘上去,飘到水面上去,然后如梦幻一样碎裂。 “艾微!你要洗到什么时候!法老的宴会就要开始了!” 突然,布卡的喊声穿过水波直接在耳边响起。艾薇一口气没吐匀,被池水狠狠地呛到了。她慌忙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约过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她好容易调整了呼吸,才骤然发现布卡正站在浴池边上,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了大约三秒钟,艾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布卡慌乱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这就出去!” 布卡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眼睛往门外退,不小心被身后的摆设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他闷哼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来,原来这个娇气的小男孩真的是一个女的! 布卡出了浴室,一口气跑了数百米远,心脏狂跳不已,却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因为刚才所见到的一幕。原来艾微是个女的,难怪她那么瘦小,难怪她长得那么清秀,难怪她的身体那么孱弱! 等等,怎么好像她身上的肤色和脸上的不一样呢?为什么她的头发变得那么长,而且,好像不是黑色的耶! 但这些怀疑转瞬间就消失了,布卡回想起刚才冲击性的画面,脸都快燃烧起来了,脑子里面就好像塞满了稻草,无法思考起来。这这这,这可是他布卡第一次见到,见到……啊啊,一会儿要怎么面对艾微呢? “该死的布卡!”等了一会儿,确认布卡已经走远了,艾薇才从浴池里慢慢地爬出来,恼怒地诅咒了一番。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搞不好连白皮肤金头发都被他发现了。不,不会的,布卡是比较粗心的,但是……“该死的布卡!” 她一边穿衣服戴假发,一边凶狠地骂着。 “艾微,我要对你负责!” “啥?” 载着两人前往王宫的车子嘎吱嘎吱地在土路上走着。自从刚才尴尬的一幕之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子上的空气几乎要凝结了。此时,身旁的布卡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也吓了艾薇一跳,“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身体,虽然在埃及女子裸露不算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国家是不是……” “够了够了够了,闭嘴!”艾薇冲过去堵住他的嘴,“不许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听见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该死该死!怎么会让这么个小孩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呢!该死该死!艾薇郁闷地想着,眼眶不禁泛红了起来。弦哥哥,艾薇真是倒霉啊!本来这个身体,只想给你一个人看的,结果…… 看着艾薇不爽的表情,布卡有些欲言又止,只好把头低下来,死死地盯着车子的地板,艾薇则是看着两边的民居,一动不动。马车一颠一颠地前进着,车子里的沉默就好像要把两人的姿势永远固定住,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最少的一段时间吧。王宫,太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远远地看到了王宫的大门,艾薇轻轻呼了口气,看向那辉煌的宫殿。突然此时,红发的少年好像下了很大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艾薇,一字一句地说:“艾微,布卡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什么?艾薇抬起头,望进了少年碧绿的眼眸里。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布卡的脸吧,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的眸子,原来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见得到底的泉水,竟然不带有一丝杂质。那一刹,她突然被这种真诚打动了,思绪一下子哽咽在喉咙里,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马车,载着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进入了王宫。 夜晚的底比斯王宫,一如既往般灯火通明,映得这座如同黄金堆砌起来的宫殿,更加辉煌耀眼。今天是法老登基的第七十日,拉美西斯邀请了底比斯的重臣、祭司以及亲贵们聚集一堂,共庆此日。平日里豪华却空旷得几乎有些冷清的大厅,如今挤满了整个底比斯最位高权重的人们。这些带着喜悦表情的达官贵人们,无一不在谈论新法老登基不到十日就遭遇的穆莱村之战。各人有各自的看法,但是拉美西斯此战所展现的战术以及政治策略,让人们不禁津津乐道,甚至军队里的一些高级将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说:“穆莱村之战的例子,你要记住啊!你以后领兵打仗可以将这次作为范本。” 拉美西斯对大局的掌握、后路的安排、以少胜多的战场指挥以及战后的处理,使得他在众臣中的声望更加提高了。众臣愉悦地赞美着并等待着这位年轻法老的到来,大厅里洋溢着快乐与和谐的气氛。 艾薇在踏入这大厅的一刹那,却骤然感到一道非常冰冷的视线把她攫住。那一刻,就好像有一条带有致命剧毒的眼镜蛇缠绕在自己身上,血液立刻冰凉了起来。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身体猛地激灵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但是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的信息。人们全都面带喜悦之情,互相交谈着。身旁的布卡发觉了她略带惊恐和不安的神色,靠过来轻轻地问:“怎么了?” 艾薇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确实什么都没发现,或许她太神经质了吧。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回答布卡,不远处就响起了卫兵的声音,“王妃,马特浩倪洁茹,到——” 那一刹,一种闪电般的东西,锐利地穿过了艾薇的身体,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熟悉的名字,难忘的名字。 即使那张异国的面孔,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地从记忆中褪色,这位赫梯国第十七公主的名字,却好像一道刻痕一样,划在艾薇的心上,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也无法将其抹去。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数月前,比非图的那句话:“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这句话……为什么不能忘记?艾薇用力地摇着头。不要,她不要想起来,也不需要想起来! 但这心中的沮丧又该如何说明呢? 艾薇缓缓地转过头,和厅里的大臣们一起望向门口,翘首等待拉美西斯的第一个偏妃。 马特浩倪洁茹走进了大厅,众人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感叹,多么美丽的女子啊。那乌黑的长发被精巧地盘在了头上,与黄金的发饰巧妙地呼应着;那白皙细嫩的皮肤,就好像由陶瓷制成,不带一丝瑕疵;那沉静的双眼,就好像最亮最美的黑曜石,在长长的睫毛之下,隐隐发光。她就像一个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娃娃,没有生气地、机械地走到大厅前面的位置,慢慢地坐下。 很快,人们的惊叹就转为了纷纷议论,但是这议论却不是围绕着马特浩倪洁茹那脱俗容貌之上。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马特浩倪洁茹王妃了吧?” “一直在冷宫里不是吗?本来就是因为政治目的而迎娶的。” “好像法老也确实不喜欢她。” “还记得五年前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现在可真是沉静了许多……” “唉,再美丽也架不住失宠啊,其实她也蛮可怜的。” 艾薇看着她那张精致得几乎不真实的脸,心中竟升起了一丝怜悯。她还记得马特浩倪洁茹,那个活生生的,反驳塞梯一世的敌国公主。而如今,那分活力就好像从指缝间流走了,那苍白的面孔上,带有的只是一种空洞的美,如果用礼塔赫的理论来说,应该是“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灵魂了”吧。 艾薇的思绪一下混乱起来。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传令兵又是一声锣响:“王妃,亚曼拉公主,到——” 没有听过的名字。艾薇侧过身去,拉了拉布卡的衣角,“喂,亚曼拉公主是谁?” 布卡的脸红了一下,轻轻地把自己的衣角从艾薇的手中拽出去,温和地、礼貌地、不带讽刺地说:“是陛下的妹妹,有名的祭司,传说可以与神对话的少女。虽然是王妃,但陛下好像也是为了政治原因才这样做的……况且,众臣和诸位祭司也力谏迎娶她。” 艾薇压根就没好好听,反而对布卡刚才的行为感到不满。干什么扭扭捏捏的,就算知道自己是女生,也不至于态度就180度大转变吧,太令人尴尬了!她不再理会布卡,望向走进来的少女。 嗬,真年轻,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呢,十六岁?也许只有十五岁。 亚曼拉公主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古铜色的皮肤,棕黑色的短发,年轻但丰满的身躯与埃及的服饰相得益彰。她带着甜甜的笑容,踱进了厅里。那张有几分稚嫩的脸上,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艾薇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她呆呆地盯着亚曼拉的脸。 突然,少女就好像发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触到艾薇的目光时,艾薇突然感到了一丝难以说明的不协调感,然而仔细一看,少女只是在甜甜地笑着,那种充满活力和光芒的笑容,让艾薇眼前一晕,就好像被晃到了一样。 同样的眼睛,暗示了他们搭配不当,那种血脉相连的关系。艾薇双手扣住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情感就好像一波波巨浪,汹涌地拍击了过来。她的心中充满了羡慕,羡慕这个少女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嫉妒,嫉妒这个少女嫁给了那个人……嫉妒,多么可怕的字眼,但是她心中那种微微疼痛的感觉,或许只能用嫉妒来描述吧。 “法老驾到——” 传令兵大声地喊着,殿内纷杂的声音,骤然静默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地毯的尽头。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两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拉美西斯穿着简单的亚麻白衣,系着金黄的腰带,手持一把精致的宝剑——他是整个大厅里唯一一个可以带武器的人,深棕色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垂在他宽厚的背上。他的身后是礼塔赫,依旧黑发及腰,面带微笑,亦步亦趋地走在法老身后。 众臣恭敬地列于中道两旁,向法老行礼。拉美西斯轻轻摆摆手,说道:“今夜是欢庆的日子,礼节就免了吧!”厅内立刻一阵道谢,然后欢腾的讨论声又渐渐回来了。拉美西斯坐到大厅中央宽大的宝座之上,随意地倚着柔软的驼毛靠垫,拿过侍女递上来的酒杯,伸向众人,“今夜各位可不拘小节,君臣同庆!”语毕,举起酒杯一口饮尽。大厅之间顿时觥筹交错,谈笑不绝。 拉美西斯又让侍女斟满了一杯酒,示意众人安静:“各位,在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本王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众臣。”拉美西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亚曼拉公主,那名少女便从旁边的侍女手中取过了一样被烫金边的黑布所覆盖的物品,小心地端到了拉美西斯的身边。 “诸位,这样物品是亚曼拉的宝贝,她亦在众多仪式中祈求众神祝福于它,它是祥物,是可以使众臣心想事成的宝物……”臣子们一片赞叹,纷纷坚信不疑,那可是能与神对话的亚曼拉公主的物品啊!如果可以得到,真是三生有幸啊!只有艾薇在一旁撇撇嘴,难道只有她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谱的谎言吗?难怪要迎娶自己的妹妹为妃子,看来大家都对这个亚曼拉公主膜拜得一塌糊涂…… 正在翻白眼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拉美西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双迷惑人的眼睛,正越过密集的人群,锁在了自己不屑的神情上。她慌忙调整表情,做出一副好崇拜、好想得到的样子。那一刻,年轻的法老嘴边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可只有不到一秒,这微妙的波动就又隐于他冰冷的面孔之下了。 拉美西斯一抬手,亚曼拉就把黑布揭下。厅里的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这次终于连艾薇也不例外。因为那所谓祥物,竟是一尊精美至极的小小幼狮像。虽然全是由黄金制成,但是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双目炯炯有神,皮毛则仿佛如真的一样柔软,狮身上由宝石组成的华丽装饰,更是令人炫目。真没想到,远在三千年前的古老国度,就有这样令人惊叹的雕刻技术。 拉美西斯将狮像捧于手中,“本王会将此物赐于厅中最机智的人。我将随意指一个臣子,由他来出一道题,谁的回答最高明,这只小狮就是谁的了!” 拉美西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群臣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梅。”拉美西斯话音刚落,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了出来,“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建筑师,就由你来给大家出个难题吧。” 男子谦卑地鞠了一躬,道:“那么在下不才……就请问即将竣工的辛克布神庙的高度要如何测量才最为精确,最为快捷吧。” 众臣一片议论,一个年轻的臣子飞快地跳了出来,说道:“可以找到支撑神庙的最高柱子,看用了多少石块,然后只要知道每块石头的高度,就可以了。”梅皱了皱眉,年轻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缩回了人群之中。 过了一分钟,一个年纪稍长的武官打扮的人站出来,答道:“叫人造一把大尺子,爬到神庙最高点,然后把尺子放下来,就可以量了。”群臣一片嬉笑,不愧是武夫,想法还真是直接。梅听毕,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这并非最简便的方法。 又先后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人站出来,但都被梅一一否决了。很快,原本群情激昂的大臣们,都没了声音。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说:“怎么?接受过拉神祝福的最具智慧的诸位,竟没有一个可以解答出梅的问题吗?”闻言,大臣们更是几分羞愧,纷纷垂下头去。 正当大厅里面沉寂得近乎尴尬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飘了出来:“我,请让我试一下。”众臣顺着声音的来源找过去,但却什么都没看见。又过了一会儿,艾薇费力地从人堆里站出来,本来就不高挑的身材,此时显得更加瘦小。众臣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不由得议论纷纷,脸上轻蔑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人不禁将双臂抱在胸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陛下,请让我试一下。”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说下去。艾薇清了清嗓子,说:“如果要我知道神庙的高度,只需要一支长度为一个计量单位的直棍。” “一迈赫?”梅开口。 艾薇愣了一下,迈赫是啥米东东?可能是某种长度单位吧,不管它,反正都一样,“对,一……迈赫长吧。” 群臣交头接耳,莫非要用一根小棍子一点一点量上去?太可笑了吧!艾薇却神态自若道:“正午时分,将此直棍垂直立于地面,量出直棍影子的长度,再量出此时神庙影子的长度,神庙影子是直棍影子长度的多少倍,那么高度就是多少迈赫。” 大厅里一片静默,紧接着就是恍然大悟的欷歔声。艾薇心中暗自好笑,其实这就是一个小学生的几何问题,这些上了年纪的臣子,脑筋还真是不灵光啊! 梅恭敬地向法老躬身道:“陛下,这位艾微阁下年纪虽轻,但是知识真是渊博啊!这是我们埃及高级的建筑师才知道的测量技巧。在下佩服,实在佩服……不知道艾微阁下是否愿意成为建筑师呢?” 艾薇脸红了,连连摆手。太不好意思了,明明没有什么,却被别人称为知识渊博,简直是一种变相的讽刺。正在她考虑如何拒绝的时候,拉美西斯却开口了:“艾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要将他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如果建筑院缺人,可将其他有为青年调去。” 梅又是一个躬身,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又向众臣说:“今夜这场比赛,看来是艾微赢了,我就将这珍贵的小狮赐予他吧。艾微,还不上前领赏。” 艾薇犹豫了一下,身后的布卡推了她一把,她就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站到了拉美西斯的眼前。拉美西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在距她不过一米处停下,高大的身体将艾薇眼前的光亮全部挡住。艾薇不自然地鞠了个躬,就又站直起来,看向年轻的法老。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这美丽的双眼了吧,那琥珀色的双眼,总是含有一种神秘的魅惑。正在她发愣的时候,拉美西斯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黄金小狮放于其上。在那冰冷的手指接触自己的那一刻,时间突然静止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艾薇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情,既是温柔又具哀伤,那份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股热流,不知不觉流进了她的心里。 但是下一秒,他已经转身退回了王座,举起了酒杯。一时间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人群里对话的喧闹声就好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时间又开始流逝了。布卡跑过来把艾薇拽下去,“发什么呆呢!” 艾薇正捧着黄金幼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布卡拉着走了下去。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手中精美的塑像上。突然间,她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她将幼狮像举到眼前,更为仔细地端详起来。在幼狮腰部华丽的饰品上,有一个极为精细的纹章。那是一朵色泽分明,娇嫩欲滴的荷花…… 在这个大厅之中,有一个人想要谋害法老。 这个人位高权重,并且以荷花的图样为纹章。 这个人也许是或曾经是,这个幼狮像的主人。 大厅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布卡也加入了酒筵之中,与一帮来自西塔特村的武官们喝得一塌糊涂,酩酊大醉。艾薇推说自己不会酒,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艾薇小心地把幼狮像放到腿上,用那块黑色的布包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正在与人共饮的拉美西斯。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正在没有表情地接受众臣的敬酒,眼神不时划过一闪冰冷的光芒,右手则从来没有放松过那把宝剑。自古以来,拥有高权重位的人,无一不抱有令人反感的多疑与冷酷,然而这两点,却是身为集权君主所必要的素质。拉美西斯二世,能够活到九十六岁并不是因为他健康的身体,或者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多的神庙,更多的,是他的谨慎,以及对万事缜密的思考。 这点从穆莱村一战就看出来了。 即使是跟随他多年的孟图斯,他也心存怀疑,那么礼塔赫、西曼、梅这帮重臣以及那两个因为政治考虑而迎娶的妃子,就更不例外了。这样看来,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如果连内奸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搞定的话,这个法老当得就太勉强了。话说回来,自己尚在英国的时候,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也是手段层出不穷:出卖机密、集团勾结、枪战、投毒……无所不见。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怀中的幼狮像,不知不觉手心里渗出汗来。 没关系吧,他毕竟是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啊。 正发着呆,艾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透彻的琥珀石,吓得她往后跳坐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位受人膜拜的通神少女——亚曼拉公主。她在离开艾薇很近的地方蹲下,笑盈盈地看着艾薇,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叫艾微吗?” 真是动听的声音,就好像溪水敲打着银铃一样。艾薇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艾微,你真的好聪明,难怪王兄如此器重你,连他最喜欢的梅要人,都不把你交出去。” “啊,噢……谢谢。”艾薇的慌乱,转化为了一丝不好意思,“谢谢公主。” “嘻嘻。”少女笑了,稚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天真,“你喜欢我的小狮子吗?” 艾薇双手一紧,“这确实……是你的?” “对,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从来没有移开过。连它身上的饰品,都是我亲自找人做的,印着我的纹章呢!”亚曼拉一边说,一边从艾薇手里把被黑布包着的幼狮拿过来,打开,指着幼狮身上的装饰,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里,这个小荷花,漂亮吧!” 那精美的荷花印章,骤然刺得艾薇双眼生疼,“这是你的纹章吗……”难以置信,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亚曼拉公主,那纯洁的神情没有半分值得怀疑的地方。 亚曼拉点点头,“我的,这个荷花吗,嗯……其实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马特浩倪洁茹姐姐也是用这个纹章的,总之王兄的两个王妃都是用这个纹章。” “亚曼拉,你在和为兄的爱臣聊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两个人不由得都一惊,将注意力投向悄然而至的拉美西斯身上。 “王兄!”亚曼拉开心地叫了一声,起身站到拉美西斯的身边,脸上出现了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眼中流露出少女独有神情,叫人一览无余。艾薇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哥哥。从她身上,艾薇仿佛可以看到以前的自己,开心地站在艾弦身边,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幸福…… 而拉美西斯却无动于衷,他温柔地抚了抚亚曼拉的头发,但眼中却始终是冰冷的。那一刻艾薇的心中骤然掀起了一股异样的潮汛,一种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只大手,直接攫住了她的心肺,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难道在别人眼里,弦哥哥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吗?就好像拉美西斯对亚曼拉一样无动于衷,一样冰冷无情。 只有她自己,她自己,还傻乎乎地自以为幸福。 脑海中,骤然响起了分别前夕,艾弦残酷的话语,“我会永远保护你,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啊!”艾薇痛苦地叫了一声,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把头埋进了双肩。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她,不是忘记了吗?她不是决定不想哥哥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远在三千年前,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却好像让她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那些本来已经隐隐散去的情感,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心中,让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奈菲尔塔利!” 一双略带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一刹,心中的痛苦骤然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惑。 咦? 刚才有人叫了吧。 奈菲尔塔利? 艾薇缓缓地抬起头看,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那双魅惑的眼睛,充满着对她的情感,仿佛要将其深深地吸入那深邃的琥珀之中,牢牢地套上永不能脱离的枷锁。那一刹那,心中的疼痛竟然消逝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缓缓进入了五官、四肢,突然,世界变得鲜活了! 对了,这是他的眼睛…… 炙热、充满着激情、仿佛随时将她揽入怀中的关切。 这是比非图的眼睛啊! 她的双眼,不能从他的眼眸上移开,她难以控制自己,怔怔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得如同虚假一样的脸庞。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王兄?”亚曼拉公主难以置信地叫道。从来没见过王兄会这样对待别人,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叫这个名字,整整五年了,“你说谁是奈菲尔塔利?” 这一个词投了出来,霎时间,以亚曼拉为中心点,静默一下子扩散出去,如同可以夺取声音的潮水,渐渐淹没了整个大厅,那浮躁的喧闹,仅仅数秒就消失了。 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礼塔赫看向这边,布卡看向这边,马特浩倪洁茹看向这边,西曼看向这边,梅看向这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拉美西斯和艾薇。艾薇苍白着脸,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中,法老则半跪在地上,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带有几分焦急地望着她。 这静默令人心虚,令人惧怕。 艾薇慌乱地将拉美西斯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掰,“陛,陛下……我,您,我是……” 她结结巴巴,语不成句,那断断续续的话语飘在如死亡般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更为势单力薄,底气不足。拉美西斯闭上了双眼,浓厚的双眉微微蹙起,他仰天长叹一口。半晌,当他再低下头来,睁开眼睛,眼神落回艾薇身上的时候,目光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突然,他将她横抱了起来。 大厅里一片哗然。 “安静。”法老缓缓开口,又换回了静默,但是众人的想法,就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随时都要迸发出来了。厅中骚动的气氛,让艾薇十分不安。她轻轻地推着拉美西斯,想要从他怀中逃出。 “别动,不然把你扔到地上去。”拉美西斯非常轻地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温柔得令她惧怕。她身体一颤,僵在了那里。 接下来,会怎么样?好可怕,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诸位,她就是奈菲尔塔利。”这句话,就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湖面,溅起激烈的水花,波及所有在场的王亲、臣子、侍从。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吞了十个硬核桃般几近扭曲了起来。那一刹,艾薇感到自己在拉美西斯的怀里瞬间变成了化石。什么?就这么直白地宣布了?难道没有点吊吊大家胃口的环节?为什么如此笃定,如此坚信不疑,自己究竟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拉美西斯抓住了艾薇黑色的短发,稍一用力,那假发就被可怜地拽了下来,她金色的头发,就如同阳光一样,从他的指间倾泻了下来,引起一片感叹。 “黄金般的头发!” “艾微原来是个女人。” “金色头发、水蓝眼睛的外国少女……” 所有的猜测都转换为了一个词语,只差说出口。但是他们不敢说,因为法老禁止他们说。整整五年了,自从那个少女消失以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淡淡地说,“既然你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我就带你下去休息吧。” 啊?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是什么意思?她刚想开口反驳,拉美西斯却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居然就又那么生生地给咽回去了。她垂头丧气地缩在他的双臂里,被抱着往外走,还得迎受着众臣异样眼神的洗礼。 突然,那所有充满讶异的注视中,她又感到了那令她战栗的视线,仿佛透过拉美西斯的双臂,将她紧紧锁住,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一种不安的情绪由心底慢慢升了起来。她不由得伸手抓住拉美西斯胸前的衣襟,身体小小地蜷缩了一下。拉美西斯仿佛感到了她微妙的举动,他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有询问,而艾薇却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没有注意到他的关心。 拉美西斯便将她抱得更紧,加快了步伐,在一片议论之中离开了大厅。 第十一章 神前的谎言 艾薇被拉美西斯带到了王宫里一处豪华的居室,一进门,就被轻柔地放在了铺有华丽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个手势,门口的两个卫兵就拜了一礼,一人一边,开始关门。艾薇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法老身后的大门被“轰隆”一声合拢。那一刻,她脑海中骤然出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一个无辜的少女在密室里,无助地看着连环杀人凶手将门关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种强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占据了她的心。顿时,她从刚才大厅里百味杂陈的震惊与迷茫中恢复了过来,以一种本能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和……逃跑的路线。 这居然是一座暧昧的寝宫,华丽而柔和的摆设,昏暗而精致的灯饰,还有那张奢侈的、柔软的、巨大得不真实的床。床哦!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另一个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这次进宫她手上可什么道具都没有带。 她还在将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之上,年轻的法老却没有等着她做出正确的判断,当她注意到时,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要将她的骨架碾碎一般地用力。在她惊慌失措之时,他宽厚的双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带着复杂的情愫、带着难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热地、带着一腔几乎要将她燃烧成灰烬的感情。 那一刹,她不再想着其他的事情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他并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个用来掩盖这难以明述的心情的外壳。 艾薇轻轻地推推他,却没有那么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这种反抗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怕自己过分的举动会引起更难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地做更过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并没有对她的行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结束了这个深刻的吻,然后放开了艾薇,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拥抱弄乱的衣服。 艾薇受宠若惊般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将头垂下来,深棕色的头发,轻轻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贴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地轻轻说着: “我猜你为什么走,猜了五年。” 什么…… “我懂得如何带兵打仗,我明晓如何治国丰仓,我善于建造宏伟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许我太粗暴,惹你厌烦,那我不再强迫你;或许我太莽撞,不懂体贴,那我学会温柔;或许众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么我设计让他们赏识你;或许我不该迎娶妃妾,那么我就从不宠幸她们;或许我不该送你那个手镯,那么我就毁坏了全国所有的蛇形黄金镯。你还……走吗?”他连贯地说着,就好像这些话已经准备了一百年,就是为了问她这一个问题。他又快速地说着,就怕自己的话一停,她就又走了,连问这个问题都来不及。 你还……走吗? 他的声音竟然带有了几分沙哑。这样的话,居然是从他那样一个万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来……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眼前这过分的温柔与曾经那无理的强求,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而更难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仿佛从内而外地猛烈敲击着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么一瞬间……红了。她连忙摇摇头,轻轻将他推开,脱离了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身体,脱离了那暧昧的距离,“先,先别说这个,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被推开的人低着头,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执著,自己的痴心,换来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开……那种笑,若隐若无,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心痛的绝望,然后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盖了。“那个时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叙述,“吉萨自治区,穆莱村附近,那个所谓的‘艾微’与我初识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没想就反驳了。 “你会说不可能,是因为你没试过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个人。”他淡淡地说着,冰冷的语调中包含了一丝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思念、欣喜、哀伤,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认那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发现,我关心你,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的情绪远远大于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艾薇语塞,脑筋变得一片混乱,不知所云。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小小的关节几乎泛白。 拉美西斯轻轻地将她紧握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摊平放到自己掌心里。 “你那双眼睛,骗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样悠蓝。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美丽的眼睛,你的眼睛。透过它们,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尔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畅地说着,但那些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然后他话风一转,自然地说:“以后你住在这个房间,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 狡猾,不问她是否愿意,不问她是否想要,好像理所当然一样,让她呆在王宫,呆在他身边。五年不见,他甚至不问她为什么没有变化,不找她确认她是否就是奈菲尔塔利,笃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决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要留在这里的——住外面和住里面都是一样的,其实住在里面,还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说:“我要一个人住这个房间。”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宫里来贴身跟着我。” “布卡?”拉美西斯皱了一下眉,“……孟图斯的弟弟,可以。但你们不能住一起。” 当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我要按照现在自己的打扮,一样出席你们的重大国政、军事会议。”这个……真有点过分了。艾薇没说完就有些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样可以作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这样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给你所有一切,只要你留下来。 过了五年,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聪明地顺应她的习惯,更温和地表达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却仍旧很明确,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他仍旧委婉地、智慧地,重复了同样一个命令,一个几年前就被他吼出来的命令。 留下来。 其实就是留下来。 说了再多,还是要让她留下来。 奈菲尔塔利可以留下来,因为艾薇现在还必须留下来。 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要违抗这个命令,那个时候……究竟该怎么办呢? 望着眼前那双真挚的琥珀色双眼,她的心……竟然隐隐痛了起来。 布卡双手紧握成拳,弯着腰,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赌气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着的少女。 “到底有没有头绪了呢?”少女金色头发,水蓝色眼睛,身着朴素的白裙,脸上的皮肤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让人辨认出她的独特相貌。此时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赌气的少年,轻松地问着。 “……”布卡不语。 “这事关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别不说话呀。” “……” “喂?怎么了?” 布卡索性把头撇过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见状,心里不禁来了脾气,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其实,布卡虽然年纪尚轻,但是他的个头比艾薇却高了不少。此时与其说艾薇拉着他的脖领让他抬头,不如说是拉着他的脖领让他低头看着自己。场面确实有些滑稽。但她依旧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地道:“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吗?你不是想为法老效力吗?现在你表现的机会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布卡被她拽着,无奈地看着她,但只过了一分钟,等她一说完,他又把头拧到一边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松开了拉着他衣领的手。 算了,这个小孩怎么了!她气嘟嘟地走开,本来以为这是双赢之计,他既帮助了她,他又可以得到法老的赏识,如愿以偿地加入禁卫军。却没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闹起了情绪……若是平常,或许她会花些工夫劝他,或去揣测他的心思。但现在,幼狮像上的莲花纹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她要找到这个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后的那只黑手,她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奇怪了,布卡并非这样莫名情绪化的人啊,艾薇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尔塔利殿下。” 他终于开口了!艾薇一听他这样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脸,翻了他一个白眼,“滚滚!” “奈菲……”这次没等他叫出来,艾薇就几步跑回去,抓着他,让他把后半句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告诉你布卡在想什么吧!”艾薇快速地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可看着布卡愣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好笑。早点儿开口就好了,其实他的心思可真简单,小孩子一个,“布卡在想,艾微这个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本来是这么好的哥们儿,居然二话不说就成了那个什么奈菲尔塔利,把布卡给彻头彻尾地耍了!” 布卡呆了。艾薇尽全力板着脸不笑出来,“我说得对不对?” 布卡点头,又摇头,又想点头……然后他终于垂头丧气地说:“算了!说不过你!”他轻轻地把艾薇拉着自己衣领的手松开,“毕竟是在这么露天的场合,你这样……再怎么说也不好吧……” 艾薇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布卡正站在王宫的后园里。这里很靠近冷宫,虽然平常鲜少有人出没,但说不定也会有侍女经过,万一被看到确实是不好,毕竟现在自己也不是“艾微”了,这样和“帝国双璧”之一的孟图斯将军的弟弟拉扯,不是很合礼仪。但至于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本来是在艾薇的寝宫见面,布卡一看到她便赌气般地扭头就走,艾薇跟在后面,一来一去,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还是你的问题!”艾薇把手抽回来,有点恼怒地小声叫着。 “怎么又是我不好了?!”布卡委屈地回了一句。就在这时,艾薇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快速地伸出手,一把将布卡的嘴巴堵住,示意他安静,推着他,两个人一同躲到了柱子背面的一块阴影处。 “又怎么了?”布卡扒开她的手,小小声地问。 艾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身体藏在柱子后面,双眼紧紧地盯住一个往后宫方向走去的黑衣的男子。距离较远,那人还穿着厚重的外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难以看清面孔。但是他修长的身材,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步伐,优雅的风度与气质,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艾薇不由得轻轻地说了出来: “礼,礼塔赫……” 这微弱的声音刚刚出口,远处那黑衣的男子就好像立刻听到了,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艾薇和布卡的所在地。艾薇一慌,狠狠将布卡一推,两个人就摔倒在了地上。布卡躺在下面,艾薇压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按住布卡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默念着不要被发现。 从艾薇和布卡所处的位置,到前往后宫的入口中间还有一些矮小的植物,如果两个人趴下,那么从礼塔赫那边是很难发现柱子的阴影下还有人的。只要刚才那一秒礼塔赫没有注意到艾薇就好。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没有听到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艾薇慢慢地转过头去,小心地望向后宫的方向……好,他不在了,应该是走远了,所以没有被发现吧。她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那个人,确实是礼塔赫,他转过头来的短短一秒钟,她看见了……希望没有被发现,直觉告诉她,礼塔赫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况且比非图又那么信任他,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不想和他交手。她又看了看那边,确认没有人了,这才转回头来。 布卡的脸一下子映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吓得艾薇差点一个趔趄翻过去。红发的少年,脸已经涨得和他的头发一样快要燃烧起来了。他呆呆地看着艾薇,处于一种轻度痴呆的状态。艾薇终于发觉自己太过不合于礼节的行为,她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到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 布卡懵了一般,呆呆地没有动弹。 艾薇心急地说:“别发呆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布卡依旧嘴巴半张,傻乎乎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艾薇拉住他的衣服,拼命摇晃他,“别浪费时间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我,这这这,你,那个,我……”布卡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艾薇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布卡不自在的情绪,几乎感染到了她,她有几分恼怒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埃及人是很开放的,况且刚才真的是意外!不要这样,弄得我都尴尬起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布卡的脸涨得像个紫茄子,他尽力集中精神,冲艾薇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你也看到了,礼塔赫为什么会来冷宫?”艾薇目不斜视,认真地问着布卡。 布卡又懵了,不过也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倒是真的……“我怎么会知道……” 艾薇又回身望向去往冷宫的小路,奇怪,身为一个祭司,为什么不带随从,自己跑来冷宫,究竟是找谁的呢?住在冷宫的妃子,恐怕也只有马特浩倪洁茹了吧,但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礼塔赫为什么会来找她……说起马特浩倪洁茹,艾薇脑海中浮现了幼狮像上的莲花印章。 “该死!”她一拳捶在了布卡的身上,吓了还半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跳。而她神色凝重,一言不发,还在继续思考着什么。 该死,思路被局限住了,那块黏土板的主人不一定是幼狮的主人,只要是莲花纹章的所有者都有可能啊!那么亚曼拉、马特浩倪洁茹就都有可能,或者其他能够刻出这个纹章的人也都有可能!但是,自己怎么忘记了,马特浩倪洁茹可是赫梯的公主啊……黏土板这种文书,她一定是会写的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礼塔赫又是…… “奈菲尔塔利。” 沉稳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身后,打破了她的思绪。她刚想开口说“别吵我”,可下一秒,她立刻意识到了声音的主人究竟为谁,让她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她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转过头去。 拉美西斯俊美的脸庞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只是此时,他身后还跟着礼塔赫以及若干士兵。 艾薇心中暗暗叫苦,所谓祸不单行莫过于此吧! 布卡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法老的面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是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艾微,但现在怎么说她都是法老认准的奈菲尔塔利了。大家都知道法老一向视奈菲尔塔利为珍宝,就连名字都不让别人提一下,更何况现在……简直是百口莫辩啊!布卡偷偷抬起头,看了一下拉美西斯陛下的脸。天,都快沉到地上去了,这就更印证了那些传言。布卡慌张地低下头去,暗暗地想着,这下别说是加入禁卫军了,可以不死就是万幸了!想到这里,身体竟然有些微颤抖了起来。 艾薇一看布卡的样子,心里就凉了大半。这个傻小子,慌什么啊!这个时候越慌张就越容易让人怀疑。她镇静地抬起头,看向拉美西斯铁青的面孔,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礼塔赫,心中暗暗地诅咒着,不用想,刚才还是被他发现了,但是真没想到他能把拉美西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叫过来,难道法老都是不干活,每天闲着的吗,居然会被臣子随叫随到! 她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陛下是来看望马特浩倪洁茹王妃的吧?”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只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和布卡。 艾薇心里小小地打了一下退堂鼓,她吞了下口水,尽量使语调平静地说:“那么,我就告退了。” 还好,他好像还没有什么反应。艾薇站起身,弯着腰,低着头,慢慢地往后退去。对,就这样,千万别追上来。啊!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拉美西斯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但是却隐隐含着一种令艾薇心慌的魄力。接着,他瞥了一眼布卡,语气冰冷,却不容置疑: “把这个男人遣送回吉萨,终身不得离开。” 话音刚落,布卡的脸就变得苍白。不能离开吉萨,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加入法老的五大军团,更别说成为禁卫军的一员了。他如同五雷轰顶,愣愣地呆在那里,一时竟不能言语了。法老身后走上来两位壮硕的士兵,他们拉起了地上的布卡,架着他往外走去。这位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身怀绝技的年轻武士竟然难以自主地移动步伐,一动不动地被那两个人往外面拖着。 艾薇突然觉得一股热流冲上了头,第一次见到布卡的时候,那个拥有火红头发的少年就一直在念叨着要去见法老,要去成为法老的禁卫兵。她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西塔特村的村长之子,出色的勇士,他如果不能像哥哥一样成为出类拔萃的优秀军人,他会是多么痛苦、多么失落。 而这一切,竟是因为她的不注意!因为她让法老的颜面丢了,因为法老的迁怒! 她破天荒失去理智地用力挣脱着拉美西斯牢牢禁锢着她手臂的大手,但是他的手却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她越挣扎,手臂就越疼痛。 “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待布卡!” 而她的抗议却如同蚂蚁撼大树一般微不足道,布卡被越带越远,随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艾薇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他陪着她啊,这样被带走了,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说不定直到她离开都不行吧!该死,她为什么要回来,她又把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了,她还要做多少错事呢!比非图的生命、真正的奈菲尔塔利的命运、马特浩倪洁茹的人生……现在,现在竟然连这样无辜的布卡她都…… 她颓丧地挣扎着,竟没有发现眼泪掉了下来。因为自己的无知、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愚蠢…… “我要是,没有来过这里就好了!” “你说什么?”她几近瘫软的身体突然被拎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法老突然开口了,他向来淡漠的脸上此时带了几分愠怒的神情。他直直地看着艾薇的水蓝双眸,语气中带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魄。 艾薇带着几分哽咽地说道:“我说,我要是没有来过……” “住口!”话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了,“你是奈菲尔塔利,我大埃及法老的第一个妃子,你和法老的臣民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是看在孟图斯的面子上才没有处他死罪!而你,而你现在……” 话说到这里,他竟然语塞了。而你,而你怎么样呢…… 他的眼中充满着怒气、迷茫、悲伤……他突然把她横抱在自己的怀里,丢下他身后的随众,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艾薇本能而慌乱地挣扎着,而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想这样,布卡怎么办……思绪纷杂混乱了起来。突然,透过拉美西斯的臂膀,在漠无表情的侍从身后,她瞥见了礼塔赫的脸,那是一丝带有嘲讽和厌恶,但是却又有几分歉意的目光……这微妙的表情让她感到不解起来。 那是得意?或者是无奈?或者是一种难以说明的……恨? 为什么? 而在她还没有理清头绪之前,法老就已经抱着她离开了这令她混乱的场景。 她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拉美西斯一下子把她扔到了床上,他压到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疼啊!”艾薇不满地叫了一声,尽力把脸别到一边去。下巴很疼,如同要被烧到一般,但是她想要逃离他的掌控,那种犹如在冰山之下蕴藏的怒焰仿佛要燃烧掉她的心脏。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什么,她懂,在她看到哥哥和米娜携手离去的时候,在哥哥与其他女人调情的时候,在哥哥说要和米娜结婚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什么,如果她是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她会杀了那些人,她会亲手把她们的生命全部夺走! 所以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知道拉美西斯二世,这个伟大的法老在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在以怎样的心情等着自己。所以她怕了,她怕自己与这个荒谬的时代发生更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更怕,她更怕的是在自己了解这份感情后,她会产生不该有的犹豫和迷茫,或者,情愫……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那是一个略微粗暴、充满怒气和半强迫式的吻。她刚想张口反抗,他温热的舌就滑进了她的口中,热情地挑逗着她脆弱的情感。她闭紧眼,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突然,她被狠狠地推开了,她伏在床上,锁骨处被那粗暴的力量弄得隐隐作痛。她抬起头,看到拉美西斯的嘴角落下了一丝殷红的鲜血,刺得她的眼睛发疼。 他难以置信地拭去嘴角的血丝,“你……为什么?” 她把头别过去,不看他,“因为我不想和你接吻,我只和我喜欢的人接吻。” 什么?他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吗……” 她闭着眼睛,坚定地说:“不喜欢,一丝都不喜欢。” 突然,她感到一双冰冷而坚硬的手紧紧地钳制住自己,强迫她面对那宛若冰霜的俊美脸庞。 “你再说一次。”冰冷的语调,艾薇的心中渐渐又怕了起来。 “我说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你!”艾薇强打精神,叫了回去。对,不喜欢他,她回来只是为了更改回历史,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那是谁?!你口中所谓的弦哥哥?你还和他在一起吗?或者是布卡?你喜欢孟图斯的弟弟吗?”他摇着她,疯狂地摇着她。为什么,为什么等了五年,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呢!她说她爱那个所谓的弦哥哥!好,他可以等她忘记他!那么过了五年,为什么她对自己臣下的弟弟表露出来的好感,竟然还要胜于对自己呢!在他与她见面之前,她和布卡,发生了什么吗…… 痛苦,太痛苦了。他无法控制自己感情地猜疑着。身为伟大的法老,一国之君,他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无论自己怎么渴求、怎么虔诚,他就是等不到她喜欢他,更别提爱他。而自己,竟然连停止想她的能力……都没有。 “我已经等了五年了,”他沙哑地说着,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地说着,“我还要等多久,你才会喜欢我呢?你既然可以爱你的哥哥,可以对一个微不足道的西塔特村少年产生好感,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艾薇愣住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有喜欢布卡啊……就好像我不会喜欢你一样,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你应该能想到吧。我是……” “够了,住嘴!”拉美西斯颓丧地喝止了她,“我禁止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你从哪里来,你将来会怎么样!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随便你是什么,贵族也好、奴隶也好,即使你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神使,或是来取我性命的魔鬼,我也毫不在意。因为我已经看到你了,你就是奈菲尔塔利,我的奈菲尔塔利。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出现任何状况,我都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这番话,完全不像他的作风。那样的没有逻辑、没有理智,就好像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一样。但是,她就是那个夺走他生命的魔鬼啊!如果没有她,他不会二十几岁就英年早逝…… “我……啊!做什么?” 拉美西斯把她抱起来,推开寝宫的门,大步地走了出去。两旁的奴婢看着法老那愠怒的表情,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一一拜礼。太多年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王了,不知道那个外国的少女如何惹到了他,让王这样怒气腾腾,却仍然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恐怕也只有她办得到了吧。 “你又要带我去哪里?”艾薇推搡着他。拉美西斯不为所动,快步地前行着,向王宫的最高点走去。 “你给我看着!”他们来到了底比斯王宫的最高点,那里可以看到美丽的夕阳正在渐渐沉入尼罗河,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略带哀伤的猩红。不远处可以看到一座气势恢弘的神庙,在夕阳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神圣,“那就是辛克布神庙,你看那上面的雕塑,你仔细地看!” 艾薇用力地看着,但是仍然不明所以。 “中间的是我埃及伟大的太阳神,拉。那两旁,坐着我,还有你。这说明,我不会忘记对你的感情,我敢于让拉神为证。”他说着,“我还在筹划建立新的神庙,叫做阿布·辛贝勒。我要让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们,即使是万年之后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们。我要证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 艾薇怔怔地看着,阿布·辛贝勒神庙,拉美西斯二世时期伟大的神庙,每逢拉美西斯的生日,就会有神光出现在其头像之上的神秘建筑。法老和他的爱妃奈菲尔塔利的雕像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它穿越了时空,穿越了三千年,来到了她的时代。 “不,不要!”她恐惧地后退了几步,“不要把我的塑像放上去,我不要!” 他转身看向她,眼中带着不解和痛苦。“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摇着头,她不能再这样妄为下去了,这样下去,这段历史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带着几分惧怕地后退着,却被他一把拉住。 “奈菲尔塔利,你敢对着拉神的塑像,对着伟大的太阳神发誓吗?” “啊?”艾薇懵了一下。 拉美西斯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一丝紧张还有一丝难得的惧怕。 “你敢对着它说,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说你不在乎我,你将我对你深刻的情感全部视为尼罗河底肮脏的淤泥?” “我……” “奈菲尔塔利,你说吧,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艾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神啊,如果真的有拉神,请原谅她吧!她只是……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她,她不想再受伤害了。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他们的相识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就好像她和弦哥哥那讽刺的邂逅一样,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罢不能,什么叫做刻骨铭心。难道现在,同样的痛苦还要她再经历一次吗…… 不! 她不再看他的双眼,因为她怕看到那双几乎要把她溺毙的深邃双眸,这会让她死在那琥珀色的哀伤当中。 “……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第十二章 危机暗涌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进。” 艾薇左手抱着黄金幼狮像,右手提着伴随自己穿越三千年时空的背包,随着一名侍女来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这不能算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虽然位处冷宫的角落,位置偏僻,但毕竟是给历代失宠的妃子所住的,装饰、物品全都具有王家特有的精细和华丽。然而相比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寝宫,这里可算是相当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寒酸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您就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可以随时召唤我。”侍女把艾薇请了进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脸上却挂满了对她的不解与好奇。她站在那里看着艾薇走进这狭小的房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艾薇把手中简单的行李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这个小侍女还没有离开。她便花了些时间打量了她一下。这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吧,看来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整齐的短发,古铜色的肌肤,稚嫩的脸上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艾薇心中骤然产生了对她的好感,便走了过去,对她说:“你想问什么,说吧。” 少女的脸红了一下,然后连忙低下头,说道:“没,没有,舍普特不敢……”紧张的情绪一览无余。 艾薇温和地笑了,“你叫舍普特对吗?你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有什么话就说吧。” 舍普特的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就唯唯诺诺地问:“奈菲尔塔利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您总是要拒绝陛下呢?” 艾薇懵了一下,这样的话从眼前这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真是太让她惊讶了。 见她不答,舍普特便鼓起勇气盯着艾薇,继续说了下去,“五年前虽然舍普特还很小,但是家姐曾告诉我,您是陛下最爱的妃子,自从您失踪后,陛下拒绝了无数婚事,为您搭建了无数雕塑,甚至不让别人叫您的名字。如今您又出现在陛下面前,大家都能看得出陛下的欣喜之情。而您为什么还要让陛下发怒呢?我想陛下虽然狠心把您打入冷宫,但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舍普特真是个小孩子,刚才的一番话字字出自真心,但是却说了不少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艾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心虚地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舍普特说的那些她都知道啊,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就当是她自私吧,她不愿意再为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付出任何东西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难道您不相信陛下对您的感情吗?我的姐姐也叫奈菲尔塔利,在三年前,本来先王要把她还有其他十四位贵族的小姐许配给陛下,但是却被陛下拒绝了,为了这件事,陛下几乎把继承权丢了。” 什么?! 听到刚才的那番话,艾薇惊讶地抬起了头来,她着急地扣住舍普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舍普特吓得愣住了,“啊!我说……陛下几乎把继承权给……” “不是这句,你说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舍普特慌张地说:“请,请原谅我的失礼,家姐恰好也叫奈菲尔塔利……” 明白了!艾薇脑海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记忆中真正的历史记录:“拉美西斯二世一生中迎娶了数百位妃妾。奈菲尔塔利也是其父王塞提一世为之挑选的众多优秀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属于贵族的后代,这名拉美西斯最宠爱的妃子连同法老的塑像一齐被雕刻在伟大的阿布·辛贝勒神庙之上,为后人永远赞颂……” 真正的法老的宠妃,奈菲尔塔利…… 艾薇后退了几步。找到了!这才是真正属于比非图的人,这才是应该和他一起被刻在太阳神前,由时间印证无限爱情的特别的宠妃。 “你,你的姐姐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艾薇一把抓住舍普特,吓得这个小侍女微微发抖。 “奈,奈菲尔塔利殿下,您,您是不可以出宫的啊……” “不行,我一定要去,舍普特,你带我去,你带我去见你的姐姐!拜托你了!”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艾薇焦急地说,“你想想,陛下会去管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的死活吗?我只是白天出去一下,求求你,我必须见到她……”艾薇紧紧地扣着舍普特的肩膀,几近哀求地说道。 她要见到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她现在的心情好混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要陷害比非图的人、礼塔赫与马特浩倪洁茹之间可能的关系,还有,这位本应是法老真正宠妃的人……太多难题,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布卡,她对不起布卡…… 她必须一步一步来,把这些事情全都解决。 舍普特为难地看着艾薇,咬着苍白的嘴唇,又想了一会,她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好的,奈菲尔塔利殿下,我带您去见家姐,但是可能要麻烦您打扮成侍女的样子了……” 艾薇闻言,连忙大力地点头道:“好,打扮成什么都可以!拜托你!” 艾薇带着黑色的假发,身穿侍女的服装,把防狼喷雾藏在口袋里,端着舍普特每天打水用的瓦罐随着她往宫外走去。一路上,总有侍从或平民同舍普特亲切地打招呼: “舍普特,要出宫去吗?别忘了向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听说你现在被吩咐要去照顾奈菲尔塔利殿下了,运气不错噢!和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你姐姐最近怎么样?我这里有些新鲜的水果,带给你的姐姐吧!” …… 艾薇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奈菲尔塔利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并且全都对她带有一丝敬意和关切? 艾薇轻轻地拉了一下舍普特,“你的姐姐是怎样一个人……” 舍普特笑着说:“我姐姐,呵呵,她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人了,她是底比斯数一数二的美女,远近闻名的知书达理。现在她是辛克布神庙的祭司,她非常乐于帮助大家,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欢她。” “祭司……” “对啊,自从被陛下拒绝婚事后,她就决定从事神职了。”舍普特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然而转瞬就又化为了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很适合这个职位噢。” 艾薇的心中骤然出现了丝丝歉意。贵族的女儿,从小便接受各种教育,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成为王妃。然而却被法老之子无情地拒绝,或许是自尊心接受不了,而决定去从事神职了吧……她丧气地低下头,跟着舍普特走出了王宫,在底比斯的街道中穿行。 底比斯不愧是世界闻名的大都市,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同国籍、不同职业的人们在这里汇集。艾薇忍不住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水果、蔬菜、肉、梳子、胭脂盒、烛台、书籍、服装,简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她不由得被吸引而渐渐放慢了脚步。突然她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一个不稳,身体就向后倒了下去,而手中的水瓶也就那么滑了出去。 “我的水瓶!”艾薇在就要摔倒的时候,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手中的水瓶,那可是舍普特每天工作必用的水瓶,万一摔碎了就太对不起她了,然而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就要落到地上的身体。 她的身体并没有如意想的那样接触硬实的地面,反而落入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当中。 “你都要摔倒了,还这么关心那个水瓶。”一丝带有几分调侃的陌生声音飘进了耳朵,艾薇不由得带有几分恼怒地看向声音的主人,而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刹,两个人都愣住了。 陌生的男人一只手抱着艾薇,另一只手接住了艾薇的宝贝水瓶。他有一双如同深海一般冰冷的水蓝色双眸,黑色的直发轻轻地垂在额前,表情温和,却又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魅惑。他直直地看着艾薇,仿佛被她与自己惊奇相似的双眸吸引住了。 而在艾薇看到他的一刹那,一股热流从心脏的中央潮汐一般涌了上来,她的嗓子仿佛突然被什么硬块堵住了,她哽咽地伸出手,略带颤抖地摸向眼前男子的脸。他没有躲闪,呆呆地看着她将手伸过来。 “弦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艾薇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终于见到弦哥哥了,他一定是来找她的、来保护她的,对吗?一样的双眸、一样的表情。艾薇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用力地抱住他的颈子,扑在他的怀里,那一瞬,数日来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经历的波折全都涌上心头,她不能抑制地哭了起来,“弦哥哥,我好想你……” 听到她呼唤弦哥哥,男子惊愕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但是他却更加温柔地揽住了艾薇,就好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轻轻地拍着她,宛如在安慰她。这一举动,让艾薇哭得更凶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浸湿了眼前男子的衣衫。 他们这个样子,很快引起了路人的驻足侧目。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是却又舍不得放开手,他便轻轻地在艾薇耳边说:“小姐,我们这样……不太合适吧。” 话音刚落,艾薇如同触电一样,骤然松开了环绕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不是弦哥哥。”那一刻艾薇的心被失望、羞耻、恼怒占据着,她瞪着眼前酷似艾弦的男人,大声地说着。 男子无辜地把水瓶递给艾薇,看着她一把给抢了回去,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弦哥哥啊,是你一上来就抱住我……” 艾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这种略带讽刺的话语就好像是从哥哥口里说出来一样,他们为什么如此相像! 男子看着艾薇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唇边勾出了一丝优雅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走吧?” 啥?艾薇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跟他走,去哪里?她怎么听不明白? “小姐!小姐!您去了哪里……”这时,远处传来了舍普特焦急的声音。艾薇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男子。 “找我的……”她挑挑眉,对他说。 那男子突然把她揽了过来,艾薇手里还牢牢地抱着水瓶,没有及时推开他。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拥有冰蓝双眸的男人就捧起了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飞快地烙下了温柔而炙热的一吻。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轻轻地说,眼中游动着一丝特别的情愫。他抚了一下艾薇的头发,皱了下眉,低低地说,“希望下次见面你没有戴假发。” 艾薇还留在那一个吻的震惊当中,这个不知姓名的男子对她一笑,就转身快速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直到舍普特跌跌撞撞地跑到艾薇跟前时,她依旧呆呆地抚着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小姐,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舍普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几乎快要急出眼泪来,“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我……” 艾薇这才从刚才的余惊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焦急的舍普特。 “小姐,请您务必跟紧我,不要再让舍普特找不到您了……我真的很担心您。” 艾薇略带迷茫地点点头,她的心却一直系在刚才那个神秘的男子身上。在这个时代,巧遇了一个与弦哥哥如此相像的人,这预示了什么呢,到底这会是一种幸运抑或是一个讽刺…… 几经周折,两个人终于到达了辛克布神庙。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舍普特带着艾薇走向神庙旁边的一栋小房子。 “令姐没有住在神庙里吗?”艾薇不解地问。 舍普特笑了,“当然没有了,姐姐希望能和需要她帮助的人更多地在一起。啊,到了!她就在那里!”舍普特开心地跑了过去,艾薇连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走了没有几步,便走到一间简朴的埃及民居门口。院子里,夕阳的余晖之下,站着一位气质不凡的女人。这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黑色的长发垂在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孔雀石般的深绿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她身着白色的长衣,带着刻有太阳神图饰的饰品。她正将手放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喃喃地念着什么。孩子的母亲虔诚地跪在一旁,仿佛也在祈祷。 舍普特连忙拦住艾薇,“嘘……姐姐正在帮那个孩子驱病呢。” “她是医生?” “不是,但是大家有的时候没有钱治病,只好来找她来做祈福。作为一个平民,可以得到辛克布神庙祭司的祝福,已经很不容易了。” 艾薇呆呆地看着那个沐浴着金色阳光的美丽女人,轻轻地念道:“奈菲尔塔利……” 突然,美丽的女人停止了祈文,她转过头来,看向舍普特和艾薇。舍普特连忙鞠躬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艾薇也跟着弯下了腰。 奈菲尔塔利笑了一下,转身对孩子的母亲说:“可以了,如果没有好转,请再过来,我会继续为他祈福的。”妇人接过孩子,连连叩谢。奈菲尔塔利扶起她,又轻轻抚了一下孩子的脑门。 “愿拉神的祝福与你永存……” 妇人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舍普特开心地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叫道:“姐姐!我带了一位贵客来见您!”奈菲尔塔利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便看向艾薇。艾薇不由得小小慌了一下,不自然地冲她笑了回去。 奈菲尔塔利看到艾薇水蓝色双目的时候突然怔了一下,“这不是……啊,您是奈菲尔塔利殿下啊……” 艾薇脸红了起来,慌忙摆摆手,“不不,不要这样叫我,请叫我艾薇。”眼前的这位可是本尊,她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奈菲尔塔利呢? “但是,艾薇小姐您确实是……”奈菲尔塔利脸上带着十分的不解,“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艾薇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舍普特走过来接过艾薇手中的水瓶,对她们说:“我在门口等殿下吧,殿下有什么想和家姐说的,就请讲吧。” 她一踏出门口,艾薇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冲上前,站在奈菲尔塔利的面前,低着头,大声地说:“我对不起你!你才是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啊!你才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妃子,不是我,不是我啊!” 奈菲尔塔利一下懵了,“您这是……何出此言呢?我听不明白啊。” 温柔的声音让艾薇更加觉得内疚,接着说:“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叫艾薇,我来自三千年后的世界。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埃及!我只是出于恶作剧的想法,才借用了你的名字。我没有想到我的出现,竟然,竟然……” 竟然改变了你的命运啊! 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手,更大声地说:“请你原谅我!我一定会把你介绍给法老,归还你应有的身份的。” 奈菲尔塔利愣了一下,然后便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您说的话,我没有听太懂。但现在您是法老珍视的妃子啊,不管您叫什么名字,您才是他最宝贵的女人,刚才的一番话,是没有必要的啊!” 艾薇努力地晃晃头,“奈菲尔塔利,听我说,我本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更不应该借用你的名字,现在,全部的历史改变了,我希望能改回去啊!你看,那辛克布神庙上面的雕塑,本应该是你的啊……” 奈菲尔塔利笑了,她温柔地对艾薇说:“殿下,您错了。” 什么?艾薇沮丧地抬起头,带着几分讶异地看向奈菲尔塔利。 “您不要带着任何内疚的心情来对我说这些。我本不想入宫,或许当时被法老迎娶的是我而不是您,那么我的人生也许会截然不同……”奈菲尔塔利仰首看了一眼渐沉的夕阳,眼中出现了一丝坚决与惬意,“但是我现在非常喜爱我的生活,我愿意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贡献我的一生。至于您——” 她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艾薇。 “至于您,您是来自未来的人也好,其他地方的人也好,法老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您,全部埃及的人都知道陛下对您的心意。既然历史已经因您而前行至此,或许您不要再想着将它更改回去,如果能选择一条更好的路,对埃及、对陛下、对您都会是一个更好的结果啊……” 艾薇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行,我……”这个责任真是太大了,她终究是要回到未来的啊!那个时候,奈菲尔塔利就又消失了。那么未来应该在埃及的政治、外交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那个女人,难道就这样从历史中被抹去了吗……真是大错特错。况且…… “不一定就会是好的结果啊。因为我的出现,我已经害得他,害得他……命运天翻地覆了啊……” 面对着奈菲尔塔利沉静的面容,艾薇竟然将自己一直以来不敢说的、不能说的秘密和烦闷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奈菲尔塔利是具有魔力的吧!看到她,心中就充满了莫名的信任,自己一个来自未来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扮演她的角色呢?艾薇的自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她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好容易找到了可以延续生命的木板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奈菲尔塔利温暖的手。 奈菲尔塔利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就好像在安抚自己的妹妹般说道:“艾薇小姐,这些都不是您的错……我觉得如果您能够好好地面对自己的心,去想一想什么是正确的,那么神总会指出一条路来给您的。” 什么是正确的…… “或许您应该更忠实于您的想法。法老对您有炙热的爱情,为什么您不考虑留下来,把他的命运向更好的方向引领呢?”奈菲尔塔利轻描淡写地说着,艾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留下来? “不……不,这不可能啊……”艾薇喃喃地说着。 “殿下,或者现在说不可能还太早了吧,您要走的路,毕竟是在您的手里啊,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感到不得不怎样做,更忠实于您的想法、更忠实于您的心,那么有一天,当您张开眼睛,您就自然看到答案了。” 艾薇看向奈菲尔塔利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坚定而宁静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吧,所以她可以这样心如止水、坚持如一。 如果她也能够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一切都会解决? 是不是面对比非图她就不会再如此迷茫,是不是想起弦哥哥她的心就不会这般疼痛,是不是她就不会再伤害和改变诸如布卡、奈菲尔塔利等人的命运…… 只是,在她如此毫无头绪、繁杂纷乱的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拉美西斯烦躁地将手中的纸莎草书扔在一边,盯着眼前精致的黄金足链发起了呆。 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特意召集了底比斯最有名的工匠,用最好的黄金,最精美的宝石铸成了这条特别的装饰,独一无二。 配上她嫩白的肌肤应该会非常漂亮吧?他想着,嘴边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下一秒,这笑容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要拒绝他呢?为什么要那样伤他的心呢!五年时间,可以让他恼怒、让他失去控制、让他抓狂却又无可奈何的,恐怕也只有她了。把她关到冷宫里,这根本就是个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他已经开始想她了,或许明天,他就会找一个借口把她放出来了吧! 然后呢?面对着她,看着这个心里最牵挂的人冷酷地对自己说:一点都不喜欢你吗…… “该死!”他低沉地诅咒着,把手中的足链狠狠地扔了出去,甩到了刚跨入房门的礼塔赫身上。 礼塔赫一进房门,迎面飞来一个金灿灿的物体,他一愣,东西就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精致的足链。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把足链小心地拿好,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上前了几步,向拉美西斯深深地鞠躬行礼。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情绪被他发现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恼怒。他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文书,假装看着,还冷冷地扔给礼塔赫一句:“我确实特许你不经通报就进来见我,但是现在天色已晚,于礼你还是应该提前求见。” 礼塔赫带着温和的笑容,以前自己经常夜晚来见法老,两人共同讨论国事、军情,想来从拉美西斯还是王子的时候起,至今也有了近十年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作这样要求呢,看来自己刚才真是让他尴尬了。理解到这一点,礼塔赫没有顶撞他颇带有几分找茬意味的话语,又是一个弯身道:“是。陛下,是礼塔赫不对了。但是今天在下是有重要军情相报,从吉萨传来的。” “哦?”拉美西斯挑了挑眉,终于放下了手中被当作掩饰自己情绪道具的文书,没有表情地看向礼塔赫。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仿佛在不停地催促礼塔赫快说。 利塔赫会意地点了下头,“孟图斯将军传报回来,吉萨已经被收回了,多特里顺利地接管了一切事务,将军已经休整完毕,将大军驻扎在孟斐斯,即日返回底比斯……希殿下他还是做了一些抵抗……”礼塔赫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接着说了下去,“好像是在坚持等利比亚人的支援。然而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在吉萨城被攻破前,自缢了。” 听到这里,拉美西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可只是一秒,他就点点头,冷冷地问:“他的第二妻室,那个利比亚的公主呢?” 礼塔赫回答道,“还在吉萨,正等候您的发落。” “杀掉希所有的妃子和儿子,女儿就许配给吉萨边境村落的残疾人。” 礼塔赫仍然带着微笑,没有任何语气地说:“是,陛下。臣还有一事。”礼塔赫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封好的纸莎草纸条,“孟图斯将军说,这封密信是写给您的,所以在下没有拆开看。” 拉美西斯向礼塔赫伸出手去,他就恭恭敬敬地上前几步,将纸条交给了拉美西斯。年轻的法老一边拆一边对礼塔赫说:“孟图斯的密信,既然经由你手,必然你是可以看的,以后不用太多顾虑。” “是,陛下。在下觉得还是由您亲自过目,再决定告诉臣下与否比较恰当。” 拉美西斯点点头,不再说话。利塔赫是很注重礼节的,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优点是,即使跟随自己多年,而到了如今这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仍不会产生任何不敬的心理;缺点就是,有的时候过多地拘泥于繁文缛节,可能会导致他做事情不够果断……拉美西斯打开了信,在看到信息的一刹那,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但是他的表情却始终如同一汪沉静的湖水一样,什么都没有显露,更让人无从猜测那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读完,他把纸莎草的字条放在手边的灯上,烧了。火苗在他眼前慢慢燃起,映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漠起来。他看着纸条逐渐变为灰烬,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孟图斯发现了当年希王子和利比亚人的秘密文书,更确认了是叛国罪,问我要不要公布于世。你的看法呢?” 礼塔赫一欠身,“事已至此,公布与否都不重要了。” “对。”拉美西斯把那堆灰烬轻轻地散落在空气中,“我不会公布的……我要休息一下,没事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是,陛下。”礼塔赫答道,又拿出了一进门时拉美西斯扔出来的精美饰品,“对了,陛下,这个足链……” “……过来放在这里就好了。”拉美西斯轻轻咳了一下,不看他。 利塔赫又是一笑,上前把足链放在桌子上,退后几步,又拜了一礼,才恭敬地反退着出了门去。 确认他的身影消失了,几分阴霾才慢慢浮现在了拉美西斯年轻的脸上。 刚才看过的密报内容,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陛下,在希殿下与利比亚人往来的文书中,属下还发现了赫梯人的黏土板……属下恐怕这次叛乱,赫梯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身边出现赫梯的内奸对您不利!属下即日便起程返回底比斯,力保您的安全。 他用修长的指头轻轻地敲打起了桌面。 希王兄还真是不简单,被别国利用就算了,居然还是被两个国家同时利用,还被利用得这么傻……看来毕竟是自己刚登基不久,利比亚和赫梯也是想试探一下这个新法老到底有几斤几两。利比亚人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点兵,至多同赫梯一起配合了在孟斐斯搞的那场暴动。真正在打仗的,真正耗费了财力、物力最后搭上性命的人还是希王兄吧…… 如果这次叛乱只是赫梯想来试一下深浅的话,恐怕接下来确实还会有下文,并且还可能会是风起云涌的大事件。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起了一丝笑容,带着几分野心、和着几分兴奋、混着几分紧张。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个逐渐强大起来的帝国一决高低。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固然伟大,但是仍然不能将埃及的版图扩张于尼罗河两岸之外;父王塞提一世固然勇猛,但始终不能制止赫梯人无休止的扰境。自从少年时期,每次与孟图斯、礼塔赫一起在埃及的国土上策马奔驰的时候,就会想要有朝一日将这太阳神庇佑的王国扩张、更加扩张一些,让埃及的版图占据地中海沿岸、冲向西奈半岛。 所以现在,只是开始。 那么如果他是赫梯人的话,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呢? 拉美西斯轻轻地颔首,冰冷的琥珀色双眼映出了窗外清冷的月色。 不知不觉,又是深夜了,不知道奈菲尔塔利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那个人在做什么呢? 艾薇和舍普特回到王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抬头望去,夜空已布满了星辰,犹如摊开了装满宝石的盒子。静谧而空阔的建筑中,间或可以听到小虫的叫声,风吹过来,高大的蕨类植物就随风摇曳,叶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到了后宫,就更为冷清,连卫兵都看不到几个,没费多少周折,两个人就到了艾薇下榻的寝宫附近。 “呼,还好一切顺利。”看到艾薇的寝宫仍然灭着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舍普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要是被陛下发现,舍普特就死定了……” 艾薇看着路边熟悉的矮树,突然想起前日在这里遇到礼塔赫的那一幕。 “舍普特,你是一直呆在后宫吗?” “嗯?是吧,不过不长,刚满三个月,以前一直都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舍普特看了看天,不过侍女都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吧。打打水,扫扫庭院什么的。不过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主人”可以服侍,以前可是连个名正言顺的主人都没有,陛下的妃子本身就少,冷宫里就更是没什么人,唯一的住客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又好像幽灵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舍普特三个月都没见到她几面。 艾薇点点头,“那么你有没有见过礼塔赫出入这里呢?” “啊?”舍普特张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艾薇,“怎么会呢?您是说礼塔赫大神官吗?他可是神官啊,怎么会出现在陛下的后宫呢?” 神官出入后宫,有这样奇怪吗?这么说,那天看到礼塔赫乔装出现在冷宫,就一定更是有不可告人的缘由。艾薇更加确定了自己对礼塔赫的怀疑。如果能再确认一件事情,如果正如她所想的话…… “那么,礼塔赫,他是埃及人吗?” 舍普特更为惊讶,嘴巴几乎都合不拢了。早就听闻奈菲尔塔利王妃是一个说话大胆的女人,没想到真的会这样不拘小节,难道一点都不怕得罪朝中的重臣吗。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当然,礼塔赫大人如果不是埃及人,又怎么会当上王国的第一先知呢?” 噢……艾薇的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失望。舍普特很奇怪地看着她,礼塔赫大人是不是埃及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了一想,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说:“不,不过,我是听说过一个传闻……” “嗯?”艾薇转向舍普特,水蓝色的眼睛里有着藏不住的好奇,“快说快说。” 舍普特踌躇了一下,“请允许我在您耳边告诉您。” 艾薇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忍住没笑,走到舍普特边上,把头低了下来,“说说。” 舍普特悄悄地说:“其实……礼塔赫大人是赫梯和埃及的混血,还有传闻说他是先王塞提陛下的弟弟尼哥殿下与一位赫梯女俘虏的孩子……” 咦?这真是戏剧化的情节。艾薇不由得饶有兴味地听了起来。 “但是……”舍普特犹豫了几秒,突然很不好意思地拜了一礼,小声地说,“请原谅舍普特的不敬……”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位小姐本来已经结婚了,是尼哥殿下强要了她……听说在产下礼塔赫大人后,她就自尽了。” 什么?艾薇眼前骤然浮现了礼塔赫如同阳光流水一般的温暖笑容,如果舍普特的传闻哪怕有一半是真的,那么礼塔赫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在长长的潜伏期后,随时都可能爆炸。 “那么那个尼哥,现在怎么样了呢?” “六年前死了,被毒死的……” 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直接的仇人死了,那么他会憎恨一些间接的仇人吗……比如埃及的法老?比非图会不会想到这些呢?理论上讲,孟斐斯那边的战报也该到了,如果真的如同前日发现的黏土板上所写,接下来还有什么第二计划,那么第一计划——下埃及叛乱,就必然有赫梯的参与,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点蛛丝马迹被发现的……如果知道了那些,比非图就应该会想到吧?艾薇不再说话,陷入了无尽的思考当中。舍普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便也不再出声,跟着艾薇往她的寝宫走去。 没几步,就到了房间门口,里面黑漆漆的。舍普特连忙上前几步,“奈菲尔塔利殿下,让舍普特来开门吧,等我把灯点亮了,再请您进来。”艾薇自顾自地思考着,点了点头。舍普特便跑到门口,用力将门推开。 进门后一松手,重重的门就又关上了,屋子里面一丝灯光都没有,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舍普特进了屋子,慌忙开始寻找可以燃火的东西。突然一个人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几乎将她提离地面,舍普特刚想呼叫,一个冰冷的金属触感的东西骤然横在了她的胸前,吓得她一口气咽了回去。正在惊恐当中,那个人冷漠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奈菲尔塔利在哪里!” 不是问句,带着几分威胁、几分怒意,还有更多无尽的寒冷。 舍普特不由得从心里怕了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再说门口的艾薇,见舍普特进去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黑糊糊的,不由得好奇地走了过去,“舍普特?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艾薇的声音,舍普特不由得忘记了害怕,大声地说:“奈菲尔塔利殿下,别过来,有恶人!” 艾薇推开了房门,月光洒进了房间。她惊讶地看见舍普特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用一把剑抵着胸口。而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 “是你!你干什么?”艾薇慌忙冲上前去,拽住他持剑的胳膊,让宝剑远离舍普特,“快把她放下来啊!” 他转头看向了艾薇,冷冷的表情让她不由得小小颤抖了一下,但是她依然用力地拉着他,大声而坚定地说:“放她下来,陛下。” 舍普特一震,陛下?那不就是拉美西斯陛下吗?刚才自己居然叫陛下恶人!啊啊,天啊,姐姐啊,舍普特怎么会做出这样不敬的事情……可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恼怒呢?一定是因为陛下以为自己把奈菲尔塔利殿下带走了的原因……果然啊,虽然他把她关进了冷宫,他果然还是非常想念她、牵挂她的! 第十三章 图穷匕现 拉美西斯放松了手上的力度,舍普特的身子渐渐滑落了下去,双脚一着地,她就开始用力地咳嗽,大口地吸着仿佛无比珍贵的空气。艾薇仍然死死地拽着拉美西斯持着宝剑的左手,好像担心他随时会一剑劈下去似的。她焦急地看着舍普特,不停地用眼神暗示她快走。拉美西斯低下头瞥了一眼她紧张的神情,冰冷的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温柔的疼惜之意。 “不用拉着我,我不杀她。” 话一出口,艾薇才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把手放了下来。可突然下一秒,她头上的假发却被他一手扯开,里面金色的发丝,就被狠狠地拽住了。疼!她心里暗暗叫道。看来他在生气,自己要倒霉了。 舍普特担心地看向艾薇,生怕法老会把她怎么样。拉美西斯感到了她焦灼的目光,于是便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冷冷地甩出一句:“出去。” “陛下,请您饶恕奈菲尔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的脸骤然冰冷了起来,“我的话不说两次,滚!” 舍普特噤声,犹豫地看了看艾薇。艾薇的头发被拽着,疼得龇牙咧嘴,忙道:“舍普特,你先出去,我没事。”她又看了看拉美西斯,脸色寒冷得快要将人冻结。舍普特连忙匆匆拜礼,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她心里想着,自己就站在门外,如果陛下要伤害奈菲尔塔利殿下的话,自己就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进去。 房门关上了,拉美西斯拽着艾薇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又关你什么事!”艾薇本能地顶起了嘴,话一出口,她就有几分后悔,分明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但是见到他,就总是忍不住逆着他说话。 拉美西斯冷漠的脸更好象又覆盖了一层冰霜,“你不怕我杀了你?” 又是这一套,这个人怎么回事,昨天说对自己的感情可以让拉神为证,今天就可以沉着脸说要杀了自己。她可是为了挽救他的小命才回到这个年代的啊,这样变脸如变天,谁受得了……艾薇不由得撅起了嘴,不满地抱怨了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为什么总是威胁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减轻了一些。 艾薇看他的神情出现了迷惑,便接着说:“我,还有布卡,我们都是为了你啊。但是你居然错怪我们,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趁这个机会赶紧给布卡说两句好话。艾薇心里小小地打起了算盘。但是没想到拉美西斯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什么?” “我说你居然还敢提他的名字,不怕我会杀了他么?”他说着,语气轻描淡写,话语内容荒谬,但却就是让人笑不起来。 “你不会杀他的,他可是孟图斯的弟弟。目前手里攥着下埃及兵权的将军,英明如你,不会办出这种傻事来吧。”艾薇故作镇静地说。 拉美西斯笑了,笑容映着冰冷的月色,更显几分诡异。傻事?他不会做傻事?那么他疯狂地渴求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女人的感情是不是傻事?毁坏全国上下的蛇形黄金镯是不是傻事?把她打入冷宫的第二天就抑制不住地来找她,当见不到她的身影时他焦急得失去理智,这些,都是不是傻事呢? 他盯着艾薇,她心里一阵发毛,“为什么你要保护他?” “我没保护他,我们在保护你。” “笑话!” “你身边有赫梯奸细要害你,你知道吗?” 话说到这里,拉美西斯的眼中终于闪现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不错,他想到了,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观察出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艾薇心中微微呼了一口气。好了,有机会了,自己和布卡能不能翻案,就看现在了。她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思忖着究竟该如何说明。 “你收到了吉萨的战报,发现这次的叛乱,赫梯也插了一脚。”拜托上帝一定要让她猜对啊。如果这句话想错了,后面就没戏了。拉美西斯的眉毛微微扬起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艾薇心中一喜,看来应该是猜中了,于是继续说道,“但是这次叛乱,至多是赫梯想试试你的斤两,恐怕后面还有更多的计划等着你,比如……暗杀。” 拉美西斯看着她,眼中不由得出现一丝赞赏。 艾薇趁着他脸色缓和下来,灵巧地把头发从他的手中拉出来。真得很疼呢!她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拉美西斯说:“暗杀也好、奸细也好,这些都是一场巨大暴风雨的前奏,或许是惊涛骇浪,或许是腥风血雨,如果你活不下去,你就见不到那一天了。”自信、更自信,要语气坚定,要理直气壮,“想要害你的人,就是与你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 这话一甩出去,房间里面就静默了起来。月光映着拉美西斯冰冷的脸庞,他嘴边缓缓勾起一丝奇妙的笑容,“奈菲尔塔利,你果然是我看上的女人。你的想法与我所想大半皆同。但是,如果你不知道确切要害我的人是谁,我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艾薇一低头,谁说不是呢。这个阶段,身为法老,他当然是什么都不能做了。即使猜到了会是礼塔赫或者马特浩倪洁茹,也不能做下一步动作。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使真正的奸细隐藏到更难以被发现的暗处去,也会给那些心怀不轨的敌人有机可乘。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对吗?” 拉美西斯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靠近了艾薇几步,说:“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有可能是你,不是么?”艾薇怒瞪他一眼,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典范。拉美西斯又接着说,“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 “为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你踏踏实实地保护好自己,乖乖地待在我身边,这种事情你不用插手。为了好奇心把小命丢了就不好了。”他语气淡漠,却说一不二。 “不要啊,我会帮你。”艾薇连忙反驳。好不容易有了头绪,为什么突然叫她半途而废,她希望能帮助比非图啊,这才是她回来的意义。 拉美西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我知道你做这些是希望把那个叫布卡的弄回来,我就让他回来,有他保护你也好。” “不是啊!我是真的希望能帮助你!这才是我在这里的意义。”艾薇焦急地叫了起来,不是为了布卡,也不是为了好玩,她就是想帮他,不然她为什么来到这里…… 话一说出口,拉美西斯就怔住了,“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能帮助你,这才是我在这里的意义!!”艾薇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你可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下子拉了过去,霎时间她便落入了那温暖的胸膛当中,他结实的臂膀紧紧地围着她,手中冰冷的剑鞘贴在她的身上,与他炙热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别说话,就这样一会儿……”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着。 艾薇轻轻地抵抗着,但是却并没有用力地推开他,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而鼓动,渐渐地,两人的心跳就好像合二为一了。他无声地叹息着,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即使身边多几个赫梯的奸细,又怎样呢。 但这件事情,确实是需要解决…… 拉美西斯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中映出了清冷的月光。 “我也要去。” “不行,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可是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参加所有的政治、军事会议。” 艾薇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仰视,丝毫没有惧意地看着眼前的拉美西斯。 自从那天起,拉美西斯便让艾薇住回原来的寝宫了。舍普特说得好,就算没有那件事,拉美西斯一样会让艾薇回去的,“不管陛下怎样对您,他心里一定是挂记您、疼惜您的。”就这样,艾薇轻易地就从冷宫里出来了,就好像当初他轻易地就将她关进去时一样。她有的时候也搞不清楚,比非图虽然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但是骨子里却擅变得令人措手不及,难以捉摸。尤其是对她,往往刚才还温柔得令人感动,下一秒却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明明之前答应过自己,结果遇到真正令人兴奋的大事件,反而就要独断独行不认账了。所以她或许要不停地、善意地提醒他,才能让他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们坐在一张露天的石桌旁,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物、水果、酒,四周是青葱的树木,眼前不远便是荷花池,炙热的风吹过来,便会把阵阵清香和着沙土的气味送过来,中和了令人烦闷的炎热。今天本是法老宴请艾薇以及她身边亲信的人,结果中途侍者过来报告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这就使两个人上演了刚才的那出唇枪舌战。 旁边的礼塔赫、布卡、舍普特以及一干侍从看着二人对峙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法老冷漠的脸本身就叫人退避三舍,而奈菲尔塔利理直气壮的样子又好像随时会爆发,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低着头,一声不吭。 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艾薇则是坚定地看向他,水蓝色的眼眸里丝毫看不到任何犹豫和可商量的余地。他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解释地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舍普特我没有怪罪,布卡也给你叫回来了。但是这次仅仅是一个赫梯使者求见而已,不算是什么政治、军事会议,所以你没有必要参加。” “当然算是!”艾薇坚定地看着他,自己觉得有着十分正当的理由,但是于其他人看来,她就好像在撒娇的小孩子,坚持地要着什么糖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参加。”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面色就又恢复了日常的冷漠,“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艾薇心中暗暗诅咒了一句。居然可以这样大言不惭,明明全都知道的!她想爆发,可是余光却瞄到了一旁微笑的礼塔赫,张开一半的嘴就又那么硬生生地合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布卡、舍普特,我们走!” 布卡和舍普特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番。这可是法老的宴请,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艾薇见两个人不动,什么都没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愤愤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二人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他冰冷的眼神里竟然展露了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二人连忙跪拜,然后便朝艾薇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看着几个人的身影渐渐在远方消失,拉美西斯轻轻地挥了一下手,周围的侍从便会意地一拜,准备离开。礼塔赫正躬着身子往后退,却被拉美西斯叫住了:“礼塔赫,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说。” 礼塔赫顿了一下,便又走了回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了拉美西斯身边。过了那么一会儿,荷花池边上就只剩二人了。拉美西斯迟迟不开口说话,礼塔赫就一直面带微笑,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热风微微吹过,树叶便随之响动,拉美西斯望着池中的荷花,淡淡地开口,“坐。” 礼塔赫一点头,“不敢。” “客气什么。”拉美西斯看向他,“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陛下。” “十年了……”拉美西斯轻轻地叹到,语气中却听不到半丝情感,他沉默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孟图斯就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是的,陛下。” “孟图斯和你都跟随了我十年有余,你们是我忠实的部下,也是我信任的朋友。孟图斯这次平乱有功,我一直想找一个方法答谢他。” “陛下,可以加封孟图斯将军为五大军团的总督。” 拉美西斯微微摇头,“加官晋爵不是孟图斯喜欢的……我倒是觉得,他如今也二十有七,是否应该赐他一位合适的妻子呢?” 礼塔赫仍然微笑着道:“是的,陛下,不知道陛下想把哪位公主或者重臣的女儿许配给他呢?” 拉美西斯扫了礼塔赫一眼,“公主……我心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重臣的女儿和孟图斯结婚,不是那么妥当,我倒是想起我手里正好有个非常理想的女人。” 礼塔赫微微一震,“您是说……” “那个赫梯的公主,名义上虽然是我的妃子,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现在我又拥有了奈菲尔塔利,她也就显得更加多余了。她长相漂亮,这两年也安分了不少,我就把她赏给孟图斯做偏房吧,你觉得……如何呢?” 语毕,礼塔赫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骤然凝结了,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他愣愣地看着拉美西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美西斯故作不留意,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用余光扫了一下礼塔赫,“我在问你的意见。” 礼塔赫平静如流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他呼吸困难一般地将头低了下来,“卑,卑职觉得……这个……恐,恐怕不妥吧。” “为什么不妥。” “毕竟,马特浩倪洁茹王妃是您的第一个妃子……” “那又怎么样?世人都知道我从未宠幸过她,况且赏赐个偏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是先王指婚给您的……” “哼,”拉美西斯冷哼一声,“父王指婚无数,我还不是一一拒绝,况且,现在的法老是我。” “但是……您……有没有考虑过王妃的心情……”尾音消失在口中,礼塔赫撇过头去,眼神中隐着淡淡的哀伤,“我是说,您有没有考虑过孟图斯将军的心情。” 拉美西斯冷冷地说:“马特浩倪洁茹是敌国的公主,转嫁给埃及的将领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吗?这也是当年父王把她指给我的初衷之一,况且能纳赫梯王国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为偏房,孟图斯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礼塔赫的手慢慢握紧了起来,他死死地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拉美西斯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赫梯的使者就要到了,我会叫马特浩倪洁茹一起接待,算是让她见一见故人吧。” “……是。” 礼塔赫慢慢地、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来人,叫马特浩倪洁茹准备接见赫梯使者。” “不让我去,我难道就真不去了!”艾薇回到房间,把一顶假发往头上戴,“乔装这招虽然老土,但是却百战百胜,今天我就非要大摇大摆地去参加这个什么赫梯使者的晋见。” “殿下,殿下我求求您了,别再让陛下生气了。”舍普特几乎快哭了出来,“上次陛下虽然没有加罪于您,但是他心里已经很埋怨舍普特没有好好照顾您了。拜托您,这次就待在寝宫里吧。” 艾薇把短短的假发紧了紧,“上次那个样子太好辨认了,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人看出半丝破绽。” “艾微,我陪你去。”布卡倒是了解了她的脾性,也不劝她,只要是顺着她,帮助她,多少就能报答她把自己救回王宫的恩情吧。 舍普特小小不满地瞪了布卡一下,又转向艾薇道,“殿下,求求您别去了。” 艾薇转身,冲着二人坚定地说:“我要去,而且我要一个人去,有布卡陪着太容易被认出来了。我要换衣服了,你们出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艾薇一副下了“逐客令”的脸,只好不情不愿地慢慢退了出去。大门关上了,布卡在门口稳稳地站着,一语不发,舍普特则是揉搓着双手,焦急地走来走去。过了那么一会,布卡懒懒地开口了:“别晃晃悠悠的了,艾微决定的事情,你见她改过么?” 舍普特一听,怒气冲冲地站到了布卡的眼前,十分不满地说:“你不能这样,如果奈菲尔塔利殿下出了什么岔子,你是绝对负不起这责任的!” 布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啦,既然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与其费尽心思阻止她,不如好好保护她,你这个小姑娘。” 舍普特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然后又由红色逐渐转变为了些微的青色。她愤愤地睁大眼睛,狠狠地看着布卡,全部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而布卡却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很可爱、很好笑,他看着她,眼中带有了那么一丝轻微的不屑,而舍普特恰恰被这种不屑所激怒了,正当她要开口与布卡理论的时候,艾薇的房门猛然地打开了。 那一刻布卡和舍普特都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艾薇。她头戴一顶黑色的短假发,但是却有着一副恰到好处的长刘海,正好把那双美丽的水蓝色双眼挡住;她穿着一身男孩子的装束,好像宫中常见的侍从,手里还拿了几棵青葱的植物;最为可笑的是,她居然还往脸上和手臂上抹了一些奇异的涂料,炭色的肌肤,令她乍一看还真的好像一个埃及的少年。 “黝黑喷雾没了,我就用你们的涂料代替了,如何?是不是改头换面了?”艾薇有几分得意。 舍普特佩服地点点头,布卡却上前两步,帮她把扣歪的腰带弄好,“是看不太出来,但其实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法老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你。” “那怎么办啊?”艾薇歪头想了想,很快,心中就有了主意,“对啦!既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就不让他看到我就好啦!” 这次轮到布卡不明白了,艾薇却不给他迷惑的时间,直接冲他摆摆手,“快,跟我来。舍普特,你也来。” 艾薇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她要站在拉美西斯身后,这样他就不容易发现她。于是她便让舍普特与法老座位后面举着大型羽毛扇的男童交涉,由艾薇站这个位子。这样,只要在会晤前站上去,乖乖地不动,法老是很难注意到的,没有人会关心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个什么长相的。况且这个侍从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艾薇的装束又很具有隐蔽性,即使是拉美西斯,一眼也是很难辨认出来的。 “这个扇子挺沉的,你拿得住吗?”布卡略带调侃地说着,双手抱胸地看着艾薇瘦小的身材和高大的羽毛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奈菲尔塔利殿下,我们,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舍普特不安地四处巡视了一下,“我真的很怕陛下会发现……” “怕什么,陛下不可能会对艾微怎么样的。” “但,但是……” “好啦!”艾薇喝停了二人的争执,“你们都快走吧,赫梯使者就要来了。你们乖乖地回房间,有人问起就说我睡了,这样谁都不会被发现。” 布卡和舍普特无奈地对望了一下,两个人好像都有所不甘,在艾薇再三催促之下,才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了。 “真是头疼……”艾薇呼了口气,水蓝色的双眼渐渐染上几分冰冷的神色。这次赫梯使者过来是为了什么呢,试探?接头?还是……暗杀?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握了握藏在衣服里的防狼喷雾和S&38手枪。不管是什么她都要保护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保护……比非图。 过了一会儿,厅里陆陆续续过来了几个臣子,毕恭毕敬地在大厅两旁站好了。又过了一会儿,就远远地听传令兵喊道:“赫梯使者到——” 终于来了。艾薇连忙打起精神,站直身体,扶好羽毛扇,等着赫梯的使者走进大厅。 艾薇对于赫梯的了解是十分有限的,只是在写论文的时候曾经顺带扫了几眼。相比起埃及令人炫目的五千年文明,赫梯的辉煌就如同划过夜空的彗星,显得格外短暂起来。起初本由数个小村落组成的赫梯,自公元前16世纪后半叶国王铁列平进行了改革后,国势才日益强大起来。又过了两百年,赫梯帝国到达了其最鼎盛的时期,此间,它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并趁埃及改革之机,夺取埃及的领地,与埃及争霸。埃及第十九王朝的法老们,都与赫梯交过手。比非图的祖父拉美西斯,父亲塞提,于在位的若干年间,均未放弃过与赫梯之间的领土之争。 赫梯王国的生产力虽属青铜时代,但赫梯是西亚地区最早发明冶铁术和使用铁器的国家。赫梯的铁兵器曾使周边列国胆寒。亚述人的冶铁术就是从赫梯人那里学来的。赫梯王把铁视为专利,不许外传,以至其贵如黄金,价格竟是黄铜的60倍。赫梯的战车因为使用了铁质的车轴,更是大大增加了其承载能力与机动性能,从而使战车队的实力增强起来,逐渐成了埃及的心腹大患。 不用想,在比非图的野心里,赫梯必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对手,若想重拾埃及若干年前那辉煌的版图,赫梯王国的土地必然是一块不能忽略的肥肉;同样,那个屹立在高原之上的王国一定也想通过各种手段令尼罗河畔的沃土落入自己的手中。双方已是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今日对方却派了使者过来,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赫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艾薇不由得渐渐兴奋了起来,面对未知与挑战总是令她热血沸腾,这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为何而来。 “赫梯使者——穆穆察、塔利求见。” 嗬,这两个名字还真够古怪的。随着传令兵的一声令下,两个打扮得与名字同样古怪的男人恭敬地走上殿来,二人在大厅中央稳稳跪下的一刹那,四周的臣子不由得严阵以待,气氛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艾薇透过眼前厚重的刘海,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为首的男子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魁梧,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由眉心划至左颊,与其说他是一个外交官,不如说是个武官来得更为贴切。艾薇不由得警惕地多看了他几眼,他的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只是手中小心地端着一个盒子,应该是要进献的礼品一类的东西。身后的男子低着头,艾薇看不到他的面孔,估计年龄应该与比非图相差无几,此人身材修长,有着一头乌黑的直发,穿着一身相对简单的服饰,应该是为首男子的随从。 忽然,那男子好像意识到了艾薇在打量他的眼神,一下子将头抬了起来,那一刹那,一双冰蓝的眸子如同闪电一般骤然射入了艾薇的眼睛里,使她不由得轻轻一颤,在心中小声叫了起来。是他!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酷似艾弦的男子!原来他是赫梯人,难怪有着与埃及人不同的长相。那么……他这次来晋见比非图,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心思呢?上次他对自己的态度,是否因为认出自己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呢?一时间那男子的身形竟然与艾弦混合了起来,艾薇心中骤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都涌了上来。 艾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骤然发现自己这样实在可疑,便匆匆移开视线,故作镇静地看向大门口,那个男子没有表情地扫了艾薇一眼,便又把头垂了下去。他是没有认出她的吧,想到这里,艾薇却隐隐有几分失望了起来,就好像被哥哥忽略了一样。正在遐想之中,远处的传令兵又叫到:“拉美西斯陛下,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到——” 艾薇与众臣望向门口,拉美西斯在前,马特浩倪洁茹在后,两个人不缓不慢地向艾薇身前的座位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礼塔赫等一干随从。艾薇连忙扶好羽毛扇,抬头挺胸,镇定地看着门外,不与拉美西斯的眼神接触。 法老快步走向了座位,在看到艾薇的一刹,他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不过这微妙的神情却是稍纵即逝,短暂得令艾薇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礼塔赫跟在拉美西斯后面,向厅前走去,走了一半,却被两个侍从拦了下来。 “礼塔赫大人,您的位置在那边。”他们指着群臣前列的一个空位说道。 礼塔赫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拉美西斯允许自己和孟图斯站在群臣之外、最靠近法老的位置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今日突然……他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法老冰冷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动。“你们确定我要站在那边吗?”他有些难以置信,于是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 “大人,请站到那个位置去。” 礼塔赫苦笑了一下,想起之前法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看来拉美西斯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这种非常时刻,自己又是那种身世……这也怪不得陛下啊,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进了群臣的队列当中。 法老和王妃坐下了,礼塔赫、群臣和使者就在厅下恭敬地向法老及王妃拜礼。繁文缛节过后,拉美西斯便开口了。 “两位赫梯的使者,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是因何缘由呢?” 为首的男子粗声粗气地开口了:“法老陛下,我叫穆穆察,他叫塔利。我们这次来到底比斯,是奉了我王穆瓦塔利斯陛下之命,前来探望马特浩倪洁茹公主,并向贵国献上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礼物,以来表达我国对埃及最真挚的情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语气里却着实少了几分敬意。殿上的臣众们不由得小声而愤愤地议论了起来。拉美西斯微微伸出一只手,厅中便又如死亡一般寂静。 他缓缓地看向身旁的马特浩倪洁茹,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空洞的双眼里竟然出现了几分畏惧的神色,愣愣地看着殿上的二位使者。拉美西斯又转回头去,“那么,马特浩倪洁茹就在这里,你们也看到了,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陛下,请允许我握一下马特浩倪洁茹殿下的手,可以握到赫梯国最美丽的公主的手,将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低沉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说话的便是那名酷似艾弦的男人。他虽然跪着,却微微仰视,冰蓝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马特浩倪洁茹。再转头看看马特浩倪洁茹,那神色全然不像是因为看到故人而带来的喜悦,反而,倒像是一种彻骨的惧怕。她咬着嘴唇,却压不住心底的不安,她的身体不由得轻轻颤抖,向座位里缩回去。 这一切都被艾薇尽收眼底,这个号称叫塔利的人看来绝非善类,仅凭一个普通的使者身份,又怎么可能让马特浩倪洁茹如此惧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拉美西斯却没有注意到二人间暗涌的情潮,他微微颔首,“那么,马特浩倪洁茹,你便过去吧。” 马特浩倪洁茹身子一震,求助一般地看了一下殿下群臣的一角。艾薇眼尖地看到队列里的礼塔赫,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焦急的神色。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协调感。 怎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如果马特浩倪洁茹和礼塔赫是要设计陷害法老的人,那么这两个赫梯的使者应该就是外应。理论上来讲,几个人不是接头,就是要当场下手……但是,马特浩倪洁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色,仿佛那两个使者是来危害她一般,全然没有设计好、要合作做什么事情的感觉。艾薇心中不由得隐隐不安起来。难道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马特浩倪洁茹不情不愿地走下了座位,来到跪在厅中的塔利面前,踌躇再三,还是缓缓地将左手伸给了他。 塔利扯起一丝冰冷的笑容,跪在地上,双手握住她的手,“陛下时刻想念着您,不知道您在埃及的生活是否还好,心中是否还有着陛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小型的容器交到马特浩倪洁茹手中。冰冷的触感到达了手心,马特浩倪洁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希望您身体安康。”确认已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塔利便松开了手,不再看马特浩倪洁茹。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拉美西斯身后拿着羽毛扇的艾薇身上,那一刹,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很快,那份惊讶就又隐于那寒冷的双眸中了。艾薇心中暗自嘟囔了一句,难道自己就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吗,不会连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塔利都认出自己来了吧。 马特浩倪洁茹紧紧地握着手,慢慢地退回了座位。这时,下面跪着的穆穆察大声地说:“陛下,请允许我献给您我国最优秀的工匠为您所绘制的图画,上面绘载了赫梯最宏伟的神庙。这还是用埃及的特产纸莎草制成的,希望您能够喜欢。” 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毛,这个礼物穆瓦塔利斯算是投其所好了,他自幼就喜爱各种建筑,疯狂地学习各种建筑知识,能够见到赫梯建筑的图画,自是很开心的事情。他微微颔首,示意身边的侍从帮他拿过来。 穆穆察并没有将东西交给侍从,反而更大声音地说:“陛下,穆穆察也非常热衷于建筑知识,因此希望能亲手为您展开,给您讲解。穆穆察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所以请陛下不用担心!”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塔利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微妙的神情没有逃出艾薇的眼睛。看来这是一出连塔利都不知道的戏码,不知为何骤然让她联想起图穷匕见那个成语。莫非…… 拉美西斯一抬手,站在穆穆察身边的侍从便开始对他进行搜身,片刻之后,侍从回报:“禀报陛下,没有发现武器。” 拉美西斯便点点头,“把你盒子里的图拿出来,然后便准你过来。” 不可以啊,艾薇心头一慌,这一幕太接近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的荆轲刺秦王那段了,她心里暗暗大声叫停,但是却没有办法表现出来。想到这里,握着羽毛扇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了。 穆穆察从盒子里取出画卷,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走到拉美西斯面前,他深深一拜,就开始慢慢地将图展开,“陛下,这上面绘画了我赫梯王国数十座辉煌的神庙,他们的建筑形态不一,希望陛下能够喜欢。” 穆穆察慢慢地展开着画卷,一座座华丽的神庙就跃然纸上,拉美西斯聚精会神地看着,眼中不由得流露出钦佩的神情。艾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压心中的紧张,缓缓地从衣服里拿出那把S&38手枪,暗暗地将保险拉开。希望那个什么穆穆察不会想到把匕首放在图卷里这样愚蠢的刺杀方法,即使得逞,他也是必死无疑,希望他不会傻到单单是为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大费周张。 图画眼看就要展开到最后了,殿下的塔利突然大叫一声:“穆穆察,别做傻事!” 那一秒,图画完全打开了,在画的最后赫然出现了一把短小的宝剑,那是一把朴素的、泛着冰冷光辉的铁剑。 大家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穆穆察就抓起眼前的短剑,快速地刺向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下意识一躲,短剑就刺进了他坐椅的靠背,靠背上洁白的驼毛骤然黑了一块。只听殿下有人惊叫:“剑上有毒!” 穆穆察的眼里泛起了血红的光芒,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仇恨,以及失去理智的眼神,“拉美西斯,我杀了你!”他拽出剑来,又向法老刺去。拉美西斯连忙起身,边躲避他的攻击边向殿下走去。手中的宝剑因为剑鞘稍长,慌乱之中竟然不能顺利地拔出。穆穆察步步紧逼,情况甚是惊险。 殿下的群臣乱作一团,没有法老的许可,不可以携带武器入厅,更不能贸然上到前殿,一直以来拥有这两项特权的只有孟图斯与礼塔赫。而如今,孟图斯不在场,礼塔赫又被命令不许上殿。全心躲避穆穆察短剑的拉美西斯,竟然忘记呼唤武士上殿护驾,这时大家紧张地看着拉美西斯和穆穆察之间的周旋,心中分外焦急,但却实在是爱莫能助。 虽然预料到事件可能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艾薇忙乱之中丢下扇子,将子弹上膛,双手举枪,朝向穆穆察,但是二人的位置变幻无常,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射失,一时间竟不能果断地开枪。 “奈菲尔塔利,你给我好好待在那里别动!”拉美西斯与穆穆察缠斗之际,竟用余光瞥见了一旁想要帮忙的艾薇,他怒吼一声,让艾薇一下子愣住,不知所措了起来。 该死,只要数秒,能有数秒时间,他就可以将剑拔出来,将眼前这个下贱的赫梯人碎尸万段!但是穆穆察丝毫不给他放松的机会,招招直逼要害,显然是想要一鼓作气,将他置于死地。因为是毒剑,着实不得不格外小心。究竟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疯狂的攻势暂缓,从而得到数秒时间让他拔出剑来呢…… 惊险混乱当中,突然一袭白色的身影冲了上来,挡在了拉美西斯与疯狂的穆穆察之间。 此人的举动,为拉美西斯赢得了宝贵的数秒。他利落地从剑鞘中拔出宝剑,飞快地砍向穆穆察持剑的手臂。随着一声惨叫,穆穆察的手臂与他的身体分了家。紧接着,拉美西斯又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腿,一刹间,这个壮硕的汉子倒了下去。红得几近发黑的鲜血在殿上喷涌了出来。拉美西斯喝令:“把穆穆察拉出去,乱刀砍死。” 霎时间,门外涌进了数名手持利器,身披厚甲的西塔特村勇士。原来拉美西斯早就有所安排,只是没有想到还有图穷匕见这样一招。他们冲上前来,抓住了还在狂乱挣扎的穆穆察,将他向门外拖去。 “拉美西斯!我诅咒你!你的爸爸害死了我全家!我就算下了地狱也饶不过你!”穆穆察的喊声逐渐远去,拉美西斯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 大厅里逐渐恢复了寂静,接着突然,众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震惊了一般,轻微地叫了起来。拉美西斯闻声低下头,那一刹,他的表情凝固了。 地上还残留着那个汉子被砍掉的左腿,但是却没有看到他的断臂。 因为他所残留的那只断手,还死死地握着短剑,而那把毒剑,深深地插在刚才帮他争取了宝贵时间的人的身体里。殷红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因为毒物的影响而逐渐变成了黑色,染在那一袭洁白得不带有半点瑕疵的衣服上,渐渐晕开,仿佛一朵象征着死亡的花朵,显得格外刺眼。 这时,王座上的马特浩倪洁茹不受控制地跑了下来,她大声地哭着,伏在了血泊中的人的身上。 那一刹,拉美西斯、艾薇、大臣、侍从全部都噤声,他们并非想要沉默,而确实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空阔的大厅里只能听到马特浩倪洁茹撕心裂肺的抽泣声,一阵一阵,传出了大厅,显得格外凄凉。 “礼塔赫——” 第十四章 信仰 能够遇到陛下, 是我生命的开始, 即使有一天, 我被所有人憎恨, 我被所有人误解, 我都还是要继续保护他、维护他, 就算他不再信任我, 所以,我不能带你走—— 一开始,他不叫礼塔赫,周围的人都叫他比耶。 自从记事起,比耶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父亲,则更是对自己不闻不问,鲜少出现。比耶这个名字,就是父亲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年幼的他,一直跟着一名照顾他起居饮食的嬷嬷生活。自六岁起,比耶就展露了对神学出奇强烈的兴趣,他积极地拜访各大神庙、认真研读相关的书籍,并且很快就在这方面崭露头角,引起了相关人士的重视。 在那个时代,如果可以从事神职,将会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而少年时期的比耶并没有考虑那些功利性的好处,仅仅是抱着一种单纯的想法而开始为神庙供职,“如果我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祭司,父亲就会对我笑了吧,他就会以我为荣、经常来看我了吧。” 但是每次他这样充满希望地问向嬷嬷的时候,日常温和的笑容就从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褪去了,她会很不自然地将头撇到一边去,不再看比耶,不管他如何追问,她都一言不发。虽然是如此,比耶仍然抱着强烈的信念,并且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地为了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个幻想而奋斗。 比耶十四岁那年,通过了试炼,当上了底比斯一座神庙的初级祭司,从而变成了全国上下最年轻的正式祭司。同样在神庙里学习的同僚们,自是十分嫉妒比耶的成就,他们便将他围起来,推搡着他、辱骂着他。但是却没想到,这些风言风语,竟然让少年比耶得知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石破天惊、几乎令他崩溃的秘密。 “杂种!杂种!” “比耶是赫梯女人的小孩,你这敌国的野杂种,怎么配当我们伟大埃及的祭司,快滚回赫梯去吧!” “连自己的妈妈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比耶难以相信地反抗着,却被那些人一次次地推倒在地上。“不,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底比斯人!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埃及人!我是埃及人!”他哭着,叫着,几近疯狂地扑向那几个个子高出他一头的少年,用牙齿咬他们、用手抓他们。 “他疯了。” “这个杂种疯了,我们走吧!” 少年们用力推开比耶,扬长而去。穿着崭新祭司服装的少年倒在了泥土当中,脸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喃喃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嬷嬷,求求您告诉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妈妈是埃及边境村落里的农妇!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疯狂地摇着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嬷嬷,为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相信母亲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去世,而父亲则是因为繁忙的工作才鲜有时间来看自己。他们应该是相爱的,自己的诞生应该是被他们所希望、所祝福的! 嬷嬷别开头,一语不发。比耶更为用力地摇着她,她终于跪拜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说:“请原谅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为我实在不忍看到眼前这个孩子晶莹的眼泪啊!” “嬷嬷……”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您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国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儿子啊!而您的母亲……”嬷嬷停止了说话,伏倒在地面颤抖着、嗫嚅着,久久不能发出一个音节来。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样?”比耶也蹲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嬷嬷。 “请原谅我,尼哥殿下……您的母亲,是尼哥殿下从赫梯边境虏获回来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后,自尽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嬷嬷细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但是他已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来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王室与敌国赫梯的女奴所产下的孩子! 自己的诞生是多余的……难怪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因为父亲,以自己的存在为耻辱,他不想见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远都不会以自己为荣!没有人希望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陪伴他多一点时间吗…… 不,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知道。 比耶,被遗弃之意。比耶,他原来一直是一个被遗弃的、被厌恶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会的……”比耶几近崩溃地夺门而出,全然不顾在身后叫着他的嬷嬷。他疯狂地跑着,跑向横亘底比斯的尼罗河,血红的夕阳正慢慢沉入河底,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红色。他跪在尼罗河之畔,任凭河水一次次地将泥土拍击到自己的身上,将那洁白的祭司服装染上泥土的颜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够看到过去、看穿未来、横跨生死两界的诸神!比耶在这里恳求你们,请让我看到‘真实’!请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鸣着,但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尼罗河的流动声,怒吼一般带走了所有的寂静。 “与其问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寻找‘真实’?”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带着几分气愤转过了头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眸子让他不由得有几分焦躁起来。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来,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竟让比耶产生了如同见到天神般的错觉,“你就是比耶吗?我听说你是全国上下最年轻的祭司,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恼怒地站起身来,说道:“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脸宛若反射了美丽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犹豫,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心底里惧怕这个事实,惧怕现实。” 比耶一愣,接着一种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脸上,“你也是来嘲讽我的么?” “不,当然不是。”少年微微侧身,望向尼罗河的另一侧,停了一会,又开口说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过去,被尼罗河所隔开的城市的西侧,那是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人们,都被安葬在那里。 “比耶,”少年接着说了下去,“不管你还是我,甚至最高等级的祭司,无论怎样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么一切又都化为尘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论,我更相信自己,我愿意用我短暂而浅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去亲手解开我所不知晓的谜团、去达到我希望达到的目的。”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比耶将头撇开,不去理会他。 少年笑了,他走过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不因为你是最年轻的祭司,而因为你的聪明、你的才智,我早就听神庙里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不管你与谁有着怎样的纠葛,那些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边,为我效力。你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价值。同样,”他微微一顿,眼中射出了危险的光芒,“跟着我,你也可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亲眼目睹你所谓的‘真实’,或者……改变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摄住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绝非善类,那不是一双一般人所拥有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君王的犀利双目。但他渐渐犹豫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子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虽然自己心中开始怀疑父亲、憎恨父亲,但是却始终不愿下定决心去做什么。在他心底深处,他仍然愿意相信父亲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怜爱,只是碍于身份才故意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愿意相信。 “怎么样?如果你今天跟我走,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有什么疑问,你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就好了。”少年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比耶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可以让他逃离这个令自己迷乱的情形,让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对不起……”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那一丝丝希望的。 少年轻轻地颔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希望下次见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如果不是还抱着对父亲的最后那一丝希望,他会跟他走,但是现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伟大的祭司,等父亲过来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 也或许,他只是胆小、不敢去问而已,怕真的一问,得到的那“真实”会将最后的希望也变成泡沫,击碎。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去承受那一切。 嬷嬷死了。 当比耶回到自己居住了十四年的小屋时,发现慈爱的嬷嬷倒在地上,倒在一片血泊里,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理应死去。殿下不要为此哀伤。”背后走出来两个手持刀剑的蒙面埃及武士,“如果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殿下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既然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么,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泛着冰冷光辉的剑高高地举起来了,比耶漠然地看着那蒙着脸的武士,突然,他发现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如同尼罗河翻腾的潮涌所制造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消失了。 那一刹,他笑了,如同没有生气的阳光、如同不能流动的死水。那诡异的笑容,竟让两个武士呆住了。难道他疯了吗?可这疑问还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两个人的身体就裂开了,被人从身后横断开来,发黑的血柱喷涌了出来,溅到了比耶洁白的祭司礼服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从鲜血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叔父竟然这样残忍,幸好我跟过来了。喂?你没事吧,死了人,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呢?” “咦?我,我没有啊……”他的脸上,还留着那份特别的微笑,自己却并不自觉。 少年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奇怪的人。但这就是真实,真实有的时候是残酷的。跟我走吧,你想做的事情会更加容易实现。” 比耶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不带有一丝情感,也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神已经不再是我的信仰,我的生活已经没有目的,我想我帮不到你任何事情了。” 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轻狂霸气的表情,“那么便信仰我吧!为了我,你将成为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我将让你看到比真实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他的表情那样坚决,竟让比耶微微地感动了起来。即将消逝的夕阳,将金红的光芒赐予了眼前这个英气四射的少年,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喷溅出来的血液,而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就好像冲破了一切污秽,清楚地说明着他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比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他走。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拉美西斯。”少年看着比耶,自信得几近狂妄地说,“这个名字,在千年之后必然会作为埃及最伟大法老的名讳,刻在我国各个辉煌的神庙之上,接受众人的朝拜。而你,则会作为我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与我的名字一同出现。” 比耶呆呆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没有过去,你是我拉美西斯最得力的臣子。你不是比耶,从现在起,你叫礼塔赫。” 少年霸道地宣称,完全不在乎比耶接受与否。 比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是那样沉静、那样温和,宛若阳光,更似流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深黑的眸子里闪出了犹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含蓄却暗藏锐利。 “是,那么,礼塔赫从命。” 直到今天,礼塔赫想起这一段往事还会忍不住会心一笑,当时并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谁,为什么就那样相信了他呢?现在想想,自己一定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气质所深深吸引了吧,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明天,看到比真实更为令人叹服的无限未来。那种使人不得不信服的霸气和信心使他不由得也被同化了,然后渐渐地,拉美西斯的梦就变成了礼塔赫的梦,拉美西斯,就成了礼塔赫的信仰…… 两年后,第七王子拉美西斯被法老封为“年长国王之子”,即摄政王子。礼塔赫成为底比斯神庙的第二先知,其前所未有的年轻与睿智,使他一跃成为全国上下广为流传的神话。 又过了两年,王叔尼哥在一次用膳的时候被人毒死,至今仍未找到凶手。同年,礼塔赫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第一先知,并列位于众臣,参加议事。 又过了半年,礼塔赫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在埃及与赫梯边境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有着乌黑的头发,明亮的双眼,白皙的皮肤配上鲜红的嘴唇,竟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惊艳。那一刻,礼塔赫年轻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不知道彼此姓名,他们约定一年后再次相会,然后,便永远地在一起。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自称叫奈菲尔塔利的外国女孩闯进了拉美西斯的生活。她聪明,但是却缺乏基本的常识;她有谋略,但是却不怎么知晓礼节;她敏锐,但是却迟钝得不能意识到拉美西斯对她的迷恋。 这个略带古怪的女孩子改变了拉美西斯,那短短的数月,那简单的一举一动,竟无一不牵扯着拉美西斯的喜、怒、哀、乐,让年轻的王子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礼塔赫曾想过,或许她消失会更好。后来她真的消失了,就如同空气一样,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她却也带走了拉美西斯那如同炙热的太阳一般的情感。 他不会忘记她消失的那一天,因为那天,他又一次见到了自己心爱女子。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但,居然,几乎是诀别…… 后来,又是五年。 五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已天翻地覆。 拉美西斯如愿登上了法老的王座,那冰冷而漠然的性格,相较起十年前,简直判若两人。没有变的,是那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坚定的琥珀色双眼,和那永远无法隐藏的君王气质。 他还在他身边,他打算一直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希望能一直看着他,微笑地看着,如同阳光、流水。 他要伴随他,一直前进,去寻找真实,或更多超出真实的,更为宽广的、更为动人的世界。 这就是礼塔赫一直以来的——信仰。 第十五章 崩塌的一角 “御医……叫御医!” 虚弱的话语,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如同晚湖一般死寂的大厅,渐渐地,漾起了波纹,一圈一圈,扩散了出去,渐渐地,出现阵阵涟漪,最后竟沸腾了起来。 “御医!御医在哪里?” “快叫御医啊!礼塔赫大人他中毒了!” “御医!礼塔赫大人他,大人他……御医快来啊!” …… 四周的朝臣乱作一团,跌跌撞撞地叫着御医,但是却不敢走上殿去;门口的武士们守着大门,没有法老的命令,不敢踏入一步。四周的人潮和喧闹都被那一道法令截断了,这就使得殿上那一块地方,变成了喧闹混乱的大厅中唯一的空旷之地。 礼塔赫仍然紧闭双眼,血顺着短剑,慢慢地滴了出来,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散成了一点一点黑色的花。马特浩倪洁茹伏在他身上,已经不再撕心裂肺地号哭,但是眼角却止不住地渗出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散了由鲜血凝成的花朵。 突然,礼塔赫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马特浩倪洁茹立刻直起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说:“我在这里,礼塔赫,我在这里。” 霎时间,大厅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看向厅中倒在地上的年轻祭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那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唤出那可怜的公主的名字,“……陛下。”那一刻,马特浩倪洁茹的脸更加惨白,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自嘲与愤愤,之后,便抬起头来,看向拉美西斯。 “他在叫你。” 那样冰冷、那样不敬。这就是五年来这个公主和拉美西斯说过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句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才仿佛刚刚被惊醒一样,低头下去,竟有几分木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礼塔赫,仿佛不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何种场景。 “陛下……”礼塔赫仍然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陛下,礼塔赫有罪,擅自上了殿。” 骤然一种急躁感涌入了拉美西斯的心中,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迈动自己的步伐,无比艰难地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走过去。在他那琥珀色透明的双眸中,已经看不到四周慌乱的大臣们,也看不到以一种仇视眼光盯着自己的赫梯公主。全部的精力、视线都只是集中在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的那个傻瓜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黄昏,白衣的比耶与自己的初次相识。 但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虚弱的人,他为什么还能微笑着呢。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的迷惑、一时的怀疑、一时的犹豫,他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他已经知道他怀疑他了,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为什么心中没有怨恨,为什么……还能如此平淡地,说出那样的话呢。 刹那间,千言万语涌进了拉美西斯的脑海中,他的嘴边勾起了一丝难以说明的苦笑,想说的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普通对白:“和你说过了……不用对我这样客气。” 礼塔赫感到拉美西斯的声音离开自己很近,于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失去了日常美丽的光辉,他已经看不到自己跟随、陪伴了十年的君主,即使用力睁大眼睛,他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自己五官的感觉宛若在渐渐地远离这个世界,生存的感觉在快速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正慢慢包围自己的冰冷恐惧感,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是死亡是恐惧,那么他的恐惧便是要永远离开那个人了吧。 但是他还有话要说,有话要告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君主。 “陛下,您没事实在太好了……”他断断续续地、慢慢地、竭尽最后的力量说着,“对不起,礼塔赫,不能继续陪伴您了……” “说,说什么傻话,御医这就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我不允许你现在停止为我效命。” 礼塔赫苍白的脸上又一次绽放了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谢谢您,您赐予了礼塔赫生命……能够帮到您是礼塔赫的荣幸。” “你不要说话了。御医呢!御医呢?!”拉美西斯怒吼了起来,他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在如死亡一般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群臣焦急地翘首企盼,但是御医仍然没有赶到。 “礼塔赫看到了超越真实的东西……陛下,请您一定要把您的梦想实现……”礼塔赫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更加坚定了起来,那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回荡在大殿上空,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话语声又小了下去,就如同在耳边喃喃一样,“马特浩倪洁茹……”他轻轻地叫着公主的名字,好像在叫她,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马特浩倪洁茹噙着泪水,呆呆地看着他,屏息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可是久久地,他再也没有开口。 “礼塔赫,礼塔赫,你给我醒过来!” 但是地上的青年,不再如平日那样谦恭与礼貌,只是冷冷地,没有回答。 “礼塔赫!这是命令!醒过来!” 年事已高的御医接到消息,提着各种珍贵的草药,一路小跑,终于到达了大厅。矮小的他抱着药箱,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粗气,蹒跚地从人群中向殿上挤去。当他的头一探出人群的时候,就被拉美西斯一把抓了过去,扔在殿上的礼塔赫身边上。 “御医来了,给我起来,他会治好你!” 御医看了看下礼塔赫的脸,伸手过去试探了一下,怯怯地说道:“陛下……大人他已经……” “告诉你,如果你治不好他,我要你全家的命!”拉美西斯阴冷地看着御医,琥珀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狂乱的杀意。御医嗫嚅着,又低下头看向礼塔赫……但是,即使是阿蒙及姆特神也救不了一个生命之息不复存在的人啊…… “拉美西斯,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马特浩倪洁茹冷冷地说,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他一辈子都忠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他吗?” “放肆!谁允许你说话了?没有我的应允,礼塔赫是不会离我而去的!”拉美西斯狂怒地回答。 比耶,比耶,自十年前见到他,自己就想把那个睿智的少年归于麾下。十年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商讨自己的想法,他已经习惯了在书房中与他探讨自己的野心,他已经习惯了与他一同驰骋在尼罗河畔巡视自己的疆土。礼塔赫,是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的,因为拉美西斯的梦想,就是礼塔赫的梦想!所以……这个死去的人,不是礼塔赫吧! 骤然醒悟,他才发现,礼塔赫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枚他想利用的棋子,或者一个愚忠的臣下。他是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他会怀疑他呢。 为什么会怀疑眼前这个为了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可怜的人呢? 不!不可能,不是他的错,不是他怀疑他,是赫梯!是该死的赫梯人的错!! 琥珀色的眸子里漾起了狂暴的杀意,还有一个赫梯使者,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来人,把赫梯使者给我抓起来!” 厅中的大臣与武士骤然混乱了起来,刚才那震惊的一幕几乎让他们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但是因为武士已经奉命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那么料想这个使者是插翅难飞了。只是,他会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臣子,眼尖看了过去,“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个使者竟不知何时跑到了殿上去,手里还劫持着一个人质。定睛一看,那个人质竟然是…… 剧情的发展仿佛是一种无奈的必然。拉美西斯方才躲避刺杀时狂乱的一吼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那个站在王座后面、举着羽毛扇、不起眼的、瘦弱的黑发少年就是奈菲尔塔利。而那一刹那的震惊转眼被当时紧张的气氛吞并了。当所有混乱、惊恐、悲哀刚刚告一段落,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冰冷的铁剑就已经架在了她——拉美西斯最宝贝的宠妃——“奈菲尔塔利”细嫩的脖子上。 这一举动来得太突然,艾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隔着宽大的衣服,指向身后的人。一时的慌乱,让她不由得难以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不要动。”冷冷的声音,贴在艾薇的耳边,温柔却含着令人战栗的恐怖。那便是刚才语气略带嘲讽的使者塔利,听似轻薄却隐隐叫人惧怕的语气,与艾弦相去甚远。“其实除了长相,也并没有什么地方相似”,惊恐之余,艾薇心中不自觉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掉。” 什么?艾薇愣了一下,骤然有种想回头过去抓住他问个明白的强烈欲望。难道他知道这是枪?怎么会? “扔掉。”塔利冷酷地又说了一遍,铁剑更多力气地压迫在她的脖子上,肌肤已经能感到几分生疼。艾薇心有不甘,不过还是本着明哲保身的心态,自觉地抬起双手做成投降状,松开右手,手枪就掉落在了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乖。”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塔利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转眼又抬起头,望着厅内看着自己的一干人等,扬声道,“我要求的不多,一匹马,放我出城。” 艾薇偷偷地瞄了拉美西斯一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身后的塔利可能都死掉五百次了。而自己,如果有连带的话,也见了阎王不下百次。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与大意,怎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不在这里,说不好那个像极了哥哥的人,现在已经倒地身亡了。想到自己能帮了他,总觉得有一点欣慰。在这一刹,艾薇对艾弦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就好像穿越了几千年被移植到身后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只那一秒,只有那一秒,这一短短的错觉就消失了。应该说,自从礼塔赫生命消逝的那一刹那,对哥哥的执著就不知不觉地淡了,另一个人鲜活的形象仿佛一把利剑,冲入了她的视野,让她的心脏骤然间疼痛得难以呼吸。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看了那个年轻的法老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正隐隐闪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暗涌。 那是一种恨意吗?迁怒于这个使者,因他的同伴害死了礼塔赫? 拉美西斯恨着挟持着自己的赫梯人,那么他会为了杀塔利,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艾薇一颤,才骤然发现自己心中已经充满着难以述说的哀伤,就要涌出胸膛,展露在自己的脸上了。 哀伤?为什么哀伤?本来她就是一个异时空的闯入者,自以为是地闯入了别人的生活,更改了本来顺利进行的历史。她本身就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即使拉美西斯全然不顾及自己,也不该有所抱怨。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不知所谓任意妄为的结果。 那,她为什么哀伤? “你怕了?”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笑话。”艾薇同样轻轻地回过去。 “呵呵。”透彻的蓝色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喊话出去,“怎么,拉美西斯,你还愣着。”塔利轻轻移动了持剑的右手,艾薇只觉得脖颈闪过一丝凉意,然后火辣辣的痛感就涌了上来。在场的众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塔利冰冷地一笑,“奈菲尔塔利的血,也是红的。” 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吧。艾薇只觉得塔利有种病态的恐怖,那种不屑的态度如同冰屑,顺着她的毛孔渗入血液,让她不由得战栗。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点,和艾弦还蛮像的,但是,艾弦的众多手段,绝对不会用来对付艾薇。而塔利此时显然把艾薇当作了最有效的棋子。 大厅中渐渐混乱,趁着骚动,身后的男子又附在她耳边说:“你怕了。” “怎么可能?” “虽然不舍得杀你,但你可要乖乖的。”温柔的语气里总是包含着阵阵凉意,塔利抬起头,冰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拉美西斯,虽不说话,眼里已包含了全部意思。 如果不放他走,那么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先送她走。 艾薇看着拉美西斯。 传统上来讲,优秀的女主角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坚定决断地大声叫:“不要管我,杀了他!”或者是“我没关系的,你下手吧。”但是她却说不出口,连一个坚定的眼神都不愿意给。没错,礼塔赫死了,死在自己错误的推断上,死在帝王的疑惑上,死在不相干的赫梯人手上。但是她偏偏不想承担起这个责任,她偏偏想知道他这个时候会怎么办。 任性吗? 对,任性,而且自私! 他不是说她很重要吗?有多重要呢?证明给她看啊! 只有自己哀伤吗?礼塔赫死去的那一刹,看着他绝望而狂乱的身影,她的心也要碎了,碎成片了,碎得动不了了,她不能思考了,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怎么会被塔利控制住呢? 那个伟大的法老,无坚不摧、高深莫测的君主,在那一刻,居然是那样地令人疼惜。那鲜活的场景,她忘不掉啊。她只希望能让他不那么难过,希望得心都要想碎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内疚,因为自己也曾误导过拉美西斯?惋惜,因为拉美西斯错怪自己的忠臣?还是其他的什么…… 自己现在这样难受,为什么还要故作坚强?那一切的错误,都落到她身上吗?不,她偏要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拉美西斯缓缓地抬起右手,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种种难以解答的情感。 但那右手始终没有放下,殿下候着的众多武士,全部严阵以待,手握各式各样的兵器。只要法老挥下手臂,那么这些害人的东西就全都会飞向那个使者,即使穿过了艾薇的身体,也在所不惜……法老会下令吗? 臣子、武士、侍从、塔利、艾薇全部屏息看着拉美西斯。 他却站着不动。 艾薇感到那丝血液正顺着脖子流下去。她不想等了,她怕等来的结果自己承受不起。其实不管是什么结果,她或许都是承受不起的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一颤,塔利手中的铁剑便划进了她的伤口,一阵剧痛霎时袭来。见状,塔利慌忙把手一松,生怕割深了她。“塔利,原来你终究是不想杀我的。”艾薇心里想着,手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Eagle-key防狼喷雾,拇指套入顶部的指环,四指握住喷雾的体部,心中默念一声对不起,奋力举起手臂,持着喷雾砸向塔利的鼻子。 小号Eagle-key的长短与一只签字笔无异,略粗,握在艾薇的小手里正合适,特殊的合金制作,坚硬却轻便,持其攻击人就可产生“寸铁”的效果。即使是艾薇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利用它,依然可以对彪形大汉产生重创。这一下,果然疼得塔利不轻,他大叫一声,左手放开艾薇,捂住自己的鼻子,右手却依然死死抓着铁剑。 趁着这个空当,拉美西斯放下右手,众武士心领神会,作势要涌上殿来给塔利最后的一击。 就在这时,艾薇大声地叫道:“谁都不许过来。”气势之磅礴,着实让众人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她左手执袖掩鼻,右手飞快地转开了喷雾的保险栓,冲着塔利的脸就喷了过去。那一秒,塔利惨叫了一声,当时就向后晕倒了过去。过了数秒,殿下前排的武士、臣子也突然感到不适,鼻喉呛辣,纷纷咳嗽了起来。 “不要慌,用袖口掩住鼻子,一会儿就好了。”众人闻言,纷纷用衣角、袖口掩住口鼻。 拉美西斯伸手一指,后面的武士就持剑冲了上来。 艾薇突然在倒下的塔利面前一跪,伸开双手,将塔利护了起来。殿上的武士只奉王命,冰冷的刀剑就要落在艾薇身上。 “住手!”拉美西斯喝止了那些武士,暴怒的眼睛里包含着十分的不解,“奈菲尔塔利,你做什么?” “陛下……”他终是没有杀她,他没有,“这个人还不能杀,还要问他多一些事情。” “什么?!” 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却只有那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不杀,礼塔赫是因为赫梯使者才死的!是因为那个人!艾薇低着头,快速地说道:“问他谁才是真正的奸细。” “你说什么?” “向他问,谁才是真正的奸细!你身边有奸细,那个人不是礼塔赫,不是!” 那一句话宛若喊醒了拉美西斯,他怔怔地看着艾薇,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久久地,慢慢地,他颓丧地放下了手。 “把他关起来。” 武士收起刀剑,从艾薇身后拖走了不省人事的塔利。 拉美西斯呆呆地看着地上紧闭双目的礼塔赫,温暖的微笑仿佛还留在他的脸上,只是那僵硬的身体早已没有了生存的温度。 谁,才是真正的奸细。 这一句话好像提醒了他,如果他没有心存疑虑,没有怀疑礼塔赫是奸细,没有怀疑这个对自己最忠心、最崇敬的臣子,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如果礼塔赫还站在殿上呢,手持武器的他,会让那个使者靠近自己吗?到底是谁害死了比耶呢?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忠诚于自己了。 他笑了,自嘲地笑了,嘴角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出现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缓缓地走回王座,眼神越过殿下余惊未散的臣子、恨意未绝的马特浩倪洁茹、低头不语的艾薇,坚定地看着外面。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冰冷而坚决: “等他醒了,我便要拷问他到死,赫梯人害死了我国的最高祭司,他们必然付出代价。” 众臣立刻跪倒在地,面目诚惶诚恐却又带着几分崇敬地高声说道:“陛下万岁!” 马特浩倪洁茹的脸上浮现着冰冷的不屑,噙着泪水轻抚着礼塔赫失去光辉的脸庞。艾薇抬起头,看着拉美西斯,直直地,直到那个琥珀色双眼的主人低头扫了她一眼。但很快,他就又好像逃避似的别开了视线。他定定地看着远方,听着臣子的赞誉之声,他故意不去看那些抱着异样情感的人。 当上了法老,连这个时候都不能表露出懊丧或者后悔吗? 为了看到更伟大的未来,究竟还要付出多少呢,是不是有一天,连自己也要迷失呢…… 比耶,“真实”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啊。 孟图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当他不眠不休、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底比斯的时候,距自己写那封关于内奸的密信已有了十数天光景。到达底比斯时已经是黄昏,慢慢沉入河底的夕阳给天空带来了一种极富悲剧色彩的血红。一进城门,底比斯的大街小巷沉寂的气氛,仿佛在随着夕阳一同渲染一种浓重的哀伤气氛,骤然间,仿佛连空气都具有了质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得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扯起神庙附近一个一脸忧伤,手持水瓶发呆的侍童,孟图斯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地问道。侍童一抬头,眼睛红红的,看到孟图斯鲜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睛,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居然是埃及的第一将军,刚想慌慌张张地下跪,就又被孟图斯一手扯了起来。 “免跪,快说,出什么事了?” 捧着水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眼眶就又红了起来,犹豫着说不出话来。那种发自内心的悲切,让孟图斯感到十分的焦躁,他不由得更急切地问了起来:“快说啊!” “吓着他了,孟图斯将军。”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图斯一转身,骤然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埃及女子,黑色的长发垂于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她身着白色长衣,佩戴刻有太阳神图饰的饰品,容貌惊人,气质沉静。侍童一看到她,就丢下孟图斯,跑到了她的身边。她温和地抚摸了一下少年,又接着说,“上埃及现在全部笼罩于悲切的气氛中,因为帝国的第一先知、法老的忠臣——礼塔赫大人过世了。” 什么?!这消息于孟图斯不啻于五雷轰顶,令他难以置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法老现在正在宫廷上下搜索内奸,并且认真考虑要出兵攻打赫梯。” “这……怎么会,为什么礼塔赫会……”孟图斯后退了几步,翠绿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迷乱,“这不可能啊……”礼塔赫可以随时带着兵器跟随法老左右,加上法老身边总是有一群来自西塔特村的亲卫队保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仿佛看透了孟图斯的疑虑,女子又缓缓开口:“听说礼塔赫大人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死在赫梯使者的毒剑之下。” 孟图斯“刷”地抬头,猛然瞪了那女子一眼,“放肆,胡说八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倘若是死于下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都还有可信之处,但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那群武士干什么去了!站在法老身边的礼塔赫是带着武器的,以他的实力,相信完全可以稍微抵挡一下那些恶人,并且及时传唤武士过来,何须亲身挡剑。谣传、这绝对是谣传,他一定要亲自进宫确认!想到这里,他转身跳上马去,一甩鞭,骏马就宛若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扬起重重尘土。 女子轻轻地护了一下身边的少年,等马蹄声渐远,就抬起头来,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去的孟图斯的身影。 “奈菲尔塔利姐姐,你怎么了?”少年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女子低头看了看他道:“没有……只是……” 只是感觉最近要发生很多不祥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希望一切都能过去,希望埃及可以顺利度过这一劫难…… “礼塔赫呢?” 孟图斯把马扔在门口,匆匆地走进宫门,焦急地叫着。四周的侍从都默不作声,拘谨地低着头,避免着任何目光的接触。 “你们都聋了吗?我问礼塔赫在哪里!”孟图斯不由得有一丝急躁起来。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一直都是抱着非常礼貌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但是面对这种难以捉摸的气氛,他不由得难以控制自己情绪中的不安感。 “孟图斯哥哥。” 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仿佛溪水敲打着的银铃,埃及的公主甜甜地笑着,从宫廷深处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孟图斯立刻单膝点地,半跪着,恭敬地说:“亚曼拉公主。”虽然是法老的妃子,但是宫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称之为“公主”,这也是因为法老根本就不曾把她当作王妃看待。 “你在着急什么?” 孟图斯思忖了一下,还是说道:“在找礼塔赫大人,请问您是否见到他了呢?” “噢,原来是这件事啊,他就在那边啊。”亚曼拉公主仍然笑着,伸手轻轻地指向宫殿的西侧,那种笑容带给了孟图斯一丝安心,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仅仅是他自我安慰的假象。 “在哪边呢?” “就在底比斯的那边嘛,尼罗河的西岸。” 被尼罗河隔开的底比斯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岸乃生人之世界,西岸则属于死亡之领域。历朝历代的法老,若以底比斯为中心国都,那么就多半会将金字塔或神庙修建在西岸。礼塔赫去了底比斯的西岸,就是他已经死了的意思。亚曼拉并非冷血,只是自幼被奉为“与神对话的少女”,一直都被教育着人的生命是不会终结的,死亡不过是从东岸搬迁去了西岸,搬迁去了另一个世界居住。灵魂是永恒存在的,因此只要保存好尸体,生命就永远不会消逝。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礼塔赫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居住而已,这并不代表什么。但这样的回答却犹如一盆锥心刺骨的冷水,灌进了孟图斯的心里,浇灭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礼塔赫果然死了吗? 但是他真的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与礼塔赫一同跟随着拉美西斯驰骋在尼罗河畔的情景,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为什么转眼间一切都消逝了? 亚曼拉公主笑着,冲着孟图斯挥挥手,一边说着“别生气啦,礼塔赫很好啊”,一边蹦蹦跳跳地向远处走去。孟图斯慢慢站了起来。礼塔赫真的很好吗? 或许真正的死亡,是对他的一种解脱吧。背负着那样的过去和执念,倘若能够抛弃这些,飞往下一个轮回,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道心中为什么难以抹去那种不安,礼塔赫的死,好像使宫中的气氛发生了骤变,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内奸的事情怎么样了呢,礼塔赫究竟是怎样死的,害死他的人到底是谁?难道埃及与赫梯终于要爆发核心战争了吗?他紧蹙着眉头,挠了挠自己鲜红的头发,问题好像太多了,以前总是习惯和礼塔赫商量一下再做下一步考虑……现在,或许当务之急就是要参见法老,看看事情接下来究竟是要向哪个方向推进。 没有了礼塔赫那个家伙,感觉还真是很不适应。 孟图斯嘟囔着,慢慢地向宫内走去,低着头,如火焰一般的头发下翠绿色的眼里,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 恐怕不知道接下来一步应该如何是好的,不光是孟图斯一个人吧…… 第十六章 内奸 自从那天起,底比斯城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那种不言而喻的悲戚,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渐渐地出现在宫中,并慢慢地扩散到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与赫梯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吧。” “害死礼塔赫大人的赫梯人怎么处置的?” “法老身边的内奸到底是谁?” …… 虽然已经下令禁止议论,然而这些使人疑虑的消息依然随着人们日常的交谈传播开去。各种流言也出现在日常洗衣、打水、纺织的女子口中,随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八卦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居然与礼塔赫大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真没想到,不过这也难怪,法老从来都把她关在冷宫里嘛。”一阵暧昧的冷笑。 “我还听说,其实这次礼塔赫大人的死与她也有关系!其实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就是与赫梯使者串谋好的,她就是内奸!” “肯定是这样!天下最毒妇人心!礼塔赫大人太可怜了!” 不知是怎样兴起的传言,渐渐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不明事理的民众,听了,久了,就慢慢地将之当作了事实。底比斯,乃至其周边的城市数日内飞快地兴起了一股请愿的热潮,然后那一封封措辞恭敬诚恳,语气同仇敌忾的请愿书就蜂拥而至地到达了暂时代理礼塔赫日常事务的孟图斯手里。 红发的年轻人每打开一封这样的信件,俊挺的剑眉就微微地拢起。民众请求法老处死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请求与赫梯开战……底比斯陷入了一种并非完全乐观的主战热潮。而此时,陛下却把自己幽闭在深宫里,许久没有出现面对朝臣。即使是他三番五次地上前求见,得到的回答都是“陛下身体不适”或者是“陛下有要事处理,暂不见客”。 究竟在处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浮躁不安的气氛更加需要处理……孟图斯感到自己的头疼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又一次地感到礼塔赫的重要性。一直以来处理内政的他,拥有着绝顶的智慧、异常高明的政治敏感度,这些是西曼、梅那些老臣所远远比不了的。而自己虽身为与礼塔赫地位相当的重臣,这些内政的事情,他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谁都见不到陛下,所以平时归礼塔赫处理的事务就自然地交给了同为“帝国双璧”的孟图斯处理。这虽是理所应当的举措,却并不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坚不摧的孟图斯将军,对于内政和寺庙的管理虽然不算是完全外行,但是比起长年经营此道的礼塔赫来说,还真是差了不少。 但是在法老久未出现的这种反常时刻,他也只好出来充一下门面。时常有大臣跑过来焦急地问他个中内情,他也只好苦笑着搪塞,故作镇静地安抚他们道:“法老正在筹划非常详尽的计划,请安心地等待最后的指示吧”,但是会不会有指示,会是怎样一个指示,连他也不知道。这恐怕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完全见不到拉美西斯、完全不清楚接下来会怎样吧。这种摸不到头脑的感觉比任何挑战或者巨变都更令人惧怕。 此时,在宫殿的深处,艾薇也在经历着内容不同但是程度相同的烦恼。当孟图斯在外面头疼不已的时候,她正坐在荷花池边上,用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眉头皱成一团,撅着嘴,看着天空令人炫目的蓝色倒映在荷花池中略微浑浊的水面之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从那天起,仿佛周围日常出现的人,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没事就出现一下的礼塔赫自是不用说,那熟悉的笑容真的就宛若阳光流水一般,仿佛随着冬夜的来临,转瞬就消逝了,伤感之余,艾薇才骤然发现自己也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拉美西斯了。想起那个霸道的人,平时在身边倒是不觉得,甚至还有几分心烦,但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却真的让她有几分不适应,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 更加古怪的却是艾薇内心那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心。那天在大殿上拉美西斯孤寂的身影,就仿佛一个烙印,印在了她的心里,怎么样都难以忘记。每次回想起那天他几乎失去理智的喊声,艾薇心中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艾薇从来没有过。那一刹她就是希望他不要再显露出那种脆弱、那种绝望,希望到连自己都跟着难受起来了,于是因为埋怨自己失去了日常的理智,她才迁怒一般地故意为难了他。 但他没有杀她,狂怒之下依然听了她的话。 想到这里,艾薇心中一时涌现了难以明述的温暖感觉,热乎乎的。她盯着水面,不自觉地傻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摇了摇头。傻笑什么!真是愚蠢。 停止了摇头,冷静了下来,骤然间觉得荷花池边格外静寂,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音,仿佛更显孤独。那天与拉美西斯、礼塔赫等人在这里一同用餐的情形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仔细想想,礼塔赫对自己间或的敌意,不过是因为马特浩倪洁茹吧。如果不是因为艾薇,也许拉美西斯不会将那个可怜的公主打入冷宫,一呆就是五年。他为了证明他对她的感情,却把另一个人的名誉、人生视为草芥。 恐怕这件事上,最难过的并非马特浩倪洁茹,而是礼塔赫。深爱着公主,却把对君主的忠诚放在了第一位。这究竟是应该被赞颂,还是应该被看做是一种悲哀呢?马特浩倪洁茹一定很希望礼塔赫带她走,但是那个忠诚的祭司却仅仅是不停地关怀她、安抚她,从没想过带走自己君主的妃子,即使她在君主眼中一文不名,一定是……艾薇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荷花,或许她应该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公主。 站起身来,感觉腿脚有微微的酸麻,她移步向冷宫慢慢走去,突然另一个人的身影蹦进了脑海里,使她改变了主意。 塔利。 自那天起,塔利就被关进了大牢里,不过把自己锁在深宫久未露面的拉美西斯应该是一直没有抽空去理会他的。既然如此,塔利的生命应该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天他确实是不想伤害自己的——艾薇抚了抚自己的脖子,那天的伤口,甚至连淡淡的疤痕都没有留下,但自己却大大地伤害到了他。 如果等到拉美西斯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关在大牢里,恐怕他会死得很惨。虽然能理解拉美西斯的心情,但实际上,塔利并没有杀害礼塔赫,从他的反应来看,甚至是不知情的。想到这里,艾薇改变了行走的路线。她要去看看塔利,那个和哥哥拥有相同水蓝眸子的男人,不知怎的,她不想看着他死。 话说回来,这次去,她也要问个清楚,塔利,你的身份究竟为何? “这些小意思,请拿着。” “噢噢,这个,这么漂亮的珠宝,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肥头大耳的埃及士兵满脸堆着惶恐的神色,而贪婪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他一边推辞着,一边用眼睛不住地瞄着舍普特手上的各色珠宝。奶奶的,每一块都够他几年的俸禄了。 “别这么说,这次有劳了。”舍普特假意笑着,把手里的珠宝往那胖得几乎转不过身来的士兵手里推。两个人做戏一般前后推搡了几次,那士兵终于把珠宝收下了,装进随身的袋子里,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上的肥肉仿佛都要挤到鼻梁上去了。 “怎么,舍普特姑娘,这可是王宫的秘狱,让你进来这么一趟,我可是担着要被杀头的危险,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士兵看了看袋子里的珠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怎么会呢,我和我的姐妹,两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给您惹出什么乱子。我们进去一下,您在外面帮我们守着,等我们顺利出来后,还有些礼物要送给您呢。”一听说还有礼物,士兵的眼睛都挤成了月牙形,他四处张望了一番,便打开了拴着厚重青铜大门的链子,用力一推,门就开了一个小缝。 “算你们运气好,现在换班,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下去,走七十七级台阶,直走到里面最深处的牢房就是了。你的姐妹居然要看那个要犯,这件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士兵不停地说着,谁都知道那个牢房里关押的是赫梯的使者,她们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来看这个政治要犯,出手又如此阔绰,恐怕也不是简单的探监。当了狱卒这么多年,他也清楚各中的利害和王宫的规矩,总之他就不闻不问,拿到金钱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靠着这个原则,他居然也捞了不少暗财。 舍普特强压着心中的蔑视,点了点头,便挥手叫远方蒙面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但是却被厚重的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半寸皮肤都见不到。她轻轻地走过来,经过那狱卒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虽然是半垂的眼睑,怎么他却好像看到了一抹奇异的蓝色。可是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进了门去。 “别盯着我的姐妹看,她早就许了人家!”舍普特凶巴巴地冲着他喊道,然后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稳重地说,“那就请您在这里守着吧,我们进去了。” 舍普特一侧身,就挤进了那青铜铸成的厚重大门。士兵看两个人走了进去,挠了挠头发,不明所以地关上了门,嘴里还嘟哝道:“搞什么嘛,神神秘秘……看多一眼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艾薇顺着阴冷的楼梯往下快步走了约五十级,舍普特才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赶上自己。 “奈菲尔塔利殿下,奈菲尔塔利殿下……等等舍普特……”小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话没说完,一件厚重的纱布就扔到了她的头上,她慌忙摘下来在手里拿好,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艾薇正一边往下走,一边把身上层层围裹的麻布或薄纱一一拆下,随手扔给舍普特。 “舍普特,帮我拿一下,时间有限,这些东西实在是碍手碍脚!”艾薇一边叫着,一边快速地往下跑,舍普特在后面手忙脚乱地追着,不时还要弯腰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纱布。 “舍普特,你就在入口处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一眨眼,一身轻快的艾薇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舍普特一个人在后面收拾她丢下的重重纱布。 艾薇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将她娇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变得摇曳不定。这里是底比斯王宫的“秘狱”,是位于宫殿后方地下的一个矩形的地下建筑,用于关押机要重犯或者是王室钦犯。这里是一个神秘的牢狱,若不是舍普特想尽办法打听,艾薇是找不到这里来的。秘狱里充满了各种秘密与传说,历朝历代以来自杀的、被害死的、枉死的囚犯数不胜数。 青铜重门便是这间秘狱唯一的入口,下行七十七级台阶就到了秘狱的外廊,这里共有十八间囚室,列于回廊两侧,可以关押五十几名囚犯。由于秘狱的特殊性,犯人也格外的少,因此外廊的囚室,多半是空着的。 往内侧行走约五十米,便进入了内廊,此处共有七间囚室,一字列开,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从外经过看不到囚室里的情况,艾薇一路走过去,并未听到半点声音,应该也都是空的吧。 再往里走,是一条幽深曲折的通道,艾薇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着,走了有一会儿,前面就逐渐出现了火光。火光的下面映着一个空旷的屋子,屋子后墙的正中绑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塔利果然就在这里。 艾薇上前几步,隔着围栏可以看到塔利憔悴的脸庞。Eagle-Key喷雾的效用早已褪去,此时他虚弱的情况显然不是由那对人体完全无害的喷雾造成的。他垂着头,稍显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点点的青紫斑痕以及明显的鞭笞痕迹。虽然法老说暂时不杀他,但是那些对他心生怨恨的大臣或士兵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折磨,这些都是由于礼塔赫的死而来迁怒罢了。 想到这里,艾薇觉得他有些可怜起来,不由轻轻唤道:“塔利。” 没有回答。 她加大了音量:“塔利!” 年轻的男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艾薇便接着唤道:“塔利,醒过来。” 塔利慢慢抬起头,张开了眼睛。当他第一眼看到艾薇的时候,因为消瘦而深深陷入眼眶的水蓝色双眼流露出了一分惊讶,然后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丝温柔和欣喜的神色,“是你?” 艾薇点点头,略微不自然地说:“是我。”他太像艾弦了,这一点让艾薇一直难以释怀。 塔利嘴边勾起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好像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他又小小地龇牙咧嘴了一下,“第一次见到你的真实样貌啊,阳光一般耀眼的金发,天空一般透彻的眼眸……你果然很漂亮,原来你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看来我没那么容易带你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自我解嘲地说,“反倒是你把我囚禁在了这里。” “不是我囚禁的。”艾薇把视线别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塔利的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你问。” “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 “你……”艾薇歪头想了一想,决定循序渐进,“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手里拿的东西是手枪?” “什么手枪?” “那你为什么让我扔下呢?” “你说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金属块?怕你砸我嘛。”塔利认真地说,“况且我注意到你用它指着穆穆察,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神秘的效用,我可不爱冒险。” 原来他不知道手枪是什么,虽然聪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代土人。艾薇叹了口气道:“那,你到底是谁?” “塔利啊。” “你骗我。” “好吧,我不叫塔利。” “你叫什么没关系,但你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使者,你是赫梯的王子之类的人物吧?”很自然的想法,反正都遇到法老了,再遇到个王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况且只有王子才配拥有哥哥那种绝美的长相,“告诉我啦,我不会害你的。” 不会害他?不会害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墙上,好像一条咸鱼一般。塔利叹了口气,双眼转瞬锐利地看向艾薇,温和的蓝色骤然变为寒意十足的冰蓝,“我叫做雅里。” 雅里,ok,so w?艾薇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雅里这个名字?”雅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是什么?和塔利有什么区别?是你作为王子的正名吗?” 雅里冷冷地看着她说:“别把我和愚蠢的赫梯王室混为一谈。我就是雅里,雅里就是我。”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雅里看了看眼前傻乎乎的女孩子。这么没有常识,当时在殿上的表现却真是果断、聪慧而具有勇气。她真是一个矛盾的人,难怪自己看到她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恐怕不仅仅是那双美丽的水蓝眼眸,更多的是潜藏在她外表深处的特别气质吧……嗬嗬,自己看人果然是没有错过。 “噢,雅里。”艾薇的声音打断了他暂时的自大,“我和你做一笔交易。” 雅里挑起眉毛,看向艾薇。 “你待在这里很快就会死的,我借你个东西,增加你逃跑的几率,相对地,你要告诉我在这宫廷里与你们串通的内奸到底是谁。” 她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了!雅里压住自己浓浓的笑意,认真地说:“没问题,但是你不怕被埃及人发现吗?那你就会被当成是叛国罪。” “叛国罪个啥,我又不是埃及人。”艾薇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阵子,“喏,就是这个东西,别人问起,我就说是掉了,不知道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你怎么逃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嗬,她可真能算上是个奸诈的小女人了!雅里定睛一看,艾薇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饰品,上面画着特别的图案,“这是……” “不锈钢制成的徽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非常坚硬的金属,比你的铁剑还要坚硬,有了它,加上耐心,你什么锁什么门都可以磨开。”艾薇顿了一下,然后用徽章在青铜制成的围栏上用力划了一下,上面立即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而徽章却丝毫未损,“怎么样,谁是内奸?” 雅里看了一眼那个徽章。奈菲尔塔利,她果然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不仅美丽,不仅聪慧,还有那么多令人不解的神秘之处。他越来越希望能带她走了,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等她给自己解释她特殊的魅力和种种奇妙的物品都是从何而来。但是,恐怕这一切都不能心急……想到这里,他轻轻一笑,“亚曼拉。” 什么?艾薇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 “交易完成了,把那个小玩意儿扔进来吧。” “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亚曼拉,是拉美西斯的妹妹那个亚曼拉公主吗?她是和你们串通的人?” 雅里笑笑说:“串通谈不上,她只是定期告诉我们法老的动作而已。” “你们不是串通要采取所谓的‘第二计划’么?要谋害法老不是吗?” 雅里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什么第二计划?谋害法老?那也轮不到找那个小公主啊,谁都看得出她对法老的爱慕。况且这个时候谋害法老也没有任何意义,埃及的强大不是刺杀一个君主就可以摧毁的——虽然我承认拉美西斯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那,那你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晋见?难道不是想接头,想谋害法老吗?” “不,当然不是。”雅里淡淡地说,“穆瓦塔利斯希望我们来看看马特浩倪洁茹,他一直希望她能够离开埃及,回到赫梯,被俘虏,还被打入冷宫毕竟是奇耻大辱,但是那个傻瓜却执意说要和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经历如此屈辱还要坚持呆在埃及。我这次来,是为了赐毒于她,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他语气冰冷,轻描淡写,仿佛将马特浩倪洁茹的生死当作明天的天气一般去描述,那个公主,连自己的祖国都将她抛弃,礼塔赫也已经死了,还有人在意她接下来究竟会怎样吗……艾薇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选择亚曼拉?” “不是我们选择她,是她自愿来和我合作……”雅里的眼神闪过一丝冰冷的轻蔑,“女人真是荒谬的动物……”艾薇等着他说下文,但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你却不是,把那个小东西给我吧。” “又不是不给你。”艾薇嘟囔了一下,顺着栏栅的缝隙,将徽章扔到雅里的脚边,看雅里灵巧地用脚趾一钩,将其踢到了自己手里。 “奈菲尔塔利,如果我逃走了,你和我一起回赫梯吧。”雅里用徽章反手划了一下自己的链子之后,就看似漫不经心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我跟你回那个鬼地方干什么?”艾薇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上去了,“别忘了,这个秘狱只有一个出口,你能不能逃走还另讲呢。我要走了,等你活着跑了再说其他的吧。” 语毕,艾薇就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过来,盯着雅里美丽的水蓝眼眸,“你长得太像我的哥哥了,不然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但如果你不幸被抓了回来,千万别透露我的名字,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然后她就转身快步地走了,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听着她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地渐渐远去,雅里才将视线收回,眼里闪过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像她的哥哥?她可真是懂得怎么叫人难受啊,这个小姑娘。 艾薇有五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拉美西斯了。 据说从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锁在宫殿的最深处,不吃不喝不见人。舍普特把这件事告诉艾薇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自思量,难不成那个年轻的君主英年早逝就是把自己饿死的?但是足足过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嬉笑如常了,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阵焦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去秘狱见过雅里。 亚曼拉公主是赫梯的内奸。 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震惊,竟然有几分窃喜不明不白地涌上心头。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见他。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拉美西斯,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后“顺便”探望他的近况究竟如何。但愿这个君王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否则她可真是功亏一篑了。对,她仅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来古代一趟而已。 艾薇总算给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想完这些,她满意地呼了口气,扯了下裙摆,决定立刻动身。拉美西斯的寝宫离开艾薇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远,这显然是有意安排的,虽然是这样,艾薇却仍然不知道这些在她看来长相都所差无几的房门,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君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筑宏伟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宫殿则更是如此。不认识任何字符、不熟悉任何标志的她,总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结构,好在有舍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顺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头看看,天色尚早,经历了昨日的劳顿,艾薇决定不再麻烦舍普特,而是要一个人出发去找拉美西斯。 她快步地穿行于王宫之中,阳光透过青葱的树木洒下来,悠长的回廊中漂浮着美丽的金色尘屑,那一刹,她竟有了时空错位的感觉。 仿佛时间从未曾流动,她还留在刚来到埃及的那个时候。 还记得,初见之时礼塔赫带着静静的微笑,拜托她参加了“鸿门宴”。阳光流水一般的俊美少年,忠心不二地伴随在拉美西斯左右,为他不惜赴汤蹈火。那一袭白衣,仿佛这俗世唯一不染尘埃的特殊存在。 可……一转眼,那些鲜活而明快的记忆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刷地闪过了数日前图穷匕见的惊险场景,从那洁白的身躯流出的黑色鲜血,宛若扯碎了所有美好的画面,她的心感到一阵微微的疼痛,仿佛要被一种压抑的哀伤深深地掩埋,然后,在一片灰暗中,一个孤独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了。 在那一片混乱的场景中,他倨傲地站着,透明的琥珀色双眼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衣青年。 四周的人们慌乱地围着血泊中的青年,他站在中央,却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半句话。他就好像被透明的容器隔开一样,没有人去关心他的一切。 只有她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孤独,和一种宛若被抛弃般的深深的悲伤。 她的心在那一刻,被刺痛了,狠狠地刺痛了。 那一刻,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抱住他。但是,他是那样的孤独,他的悲伤从身体的最深处漫溢出来,看到这一切,她的双脚,竟然无法移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她或许,不该去想这些。为了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倘若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倘若她开始舍不得他孤独的身影,那么她将如何在不久的将来,戴上黄金镯,回到遥远的未来。 她加快了脚步,仿佛要将那内心的迷茫甩开,努力地向前走去。绕过一个荷花池,远远的回廊里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士兵的脚步声,艾薇锁着眉头,赶了几步,又转了两个弯,就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庭院,这里的建筑华丽得令人炫目,门上是黄金的壁画,柱旁都是精细的石塑,院子里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 应该就是这里。艾薇不用再费心去找哪个才是拉美西斯的寝宫了,因为在紧紧关闭的、最富气魄的门前跪着一干臣子、侍从、侍女,他们手里端着食物、水、药、衣物、政件,神态恭敬,屏气凝神。看这架势,不用问,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门后的房间里。 艾薇靠近了几步,认真思考着如何能突破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包围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门。没走几步,人堆里一个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尔塔利殿下……”那带着一丝不确认的声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艾薇。骤然间,他们眼中出现了一丝冷漠和不满。 “怎么现在才来探望陛下。” “陛下那么宠爱她,现在出了事情,她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赫梯人把礼塔赫大人害死的。” …… 艾薇仿佛听到了阵阵轻微的议论,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开口。那些人只是没有表情看着她,她一时竟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他们说的,还是她自己心里的某种想法在隐隐作祟。 “奈菲尔塔利殿下!”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纸莎草文书的老臣恭敬地冲她拜礼。艾薇看着他略微熟悉的脸庞,仿佛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出到底是谁。闻言,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也随着他的声音拜礼道:“奈菲尔塔利殿下!” 礼拜完毕,众人的视线纷纷转移到了艾薇身后。艾薇好奇地一回头,大家整齐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了:“孟图斯将军!” 艾薇定睛一看,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可真是帅气。红色的头发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绿色的眸子里面有着挡不住的英气,黑色的披风下挂在简单却精致的皮甲下,结实的手臂持着看起来颇为合契的宝剑。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气质却不是暴戾的,一种潜移默化的教养与斯文从他的举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来。 孟图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达到他的水准,看来布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孟图斯看着眼前金色头发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奈菲尔塔利,那个把法老迷惑得晕头转向的女孩。五年过去了,她的相貌竟与他记忆中的所差无几。金黄的发丝,水蓝的双眼,无情的时光仿佛从未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 虽然她长相清秀美丽,但是却不像是陛下一贯喜爱的风格。陛下宠幸过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艳火辣的美女,相比之下,这个奈菲尔塔利,却如同清汤挂面一样,好像少了些呛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暂的八卦想法,孟图斯上前几步,微微点头,算是拜过了礼:“奈菲尔塔利殿下。” 艾薇顿了一下,然后便也以微笑当作回礼,随即问道:“陛下现在……” 孟图斯尚未开口,在一旁拜礼的三朝老臣西曼却开口大呼小叫地说:“孟图斯将军啊,陛下已经足足五天没有出来了!老臣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啊!请将军一定帮忙再劝劝陛下!” 孟图斯瞥了一眼西曼,眉头一皱。西曼的缺点就是太喜欢以夸张的方式表达他的忠心,有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做戏的感觉。接着他答道:“陛下谁都不见,看来礼塔赫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小,我们再等等看吧。” “等?已经五天了!” 焦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抬起头来,只见到艾薇略带激动的面孔。 她原以为只是下人夸张的传言,却没想到他当真五天足不出户、滴水未进。那会死人的!而这些愚忠的臣子,居然真的把他的命令当圣旨,在门口等着,没想过他有可能丧失了力气,叫都叫不出来吗?! “你们知不知道,一般人三天不吃不喝就死跷跷了,你们这群自称忠心的臣子居然舍得让他在里面一待就是五天!快把门给我撞开!”艾薇快速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她还顾及什么,应该早就来找他的!想到这里,艾薇心中的更是急躁,她不顾众人看着她的呆傻眼光,拨开人群,冲到门口用力地敲着房门。“拉美西斯,你还活着吗?快点回答我啊!如果你活着,就开门。” 西曼等人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顾虑,但他们又不敢去阻拦艾薇,于是便纷纷看向孟图斯。孟图斯微微颔首,示意就让艾薇继续敲门。这种非常时刻,恐怕借用一下奈菲尔塔利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只有她才有可能让那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法老流露出真实的性情。希望她的呼唤,可以把那个任谁都奈何不得的人叫出来。 “快点把门打开!该死的!”艾薇不由得大声诅咒了一下,周围的臣子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不愧是奈菲尔塔利啊。艾薇两眼一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把门给撞开!如果出了事情,你们十条命也不够!” 大家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孟图斯不置可否的样子默许了这件事情。西曼一挥手,几个士兵就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恕罪,臣等着实是为了您的安危起见……” 西曼啰啰唆唆地说着,被艾薇一下子打断:“说太多了,你们,快撞门!”几个士兵听命,便合力搬起了不远处石质的雕塑,打算用它把门砸开。 门口的人纷纷退到了两边,议论声此起彼伏。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紧紧关闭了数日的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第十七章 迟来的心意 房门慢慢打开,拉美西斯懒懒地斜倚在门上。他身着亚麻长衣,腰系黄金挂饰,垂直的棕色长发随意散开,经由肩头落至腰际,俊挺的眉毛微微挑起,犹如宝石一般隐隐发亮的琥珀色双眼平淡地看着眼前宛若闹剧一般的场景。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他冲着艾薇轻轻地说,眼中宛若根本没有见到四周几乎痛哭流涕的臣子们。 艾薇看着他,刚想开口,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移开,落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孟图斯身上淡淡道:“你回来了?” 孟图斯恭敬地半跪下去,“是的,陛下。没有参加到礼塔赫的葬礼,臣深感抱歉……” 拉美西斯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孟图斯,我想过了。” “是。” “暂时不打。”他轻轻地说。众人愣了一下,悟不懂拉美西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艾薇看了一眼孟图斯,看来在场的诸多人中,只有他和她听懂了法老的旨意。 不打,意思就是不发动与赫梯的战争。即使赫梯使者的行刺,害死了礼塔赫,他依然决定了不发动全面战争。她低头看了一眼,拉美西斯的手臂上有些细小的伤痕,新旧不一。这五天,他或许就是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来保持理智,以至于不做出错误的决定。身为一国之君,真的那么需要把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起来,而把最理智、最镇静的一面显露给臣民们吗?那样……很痛苦吧? 他一定很痛苦的! “是的陛下,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此时开战,很不适宜。”孟图斯字正腔圆地回答,“在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之际,我们的首要任务应是稳固实力、增强士卒的战斗力并且囤积足够多的辎重粮草,这样才能一举消灭庞大的赫梯,陛下此举圣明。” 离世界闻名的卡迭石之役应该还有五年时间呢,对于此时开战的担心想必是多余的。艾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听过这番话,周围的臣子才恍然大悟刚才法老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或喜或忧的表情纷纷出现在了各人的脸上。西曼一抖手,又要颤颤巍巍地高呼什么,却被拉美西斯一句话噎在了那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免了。” 四周的人不再说话,只是恭敬地端着东西,弯着腰。“你们可以下去了。”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 “但是你五天滴水未进了!”艾薇贸然地说,打破了这沉寂的场景,话说出口,才发现拉美西斯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看什么,平常人早就不行了,你现在要吃些东西啊!” 拉美西斯淡漠的琥珀色双眼中骤然泛起了一丝温和的颜色,然后又转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啊,平常人早就死了,我还健康如斯。”他伸手过去,拉着艾薇往屋子里走,一边轻描淡写地冲身后的一干大臣、侍女、侍从、士兵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你到底为什么还能这样精神?不会死的吗?”门又一次关上,隔开了外面嘈杂的一干人等。房间里乱七八糟,地面上零星散落着被砸碎的花瓶、杯子等等。艾薇被他拉着往里走,却止不住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却带着几分玩笑却又丝毫没有笑意地说:“不会,你听说过法老会被饿死的吗?” “不过是人,是人都要吃东西的。” 拉美西斯嘴角略微扬起,然后很快表情又渐渐变得冰冷,冷漠中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哀愁,“谁说法老是人,不是人。” “还有人说自己不是人。”艾薇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要笑的,但是她却笑不出来。 他只有二十五岁啊。对于这样年轻的他,却必须压抑自己的情绪、保持理智地制定影响国家命运的决策并孤独地承担压力,确实是一种非人的苛求,法老这个职位,看来真的不是凡人可以胜任的……她看了他一眼,碰巧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神色,艾薇心头一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来看我……”拉美西斯轻轻地说,“很开心。” 没有变化的语气,却使艾薇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几乎要跃出她的胸膛。 “我其实……” “别说,”拉美西斯淡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有理由,我不想听理由,我就当你是来看我的。” 艾薇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可觉得还是要告诉他。但是拉美西斯这么一说,让她怎么也不能把心里那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说出口了。算了,她确实是因为担心他,那么暂时,就不要找什么理由了吧。两个人静默了一会,艾薇又开口了: “那些伤痕……” 拉美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小伤而已。” “我从家里带了些治疗外伤的消炎药,等我去拿给你好吗?”艾薇记得自己的包包里确实带了点简单的消炎药。她刚要起身,却又被拉美西斯拽了回来。 “别走,你说的消炎药会比埃及最高明的草药还有效吗?”拉美西斯理所应当地说着——那个时代的埃及,医术在世界范围都是遥遥领先的,“你过来,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一会儿。” 艾薇看了看他,便回到他的身边坐下了。他没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径自想着什么。他已经一个人想太久了,或许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于是艾薇什么都不说,就陪着他坐着,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大芭蕉树以及不时传来阵阵清香的荷花池。时间就那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繁乱的嘈杂声隔着门打破了屋内的宁静:“陛下,陛下!臣有要事相报。” 拉美西斯微微踅起眉头道:“明日再说。” “陛下,牢狱里的赫梯人逃走了!是用利器磨断锁链逃走的!我们已经关押了狱卒,正在从他嘴里拷问……” 消息说到这里,艾薇心中惊了一下,不好,那个狱卒,那个肥头大耳的狱卒,看起来就是一副嗜财如命,却也惜命如金的样子。恐怕拷问不了几下,他就会把舍普特抖出来。这样一来,以舍普特的性格八成也会全都给担待下来,而自己……难道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展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张地用手握住了自己的裙摆。当时太冲动了!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早就想到,偏偏冲着雅里酷似艾弦的长相和对内奸压抑不住的好奇心硬要插手。其实她真应该狠下心来不去管雅里的!他毕竟不是艾弦! 外面的大臣听里面没有反应,于是就接着说:“估计是真正的内奸放走赫梯人的,我们正要从狱卒入手,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为礼塔赫大人报仇!” 艾薇一愣,什么,这样一来,自己……岂不就成了内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与慌张的情绪,而那短短的一刹,竟被身旁的拉美西斯收在了眼底。瞬间,他的脸仿佛彻底冻结,犹如化为了深邃海底的一座冰山,但很快,当艾薇再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暂停拷问那个狱卒,我要亲自审讯,届时,其他人暂避!”拉美西斯放开了一直拉着艾薇的手,往门外走去。 “啊,等等,”艾薇本能地在他身后开口想叫住他,但是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将消息告诉他,于是言语又踌躇了起来,“那个……” 拉美西斯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他没有回头,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半晌,他才如常平淡地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吧。” 话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却依旧是看不到表情,“奈菲尔塔利,说不定……与赫梯开战的时间要提前了。”然后,他便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被一干焦急的臣子簇拥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艾薇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种不安的预感从心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滋生了出来。 为什么,自从她回到古埃及之后,事情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偏离原本的轨道,而且丝毫无法控制。她就好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历史的洪流,在创造荡漾的波纹之时,连她自己也随波逐流起来,在那未知的奔流中,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艾薇猛然从梦中惊醒,眼中忍不住滴下了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滴落,落在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亚麻长裙上。她深呼吸了片刻,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然后,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弹簧般从床上弹下来,大声地叫:“舍普特,舍普特!舍普特你在哪里?!” 艾薇的贴身侍女舍普特当时正在门外恭敬地端着水,随时待命,骤然听到房间里传出这样焦急的呼唤,她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答道:“奈菲尔塔利殿下,舍普特在这里!”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被艾薇抓住,“他们呢?” “什么?殿下,我没听懂您是说……” “拉美西斯、布卡、孟图斯,他们呢?” “这个……殿下……”舍普特不敢直接对视艾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避这个问题。 那一刹,艾薇却明白了。她松开舍普特,快速地往门外跑去。 “殿下!您去哪里?等等……” 艾薇不理会舍普特的声音,她跑着,金色的头发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水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几分泪光。 刚才,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改变了这段历史、提前了战争,使得很多原本可以拥有平淡人生的埃及人扭曲了自己未来的生活。一切从礼塔赫开始,他因为被误解而白白地丢掉了性命;随后马特浩倪洁茹公主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很快便相随而去;布卡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贸然走上战场,死于非命;更有千万个埃及士兵,因为无谓的战争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的手脚就好像被绑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残酷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叫着、挣扎着,但是却无济于事。 最后一幕,拉美西斯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利箭之下。 鲜血从他的胸膛喷溅出来,落在她的脸上,那样腥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只有那灼热的鲜血带来的触觉,如同锋利的针一样,刺痛着她的肌肤。 在他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渐渐消失的一刹,她崩溃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冲出自己的眼眶,然后一切场景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醒了,怀着哀伤、痛苦、震惊以及说不清楚的无尽懊悔。 她是一个笨蛋,不是吗?她自以为来自未来,竟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她深陷历史的洪流之中,竟然想超脱于其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一切的发展;她自以为自己可以如同第一次回来时一样,戴上手镯便回到未来。 但是,她不行。 她早已不行。 她的心中,早已经被那个人烙上了不可泯灭的印迹……为什么就不懂得坦白地承认呢?现在这样,自私地为了不受伤害、愚蠢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超脱,令她做了太多失控的傻事,伤害了太多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梦里的事情,都要变为现实,从礼塔赫开始,后面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一张顺延下去,导致全盘皆输。最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甚至连机会,也不给她一个。 如果压抑这份感情会带来那一系列非理智的行为和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她就应该告诉他,就算最后又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愿意承担、她也应该承担,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擦了擦眼角就要流下来的眼泪,透彻的眸子映出蓝天的影子,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今天宫里的人格外的稀少,隐约中,一种凝重的气氛正无声袭来,这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一切正在往偏离轨道的方向愈行愈远,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事情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阻止,但她至少要尽力去尝试。之前那些错误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她都应该承担…… 她向王宫边侧的一个高台跑去,那里可以直接看到练兵场的全貌。军队出发之前都会聚集在那里,接受祭司的祝福与法老的激励。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告诉她,有什么事情正在那边上演。 转过一个弯,她顺着梯阶跑上一块城墙,费尽力气爬到了墙边,她早已气喘吁吁,她弯着腰深呼吸了一会,自嘲地说:“需要锻炼了啊,艾薇。”稍稍平静,她闭了闭眼,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担忧都仅仅是一个梦,但是,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她又呼了口气,便探头从城墙上望了下去。 华丽整齐的军队,映着初升的朝日,几乎要晃花了艾薇的眼睛,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被赋予了鲜活的色彩,气势磅礴地出现在她眼前!令她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从礼塔赫死去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停止地开始转动了,本来还有机会挽回,而她却帮助了雅里,那个一时头脑发热的举动,促生了现在的一切。埃及与赫梯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她微微颤抖,打起精神,望向不远处的高台,伟大的法老正立于其上,即将发表一番开战前的宣言。 拉美西斯身着华贵的君王服饰,高耸的王冠契合地戴在他的头上,头发被精心地束在王冠之内,胸前佩戴着闪闪发光的黄金饰品,身着麻质长衫,腰系镶嵌着宝石的带子,肩后则是及地的深黑烫金的斗篷。他手持权杖,双眸锐利地注视着脚下的军队。高台之下的军队约由一百辆战车及五千名步兵组成。他们举着殷红的旗帜,为首的将军正是孟图斯,鲜红的头发就如同火焰一般即将燃烧起来,他恭敬地站在战马之旁,身后红色的斗篷仿佛与殷红的战旗连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塞特神……是暴戾的。”拉美西斯缓缓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静默了片刻,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将鲜血的颜色赋予你们,称你们为塞特,你们为我效力,带给埃及强大的力量与绝对的权威。” 塞特军团——举世闻名的法老四大军团之一。阿蒙、塞特、赖和普塔赫是拉美西斯最精锐的部队,每个军团约有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那个年代,五千人的军团已经是相当大规模的部队了。而布卡曾经说过的第五兵团,实际上指的是法老身边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塞特军团,以火红的旗帜为代表,以强大的攻击力而著称。此时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正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锐气十足地等候着法老的命令。 “你们都知道,”拉美西斯的口气转为了深深的哀伤,琥珀色的美丽双眼蒙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忠心的臣子,真挚的朋友,伟大的祭司礼塔赫……死在了赫梯人的手里。”台下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礼塔赫在国家里极受民众爱戴,艾薇立刻意识到拉美西斯在此时发表如此讲演的用意所在,而恐怕,只有她才能体会得到他心中所蕴含着的深刻伤痛。如果不需要做一个君主,他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这苦楚的伤疤翻起,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再一次血肉模糊…… 拉美西斯继续说了下去,“赫梯人又一次联合叙利亚,从西奈半岛对我们进行边境骚扰。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几乎从未停止过。之前,都是用孟斐斯的驻军将其驱逐,但是这一次,我决定,用你们的力量,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台下响起了一阵雷动的呼应声,艾薇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这样的激励言论,与发动全面战争的宣言所差无几。这一次,无疑会是一切的开始。 埃及与赫梯两大帝国南北隔海相望,是当时西亚地区最强的两大势力中心。百年前,在赫梯国王苏庇努里乌马什统治时期,赫梯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攻占了米坦尼王国的首都瓦努坎尼,扶持了傀儡国王,自此,赫梯帝国达到了其鼎盛时期。随着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广泛使用,赫梯更加国富民强,势力不断向南扩张,使得叙利亚几乎沦为它的傀儡。 埃及与叙利亚之间仅仅隔了一个西奈半岛。赫梯的势力扩张如此迅速,难免不使埃及十九王朝的各个统治者们将其列为头号大敌。从举世闻名的拉美西斯一世,到骁勇善战的塞提一世,双方的小规模冲突从未停止。双方都在准备并等待一个契机,结束这漫长而胜负难分的争霸。 历史上,正是拉美西斯二世终结了这冗长的冲突。但是时间,却并不是现在。如今战争足足提前了四年有余。 “该死!”艾薇轻轻地诅咒了一句,诅咒的对象,却是自己,自己真是越帮越忙,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此一来,想要把历史改回去可能是不行了,但至少,不要让它变得更糟,并且一定要让他……活着。 拉美西斯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安静。空地上的军队骤然静默下来,仿佛被拉了停止闸。年轻的法老继续说:“你们的出征受到了亚曼拉公主的祝福,从今日起的未来七十二天,她都会在神庙中为你们祈福。同时,”他顿了一下,“你们依然会得到拥有神奇力量的第一先知的祝福。” 众人不语,带着几分好奇地屏息看着拉美西斯。 全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为数不多,除了已故的礼塔赫以外,还有四位,年龄都颇大,两位留在底比斯,主要负责培养年轻的新祭司;一位主司建造,已经随宫廷建筑师们出发前往比·拉美西斯的建筑工场,另一位主要负责死后的事项,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会呆在孟斐斯。以前礼塔赫的职位比较特别,除了祭司的工作,还经常随着军队出征,或者参与政事,甚至拉美西斯五大军团中的普塔赫军团也是由他带领的。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在帝国的存在亦是举足轻重。这样重要的军队出征,自然应该由他主持祭祀。如今,法老说到的这位第一先知……真的猜不到会是哪位呢。 随着拉美西斯的话音落下,高台后面缓缓出现一个身影,艾薇张大眼睛,竭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集中精力地看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一个不稳,几乎要跌在地上,她慌忙扶住身边的城墙,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小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奈菲尔塔利殿下……终于找到您了。” 艾薇一激灵,回头望过来,看到舍普特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眼中含着几分焦急与歉意,战战兢兢地对艾薇说:“殿下,您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 “怎么?”艾薇想站起来,告诉舍普特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怎么会这样,不过是睡了一晚而已。” “殿下……”舍普特犹犹豫豫地说,“请您随舍普特回去休息吧……您已经沉睡三天了,现在需要补充营养。” “三天?”艾薇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睡了三天?”说话一急,眼前又是一黑,她低下头,轻轻地吸气,“怎么回事啊……” 舍普特眼中充满了担忧,“是,是陛下命令奴婢在您的食物中放了安眠药……” 艾薇双眼一瞪,“什么?为什么!” 舍普特连忙低下头,急急地说:“这个舍普特真的不知道,陛下并没有说,舍普特不敢违命,请您相信舍普特!” 艾薇的心突然紧紧地缩了一下。他果然是……怀疑她了吧。以他多疑的性格,既然已经亲自拷问了狱卒,那么肯定是知道了,他一定认为她就是奸细……但是,她还是不明白,让她沉睡三天,又有什么意义呢?艾薇突然觉得心中很堵很堵,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已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便转过身去,继续看向高台,紧蹙着眉头,水蓝色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模糊了起来,她不想让舍普特看到,便冲背后挥挥手,示意她退开一些。 舍普特后退了约五米,便站定,担心地看着艾薇。艾薇盯着高台,一名身着洁白祭司服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有着乌黑及腰的长发,美丽的眼睛被古埃及特有的绿色眼影完美地勾勒了起来,挺立的鼻子下面是精致艳红的嘴唇。她眼神坚决,步伐稳定,她站到高台中央,拉美西斯的身边,将双手伸向空旷蔚蓝的晴空。 “塞特神啊!请将您的力量赐予眼前伟大的勇士们,带领伟大的埃及,走向荣耀的胜利!” 那一刹,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裂开了。是她!她与他终于相遇了,多么愚蠢,多么荒谬,晚了六年,在另一个场合,那对在千年后仍然被世人称赞的、缔造跨越时空的不朽爱情的两人……他们,终于…… “奈菲尔塔利……” 身后的舍普特闻言,也慌忙前行几步,定睛一看,不由得也轻轻惊叫了起来,“姐姐?那是姐姐啊!” 奈菲尔塔利对着天空默默祈祷了一会儿,便缓缓地放下双手,转向拉美西斯恭敬地躬身行礼道:“陛下,愿塞特军团出师大捷。”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右手持着权杖,指向奈菲尔塔利,说道:“你是王国的第一先知,你将为军队祈求胜利,你将为埃及祈求繁华,你将为法老祈求辉煌。从今日起,你的每一句言语将影响更多人。”之后他又转向塞特军团,双臂抬起,小臂直立,掌心对着眼前的士气高涨的军队,“你们,得到了祝福,你们会取得胜利!” 在一片高声的欢呼中,为首的孟图斯跃身上马,高举左手,道:“全军整队,待命!” 殷红色的军队发出了整齐的声音,旗帜竖起来了,随风飘起来了,弓箭背起来了,利剑拿起来了,军士们准备出发了。高台上的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军队,奈菲尔塔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带着沉静的虔诚。 远处的艾薇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古代王国的军队,那样的恢弘,那样的雄壮,就在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马蹄扬起带来的尘土气味!但为什么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置身其外的感觉,那样的不相干,就好像在看一场虚假的电影,只有来自手中砖石冰冷的触感才能告诉她,自己仍然是存在的。 “兄长!请带我前往!”突然,一个红发的少年冲进了队伍,单膝跪在孟图斯的马前。 孟图斯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喝道:“放肆!布卡,退下!” “兄长,拜托你!布卡已经成年,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为祖国而战斗!”布卡激动地说着,不肯让开道路。 孟图斯的脸色几乎要变了,法老就在身后的高台上,布卡此举简直是太没有礼貌了。“让开!否则就从你身上踏过去。”他几近恼怒地说。这个小子,太不懂事了! “慢着,”拉美西斯反而饶有兴趣地开口了,他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布卡,“你是叫布卡……奈菲尔塔利身边的小孩子?” 布卡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孟图斯连忙翻身下马,拜跪在地上,“陛下,愚弟实在是太不懂得事理了!请您原谅,请您不要怪罪……” 拉美西斯伸出手,制止了孟图斯的话,又转向布卡说:“你真的那么有勇气,愿意去面对残酷的战场?” “是的,陛下,能为您效力是布卡的夙愿!”少年坚定地说着,绿色的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拉美西斯嘴边微微一笑,道:“那么,我便将塞特军团交于你,如何?” 少年一怔,但很快,难以抑制的兴奋就不由闪现在他的眼里。孟图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拉美西斯打断,“勇气可嘉,我便任命你为塞特军团的副将,直接听命于你的兄长,你将统领第一梯队,冲锋陷阵!……好了,布卡,现在就出发吧。” 布卡闻言大喜,跪拜在地上连连道谢。孟图斯的脸却冷若冰霜。 为什么让布卡统领第一梯队,一个没有经验的少年,简直是要让他去送死! “隐藏实力。”艾薇喃喃地说,舍普特没有听清楚,便又靠近了一点,“对赫梯的第一场战斗不需要大胜,只是为了刺探军情,或者说迷惑敌人。一时的示弱,为的是后面更伟大的胜利。” “但是,布卡并没有打过仗啊!他……行吗?”舍普特轻轻地叫了起来。 没错,为什么是布卡?或许真的是一时兴起,本来以孟图斯的力量一定可以获得胜利,何苦要节外生枝。布卡求功心切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样一来,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布卡是孟图斯的弟弟,拉美西斯这样做,岂不是把自己推到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地步? 艾薇想着,却怎样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布卡为了争功而出战的场景,与梦里的那一幕,实在太过相似。艾薇看了一眼高台那边的人们,布卡已经跃上了战马,率领着第一梯队的士兵向城外走去,孟图斯一脸的阴霾,站在后面,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广场,拉美西斯冷漠地看着脚下火红的塞特军团,而奈菲尔塔利则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隐隐的担忧。 已经风起云涌。 艾薇站在那里,任凭火辣辣的日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布卡会死,战争会一发不可收拾,拉美西斯终将毁灭…… 她不想看到他的毁灭。 她终于明白,她希望更改回历史、不惜再一次回到这陌生而未知的古代,都只因她不想看他死去。她喜欢他,她深深地喜欢他,就好像眷恋太阳的微风,依恋大海的飞鸟,即使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是要她毁灭,她都只希望……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如同原本的历史一般,他的一生长命百岁、他的国家长治久安。 这是一份迟来的心意,太迟了,迟到或许她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 他已经与奈菲尔塔利站在了一起,他们是多么的默契、多么的匹配,现在她要做的,是让这些贴合历史的事情,按照正确的轨迹发展下去…… 但是,心中这份难以名状的苦楚,却始终无法挥去…… 视线又模糊起来了…… 第十八章 出征之前 艾薇从床边的箱子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来。战术手电、信号弹、手枪、望远镜、牛仔裤、药品,还有……比非图送给她的那只黄金手镯。这些,就是她与现代的联系。她仔细看了看那只黄金镯,自从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镯子上斑驳的锈点就骤然褪去,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独留那对由红宝石制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带有生命似的嘲笑着她荒谬的命运。 奔腾的尼罗河水,耀眼的阳光,年轻君主,豪华的宫殿,错乱的心意,被改变的历史! 倘若不是这只手镯,怎么会有现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决定、操纵着这些命运。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结果又会是怎样。 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此时艾薇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 她将淡色的金发在脑后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发。 “我要走了。” 艾薇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水蓝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水汽。 在她走了之后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轨,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下去。 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应该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梦,回到未来,回到那个阴雨朦胧的伦敦。这些刺得令人张不开眼睛的艳阳、湛蓝的晴空、黄金的沙漠、鲜活的人们,都终将变为穿越千年之壁画上的古迹,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文字。还有那份迟来的、却是让她尝到椎心之痛的情感……好了,都过去了,她可以忘记。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个小子拽回来,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着他呢,她一定要帮上忙,为了舍普特的幸福,为了帮助过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亚曼拉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将她留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少是个隐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让历史归回正轨……看来,这件事很难做到了,命运已经偏离了轨道,但至少,她可以帮忙,在它没有谬以千里之前早日让它回归原路。比如,尽力推迟赫梯与埃及真正的全面战争,比如,不让拉美西斯亲征,比如……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获得应有的地位。 应有的地位,埃及的王妃,那个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全军整队,黄昏时刻出发。”孟图斯对着塞特军团下达完命令之后,便走回了高台内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马赶上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弟弟。为了争功,何苦如此?布卡,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但是他更不清楚的,却是那年轻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但法老却轻描淡写地决定让他率军去打头阵,策略虽然是清楚,但是却不懂为何要选布卡,为何偏偏是布卡。 这不是法老一贯的作风啊! “荒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占据了红发青年英俊的脸,他看着窗外尚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由得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依照命令,大部队黄昏后出发,但是黄昏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啊。 叩叩。 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孟图斯不耐烦地问道:“是谁?” 门轻轻一响,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发少年就走了进来。孟图斯刚要令他退下,却骤然看到了那一抹奇异的蓝色,“奈菲尔塔利……殿下?”他本能地想单膝下跪,但是却被艾薇连连挥手制止。 “孟图斯将军,我是来拜托您帮忙的。”艾薇客客气气地对着这个年轻的第一将军说,“请您带着我一起出征可以吗?我愿意做您的侍从。” 孟图斯眼前一晕,带着她?能有什么用处。如果陛下发现了,又是不必要的麻烦,他犹豫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淘气的小妃子,而艾薇却突然神色黯淡地说:“拜托你,我真的希望能帮到布卡。” 孟图斯一愣。 艾薇却认真地说:“我来到这里,都是布卡保护着我,我也希望能帮到他,不管怎样,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艾薇坚决地看向孟图斯。那一刹,孟图斯明白了,布卡这小子,一直都跟着奈菲尔塔利,两个人看来还有一些情谊,不管是什么,法老心里一定还是不甚愉快,虽然拉美西斯的气量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对奈菲尔塔利的感情,及因此会做出的事情,是难以用常理来估计的啊。 “不行。”想到这里,孟图斯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出征路途遥远,胜负难料,属下实在没有信心能够……” “不要拒绝我,孟图斯将军。”艾薇突然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她一定要追上布卡,以避免他的死亡,以挽回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不带我前往,此战必败!” 什么?孟图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蹙,心中因她显露的狂妄而略感不快,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不自觉涌出的诸多想法,恭敬而谦卑地回答:“奈菲尔塔利殿下的智慧,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此战凶险,属下十分担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图斯将军。”孟图斯闻言,不由得又是一愣。艾薇见状,微微扬起嘴角,“你在想,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将军,带兵打仗已有数年,眼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妃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在你面前谈论胜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她不过是个麻烦,不如早点把她打发走算了。” 孟图斯低头不语。 “将军,”艾薇双眼忽然现出冰冷的光芒,“我说这话都是有原因的。你们的作战计划,恐怕已经被敌人知道了。” 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冰冷。 近日宫内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种种消息,说法或许有些出入,但是大体的意思基本相同:蓝眼睛的宠妃奈菲尔塔利是奸细,她迷惑法老,串通赫梯,害死了礼塔赫,放走赫梯的使者就是最好的证据。在艾薇昏迷这几天,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说出这话,想必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吧,不然难不成在暗示自己,作为奸细的她,早已把消息告诉了赫梯?那么她过来请求随征的意图又究竟为何呢?孟图斯不由得有些迷惘。 “别误会,”艾薇却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沉静地说了下去,“我是不可能泄露这机密的,我被你们的法老派人用药迷昏了整整三天,恐怕你们的作战计划就是在这期间制定的。你只要想想都有谁参加了这次计划的制定,或者有谁知道这些计划的全局,答案就很清楚了。” 作战计划,那是陛下、自己和军团副将共同制定的,她的意思……难不成是副将?孟图斯脸色一沉道:“属下信任自己的副将,他在军中的时间长于属下。” 艾薇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还应该有人知道全局的布置。我听说……你们会将出征的时间和线路告诉最高祭司,来占卜吉凶。” “礼塔赫他……已经……” “与神对话的少女。” “你是说……” “不管礼塔赫在世与否,一直以来,你们不是都会请亚曼拉公主占卜吉凶并且祈求赐福吗!”艾薇坚定地说,“孟图斯将军,相信我,雅里的逃走,我确实帮了忙,这是我懊悔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的交换条件就是,他要告诉我潜伏在埃及的内奸究竟是谁!内奸所遗留的线索,那个人都具备,印有荷花图样纹章的密信、高贵的身份以及对埃及的大半出征信息了若指掌。” 孟图斯皱着眉头思考着艾薇所说的话,艾薇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们不能承受这次战役失败的风险,因为打头阵的……是布卡!请让我随军前往,我一定可以帮到忙……”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打断了二人间紧张的气氛。只听来人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言语间夹杂着惊慌和愤怒。 “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遇刺!……” 那几个字蹦出来的时候,艾薇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突然炸开了。遇刺,遇刺是什么概念。刺到哪里了?是不是毒剑?有没有生命危险?光说遇刺,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太不清楚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不由自主般猛地拉开门,双手紧紧地扯住报信小兵的领子,大声地说:“快!带我去见他!” 小兵被她凶神恶煞一般的表情吓得愣住了,孟图斯从后面跟上来,开口说:“快,带我们去。” 几人慌慌张张地赶到法老的宫殿,殿内已围满各色的臣子,带着或担忧或献媚的表情;外围是身体强壮的西塔特村武士,威武而冰冷;再外围是王宫的其他守卫军,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想必那中心点,就是法老的所在。士兵见孟图斯等人前来,自觉让出一条整齐的通路来。而没等孟图斯上前,艾薇就提着书包快速地跑了进去。 “他怎么样了?” 挤开层层围绕的臣子,终于看到拉美西斯端坐在木椅之中,旁边有两名御医焦急地为他清理手臂上伤口。太好了,他还活着。看到他略带苍白的脸,和依旧冷漠的琥珀色双眸,艾薇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一点,她才举目环顾四周,寻找刺杀法老的真凶。离开法老席位不远,两名壮硕的西塔特村勇士,正牢牢地禁锢着一名身着白衣,瘦弱的女子。她垂着头,宛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庞。掉落在木椅前不远,是一把带着血迹的短剑。那把短剑,应该就是刺伤拉美西斯的凶器。 “放肆,你是谁,何人准许你贸然上殿!”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骤然响起,艾薇一抬头,看到了三朝重臣西曼严肃的老脸。西曼往日对自己还有拉美西斯说话总是恭敬得让人反感,这种跋扈的感觉,其实艾薇也是第一次见到。艾薇骤然想起自己现在戴着假发,身着便装,或许让他们认不出自己的。 她便摘下假发,任由金发垂泻下来,“我来看看陛下。” 西曼的脸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眨眼工夫,就又摆出了平日谦卑的样子。他大声而恭敬地说:“奈菲尔塔利殿下!臣拜见殿下!”这下可好,本来没有注意艾薇出现的人们全都转向了她,大家冷漠地看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几分怀疑的神色。犹豫了几秒,众人才纷纷拜礼,“奈菲尔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抬起了头,望向艾薇。两人的目光越过拜礼的臣子们,交错在了一起。那一刹,艾薇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一抹温柔的神色,那短短的温柔,简直令人心疼了起来。别对她用这样温柔的眼神,他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不是吗?既然连迷药这样的东西都用了,又何苦让她对他还抱有什么无谓的幻想。她下意识地将假发往身后藏了藏,别过了头去。此时众臣也拜礼完毕,直起腰来,挡住了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眸子,隔开了交流的视线。 艾薇索性彻底转身过去,看向另一个方向。这时被两名武士压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来,那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苍白的皮肤与毫无血色的樱唇,使她不由惊讶地叹出声音。 “马特浩倪洁茹公主……” 马特浩倪洁茹空洞地看着艾薇,小小的贝齿紧紧地咬住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几乎要咬破。 “公主,这是……为什么要这样?”艾薇喃喃地说出口,然后立刻后悔了起来。还用问为什么吗。她恨拉美西斯,她最爱的人因为拉美西斯死去了,就算在最后一刻,那个人还是将她放在了第二位。 马特浩倪洁茹扭过头去,不看艾薇。孟图斯从后面走上来说道:“刺杀君王是叛国罪,照例应该是极刑。” 艾薇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美丽的水蓝双眸直直地盯着孟图斯,眼眶里盈着即将漫溢的泪水。那一刻,红发的将军骤然停止了说话,怔住了。 “这不公平,不是吗?” 艾薇说完,没有任何解释,一抹眼角的泪水,不再理会孟图斯,转身走向殿中,蹲下,拾起地上染血的短剑。 “这是……”她的表情凝重地看着,“铜剑。” 对了,这个年代的埃及,还是会使用铜剑的。她慌忙抬起头,望向拉美西斯的伤口,那不是一个很大的伤口,比较窄,但是刺入显然很深。铜剑本身就带有细胞毒性,受伤后如果伤口清理不够,没有及时应用抗生素,那么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一个深入的伤口,只用草药或者清水,是不够的。 “让我为您处理伤口,可以吗?”艾薇压住心中的慌张,镇定地走上前去,认真地看着拉美西斯说。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不远处的西曼却开口了,“奈菲尔塔利殿下,或许您来自国外并不清楚,请相信我大埃及的医疗技术,确实是当今世界领先的水平。现在为法老治疗伤口的人是国内技术最为高明的御医,请您放心……” 是是,她当然知道古埃及的医术在当时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多么的神奇,但是能神奇得过最有效的抗生素吗?或许被刺一下不算什么,但是她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她怕他不小心死掉。 “祭司大人到——”一声高昂的士兵通报,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奈菲尔塔利的身影出现在了厅中。她美丽的面容上染着几分焦急的神色,长长的直发被精致地挽在脑后,身着整洁的祭司服,颈前佩戴着象征地位的金质饰品。因为快步前行,几分红晕与细小的汗珠出现在她娇美的脸上。她站定后,直接拜跪在拉美西斯面前,带着紊乱的呼吸,虔诚地请罪道: “陛下,请原谅属下来迟,请允许属下为您疗伤。”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然后便依然冷漠地说:“起来吧。那么就有劳了。” 那一刻艾薇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疼痛得仿佛有血要涌出来,穿破胸膛,喷洒在眼前的地面上。她强压住一阵浓浓的失落,尽力平静地说:“请让我试一下……在祭司大人开始之前……拜托。” 奈菲尔塔利所谓的治疗,不过是一种类似于巫医一般的祈福,虽然说神秘力量或许真正存在,但是艾薇更相信自己手里所掌握的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她坚决地看着拉美西斯,水蓝色的眼中隐隐闪着悲切。相信她一次吧,就这一次,她不再奢求之前他对她无条件的宠溺和庇护了,只要这一次,在她永远离开这个时代之前,确保他没事,她就满足了。 孟图斯站在后面轻轻地对她说:“殿下,这件事情,请交给祭司大人和御医吧。” 艾薇摇了摇头,道:“不行呀,铜剑的伤口不好好处理会出问题的!尤其是这种又窄又深的伤口,恐怕要扩大切口,好好清理,最后应用抗生素。” 孟图斯和众人完全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唯一听懂的就是要扩大切口,那就是伤上加伤。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充满疑虑地看着艾薇。拉美西斯对孟图斯微微地挥了一下手,孟图斯便会意地点点头,“殿下,随我下去休息吧,请将这些事情交给御医和祭司大人。” 孟图斯轻轻一颔首,不远处就走过来两名健壮的武士,他们对艾薇一拜道:“失礼了殿下。”然后两人拉住艾薇的手臂,半强迫地将她向殿外带去。 “不要,不要带我离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艾薇被架着往外走,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随着情绪涌出眼眶,“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考虑了他所有可能被害的情况,伤口坏死、战争失利、内奸暗箭……我准备充足,我学习相关的知识,为了可以帮助这个人,为了使他的长命百岁。他不能死……他不能……” 最后几个字已经泣不成声了。艾薇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然可以如此失控,自己的言语竟然会如此没有逻辑。那个时候,她只是一门心思地希望他不会死,可能,还有更多吧。她想离他身边近一点,更近一点,然后……多待一会儿。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冰冷的声音终于在她身后响起,“让她过来吧。” 士兵松开了手,艾薇红着眼眶走向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他只是淡淡地挥手遣退身旁的御医。孟图斯担心地上前了两步,拉美西斯微微扬起头,示意他退下。 这是惩罚吗?以前自私地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情,恣意地滥用他对自己的娇宠,现在呢……她摘下书包,从里面拿出瑞士军刀、碘酒、针管和抗生素。 “其实我不懂医学。”她缓缓开口说,周围又是一片哗然,充满了对她的猜疑与臆测,“但是我想过一些可能的情况,历史上有不少君主或名人都是因为伤口没有好好处理、细胞坏死而导致死亡的,在铜器盛行的年代,这种事情想必更是司空见惯,所以我准备了一些最基本的处理物品。” 她拿出瑞士军刀,取出薄薄的一叶刀片,置于不远处的灯火上加热片刻,“我现在要将你的伤口稍稍扩大,接下来才可以进一步清洗。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只会有点疼……” “陛下,万万不可啊!”西曼颤颤巍巍地上前,有几分欲言又止地说,“扩大伤口,这种事情……陛下……” 拉美西斯抬起右臂,掌心对准西曼,示意他闭嘴。西曼的声音就如同被攫取了一样,顿时什么话都没有了。 “奈菲尔塔利,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过来,我可随时会改变主意。”拉美西斯淡淡地说,将左臂伸出来,“扩大伤口以达到深层清洗的效果,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交给你了。” 交给你了——是不是也是一种信任呢,但是扩伤还仅仅是第一步,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完。 她咬了咬牙,开始用瑞士军刀扩大伤口,又深又窄的伤口被渐渐地扩大,里面的血肉几近狰狞地现露了出来。这一切进行的时候,拉美西斯依旧是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孟图斯、奈菲尔塔利、周围的臣子甚至马特浩倪洁茹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那可是埃及的法老啊,居然可以有人这样地伤害伟大法老的肉体吗? “碘酒……”艾薇放下刀子,拿出碘酒,“用这个清洗伤口。” “等等,殿下,请在属下手上先行使用。”孟图斯上前一步,拿出短刀,打算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不用多此一举。”拉美西斯淡定地说,“继续,奈菲尔塔利。” 艾薇点点头,故意不去看孟图斯担心的神色,开始用碘酒清洗伤口,随后又使用了御医置于旁边的清水,再次小心地冲洗受伤的地方,“好……包扎,用绷带吧……”她拿出一卷绷带来,“嗯……喂!”她冲着愣在一旁的御医叫到,“你过来,可以上你们的外伤药了,顺便帮我用这个东西把伤口包扎好。” 御医迟疑了一下,见拉美西斯默许,才略带犹豫地上前来,照艾薇的话做下去。 “好……最后一步。”艾薇呼了一口气,拿出一次性针管,将抗生素吸入其中,“这个,抗生素,可以有效消毒杀菌,防止伤口腐烂。” 拉美西斯不置可否,艾薇就大胆地为这个年轻的法老注射起了抗生素。“噢噢,我现在在给三千年前的伟大法老使用抗生素啊,这是不是也算错乱历史呢。”艾薇心中不由得有些自嘲。一切步骤都结束,拉美西斯放下了手臂,被绷带包扎的地方看来应该是完美无缺了吧,周围的臣子提起的一口气终于又都放下,表情渐渐缓和了起来。 “好了。”她转向一旁愣住的奈菲尔塔利,她美丽的面容上闪着不安的神色,修长的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带着几分歉意一般的神色看着艾薇。她的歉意,是源于刚才法老对她的信任更胜于自己吧,艾薇苦笑了一下,何须歉意,那些本来不就应该是她的? 想到这里,艾薇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冷漠的男人。他依旧在淡淡地看着自己,看得令人心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究竟包含着怎样的讯息呢,那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呢?那份炙热得如同沙漠一般疯狂的迷恋,是否因为那不该有的误会和本能的猜疑彻底地褪去了呢,或者是,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自己的心里…… 艾薇晃了晃头。 多么令人无奈的境遇。 “我的事情做完了,你来继续吧……”她对着奈菲尔塔利轻轻地笑道。不光是继续疗伤,以后……也要拜托你了。而这后半句,却没有说出来,她把书包装好,搭在了自己肩上,转身向殿外走去。 “奈菲尔塔利!”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撕破了肃静的殿堂。艾薇和奈菲尔塔利不由得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被两名士兵牢牢制住的马特浩倪洁茹公主倔强地抬起了头来,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闪着毋庸置疑的恨意,她狠狠地看着艾薇,几近疯狂地喊着:“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恨你!既然你可以为拉美西斯疗伤,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帮礼塔赫——你一定可以帮他的,不是吗?!” 两名壮硕的士兵将她死死地按倒在地上,她却依然撕心裂肺地喊着,绝望地挣扎着。她美丽的长发落了下来,散乱在她的面前,她的泪水与汗水布满在那张完美得仿佛天人的脸上。那个宛如假人一般的白瓷娃娃,如今全然没有了那矜持与空灵。她不顾形象地叫着,每一声都如同一根利刺,狠狠地扎进艾薇的心里。 她当时没有救礼塔赫,不!她是没有办法救礼塔赫啊!那个如同阳光流水一般的青年的生命消逝得太过迅速,快得甚至连让她妄想抓住一线希望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她只带了一些基本的药,最多是眼镜蛇毒的血清一类,那种毒,那种赫梯的毒,她真的没有能力帮他啊! 但是,她却再理解马特浩倪洁茹不过了。 这个疯狂的女人,首先,是一个女人啊,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如果是自己,如果死去的是拉美西斯,她恐怕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吧!就算是杀了那个人,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她慌忙止住一旁刚要下令将她拖出去的孟图斯,扑通一声跪倒在拉美西斯面前。 “拉美西斯陛下!请……” 话说了一半,拉美西斯突然冲她伸出左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言语。他琥珀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马特浩倪洁茹。 他明白她要说什么吗?艾薇犹豫地看着他。 “王妃马特浩倪洁茹。”拉美西斯冷冷地说,“是叛国罪。” 轰隆一声,艾薇感觉自己的脑袋要从中心点裂开了。 “但她是先王塞提一世亲自指婚的妃子,又是我的第一个偏妃,免除极刑。”年轻的法老慢慢地说着,始终看不到他表情的起伏,“但是,她依然要被剥夺‘生’的权利。从明天开始,销毁一切关于马特浩倪洁茹的文书,抹杀其于埃及的一切存在,将其移居至底比斯西岸,囚住于神庙,终身侍奉死亡与轮回之神。”拉美西斯说着,旁边的文书官就忙不迭地都给记录了下来,除了书写的声音以外,大厅里就宛若死一般的寂静。 马特浩倪洁茹空洞地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隔了片刻,又开始说:“从明天起,你的名字,就是比·比耶。你需舍弃你的性别,终身不可结婚。带下去吧。” 两个士兵拉着马特浩倪洁茹——比·比耶往外走,五年前初见的美丽公主,早已没有了当时娇惯的锐气。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爱着礼塔赫,但是却因种种阴差阳错,最终天人两隔。拉美西斯的心情,艾薇都理解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温柔。从今天起,比·比耶就可以摆脱世人的嘲笑与流言,名正言顺地、永远地呆在礼塔赫的身边了。古埃及人信奉转生。拉美西斯一定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再会吧…… 但这种君王的温柔,又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的缩影呢。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要用那种温柔,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呢? “公主!” 艾薇跑出了宫殿,追上了前面缓缓前行的马特浩倪洁茹。 “我……对不起!”她深深地鞠躬,把头埋在双肩之中。 马特浩倪洁茹看着她半晌,长长睫毛下乌黑的双眼中闪过了短短的一丝灵动。但很快,那种生存的气息就消失了。比·比耶,她唯一还记得的,或许是六年前,那个温暖悠闲的午后,那个不知姓名却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少年……一切的开始,或许就是一切的终结。事到如今,恨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奈菲尔塔利殿下……”年轻而稳重的声音轻轻唤着艾薇。 艾薇没有回头,怔怔地望着马特浩倪洁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若是没有开始,事情又怎会这样结束,都是我的错……” “殿下,礼塔赫的毒是致命的,并不是您的问题啊!”孟图斯望着艾薇的背影,那一刻竟觉得她好像要在风中消失了。 “不,我不是说那件事……不是……”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不能救礼塔赫而懊悔,她懊悔的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一颗小石子,但是激起的波纹,居然大到无法控制…… “孟图斯将军,你……会带我出征吗?” 第十九章 双方的攻防 “我……其实,不会骑马。”艾薇盯着眼前高大的棕色骏马,冷汗不由得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嘴唇,尴尬而无奈地看着孟图斯。 “那么可以去乘战车吗?”孟图斯指了指远处的战车。艾薇一看,不是吧,一辆窄得不能再窄的车子,前面还站了一个控制战车的人!古代的车子可是没有弹簧的啊!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吗,一天下来,自己肯定会被颠得折断了腰吧。 艾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切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孟图斯见状,不由得带着几分歉意地说:“因为是塞特军团,又要追求机动性,所以并没有适合……” 艾薇闻言连忙挥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啊,不要和我这样客气,您愿意带我出征,我已经十分开心了。我,我就乘那辆战车吧,黄昏到了,我们快点出发吧,布卡还等着呢。”她一边说,一边往远处的战车队退去,一个不小心,脚后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坐在了地上。 “好疼噢……”艾薇沮丧地挠了挠头。孟图斯看到她的样子,直感到哭笑不得。但出于礼节,他最终还是板住了脸,严肃地看着艾薇。 “殿下,失礼了。”孟图斯靠近艾薇,一手将其拦腰抱起,稳稳地扶坐在自己的爱马黑冰之上。紧接着,他翻身上马,健壮的双臂绕过艾薇抓住缰绳,“殿下不用担心,属下答应过带您出征,一定会信守诺言。” 艾薇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孟图斯过分严肃的样子简直令她感觉不自在起来。那天,孟图斯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殿下,虽然听到了各种不利于您的流言蜚语,但是我相信您,所以请您同属下一起出征吧。您眼中对陛下的关心和发自内心的善良,不是伪装。” 他就那么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真的把艾薇一本正经地带到了战场之上。艾薇那一刻觉得,孟图斯和布卡还真是亲兄弟,或许西塔特村的勇士,都会或多或少带着某种近似偏执的坚持吧。忠诚、严肃、固执仿佛是他们共有的特性。 “全军整队,出发!” 孟图斯一转缰绳,右手持剑高高地伸向被夕阳渲染成鲜血一般殷红的天空。塞特军团火红的旗帜缓缓地旋转,摆动。车子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兵器的声音。这个约有五千人规模的庞大军团,在塞提一世驾崩后的数月,终于要再次展露它伟大的力量,为埃及去争得至高的荣耀了。 仿佛带着无限热力的红色如同火山的熔岩一般,整齐地、缓慢地离开了底比斯城。艾薇坐在马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没有回头,不去看那个辉煌却令她心酸的城市。这样一步一步离开的感觉,就好像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割自己的心。 艾薇垂着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书包。 走慢一点吧,走慢一点。 让她离他更近一些,让她和他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片时空中,多停留一会儿…… 恢弘的底比斯,你会记得吗?奔涌的尼罗河,你会记得吗? 琥珀色双眼的那个人……你会记得吗? 你会知道吗?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我多想……亲口告诉你。 “殿下,卑职已经派数位西塔特村最健壮、灵敏的勇士保护陛下,请您放心,像这次的被刺事件,不会再发生。”好像感受到了艾薇心中翻涌的情绪,孟图斯宽慰她似的说了这些话。 艾薇点点头,心中默默地说着:谢谢你孟图斯,或许以后就靠你来保护法老了,我能做的事情,或许只剩一点点了,但是这一点点……一定要把它做完、做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与赫梯的第一仗,如果能彻头彻尾地打个胜仗,让他们对埃及有所顾忌,那么全面战争就自然会被推后了吧? “殿下,属下其实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清楚。”孟图斯驾着马,对胸前戴着黑色假发、瘦瘦小小、宛若男孩子一般的艾薇说。 “叫我艾微就可以了,布卡也一直是这样叫的。” 孟图斯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叫出口,于是他直接忽略了称呼,依旧恭敬地说:“上次您和我说过,那个赫梯的俘虏的名字……” “噢噢。”艾薇的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那个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男子,难以捉摸的微笑、冰蓝的眸子和乌黑的头发。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雅里,就是这个名字。” 没想到孟图斯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翠绿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了警觉的神色。 “雅里……他怎么了?”从孟图斯的反应来看,艾薇直觉地感到,雅里并非一个简单的角色。或许他真的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大名鼎鼎,但是她却猜不出这种名气,意味着什么。 “殿下……不,那,艾微,趁赶路的时间,请让我给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敌国的情况吧,希望能帮助您更好地了解一下局势与我们将要遭遇的战况。” 看来自己对局势是一点都不了解,就算这样还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带我出征”、“帮到布卡”这样的话……或许,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孟图斯还能礼貌而客气地对自己讲那些给足面子的话吧。艾薇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对这个红发的年轻人增添了几分好感。她不由得点了点头,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那么,就有劳啦。” “那么,就请让我从作战的地理位置和敌人境况讲起吧。”孟图斯紧了紧手里的缰绳,有力的手臂将艾薇牢牢地禁锢在马上,确保她的安全。 “我们现在是处于上埃及的底比斯。很快,我们就会乘船顺尼罗河下到上下埃及之间的城市弥尼埃。之后,我们从弥尼埃东行越过红海行至西奈山,我们的敌人,就在西奈半岛那里等着我们。” “布卡现在大约到了哪里?” “布卡的速度大概是我们的一倍半,又比我们行军早了一天,所以很快就会到达弥尼埃吧。”孟图斯一边答着,一边不由得加快了骏马的速度,“像这次西奈山的扰境,其实是司空见惯的。百年前,赫梯国王苏庇努里乌马什统治时期就摧毁了米坦尼王国,扶持了傀儡国王。之后,随着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广泛使用,赫梯的国力更为强盛,势力不断向南扩张,使得叙利亚几乎沦为它的傀儡。所以,这些年来,赫梯同埃及在埃及与叙利亚边境的冲突不断。” “难怪,不然隔着一个国家攻打另一个国家,在兵法上是非常不利的。”艾薇在脑海里暗暗盘算,如果能使叙利亚倒戈,那么这场小战役简直手到擒来……可紧接着,她又晃了晃头,如果真的做到那个地步,恐怕双方的战争只有可能愈演愈烈。赫梯不会放过叙利亚,而埃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赫梯是一个很好战的民族。”孟图斯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国王穆瓦塔利斯在首都哈图沙周围修建了数不胜数的建筑工事,将这个建立于安纳托利亚高原中央那片沟壑纵横的干旱荒原上的城市托成了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然而,由于地处北方的高原,虽然国家的军事强大、土地宽阔,它们却贫瘠不堪,无法与肥沃的埃及相比。” “近几年,赫梯采用了非常严苛与几近残忍的手段,从其周边的附属国搜刮金钱、劳动力、资源,并且开始加大对埃及周边的军事试探的力度。其目的不言而喻,穆瓦塔利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对我富饶土地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了。加之,数日前的行刺事件,双方结成默契,这次的小规模战争,至关重要。” “所以法老特意出动了塞特军团,因为绝对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失败’。”艾薇按他的话接着道。 “对,不然士气、国威都将大大下降。”孟图斯点点头,“不同于往日的一般边境骚扰,这次的出兵建立在赫梯对法老的行刺、埃及的最高祭司被害的基础之上,周边的邻国都在看着,大家全都是虎视眈眈、野心勃勃。” 艾薇咬了咬手指甲,“我猜,既然这次的战争这样重要,那么赫梯那边,恐怕也应该是那个穆瓦塔利斯亲自指挥,或者至少是全国第一将军这种等级的人出现吧。” 红发青年的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您说得对,这次战役背后指挥的人物,我想,只能是他……在赫梯这个帝国里,最令人顾忌的并不是穆瓦塔利斯,而是那个人,那个‘背后的君主’。” 连续十天,赫梯王国的首都哈图沙都是阴雨不断,这更使这个地处北部的城市增添了几分刺骨的阴冷。拉美西斯遇刺的消息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快地渗入了城内每个人的耳朵里,虽然两国距离遥远,但是同样强大的国力,使得双方都不由得十分关注对方的动向。 作为一国的统治者,自然更是如此。 穆瓦塔利斯的身形不算高大,略微发福,但是一双棕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此时因为阴雨的寒冷,他正缩在火盆前面,披着红黑相间的毛制斗篷,头戴温暖的皮帽,将手伸向那跳跃的火苗,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怎样才好呢……难道现在就要开始了吗?真是麻烦啊。” 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突然门口传来了侍从的声音:“陛下,雅里大人回来了。” 那一刹那,穆瓦塔利斯略带几分呆滞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又有几分雀跃了起来,“噢噢,快点让他来见我!我有要事……” “陛下,我直接进来了。”随着几分略带轻佻的语气,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进了穆瓦塔利斯的屋子。并没有像一般臣子那样倒地拜跪,他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穆瓦塔利斯连忙从火盆旁边的舒适椅子里站了起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雅里,欢迎回来。” 雅里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接着又说:“陛下,那个穆穆察,可真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啊。” 穆瓦塔利斯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堆满了笑容道:“真的没想到啊,他居然会一时冲动,做了那样的事情。幸好爱卿你平安归来,晚上不如设宴好好庆祝一下。” 雅里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将挡住眼睛的黑色刘海向边上抚弄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不用了陛下,我还要赶往叙利亚。埃及的军队,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到达西奈半岛吧。不去管他,那样可以吗?” “噢,那当然不可以……”穆瓦塔利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但紧接着又感觉自己如此的言语稍欠稳重,“雅里,你快带兵前往西奈半岛,支援那里的军队吧。这次战争的意义重大,我们不可以失败……” 话说了一半,后半句却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雅里冰冷的水蓝双眸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让他不由噤声。 “陛下,那些雅里都知道,您只需下令雅里出兵,后面的事情,您就不用费心了。”雅里冷冷地说道。 穆瓦塔利斯的脸青了一下,又红了一下,接着又渐渐褪去成了白色。他颓丧地低下头,“那么雅里,你就带两千人马去吧。” “两千?埃及这次一定是抱着必胜的心态来的,那个男人恐怕会出动五大军团之一。您只愿意出两千吗?”雅里几分轻蔑地说着,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这……那么……多少人比较合适呢?” “五千就可以了。埃及一个大军团的数量。”雅里轻描淡写地说着,不等穆瓦塔利斯表态,又是微微一躬,一边说着“那么我就先行告辞了”,一边向门外走去。 大约快到了门口,雅里突然停止了脚步,说道:“对了陛下,穆穆察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下次……” 话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穆瓦塔利斯连忙说:“多虑了,你是我最重用的臣子,这次绝对是个意外,以后这种任务一定更加顾及你的安全。” 雅里轻轻地笑了两声,然后道:“多谢陛下了。毒药已经交到马特浩倪洁茹手里了,不过现在看来,也应该是没什么用了。您身为她的表兄,可真是恶毒啊。呵呵呵呵……属下告退了……” 雅里慢慢地走远了。穆瓦塔利斯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起来,“如果不是现在还要用你……”他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把话吞进了肚子,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慢慢地踱回了火盆旁,搓起了双手。 红发的少年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向天空伸出了左手。 天空被渐渐下沉的夕阳染成了悲壮的血红,一只羽翼丰满的鹰宛若冲破了浓厚的晚霞,快速地俯冲下来,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准确地落在了少年缠着布条的手臂上。 “路,你真是好样的。”少年笑着,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 他微微回头,在他身后,塞特军团先遣队鲜红的旗帜随着风缓缓地飘扬着。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整齐地随着他向前移动。 离开底比斯约七天后,布卡率领一千名士兵,一路奔波,顺利到达了西奈山以北的平原。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布卡喝令道,“大家稍作休息调整,明日就出发去西落!”西落是西奈半岛中部东侧的一个小村子,前些日子就是这个村子受到了赫梯军队攻击。他的第一次战斗,就要开始了。他一定要顺利地取胜、获得法老的赏识!然后他就可以对那个人说……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不要想那么多了布卡,第一场仗!打好才行啊。 “布卡大人!”他刚刚镇定下来,一个传令兵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前方不远处发现敌军的动向。” “什么?”布卡连忙抓住那个士兵,“在哪里,数目是多少?” 士兵猛地一下被抓住,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好像数目不是很多,就在前方不远处……他们举着赫梯的军旗,应该是敌国的正规军……” “我们去看看!”布卡二话不说,直接带了一小队士兵冲上前去。与敌军的遭遇来得比想象的要快,但是还不等布卡为这初次的战役而感到紧张,一个小规模的胜利就手到擒来了。 “布卡大人,敌军被我们击退了!” “布卡大人,敌军的阵营应该就在前方不远,是否要乘胜追击呢?” “布卡大人,不如一鼓作气,直接歼灭这些赫梯的虾兵蟹将吧!” 布卡年轻的心,被这些许久未尝胜利快感的塞特军团的士兵们鼓动着。胜利就在眼前啊,果然只是一个小规模的边境侵扰而已,就这样一直打下去、获得胜利吧!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终于决定了。 “留下一百人,接应后续的塞特军团,其他人,跟着我来!” 于是,规模不算小的大部先遣部队带了粮草、一部分的辎重,跟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将军,快速地向赫梯士兵撤退的方向追去。然而,这种因为初尝胜利而带来的喜悦与兴奋却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由迷茫与不解带来的空虚与不安感。 为什么见不到敌军了呢?明明感觉就在前方,却总也追不上。 追着赫梯军队的影子,很快,军队就到达了西落。 “我们是埃及的军队,你们现在可以放心了,法老派我们过来解救你们被赫梯侵扰的苦难。” 这个原本不富裕的小村子看到了埃及的军队,却没有如布卡所盼望的雀跃神情——“埃及也好、叙利亚也好。赫梯已经把我们掠夺光了,我们需要粮食。如果你们真的是来帮助我们的,就请给我们粮食!” 西奈半岛东侧距离埃及的中心城市有着一定的距离,这里的民众可说是陷入了某种“无政府”状态。加之赫梯对这个地方的侵扰逐年增加,塞提一世与赫梯之间的常年战争对这里民众的生活状态和经济发展影响十分巨大,于是他们渐渐失去了对所谓王权的信任。 布卡不假思索地慷慨地留下了一部分粮食。“毕竟是我们埃及的国土,不能置之不理,继续向前追!他们这样的生活都是拜赫梯所赐!我们一定要给那些人迎头痛击。”一开始布卡还气势高昂。 或许是受了年轻将领过分充足的正义感的影响,近千人的先遣部队义无反顾地继续深入西奈半岛。途中又遇到了数个与西落境况十分相近的小村子。 那些民众并不介意所谓的掌控权属于谁,他们只在意粮食、粮食、粮食! 渐渐地,动摇的情绪出现在了原本锐气十足的士兵中。粮草越来越少了,但是敌人始终不见踪影。难道……这样的决定并非正确?随着先遣队的逐步深入,这种怀疑的情绪就更加严重了。 “大人,前方不远就是叙利亚的领土了……是否还要继续前进呢?”前面的士兵回来报告的时候,语气中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退意。即使是布卡,也能感到军中不稳的情绪。 这个时候,退兵等待哥哥的部队支援,应该是必需的吧。但是,如果那样,布卡就永远都只能是“孟图斯的弟弟”了,他不想仅仅是某人的弟弟啊!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建功立业,由自己亲自领兵获得胜利、获得法老的赏识!只有那一天,他布卡才算是个男子汉,才能有资格站在某个人面前,告诉那个人…… 布卡的内心经历了激烈的交战,他咬了咬牙,问道:“粮食还够支持几天?” “根据战时非常策略,还可供全军进食两天。” 马上就进入叙利亚的领土了,到了那里就没有必要再慷慨解囊了,甚至可以随意掠夺。布卡又想了想,然后说道:“继续前进,进入叙利亚!” 军队的脚步刚刚踏入叙利亚的领地,令人感到不快的消息就一波波地传来。久寻不见的敌人仿佛雨后的春笋一样,骤然冒了出来。 “大人,发现了赫梯的军队。” “大人,赫梯的军队正向我们的方向包围而来。” “大人,赫梯军队的数量超出我们的想象!请尽快决定是否要退兵!” “大,大人,绛紫深黑旗,士兵中出现了绛紫深黑旗!” 绛紫深黑旗,是以暗夜之黑的旗帜上着以绛紫的图腾状图案。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这种由视觉反差带来的华美效果。这种略带压抑的奢华意味了绝对的胜利,以及赫梯王国五年来恐怖的象征。凡有绛紫深黑旗帜出现的地方,就说明赫梯的第一将军、所谓“背后的君主”——雅里·阿各诺尔就在军中。 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布卡,一时竟无法决定究竟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突围?攻击?阵型应该如何?方向应该如何?他的脑袋里就好像塞满了棉花,一下子充盈得无法思考了起来。 “我就知道,这种显然没有加诸任何思考的愚蠢的军事行动背后,一定没有‘她’在场。”一个懒洋洋又略带几分轻佻的声音出现在高地之上,布卡一抬头,就望见了一个穿着高贵的年轻男子。逆着光,看不清他面孔的细节,只知道他身材修长、有着乌黑的头发,略长的刘海挡住了双眼。 “但是我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那个淘气的小姑娘或许会跟着跑来战场。”年轻的男子略带自嘲地笑着,布卡心里一慌,那个小姑娘,指得莫非是她……不、不可能,他怎么会认识她呢? “不过,既然她不在,不管你是谁,你都死定了。” 逆着光,雅里笑得异常邪恶,他轻轻举起左手,弓箭手全部到位、拉开了结实的弓,赫梯独特的铁箭,全部都指向空地中被包围的布卡。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速战速决。” “布卡!你这个笨蛋!!”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雅里不由得暂停了弓箭手的动作。空地中央的布卡本来已经带有了几分绝望,听到这略带几分熟悉的声音,他僵硬的身体仿佛突然具有了活力。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不假思索地大声喊了出来: “艾微!你才是笨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可当他回过头去,与雅里、赫梯的士兵、埃及的士兵们都一样,惊呆了。 百余匹骏马列成了一个锥形,快速地冲向赫梯的包围圈。骏马上面全部是身着轻便皮质铠甲的塞特军团的士兵,他们背后插着塞特军团殷红的旗帜、手里持着武器,士气高昂地前进着,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为首的少年有着黑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阳光照射下来,他的眼睛隐隐地放射着水蓝色的光彩。他的身材瘦小,却骑在一匹气宇轩昂、毛色亮丽的高大黑色骏马之上。此时他右手高举一面鲜红的军旗,指挥着队伍向布卡冲来。往后面看,塞特军团殷红的旗帜骤然跃入眼帘,仿佛血红的晚霞充斥了整个视野。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红色就以一种征服性的姿态压制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布卡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个数量,莫非哥哥率领的塞特军团已经追上了自己的脚步,虽然他们的机动力毋庸置疑,但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啊。还有,那个土人……她,她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而且那匹马,不就是哥哥的最爱——“黑冰”吗? 但是不等他想明白这一切,艾薇已经带着数名“骑兵”来到了他的眼前。 “布卡,快跳上来,我们一起突围!”艾薇用军旗戳了一下布卡,布卡一愣,“愣什么!你先上来,回去的路上我再解释给你听。” “不!”布卡倔强地拧过头去,“我要和他们一起突围!” 战场的形势突然开始了绝对的逆转,从未见过所谓“骑兵”的赫梯士兵开始被那些奔跑的骏马闹得慌乱了起来,最初宛如铜墙铁壁的包围圈开始渐渐松散,布卡以及手下的战士们冲向了被埃及士兵以锥形阵营撕开的口子。渐渐地,他们从圈子中逃了出来。 “奈菲尔塔利……” 雅里处在高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边不由得勾起一丝微微的笑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的魄力,从来没见过有人居然会直接骑着马,就跑到战场上来打仗呢,看来这场小战役,不得不当作是给埃及加一分了,不过这一分,可是为奈菲尔塔利加的。 “雅里大人,埃及人就要突破包围圈了,要不要追击呢?”雅里身边的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局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将军的心情一定不好,真的要多加小心。 雅里却笑着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没看到不远处鲜红的旗帜吗?塞特军团或许已经到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和埃及全面冲突,了解一下实力就好啦。” “将军!属下请求率兵前往追击!”一个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属下认为,那些或许只是敌人的惑敌之术,首次战役,属下希望为将军带来胜利!” 雅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微微的不快,他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果然是大块头的分队队长。他的名字雅里早已不记得,但这种明显的争功行为让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给这个人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不过他很快就收拾了那一瞬即逝的情绪,轻轻地说:“那么,你就带兵去吧,给你一千士兵……不可远追噢,否则到了最后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是!谢谢将军!”大汉带着轰鸣一般的接令声转身走了下去。雅里的副将略带几分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将军。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跟着他的五年来,从来就没有猜透过。 雅里带着笑容,看着脚下空地中带领着战马、塞特军团的先遣部队向远处退去的艾薇。比起整个赫梯王国,再加上一个埃及,都不如这个女孩子来得有趣,如果能把她留在身边,自己一定能开心地笑个不停吧。但是她怎么偏偏是埃及王的妃子呢,这样一来,恐怕要麻烦不少呢。 “将军……” 或许是时候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能把她弄到身边来吧。 “将军!” 但是如果因为这件事而闹出了国际纠纷,在这个时候,就不太合适了。 “将军!”旁边一直揣测着雅里神秘莫测笑容的副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鼓起勇气大声地打断了雅里的思绪,“将军,就那样让斯都匹带兵冲上去,万一被埃及歼灭怎么办?” 斯都匹?哦,原来那个大汉叫这个名字。雅里沉思了两秒,然后就摆摆手,“只要他听话,不会被歼灭的。” 那副将一脸不解,雅里也懒得给他解释,“这次战役,只是双方的试探,如果拼个你死我活,反而得不偿失。我现在只希望斯都匹能乖乖听我的话,别给我丢面子,不然……” 雅里微微笑着,不然我这个愚蠢手下的性命就送给你当礼物吧,奈菲尔塔利。 “艾微,为什么!既然塞特军团都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打回去,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布卡骑着一名士兵让给他的马,随着艾薇快速地向南部那片火红军旗的方向退去。其余的士兵紧紧地跑步跟在后面,队伍整齐而有序。 “你就是个笨蛋!”艾薇嘟着嘴诅咒了一句,“你以为那些火红的旗帜就是真正的塞特军团吗?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布卡刚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就好像被凝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随着与那片火红逐步接近,事情的真相也不言而喻了,眼前那些塞特军团的旗帜是被插在地面上的,事实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批部队前来接应。 “原来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艾薇擦了一下白皙脑门上渗出的滴滴汗珠,“我把你哥哥军团里所有用来拉车的战马全部借来,带了百来个人过来解围。只有这样才能追得上你啊!孟图斯一讲,我就猜,你大概会遇到问题,但是又不知道赫梯埋伏了多少人,只好背着所有的军旗过来。军旗可是很沉的啊!” 话说到这里,布卡突然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怎么啦?快点跑啊!我觉得赫梯人一定会追上来的,接下来的胜负,就看谁跑得快了!” “艾微,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红发的少年突然沮丧地垂下头,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 “没时间让你感慨啦!虽然你不如我聪明,但是以后总有你用那发达的四肢帮到我的那一天。”艾薇焦急地说着,虽然分不清楚这样的话语是安慰还是打击,但是现在真是每秒比金贵,容不得他思前想后了,“笨蛋!快点走啊!” 艾薇伸手拉了布卡一下,宽大的袖子里骤然露出了她白皙的手臂,上面隐隐显现出狰狞的青紫色伤痕。“艾微,这个!”布卡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那些丑陋的伤痕上,翠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怎么回事?” “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的脸也弄成这样。”艾薇拽着布卡,用力地往前拉,“我四肢确实没有你发达,学会骑马可真的很不容易呢!” 原来是这样…… “布卡!你再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斯都匹一路追着,很快就追到了艾薇他们插放军旗的地方。 “我就知道!这些全部都是糊弄人的!”斯都匹大声地说着,旁边士兵的耳朵发出了嗡嗡的响声。他拔起地面上的一面军旗,狠狠地摔到地上,“雅里·阿各诺尔毕竟不是赫梯人,他不会一心一意地为陛下做事的!第一将军的位置,根本就不该让这样的人坐!” 周围的士兵听到他这样的狂妄言语,不由得有几分心虚。斯都匹或许不怕雅里,但是他们都怕啊!此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就纷纷噤声,低下头去。 “跟我来!今天就追上那群埃及的小兔崽子,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斯都匹率领着一千余名赫梯的军士,快速地向艾薇、布卡等人逃走的方向追去,“他们没有粮草了,我看能支持那种速度多长时间!” “大人……但是雅里大人说过,不可远追啊……”一个幕僚小声地说了一句。 “放肆!”斯都匹大喊一声,手起刀落,那个可怜幕僚的脑袋就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谁敢再说这种废话,我就把他们全部处死!老子心里有数!你们跟着我走就对了!” 此事一出,果真谁也不敢“废话”了,大家垂着头,心里带着这样或那样的担忧,随着这个莽撞的队长向前快速地赶去。不管怎么样,如果现在想要退缩就是必死无疑了,但如果能够顺利地擒住埃及的一兵半卒,或许雅里大人还是会有所嘉奖的——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一行人的脚步愈发加快了。 过了一日,斯都匹如同恶狼一般,终于寻找到了目标。 “被我追上了吧!”他邪恶地说着,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隐约出现的埃及军队,“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可随着距离的接近,斯都匹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诡异的气氛。奇怪,这个军队的数量好像远远超过了当时被包围的数目啊。更接近一点的时候,他趾高气扬的自信就随着全身的力气渐渐地透过四肢流失了。眼前的军队,规模至少是自己的五倍!他惊慌地回头,看到的居然还是塞特军团。 自己被包围了呀!! 他不由得陷入了某种恐慌。 身后的军队虎视眈眈,军队之前伫立着一位头发红得仿佛燃烧起来一样的青年,翠绿的眼睛清澈得就好像春日的湖水,却看不到半分怜悯。他高举左手,两旁的士兵端起了长枪,蓄势待发。 无路可退! 眼前的军队锐气十足,之前站立着一位身着烫金黑色斗篷的青年,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仿佛涌现万道金光,他屏息伫立,宛若天神,无从感知他心中的真正想法。 还能前进吗? 斯都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那气宇轩昂的男子究竟相貌如何,可是他惊讶的表情就那样凝结在了脸上,还没等呼唤出声,数十只利箭就已经狠狠地插在了他的身上。暴出的双眼里牢牢地印上了一个最后的影像,那冰冷得令人战栗的琥珀色双眸,难道是属于死神的颜色吗? 青年缓缓地向前伸出手中的宝剑,淡漠地说:“一个不留。” 霎时间,呐喊声、惨叫声、交戈声铺天盖地,明显一边倒的形势出现在了战场上,很快,拼杀声转变为哀求声再转变为惊恐声,声势渐弱。那人优雅地将宝剑退回鞘中,仿佛对眼前的人间惨景视而不见。 敌人被清扫干净,荒原上满是死尸断臂,赫梯人生存的气息,就此全部消失。孟图斯带领塞特军团的军士,毕恭毕敬地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放下武器,跪地,洪亮地齐声说:“陛下!” 他慢慢地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扫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呢?” 第二十章 宠爱 艾薇跳下“黑冰”,骤然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 “腰……好疼噢!”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背,一边表情凄惨地说,“以后坚决不骑马!……喂,你那是什么脸色?” 她在前面直不起腰地走着,布卡却黑着一张脸,神情低落地跟在后面。艾薇腾地一股怒火冲上头来,虽然布卡不明不白地被派上战场,也许与她也脱不了干系,但是他现在那副好像别人欠他很多钱的样子,真的让她很不爽。 她真想冲上去,揪住布卡的领子大骂他一顿,但是思忖再三,她忍住了。仔细想想,他一定是因为自己首战不利而消沉吧,这也正常。想到这里,她转而采用起了委婉的语气,“温柔”地问道:“布卡,怎么了?” 布卡抬起头,看了艾薇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上前去,一把将艾薇的手臂拉了过去。 “疼,你轻点儿呀!”艾薇不由得龇牙咧嘴了起来,肘关节摔肿的地方还很疼呢,布卡怎么这么大力。 红发的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翠绿的眼睛里骤然失去了往日明朗的颜色。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了草药,艾薇带着怀疑地看着那堆黑糊糊的东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拒绝他。布卡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一边轻轻地拉起她的袖子,一边说道:“这是我们村子的秘药,百年来一直为西塔特村的武士所独用,效果是很惊人的。” 布卡把药轻轻地涂在艾薇的胳膊青肿的地方,霎时间艾薇就有一种凉凉的感觉,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古埃及的医术,果然还是有它独特的地方。布卡慢慢地把药涂开,一句话也不说,气氛骤然静谧得有几分尴尬。艾薇想主动地说些什么,于是道:“果然,不愧是孟图斯将军啊,这么快就接应过来了,刚才走得匆忙,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等一会儿会师,你们就可以好好叙叙兄弟之情了。” 布卡看了艾薇一眼,闷闷地垂下头去。 “不过赫梯的人,居然会傻乎乎地就那么追上来,难道一点脑子都不动吗?” 布卡又拿出点药给艾薇的胳膊涂抹了起来。 “瞎,你这个人!”居然拿本小姐的话当放P,艾薇额头上的青筋都快暴出来了,眼看她就要抄起手边的军旗扔到布卡的脸上,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了。 “西塔特村……”啥?艾薇为这没有逻辑的话语骤然懵了一下,布卡就继续讲了下去,“西塔特村的武士,世世代代都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 艾薇愣愣地看着他,少年火红的头发就好像晚霞一样美丽,他翠绿的眼睛就好像清澈的深潭一样纯净。他认真地说着,艾薇这时突然发现,原来布卡并不是一个平凡的小毛孩,他其实是一个十分、十分俊美而充满英气的少年。 难怪舍普特会一直看着他…… “第一样,是视为终身挚友的动物,我们养育它、与它并肩作战,誓言不弃不离,就好像路之于我,黑冰之于我的兄长。” 艾薇点点头,路确实是和布卡一直在一起的,所有的战役,路就好像探路兵一样飞在前面,有路的地方就有布卡,有布卡的地方就有路。 “第二样,是我们愿为之效忠的‘主’。” “‘主’?” “西塔特村的武士,多半都是对法老宣誓忠诚不二的,法老就是他们的‘主’。他们愿将生死交于陛下,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如果陛下因为心血来潮而想他们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如果陛下想他们涂炭生灵,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剑架在小孩子的脖子上。” “这不是愚忠吗?”艾薇不由得轻轻地叹息出声。 “选定‘主’的权利是被武士们自己拥有的,然而一旦选定一个‘主’,除非那个人抛弃自己,不然一生一世都要追随那个人,即使不分黑白、不辨是非。被‘主’所摒弃的武士,相当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即使回到村子里,也会被嘲笑谩骂。因为如此,由于错选‘主’,而发生的种种悲剧数不胜数……或许改日我可以慢慢给你讲几例。”布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凝重的悲哀,仿佛幕幕惨剧正从他眼前掠过,接着,他的眼神又渐渐恢复了坚定,“布卡也到了选择‘主’的日子。十八岁,就是要选择效忠一生的那个人的日子。” 布卡所希望效忠的人,不就是法老吗?这么长时间走来,艾薇的耳朵都快给磨出茧子来了。没有必要再旧事重提了嘛…… “布卡心中希望以一个人为‘主’,愿为那个人奉献生命……”少年望着艾薇,眼中闪耀着难以形容的神色,“但是,因为一件事情……我,犹豫了。所以,我……才请求出征,我,想获得荣誉、想证明实力,这样,我……才能,才能……” 不知为何,他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即使是透过他那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依然可以看得出来。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像说出那句话比登天还难。 到底是怎样的句子呢?艾薇想等他说完,可是骤然,布卡的眼神透过艾薇凝固了起来。还没等艾薇转过头去,他就已经喃喃地出了声:“陛下……” 这两个字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于艾薇却好像五雷轰顶一样,她霎时间无法移动。 布卡称作陛下的……只有可能是那一个人吧。 但是那个人,现在不是应该与真正的奈菲尔塔利一起,好好地待在底比斯吗? 小规模的边境侵扰,犯不上所谓“御驾亲征”吧! 那么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来这里…… “奈菲尔塔利。” 冰冷却熟悉的声音宛若一枚炸弹在脑袋上炸开了,布卡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正在给艾薇上药的手,退后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艾薇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快点戴上黄金镯,离开这个地方。既然心意已决,她可不想再见到他!以免又会让她产生不自觉的动摇,而且,她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如果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后果好像会很严重似的……她倔强地不回头,匆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一直带在身边的背包不翼而飞了。 “奈菲尔塔利,你是在找这个吗?” 那声音冷漠而平稳,听不出这淡淡的语气下究竟隐藏着如何的心思。 艾薇擦了一下脑门上突然冒出的冷汗,咬了咬牙,看来,不回头不行了。 一直以来,艾薇都觉得拉美西斯的脸在过去的几年里多半是得过某种类似于“面瘫”的疾病,看不出喜怒哀乐,更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只好让周围的人去猜。猜准了虽然没有什么奖赏,但是猜不准的麻烦可就大了。这一次,艾薇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盘算着如果又是面对着一个平板脸,自己该做何反应,但转眼却因为拉美西斯破天荒明显的表情几乎欣喜地要雀跃了起来,有表情了啊,居然有表情了啊! 他在生气! 他是在生气……啊?生气啊! 拉美西斯的左手紧紧地拿着艾薇的书包,右手握着鞘上沾有血迹的宝剑,一步步缓缓地走向艾薇。他抿着嘴唇,浓浓的眉毛紧紧地纠在一起,琥珀色的双眼里竟然有了几分肃厉的煞气。 法老如此明显的怒气,是周围的军士、官兵所从未见过的。大家不由得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自动地退到两旁,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别提上前劝阻他了。 艾薇觉得自己浑身一寒。 她要死了,她真的感觉自己会死。 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好像要用手中的宝剑硬生生地把她剁碎,然后还要锉骨扬灰一般。 这个念头一蹦进脑海里,艾薇本能地跳了起来,快速地冲着与拉美西斯相反的方向跑去。不管怎么样,能跑远一点就是一点吧!她还不想这么早死啊! 拉美西斯见艾薇转身就跑,眼中的肃杀之气不由得更为强烈。他把背包往边上一扔,拽过身边的战马,一跃而上,就要起身追向艾薇。尚未起步,布卡突然从旁边站了出来,稳稳地跪在了法老的马前,抬起头来,翠绿的眸子坚定地看着拉美西斯。 “陛下,请您放过奈菲尔塔利殿下吧。不管有何传言,殿下这次成功地帮助击溃了赫梯军队,并救出了属下。如果陛下要怪罪,就请怪罪属下吧!”红发的少年诚恳地说着,全然不怕拉美西斯会一个冲动将他踩在骏马的蹄下。 “滚。” 拉美西斯只是冷冰冰地甩出这样一个字。 “陛下,请您不要为难奈菲尔塔利殿下……” 布卡的话还没有说完,拉美西斯右手一低,宝剑隔着鞘便挑起少年扔到一边。随即,未等到布卡反应过来,拉美西斯双腿一夹战马的肚子,那马便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扬起了一路尘土。 布卡摔坐在一旁,两边的军士慌忙扶起他。少年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阴霾的神色,定定地望着飞驰而去的年轻法老。 如果艾微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他的。 艾薇用力地跑着。 活了这么大,头一次跑得这么努力。周围的士兵渐渐少了。自己究竟跑到哪里了呢? 呼吸已经开始有点困难了,但是她却一步都不敢停。身后宛若有洪水猛兽一般,她已经能感到某人的怒气正在渐渐逼近自己。 可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生气啊! 他不是以为她是叛徒吗,她今天并没有背叛埃及,还算是给埃及立了一功呢!怎么想他都应该嘉奖自己才对吧! 他不是嫌她碍事吗?可是看到他已经有了真正的奈菲尔塔利相伴,她不是已经乖乖地、知趣地离开了吗?这难道还不够善解人意吗! 难道他以为她偷了什么机密文件?不会吧,自己就带了那么一个包包出门,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属于艾薇她自己的财产!他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那么!为什么那个人还要这样不辞辛苦、怒发冲冠地追过来啊? 到底要她怎么样啊! “唉唉!”艾薇终于跑不动了,就在她的步子渐渐缓慢下来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双脚骤然脱离地面,仿佛飞起来一样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前进着,“啊!不要杀我呀!” 她真是无助得只能这样叫了。 “奈——菲——尔——塔——利——” 呜呜……实在是不敢回头看他。 拉美西斯单手横揽着艾薇,将她一下子就拽到马上来,左手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右手一边抓着宝剑,一边握着缰绳,双脚用力,战马就跑得更快了。看着怀里娇小的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琥珀色的双眸不由得更加怒气四射。如果自己能够做到,他真想干脆一刀杀了她,做成木乃伊,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四处乱跑,踏踏实实地留在他的身边啊! “那个……究竟为什么生气,我这次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艾薇虽然心中有诸多不满,不过此时还是聪明地采用了温和的口气,试探性地问向自己身后暴躁的男子,“我觉得这次你应该表扬我才对……” “你闭嘴!” ?居然对她这样说话!艾薇一怒,颇想转身大骂他一顿,可眼角瞥到他右手剑鞘上染着血迹的宝剑,到了嘴边的话又那么生生吞了回去。忍耐,一定要忍耐。不然自己的生命就只好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画一个不算完美的句点了。 “奈菲尔塔利,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老实回答,我就把你扔到尼罗河里喂鳄鱼。”好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话语,此时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恐怖。艾薇不由得点起头来。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难道果然还是要屈服于强权了吗? “你和雅里·阿各诺尔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谁? 听到他的问题,艾薇愣住了,“雅里·阿各诺尔……你说谁?” 拉美西斯不语,琥珀色的眼眸里添了几分冰冷。握着宝剑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额头上隐约可以看到凸现的青筋。艾薇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慌忙摆手道:“别别别,别激动,你是说那个赫梯的雅里吗?” 又是沉默。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根本就是两个时代的人,见面都不超过三次,能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放走他?”语气颇为认真,语调很是阴霾。 “不算是我放走的……我只是想交换而已。” “交换?” “我给他自由的机会,他告诉我宫廷里的内奸究竟是谁。” 又是一阵沉默,艾薇可以感觉到他在犹豫到底是否要相信自己。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感觉到和这个人说话这么累。艾薇撇了下嘴。 “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宫廷里的内奸是谁,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艾薇不由得义愤填膺地叫了起来,“还不是怕你不小心死了!” 话一出口,艾薇立刻后悔了。 紧接着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又是这种话,她不应该说这种话。 他已经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了,他们正在按照正确的路线走下去,她说这些话干什么呢,难道她希望让局面又一次变得混乱起来吗? 或许,或许在她心里,她依旧期待他……说他也同样在意她? 心里一酸,她连忙摆摆手,加快速度胡言乱语起来,想把刚才自己那句失态的话遮掩过去:“我的意思是,反正我迟早都要回去的,我就是想,你应该多小心点身边的人……呀!” 话没说完,艾薇的下巴就被人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捏住了。 “再说一次。” “你应该多小心点身边的人……” “不是这句!” “我的意思是……” “不是!” “反正我迟早都要回去的,你对我凶个什么劲儿啊!”艾薇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出来。豁出去了!随便吧!去你的拉美西斯大帝! “你都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了,还要我怎么样。就算我放走雅里不对,你也没必要怀疑我到非给我下安眠药吧?就连我帮你治疗一个伤口,你都不信任我!”艾薇说着,越说越激动,几日来的委屈、痛苦、压力决堤一般地喷涌出来,水蓝色的大眼睛里面竟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戴着几分哽咽地喊道,“告诉你吧!我艾薇才不稀罕要你的什么命!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啊!” 艾薇捂住了嘴,这样说……不好吧。他一定会以为自己疯了的。 “我早就知道了。” 回答竟然是出奇的平静,拉美西斯松开了捏住艾薇下巴的手,轻轻地勒了勒缰绳,战马很快就停了下来。他拦腰抱起艾薇,跳下马来,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则坐在她跟前,剑眉微蹙,直直地看着她。 “好了,全都告诉我吧。” “告,告诉你什么……” 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看了艾薇一眼。 “好吧……但是你到底要知道什么呀?”水蓝色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看到他那张煞气逼人的脸,便又乖乖地垂了下去,“好吧……我是来自未来的人。” 果然如此,他早就想到了,在吉萨的那个小山丘上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已是五年的光阴,在她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她的一切,都好像他们初见时一样。时光在自己身上流逝着,但是却在她的身上静止了。 显然,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再见她的心情,是狂喜,更是绝望!那种复杂的情绪冲突,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几次,她都想告诉他这件事情,他知道,但是他不让她说,她不说,他就可以当没有这回事! 如果她再离开他,说不定又是一晃数十年,或许只有等他老态龙钟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仍如今日的她。若是那样……若是那样的话…… 不,他不能让事情变成那样。 艾薇偷偷地看了看拉美西斯,依旧是低沉着一张脸。她不由得垂下头,自顾自地嘟囔起来:“我来自未来嘛,所以我发现你可能会遇到点困难,我是来帮助你的。”艾薇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敢说是因为自己让他的寿命缩短了,“所以你要相信我,我做这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帮助你,因为等把历史……呃,我是说,等确信一切都好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啦。” 沉默。 “相信我!虽然你们都怀疑我是内奸,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想,只想……” “奈菲尔塔利是内奸。”冰冷的话语里平添了几分戾气。 “都说了,不是我!” “大家认为奈菲尔塔利是内奸,我便找出一个奈菲尔塔利去做内奸。” 什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艾薇怔怔地望着拉美西斯,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如果那天不是你非要代替她给我治疗伤口,我早就把她依叛国罪当场斩首了。” 什么意思,她怎么听不懂呢……拉美西斯坐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中却有着分明的坚决,“你不是说我怀疑你吗?我可以告诉你,从来没有过;不,应该说,就算你是内奸,我也不在乎。” 艾薇懵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拉美西斯面前,看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着她大脑理解不了的话语。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最好能记住。” 琥珀色的双眼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让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也一样可以作为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所以,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我自然一样可以给你。”他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但是却让人丝毫轻松不起来,“作为交换,我只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他终于直接地讲了,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你想走,也可以,先杀死我。” 这……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怎么能从一国之君的嘴里吐出来呢?艾薇很想开口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说回祭司奈菲尔塔利的事情。”琥珀色的双眼里骤添几分冷酷阴鸷,“利用自己的妹妹放走赫梯人雅里,以祭司的身份伺机接近法老,趁治伤之机想给法老下毒——她就是内奸,当死。” 艾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狱卒报告雅里逃走的当天,我亲自拷问了他,拷问到他说绝对没有见过王妃奈菲尔塔利,拷问到他永远也说不出话来。来寻你的出发之前,我已经安排好数日后将祭司奈菲尔塔利以及她的妹妹送上刑场。之后,如果有人再说你是内奸,就是诬陷,”残酷却最为简单的解决方法,“杀。” “不要呀!”听到这一番冰冷残酷的话,艾薇几乎要崩溃一般向前跪去,紧紧地拉住拉美西斯的衣襟,双眼红通通地盈满了大颗的泪珠。她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冰冷男人的脸,“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奈菲尔塔利、舍普特,明明是无辜的呀!别人误会我,就随便他们去吧,反正我都是要走的啊!” “因为我发现,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他冷冷地看着艾薇,“我只是要你留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如果你是因为被怀疑而感到立场尴尬,那么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人怀疑你。不管你要走的理由是什么,我都可以逐一消除。如果你还是要走……” “好了好了,别说了。”艾薇将抓住他衣服的双手移了上去,紧紧地堵住了他的嘴,“你何苦要这样为难我。” “你是我的妃子,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有错?”他没有表情地拿掉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艾薇骤然感到几分无力,所谓妃子,不也是趁自己回现代的时候他自作主张追封的名号吗。根本就是强买强卖! “那你还用安眠药迷倒我。”艾薇不服气地说道。 “为了不让你跑出来妨碍我。下次对你要用对付狮子的分量。” 妨碍他?妨碍他陷害奈菲尔塔利以来“救她”? “可是,如果留下来……”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呀,还有爸爸,还有那阴雨连绵的伦敦。虽然讨厌那天气,但是若永远都见不到,她会想啊……她可能,真的做不到啊…… “如果你走了,”淡淡的声音又一次残酷地响起,“我就把布卡、舍普特、奈菲尔塔利,全部杀死。” …… 艾薇垂头丧气地坐在马上,拉美西斯坐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军士集中的方向走回去。沉默如同梦魇紧紧地攫住了两个人。艾薇不说话,拉美西斯更是不会主动说,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在地上哒哒,更显出了几分尴尬。 好不容易看到了塞特军团鲜红的军旗,艾薇才如获大赦一般狠狠地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起了话。 “你,你不会杀死他们的?” 没有回答。 艾薇吞了一下口水。 “布卡是掌握了重要兵权的孟图斯将军的宝贝弟弟,舍普特和奈菲尔塔利也是贵族高官之后,你这样做,岂不是要众叛亲离。” 仍是没有回音。 “就为了一时的冲动想把我留下来,这么做,值得吗?”艾薇的大眼睛转了转,“所以你不会的,因为你很聪明。” “如果我不会,”声音冰冷得让艾薇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冻住了,“我为什么要把布卡派上战场做第一先锋,为什么要下令经由舍普特给你下安眠药,为什么突然把那个奈菲尔塔利弄来当祭司?” 呃…… “他们的命就在我手里,即使我要他们死,于外人看也不过是名正言顺。” 原来如此,之前那些奇怪的行为,全部都是布局。 他不是开玩笑的,这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她感觉到了。 她舍不得他们死,他看准了这点,才会处心积虑地做这些事情。目的,就是为了“要挟”她,要挟她留在他身边。 那么,他应该还是喜欢她的,他没有喜欢那个奈菲尔塔利,气恼之中居然有了几分窃喜,一开心,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拼命地晃了晃小脑袋,不行不行,都决心要回去了,可现在竟然又不能抑制地动心了…… 万一真的舍不得回去了,该怎么办? 难道……不回去了? 这个念头蹦到脑海里,艾薇自己都被吓住了。 不回去了?忍受没有冲水马桶,没有淋浴,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Gucci,没有大学,没有爸爸……没有哥哥的世界? 真的可以忍受吗? 她偷偷地转头过去,看看拉美西斯那一双透彻得宛若琥珀的双眼。他发现她转身过来,低下头来扫了她一眼,左手轻轻地把她的头扭了回去,“坐好。”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了。 看到他受伤她会担心。 想到要离开他她会心疼。 猜到他可能会喜欢别人,她的心都要碎了。 喜欢他的心情,好像真的要超越喜欢哥哥的感觉了。不,已经是远远超越了吧…… 这个世界,最舍不得的人,不是舍普特、不是布卡、不是奈菲尔塔利。 原来是他啊,那个冷漠、残酷、自大、面瘫的暴虐法老。 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早就抵过十个剑桥、千个Gucci、一万个手机、十万个冲水马桶了。不不,无价的…… 心里骤然一股暖意,她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于是她又试探地开口了:“如果我留下来……你可以把手镯还给我,让我定期回去看看哥哥和爸爸吗?”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手镯是个好东西,是连接古代和现代的枢纽,方便得很呢。 “不行。”回答地斩钉截铁。 艾薇双目睁大,瞪得圆溜溜的,说道:“太霸道了吧!我都说留下来,偶尔回去看看都不行吗!太残忍了吧!” “首先,你再也不许见你哥哥!”拉美西斯面目阴沉,双眼隐隐的残忍嗜血之色,“如果我见到你们在一起,即使是你的哥哥,杀。” 你应该不会见到我们在一起的……艾薇抹了一下冷汗,他应该还是对自己曾经迷恋着弦哥哥的事感到无法释怀吧。 “第二,我不相信你。” 什么? “你若回去了,不再回来,或是故意隔很久才回来,我也无法控制,所以你不能离开我,一步也不能。” 什么什么什么?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枉费她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考虑自己是否要留下来,结果不管自己如何犹豫、如何考虑,他一开始就是抱着不让她走的打算过来和她谈判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问她那么多!她沮丧地垂着头低语:“那么我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爸爸他们了……” “除非等到你给我生了孩子,就可以回去。” 啊? “我不会强迫你,反正你不给我生,就一辈子不能回去。依你的性格,只有这样,我才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啊啊?不是吧,这也太前卫了点,连结婚她都没有想好要不要呢,他就已经谈到了这一步吗。 “这里离孟斐斯比较近,”他淡淡地说,全然不理会艾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狼狈样子,“到了孟斐斯,立刻举行仪式。” “什,什么仪式?”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迎娶你为埃及王后的仪式。” 边说着话,两人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拉美西斯一揽几乎变成化石的艾薇,轻松地就抱着她从马上跃了下来。四周的兵士慌忙围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个人拜礼,布卡也在其中,翠绿的眸子看着艾薇,有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心。 “包呢?”拉美西斯冷冷地问,旁边的军士连忙小心地双手呈上艾薇的背包。拉美西斯扯开包,从里面将那只闪着冰冷光辉的黄金镯掏了出来,小心地收在怀里,才把剩下的东西扔给艾薇,“我说过的话,你要记住,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了。” 艾薇抱着背包惊魂未定地看着拉美西斯。 琥珀色双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在看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贝,那是一种充满怜惜的宠爱。艾薇并没有注意到这奇妙的表情,反倒是布卡看到了,霎时间,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很快,年轻的法老就转身过去,收敛起了脸上的真实情感,冰冷淡漠地喝令道:“把孟图斯叫过来,全军启程,前往孟斐斯。” 艾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他他,他是认真的! 第二十一章 在孟斐斯 从西奈半岛向西,行船一天越过红海,再走了数日,一行人就顺利地到达了下埃及。 与在上埃及的底比斯所见光景略有不同,这里的尼罗河流速略有增幅,平稳的河水在这里仿佛被赋予了更为浑厚的力量,仿佛争先恐后地加快脚步,尽快地投入地中海的怀抱。隔着尼罗河向西眺望,可以隐隐看到诸多宏伟的金字塔。大队人马匀速前进,渡过尼罗河抵达西岸,便抵达了下埃及的首府——孟斐斯。 这是艾薇第一次来到孟斐斯。 尚未进入城市中心,就看到了由雪花石制成的巨大而威严的司芬克斯神像,与不远处的阶梯形金字塔遥相呼应,瞬时就塑造了一种别样的壮丽与奢华。霎时间,艾薇的嘴几乎要合不拢了。虽然在现代从未亲身去过埃及,但也曾经见到不少相关的图片文字。而现代遗留下来的金字塔与狮身人面像带给她的仅仅是一种饱经历史沧桑的古朴感与对古人高超建筑技巧的惊叹。她从未想过,崭新、原貌的这些古建筑,竟是那样的震撼、华丽、精致。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光景,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 与底比斯的肃穆之美不同,孟斐斯给她的感觉是奢侈的,甚至带有几分浮华。相应的,这里的政治与宗教气氛也没有那么浓烈。仔细想想,孟斐斯离开富饶的吉萨自治区不远,又地处一个交通便利的场所,各国的商人必然会选择这里为一个重要的贸易口岸。这里流通的物品更应该是其他地方的数倍。无怪乎,即使到了今天,人们提起孟斐斯这个几乎消失的古老城市,还是会啧啧称叹,把它形容为当时的“国际大都市”吧。 孟斐斯,相较首都底比斯,更像是一个经济文化中心。 军队驻扎在了城市附近后,拉美西斯、孟图斯、布卡等人与法老的亲卫队一起进入了城门。艾薇与法老共乘一骑,还没有进入中城,就已经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记忆里布卡也曾经讲过,各国的商人都会经由吉萨来到孟斐斯,所以这里一定有着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最为繁华的商品集市。她其实是很热衷于逛街和采购的,尤其到了三千年前这个精神食粮贫乏的地方,这项娱乐更是要被提上日程。 临近中城大门的时候,拉美西斯淡淡地从侍者手里要来一块头巾,不由分说地把艾薇的脸和头发围了个结结实实,只剩下一双水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又是要做什么?” “……孟斐斯人口混杂,我不想被无谓的人看去了你的脸。” 进了城,艾薇才知道这个所谓的“人口混杂”究竟指的是什么。 或许是赶上了某种集市之类的日子,放眼望去,好像整个城市都塞满了黑压压的骆驼,还有成群结队赶着羊与骡子的商贩,在一群群动物骚动不安的声音与恐怖的“味道”间,穿插了不同肤色、不同打扮的各国商贩,各种口音的叫卖声几乎要震翻了天,一间间临时搭起的简陋店铺中,各式各样的商品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由叙利亚运来的异国风情香油!” “巴比伦风格的头纱、织布,请看一看。” “绿松石特制而成的手镯和项链!” “假发假发假发!!最新样式的!” …… 把一些艾薇不感兴趣的商品忽略掉,居然还真有一部分可以刺激起她好奇心的东西。即使是在三千年前,大家还是很爱美的,也自然有了所谓潮流的概念。她非常、非常想去……逛街,虽然说这个购物环境算不上好,但她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在三千年前经济体制下购买东西、讨价还价的感觉。想到这里,她便试着转动身子,想和拉美西斯说说,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不行。” 呃? “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叫侍女给你买。” “但是我想自己……” “你马上就是埃及的王后,不能让你随便出去,在这种地方乱逛。” “可是……” “孟斐斯各国的人都有,较为杂乱,你要好好地待在王宫里。” “如果……” “没有如果。” 到底什么意思嘛!艾薇非常不满地撅起了嘴,可惜被面纱严严实实地挡上了,她就只好瞪着一双大眼睛以示抗议。自从自己的黄金手镯被这个人拿走后,艾薇觉得他一下子就变得更武断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不让,难不成真的把自己当了她的“夫君”?就算她不回去了,也不代表就一定嫁给他啊!何况…… 何况这个人居然连个浪漫的“求婚”都没有给她。 更没有征求她是否愿意嫁给他的意见。 这简直就是她深恶痛绝的大男子沙文主义嘛! 正在她暗自气恼的时候,孟图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宫殿到了,已经按您的吩咐,提前召集了大祭司和内臣在议事厅待命。”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接着就对怀里气嘟嘟的艾薇说:“我已命人安排了住处给你,你好好地待着,不许乱跑。孟斐斯的宫殿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很快你就不会想着跑出去了。” 孟斐斯的宫殿相较起底比斯的,更加的奢华,而且有点以舒适、娱乐为导向的感觉。从马上下来,拉美西斯就带着孟图斯等一干人匆匆去了议事厅,几位侍女领着艾薇去了一间十分豪华的侧宫。这显然是个非常华丽的居所,除了有寝宫外,还有硕大的浴宫、休息室、书房以及拥有七彩鱼池、种满青葱植物的后园。除此之外,艾薇还注意到在寝宫里面,有一扇很是独特的小门,上面刻着美丽的莲花,以青花石为主要材料,以金粉为点缀。 “这是什么?”艾薇好奇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霎时间,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一屋子琳琅满目的衣服、面纱、饰品、假发以及各种女人的日常用品,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那里。那些衣服一天换一套的话,几乎可以穿一年!另外还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在这个年代,这样大小的镜子,是很少见的。 “陛下派人过来吩咐过,奴婢们就提前准备了,希望殿下能够满意。” 仔细想想,回来古代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有好好打扮过一下,后来一直都是穿得不男不女的。不过这也是因为穿着古埃及女人的服饰,行走太不方便了!艾薇好奇地走进了那间闪亮的小屋,左摸摸、右摸摸。 “殿下,这是由玛瑙、绿松石和青金石制成的颈圈,价值一百头羊。”一旁的侍女说。艾薇伸过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这样价值的一个颈圈,怕是比卡地亚珠宝还要贵上几倍吧,那可是相当的奢侈,虽然在现世,哥哥给的零花钱随便买几件LV,Gucci都不成问题,但是艾薇却并不是一个愿意把钱都穿在身上的人,她会觉得很不自在。 “殿下,这是最上等的乳香,从赫梯王国运过来的,价值五十头羊。”很小的一个少女状容器,实在没看出来可以有这样的价值。 “殿下,这是阿拉伯的面纱,价值六十头羊。”噢噢,她报价报上瘾了。 “殿下,这是……” “够了,”艾薇决定不使用这些名贵得过分的衣物,“我想穿亚麻的短衫,白色的。” 侍女脸上渐渐显出为难的神色。亚麻?那是很便宜而且很普及的布料,她们以为奈菲尔塔利殿下有本事能当上法老的宠妃,一定是个对穿着、打扮要求苛刻的终极美女。而且当法老的命令传来时,也说要准备最好的服装和饰品啊……白色的亚麻短衫,那只是侍从的打扮,她们,她们真的没有准备。 几个人一时胆怯地低下了头。 艾薇很是不以为然地指了指她们,“就是你身上的这种,帮我拿一套吧。” “但是殿下……” “快去拿,不然我怎么沐浴更衣呀。”艾薇笑盈盈地不让她有反驳的机会。 几个人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匆匆地退了下去。 沐浴更衣之后,几天以来长途跋涉的疲倦仿佛全部消失殆尽了。艾薇一身清爽地盘坐在椅子上,十分没有淑女形象地、自己用莲花图腾形状的小扇子,不停地扇扇扇扇,两旁的侍女非常想上前服侍,但显然艾薇不准,这就弄得她们十分的局促不安。 “我觉得很无聊……”水蓝色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瞥向窗外,现在集市应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吧,如果舍普特在就好了,这样她们就可以偷偷地跑出宫外,疯狂采购一把。最好还有布卡,他可以做肉盾保护自己。等拉美西斯来了,一定要和他确认舍普特以及奈菲尔塔利的安全。她打了一个哈欠。旁边的侍女立刻心惊胆战地下跪,低着头,异口同声地说: “殿下请原谅奴婢照顾不周。” 艾薇突然有一种十分无厘头的感觉,连连挥挥手道:“别这样紧张,快起来吧。” 到了孟斐斯的宫殿,总觉得侍从们对自己的态度更加崇敬了起来,有的时候几乎让她感到有些束手束脚。正在思忖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传令兵的声音: “陛下命令竖琴手洛瀑特、响板队卡、俾格米杂技表演者米米路为奈菲尔塔利殿下表演——” 话音刚落,就上来了三队人,为首的是一位抱着竖琴的埃及帅哥,紧随其后的是拿着各种乐器的一队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十分类似于现代的乐队,最后是一个长相奇特的侏儒,手里持着若干杂耍的道具。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所说的“好玩的东西”吧。 孟斐斯的议事厅虽然相较底比斯的略微缺少了点气势,但是门前雄伟的雪花石雕塑和厅内华丽的青花石地板,一样可以说明这个场所的重要性。如今,大埃及的法老又稳坐于其中,自然更是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群臣更是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地听从法老的指示。 拉美西斯用手轻轻地把垂坠下来的发丝拉到一边。天气真是该死的炎热,比起底比斯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希望她的身体可以尽快适应……处理完这些日子的政事之后,话题就转移到了迎娶王后的相关事宜上。 “陛下,依照您的吩咐,臣夜观星象、问询诸神,得知十五日之后,是适宜的日子。”一位祭司恭敬地向拉美西斯汇报。 “能否提前至三日后。” 祭司脸上稍露为难之色,负责后勤的内臣就胆战心惊地开了口:“陛下,迎娶王后的仪式十分复杂,老臣至少需要十日才能准备完毕啊!” 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地扫了内臣一眼,那臣子便胆怯地躬起腰来,不再言语。 “七日之后,除非是禁忌的日子,否则最晚七日之后我要迎娶奈菲尔塔利为大埃及的王后,不管有什么困难,你们也要保证仪式的顺利进行。” “是!陛下。”这一次不敢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大家都恭敬地应了法老。 “好了,你们可以退下去了。”拉美西斯挥挥手,“孟图斯,你留下。” 群臣退去,红发的青年恭敬地站在法老面前,看着自己俊美的君主脸上流露出些微挡不住的倦意。长途跋涉了数日,没有休息,就立刻召开了议政会议,有这样的表情,也是很正常的吧。他低下头,听侯发令。 “孟图斯,我们身边的内奸,还没有解决呢。” 他一愣,随即答道:“是,陛下圣明。” 虽然礼塔赫死了,与赫梯的初次交锋业已告一段落,但是内奸却依然是潜伏在身旁,没有被剔除。与赫梯的全面战争迟早会爆发,这也是为什么法老会留在战略地理位置更为重要的孟斐斯的原因之一。在这种局势下,身边有一个敌国的内应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彼此心照不宣,这个内奸应该就是能够时常见到法老、地位崇高的某人。 “应当是了解我们的军事计划的人……”拉美西斯淡淡地说,“从今天起,所有的军事计划,仅由你我商定,祭祀不可知道行军路线,所有军士,只有在出发的前一天才知道目的地和行军原因。” “是,陛下。” “好了,你也下去吧。” 孟图斯心中又是几分感动。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法老也没有怀疑自己。他是多么的幸运,选对了一名独一无二、十分信任自己的“主”。多么希望布卡也能尽快选定这样的一位“主”,全部的忠心有相应的信任作为回报,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对了孟图斯。”拉美西斯又叫住了即将出门的他,“你快派人从底比斯把奈菲尔塔利的那个名叫舍普特的侍女接过来,她过不了几天就会吵着要见她的。” “是。” “还有,把祭司奈菲尔塔利从牢里放出来,贬为神殿祭司,奉职底比斯西岸。” “是。” 把孟图斯打发走后,拉美西斯将身体向后一靠,微微眯起眼睛,迎娶奈菲尔塔利的事情一定要尽快,以免在底比斯的那群老臣得到什么消息,以死相谏。他们不过是希望能尽力挽留把自己的女儿嫁入王宫为后的渺茫希望罢了。他并不怕他们这些拙劣的政治伎俩,他只是不希望在与她的婚礼上节外生枝,更不希望她再因为任何事情感到为难。 闭上双眼,他微微地叹气。 过了片刻,略带疲惫的脸上竟渐渐显示出了几分挡不住的喜悦之意。 终于…… 等了那么久,她终于要在拉神面前发誓,成为他永远的妻子了。 见拉美西斯进来,屋子里的人不由得都带着几分惧怕地跪了下来。竖琴手洛瀑特、响板队卡、俾格米杂技表演者米米路更是跪得夸张,几乎要把头塞到地板里面一样,还不住地如筛糠般发着抖,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拉美西斯见状不由得感到有几分奇怪,抬眼看去,才明白导致这一切惶恐的原因何在——罪魁祸首艾薇正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小扇子,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盹,一行足以说明她睡眠有多么甜美的口水,可爱地挂在嘴边,如果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细微的鼾声。 她一定是累倒了。 拉美西斯心疼地看向她,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四周的侍从们不由得偷偷抬眼,惊讶地看着他们伟大的法老。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怜惜的眼神,又有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温柔地抱起女人。拉美西斯一将视线从艾薇脸上移开,他们就又慌忙垂下头去,战战兢兢地趴跪在地上。 完了!这下全完了!往日只是听说陛下热爱奈菲尔塔利,但如今亲眼一见,才知道这绝非谣传,而且令人大跌眼镜。而他们现在居然让殿下无聊到睡着了,他们一定完了。尤其是那三队来表演的艺人,更是胆战心惊。他们世世代代以为孟斐斯王宫带来欢愉为生,如今当着未来埃及王后的面表演,却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兴趣,看来,这百年积淀下的祖业,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了。 不,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没了。 感到身体微微的震动,艾薇蒙蒙地睁开了眼睛,隐约间看到了拉美西斯的脸。她糊里糊涂地嘟囔着,“我是真的想去逛街……”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他们表演得其实也很好,你要好好赏赐他们呀……只是,我很想逛街……” 话说完,艾薇就又失去了意识一般熟睡了起来。拉美西斯抱着她,嘴边竟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摆摆手,示意三队艺人下去领赏,转身向寝宫走去了。 跪在下面胆战心惊的艺人、侍从不由得抱着感激在心底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一直有所传闻,说奈菲尔塔利殿下其实串通赫梯、阴险恶毒、使用各种卑鄙手段勾引法老,现在看来,这谣言定是不攻自破了。她率领军队成功挽回塞特军团先遣部队败局的故事早就传入了孟斐斯的大街小巷,如今又对素未谋面的下人如此宽容,看着她一副大而化之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她和“阴险恶毒”几个字联系在一起。而法老对她的宠爱,又明显是发自内心而无法遮掩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奈菲尔塔利单方面勾引的结果。 接触过艾薇的人开始抱着一种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艾薇。 很快地,聪慧、善良、不拘小节,这些形容艾薇的词汇开始在孟斐斯的王宫里蔓延开来。不参与任何政治游戏的侍从及民众开始发自内心地接受这个神秘的外国少女。 在艾薇等待婚礼的那段时间,人们的心中也逐渐产生了一些兴奋的期待。 由她来做埃及的王后,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某一天的睡梦中,艾薇翻了一个身,手臂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不以为意地抱着“那堆东西”打算继续睡,片刻,却突然好像被电击一般,猛地清醒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指着眼前那堆不是东西的东西,结结巴巴,语不成句。拉美西斯不以为意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瞥了狼狈的艾薇一眼,接着又闭上,懒懒地说:“孟斐斯王宫是我的,睡在哪里是我的事情。” 艾薇慌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还好,衣服都还在。 “快点起来!你怎么能趁我睡着了偷偷上我的床?”艾薇恼怒地叫着,一边用手推着他。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重啊,怎么推也推不动。 拉美西斯还是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地说:“反正几天以后就都是睡在一起。” 这这这,艾薇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这可不一样啊!毕竟还没有到“以后”啊!她刚刚攒足力气,想怒吼一声,年轻的法老又开口了:“你快去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么?她一下子懵了。 “把自己裹得严实点,我们去集市上逛逛。” 咦咦? “愣着做什么,再不去说不定我就会改变主意。”他微微张开眼睛,淡淡地说着。 艾薇反应过来了,是“逛街”,他要和她一起去逛街!一种别样的欣喜骤然涌上了心头。这是约会吧?这算不算约会啊?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啊!四肢好像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她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跳着向外跑去,中途还差点撞翻一个摆在一旁的花瓶。 听着她在外间隐隐约约地叫道:“有人吗?帮我拿一套上街可以穿的衣服呀!走路方便一点的,简单一点的。”拉美西斯的嘴边勾起了微微的笑容。最近总是在笑呢,抑制不住地笑,快乐地笑,发自内心地笑。就好像这么多年来的幸福全部都积攒到了最近几日,让他置身于一种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愉悦当中。 他要和她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即使再过千年、即使王国消亡、即使拉神都忘记曾经眷顾过他。只要尼罗河还在流动,太阳仍在照耀,他对她的执著就永远不会消逝。 只要他的躯体还剩一分一毫在这世界上,他就不会忘记对她的情感。 他的灵魂就不会离开她。 那么,她呢? 骤然间,一种深深的惧怕攫住了年轻的君主。 “你在发什么呆?”艾薇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伸出手在拉美西斯的眼前挥了一挥,“我准备好了,你快点呀。” 她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又是那一身简朴的白色亚麻短衫。他甩掉方才的担忧,笑着起身,也是一身朴素的打扮。艾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喊道:“啊,你早就准备好了啊!” 他不置可否,她起来得太晚了,他都去接见过朝臣,又换好了衣服返回来,她却还在呼呼大睡。“你穿成这样可不行。”他打量着她金色的头发,水蓝的眼眸,白皙的皮肤——就这个样子出去太危险了,他拽着她,走进了卧室里那间装满衣服、饰品和假发的暗室,耐心地给她戴上深蓝色的假发,又用纹路简单的头巾、面纱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我听说孟斐斯的人穿衣风格要比底比斯开放很多,没必要非搞成这样吧?”她小小的个子被包得好像粽子一样,只剩下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还在外面忽闪忽闪。 “开放再多也和你没关系。把鞋子脱下来。” “啊?这又是为什么?”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有位高权重大富大贵的人才会穿你这样的鞋子,我猜你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吧?” “噢……可是路不平,光脚会很疼啊。”艾薇退后了几步,脚趾微微地勾了起来。 她的脚很小,皮肤也很细嫩,这在埃及是十分少见的。拉美西斯的唇边不禁又勾起了一丝弧度,但他生生地把这一份温和的笑意压抑了下来,淡淡地说:“没有说让你光脚啊,你去和外面的侍女换一下鞋子吧,动作要快。” “嗯!是!陛下!”艾薇开心地点了点头,扮了个鬼脸,就又一溜烟跑了出去,长长的头巾几乎要将她绊倒。 望着她毛手毛脚的身影,他不由得又想笑了。 片刻之后,孟斐斯热闹的集市里就多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一对普通的兄妹,或是一对情侣。男人戴着孟斐斯随处可见的假发,袒露胸膛,围着一条短腰带——一种简单的裹在腰间的长方形布料,打了个结系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铜剑,只是那张脸却真是俊俏得很,引得人不由得想多看上几眼;女人个子则是十分矮小,被各种头巾、面纱裹得严严实实,吃力地跟在男人后面。路人看到他们都不由得会心地一笑,这男人应该是很紧张这个女人的,即使在孟斐斯这种穿着风气十分开放的地方,依旧是让她围得滴水不漏,甚至连一寸皮肤都不给人看,真猜不出在那层层的面纱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个长相。 今天的集市一如既往地热闹,艾薇跟着拉美西斯,小心地避开那些嘶叫着的各种动物,目不暇接地打量着这熙熙攘攘的街市。街上的人穿着相较底比斯确实开放不少,尤其是女人,裙子紧紧地包裹着身体,裙摆有着漂亮的褶形花边作为装饰,单肩吊带,低低的领口,丰满的胸部若隐若现。 大胆的女人们看到拉美西斯,都会冲他抛个媚眼,或者故意在他身边经过、碰触他的皮肤,他却好像习以为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艾薇却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猛地拽住拉美西斯的胳膊,揽在怀里,宛若一对情侣一样亲亲热热地和他走在一起。 “奈菲尔塔利,在街上,不要这么走路。”拉美西斯想将胳膊抽离艾薇,无奈她却好像较劲儿一样,双手抱得紧紧的。 “我们那里约会都这么走路。”艾薇大大咧咧地说着,水蓝色的大眼睛不住地瞪着妄想靠近拉美西斯的埃及美女们。既然决定好好交往了,她才不想将这个男人也给别人分享呢。碰一下,不,看一下都不行!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无奈地顺着她,颇有几分别扭地走着,“你还和别人这样‘约会’过吗?”语气里带了几分醋意。 艾薇大眼睛一转,决定绕开这个话题:“啊!呃!那个……对了,其实我不叫奈菲尔塔利。” 拉美西斯剑眉微蹙。 “当年说这个名字是为了好玩儿的,其实我的名字,”艾薇眨眨眼,“叫艾薇。” “艾……薇?” “对对,艾草的艾,蔷薇的薇。准确地说,我的名字就是一个字,‘薇’。” “薇?”他的嘴巴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音节,十分不自然,听起来却有着一种别样的韵味。艾薇的心不由得随之悸动了起来。对,薇。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如今从他嘴里叫出来,居然会令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把他叫停,弯腰拾起一块石子,在沙地上径自画了起来。 “你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她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汉字“薇”,紧接着又在旁边笨拙地画了一朵勉强可以称之为蔷薇的小花,“这朵花就叫蔷薇,你们这个年代还没有呢。” 琥珀色的双眼看了看地上七扭八歪的图画,视线又移到了不停碎碎念的艾薇身上。 “你们不是都喜欢用象形文字吗,这个花就是我的名字,你一定要记住啊!我叫艾薇。可以私下里叫我薇的。” 其实并不用这样,她说的话,他一次便都记住了。 “好了,我们继续逛吧。”艾薇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充满活力地站了起来,“我刚才看到那边有卖很可爱的首饰!我想去看看!” 她拽着拉美西斯,开心地往前走。突然一个身影闪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拉美西斯欠了一下身。定睛一看,应该是西塔特村的武士,法老的禁卫兵。 原来一直有人跟着他们呢!艾薇雀跃的心情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沮丧。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地方人口混杂,他又贵为法老,随时有人保护自己也是很正常的啊。没有层层簇拥,八抬大轿,她早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西塔特村的武士靠近法老,轻轻地说:“陛下,亚曼拉公主今天赶到了孟斐斯,说是有要事求见。” 声音虽然小,但是却被耳尖的艾薇听到了。 亚曼拉公主,不就是雅里告知她的那个串通赫梯、通风报信的内奸吗。艾薇水蓝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阴霾的神色。本想等以后回了底比斯再解决她的事情,现在她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仔细想想,到现在为止的种种纠葛,追根究底,大半都是因“内奸”风波而起。所以与亚曼拉公主的相遇,对艾薇来讲,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同时也是她早已决定在这个时代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之一。 当拉美西斯还在为是否立刻返宫犹豫的时候,艾薇主动靠了过来,说道:“我正好累了,我们回去吧。” 宛若初见一样,亚曼拉公主还是甜甜地笑着。 古铜色的肌肤,琥珀色的双眼,少女全身上下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健康魅力。她带着当时颇为流行的深蓝色及肩假发,上面点缀着青金石和绿松石制成的雏菊缨穗,丰满的身躯被埃及女子典型的白色贴身长裙十分合契地裹了起来,行动间竟然流露出一种妖娆的气质。 见到拉美西斯的时候,少女琥珀色的双眸里骤然放射出了无法隐藏的兴奋光芒。 “王兄!” 少女伸开双手,开心地跑了过来,完全无视艾薇以及接见大厅里任何一位内臣和侍从的存在,十分自然地依偎到拉美西斯身旁。拉美西斯仍是没有表情地抚了抚她的头,问道:“你怎么突然跑到孟斐斯来了?” “王兄,亚曼拉听说您要迎娶奈菲尔塔利姐姐为王后了,特地来恭喜您的。”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艾薇突然觉得有一丝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看,却只看到了亚曼拉清澈而美丽的眸子,冲着自己甜甜地笑着,“恭喜你呀,奈菲尔塔利姐姐。” 艾薇点了点头。这样的少女居然会是内奸,若不是此时她手里已经有了十成把握,连她自己都不禁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亚曼拉,这次婚礼不用你祈福,你在孟斐斯好好玩几天,便可以回去了。”拉美西斯淡淡地说着,琥珀色的双眼,却一直看着艾薇。 “可是王兄,”亚曼拉笑着,宛若一个不慎掉入人间的天使一般,“得到消息后,亚曼拉当晚也得到了神谕,他们都说,与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婚事是违背拉神旨意的,会给埃及带来沉重的打击。王兄,即使这样,您还是要迎娶她为王后吗?” 亚曼拉此言一出,同在一个大厅里面的人们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侍从、侍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起头来,大臣们、守卫们不由得都严阵以待,带着几分紧张地看着被各种头巾、面纱围得严严实实的艾薇。瞬间,厅里的空气就好似凝结了一般,变得异常沉重了起来。 果然,这个亚曼拉公主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艾薇在心里为自己刚刚那一瞬不该有的仁慈而感到后悔。 “亚曼拉,不许胡言乱语。”拉美西斯冷冷地呵斥了亚曼拉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对艾薇是非常不利的,几分怒气不由得涌了上来,“退下去,婚礼前,你给我回上埃及去。” 亚曼拉退后了几步,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十分委屈地眨了眨,继续说了起来:“王兄,亚曼拉只是客观地转述神谕啊。从来没想过要欺骗王兄。神说,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 厅中,又是一片无声的哗然。艾薇仿佛能听到大家在心底的动摇之声。几十双充满疑虑的眼睛落到了艾薇的身上,怀着几分戒备地打量着她。 “奈菲尔塔利是不祥的人,她是给埃及带来灾难的人。” “她是给王国带来战争的人,给法老带来不幸的人。” “她不能做埃及的王后。不管她表面看起来有多么睿智、多么善良。” …… 艾薇当下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亚曼拉公主的话听起来虽然荒谬,但她却无法反驳!没错,对埃及而言,是她改变了历史、带来了战争、缩短了法老的性命。虽然近日流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都是假的,但是她带来的影响却是真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双腿的力气仿佛要流失了一般,慌忙扶住身边的柱子,勉强地支撑自己站住。 拉美西斯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鸷狠毒之色,冰冷得宛若将视线所达之处全部冻结。刹那间,厅中沉寂得如同死亡一般。大家全部屏息垂头,唯独亚曼拉,依旧天真地笑着,指指艾薇道:“王兄,如果您执意想要迎娶她,可以通过‘神的审判’呀。唯有神才可以决定她是否适合做埃及的王后。” “够了,你给我退下去。”拉美西斯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地说着,如果亚曼拉继续说下去,他或许会做出令自己都惊讶的事情来。 亚曼拉还是笑着,但是又后退了几步,“王兄别这样凶嘛,我先告退就是了。您别忘了,亚曼拉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任何一个谎言都会让亚曼拉失去‘与神对话的能力’……我就待在孟斐斯好了,如果王兄决定进行‘神的审判’,亚曼拉随时待命。” 亚曼拉公主笑盈盈地走出了门去,厅中的气氛却依然凝重,没有人敢说话,但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对艾薇的信任,随着笑盈盈的亚曼拉的一席话骤然间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艾薇轻轻地开口道:“神的审判……是什么?” 听到这个词,拉美西斯好像被针扎到一样,蓦地转过身来说:“奈菲尔塔利,这与你没有关系,回房间去。” “可是……” “别让我说第三次,回房间去。” 他一定是很生气了。究竟什么是神的审判,为什么又要这样的紧张?她或许应该找人问问,艾薇轻轻地咬住下嘴唇,慢慢地往自己的寝宫蹭回去。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他一拳打在大厅的柱子上,不顾血丝微微地从指缝间渗出,过了片刻,他才冰冷又决断地甩下几个字:“把祭司和孟图斯都叫到议事厅,现在。” 第二十二章 与神对话的少女 “神的审判,没想到她居然能提出这样一个馊主意。”在艾薇寝宫的休息室里,少年布卡盘腿坐在艾薇面前,颇有几分吃惊地说。 “到底什么是神的审判啊?” “你听说过安宁节吗?” 艾薇摇摇头。 “安宁节时,会让已经在位三十年的法老单独处于一个密室里,独自呆满一天一夜,来证明他依然受到神的眷顾,依然可以胜任大埃及的法老一职,尔后进行重新加冕。” 艾薇点点头。 “所谓神的审判其实是一个泛泛之词,差不多就是把你的生死交由神来决定的意思。如果你活下来了,那么你便是顺应神意的,反之便……”红发的少年耸了耸肩膀,“曾经有难以判决的犯人被束之高地,三日不吃不喝,任凭日光曝晒、秃鹰侵袭,如果活下来了,就是通过了神的审判。” 他看了艾薇一眼,她的脸色好像比往日更加苍白,不,是惨白。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不会是这种形式的。”布卡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应该是由亚曼拉公主和众祭司一起商定一个什么办法。形式很有可能与安宁节很为相似,比如将你关于一个装了一半水的密室,将你泡上个一天一夜。” “亚曼拉公主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艾薇不由得打断了布卡的话,“‘与神对话的少女’又是从何而来?”从布卡刚才的讲述来看,神的审判其实是很不合理的,人为控制的因素太多,如果把自己关入一个密室,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会有人在半夜跑出来暗杀自己。这种所谓的公正,简直是一种可笑的愚蠢。 布卡吸了一口气,带有几分麻烦的神情嘟囔了一句:“啊,这可就说来话长啦。”抬眼看到艾薇一副想杀人的样子,便只好收敛起懒散的表情,乖乖说了下去,“四年前,那时候,亚曼拉公主只有十一岁。有一天,她突然对身边伺候她的侍女说‘赫梯的军队又要来了,这是神告诉我的’。然后,不出三天,果然就传来了赫梯扰境的消息。如果只是这一次,也就罢了,后来好像也有数次,说得都蛮准的。亚曼拉公主是王室,当时先王得知这件事情后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召集了一群祭司,讨论了几天几夜,最后得出一个名号来昭告天下,那便是‘与神对话的少女’啦。” 艾薇若有所思地看着布卡道:“亚曼拉公主说得很准的那几件事情,都是什么?” 布卡抬起头来想了想,“赫梯要出兵,某某高官会遭赫梯刺杀,最近不宜出兵……好像就是这些,并不是什么时候她都会得到神谕的,但是她得到的神谕都非常准确……说实话,像今天她在厅里说的那种神谕,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这一次赫梯与埃及的大规模战争,她是否得到了任何神谕?” 布卡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答道:“没有呢。她仅仅是祈福而已。” “之前的吉萨之乱,有没有神谕?” “……没有。” “对于五年后埃及要遭遇的战争,有没有神谕?” “……没有。五年后埃及要遭遇战争吗?” 艾薇垂着头,水蓝的眸子里快速地划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原来如此,这一切她都明白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所有的一切之间都有着必然的联系,都可以自然地解释,只是从来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过,如今她所需要的只是证明给别人看。 证明给别人看,那个天真的亚曼拉公主,就是一直埋伏在法老身边的内奸。 这并不难。 “喂,艾微……”布卡见她发愣,不由得叫出了声音,“你真的那么想当王后吗?很多人会嫉恨你的,而且……君主的爱,不会是永恒的……” 艾薇抬眼看了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王后,又有什么重要呢?她只是动了心,单纯地为那个男人动了心。因为动心,所以才想要在一起,即使不是王后,即使无法结婚,只要他愿意承诺她独一无二的爱情,愿意呆在她身边,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 “布卡,谁又能保证永恒的爱情呢。每一场感情都好像赌局,至少这一次,我还有赢的可能啊。”那一刹,哥哥的身影闪入了脑海,她连连摇头,尽力将那熟悉却已经开始陌生的影像挥去。那也是场赌局,只不过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不过即使如此,她不是一样倾心下注了吗?现在的她,何尝不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成功的可能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不谈这些,布卡,我有事一定要请你帮忙呢。” 金发的少女贴到了布卡的耳旁,开始非常小声地对他说话。布卡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俊朗的脸庞逐渐变得严肃,更加严肃,等艾薇说完,他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明白了,交给我去做吧。”翠绿的眸子里面有着义不容辞的决心,他一定要为艾薇办成这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的事情。 午夜时分,亚曼拉公主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地披上枕边的薄纱,抚弄了一下自己深棕色的短发。这一次她没有戴假发,因为这么晚了,反正也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就寝前,她已经把所有的侍从都打发走了,所以她很轻松地就从自己临时寝宫的后门绕了出去,快速地往荷花池边走去。 月光冷冷地打在池子里静静绽放的荷花之上,朦胧间展现出一种宛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清丽之美。而亚曼拉公主并不是为了欣赏荷花才来到这里的,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人看到她之后,便急匆匆地绕过荷花池,走进了池边一座很不起眼的小书房。 这是座位置十分偏僻的书房,因为法老近日移驾到孟斐斯事政,才会把这个地方收拾出来,作为临时储放文件之地,平时鲜少有人来。亚曼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点灯,拉开沾染着薄薄浮尘的窗帘,借着月光在屋子里面找寻着。骤然,她看到了一个雕刻着狮头的木质盒子,她走过去,轻轻地将盒子打开,一卷系着华丽金色丝带的纸莎草书静静地躺在其中深黑色的绒布之上。 她缓缓地将手伸过去,在手指碰触到那一卷文书的时候,突然,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样,屋子里外一下子亮了起来,几百簇火把仿佛在一瞬间就全部点燃了,脚步声、兵器声、呼吸声在周围响了起来,在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埃及士兵团团包围了起来。 她毕竟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那一刻,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可很快,镇静就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事情,所以她又何须惧怕。她的左手紧紧地按着装有纸莎草书的盒子,后背尽力挺直,琥珀色的双眸瞪得大大的,严厉地说:“放肆,你们要做什么?!” 孟图斯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后面走了出来,旁边是布卡和艾薇。年轻的将军眼中含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震惊地看着亚曼拉。 “兄长,我们是不会骗您的,事情就是这样。”布卡在一边颇有几分激动地说着,艾薇拉了拉他的衣角才让他安静下来。 孟图斯看着亚曼拉稚嫩的脸庞,宛若在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问道:“公主殿下……您在这里是为什么……” 亚曼拉公主把头拧到一边,好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嘟着嘴巴说道:“本公主的事情,孟图斯哥哥还管不了吧?” “但是殿下,您来这里……甚是不宜,”孟图斯的脸色不由得一阵阴霾,“属下恐怕有必要请陛下前来。” 亚曼拉把头一抬,恼怒地看着孟图斯,往日甜美的笑容就如同梦幻一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与她年纪并不相称的肃厉,她高声喊道:“为什么要叫我的王兄过来,我没做错任何事情!我只是依照‘神使’的指示,如果不这样,如何能得到‘神谕’?” 话音刚落,艾薇、孟图斯和布卡全都愣住了,周遭的士兵就更是如此,过了一会儿,艾薇宛若恍然大悟了一般,水蓝色的双眸流露出了一丝怜惜的神色。 真实是残酷的,但有的时候却不得不去面对。 “那我试着来猜一猜,这一切应该是怎么回事吧。”艾薇走上前来,慢慢地说。 “关你什么事情!”亚曼拉公主不受控制地抓起手里的木盒,扔向艾薇,砸在她的额头上,木盒裂成碎片,落到地上,当中那一卷纸莎草书掉了下来,被艾薇双手接住。一丝鲜血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布卡慌忙护住艾薇,抽出手中的宝剑,却碍于礼数没有直接指向亚曼拉公主。孟图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下身边的士兵,遣他将法老请来。 艾薇用袖口擦了一下额头的鲜血,轻轻地推开布卡,展开纸莎草书,冲向亚曼拉,平静地说:“这个纸莎草书里,其实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公主。” 里面空无一字。 亚曼拉公主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艾薇,稚嫩的脸庞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这是孟图斯将军和布卡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艾薇顿了顿,“你就是将军情转述给赫梯的人。” 四周一片哗然,孟图斯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布卡则带着一副“早就知道了”的神情。 亚曼拉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薇,片刻,那种惊愕渐渐转化为了一副嘲弄的、却依旧甜美的笑容,她傲慢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要开玩笑啊。亚曼拉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赫梯人,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和‘神’交流,我要将埃及的事情告诉神,神才会给我神谕,指示下一步的动作……如果奈菲尔塔利姐姐不清楚,以后我都可以讲给你听听的。” 她带着微笑、认真地说着,眸子里看不到半分虚假,清澈得就好像一汪透彻的溪水。艾薇的心在那一刻开始动摇。隔了那么几秒,她才咬着嘴唇,缓缓地开口: “这是一条卑劣的计策,从四年前便已经开始,或许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成功。”艾薇一字一句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丝悲哀,现实或许比想象的更加可笑、愚蠢,甚至残酷。她究竟该不该直言?在她犹豫的一瞬,礼塔赫和马特浩倪洁茹的面孔骤然从她眼前晃过,那一切,就好像昨天一样,太多事情,或许都是因为这个荒谬的闹剧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吧。 她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是赫梯使亚曼拉公主成为可以影响埃及的‘与神对话的少女’。” 四周又一片哗然,大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艾薇。她又接着说,“赫梯借由亚曼拉公主,以无关紧要的情报,换取影响埃及的能力。”看到大家并不能理解自己的话语,艾薇眨了眨眼,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将事情解释得更加清楚,“就我所知,亚曼拉公主的神谕全部是关于一些赫梯小规模扰境、刺杀某些边境官员的事情。这些情报,是赫梯提前泄漏给亚曼拉公主,借由她的嘴里说出来,仿佛是神谕一般,然而这样一来,埃及就会相信亚曼拉公主具有某种‘神力’,从而,他们就可以通过转述给亚曼拉公主一些并不属实的‘神谕’,来影响埃及。” “奈菲尔塔利殿下,属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否则,赫梯自己也要为这样的情报而失掉一些利益……”孟图斯的话被艾薇轻轻摆手打断了。 “赫梯丢失的利益,简直是微乎其微。”艾薇淡淡地说着,“几次扰境?暗杀某边境官员?即使成功又能如何,即使失败又能怎样?” 孟图斯不语,认真地思考着艾薇说的话——不无道理。 “但是,如果能让亚曼拉公主成为埃及的‘神谕’就不同了,比如,”她皱紧眉头,“‘这次对抗赫梯会失败’或者‘最近出兵不祥’,那么埃及或许就不会出兵,那么赫梯在它真正关注的战争上就会获得战略优势。” 布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孟图斯的眉毛却越锁越紧,“那么……您的意思是……” “不过,最为重要的是,”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是猜测,但是八九不离十,“赫梯让亚曼拉公主成为‘与神对话的少女’,是为了让她能够更加接近权力核心。若是祭司,又是王室,自然可以获得很多他们想要的信息。以让亚曼拉公主可以成为‘与神对话的少女’为交换条件,一次又一次地从她那里获得埃及的军情。” “不可能!”突然,年少的公主出声打断了艾薇的话语,她用双手堵住耳朵,琥珀色的双眼惊恐一般圆睁着,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不住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不可能,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一直以来,我只有和‘神’以及‘神使’交流,我从来没有将信息给所谓的什么赫梯人!没有!你这个骗子。” 艾薇看着她。 真实,多么残酷。 残酷到说出来都需要勇气。 “亚曼拉公主,能告诉我你所见到的‘神’的长相吗?”艾薇小心地问着。赫梯人的相貌与埃及人相去甚远,完全可以从她的回答中判断,自己的话是否正确。 孟图斯、布卡、四周的士兵,不由得全都屏气,静静地听公主继续说下去。 少女抖着,全然没了往日那从容而甜美的笑容。 “我、我只见过‘神’一次,之后都是神使与我联系的。” 不,不可能,她是在与神对话。 “我,我只记得,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好像天空一样透彻,又好像海水一样冰冷。埃及人是没有那样的眼睛的对吗?他一定是神,他说可以让我当上‘特别的人’,让我站在王兄身边,他,他是这样说的!他一定是,一定是神,对吗?” 她是在与神对话对吗?她颤抖着,绝望一般看着艾薇,看着孟图斯,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寻找着那半根救命稻草。 直到最后的希望被彻底地撕成碎片—— “雅里·阿各诺尔。” 夜晚的孟斐斯与绝大多数古代城市一样,在没有庆典的时候,静谧与黑暗笼盖着所有在沉睡的埃及人。人们在夜晚的睡梦中死去,忘记自己的罪孽,清晨再随着太阳一同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对亚曼拉公主来说,这一个夜晚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照射在她脸上的月光如同一层薄薄的冰霜,将她日常洋溢着甜美笑容的脸庞冻结了。 当听到那一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呼吸,好像是要停止了一般。 “雅里·阿各诺尔。” 随着百年不变的淡淡声音,拉美西斯没有表情的脸庞出现在艾薇身后,不着痕迹地将艾薇拉到自己身侧,皱着眉头看着她的额头。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磕到了。先别管我的事情。” 艾薇连忙摆了摆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遮掩住还在缓缓溢出鲜红色血珠的伤口。这一细微的动作令拉美西斯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嘴。她言语苍白,但是态度却很坚决。他便没有强迫她先离开去找御医,而是将注意力又放回了亚曼拉身上。 亚曼拉看到拉美西斯的第一个表情是开心,接着就渐渐转变为了恐惧,“雅里·阿各诺尔?那个赫梯的魔鬼,雅里·阿各诺尔?王兄!这不可能!神怎么会是他呢!王兄,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蓝眼睛的或许还有其他人,”她伸手指向艾薇,“她也是蓝眼睛啊!所以,不一定是那个魔鬼的,对吗?那个人怎么会有蓝眼睛呢?” “绛紫深黑旗,和冰蓝双瞳……”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头来,“赫梯背后的君主,雅里·阿各诺尔的两大特征。” 这或许也不能责怪亚曼拉,当年雅里假扮塔利来到宫殿晋见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就是那个雅里·阿各诺尔。不然……不然怎么会让他活着回去了!想到这里,揽住艾薇的手臂不禁微微用力。 “不,这不可能。”亚曼拉琥珀色的双眼里,骤然放射出惊恐的光芒。一直以来,一直以来,她以为是神的那个人,其实是王兄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赫梯最可怕的魔鬼! 她猛地抬起头来,用力地盯着艾薇,盯着她那一双美丽的水蓝眼眸,好像透过她,可以看到一切开始的那一般。 命运改变的那一天。 那是一双多么相像的眼眸。 第一见到那个人,是四年前的一天,亚曼拉又一次成功地避开了侍女,独自一人偷偷从宫殿中溜出去在城郊的寺庙玩耍。 记忆中的那个人,面目已经开始蒙,唯一深刻的,是那一双冰蓝色的奇特眸子,透过乌黑的刘海,锐利地看向她。他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埃及人没有蓝色的眼睛。 “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亚曼拉,你是谁?” 那个俊美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看着她尽力掩饰的些许紧张,他笑了,笑得很是邪魅,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蔑。 “你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吗?”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亚曼拉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对她如此不敬。抱着小孩子独有的好强心理,她大声地回答,“那当然。” “你敢发誓吗?” 男子的话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年幼的亚曼拉惶惶地点了头,“拉神可以见证我的诚实,如果我违背诺言,我就永远不能嫁给王兄。” 听到这样一句虔诚的誓言,冰蓝双眸的主人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喘不过气来一般、无法抑制地笑着。亚曼拉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想要转身就走,可很快,那个男子就走上前来,缓缓地对亚曼拉说:“你想成为‘特别的人’吗?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嫁给你的哥哥。” 逆着光,亚曼拉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嫁给王兄,和王兄在一起。 只要能达成这个愿望,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宛若被魅惑一般,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她谨守诺言,只字不提,也不去想,为什么会在城郊的寺庙里遇到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会提出那样的要求。年幼的她只是坚持着一个想法,听他的话,说不定最后真的可以嫁给王兄。这种单纯的心情,就好像小孩子为了非常想要的玩具,恪守对父母的诺言,每天坚持吃菠菜一样。她为了那不算大的可能性,一直听从着那个年轻人的指示。 从此以后,亚曼拉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将“神”所想知道的埃及的动向告诉“神使”,再转告其他人来自“神”的旨意。蓝色眼睛的人告诉她,如果有任何的偏差与谎言,她便无法再继续做“特别的人”,自然,她也无法达成与王兄在一起的愿望。 “诚实地汇报给我们一切,你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获得神谕。”亚曼拉从来不敢违背这句话,四年以来,她汇报给神派来的使者每一个他想知道,而她也可以设法得到的消息。 终于,她成为了“与神对话的少女”,她如愿以偿地以“神婚”的名义嫁给了心爱的王兄。 因此,她对神的话更加坚信不疑。 几天前,她无法再得到神想要的信息了。王兄对所有祭司封闭了大部分以前可以透露的消息,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远征在外,打算移驾孟斐斯。神使一直在迫使她告知国家的下一步动向,“只有得知了法老的打算,才能得到相应的神谕”。无奈之中,她只好尽全力匆匆赶往孟斐斯,尽量待在法老身旁,收集到相应的情报。 在途中,她竟然听说王兄要迎娶奈菲尔塔利为后的消息。 那一刻,有一种心情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一股发自内心的残暴之意污染了那双纯净的琥珀色双眸。王兄宠幸过的人该死、王兄迎娶的人该死、王兄爱的人,更该死! 奈菲尔塔利,你应该死! 亚曼拉说了谎,与神对话的少女伪造了神的旨意,这是第一次。 “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 一开始,这个谎言之中充满了不安。说话的时候,心就宛若打鼓一般跳着、跳着。 但后来,她发现,谎言比想象中的更加有效。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她恰好碰到了孟图斯将军和自己的属下说话,内容无非是两点,每一点都令她雀跃不已。 首先,是说奈菲尔塔利与拉美西斯的婚礼将延期举行,要等待祭司们举行过繁琐的仪式后,才能确定婚礼的日子。自己的“神谕”起了作用,亚曼拉的眸子里放射出了兴奋的光芒。其次,就是有紧要的军情。孟图斯将军已经把记载有法老指令的纸莎草书放在了荷花池旁的偏书房,明晨就会送往驻扎在孟斐斯城外的军营。 她必须得到这条信息。 自塞特军团先遣队在西奈半岛遭遇赫梯军队包围之后,军情都不再透露给任何祭司了,祈福也不会透露行军的目的地。但是“神使”一直在逼迫自己,“法老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不然你就无法继续做‘与神对话的少女’”。 丢失掉那个名衔,对年少的亚曼拉来说是一件太过恐怖的事情。因为这个称号,她才能够被祭司团和父王大力推崇,最后嫁给王兄,成为王兄身边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个称号,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不能够在站在王兄的身边。更不能让他另眼相看。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称号。 所以,她才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去得到那张神想得到的书信。 但是这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假的。 那一刻,她的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微微地颤抖着,琥珀色的眼睛里竟然射出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线即将游离的希望,“王兄,王兄,您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亚曼拉一直以来……都是在与‘神’交流,不是吗?不是吗!” “亚曼拉公主……”艾薇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拉了回去。 “退到后面,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紧紧蹙着双眉,不由分说地将艾薇拽到了身后。 年轻的君主身披白色的睡袍,深棕色的头发有几分凌乱地散在肩上,琥珀色的双眼仿佛冻结一样的冰冷。他抿着嘴,看着眼前微微发抖的、自己的妹妹,一股发自心中的戾气难以抑制地溢了出来,随着空气,蔓延到了屋子里每个人的神经里。当下,空气就仿佛凝结一般,众人全部噤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大埃及帝国的“与神对话的少女”,竟然是被赫梯利用的内奸,竟然将赫梯“背后的君主”称为“神”。荒谬的、天大的笑话,王室前所未有的丑闻! 这样的心思,在沉默的空间里快速地交流着。人们开始不知所措,低着头,看着地板,等待着法老的决断。 艾薇从后面拉了一下拉美西斯的衣襟,感觉到这轻微举动,年轻法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娇小的少女。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是白皙的小手却死死地拉着睡袍的一角。他想了想,又看了一下眼前带着惊恐的妹妹,往日天真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冰冷的惧怕深深地攫住了她,令她那双与自己出奇相似的琥珀色双眸中映出了绝望的神色。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冷地开口:“除了孟图斯以外,全部给我退到外面去,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忘记今天你们看到的事情,如果我听到一个字的流言蜚语,格杀勿论。” 屋子里面的士兵如释重负,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仿佛想尽快逃离这凝重而肃穆的气氛,整齐而迅速地退出了窄小的偏书房,在书房外约三米处形成一个包围圈。屋子里面,转眼间就只剩拉美西斯、艾薇、亚曼拉、孟图斯和布卡五个人。孟图斯严厉地冲布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出去,红发的少年却好像没有看到一般,坚持留在原地。直到拉美西斯轻轻开口说:“让他留在这里吧。”孟图斯才松了一口气,继续站在原地待命。 “亚曼拉,你还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吧。”拉美西斯淡淡地开口了。 亚曼拉睁大了眼睛,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一样,慢慢地蹲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我,我不知道……” 房间如死一般的静寂,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陛下,请允许布卡开口。”红发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跪下,毕恭毕敬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静默。 “讲。” “属下曾亲眼目睹,一位宫中的侍女,将刻有赫梯语的黏土板拿出宫中,”布卡顿了一下,只见艾薇在拉美西斯身后拼命地摆手,他置之不理,继续说了下去,“黏土板上将吉萨之乱称为第一计划,并提到了第二计划,应该指的就是前次赫梯使者行刺的事情。黏土板上有精美的荷花纹章,经查证,只有马特浩倪……不,比·比耶与亚曼拉公主有权使用。” 说完,大家的视线又落到了亚曼拉公主的身上。 少女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拉美西斯,认真地说:“不,这不是我做的,我连赫梯语都不懂得……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么你都是如何将信息转述给所谓‘神使’的呢?”拉美西斯冷冷地说着,平淡的语气下暗藏着隐隐的怒气。 亚曼拉没有开口。 拉美西斯也没有催她,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投到她身上,眼眸里没有一丝表情,更没有半分怜悯。 过了一会儿,年幼的公主终于垂下头,低低地抽泣道:“王兄,王兄,真的不是我……”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缩着身子,慢慢地说,“我都会告诉您……神使会定期来找我,告诉我神想要的东西。” “你——还叫赫梯人神使!” “对,对不起,王兄,赫梯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赫梯人啊。”亚曼拉委屈地说,在视线接触到拉美西斯的一刻,抱怨就停止了,她思忖了一下,乖乖地说了下去,“神使……赫梯的人总有办法接近我,或者是侍女,或者是禁卫兵,每过一段时间……都是口头的,我从来没有写过那种东西……” 不无道理,艾薇在心中盘算着。仔细回忆一下当时布卡发现赫梯黏土板的场景,当时就有这样一个疑点,含有重要信息的黏土板过于轻易地就让布卡发现了,上面的信息却十分简单,其实根本不需要特意使用黏土板。这一切仿佛是设计好一般,但是有权使用荷花印章的人,又只有马特浩倪洁茹和亚曼拉两个人。马特浩倪洁茹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要帮助赫梯,她早就做了,但是因为有礼塔赫……所以她不会的。那么是亚曼拉吗? 她也没必要这样做。 莫非……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艾薇不由得把指甲放进嘴里,轻轻地咬了起来。 一点头绪都没有。 “还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拉美西斯对亚曼拉说着,瞥了艾薇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指从嘴边拉了下来,放到一边。艾薇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一种非常温柔的感觉。虽然拉美西斯心中是很恼怒的,因为自己的妹妹被雅里那个家伙利用了,因为赫梯的奸细居然可以随意出入王宫见到亚曼拉……但是他现在和亚曼拉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哥哥教育自己的妹妹一样。她嘴角轻轻地扬起,又扯下,不行啊,毕竟亚曼拉的所作所为还是叛国罪。王室不比寻常人家,这个高贵得近乎变态的身份,是不允许有任何丑闻的。 她又集中起精神,看向了亚曼拉公主。 小小的公主带着几分犹豫,缓缓地说:“我……我还……” “你说。”不会有什么事情比她现在做的事情更加荒谬和糟糕了,拉美西斯心中不住地叹气。天真的亚曼拉,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亚曼拉顿了顿,仿佛在下定决心,终于,她开口说:“我还派人将缠着王兄的女人解决掉了。” 艾薇不明所以地看向布卡,只见他和孟图斯不由得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拉美西斯的脸色在那一刻骤然变得阴沉。 “王兄宠幸过的人该死、王兄迎娶的人该死、王兄爱的人,更该死。”之前一直孱弱地蜷缩在地上的少女渐渐直起了身子,低着头,话语里却充满了令人战栗的坚定,“王兄宠幸过的人,王兄并不需要她们;王兄迎娶的人,王兄并不爱她们;王兄爱的人,并不配站在王兄身边,我是要帮助王兄处理掉她们呀!” 她忽地抬起头来,纯净的琥珀色眸子里呈现着与年龄十分不相称的阴鸷冷酷,脸上不再是惧怕,不再是甜美,而是一副带着几分恐怖的微笑。 第二十三章 诅咒 “王兄,只有我,才是应该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么?”她笑着,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拉美西斯,“即使我不是‘与神对话的少女’,王兄依然是需要我的,不是吗?” 月光,透过石窗照射进了屋子里,隐隐约约还可以感受到外面跳动的火把之光。亚曼拉冷冷地说着,室内的空气仿佛凝重得要坠落了。艾薇开始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几分困难。亚曼拉刚才的一番话,令人不寒而栗,依旧天真的想法,但却因为对拉美西斯几近扭曲的爱恋而变成宛若来自黑暗深处的恐怖。 那个天真的少女,睁着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甜甜地笑着。 然后杀了人,只因为那些人接近王兄。 有一刹,她感到自己能理解她。就仿佛在一开始,她心里曾经恶毒地希望米娜死亡一样,希望哥哥交往过的所有女人全部死去。 那么,即使她得不到哥哥,至少哥哥也不属于别人。 又一次,在眼前那个年幼的公主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晃了晃头,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美丽得让她难过啊。她不由得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住他宽厚的大手。 “放开!” 突然,亚曼拉尖声叫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种残虐的神色,她好像疯了一样地冲向艾薇,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直直地戳向她。 这一切都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 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 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洒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静静的,映着清冷的月光。 在所有人里,她最恨的,不是同为偏妃的马特浩倪洁茹,不是众多与王兄享有肌肤之亲的美女,而是她—— 眼前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少女! 就算蒙住眼睛不去看,就算堵住耳朵不去听,就算迷乱心志不去想,只要她还存活着,只要她还在呼吸,她就能感到,感到自己全心热爱的王兄是多么的迷恋眼前的那个女子。 她完美的王兄,理性、睿智、冷酷。他的热情只为奈菲尔塔利一个人存在,他的视线只跟随奈菲尔塔利一个人。不管自己做什么、自己变成什么样,王兄其实或许,并不在乎……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别人的位置,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 终于,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那一瞬,好像鲜血也随着泪水,从眼眶里落下了,热的,就好像要把她的生命燃烧殆尽一般。 这样的场景,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孟图斯站在原地,仿佛僵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年轻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从未设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亚曼拉公主手中的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古朴、简陋,上面还系着已经有几分破损的带子。她刚才无疑是想用这把匕首,刺向艾薇的脸,不带有任何犹豫,直接地、快速地捅过去。从现在这把匕首深入的程度看,就可以知道当时她是多么的坚决,多么的执著。 匕首上都是血,顺着冰冷的金属,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匕首深深地刺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被挡在了离艾薇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匕首的尖端停在了她水蓝色的大眼睛前面。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透过拉美西斯的手,她可以看到,一把宽大的宝剑贯穿了亚曼拉的身体,就好像匕首贯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一样,血液染红了公主白色的长裙。亚曼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泪,盯着自己的哥哥。 红发的少年站在身后,手里牢牢地握着那把染满血污的宝剑,脸上显现出艾薇从未见过的冰冷,翠绿的双眼漫溢着令人颤抖的戾气。 “布卡,你……”孟图斯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他居然可以这样果断地杀人吗?眼中找不到半丝犹豫与怜悯。 “向王室举剑者,可以当场处死;刺伤法老者,是叛国罪,格杀勿论。” “那可是亚曼拉殿下啊!” “即使是王室,仍然不可触犯埃及法律。”布卡表情冷酷,语气坚决,眼看就要反手将剑抽出亚曼拉的身体。 艾薇情急之下,大叫一声,“等等,不要将剑拔出。”拔出剑,那少女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布卡,布卡怎么会骤然变得如此无情? “笑话,关,关你什么事……”亚曼拉公主嘴边流着血,冷笑着对艾薇说,接着又转向艾薇身边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的年轻君主,神情更添几分凄绝,“王兄,你,还是要保护这个女人吗?她只在你眼前出现了不过几个月,随时都会消失啊!她什么都不懂啊!咳!” 她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艾薇连忙说:“你先别说了,叫御医过来吧。”孟图斯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转身出去了。 “关你什么事!”少女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她渐渐站不住了,渐渐地看不到王兄那张俊美的脸庞了。她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不过是移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对她而言并无所谓。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王兄……如果再也见不到王兄,至少她不要王兄忘记自己。 “亚曼拉,你先安静,”拉美西斯淡淡地把艾薇拉到身后,被贯穿的手掌渐渐收拢,握住亚曼拉刺入的匕首,“你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闭上嘴,等御医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亚曼拉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得是那么诡异,却又那么悲哀,她笑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 她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深深插入拉美西斯手掌的短剑拔了出来,那一刹,仿佛决堤一样,拉美西斯的手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艾薇在他后面,几乎要昏厥了,她只想冲上前去,拉过拉美西斯的手,看看他怎么样了,但却被他用另一只手制住,动弹不得。 “王兄……您是否忘记了这把短剑。”亚曼拉哀伤地看着那把染满血迹的破旧匕首,“这是您送给我的啊……您亲手做给我的,在我那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啊。”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背对着艾薇,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沉默就好像梦魇一样,将屋子里的每个人紧紧缚住,让人无法呼吸。 可以感觉到远处火把的晃动,隐隐听到士兵们焦急的脚步声。 可以感觉到月亮的光芒渐渐地被乌云遮掩。 可以听到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 可以听到死亡绽放的声音。 “奈菲尔塔利。” 她双目一瞪,望向艾薇,原本清澈而美丽的琥珀色双眼,此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染着异样的执著,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铭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诅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认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认真到令人不寒而栗,艾薇感到拉美西斯的手又更加握紧了自己一些。就连布卡也愣住了,握着手里的宝剑,看着眼前被剑刺穿的亚曼拉,不知所措。年轻公主的裙子下摆已经染上了渗出的鲜血,红色的,形成奇妙的图腾一般,映着透过石窗洒进来的月色,仿佛散发出几分诡异的光芒。 血腥味漫溢开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与他分离。”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除非那个人为你而死,否则这诅咒永远不会消失……” “亚曼拉,你给我闭嘴!”恶毒的话语骤然被拉美西斯打断,冰冷的眸子里射出了令人惧怕的威慑力,那是“如果继续说下去,就杀了你”的讯息。 她笑了,望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她短短十五年生命唯一爱着的人。 此时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杀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陛下,御医到了,就在门外,请准许入内。” 孟图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有法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他跪在门前,恭敬地说着,旁边是尚有几分睡眼惺忪的御医。 “快让他进来啊!”慌乱之间,艾薇只能说得出这样一句话了。可这一句话,相对于屋中凝重的气氛,却又是那样的苍白。 孟图斯拉着御医往屋子里面走。 亚曼拉突然往前走去,布卡握着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地脱离剑身,剑的前端已经被她娇小的身体包裹住,最初的伤口开始不住地喷涌鲜血。 “王兄,王兄……”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死死地看着拉美西斯。 “王兄,请记住啊,只有您可以杀死我,只有您对我的无情……”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意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我诅咒你……奈菲尔塔利……” 声音结束的那一刹,她往前一挺身子,反手一用力,将握在手中的那把短小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那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亚曼拉缓缓地倒在了地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长裙,在青花石的地板上渐渐晕开。她睁着眼睛,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王兄, 我不怕死, 我只是怕永远也见不到您。 王兄, 我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个没有您对我爱恋的世界啊! 御医的腿仿佛不听使唤了,他颤颤巍巍地,一下子趴跪在地上,心中不由得埋怨起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来此的孟图斯。亚曼拉公主是必死无疑了,他救不活她。这样的情形下,法老实在太有借口迁怒自己了,看来自己的老骨头,怕是时日无多了。他低着头,额头贴着地面,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正顺着空气,冲入他的大脑,不安的感觉不由得更加强烈。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淡淡的声音又一次平稳地响起,牵动了在场每个人敏感的神经。大家用力将视线由亚曼拉公主的身上收回来,转向声音的主人。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平稳得近乎残酷的语气,“把我的手包扎起来吧。” 御医一愣,这才明白过来法老的意思。他擦了擦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仔细地察看拉美西斯受伤的右手。 匕首已经贯穿了那厚实的手掌啊。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任由他包扎着。 “叫外面的士兵退下吧。” 孟图斯一欠身,快速地转身出去了。 然后又是压抑的沉默。 “你们也……全都退下吧。” 刚包扎到一半的老御医不由得抬起了头来,轻声说:“陛下,还没有处理完伤口……” “退下。” 冷漠、决断,听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艾薇犹豫了一下,担心地看着他包扎了一半的手。他现在的想法,恐怕是她理解不了的。或许这个时候暂且退出去等等会比较好。她轻轻地对布卡点了点头,布卡便把染血的宝剑收了起来,和御医一起毕恭毕敬地向拉美西斯拜礼。 几个人慢慢往外退,艾薇走在最后,当她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只听伫立在屋中的年轻君主轻轻地说了一句:“……薇,我只是想安静一下。” 艾薇微微地扯了扯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美丽少女,一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我们在荷花池这里等着,等法老出来,麻烦你继续为他包扎伤口。”艾薇在池边席地而坐,轻轻地嘱咐手足无措的老御医。御医慌忙拜礼称是,在一边战战兢兢、严阵以待。布卡走了过来,在艾薇身边坐下,将染血的宝剑放在身侧。 艾薇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少年。月光清冷地打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微垂的绿色眼眸里竟然映出了几分陌生的冷酷神色。一直以来那如同燃烧的烈焰一般炙热而单纯的少年,突然间变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了一般。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他将宽剑刺入亚曼拉身体的血腥味,艾薇一扭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什么都不想说。 时间慢慢地过去,世界仿佛全都静止了。 御医开始站着打瞌睡,艾薇还在发呆,突然,身边的少年开口说: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 艾薇下意识地一点头,旁边的侍女连忙跪了下来。 “殿,殿下,请原谅奴婢。” 艾薇反应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铜镜大约有若干秒,骤然想起自己是在定制婚礼的头饰,只是因为太过困倦,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怎么,你连给殿下试戴头饰都做不好?这两只眼睛还要来做什么?挖了算了。”这时艾薇才注意到前方不远还立着个穿戴整齐的老臣,印象里,好像他就是主司这次婚礼后勤事务的内臣米迪亚姆。侍女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米迪亚姆恕罪,不要挖去她的眼睛,但他却仿佛要摆出一副很有架势的样子,作势吩咐道:“来人啊,快把这个女人带下去,不要耽误了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心情。” 艾薇不由得皱眉,脑海中又浮现了老臣西曼阴晴不定的“变脸”绝活,埃及的老臣间仿佛盛行这样的风气。她轻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板起脸来说道:“等等,是谁说她戴得不好的?是我自己觉得这个所谓试戴的过程无聊而已,如果说要怪罪,也该怪罪主司这项工作的内臣,连个头饰都不能一次做好。” 她只是想吓吓米迪亚姆,没想到他脸色一变,当下就瘫软般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恕罪,求求您,请原谅臣下啊……” 艾薇看着眼前这场闹剧,骤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起来吧,我们继续。米迪亚姆,与其怪罪侍女,不如再给我讲多一点关于埃及王后的事情……” 趴在地上的侍女充满感激地看着艾薇,见她使了个眼神示意自己退下。侍女就匆匆地走了,米迪亚姆大谢一声,哆哆嗦嗦地起身,开始略带自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奈菲尔塔利殿下,在埃及,王后被称为‘伟大的妻子’。法老陛下虽然可以拥有无数妃子、但是伟大的妻子,却只能有一位,只有她才能与陛下双双出现在公众场合,只有她生下的子嗣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虽然这也有例外,不过……” 他讲着,艾薇却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他的话语里,思绪不由得又飘到了日前亚曼拉公主的事情上…… 在荷花池旁,少年布卡说出的话,“艾微,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法老,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受任何伤害,布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布卡认定,艾微就是自己的‘主’,布卡的性命是你的。” “除了你以外,布卡不对任何人宣誓忠诚。” 月光照射在少年的脸上,那样认真的表情,居然被映得有几分恐怖了起来。 慎重的承诺,让艾薇喘不过气来。 “布卡,这个时候,这种事情,你要仔细考虑。” 少年没有言语,翠绿的眸子宛若深沉的绿宝石一般,出奇的宁静,更是坚决。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将艾薇深深地攫住了。就在这一刻,老御医突然抬起头,轻轻地叫道:“陛下——” 转头过去,那个人出现在了美丽的月光下。 深棕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到表情的面容,竟然令她也觉得悲哀,悲哀得心也微微疼起来了。 …… “殿下……” “殿下!” “殿下,您有在听我讲吗?”老臣米迪亚姆停止了说话,略带不满地问向艾薇。艾薇骤然从刚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放到了眼前的老臣身上。 “有,当然有,好了,试完了吧?”她把头饰扯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侍女,不顾米迪亚姆一脸的不满,“我要去见陛下,我们下次再讲关于王后的事吧。” “殿下,离开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请您务必要找出时间学习大婚的礼仪……” “殿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啊……” 米迪亚姆的声音在背后渐渐地变小,艾薇将及地的白裙卷到膝盖之上,快步地向拉美西斯的寝宫走去。好像又是有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靠伤害自己来压抑心中的痛苦。早知道如此,那天应该不管他怎么反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直到确认他无事。 他的心情,她渐渐能理解了。 高傲的他,心中一定早将雅里千刀万剐。埃及最大的威胁,他最大的敌人。 这一次,他其实是输得彻底了呀。何况,只是对方的即兴之作! 这个玩笑一般的计谋,竟然将他的妹妹,天真的亚曼拉置于死地,本来这一切和她是没有关系的;竟然让他怀疑了最忠实于自己的属下,让他后悔莫及,毁掉了他挚友的全部幸福…… 思考之间,已经到了拉美西斯的寝宫,艾薇匆匆放下裙摆,整理了一下因为快速前进而些微凌乱的发丝,调整了一下呼吸。 “奈菲尔塔利殿下。”门口的士兵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下跪。 “我要求见法老,请代为通报。” “陛下有令,奈菲尔塔利殿下可以免除通报,直接晋见。” 艾薇轻轻地一震,原来他一直等着她呢,如果她早点来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屋子里。 她不想再看到那零乱的场景,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自虐的痕迹,更不想看到他那种明明痛苦,但却要压抑住情绪的所谓君主的面孔。 那会使她的心都碎裂的啊。 她竟有些怕了起来。 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内厅,华丽的凉鞋踩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薇,那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却依旧冷冷的声音,艾薇竟然有点想哭。转过一个弯去,只见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面对着外面华丽的庭院。青葱的树木,美丽的水池,精致的雕饰。他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那笔直的背脊映在自然的天色中,显得有几分孤独起来,宛若一个迷路的孩子,静静地等着谁告诉他回家的路。 但他不是孩子,他是伟大的法老啊。 那一刻,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冲上前去,双膝一弯,跪在了他身后,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坐在藤椅上的他。 “你会伤心吗?” 他没有回答。 “若你想哭,你便哭吧,我不看你。” 依旧是没有声音。 “比非图……”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抱住了。他的双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温柔地说道:“哭的人,是你吧。” 艾薇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将他的衣襟都浸湿了。 这就是结局吗?这会是结局吗?这样轻易的结局好像彻底将这么长时间的猜测、怀疑、纠缠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了闹剧一场。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释清楚,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自己,究竟是否成功地挽救了他的生命呢? 自己,究竟是否修正了历史呢? 还是……她伸开自己的双手,洁白的手臂轻轻地环绕着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精致的下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还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只是失去了一颗心呢? 拉美西斯轻轻地抚摸着艾薇如阳光一般美丽的金发,“薇,给我讲讲你那里的事情好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温柔的声音,温柔得就好像是轻轻的叹息。他不想谈亚曼拉的事情,不想谈内奸的事情吗?那么,就不谈吧。 艾薇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你想知道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你的国家,你的时代,你。”他慢慢地说着,“三天后,你会是我的妻子,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艾薇抬起头,轻轻地呼了口气。她的时代啊,几句话说得明白吗? 阴雨连绵的城市,呼啸轰鸣的交通,诡异前卫的后现代? 她笑了。 拉美西斯不由得带着几分古怪看着她,然后说道:“不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却更想笑了,他果然还是他。 “我的时代啊,”她眯起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样子,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人们可以建很高的楼,可以飞翔,可以在一天之内往返孟斐斯和底比斯。没有绝对的君主,没有绝对的等级,任何人都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我住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艾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里没有拉美西斯的宫殿古老,也没有他的宫殿豪华,“城堡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如果到了春天,从我房间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大片绿色的田野,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情平静的花香。父亲让人在院子里种满了蔷薇,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我会顺着窗外的大树爬下去,采一些,放在房间里面。我喜欢蔷薇,美丽而娇嫩,却有着自己坚强的武器。” “我是一个学生,我学习经济学,宏观的、微观的、经济史、计量,我都很喜欢。我想去一所很有名气的学院读书,所以我写了一篇文章,关于你的文章。” “关于我的文章?”剑眉微微挑起。 “对,关于你的文章,我给大家讲你的事情,发表我对你的看法。”艾薇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一点,“你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在你的治理下,埃及国力昌盛、经济繁荣。你长命百岁,有一百多个妃子,几十个后代。” “从今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妃子,你能生下几个孩子,我就有几个后代。”他微微不满地说。 她笑着又抱抱他。 “对对,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她也想好要和他在一起了,那么历史会变成怎么样,她还是不去想比较好。 “薇,”他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嗯? “我想亲眼看看你喜欢的蔷薇,看看你居住的城堡,看看大片绿色的田野。”他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想去你喜欢的古老学院,想看看你们的高楼,想和你一起飞翔……我很想多了解你。” 她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会吗?有可能吗? “说什么傻话,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了解我了,不是吗?”艾薇笑了,“那个镯子不是都放在你那里了,你还怕我逃跑?” “薇,”他又把她抱住,非常用力地抱住,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不会再把我扔下,一下子就离开好多年了,对吗?” 那声音竟然有几分颤抖。 她很想哭,但是却强忍着,忍得喉咙都有些疼痛。 “不会的,我都要嫁给你了,我怎么会抛下你。” 他用下巴轻轻地摩擦她的头发,喃喃道:“薇,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恨你的。” 艾薇突然觉得好笑,这样宛若小孩子一般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十分不协调,但是他却那么认真,认真到她没有办法笑出来。 虽然是君主,虽然被称为最接近神的法老,但是他依旧不是神,他只是个人而已,只是个每天肩负着无数压力、无数责任的人而已。他要坚强,坚强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装作不为所动。 其实他心里一定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纵使如钢铁般坚强的人,也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喂,我的肩膀,借你一下吧。” 艾薇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站直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她即使站直,也只比坐着的拉美西斯高不出多少。他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凝住了,仿佛看着天外来客一般看着艾薇。 “借你靠一下吧。” 她笑着,灿烂得如同光芒四射的神女一般。 笔直的金发如同太阳的光芒,垂泻到她瘦小的肩膀上,白皙的肌肤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没有半点瑕疵,水蓝色的双眼就像深海的宝石,闪着含蓄而跳跃的色彩。 她美丽得过分了,甚至比太阳的光辉还要耀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 那一刻,她就仿佛要消失了,仿佛要消失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了。 他慌忙伸手过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将头靠进了她的怀里。 很……温暖。 “薇……你喜欢我吗?”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答道:“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留下来呢?” “薇,我问你的是,你喜欢我吗?”没有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我是亚曼拉的哥哥,我或许……比她更加冷血无情,我的权力建立在猜疑、背叛、残酷的斗争之上,我的每一步都踩在鲜血与尸骨搭成的阶梯之上。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样,你喜欢我吗?” 他的双手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一点,艾薇可以感到那有力的双臂在微微地颤抖。 她充满怜惜地看着怀里的男子,洁白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深棕色的头发。 她喜欢他吗? 双手收紧,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慢慢下沉的夕阳余晖下,宛若变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像。 “嗯,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我要留在你身边,守护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晚风静静地吹着, 尼罗河水,奔流不息。 星光穿越了三千年, 见证了时光静止的那一刹。 突然, 命运的齿轮开始飞速的转动, 加速、更加速—— 就好似车轮一样, 将历史碾成碎末! 时间无情地推进—— 第二十四章 时空枢纽 二零零七年,埃及,开罗 “艾先生,欢迎您来到埃及。” 艾弦走下私人飞机,机场外已经有司机开着车恭候。穿着白衫的埃及青年笑着对艾弦打招呼,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见艾弦走近,他恭敬地打开了车门,礼貌地问道:“艾先生是想去酒店休息,还是前往其他地方?” 艾弦将自己的领带扯开,解开衬衫的前两颗扣子。 “去孟斐斯,现在。” “是,艾先生,孟斐斯遗址位于距离开罗以南三十二公里的拉伊纳村。很快就要入夜,为了保证您的休息质量,请您今夜暂且留宿开罗……” “去孟斐斯。” “是的,艾先生。”青年利落地将车门关上,快步行至前门,坐进驾驶座里,发动了汽车。 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正慢慢地潜到地平线以下,将天空染成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红色。放眼所及,看到的是空旷的、荒凉的沙漠,再远处可以隐约看到雄伟的金字塔。间或有骑着骆驼的旅人出现,若不是他们身上现代化的装扮,艾弦真的难以分清这究竟是现代,还是久远的过去。 艾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潦草的信笺。 艾薇留下的。 “哥哥,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请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拿着这张信笺,仿佛可以看到艾薇认真的脸,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抿了起来,十分严肃地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然后,她又像上次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还记得以前她曾在黄金手镯的光芒中消失,他思来想去,这一次肯定还是与那蛇形的黄金镯脱不开关系。在她昏迷时轻轻叫过的名字,比非图,那是一个古老的埃及名字。 他握住信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艾弦调查过她在离开之前做过的事情。她曾经去过美容院,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古铜色,购买黑色的假发,还去过军品店。 她或许在做十分危险的事情。 但是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关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毫不知情。无奈之下,他决定再次拜访出售这只手镯的商人。 车子缓缓地停下,白衣的青年从前面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艾弦的车门,“艾先生,这里就是孟斐斯遗址了。” 这一片残垣断壁荒凉得让艾弦甚至有些微失望。 他点了点头,示意白衣的青年不用跟过来。古董商人的小店就在附近。 抬脚刚走了两步,艾弦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展现出一片华丽的景象。 黑夜瞬时变为白昼,眼前出现了耸立的高台,四周是宏伟的雕像,高大的蕨类植物直直地耸立着,伸入透彻而纯洁的蓝天之中,阳光如同钻石一样绽放刺眼的光芒。 刹那间,他置身于无数身着古代埃及服饰的民众当中,他们欢呼着、尖叫着、高举双手,仰视着前面的高台。艾弦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他的手居然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 他顺着他们的视线,向高台上看去。 庞大的阿蒙神塑像之下是穿着华贵的古埃及侍者、臣子、祭司,他们以一定的规则整齐地排为两列,让出中间的位置。 民众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耳边响起了陌生而古老的语言,阿蒙神像下缓缓走出两个人来,他们身着高贵的服饰,映着阳光闪出奢华的光彩。男人的头上戴着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身着长裙,肩后披着图案华丽而复杂的斗篷,手持精致的权杖。英气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阳神一般咄咄逼人地看着自己。 他向民众伸出手,台下骤然一片翻涌,宛若潮水一般的欢呼声不住地响起。 艾弦又看向男人身边娇小的女人。 合体的白裙包裹着那精致的身体,金制的胸饰后面连着绣有荷花图案的斗篷。她带着兀鹰形状的头饰,青金石、绿松石、黑曜石制成的发饰顺着头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是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的金色,柔顺得如同平静的流水,倾泻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映衬着她白皙得宛若要透明一般的肌肤。 艾弦不由得上前几步,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相貌。 天啊!天啊! 难道她,难道她! “艾先生。” 突然,眼前华丽的景象如同泡沫一样消失了,艾弦踉跄了几步,几乎要跌倒,被开车的青年迅速伸手扶住了。 “艾先生,您没事吧,是否太过劳累了?” 艾弦挥开他的手,硬撑着站了起来。 抬眼望去,只是宁静的夜空,映着稀疏的灯火。刚才那华丽的一切,宛若一个短暂的梦境。 但是他却看到了她。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跟过来。” 艾弦示意司机原地等候,自己便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记忆中的古董店走去。 近了,接近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了。 这一次,如果再见到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拉伊纳村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一家小小的民宅。没有窗子,大门紧紧锁闭着,只有门前挂着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油灯,照亮了挂在门上的铜质牌子的字迹。 几个简单的埃及文字下面,是锈迹斑斑的英语“Curses”。 店的主人,名叫克尔斯。 艾弦推开门,克尔斯惨白的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并非埃及人,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他十分瘦弱,宽大的袍子包裹住了身体,却仿佛里面是中空的一般。灰色的双眼深深地陷到了眼窝里,搭配着不算小的鹰钩鼻和细薄的嘴唇,见到艾弦,他扯出了一副十分难看的笑容。 “艾先生,您总算来了。” 艾弦愣了一下,紧接着踏入了屋子。 “是那个你卖给我的镯子……” “艾先生,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您有个妹妹呢?”克尔斯将古董店的门关上,咔嚓的一声反锁上,艾弦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到了随身携带着的手枪。 克尔斯又笑了一下,灰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般的大小。他用尖细的声音说道:“真伤脑筋啊,艾先生,让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1890年末,在埃及,有四位英国年轻人买下了一个古代埃及公主的木乃伊。他们只是想把这个木乃伊作为收藏使用,结果这几位买主却先后都遭遇了不幸。木乃伊后来被辗转运到英国,流落到了另一位收藏者的手中,很快,那个人的家人出车祸,自己的房子遭遇了火灾。收藏者只好把它捐给了大英博物馆,灾祸又传播到了博物馆里,和它有关的好多人都惨遭不幸。大英博物馆于是不得不再次将它转手送人,此人请了‘当时欧洲最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为这具木乃伊驱邪,结果巫婆也束手无策。在后来的10年中有数十人因此遭遇噩运甚至送命。 1912年4月这具木乃伊被送上了一艘巨轮运往纽约,而这艘巨轮在中途和一千五百名乘客一起沉入了大西洋底,船的名字是‘泰坦尼克号’。” “这具木乃伊的名字,就叫做亚曼拉。”克尔斯微微咳了一下,眼眶深深陷了下去,死死地盯着艾弦。 “亚曼拉公主的诅咒,这件事情早已经被确认为谣传了,”艾弦不以为意地答道,“亚曼拉这个名字只不过是阿蒙·拉女祭司的误读罢了,那位所谓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是在这个木乃伊到达英国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去世的。这是一个漏洞百出、拙劣的小报谣传。” 他顿了顿,又道:“我今天来不是想买其他东西,你不用向我以这种方式推销。” 克尔斯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的凄厉,仿佛一种奇怪生物的鸣叫。艾弦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渐渐地恢复平静,不住地喘息。 “艾先生,您一直都搞错了。”克尔斯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艾弦,“这家店一直以来出售那一样东西,独一无二,我以为到了您手里,一切都可以没有问题,没想到,没想到,您竟然是……” “难道你这里只出售过那一只黄金镯?为什么偏偏卖给了我!” “听我讲!”克尔斯大声地叫了起来,嗓子如同撕裂一般发出恐怖的声音,宽大虚空的袍子不断地起伏着,“我叫你听我讲!” 艾弦退后了几步,拉开了枪的保险。很明显,克尔斯的精神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亚曼拉公主是真实存在的!那可笑的故事确实是谣传,亚曼拉公主根本没有被送到大英博物馆,也没有被驱邪更没有登上过所谓的泰坦尼克号!”克尔斯大声地说着,薄薄的嘴唇快速地一开一合,“但是最初买下她的四个英国年轻人是存在的!” “他们一个被车撞死了!一个在战争中死去了!一个得了重病死去了!还有一个,走进了茫茫的沙漠,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 “我就是那个人!我就是那个人!!” 他疯狂地叫着,拉开了身边黑布遮盖的物体,一尊华丽的木乃伊棺出现在眼前,棺盖上描绘着一位年轻的埃及少女,她有琥珀色的双眸,黑色短发,她双手成十字交叉于胸前。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霎时间一股阴冷的气氛漂浮在室内。 “亚曼拉公主也是祭司!她也是阿蒙·拉的女祭司!” 克尔斯狂躁地喊着。 “我在这里一百一十七年了!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不能死,也不能离开这个屋子,我守着那只黄金镯,等待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将它带走!等待那个人解除束缚我的诅咒!一百一十七年!居然只有你一个人踏进了这间屋子!我以为你是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有个妹妹是金发蓝眼的!” “奈菲尔塔利——”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不是声音,是仿佛透过空气直接进入耳膜的感觉。 克尔斯突然跪倒在地上,匍匐着、颤抖着,“公主殿下,请原谅克尔斯!请原谅我!” “奈菲尔塔利,我诅咒你。” “吱呀”一声,华丽的棺盖慢慢打开,一只精致的脚踏了出来。 克尔斯几乎要瘫软在地上,艾弦果断地拔出手枪,对着棺木,屏住呼吸,等待里面的人出现。 “奈菲尔塔利,我诅咒你。” 棺盖骤然一下掀到了一边,压住了克尔斯。 里面骤然出来一位艳光四射的少女,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十分不搭调地出现在这阴暗狭小的空间里。 她有着古铜色的肌肤,黑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犹如宝石一般。 她穿着合体的白色长裙,显露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 她戴着华丽的金饰,每走一步都产生动听的声音。 她胸前挂着一把破旧古朴的短剑,点缀着斑斑发黑的血迹。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艾弦,四目接触的那一刹,两个人都愣住了。 艾弦愣住了,因为从侧面看,这个少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然而转到正面,才骤然发现她右半侧的身体是完全腐烂的,眼睛的位置黑洞洞的,皮肤七零八落,手臂干枯得好像风中飘曳的稻草,腹腔处深深凹陷进去。 艾弦突然很想呕吐,但是那少女却死死地盯住自己,露出奇异的神情。 “雅里·阿各诺尔!你是雅里·阿各诺尔!” 突然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笑声,空气强烈地共振,被锁住的门和墙壁开始微微地震动。 少女笑着,笑着,仿佛无法停止般,大声地笑着。 “雅里·阿各诺尔,你成了那个人的哥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艾弦握紧手枪,冲那个诡异的少女开了一枪,她的右臂当即应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瞬时化为了灰烬。被棺盖压在下面的克尔斯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浅灰的眸子更加收紧。 “雅里·阿各诺尔,你爱上了她吗?” 她狂妄地看着艾弦,丝毫不在意自己化为灰烬的右臂。 “你夺走了我的幸福,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利用了我,你都忘记了吗!你现在是那个女人的哥哥了吗?雅里·阿各诺尔,这一切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艾弦没有表情地又冲少女开了几枪。枪打在她右边腐化的身体上,所碰到的地方随即化为灰烬,打在她左边完好的肉体上,就穿了过去,宛若什么都碰不到。 “你到底是什么!你认识艾薇?”艾弦大声喊道。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亚曼拉啊!被你利用的,那个所谓与神对话的少女!” “你就是亚曼拉公主?”艾弦惊愕道。 “不错,我就是亚曼拉公主!我沉睡了三千年来到这个时代,四个愚蠢的人吵醒了我的睡眠。不,我感激他们!他们及时叫醒了我,所以我赐予他们永恒。”亚曼拉如同癫狂一般笑着,克尔斯的脸瞬时惨白得如同烟灰,公主并没有理会他,接续说着,“我守着黄金手镯,等待那个人的到来,然后我就杀掉她!结果这个愚蠢的克尔斯,他把手镯卖给了一个黑发的男人!没有想到,那个黑发的男人就是你——雅里·阿各诺尔!” 克尔斯的身体瑟瑟发抖。 艾弦握着手枪,亚曼拉进一步,他就下意识地退一步。亚曼拉姣好的左脸显现出隐隐的悲伤,琥珀色的眼睛宛如透明的宝石,如果不是看到她腐烂的右身,艾弦只会觉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埃及少女。 “你说的那个人,是指艾薇吗?”艾弦毫无头绪。 “艾薇?那个人叫艾薇?她不是奈菲尔塔利吗……难道是我把她带到了王兄身旁?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屋子里又是一阵轰鸣,艾弦觉得耳膜生疼生疼的,他不由得抬起手堵住自己的双耳。 “奈菲尔塔利?”艾弦的脑海里飞快地回忆起那黄金手镯的来历,“拉美西斯二世王后的名字。” “住口!她不可能是王兄的王后!我不允许这样事情发生!”亚曼拉恼怒地看着艾弦,渐渐恢复了冷静,一道奇异的光芒划过她的左眼。她笑了,笑得非常古怪。 “这样也好。”她看了艾弦一眼,慢慢地走回了棺材,“我等了三千年,只为等待一个契机。雅里·阿各诺尔,你——就是契机!” 棺盖从克尔斯的身上缓缓地浮了起来,飘向亚曼拉的棺材。艾弦把枪往身后一插,走两步上前,将摔倒在地上的克尔斯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艾弦问克尔斯,双眼却没有离开正在慢慢盖上的棺盖。 克尔斯伸手挥开艾弦,高声唱道:“黄金镯是枢纽,联接了两个历史;黄金镯消失,荒谬的时空就会消失。” “你说什么?”艾弦懵了一下。 突然克尔斯晃了一下,灰色的双眸渐渐失去了光辉,白皙的手臂逐渐化成灰烬。 “我终于可以……死亡了吗?”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神色。光芒从他的眉间迸射出来,他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融入空气里。 “等等,克尔斯,我没有明白你最后说的话。”艾弦扣住他的肩膀,“什么叫两个历史……” “克尔斯,不许多说,否则你不会得到死亡的宁静!”艾弦一转头,只见亚曼拉的右眼正冰冷地看着自己。转瞬间,棺盖就重重地合上了。 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尔斯身上,问他说:“你不会告诉我了,对吗?” 克尔斯带着几分痴狂的笑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消失在空气里,喃喃地说:“不要妄想和她作对,她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实现的。在过去的一百一十七年里,我从未想过死亡,但是现在,”他笑着,惨白的脸渐渐变得透明,“我乐意拥抱死亡。” 霎时间,艾弦的手里就只剩下一片飞散的灰烬。 呼地一下,白灰集结成了一道浅白的纽带,围绕着亚曼拉的棺木,慢慢转动着。 雅里·阿各诺尔, 感激我吧, 我这就带你去你最爱的“妹妹”身边。 贯穿三千年的孟斐斯, 请满足我的要求, 让这个残酷的男人尝到痛苦的滋味, 让他来推动我的诅咒吧! 亚曼拉的棺木化为青白的火焰,转动着,与克尔斯化作的白灰相互交缠,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光。艾弦下意识地跑向大门,想要夺门而出,在他将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身后的火焰突然猛烈起来,如同一条翻滚的巨龙,将艾弦紧紧缠绕起来。 瞬时,白光占据了艾弦的所有视线,他眯着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忽然,在青白火焰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将手伸向它,那一刻,那一双透彻得如同天空一般的水蓝色眼眸,也望向了他。 尼罗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她平稳浑厚的韵律,是大地生命的见证。鲜红的太阳缓缓地从远方升起,金色的光辉染满整个埃及。第一声清脆的鸟叫,第一缕拂面的清风。 孟斐斯的清晨再一次来临。 在这伟大都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华丽的服装。男人剃净胡须,戴上假发,身着长服,手持青葱的草木;女人披戴饰品,涂抹最芬芳的香油,画上最艳丽的妆容。太阳升到半空,人们就纷纷从家里出来,带着喜悦的笑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向孟斐斯的宫殿走去。 民众不约而同在心中认定,埃及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亚曼拉公主被赫梯奸细所害,她的死亡揪出了真正的赫梯奸细究竟是谁,死刑在两天前刚刚被执行。赫梯的诡计果然还是被大埃及英明的法老识穿。美丽的外国少女奈菲尔塔利殿下是清白的。 民众们对艾薇的猜疑骤然变成了对她十分的支持与理解。 “果然是被陷害的呀。” “她可是率领过穆莱村撤退以及救出过塞特军团先遣队的人啊。” “陛下看中的女人,应该是值得期待的。” …… 王室也需要新鲜的血液,随着困扰埃及长达数月的内奸事件尘埃落定,民众们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今天王后的迎娶仪式之上。新王在登基半年之后,终于要迎娶王后了,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一切都宛若是最完美的结局。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事实的真相。亚曼拉公主那声嘶力竭的诅咒声,鲜血喷涌的残酷场景如同梦魇一般,虽然已经不复存在,却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为了王室的名誉,为了所谓的尊严,他们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掩盖了亚曼拉一切荒诞而疯狂的行为。 艾薇微微地闭上眼睛,任由舍普特将深绿色的眼影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殿下,您的皮肤真好。”小侍女舍普特奉拉美西斯之命一路奔波,从底比斯来到了孟斐斯,还没喘口气,就匆匆忙忙地赶到艾薇身边服侍她准备婚礼。在她心目中,艾薇是最完美的王后人选,聪明、美丽、平易近人,最关键的是,她是法老陛下最深爱的人。 “殿下,舍普特真是开心,能够见到您与陛下的大婚,也是舍普特的心愿。”舍普特笑着,声音里都带着愉悦。 艾薇闭着眼睛,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愧疚,于是问道:“你的姐姐……还好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毕竟那时候,拉美西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曾经毫不眨眼地将那位历史上真正的王后诬陷为内奸。虽然当时,艾薇并不知情,但是从整体上看,她仍旧是无耻地占据了那个美丽女人应有的位置。她如何能不愧疚呢。 舍普特却笑得更加开心,她回答道:“家姐的嫌疑也洗清了,现在正在底比斯西岸的神庙供职,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出了这样大的嫌疑,还是让家姐继续侍奉神职,舍普特全家都很感激陛下呢。” 她轻轻地为艾薇梳理头发,忍不住又说:“奈菲尔塔利小姐,您的头发就好像阳光一样,希望您也能给陛下带来如同阳光一般的幸福。” 艾薇突然觉得自己不敢抬头看舍普特。 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幸福吧,她已经决定留在这个时代,留在那个人身边。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还要经受多少心灵的磨难,多少刺骨的痛苦,她都…… “薇。”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艾薇转身过去。 那个男人如同天神一样,金光四射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深棕色的长发如同流水一样静静地倾泻在肩膀上,双眼宛若透明的琥珀,闪着含蓄而引人的光彩,金色的胸饰后面钩带着华丽的斗篷,白色的长裙边上染着烫金的花纹。他脸上满载着无法掩饰的温柔。 舍普特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拜道:“陛下!” 拉美西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过艾薇的手,宽厚的手掌中蕴着些微的汗水,“薇,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艾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去哪里?婚礼就要开始了不是吗?米迪亚姆说过婚礼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呀。” “不要管米迪亚姆那个老人,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拉美西斯不管艾薇说什么,拉着她就往外走。 艾薇被长裙包着,几乎被拽得一个趔趄。她不满地甩掉拉美西斯的手,“有什么事情,等婚礼结束了再说好吗?结婚就这么一次啊,我不想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都弄乱了。” “殿下,您去吧,回来后舍普特还可以为您重新装饰。”舍普特跪在一边,好心地插嘴,却被艾薇瞪了一眼。 拉美西斯嘴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当下就把艾薇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你要干什么呀?”被门外的阳光一照,艾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啊?”艾薇忍不住地又问了一次。 “你到了就知道了。” “还有多远才能看到啊?” “你不走路还这么多话?” 于是艾薇就缩在拉美西斯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随着他平稳的脚步,听着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他有一些紧张吗? 原来他也像她一样,会紧张啊。 艾薇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都说不允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又不开心了耶,真好玩。 “真的没什么。” “不告诉我,你会后悔的。” “就不告诉你。” 他不由得三分恼怒,一分好笑,稍微粗暴了一点地将她扔放在了地上。 “哎哎,疼死我了!”艾薇气得撅起小嘴,刚要发脾气,话到了嘴边,竟然凝固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真的,没有看错吗? 眼前这美丽的事物,是为她建造的吗? 那是一堵华丽的墙,上面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一朵又一朵,连成了蔷薇的海洋。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搭配着绿色的叶子,映着耀眼的阳光,刹那间,竟有如鲜活起来一般。墙的周围,堆满了娇嫩欲滴的莲花,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散发出一阵阵清香。不远处隐隐听到尼罗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风儿轻轻地吹着,抚过这宛若穿越时空的神奇墙壁。 “薇。” 他的声音动听得就好像天籁一样。 “当我的王后吧,当我国家唯一的‘伟大的妻子’吧。” 这算是求婚吗?这就是他所说的“忘记的事情”吗? 水蓝色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的眼神为什么这样认真呢,认真到她想要哭泣。 “我们那里的求婚,是要单膝跪地,吻我的手,说‘请你嫁给我的’的哦。”她故意为难他,以来缓解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 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终于笑了出来,原来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来他也有不那么自信的时候。艾薇不由得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他,将头靠进他宽厚的胸膛里,听着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不用了,我愿意当你的妻子,你唯一的‘伟大的妻子’。” 他愣了一下,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她紧紧地抱住,好像在抱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薇,我爱你。” 他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仿佛呼吸一样,那句话融在了艾薇的心里。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君主,古埃及历史上最伟大的法老之一,他的功勋如同太阳一般长久地照耀着埃及的土地,他的圣名被每一个埃及人口口相传。 埃及是众神溺爱的国家,埃及是尼罗河孕育的土地。 埃及是拉美西斯的。 拉美西斯二世迎娶奈菲尔塔利为王后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龟裂的黄金镯 那是一个耀眼的晴日,天空高远而透彻,阳光如同钻石一般绽放着刺眼的光芒,微风轻轻地吹过来,高大的蕨类植物微微晃动,富有活力的影子随之摇曳。 无数身着古代埃及服饰的民众聚集在孟斐斯神殿前的广场上,他们欢呼着、尖叫着、高举双手,仰视着前面高耸的平台。 高台的后面,伫立着一尊巨大的阿蒙·拉神像,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雕画得栩栩如生,缀以金质的饰品。他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双目宁静地注视着不远处奔流的尼罗河,静默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尊严蔓延开来。 塑像下面伫立着穿着盛装的侍者、位高权重的臣子、纯白礼服的祭司。穿戴整齐的大祭司蒙多直立在阿蒙·拉的塑像之下,平和地看着脚下几乎陷入狂热的民众。 法老与奈菲尔塔利殿下正在净谢沐浴,片刻后就会出现在高台,在阿蒙神的注视下,完成第一天的神圣婚礼。瞬时,民众的呼喊突然增大了几倍,蒙多立刻转身过去,臣子、祭司、侍从纷纷让开一条整齐的通道,毕恭毕敬地向阿蒙神脚下缓缓走出的一对男女拜礼。 他们身着华丽的服饰,映着阳光闪出奢华的光彩。民众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蒙多浑厚的声音平稳地唱道:“请拉美西斯陛下与奈菲尔塔利殿下到前面来。” 他看着她, 合体的白裙,包裹着那精致的身体,金制的胸饰后面连着绣有荷花图案的斗篷,华丽的头饰坠着青金石、绿松石、黑曜石顺着她的发丝垂泻了下来,金色的头发柔顺得如同缓缓的流水,静静地垂在她的肩上,映衬着她白皙得宛若透明一般的肌肤,水蓝色的眼睛闪着含蓄与羞涩的光芒,注视着他,注视着他。 他双手不由得紧紧地握着权杖,抑制不住手心汨汨沁出的汗水。她美丽得就好像神的女儿,让他不由得几次向自己确认,她真的要嫁给他了吗?她真的不会离开了吗?会不会他一眨眼,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做梦呢? 这样的场景美好得如同虚幻,他看着她,用力地看着她,视线一秒钟都不敢离开她。 她看着他, 他着正式的长裙,身披奢华的斗篷,手持精致的权杖,几缕深棕的发丝从头上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间流泻出来,英气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阳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视,他抿着宽厚的嘴唇,琥珀一般透彻的眸子正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仿佛含着一团即将燃烧的火焰,紧紧地锁住了她。 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她再也不会回去了,她要守着这个人,不管过去,不管未来,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守护在他身旁。 即使背叛了所有人,经历了所有的痛苦,只要她的呼吸还存在,她就要在他的身旁。 “请拉美西斯陛下与奈菲尔塔利殿下面对阿蒙·拉神。” 他与她相互注视着,缓缓地转向身后高大的塑像。虔诚地跪了下来。 “众神眷恋的国度, 太阳与水的土地, 法老与我们生死与共! 伟大的阿蒙·拉, 在这里, 请见证拉美西斯与奈菲尔塔利神圣的婚姻! 从今天开始, 他是她英明的夫君, 她是他伟大的妻子!” 蒙多念颂着婚礼的法老誓言。霎时间,民众的呼喊如同潮水一般翻涌,空中撒满了各色的鲜花。 纯洁的蓝天,宽厚的尼罗河,耀眼的太阳。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宛若五年前初见的那一天。 他们相视而笑,世界上所有的幸福终于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然而,那份过分的美好,却停留得太为短暂…… 突然,一切美好的景象仿佛被拉下了停止阀,蓝天骤然变得阴暗,尼罗河的流动恍若突然停止,阳光的踪影消失殆尽。 一道青白的火焰如同巨蛇,翻腾着、呼啸着,出现在阿蒙·拉塑像的脚下。 蒙多惊讶地后退了几步,两旁待命的西塔特村勇士手持刀剑迈上一步。 刹那间,一切却都静止了,祭司、大臣、侍从、民众仿佛全部被定在了地上一样,只有艾薇与她紧紧拉着的拉美西斯还可以活动。 眼前鲜活的场景不断地褪色、扭曲。 空气中翻涌着异样的轰鸣: “奈菲尔塔利——奈菲尔塔利——我诅咒你——” 青白的火焰之间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向艾薇伸出双手。艾薇惊讶地看着他那熟悉的冰蓝双瞳。 “雅里……你是……哥哥?” “艾薇!”火焰的尽头,艾弦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身着华丽的古代埃及服饰,画着妖艳浓重的妆容,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哥哥!?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弦回过头去,火焰的另一端还可以看到科尔斯昏暗的古董店,他向艾薇伸出手,叫道:“把手给我,薇薇!” “薇!”拉美西斯一把将艾薇反手紧紧扣住,从身边的武士手里抽出宝剑,指向青白火焰里面的艾弦,“雅里·阿各诺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弦只觉得一阵荒谬,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叫他雅里·阿各诺尔。他往前走了两步,向艾薇伸出手,又道:“薇薇,快拉住我的手。” 艾薇看了看艾弦,又看了看拉美西斯,她惊慌地摇着头,往拉美西斯的身后躲去。 “薇薇?”艾弦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薇靠近另一个男人,瞬时一种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的心撕碎,“薇薇,我是弦啊,拉住我!” “薇,站到我身后。”拉美西斯拉住艾薇,拿着宝剑,面对艾弦。电光石火之间,燃起了暴戾之气。 艾薇尖叫着,紧紧抱住拉美西斯的臂膀,哭喊着:“求你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哥哥!他不是雅里!” 冰冷的宝剑无情地挥向艾弦,当听到艾薇的带着哭喊的哀求,在最后的一刹,他犹豫了。 那一刹,一阵几乎撕裂天空的巨大声音突然响起,拉美西斯的右肩应声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黑发的男子。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魔法,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可以伤害自己? “哥哥!你太过分了!”艾薇冲着拿手枪的艾弦尖叫,泪水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一样落了下来。 艾弦上前两步,有力的大手仿佛铁钳一样紧紧地拉住了艾薇。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哥哥这样粗暴,无论她怎样挣扎,都不能将他甩开。他拉着她,往青白的火焰中走去。 “哥哥!你放开我!哥哥!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他身边,我答应他的,我答应他的!”艾薇撕心裂肺地叫着,泪水迷蒙了水蓝色的双眼,拉美西斯的身体渐渐地在身后倒下,她放开他的那一刹,他也与其他人一样,好像静止了一般。 艾薇拼命地挣扎着,但是艾弦的手臂就仿佛钢铁铸成一样,丝毫没有放松力量。 青白的火焰忽然间燃烧得更加剧烈,轰鸣的声音穿过空气在脑中响起: “黄金镯,制造了虚幻的历史, 孟斐斯,贯穿了三千年的时空, 雅里·阿各诺尔, 联接时间的契机。 我在燃烧,让我燃烧! 我无尽的恨意,成为将她永远带走的桥梁! 我诅咒你, 诅咒你, 诅咒你与所爱之人分离, 永远的分离!” 青白的火焰将艾薇与艾弦紧紧地包围,拉美西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火焰的另一端。艾薇拼命地挣扎着、反抗着,一片剧烈的白光在脑海中炸开。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蓝天,纯净而透明。 一阵风吹来,系在她头上的丝带随着风飞了起来,金色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滑落在她的肩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浑身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手里拿着那条精致的发带,走到她的面前,他带着含蓄的笑容,将发带递给她。 “薇,我爱你。” 她伸手将那条丝带接了过来,微笑着,白皙脸泛起点点红晕。突然,少年跌倒在了地上,肩膀不住地流出血液,越流越多,几乎淹没了她脚踝,世界骤然褪去了颜色,平和的景色逐渐裂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掉落了下来。 那一刻,她绝望得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她突然睁开了双眼,瞳孔缩成针尖一般大小。她拼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鼓动,放眼所见,只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她吃力地转头过去,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宛若夜空般浓黑的头发静静地搭在额前,修长的睫毛宁静地盖住了双眼,白皙的皮肤如同透明的陶瓷,憔悴的下巴上布满胡渣。 安静的病房,窗外是淡金色的朝阳。 可以听到鸟儿清脆的叫声,可以听到露水滑落的声音。 仿佛感应到她在看他,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冰蓝的双眼温柔地看向艾薇。 他们那样对视着,房间里安静得宛若没有呼吸一般。 艾弦的手机突然响起,艾薇把头扭向另一边。 “父亲?是,是的,艾薇找到了,我们明天就返回伦敦。” 艾弦的声音仿佛远去了,艾薇看着天花板,迷茫的双眼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亚曼拉的诅咒吗?把她带回现代,与他分离? 可是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伤害他? 她如何才能再见到他,如何才能确认他平安无事,如何才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黄金镯在他那里,黄金镯已经没有了啊! “薇薇。”艾弦挂掉电话,坐到艾薇的床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她将头别开,不去看艾弦眼中复杂的神色。 “薇薇,那个人是谁,你是因为他而生我的气吗?”艾弦的手指凉凉的,轻轻地拂过艾薇白皙的脸庞。脑海中闪过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英俊青年,琥珀色的双眸与在孟斐斯见到的木乃伊公主竟是如此相像。难道冥冥之间,一切都有着奇妙的联系? 艾薇咬住嘴唇,小小的手用力地抓住洁白的床单,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与烦闷,不想回答艾弦的任何问题。 “我不离开埃及,我留在孟斐斯。”她淡淡地说,语调如同冰雪一样寒冷。她要想个办法回到他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她答应过他的。 “薇薇,那个人……是古代的人吧?”艾弦大胆地猜测,只有这种荒谬的猜测才能解释发生的一切吧。 艾薇不说话,但是终于转过头来,水蓝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艾弦。 那双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水蓝眸子,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地射伤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担心他,她担心他担心得要疯狂了! 到底如何才能知道他究竟怎样了? 对了…… “薇薇?” 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似的,她突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猛地坐了起来,用力地抓住了艾弦,叫道:“我要看一本书,我要看一本书!快给我看那本书!” “薇薇,你说什么?”艾弦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如此地激动,他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迷离的双眸里闪出了焦急的光芒。 这些焦急,是为了另一个人吗? 她消失了几个星期,这几个星期里,她的心,已经全部交移到那个人身上了吗?全部都是吗? “我要看《拉美西斯二世》,我一定要看那本书,现在!”艾薇用力地抓着艾弦,不受控制地大声说着,“对了,我可以去买那本书,书店里会有的,我现在去,我这就去。” 她直起虚弱的身子,挣扎着往外面走,没走几步,脚一软,向后摔了下去,柔软的身体即将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艾弦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薇薇,别想那些了,你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就待在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沙哑,艾薇犹豫了一下,她从未听过艾弦这样近乎恳求的语调,那一刻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又被轻轻地触动了,她被他抱着,听他在自己的耳边宛若耳语一般地说着,“我们回去,或者如果你想,回中国。别想那些了,那些就是一个梦,不好吗?” 当作是一个梦吗? 耀眼的太阳之子,透明的琥珀双眸,浅浅的冷漠笑容…… “薇,我爱你。”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叫她舍不得醒来。 她轻轻地叹息着,推开了艾弦。 “我要看那本书,我必须看那本书。” 艾弦伸手挡住了她。 “不要阻拦我!” 语气是那样的坚决,艾薇的双眼透过艾弦定定地看着门口。 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芒,紧接着,那一切又隐藏在了淡淡的笑容之中。他轻轻地抱起艾薇,温柔地将她放在洁白的床上,轻声说:“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给你买那本书。” 艾薇不知道在病房里等了多久,艾弦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如同浓墨一般黑了。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拉美西斯二世》,边角有些微的破损,伦敦图书馆的标志醒目地印在最后一页。艾薇抬头看向艾弦。 “这里没有英文版,我在伦敦借到了。”艾弦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温和地笑着,“你看吧,我就坐在这里。” 艾薇开口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吞了回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了首页。 拉美西斯二世。 古埃及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任。当塞提一世远征在外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塞提一世还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采石场,这也练就了其管理民众、建筑伟大工事的能力,为他的继位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拉美西斯二世长达九十多年的一生中,其成就远远超越了父王塞提一世和祖父拉美西斯一世。他迎娶了两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大国的公主、重臣的女儿。联姻使得君主的政权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在拉美西斯二世遗留下的各种壁画、文书中,记载了他最宠爱的妃子奈菲尔塔利的故事。奈菲尔塔利是埃及贵族的女儿,是阿蒙·拉的女祭司。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庙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尔塔利的身影,足见她在拉美西斯众多妃子中的特别之处。 …… 天要崩塌了。 艾弦看向他的妹妹。 她的脸庞苍白得没有血色,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文字。 “薇薇你怎么了?”艾弦坐到她的床边,焦急地问。她空洞的样子仿佛是没有生命一般,她颤抖着,双眼直直地停留在眼前的文字上。 历史,已经变回了真正的历史。 他并没有死,他长命百岁,他的国度长治久安,他的基业千秋万代。 他迎娶了数百位妃子,他迎娶了奈菲尔塔利,那位真正的奈菲尔塔利。 为什么,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冷,冰冷得如同掉进了万年的冰川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影像,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他就能那样忘记了自己,是因为哥哥射伤了他吗?是因为哥哥带走了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就回到了正常生活的轨迹? 那么她呢?她怎么办呢? 还是说,一直以来,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全部是虚假的吗? “艾薇你看着我!”一声怒吼唤回了她的思绪,涣散的瞳孔渐渐地聚集了起来,定格在眼前冰蓝的双眸之上,她曾经迷恋过的,与自己那样相似的双眸。 她看着看着,突然,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靠进了他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哥哥……他不再需要我!” 撕心裂肺的哭声顺着病房传了出去。 艾弦轻轻地抱着他,俊俏的浓眉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相同的夜空,相同的尼罗河。 所有一切甜蜜得化不开的誓言,炙热得发烫的话语,已经全部不存在了吗? 这个甜美得令人心碎的梦,原来竟是那样的残酷啊。 二零零七年,英国,伦敦 又是一个阴霾的冬天,圣诞节即将来临,橱窗里全部以圣诞为主题进行装饰。 穿着红色外衣的少女站在橱窗前,出神地盯着里面陈列的商品。匆匆路过的行人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那鲜亮的颜色,在这灰蒙蒙的街上显得十分扎眼。 少女有着金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在瘦小的肩上,白皙的肌肤没有半分瑕疵,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浓密的睫毛下面是水蓝色的双眼。她表情淡淡的,看着橱窗里一朵以宝石点缀的水晶蔷薇,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半丝情感的波动。 “薇薇,你在看什么?” 温暖的围巾围住了她的脖子,一回头,艾弦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弯下身来,一同看向橱窗里的蔷薇,转头问道:“你喜欢这个吗?” 艾薇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倒也不是。” 艾弦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那么走吧,今晚想吃什么呢?” “你不需要陪米娜吗?”艾薇不解地抬头,这段时间,每天都可以看到艾弦的脸,“圣诞节就要到了,你不需要去陪陪未婚妻吗?” 艾弦轻轻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决定不和她结婚了。” 艾薇猛地一抬头,然后又慢慢地将头垂下,“是吗……” 艾弦没有回答,水蓝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芒,“吃什么好呢?寿司吧,怎么样?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 艾薇只是沉默,艾弦拉着她轻快地向前走去。 “哥哥,为什么要解除与米娜的婚约?” 听到这话,艾弦并没有立刻回答,略带冰冷的手轻轻地包裹着艾薇的手,艾薇感到那只手微微地用了一下力。 然后,他转过头来,满不在乎般微笑道:“因为觉得不适合吧。” 艾薇看着艾弦,仿佛不能理解他意思。艾弦拉了她一下,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随着艾弦往前走去。 他们慢慢地走着,艾弦穿着深棕的外衣,艾薇穿着鲜红的外套。他们一言不发,拉着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缓慢地前进,时间好像在他们的身上是静止的。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寿司店的门口,艾薇听到了宛若耳语般的低喃:“薇薇,我哪里都不去了。” 一抬头,是艾弦温和的面孔,他浅浅地笑着,就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仿佛他的笑容是从来没有变过的,“薇薇,到了。” 愣了一下,艾薇点了点头。 “你先进去等我吧,我一会就过来。”艾弦又是笑了笑,转身快步走开了。艾薇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垂着头,走进了狭小的寿司店。 或许是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店里的人很少,艾薇径自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隔着窗户向街外望去。路上的人们快步地走着,天空一如往常般阴霾。比起孟斐斯湛蓝的晴空、金色的太阳,真是太不同了…… 突然间,她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拉美西斯二世本来就应该迎娶上百位妃子,本来就应该立奈菲尔塔利为王后,他的统治本来就应该长治久安。 是因为她的出现,一切才偏离了轨道。 现在她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他可以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平安地、伟大地一直活下去…… 她本来的愿望,不就是如此吗? 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在继位后短短两年便宣告终结,她想他参照历史迎娶美丽的奈菲尔塔利,成就为后世传诵的伟大爱情,她希望他的统治安稳、长久,所以她再次回到埃及,为了把自己打乱的历史修回原状。 现在,这个愿望被满足了。 然而,她的一切情感却随着那荒谬的时空错乱被彻底剥夺了。 黄金镯不在了,自己也不在了。他与她的故事,或许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吧……在他的生命里,她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吧。 她忍住眼间突如其来的酸楚,仰面朝天。 如果不闭上眼,如果不睡,那么她就不会再看到那些令她怀念的一幕一幕,她就可以让那一切就此在心里消失?…… 她垂下头,视线落在了街对面橱窗里的电视上。画面上隐隐地闪过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尽力抛开记忆中残留的影像。刚想把目光移开,却被画面上一闪而过的图像吸引住了。 那是一堵墙,破旧的、古老的矮墙。 上面依稀模糊地刻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 色彩随着久远的年代隐隐地褪去,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因为空气的侵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鲜活。 她如同被粘住了一样,眼睛一瞬都离不开那模糊的屏幕,仿佛一眨眼,那些图象就会消失。 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没走几步,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薇薇,你去哪里?” 一抬头,水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失望,再转身望向街对面的电视,上面已经切换成了其他的画面。 她沮丧地低下头,踉踉跄跄地退回几步,坐进了椅子里,问道:“哥哥,你去了哪里?” 艾弦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打开手中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躺在黑蓝的天鹅绒之上的是一朵精致的水晶蔷薇,娇嫩欲滴的花瓣上点缀着美丽的宝石。 “我知道你喜欢,虽然你不说。” 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温和的笑容,艾弦轻轻地把盒子推向艾薇。 艾薇盯着那朵水晶的蔷薇,视线一下子模糊了起来,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脑海里骤然回响起那些令人心碎的话语: “从今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妃子,你能生下几个孩子,我就有几个后代。” “当我的王后吧,当我国家唯一的‘伟大的妻子’吧。” “薇,我爱你。” 散发清香的莲花,沉静宽厚的尼罗河,美丽的蔷薇之墙,炙热专注的话语。 那堵绘满蔷薇的墙壁是确实存在的啊! 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境,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把那美好的誓言打碎,迎娶数十位妃子,对别人宣誓永恒的爱情? “薇薇,你怎么了?” 历史固然重要,世界固然重要。但是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啊! 她想知道为什么。 艾薇盯着水晶的蔷薇,小小的手用力地攥着裙摆,指甲几乎穿透布料嵌入她细小的手掌。眼泪如同大粒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滴落,落在水晶蔷薇的花瓣上,缓缓滑落下来。 “哥哥,我想回到那个国家。” “薇薇,你说什么?”艾弦俊秀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哥哥!”艾薇坚定地张大眼睛,用力地看着艾弦,“我想回到他的身旁,我想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让我回去,至少让我回到埃及。除非我亲眼看到,不然我无法相信那些甜美的誓言全部是虚假的梦境!” “艾薇,你疯了?”艾弦紧紧地扣住了艾薇的肩膀,“你要怎么回去?手镯没了,那个奇怪的木乃伊消失了,就算你阴差阳错回去了,你怎么知道你可以回到那个年代?” “我知道,我知道不行,但是你至少让我回到孟斐斯,让我看看他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不相信他迎娶了那么多妃子,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艾薇,不要去想他了好不好?”艾弦深深吸了几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沉重的静默,过了一会,只听他吐字清晰地说,“我陪着你。” 艾薇骤然抬起了头,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水蓝色双眸中泛着令人心疼的光辉。 “他给的……我不能吗?”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住艾薇的肩膀,关节处隐隐泛着白色。他微微垂着头,黑色的刘海挡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薇感到自己心里最深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着。她曾经是多么迷恋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啊,等待那四个字,又等待了多久呢,为什么她总是在追求不可能的恋情呢? 历史已经还原了,那个人的生命里没有她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说要陪着她了,或许她应该忘记过去的种种,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吧。 双手微微地颤抖,缓缓抬起,就要碰到那双紧紧扣住自己肩膀的大手。突然眼前飞速地闪过了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场景,如琥珀一般透明的眼睛,如同烈火一般炙热的话语,为了保护自己而喷涌的鲜血…… 她已经答应他了,只喜欢他一个人,即使他不再喜欢她,她依旧喜欢他。 她已经答应他了啊! 双手又缓缓放了下去。艾薇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刚想要开口,艾弦却比她更快地说话了。 “你决定要去了吗?”黑发的青年慢慢地抬起头来,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艾薇望着自己深深迷恋过的哥哥,坚定地点了点头。 “即使你去这一趟只能证明他背叛了你,或者你们的种种都只是黄粱一梦?” 艾薇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接着又点了点头。 艾弦淡淡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说:“那么,我陪着你。” 白衣的青年恭敬地拉开车门,艾薇快步走下车来。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失望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孟斐斯。”艾弦从后面跟了上来,慢慢地说,“拥有五千年的历史,贯穿了古埃及全部的辉煌。” 所以那个木乃伊能够以此为联接将他带到她的身旁吗?不过对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依然心存芥蒂,他自己也是一个契机,这是什么意思?所有的人都叫他雅里·阿各诺尔,这又是什么意思? 艾薇一言不发地往荒凉的遗迹走去,艾弦连忙停止了自己的遐想,跟上前去,“薇薇,你去哪里?” 艾薇望了望纯净的蓝天,伸手指向前方,“他的宫殿,就在那边。” 穿越了三千年的天空,穿越了三千年的城市,尼罗河仍旧携带着泥沙永不疲倦地向前奔流,阳光依旧耀眼地照射在大地上。但那比太阳更为辉煌的国度已经不复存在了,奢华的孟斐斯,经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只剩下了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断壁残垣。 艾薇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热闹的集市、来自各国的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华丽的建筑,鼻子里还可以闻到女人身上各种扑鼻的芳香,一伸手仿佛就可以拉到身边的那个人。 然而她一伸手,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张开了眼睛,艾弦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去里面看看。”她躲开他关切的眼神,慢慢地往里面走去。如果每走一步,可以退回一年该多好,那么她走上三千步,就可以又见到他了,哪怕只见一面,再让她看看他那双比琥珀还要美丽的眼睛,亲口问他一句话,之后,即使她还要往前走,她会去什么地方、什么时空,她都不在乎了。 “小姐,”一句有着浓重埃及口音的英语硬生生打断了艾薇的遐想,一个棕色皮肤的大叔笑容可掬地站在艾薇面前,“来参观蔷薇墙的?” 艾薇一愣,骤然想起几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堵刻画着蔷薇的墙壁……原来已经被当成景点了,当下她脑袋一懵,全身无力地点了点头。 棕色的大手摆出一个大大的五字,“五十埃镑。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幸好你碰到了我,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噢!” 艾薇又是一愣,然后尴尬地想起来,和艾弦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从来不带钱的。大叔见她不答话,面孔一沉,冷冷地说:“参观时间6点结束,过时不候。” 艾薇想回头找艾弦,但是突然想起刚才他专注的眼神,一时间脚步竟然重得不能移动。 “美元可以吗?”在艾薇犹豫之时,艾弦的声音已经在身边响起,艾薇回过头去,他浅浅地笑着,水蓝的眼睛散发出温和的光芒。这时他冲着那位大叔说,“给你五十美元,带我们俩进去。” 大叔的眼睛迅速地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收了钱,开心地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艾薇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艾弦淡淡地打断了,“我陪着你。” 带着微笑,但是语气却是坚定的。还没等艾薇反对,他已经大步走在了前面。艾薇踌躇了一下,低着头,最终还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那一切存在的证据,就在前面。 “到了,就在里面。”大叔把二人带到一片尚未修整好的遗迹前面,“这里因为还没有开放,所以比较零乱,但是蔷薇墙最近可是个热点,你们进去看吧,别随便乱动,负责文物修护的人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不一定还能看到这样原始的风貌了噢。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艾弦点了点头,转身向艾薇问道:“是这里吗?” 艾薇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是这里,是这里! 隐隐能听到不远处尼罗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风儿轻轻地吹着,十二月,她竟然感到空气中仿佛飘散着莲花的清香。 时空在这一刻错位了。 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前去。闭上眼睛,这里就是孟斐斯的宫殿,巨大的雪花石雕像、高耸的蕨类植物、青花石的地板。 绘满蔷薇的墙壁。 褪去的颜色、扭曲的图案。 她睁开眼睛,在那堵美丽的矮墙前缓缓地蹲下。 这就是证据,证明那一切不是梦境的证据啊! “那个年代是没有蔷薇的,虽然形状不甚准确,也算非常奇妙了。”艾弦跟在她的身后,轻轻地说着,“薇薇,这是……你弄的吗?” 艾薇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摇着头。 “不是,哥哥,”她的言语中带着哽咽,“这是他送给我的,他为我建造的……”那些果然都不是梦。 “薇薇,那就不要难过啊,你该高兴,不是吗?”艾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苦笑着说。 艾薇又摇了摇头。 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如果那一切都不是梦,为什么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撕碎他们彼此的誓言,残酷地依照原本的历史,迎娶上百位妃子。 这样的真实,反而更加残酷。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绘满蔷薇的墙壁,突然在最下面一块小小的砖上,看到了一个奇怪却几分熟悉的图案。她仔细地看着,半晌,终于恍然大悟。 那是一个汉字的“薇”,而且写倒了过来,歪歪扭扭的笔画,但是她仍旧可以认出来,和她当初写在沙地上的是一模一样。 “我不叫奈菲尔塔利。” “当年说这个名字是为了好玩儿的,其实我的名字,叫艾薇。” “准确地说,我的名字就是一个字‘薇’。” “薇?” “你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 …… 他的记忆力真是不得了,难怪可以当上最伟大的法老,即使这种笔画复杂的方块字,他依然可以记得这样准确。她笑了,唇边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悲哀。这么好的记忆力,那么他不会忘记他们说过的话吧。 她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那个写倒过来的“薇”字。突然,她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在“薇”字底端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如果不去碰触,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艾弦,他站在离开她身后大约五米左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轻轻地按下了那个机关。 那块石头,居然从墙上松动了。 她的指尖骤然变得冰冷了起来,一股紧张的情绪从脚下升起,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她颤抖着,轻轻地将石头抽了出来,一个木质的盒子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古朴的盒子,上面刻着精致的莲花,右下角写着古老的埃及文字。它应该是在墙壁建造时就被巧妙地藏在了里面,如果没有触动那个机关,它就会一直被严丝合缝地放在那里,连空气都被隔绝。盒子展露的那一刻,时光仿佛突然在它身上开始流动。鲜亮的颜色迅速褪去,饱满的木头渐渐变得干枯、腐蚀、边角开始破碎。 艾薇打开了盖子。 映着太阳,盒子里的东西竟然闪出了耀眼的金光。 黄金镯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在盒子被打开的一瞬间,光鲜的金质外表同样开始飞速地褪色,镯子上渐渐出现了一道深刻的裂痕。这时,盒子已经开始破碎,只剩下残缺的碎片,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上。艾薇捧着眼前精巧的手镯,红宝石制成的蛇眼冰冷地看着自己。 “薇薇。” 艾弦发觉艾薇的神色不对,不由得叫出了声来。他上前几步,发现艾薇手里拿着那个他送给她的手镯,只是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之前是没有的。 “那个手镯……”他在艾薇身边蹲下,顿了一下,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他呼了一口气,坐在了艾薇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空,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就要渐渐地沉入地平线了,埃及大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快六点了,两位快点出来吧,不然晚上有人来检查,我可就没办法交代了!” 艾弦依旧看着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仿佛呢喃般说道:“薇薇,我们走吧,回伦敦吧。” 艾薇没有回答。 又是长久的静默。 “你……要去了吗?” 艾薇还是没有说话,她出神地看着手上龟裂的黄金镯,仿佛在衡量着什么、思考着什么。 “艾薇,还有什么能让你留下来吗……”艾弦平视前方,看着那破旧的墙壁,仿佛耳语一般地说着。那些歪歪扭扭却出奇精细的蔷薇,虽然已经饱经时间的风霜,却依然可以看出每一朵花所蕴含的心思。他可以想到,那个男人,一定很重视艾薇,不惜花一切心思满足她的愿望、疼惜她、保护她。 难道他会比自己更加呵护这个如同蔷薇一般美丽坚强的女孩子吗? 她的心里,除了那一个远在三千年前的男人以外,什么都容不下了。艾弦紧紧地皱起眉毛,水蓝的双眸染上了一丝迷茫的神色。他希望她能快乐,他希望她能幸福,他可以对她好,可以把世界上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都给她,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只要她能够对他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哥哥的身份,唯独那份感情,他真的无法给予,然而她想要的,偏偏就是那样一份感情。 他欺骗自己、他逃避,他把她推开,推得远远的,扮演一个最完美的哥哥。伤害她,也伤害自己。如今,她走出来了,要离开他了,而他还深深地陷在里面,回味着昔日由自己一手造成的伤痛。 应该为她开心吗,这本就是他的希望啊。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却无法笑着鼓励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呢? “薇薇……” 听到他叫她,她抬起了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与自己出奇相似的眼睛。叫出自己名字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一贯平静的面孔下仿佛隐藏着就要迸发出来的情感。他要说什么呢?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在充满情感的时候,是那样的令人心醉,简直要把她吸进去溺毙了。 她应该听他说完吗? 他的那句话,会使她动摇吗…… 艾薇不敢再看他水蓝色魅惑的双眼。她匆匆地低下头,把视线集中在手中的黄金镯上,先发制人地对艾弦,也是对自己说:“我要去。” 许久的静默。 只感到风携带着沙土,轻轻地刮过她娇嫩的脸上。 天色渐渐转暗,远处传来埃及大叔又一次焦急的催促声。她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能蒙间感觉着艾弦就在自己的不远处。 突然,一双大手将自己揽了过去,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向一个温暖的胸膛。那双修长的手,温和却坚决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略微有些颤抖。 “薇薇,”或许是风吹得太猛,那温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恍惚间带着几分哽咽,“你去吧……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任何时代,都会有我。我会和你在一起,像现在一样,保护你,永远保护你,像你的哥哥,一样……” 他放开了她,退后了几步,看着她。脸上带着一贯和蔼的笑容,水蓝色的眼睛漾着温柔的光芒。 刚才那脆弱的声音,恍若从未有过。 他微笑着,拉过艾薇的手,弯下身子,轻轻地将吻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他依旧微笑,却缓缓转过了身去。 艾薇的眼睛霎时一片模糊,艾弦的身影已经不再清晰。她带着几分犹豫地说:“哥哥……你要去哪里?” 蒙中,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轻轻地摆手,“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我。哥哥也会有任性的时候,我走了。” 艾薇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滑落下来,滴在带着深刻裂痕的黄金镯之上。她几乎要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个她生命中第一个迷恋的男人,但是双脚却犹如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动。 很久以后,艾薇还会想起那一天,如果那个时候冲了过去,事情会变成怎样,是否一切便会就此不同? 可那个时候,她终究是没有动。 因为那一刻,手中的黄金镯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她仿佛不受控制就已经将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她不再需要犹豫,她的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现在,她就要最后一次飞越遥远的时空,去追寻那个令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誓言。她不顾一切,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那一切,究竟是否真实。 金光如同要迸裂的能量,温暖的感觉经过艾薇的四肢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暗暗吐气,尽力平稳自己的心跳,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渐渐地飞离了真实的场景。 最后的一刻,耳边仿佛响起了蒙的声音:“黄金镯是枢纽,制造了两个时空,黄金镯消失,虚构的时空就会消失……” 而转瞬间,那个声音就消失了,身体唯一能感觉得到的,就是一片无尽的金光。 在光芒尽头等待着她的,究竟会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一晃十年 一望无垠的平原,光秃秃的。泥土映着渐渐下沉的太阳,泛出苍老的颜色。 艾薇张开眼睛,看到一片原始的、荒凉的土地,干燥的空气令人舒服但是却缺少了那分属于太阳王国独有的热力。一种不安渐渐地由内心升了起来,这片土地,或许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地方。 艾薇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垂首摘下手腕上的黄金镯,镯子已经褪去了被氧化的外表,黄澄澄地展现在眼前,但是贯穿镯身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却依然深深地留在那里,甚至更加明显。或许再用一次,它就要断裂了吧,艾薇不由得想着,不过她已经很满足,至少她还有这样的一次机会。她把镯子装进裙子旁边的袋子里,这一次她回到过去,可谓是孤注一掷,听天由命。 她抬起头来,举目四顾,想找到能够指明方向的蛛丝马迹。仿佛是老天有意帮她,远处慌慌张张地赶来一队骑着骆驼商人模样的人,她不假思索地冲着他们挥起手。 寥寥数人组成的商队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他们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用或黑或白的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着长衫,骆驼上挂有水袋,显然是为长途行商而做好了各种准备,唯一令人疑惑的是并没有看到任何货物。一行人动作焦急,走到她的身边。为首的人冲着她说了些什么,旁边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艾薇突然惊慌地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这里是埃及吗?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商队的人们摇着头,为首的人示意后面的人继续前进。艾薇不由得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不要走,走之前拜托你们告诉我,哪个方向能去埃及?” 商队的人们继续议论着,还不住地打量她,却已经开始慢慢地离开她。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商队的末尾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小声地响起,“我懂一点埃及语……” 艾薇反应了一下,才想到,如果自己说出来的话被认为是埃及语,那么至少,她应该是回到了大概正确的地点。 商队的人们对队尾年轻的商人说了些什么,队伍继续前进。队尾的商人留了下来,他跳下骆驼,摘下头巾,走到艾薇的面前。这是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一双清澈的浅棕色眸子静静地看着艾薇,他略带羞涩、慢吞吞地说:“这里是叙利亚,距离首都大马士革大约半天路程,最近赫梯军队正向叙利亚用兵,战火不断,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大马士革,艾薇脑海中快速掠过了《拉美西斯二世》一书中描绘的古代西亚地图,大马士革是古叙利亚的首都,位于举世闻名的卡迭石南方。 “请问现在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吗?赫梯的国王是穆瓦塔利斯吗?”艾薇焦急地发问。 “对,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赫梯的国王是穆瓦塔利斯。”那个年轻的商人依旧是慢吞吞地回答,但语气里却明显带着“你说的是什么傻话”的意思。 太好了,还是那个时代,虽然可能稍微晚了点。艾薇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那个……”年轻的商人慢慢地打断了她的思考,“你的头发……是真的金色吗?” 艾薇看了他一眼,“是吧。” “哦。” 过了一会,年轻人又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是真的蓝色吗?” “是吧。” “哦……”年轻的商人想了一下,然后便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骆驼身边,缓缓地将骆驼牵过来递给艾薇,“这个给你吧,一直往西南走,就是西奈半岛,绕过红海,就是下埃及……千万别走错方向。” 艾薇接过绳子,正要道谢,突然觉得不妥,便又问道:“那你怎么办?” 年轻的商人挠挠头,说:“没关系的,我去追他们好了。”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匆匆行进的商队。 “谢谢你!”艾薇连忙谢过,紧接着又犯起愁来,这个骆驼生得非常高大,自己怎样才能爬上去呢? “你叫‘米米’,他就蹲下来了。”年轻人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说着,冲着骆驼轻声唤道,“米米。” 那高大的骆驼果然乖乖地趴了下来,艾薇连忙乘机爬了上去。 “你再叫‘多多’,他就会站起来。多多。” 骆驼站了起来,载着艾薇,缓慢地转了个弯,径自向太阳落下的地方走了过去。 “你放心,米多它认识埃及,”年轻的商人缓缓地说道,“到了下埃及,你就放米多走,它自己会回家的,这一路请务必照顾好它……” 他看着艾薇点点头,接着就如同那个骆驼一般,慢慢地往商队那边走去。艾薇转身冲着他喊道:“谢谢你……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拉美西斯今年有多大岁数了吗?” 年轻人顿了一下,转过身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说:“不知道,但是已经登基五年了吧。”他想了想,又耸了耸肩,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了一句,“五年咯。” 之后便不再理会艾薇,慢悠悠地往商队远去的方向走。 五年?又是五年? 从第一天见到他开始,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时间,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于她,一切短暂得如同梦幻一般,而于他呢?时间的落差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结果…… 骆驼米多慢慢悠悠地走着,血红的夕阳渐渐地沉入了一望无垠的荒凉平原的尽头。艾薇渐渐觉得困了,她轻轻地拍了拍米多,呢喃一般地说着:“带我去,带我回到他的身旁。” 米多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的,美丽的眼睛竟然通灵般地眨了眨,它载着金发的少女,朝着太阳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入夜,忽然觉得有点冷了,艾薇打了一个寒战,骤然醒了。河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向前望去,蒙中,视野里竟然是一片温暖的火红。她又揉了揉眼睛,这次终于看清楚,河水的对面不远处,竟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城市。 夜风缓缓地吹着,好像温和的乐曲,但是优美的音符中却夹杂着令人战栗的绝望叫喊。破碎的城市,正被无情的烈焰渐渐吞噬,倒映在黑冷的河水上,形状竟似华美绽放的罂粟。 艾薇愣着,然后连忙拍了拍骆驼米多,问道:“这个方向,没错吧?” 米多自然是不会回答,依旧沿着河水慢慢向南走着。 艾薇没有办法,只好紧紧抓住米多的驼峰,依靠它温暖的皮毛来保持自己的体温。在河水的另一边,或许正上演着恐怖的惨剧吧。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对不起。路过了那样的悲惨画面,自己却束手无策,只想着快点回到埃及。 她咬紧牙关,不去看映在河水上的可怖画面。 忽地前方不远传来了惊慌的水声,她张开眼睛,直起身子,从米多的脖子旁探出身子,向前望去,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正跌跌撞撞地从河里爬出来。 那人喘着粗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哭腔,用艾薇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说着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等艾薇开口发问,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了河岸,然后狼狈地站起来,没命地往河水反向的地方跑去。 霎时间,艾薇感到一阵冷风擦着她的脸呼啸而过,然后,那阵冷风变成了利箭,狠狠地插到眼前浑身湿透的可怜人身上。紧接着,又是几个骑着马的人从她的身边跑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地用宽剑将那个男人剁成了好几段。艾薇当下就愣在了那里,隔岸的火光映射过来,将他死前扭曲的表情衬托得更加可怖,身上染血的宽剑隐隐闪着金属特有的光芒。 那些东西是铁剑。 艾薇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比见了鬼还夸张——用铁剑的,无疑是赫梯的人了。她的长相,就算是在黑夜也能看得出来,万一被那些人想到她与埃及的渊源,麻烦可就大了,她可是没有带任何武器在身边啊! 可是,骆驼米多居然宛若完全没有被眼前恐怖的场景影响到,继续以缓慢的步伐绕过前面的死尸,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那几个彪悍的赫梯人,注意到了身边过分平静的骆驼,以及坐在上面惊恐无比的艾薇。他们策马上前,将米多团团围住,这一举动,终于让米多乖乖地停了下来。其中的一个赫梯大汉举起了宽剑,突然,被另一个人制止住。几个人围着她和米多,开始用仿佛光盘卡碟出现乱码一般的语言激烈地讨论起什么来。 目前艾薇的状态,恐怕只能用“懵了”二字来形容,她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他们打算对她动手,她就丢弃骆驼,跳入身旁的河里,顺着水流,漂着往南方去。虽然对不住那个年轻的商人和米多,但是她真的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埃及——赫梯的军队已经攻入叙利亚大马士革以南的地区了,为什么仍旧不见埃及的军队加以抵抗呢?莫非是因为情报还没有传到那里?叙利亚在埃及和赫梯的争霸中军事地位至关重大,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容忍赫梯的军队攻入此地,依然置之不理? 她得去问问他。 艾薇打定了主意,那些赫梯人也结束了讨论,为首的一个男子慢慢地走了上来。米多居然还是乖乖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要反抗的样子。艾薇心中暗暗一寒,真是的,她还能指望一头骆驼做什么?只有对不起它了。 念头闪过,她立刻很缺德地狠狠踢了米多的肚子一脚。可怜的骆驼嘶叫一声,摇晃着脑袋,把面前的赫梯人撞了个趔趄。趁着这一段空隙,她跃身跳下骆驼,抓准时机,往数米之外的河水冲去。 跑了没两步,她就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就在那个赫梯人碰触到她的一刹那,她突然听懂了他们那些如同乱码一样的语言。这些就是古代赫梯的语言啊! “把她带回去吧。”拎着她的人粗声粗气地说,“她是雅里·阿各诺尔大人交待过咱们要寻找的金色头发少女,而且她骑着图特大人的骆驼米多。” 雅里·阿各诺尔一直在找自己?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难道他要以她为筹码,要挟埃及什么?而骆驼米多的主人是他们口中的图特大人?难道说那个语调缓慢的年轻商人大有来头? 她当下就愣在了那里,看来这一次想回埃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拎着她的人将她扔上了马,策马扬鞭,一转方向,向北面快速行去。夜风吹了过来,艾薇被横挂在马上,颠簸得有些想要呕吐。除了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她只能隐约听到身后的人大声地发号施令:“我们前往大马士革,将这个女人带给雅里·阿各诺尔殿下,留下一个人慢慢地将骆驼也牵回去,图特大人应该也在大马士革了!” 艾薇决定暂时不跳马、不挣扎。 至少雅里是不会要她性命的。如果现在盲目反抗,恐怕眼前的这几个大汉反而会对她不利,而且,雅里那边一定很了解埃及的情况。现在立刻被带到他那里,对于艾薇打听情报的速度,要比骑着骆驼晃回埃及来得更加快速。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立刻乖乖地装死一般挂在马上,咬着牙忍耐那剧烈的颠簸。 身后的火光渐渐远了,艾薇非常沮丧地发现,自己正被带回自己出发的地方。 风吹得更冷了,加上战马有节奏的颠簸,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双眼合上的那一刹那,脑海中骤然显现了一片纯洁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美好晴空,那双琥珀色魅惑的眼睛,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艾薇感到自己摔在柔软的皮毛上,被风吹得要僵硬的身体渐渐又有了暖意。正在窃喜的时候,更加温暖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她一阵开心,便张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之间,恍若看到了哥哥的脸。 看到那张脸,她就更加放心了,抱着被子转了一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想要继续睡去。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三千年前,那么,她刚才看到的人是…… 她猛地一下惊醒了,“腾”的一声坐了起来,却因为起来得过于快速而感到一阵眩晕,差点又躺了回去。 眼前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不正是雅里·阿各诺尔吗? 从第一次见雅里,于古代的时间,已是五年的光阴。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邪魅脸庞,仿佛从未改变过。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袖口印着绛紫色调的精细花纹,烫金的线穿插其中。他微微抬手,撩开额前垂下的刘海,那双冰蓝的眸子,宛若永恒的宝石,闪耀着美丽却无机质般的光芒,与他食指上寒冷的蓝宝石遥相呼应。 看他的气质与穿着,雅里在赫梯的地位,怕是比五年前更上一层楼了。 雅里尚未开口,艾薇抢先说道:“穆瓦塔利斯死了吗?” 他愣了一下,接着开心地笑了,伸出白皙的手轻轻地拉起艾薇的一绺头发,看着艾薇扭头,让那束如同阳光般美丽的发丝从自己指间滑走。 “你还是那么让我出乎意料,我以为你的第一个问题会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而不是关于赫梯国王这只蠢猪。”他口气刻薄,但眼中却有掩不住得饶有兴味,“我还想问你很多问题,比如,你这五年去了哪里之类,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到你的问题。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只是……” 他随手递给艾薇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示意艾薇喝下。 “只是,他恐怕没有判断的能力了,他的下半辈子,就由我来照顾吧。” 艾薇喝下一口奶茶。 “我花了一年时间,在他每天喝的酒里面加一点东西……” 艾薇立刻把嘴里含着的一口奶茶毫不掩饰地吐在了雅里的面前,狼狈地看着他几乎要忍不住大笑起来的样子。 “奈菲尔塔利,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他轻轻地弹了一下溅在自己身上的奶茶滴,一丝厌恶的神情都没有,眼里更见温柔了起来,“你还要告诉我一件事。” 艾薇一边略带郁闷地擦掉嘴边的奶茶,一边把杯子推得远远的,还没来得及坐稳就和雅里谈上了条件,“可以,你问我一件,我就告诉你一件,但是你问完我,我也要问你一件,你也要告诉我。” 雅里更想笑了,他控制着自己对她浓浓的兴趣,尽量严肃而专注地看着艾薇,“五年了,你去了哪里?” “回家。” “回家五年,但是你的样子却一点都没变?”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艾薇瞪了他一眼,“该我了。拉美西斯在哪里,为什么不出兵与你分庭抗衡?” 雅里一愣,接着耸耸肩,“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不出兵?不过他很好,结结实实地活在孟斐斯呢。” 他很好,他在孟斐斯。相较于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孟斐斯更靠近叙利亚,而且更具有战略意义,他驻扎在那里,一定是有所筹划!雅里一定也是有所顾忌,所以虽然前线已经压到叙利亚南部,自己却仍然和大部队驻扎在大马士革。 “五年了,为什么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艾薇正想着,雅里就已经发问了,于是她连忙歪着脑袋故作思考。 “嗯?因为我保养得好。”看着雅里一副一脸根本就不信的样子,她连忙转入下一个话题,“拉美西斯……他现在有多少位妃子?” 问到这个问题,艾薇清清楚楚地看到雅里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慌忙往前蹭了几步,“他现在有多少妃子,你回答我啊?” 雅里又一次轻轻地拉起艾薇的头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呢。” “你还没回答我,说好一人一个问题的。”艾薇略带不满地开口。 雅里冰蓝的瞳孔漾起温和的神色,“那么,我之前答过你关于穆瓦塔利斯的事情,这也算是一个了。” “奈菲尔塔利,”他继续说了下去,不给艾薇张口的机会,“你知道,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连续五年执著地寻找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子?为什么过了五年还可以对那个女人保持最初的兴趣?为什么即使仅仅抚摸她的头发,仍然会感到有一丝难言的情绪呢?” 他把她的头发拉到了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今天再见到你,才突然想明白这些问题。” 艾薇骤然愣住了,这些话的意思是?难道他的答案会是……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异样的情愫随着淡淡的奶茶香漾了出来,在二人的视线中来去。两个同样聪明的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大人。” 房间外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雅里微微蹙了蹙眉,一副很明显“放你一马”的表情,松开了艾薇的头发。 “进来。” 艾薇刚松了一口气,可抬眼看到进来的人的脸时,又忍不住露出了鄙视的神情。 来者是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他气质沉静,斯文的脸上略带羞涩的神情。他身穿赫梯的官服,精细的做工说明了他的地位也绝非小可。一双清澈的浅棕色眸子淡淡地扫过艾薇,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雅里身上。 “恭喜大人。” 雅里转过身去,随意地说:“你活着回来了,图特?” 来人不是那个年轻的商人又是谁?艾薇盯着他,看着他假装一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可疑之下,她终于忍住没有开口,静观其变。 “奈菲尔塔利,”雅里转身过去,对着艾薇,“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得力的副官,图特。” 图特依旧一副完全不认识艾薇的样子点点头,“听说是属下走失的米多将她驮到士兵面前的,大人,这次属下也算是立功了。” 那慢吞吞的说话方式,那不疼不痒的表情,她就是瞎了也不会认错。但是他现在说的那些话,她完全不明白了。 那骆驼明明是他借给她的,明明是借给她回埃及的,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走失”,为什么变成了“驮到赫梯士兵面前”?她犹豫地看了图特一眼,那个人也看向她,浅棕色的眼睛平静得好像一汪深潭。 艾薇觉得她还是不该贸然开口。 “图特是个生意经,平时没有事情找他,他就会自己跑出去经商游历。”雅里调侃地说着,“结果这次我和叙利亚开战,他没有及时赶回来,被战事困住了。” “来到大马士革的路程,真的是很不容易。”图特慢慢地说着,好像有个很长的故事要讲。 雅里有些怕的样子打断了他:“好了图特,以后再讲吧,明天一早过来,我还有事找你。” 图特顿了一下,然后又是好像慢动作一样地拜了一礼。 “那么属下就告退了。” 雅里连忙摆摆手,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有点无奈地对艾薇说:“图特很能干,就是说话太费劲。” 艾薇连连在心里表示赞同,但却仍然板着一张脸。 雅里不由得一笑上前,一手将艾薇的脸掰了过来看向自己,“阔别五年,你还没有正眼看过我一下,难道你就没点儿想我?” 艾薇看着雅里那双冰冷的水蓝眸子,心里暗暗叹道,虽然阔别了若干个月,她却是天天对着同样一张俊俏的脸,实在谈不上想他。尚未反应过来,雅里已经贴了上来,在她的脸颊和嘴角之间轻轻地烙下了一吻。 那是一个暧昧的位置。 比简单的祝福要亲密,却又不失礼节。 她还愣着,他已经开口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艾薇略微苍白的嘴唇,“想明白那些问题,我突然不敢贸然做一些事情了,奈菲尔塔利,跟我走好吗?回赫梯去,留在我的身边。”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好像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看到她的时候,就不由得想带她走,那双与自己如此相像的水蓝眼眸,让他在思考之前就想要保护她,保护那双透彻而美丽的眼睛。 她是那么与众不同,每次都让他充满兴趣。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她恐怕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一直难以忘记的女人了。 即使时隔五年再见,她依然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我已经是埃及的王后了呀。”沉默之中,艾薇苍白地甩出这句话来。 雅里并没有放开手,一双眼睛好像包含着无数要说的话,“不,你还不是埃及王后,埃及没有王后,你也不会成为王后,即使你回到他那里。” 她突然打开他固着她下巴的手,激烈地抓着他的衣服,双眸骤然转为浅浅的蓝色,语气竟然冰冷了起来,“他要娶奈菲尔塔利吗?” 雅里一愣,但更快,他便就势轻轻地抱了艾薇一下。 她本能将他推开,他就顺势退后了几步,在房间门口站定。 “这房间给你睡,不要想着逃跑。” 他在艾薇没有继续发问之前匆忙转身出去了。隔着房门,艾薇隐约听到他命令人将房门锁上。 她苦笑一下,坐回了温暖的皮毛之上。 雅里分明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 她还不是那个人的妻子吗,他果然迎娶了其他人吗? 她再一次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亲眼印证这令她绝望的消息吗? 想到这里,一股发自内心的冰冷突然涌了上来。她骤然不悦,颓然用手抓着头发,大口地吸起气来。 那来自身体深处的不甘与痛苦,几乎要将她扯碎了。那个年幼的公主,那个可怜的亚曼拉,在这一刹那,她突然十二分地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或许,在某种情况下,她也会在心里恶毒地诅咒那些将他带离自己身边的人吧? 第二十七章 赌约 艾薇伏在温暖的毛皮上,隐隐睡着,月光透过石窗,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 房门外轻轻地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叩门的声音稍稍加大了一点,她才不耐烦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谁敲门也没用啊,我是打不开门的。” 她赌气似的将手放在门上,一拉,“我说我打不开的……打开了?” 夜风顺着门吹进来,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但是那扇门,却是切切实实地开着,上面的锁早已不知所终。 她愣了约二十秒钟,转身回房,用薄毯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既然待在这里问不出雅里个所以然来,她还是回去亲自问那个人比较好,本来就没想过在赫梯的军营里多待,但是……她又转身看了看那扇被神秘开启的门,但是,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就迎来了逃跑的机会。 午夜,清冷的月光洒在古代感十足的石制王城里。大马士革沦陷了,赫梯的军队已经在叙利亚的王城里安营扎寨,为什么,为什么拉美西斯还在按兵不动?叙利亚在埃及与赫梯的国土之间,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可以纵容赫梯攻入叙利亚至如此地步? 夜晚的王城格外寂静,出乎艾薇意料的是,她一路小心,却没有碰到什么士兵。在离开她房间不远的中庭树下,竟然大大咧咧地拴着一匹马。艾薇当下就想笑,若是陷阱,这未免也太招摇做作,若是帮她,还真是有些明目张胆。 是福不是祸,既然想不明白,她便不再想,径自走上前去,牵过那匹马,寻着城门走去。 可没走出多远,艾薇突然隐隐听到男人交谈的声音,正冲着她的方向越行越近。她当下一慌,把马扔到一旁,自己找了个阴暗的墙脚躲了起来。 交谈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内容让她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埃及王现在还没有动静,但是他一定会筹划反攻的。” “我们还是按照雅里大人的意思,在卡迭石做好万全的准备,恐怕最后决战的地方,就是那里。” “不愧是雅里大人,他的计划实在是太缜密了。有他的带领,赫梯这一次一定会彻底击垮埃及。图特大人,您的意见呢?” “咦?那里怎么有匹马?”慢吞吞的声音,自然是源于图特,但却蹦出这样一句不紧不慢的话来。艾薇心里一惊,还没决定是否转身就逃,突然被人从身后一下子堵住了嘴,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贴着耳朵却响起了一个轻佻而熟悉的声音:“你可真有本事啊。” 那人大手松开,她回过头去,对上了那双与自己出奇相像的水蓝眸子。雅里那张俊俏的脸正在离自己不到数厘米的地方细细打量着自己。他抱着艾薇的手虽然用力,却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带着浓浓的兴致,看着艾薇那张略带慌张的脸。 “你怎么跑出来的?怎么把锁打开的?”他抱着她,慢步向她的屋子走去。 艾薇低着头不说话。那门是自己开的,赫梯军营里,看来是有人要帮自己,此时她最好还是缄默不语。 “不说是吗?没关系,我们一起去看看。”雅里依然淡淡笑着,抱着艾薇往回走。当他们回到那扇门前,艾薇愣住了。原本不翼而飞的锁,现在居然好好地挂在门上,一副被撬开的模样。 电光石火之间,艾薇眼珠一转,连忙说:“我会撬锁的,你别妄想能把我锁住。” 雅里沉吟了一下,进而轻轻一笑。他抱着艾薇进门,温柔地将她放在毛毯之上,在她旁边坐定,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你就那么想去埃及吗?” 艾薇轻轻用手挡开雅里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头。 “埃及……早已忘记了金发的奈菲尔塔利,你还要回去吗?” 他依旧轻描淡写,但是她却如同五雷轰顶,瞬间仿若被巨石压在心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忘记……” 雅里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没有进一步解释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是忘记?难道说在埃及,我从来没有存在过吗?那为什么你还记得我?”她颇有几分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焦急地问。 “我早说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很特别吗。”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艾薇却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他话里的含义,她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忘记自己。 即使全世界不记得她了,他也应该记得她。 记得他们之间恍若童话般的美好誓言。 记得他们之间短暂却珍贵的一切一切…… 她只喜欢他一个人,而他,只会拥有她一个妃子。 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转着,面前雅里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蒙间她仿佛看到了哥哥,“不对,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要当面问他,哥哥,这是我回来的意义!即使你这样骗我,我也不会轻易回去的!” “我不会骗你,我也不是你的哥哥。”年轻的统治者轻轻地说,白皙的手指温柔地拭去艾薇眼角即将滴落的泪珠,“我们打个赌好吗?” “我没时间和你玩打赌!”艾薇的语气变得坚决,“我要回埃及,不管你如何阻止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我才不会阻止你,”他依旧是一副轻佻的样子,“我陪你一起去埃及。” 艾薇以为自己听错了,颇有几分惊讶地看向雅里。 他却是笑着,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现在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立刻打开这房门,护送你返回埃及。” “不用护送也可以啊。”艾薇点了点头。 “我们打个赌,”冰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雅里平静地说,“若那个人不再需要你,你便死心塌地随我返回赫梯。” 她一愣,随即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真的会吗?那个人真的会不再需要自己吗? 会是这样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不会!不会的,他答应过自己,他不会的!之前那五年,他也并没有放弃自己啊!这一次,他更是不会放弃的。既然他们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要相信他。 她要回到他的身边,亲口确认这件事情。她就是为这个而回来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即使欺骗另一个人,她也要回到他身旁。 她咬了咬嘴唇,看过去,“可以,就如你所说,什么时候出发?” 雅里依然微笑着,“如果小姐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就可以走了。” 他拉开房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艾薇浑身不由得一激灵,脑海里骤然晃过亚曼拉死前的恶毒诅咒,“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她霎时间感到一阵寒意由心底生了出来。 如果……如果那诅咒再一次应验,她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这些星星好漂亮啊!” 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平原上,两只骆驼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宁静的午夜,见不到半点灯光,远处隐隐见到雄伟的山脉如同浓墨划过,背靠在驼峰上,可以看到完整的星空,如同深蓝色天鹅绒托衬的宝石一般,闪烁着奢华的光芒。 对于一直在现代城市里长大的艾薇来说,这样的景色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惊讶赞叹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刚才那句非常小女生的感叹,却并非出自她口。于是她从斜躺的姿势坐直了起来,看向自己身旁的男人。 “好像宝石一样!真的很漂亮噢!”那个没有一点稚气的男人,却装出一副很可爱的样子,双手扶着自己眼前的驼峰,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星星。黑黑的头发柔顺地落在他饱满的额头上,水蓝色的眼睛仿佛是一对美丽的星辰落在了这俊俏的脸上。 谁能想到这装傻充愣的年轻人,竟是谈笑间便掠夺无数生命的帝国统治者;又有谁能猜出那略带轻浮的笑容背后,暗藏着如何复杂的心思。 艾薇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口打断了他的感慨。 “还有多久才能到孟斐斯?我们已经出发三天了。” “快了,就要到西奈半岛了。” 走了三天还没到西奈半岛,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埃及啊?艾薇眼前一晕,十分郁闷地垂下了头。 “到了西奈半岛就快啦,再走个四五天,就到孟斐斯了。”雅里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和我去埃及,这么长时间不理政事,不担心吗?”艾薇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希望他能想个办法,加快他们回埃及的速度。 雅里转过身来,故作天真般对艾薇浅浅笑了一下,“打赌的事情比较重要嘛。奈菲尔塔利,你不觉得这些星星很漂亮吗,别谈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艾薇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了,这一次,是真的不理解,“你可是赫梯的真正君主啊,你这么走了,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有图特帮我顶着呢。”雅里平淡地说,“赫梯如果真完了,你该高兴才对,不是吗?再说,赫梯完了,又关我什么事呢?” “你……”艾薇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硬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她才又找出话来说,“你不是赫梯人吗?你不是赫梯真正的统治者吗?” “谁说我是赫梯人啦?赫梯人有蓝眼睛吗?就好像你说你是埃及人,谁会相信你?”他三句话又把艾薇堵了回去,骑着骆驼笑盈盈地晃到了艾薇身边,“你这样不在意我的事情,我真的很伤心呢!” 那口气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艾薇抬眼看去,竟在水蓝色的眼睛里找出了几分隐隐的失落。一时间,她真的无法接口了。 或许雅里是真的…… “好,我就给你讲讲本将军的故事吧,你要好好听着,我可是不会说第二次的。”雅里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化解了尴尬的气氛,“我是迦南人,也有人称我们为腓尼基人。” 腓尼基人?一听到这几个音节,艾薇就愣住了,他是腓尼基人? “我们的民族擅长做生意,和埃及、和叙利亚、和赫梯都有不少来往。”雅里轻轻地说着,“所以我喜欢图特,他做生意真是很有天分,当然其他方面也不错。我们的民族还擅长……” “腓尼基人还擅长航海,他们是最早征服非洲、不列颠以及爱尔兰岛的民族,他们在地中海沿岸开展了广泛的殖民,所以也有人称他们为‘海上民族’。”艾薇一连串地说出了这些辉煌的史实。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一个海上霸主,贸易专家,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哈哈,除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中间你讲什么我都没听懂。”雅里又笑了,“没错,我们就是所谓的海上民族,酷爱经商的民族。腓尼基人从很小就会跟着父母越洋过海行商,其天分不言而喻。” 有人不知道腓尼基人吗?有人不知道海上民族吗?他们多么的智慧、多么的具有开拓意识和冒险精神,他们以绛紫色为自己的标志,是那个年代海上的霸主。 “绛紫深黑旗……” “聪明呀,奈菲尔塔利。腓尼基的意思,就是‘紫红色的国度’,那个华丽而神秘的颜色就是我们民族的象征。” “那么深黑……” “深黑的颜色,”雅里淡淡地笑着,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撩开额前的刘海,露出冰蓝色的眼睛,“奈菲尔塔利,我之前说过,腓尼基人从很小就会跟着父母越洋过海行商,然而,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成为一名伟大的海上商人吗?” 艾薇静静地看着他,屏息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的父母被赫梯国王处死了,只因为他愚蠢的儿子对我父母千心万苦运送而来的珍贵商品嗤之以鼻。” “难道那个人是……” 雅里依然笑着,言语间却染上了几分彻骨的冰冷,“深黑的意思,代表永恒的死亡。我要带给穆瓦塔利斯超越死亡的痛苦。” 空气如同凝结般的寒冷,沉默如同强硬的大手,紧紧地扼住艾薇的喉咙,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腓尼基,在拉美西斯二世去世后的数十年间,对地中海沿岸各国产生重大影响的民族。雅里的出现,难道对这一段历史具有推动性的意义吗?那么他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 时间仿佛停止了,只剩下两只骆驼慢慢地溜达着。 过了一会儿,雅里先笑着开了口,打破了静寂的尴尬。 “奈菲尔塔利,我并不在意赫梯接下来会怎样,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还在这里,充当一个统治者,是因为有趣。但是……”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止住了两只骆驼的前进。 艾薇警戒地直起身子,看向雅里。 他仍然面带微笑,双眸露出犀利的光采,望进了漆黑的旷野。 几个高大的身影迎着雅里的目光越走越近,他们穿着赫梯士兵的服装,手里拿着赫梯帝国特制的铁剑,却是一脸盗贼般凶狠贪婪的表情。 为首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开口说道:“把钱财、女人和骆驼留下来。” “还有你的衣服。”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随之响起,还伴着古怪的笑声。 战争之时,免不了有士兵会做出一些强抢、劫盗之事,平日正常温和的人,在战争的高压之下,自然显露出千百种形态,可以理解。但是身为统治者的人,是最看不得这种情况的发生了吧? 艾薇紧张地看了雅里一眼,年轻的君主嘴边始终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犹豫思考之间,一个自然而然的疑问随之涌了出来,为什么他们要骑着骆驼去埃及呢?又浪费时间,又容易被人打扰,反正是为了打赌,为何不骑马痛快地一路冲到孟斐斯直接探个究竟?雅里既然是真的想带她回埃及,为什么却不准备马匹这样的资源? 疑心刚起,还没有向雅里开口求证,一个大汉就已经提着刀,慢慢向雅里走了过去,“你是什么人?商人?怎么还带着金色头发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来?” 金色头发的女人,被埃及士兵抓起来? 艾薇懵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大汉。 为什么会是这样? 金色头发的女人,难道是埃及的敌人吗? “你该闭嘴了。” “什么?”面目狰狞的大汉看向雅里,在他看来斯斯文文的小商人居然露出了几分让他惊恐的寒意。 “我说……”那一刻雅里竟然笑得有几分妖艳,话音未落之前,黑色的鲜血已经喷涌了出来,溅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月光洒下来,那如同无机质宝石一般的冰蓝双瞳,静静地映射出清冷的光辉。 他居然用手就刺穿了那个大汉的身体。 不,艾薇定睛一看,他的手里有着一片短短的匕首。 黑色的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地滴了下去,衬着大汉扭曲的脸庞,有几分令人发冷的恐怖。 “我说,你该闭嘴了。” 周围的人们全都不出声了,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冰蓝双瞳,深黑头发,即使没有那面华丽的旗帜,又有谁猜不出眼前的年轻人是谁呢? 传闻中曾经血染杀场的勇猛将军,只身将侵扰商队的赫梯游盗剿灭的残酷杀手,赫梯帝国背后真正的君主。 终于有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开口了,“雅里,雅里·阿各诺尔大人。” 但凡听得懂赫梯语的人,即使是强盗、是游民,又有几人不惧怕这可怖的人,更何况是吃国家粮饷的军士。顾不上研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深夜和一个女人慢悠悠地骑着骆驼,几个人只想立刻转身,调头就跑。 “等等,”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有主见的人,鼓足了勇气,率先开了口,艾薇不听他说完,就已经猜到他会有何种愚蠢的主张,“毕竟我们人多。雅里的身上,一定有值钱的东西。” “也对,”另一个瘦一些的人也站稳了,“雅里如果死了,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了,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那几个赫梯的士兵,又纷纷地围了上来。 雅里纵使是神,也不可能凭着一把小匕首就将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一放倒吧?凭着这种想法,他们更是有了勇气。 “雅里,你一定带了人在身边吧?”艾薇小声地问向身边那个笑得胸有成竹的男子。 “怎么会,和你单独出门,我为什么还要带别人?” 拜托,这是哪里跟哪里啊?看着士兵们步步逼近,艾薇不由得擦了一把冷汗。不得已的时候,难道她真的要用那镯子……不,那镯子恐怕只能再用最后一次了,如果见不到那个人,她宁愿死在这里。 “奈菲尔塔利,”她痛下决心的时候,雅里突然开口了,“我都说你太不了解我了。” 什么? 她转身看向他,那双眼睛也静静地看向了她。 温柔的眼神里含着几分令人胆寒的杀意。 “腓尼基人从小便随队行商,为了保护自己,早就练出了一身好功夫。而我,要学习的则更多,”他从骆驼的旁边,抽出了一把泛着含蓄光辉的铁剑,“因为从父母死去的那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再下一次,我要有能力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 寒光闪起,甚至连惨叫的声音都未曾听见。 艾薇还在发愣,他已经挥动了宽大的宝剑,鲜血映着月光散发出妖艳的光。那些赫梯士兵的抵抗宛若螳臂当车。雅里挥动宽剑,他们的生命便随之消失。 来不及恶心,她已经用手紧紧地蒙住脸,用力将眼前残酷的场景从视觉神经里排除。空气里隐隐传来血腥的味道,她不由得连呼吸都想省去。 她是在看科幻片吗? 在古代,人与人之间真的有这样悬殊的武力差距? 但对于雅里来说,这样的干戈之争却出现得好像并不合宜。他是那样聪明,诸如今天此类低级的戏码,原本是不应上演的。他只需带上几个人,或者骑着快马,那么便决不会遭遇眼前这些麻烦的虾兵蟹将。 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激烈的动作渐渐停止。她仰头望天,不去看那一地的凄惨狼藉。 挣扎的声音逐渐没有了。只听到雅里收剑入鞘,骑上骆驼。 静默了一会儿,听到一个响指,骆驼又渐渐开始向前走。 “雅里,这个赌你不会赢的。” 艾薇仍旧坚持地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 又过了一会儿,雅里的声音在旁边懒懒地响起,“没到埃及,你怎知我不会赢?” “你的赌,并非关于埃及是否真正忘记我。”艾薇轻轻叹道,“而是在于,让我死心塌地和你返回赫梯。” 雅里沉默了一会,终于淡淡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奈菲尔塔利。” 诚然,他的目的并不是在于赌约本身,而是在于,这次漫长的旅行当中,让她更多地了解自己,或许可以让她爱上自己。 但她太聪明了,轻而易举地就揭穿了他精心策划的布局,看穿了他放在心底的深刻感情。 他侧身抬眼看她,瘦弱的身体靠在骆驼的第二个驼峰上,用力地抬着头,盯着天上的星星,金色的头发如同阳光一般静静地倾泻在她白皙的肩膀上。 “腓尼基人……”他开口说话,声音是那样的温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调侃与不恭。艾薇终于垂下头来,望向他那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眸子。此时那冰冷的眼眸,染上了深深的寂寞,如同晴朗的夜空,展现着令人心动的深蓝。 这样的眼睛,她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 所以她仿佛被吸住了,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眸。 “腓尼基人并没有蓝色的眼睛,所以我并不是父母的孩子……”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除了父母,所有的人,都不曾把我当作腓尼基民族中的一员。这双眼睛,就仿佛是异类的象征。” 他顿了一下。 “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他嘴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看到了你那双与我一样的眼睛,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我很开心。你让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 他说着,慢慢地声音变得坚定,表情变得凝重。 “所以我想带你走,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统治赫梯,是因为有趣。但若你愿意和我一起,我便去哪里都可以。”他说着,认真地说着,好像从未有过的认真在这一刻全部加诸他的身上。 “埃及、叙利亚、巴比伦,去所有你喜欢的地方,或者我想,和你去你来的地方,这样或许我就可以找到我原本的归属。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便可以不要国家、不要权力、不要金钱。”他说着,快速地说着,仿佛错过了今天,便不再会有机会表达。 “奈菲尔塔利,有你在,我才会感到太阳的升起和黑夜的来临都是那样得令人期待,我才会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才能赞美生命的血液在流动。”他终于停了下来,将头靠在背后的驼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了吧? 但是他好像还有太多要说。 哪怕是愚蠢的独白也好,他甚至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只想,把这些话全部都告诉她。 “孟斐斯离大马士革,实在是太近了……” 若这旅程可以持续下去,他便能独占身边这宛若阳光一样耀眼的女孩子。 他从未这样惧怕自己会输。 输了这一赌,他便输了全部。 记忆中,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湛蓝天空,纯洁而透明。 太阳从东方渐渐地升起来了,由红转金,再由金转为刺眼的白色,照射在宽广的沙地上,一片淡金的色调瞬时充满了整个视野,壮丽的画面宛若神赐。炙热的风载着沙土的味道,轻轻地抚过高大的蕨类植物,来到她的身边,柔和地舞动她如同阳光一般的金色长发。 她的眼眶湿润了。 不管离开多远,不管离开多久,她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还记得这片属于太阳的土地。 她永远无法遗忘,这美丽得令人想要哭泣的景色。 一切都宛若那一天一样,那天,他们在阿蒙·拉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她回来了,她终于又一次地,与他处于同一片时空中,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奈菲尔塔利,戴上这个吧。”轻快的声音打断了艾薇的思绪,她轻轻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眶,转身望向旁边说话的雅里。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正伸手递给她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我们已经进入埃及境内了,你还是戴上它吧。” 她带着疑问地接了过来。雅里和她都穿得十分简朴,并不像是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人,那么还需要什么额外的乔装吗?她垂首仔细一看,那竟是一顶黑色的假发。 “为什么,需要这个?”艾薇略带不满地看着雅里,举手扬了扬那精致的假发,“我们的赌,不是要看看埃及是否遗忘了我吗?我应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走进去,才能得知答案,不是吗?” 她将假发又丢了回去,牵着骆驼加快脚步往前走。 “奈菲尔塔利。”雅里追了上来,将黑色的假发略带强迫地扣在她的头上,冰蓝的眸子里没有了隐隐的笑意,却是一片认真,“想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你,并不需要你出现,只要你开口问就可以了。为了安全起见,你戴上吧。” 安全起见?艾薇脑海中骤然闪过了先前赫梯士兵的话,“还带着金色头发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来”。 为什么? 难道埃及把她当作敌人?难道埃及想要取她性命?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去想。 埃及是他的国度,埃及敌视她,那么说明,他亦将她当作敌人。 艾薇又想起了书中所说的种种,心里隐隐地泛起了几分疼痛。如果经历千辛万苦,得到的答案却比想象更加可怕,于她而言,又该是多么的难以接受。 她接过假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戴上了假发的她,乍一看就好像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长袍,好像商队里不起眼的随从一般。只剩下白皙的肌肤与湛蓝的双眸,显示着她与众不同的耀眼神采。 她曾经是埃及的王后,她曾经站在孟斐斯祭祀的高台上,与埃及最伟大的法老一同向阿蒙·拉宣誓,她曾经是埃及最重要的女人。 但经历了五年回来,这片她深深迷恋、难以舍弃的土地,是否还依然铭记她的存在? 难以细想,她已经迫不及待需要得知答案。想法化为动作,她不由得稍稍用力地拉了一下骆驼,“好吧,那我们就尽快找个人来问问。” 雅里慢慢地跟上她,“前方不远,应该就能遇到村子,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提前设定一下你我的身份。” “好的,都由你决定。”艾薇并未停下脚步。 “那么,我们是从叙利亚逃亡过来的商人,我们的货物都被赫梯人抢走了。我是腓尼基商人塔利,你是我的弟弟……” “艾微,”艾薇轻轻地接过话来,“可以叫我艾微。” “艾微……”雅里轻轻念了一句,言语间竟有了一种令她熟悉的感觉,“那么艾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弟弟,不是埃及的王后。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艾微?奈菲尔塔利?” 艾薇怔怔地望着雅里,就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他挥了挥手,又挥了挥手,她才宛如初醒一般顿时醒悟了过来。 “呃……我当然明白,不管是怎么回事,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即使他们仍然记得我,我也不会当场承认,一定会让你平安脱身的。”艾薇点点头,心里暗暗呼出一口气。真是尴尬,雅里刚才叫她艾薇的声音、样子,简直与哥哥如出一辙,那双温和的水蓝色眼睛竟是那样相似,刹那间让她有了错乱时空的感觉。 “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趁现在回心转意还不晚噢。”雅里调侃地笑了笑,作势要牵艾薇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她却飞快地躲开了,娇小的身体用力牵着骆驼快步前进,转身不去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赌约没到最后,还不能妄下定论,我们快点走吧。” 金黄色的天,金黄色的地,热滚滚的风。 两只骆驼一前一后地朝着西南方走去,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令人欣慰的绿色。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村落,就在眼前。 记忆中,她仿佛见过这个小村子。 仔细想想,这或许并不是错觉。这里是西奈半岛,正是她上次返回,智用马群从赫梯军队手中救出身陷重围的布卡的地方。这片曾经处于灰色地带的贫瘠土地,如今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前的小村子里充满了各种青葱的植物,不时地有村民载着粮谷、货物出入,还能看到年幼的孩子们,手里拿着七彩的小石雕,开心地跑来跑去。 她看着眼前一派复苏的景象,心里不禁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西奈半岛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因为一点粮食就被赫梯利用的土地了。很明显,拉美西斯二世在过去的五年中对这里进行了颇有成效的管理与复兴,这片土地如今的样子,是多么令人感到愉悦。她不由得在嘴边有了微微的笑意。 “西奈半岛的变化可真是了不得啊,”雅里骑着骆驼从后面溜达着跟了过来,宛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嘟囔了几句,“看来那个家伙,在我过去几年忙于内政时,做了不少事情啊。” “不是‘内政’,应该是‘政变’吧。”艾薇甩给他一句。至今,她仍然对雅里在与埃及的战争中利用西奈半岛人民的事情耿耿于怀,那虽然也是计谋的一种,也曾在古今多次战争中被使用过,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些质朴的村民,她实在没有办法不将那种计谋定义为“卑劣”。 “不管怎么样,我们快点过去吧!”她拉着骆驼,快速往前走了几步。 “喂,奈菲……艾微。”雅里突然叫住了她。 她焦急地回头过去,不解地望着他。 他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种种情愫,却又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化成声音说出口来。眨眼间,他又恢复了往日那不痛不痒的笑容,“没什么,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走过去。” 艾薇白了他一眼。快速地转过身去,仿佛故意一般,更是拼命地拉着骆驼往那个小村子冲了过去,雅里在后面跟着,方才轻松的笑容却已渐渐褪去,隐在了淡淡的哀伤之中。 他是否过于自私,或许他应该强迫地带着她回赫梯。 他这样大费周章,只是想要将那个男人从她的心中完全抹去,让她的心随着自己一同永远离开埃及。 但是他这样做,她一定会很痛苦吧,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他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被割开一般。 那种痛苦,他何尝没有经历过。每一次她当着自己的面,提起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表示对那个人的情感,那种坚定的语气和神情,就好像一把锐利的刀斧,将那些令他绝望的话语,一下又一下地刻在他的心里,刻在他的每一寸筋骨之上,让他痛苦得几乎无法喘息。 她只关心那个人是否平安无事,那个人是否还记得她,她如何能回到那个人的身旁,她的眼里,完全看不到他,这个从未放弃寻找她五年的他,探究她所有消息的他,不惜一切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他。 连他自己都觉得要疯了。 连一个国家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地被一个人牢牢抓住五脏六腑,逃都无法逃掉?而不管自己多么痛苦,竟然还会舍不得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为什么他会这样地在意她,仿佛一种本能一般地执著地要保护她,他甚至舍不得她因那个人哭泣…… 他抬起头,看着前面快速前进的艾薇,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渐渐地,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重新聚集了冰冷的光芒,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算了,就这样去吧,就让她痛苦好了,让她为那个人痛苦吧,让她憎恨那个人吧,让她的记忆里永远不会再有那个人的半点影像吧。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的,会让她快乐的。 让她去吧。 他终于说服了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摆了摆额前垂下的刘海,秀挺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当他吐出那口气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笑容,拉着骆驼,跟着艾薇往村口走去。 第二十八章 被遗忘的王后 “你好我们是来自叙利亚的腓尼基商人我们的东西都已经被该死的赫梯军队掠夺光了所以我们只好逃亡来埃及请问你知道现在埃及的王后是谁吗?” 艾薇一口气没有停顿地说出了一长串毫无逻辑的话语,差点憋死自己,她连忙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略带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村妇,等待她的回答。 村妇显然是没有抓住她的中心思想,只是迷茫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小男孩,愣着说不出话来。 “艾微,你说话那么快,别人怎么可能听懂。” 艾薇刚要深呼吸,把话重复一遍,雅里已经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对那年轻的村妇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村妇立刻红了脸,艾薇暗地里狠狠地瞪了雅里一眼,他却视而不见,继续温和地说:“你好,美丽的小姐,我叫塔利,这是我的弟弟艾微,刚才失礼了。” 年轻的村妇继续红着脸,颇有几分害羞地说:“没,没有关系,我叫莉及尼娅。” “莉及尼娅,真是好听的名字啊。”雅里笑着说,眼睛不停地放电,艾薇在一边不停地翻白眼,但莉及尼娅却移不开视线地看着雅里那双如同天空般透彻的双眼,脸上的绯红久久不能褪去。雅里接着说,“我们是腓尼基人,叙利亚在战争当中,所以我们打算到孟斐斯去开拓新的生意,请问你知道孟斐斯在哪个方向吗?……莉及尼娅小姐?” “啊,呃……”莉及尼娅骤然从发呆中清醒过来,连忙伸手向西边指去,不好意思地说,“在,在那边,太阳落下的方位,一直走,穿过了红海就是了。” “你的手……”雅里笑着看她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到身后,“你的手真美。” 艾薇终于忍不住要吐了,她冲上前来,一把将雅里拽到一边,不顾他对自己的种种示意,径自对着有些惊讶的莉及尼娅快速地把问题说了出来,“莉及尼娅小姐,不好意思,想冒昧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奈菲尔塔利怎么样了?” 莉及尼娅愣了一下,几秒钟后,她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是问奈菲尔塔利大人。” 看到她的表情,艾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唇边下意识地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至少大家还是记得她的。等等……为什么头衔是“大人”? “她很好啊,陛下要在一个月后迎娶奈菲尔塔利大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她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她说的是哪一个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大人是王国的重要祭司,大家说迎娶她为第一王妃,会给埃及带来无尽的繁荣。” “陛下还要一并纳入十几个偏妃,所以现在孟斐斯的贵族们都忙得不得了,你们现在去孟斐斯,一定可以做笔好生意。”莉及尼娅笑着说。 雅里微微地挑起了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地说:“莉及尼娅,你还真是有做生意的天分啊。” “谢谢。”莉及尼娅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等等,等等。”艾薇抓住莉及尼娅的手臂,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她低头看着地面,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用力,“你说的奈菲尔塔利……是那个黑色头发的祭司奈菲尔塔利吗……是她吗?” “是啊……你抓得我有点疼啊。”莉及尼娅小声地抱怨了一下。雅里从后面轻轻地拍拍艾薇,但是她却仍然不将手松开,反而更加用力了起来。 “……你还记得,有一位名叫奈菲尔塔利的外国少女吗?” 突然,她感觉莉及尼娅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怀着希望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略带恐惧的眼睛。 “不,我不认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莉及尼娅斩钉截铁地吐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瞬间,艾薇仿佛被推入了深渊一般,她的血液仿佛被抽离了身体,转瞬间浑身就变得冰冷起来。她残存的力气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她松开了莉及尼娅的手臂,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无意识地靠在了走过来的雅里身上,他温和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替她继续问了下去,“不好意思,我们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听说五年前埃及法老迎娶了一位美丽的外国少女为王后,我弟弟一直很好奇,不知道……” “没有的事,”莉及尼娅的面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埃及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走了。” 她匆匆地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艾薇虚弱地叫住,“等等!等等……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你怎么知道她是金发碧眼的呢……” 莉及尼娅愣了一下,接下来却近乎恐惧地说:“没有过,就是没有过,你们快走吧!为你们好,去了孟斐斯不要提起金发的事情。” “等等,莉及尼娅,等等,求求你,”艾薇哀求地说着,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痛苦的光芒,白皙的面孔全然没了血色,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略带祈求,“求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看着艾薇仿佛要崩溃的神情,莉及尼娅有几分奇怪,又有着几分不忍,但她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往村子里面走去。 “莉及尼娅,求求你……”艾薇摇着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磕磕绊绊地跟着莉及尼娅,“不认识她没有关系,她不存在没有关系,莉及尼娅,我只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知道,莉及尼娅,拜托你……我想知道。” 莉及尼娅站住,回过头来,无助地看了看艾薇,又看了看她身后带着几分难以掩饰关切的雅里。 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拉住他们二人,匆匆地往村子里面走去。 拐入一条没有人迹的昏暗小巷,她警惕地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才拉着他们走到巷子的最里面。 “为什么你们这么想知道她的事情?这样会给我,甚至整个村子惹好大的麻烦啊。” 雅里看了眼身边仿佛丢失灵魂一般的艾薇,郑重地对莉及尼娅说:“对不起。” “不是这个问题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吗?陛下数月前下令,全国上下都必须忘记那个人,谁若是敢提起她,格杀勿论,如果谁号称又见到了她,亦格杀勿论,如果谁敢效仿她曾经的装束之类,更是格杀勿论……所以,现在所有近似金发的女人都变成了瘟疫一般,更别说谁敢提起她了!” “拉美西斯……埃及法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我听说,他曾是要迎娶那个奈菲尔塔利为王后的啊。”艾薇虚弱地问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额角渗出点点冷汗。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莉及尼娅惊讶地说,“你们之前是在哪个小地方经商啊。在那场婚礼上,陛下被刺伤了,很神奇地,没有人看到是怎么回事,同时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不管陛下如何祈求神明,如何翻遍每一寸土地,那个人就是不出现。你知道这件事发生在阿蒙神前是多么的不祥,你知道众位大臣是多么的憎恨她吗?他们都说是她用奇妙的法术伤害了陛下!” 莉及尼娅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他们联名上书好几次,说如果再见到那个女人,就直接杀了她。” 艾薇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用手扶住身边的墙壁,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抓住泥砖,指间隐隐地泛起了红色。她集中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努力地去理解莉及尼娅的话语。 “以陛下的年纪早就该迎娶数位妃子了。为了迎娶新的妃子,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对上一次不祥的事情做出些反应。但是,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下令杀死她。”莉及尼娅叹了口气说,语调又开始转为隐隐的惋惜,“陛下曾经是真的很爱她的。但……那个人……为什么不出来解释一下呢,她毕竟挽救了整个西奈半岛,我真的不相信她会用巫术去害陛下……” 雅里垂下头来看看艾薇,关切地伸出手,想将她揽到身边,她却下意识地躲避他,迷茫地看着他。雅里眸子一紧,随即转头冷冷地看向莉及尼娅,“现在的埃及法老,还在乎那个女人吗?” 莉及尼娅一愣,然后歪着头想了起来,“这个吗……法老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但是我想,应该是不在乎了吧,不是马上就要迎娶那么多妃子了吗?埃及已经忘记那个人了,埃及已经忘记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准王后了,那么……陛下,也一定不会例外吧。” 那一刻,艾薇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然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明明知道的,既然他已经要迎娶那么多妃子,既然他与众多妃子的历史已经即是即定事实,他必然是已经不再在意她的分毫,她又何苦要抱着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古代埃及,难道……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印证,他对她的种种情感,早已如同泡沫一般不复存在吗? 他明明还记得她的。 他明明记得她! 记得她有金色的头发,记得她有水蓝的双眸,记得她有白皙的皮肤。 他是不会忘记他们曾站在同一片蓝天下,对着埃及最伟大的神像,说出最神圣的话语。 既然是如此,他是如何能那样残忍,竟把那如同梦幻一样的美好誓言,轻描淡写地,撕成碎片?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被撕碎了,从头到尾,从发丝到指尖,从记忆,到那颗难以忘记他的心。 意识支离破碎,隐约间只能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抱起。 那样的触感,好陌生…… 而你在哪里呢? 比非图…… 她穿着哥哥送给她的白色小礼服,最爱的浅色小牛皮鞋,手里拿着蕾丝花边的阳伞,挡住了如同她头发一样美丽的金色阳光。 她站在一叶窄小的浮舟之上,风儿骤起,水面漾起了层层波纹。湖水打湿了她纯白的袜子,她想躲开,却发现所立之地是如此狭小,使得她无法找到半分退后的余地。 她只好无助地站在那里,随着波纹晃动着,望着望不到尽头的水面。 有些眩晕。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水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她向左看,看到荒凉的土地,她向右看,看到稀疏的树木。天空是一片浓重的猩红,略显干枯的土地上同样漾起了点点哀伤的深红。 马儿缓慢地前行,白皙但却有力的手臂温柔地环着她,不让她摔下去。 那温和的触觉,才让她记起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回首,看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冰蓝双眸,背着光,渐渐沉下地平线的火红夕阳,将他的面孔染得更加模糊。她侧过头,斜后方跟着身着赫梯军服的士兵,他们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围绕在她所乘马匹的斜后方,跟着它匀速地前进着。 她没来由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环着自己的双手又加大了一点力度。 然而那温柔的举动,竟让她更觉有几分寒意。 “……我们要去哪里?”她虚弱地问着。 没有人回答。 马蹄有节奏地踩在暗红的土地上,发出仿佛死亡一般的声音。 “雅里·阿各诺尔,我们去哪里?!”她挣扎地叫喊着,发出来的却是气若游丝的呻吟。 “为什么这么多赫梯的士兵,为什么我们背着夕阳而行,那不是孟斐斯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答我?” “雅里大人,前方不远就是国境线了。”慢吞吞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正是雅里得意的左右手图特。依旧棕色的头发、内敛的样子,但不知是否光线的原因,那个羞涩的年轻人脸上竟是几分冷酷肃杀的神情。 “什么国境线?”艾薇用力地抓着雅里,拼命想要坐起来,但是全身却没有力气,“为什么我……这样虚弱,你要带我去哪里?” “奈菲尔塔利,”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你输了。” 艾薇一愣,接着心里剧烈地疼痛了一下。西奈半岛小村中发生的种种,跳回了她的记忆。 她输了,她确实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连心都不剩半分。 她咬着牙,不让眼眶轻易就泛酸,“不,还没有,我还没有亲眼看到。”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回赫梯。”他依旧冰冷地说着,过去几天轻佻的口气,转眼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想你受到半点伤害。” 艾薇抬起头来,他正好低下头来,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同样是异于常人的蓝色,却相差甚远。冰冷得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那并非艾弦的眼睛。艾薇用力地看着他,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埃及的王后,我属于埃及,若你要这样便带走我,不如直接杀死我。” “奈菲尔塔利。”冰蓝的眸子里骤然染上了淡淡的哀伤,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竟然无法打断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你是敌国的王后也好,一介没有任何背景的草民也好,即使你是我的亲妹妹也没有关系。我要陪着你,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那双眼睛,那是哥哥的眼睛,透彻得好像埃及空旷蔚蓝的晴空,深沉得好像无边的大海。那双眼睛,她好熟悉的眼睛。 她竟然迷惑了,迷惑自己穿越三千年的真正理由。离开现代之前,艾弦抱着她说出的话语,竟是这样的相似。她狠心甩开哥哥回来的理由已经不见了,那个残忍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她,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只有身后的这个人还在乎自己吧,只有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眸才能理解她的痛苦吧? 或许她会留下来……因为另一个人留下来? 因为这三千年的时空可以抹杀血缘那条曾经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犹豫地想着,突然她妥善地收在裙边的手镯发出了巨大的热量,一双琥珀般的眸子从她眼前飞快地闪过,虽只是一瞬,她的心却如同被刺伤一般猛地抽搐了起来。 如同太阳之子的伟大君主,那炙热得宛若沙漠一般的感情,她……怎么能忘记? 即使相隔三千年的时间,她毕竟选择了他。 即使离去,也要在验证他对她不再有半分留恋之后。 “不让我……受半点伤害吗?” 她喃喃地说着,语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雅里不解地望向反常的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竟然漾起了一丝决绝的笑容。不容雅里反应过来,她猛地从他腰侧抽出他随身携带的微型匕首,毫不犹豫地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我死呢?” 雅里下意识地拉停了坐骑,身后的队伍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不似轿车,马匹的急停伴随着难以控制的颠簸,艾薇掌控不好力度,刀片嵌入了她细嫩的脖子,瞬间鲜红的血丝涌出了她如同白瓷一般的皮肤。 那是怎样一副担心的神情啊,在她说出那样残酷的话之后,他居然是那样心疼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蓝眼青年,与五年前毫不犹豫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雅里,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改变他的人,是她吗?还是那残酷的时间呢? 时间还改变了谁呢? 她吗? “我只要亲眼见到他迎娶另一位王后,带我回孟斐斯,或者,我就死在这里。” 她竟可以这样无理地要求,利用一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不顾他是敌国的统治者,在他众多手下面前,她以命相逼,她也可以这样绝望,绝望到做出这样连自己都觉得不齿的事情。 她在心里苦笑,若他拒绝自己,她便就这样死去吧。 这样卑鄙的自己,失去了那个人对自己的爱情,她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风开始吹了,士兵们整齐地列队在年轻统治者的身后。黑发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金发少女,心痛地看着她脖子上划出的血痕。国界线边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得黑夜渐渐降临。 他终于轻轻地抬起了左手。 图特跳下马,快步走了上来。 她握紧了匕首,身体又向后靠了半分。 他看了她一眼,俊挺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我不会伤害你。” 她依然警戒地看着他。只见他示意图特上前,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们先走,按照原计划推进。” 图特突然抬起头来,快速地扫了艾薇一眼,“但是大人……” “就这样,去吧。”他坚定地下达了指令。 艾薇僵硬着身子,不敢轻易放松自己。图特再三犹豫着,终于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话来,“大人……那可是全部兵力的事情,您要交给我……” “去吧。”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雅里冰冷地甩给了他一句。图特便再也说不出来任何话,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队伍缓缓地动了起来,整齐地绕过雅里和艾薇,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着。 艾薇手心里渗出了汗水。队伍渐行渐远,雅里的表情随之缓和,一副调侃的样子又重新涌现了上来,“你紧张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 艾薇不说话,水蓝色的眼睛十分不信任地看着雅里。 “你若不放下匕首来,我就没有办法调头了啊。”他的语调又轻快了起来,随意地耸耸肩,无辜地看着她紧张的表情。 “调头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雅里一副“艾薇是白痴”的神情。 “你要……你真的要带我回孟斐斯?”她言语断断续续,难以顺畅表达。 “我不想啊,你非要吗,那我就只好带你去,让你死心。”他依然好似无所谓地说着,冲着艾薇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努努嘴,“该放下来了吧,架这么久你不累吗?没看到我手下都走了?” “但是……”她依旧犹豫着不敢相信,雅里竟然这样痛快就答应带她返程去孟斐斯,“你……不会是有其他企图吧?” 雅里扫了她一眼,“你那匕首到底要架到什么时候,不然你待在这里,我自己走了。” 艾薇一撇嘴,连忙松手移开。匕首离开脖子不到数厘米,一下子被雅里夺了回去,艾薇当下心里一慌,后悔自己如此轻易便听信了他的话。可没想到下一秒,雅里却将匕首用力狠狠地扔了出去,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双手用力,鼻息贴着她的耳翼。她感到几分凌乱的气息,与刚才那镇静调侃的表情完全不搭调。 “你答应我要去孟斐斯的!” “嘘——”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言语中带着些微的颤抖,她竟然伤害自己,为了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她竟然真的不惜伤害自己。奈菲尔塔利,你为什么可以这样残忍?残忍到将他的全部心意当作尘埃一般丝毫不在意,践踏在脚底。他强压心中的痛苦,呢喃一般地说着,“就这样一会儿,孟斐斯,我带你去……” 艾薇没有办法,只能任他抱着自己,紧紧地不能动弹。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脸上重现了轻松的表情,手用力拉了一下缰绳,“我们走吧。” 艾薇点点头,转身过去看向前方。 感觉他在背后轻轻地叹息,“我说的那句话,你从来都不记得。” 艾薇轻轻一抖,没有回头,不敢问雅里所说的“那句话”,指的到底是哪一句。 见她久久没有回话,雅里自嘲地笑了一下,拉起怀中艾薇身上的披风,确保她不会被风吹到,随后信手扬鞭,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的马儿就好像离弦之箭一样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风声响起,艾薇集中精力地望着前方,恨不得一眼就能望到孟斐斯,蒙之间,听到身后的男人若隐若现的声音,“奈菲尔塔利,你心里只记得他的誓言,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你还会信守吗?” 艾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会的”。 不知又经过了多久的沉默,在她刚想要回头问问雅里究竟指的是哪件事情的时候,她却突然听到一句冷冷的声音,失望中带着几分绝望。 “你骗我。” 但是,转眼间那几个字就被风吞噬了,无论她如何询问,雅里却微笑着再也不说话。再后来,连她自己也搞不清那句简短的话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从未存在过。 艾薇从睡梦中醒来,腰部隐隐作痛,又是在马匹上颠簸的一晚。雅里不分昼夜地行进,马已经换了数匹,几天下来,她终于主动提出要下马休息片刻。 她从方才小睡的树下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开始寻找雅里的踪迹,不一会儿,便见着他牵着一匹新的马慢慢踱了过来,看到艾薇,他便轻快地叫她伸出手来,自然而然地放了一串葡萄在她手上,“吃吃看,埃及的水果还是蛮不错的。” 艾薇愣了一下,心里竟有了几分感动。她伸手过去,对他说:“你也吃些吧。” 雅里笑笑,微微地摇了摇头,俊俏的脸上现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憔悴。日夜奔波,必然是让他元气大伤,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头赶路。艾薇曾要求两人分两匹马赶路,但是被他一口回绝:“以你的体力,根本无法这样日夜兼程。”话说得很有道理,艾薇也没有办法反驳。 艾薇放一颗葡萄入口,认真地问:“雅里,为什么这次你决定要这样辛苦地带我回孟斐斯?是有别的政治理由吗?告诉我吧,我不在乎的。” 雅里看了她一眼,牵过马来,示意她上去。艾薇把葡萄往口袋里一装,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雅里随后翻身上马,调侃地笑笑,说:“你马可以骑得那么好,上马居然还是这么难看。” 艾薇脸一红,心想这里又没个马鞍什么的,这叫生来体型就颇为袖珍的她怎么能潇洒上马啊。她撇撇嘴,继续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马匹开始前进,雅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赫梯和埃及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赶路,可以少受波及。” “战争时机都是你决定的,为什么非要现在打?” “因为现在是最佳的时机……打败那个男人。” 骤然寒冷的声音,让艾薇心里微微抖了一下。最好的时机,打败拉美西斯? 历史上这一场仗是不分胜负的,那个人……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可为什么现在会是最佳时机呢? “奈菲尔塔利。” “啊?……嗯!” “离孟斐斯不过半天路程了,明日是埃及法老迎娶王后的大婚之典,你看过,应该就会满意了吧?” 艾薇胸口狠狠地缩了一下,接着随之而来的疼痛就涌入了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最佳的时机,是因为埃及在为法老的大婚仪式上下忙碌……为那个人迎娶另一个女人的事情而做好准备。 她晃了一下,全身的力气全部褪去了。雅里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痛苦,只是用手臂用力地揽住她,让她稳固地坐在他的怀里,不会掉下马去,随即他又缓缓地说了下去,“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活着亲眼见他一面都是难事,埃及的重臣至少有一半是持着要将你处死的信念,如果你确定了他要结婚,就乖乖地和我回去吧。” 艾薇紧紧地咬住嘴唇,后背僵直,没有回答。 “奈菲尔塔利,那是我们的约定。” 是的,那是他们的赌约,她想利用这个赌约回到埃及,再一次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亲口问问他是否不再在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但她若输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掉。她只是坚信一切都是误会,只要她能再见到他,他一定可以想起她,和她在一起。但是一路走来,她只觉得绝望越来越浓重,几乎要浇灭一直以来支撑她的这个希望。 若她真的输了,她该怎办呢?或许,她会回去吧,然后一辈子都不结婚,一个人那样生活下去。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去赫梯的…… “我知道你不想去赫梯。”仿佛读出她心里的话一样,雅里平静地说着,“但这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如果你毁约,我便会不择手段带你走,不管你躲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我都要找到你,即使付出战争的代价,也是如此。” 艾薇垂着头,死死地盯着眼前马匹的鬃毛,“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征求我的意见,至少现在,我们还未分胜负。” 雅里微微叹气,双腿用力一夹,马便更是加速地跑了起来,“孟斐斯已经不远了,到时候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看看吧。” 热风扫过了平缓的沙地,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越过宏伟壮丽的石雕,越过笔直高耸的青葱植物,照射在这一片受众神庇佑的大地之上。穿过了千年之遥,越过了千里之外,古代下埃及的首府,辉煌的千年古城孟斐斯,就在眼前了。 艾薇花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慢慢地适应眼前华美壮丽的光景。由雪花石制成的巨大而威严的斯芬克斯,映衬着耀眼夺目的金色阳光;传达生命活力的高大蕨类植物,不遗余力地伸向透彻美丽却高不可及的蓝天;繁荣开阔的街道,依然满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和背着各种货物的牲畜;透过人群,隐约可以看到气势磅礴的孟斐斯神殿,高大的阿蒙·拉雕像依旧威严地站在那里,仿佛五年的时光,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在现代的孟斐斯遗址,已经完全见不到这样的光景了啊。 艾薇半张着嘴,带有几分惊叹地看着这如同虚幻一般的景象,雅里拉了一下她,她才慢慢地收起了略显夸张的表情。 “自然点儿,哪有商人好像你这样乡巴佬似的?” 艾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抚弄了一下头上黑色的假发,挖空心思想找出句说,好岔开雅里刻薄的讽刺,“今天街道上的人好像比往日要多啊。” “明天法老要迎娶王妃,当然人多了,好做生意嘛。”雅里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整理着戴在头上的围布,仿佛要故意刺痛艾薇一般地说着。 艾薇强压住心里的不快,将注意力从雅里身上移开,落在孟斐斯的街道上。人的确很多,熙熙攘攘,有商人、女人、艺人、保镖、农民、神职人员、宫中的侍者、士兵,大家拥挤在一起,穿梭于繁华的街道之中,为明天的到来而各自忙碌着,为明天法老的大婚仪式而忙碌。 但是夹杂在人群之间,可以看到一些神色并不自然的人,他们并不像是前来庆祝婚礼,反倒像有着其他企图。艾薇警觉地望着他们,王妃的迎娶仪式,显然是危机重重。在这样一个时刻,赫梯的军队即将压临边境,拉美西斯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迎娶奈菲尔塔利,难道他已经深深地爱上她,爱到不顾一切也要将她立为正妃?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解自己胸口传来的阵阵隐痛。突然耳边传来了阵阵骚动,人群一下子像潮水一样从大街中央退开,涌向两边,阵阵人流几乎要将艾薇挤倒。雅里用力拉了一下艾薇,将她揽到自己身边。艾薇尚未站定,耳边就传来了响亮的锣声,伴随着洪亮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语调,那是庄重严肃的古埃及宫廷用语。 “让路——法老陛下与奈菲尔塔利大人经途——” 轰的一声,艾薇觉得自己的脑袋要从中间裂开了。她眼前一花,几乎要站不稳,她用尽全力撑着雅里的手臂,咬牙坚持不让自己颤抖。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雅里拉着她,也跪在了地上。但艾薇却无法乖乖地垂首看向地面,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街道中央,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队伍。 衣着整齐的士兵走过来,他们步伐一致,目视前方,表情严肃而不失风度,他们是西塔特村的武士,那略带高傲的气质说明了他们世代身为法老禁卫军的荣耀。人们一阵阵的兴奋与喧闹,在他们的步履声中渐渐安静下来。宽阔的孟斐斯大街,渐渐显得庄严起来。 目光后移,一顶豪华的大轿子慢慢前来,精致的透明薄纱层层叠叠地悬在大轿四周,迎着金色的阳光散发出点点奇异的光芒,那一定是来自阿拉伯的金纱,那是只有王后才有资格使用的宫廷贡品。轿子前行着,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名娇美的女性,半卧在舒适的软垫之上,手持金丝流苏的莲花扇,白皙的手衬着鲜红的指甲,轻轻一动,柔美得无以复加。 艾薇拼命地睁大眼睛,透过那层层纱幕,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美丽高贵的人,正是她——历史上著名的王后——奈菲尔塔利。 华丽的绿松石饰品挂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优雅地勾起一个隐约的弧度。淡金色的长裙包裹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衬着她洁白饱满的胸。脖子上挂着层叠的金质颈饰,轿子微微震动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埃及的美女,还真不错啊。”雅里突然在她身边自言自语地赞叹了起来。 艾薇怔怔地看着奈菲尔塔利,是啊,她是多么美丽啊,比五年前更增添了几分雍容与高贵。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证明她高贵的身份,她的含蓄笑容就好像三千年后阿布·辛贝勒神庙里的高大雕塑,那样安详,那样沉静。 她才是王后,名正言顺的王后。 而她,艾薇恍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白色短衫,沾着泥巴的双脚,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假发。她……她甚至无法站在她的身边。 她……她或许根本就未曾当过埃及的王后。 或许那些美好的回忆,真的全部都是梦境……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可爱些。”雅里轻轻地说,仿佛不经意一般,大手包住艾薇放在地面的小手,嘴边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艾薇却丝毫没有体会到雅里的心意,就好像失了神一样继续看着奈菲尔塔利的轿子。 这样的奢华铺张……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蹊跷呢? 可还没有等她细想,人群中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女孩子们兴奋地抬起头向前涌动,人们也不再乖乖地伏在地面,而是偷偷地抬首,望向街道中心。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紧接着整个街道都轰鸣了起来,“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禁卫军们严阵以待,控制住欣喜的民众。 艾薇的耳鼓膜在嗡嗡作响,一切声音仿佛都从脑海中褪去,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只能感觉一片如同阳光般的队伍正走过来,正向离她更近的地方走过来。 那片炫目的光芒,让她要睁不开眼了。 世界是静寂的。 他出现了。 第二十九章 再会 冷漠的琥珀色双眼,高挺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戴着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头帕沿着额头紧紧地缠绕,在头的两侧垂下两翼。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那是上埃及政权的象征,那是埃及之子被天神祝福的象征,是最接近神的人才可以戴上的头冠。 那是属于埃及法老的。 只有那一个人,可以这样穿着。 庄严、威武又不失高贵。 在记忆中出现了千万次的那个身影,如今,终于又一次展现在她的眼前了。 不是雕像,不是书本,他就好像埃及流淌千年的尼罗河一样活灵活现,他就好像用刀子割开了她心脏一般,她的痛苦是那样血肉真实。 他轻轻地对着民众伸出左手,结实的小臂上绕着金质的臂饰,金色的斗篷拖在他笔挺的身躯之后,隐约闪着含蓄的光芒。他依旧骑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琥珀般透明的双眼淡漠地看着向他狂热崇拜的民众。 她不敢相信,她无法相信。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就好像五年前一样。 她几乎不敢呼吸,她怕一呼吸,这宛若梦境一般的场景,就会消失了。 她无法出声,她无法移动。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涌出眼眶,划过她洁白的脸颊,滴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打湿那片她熟悉的土地。 原来她是这样想他,数月过去,他已经深深地嵌入她的骨髓之中。见到他,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爱他,爱到即使让她现在死去,她也甘之如饴。 她微微抖动嘴唇,一句太久没有叫出的名字几乎就要冲出口去。 突然,一只大手堵住了她的嘴。 比地狱还要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奈菲尔塔利,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她张大眼睛,水蓝色的双眸仿佛透明的蓝宝石,水晶般的眼泪继续难以抑制地滑下来,落到雅里·阿各诺尔的手上,再继续滑落下去。 她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那个人就要走远了。那么多人,他看不到她,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奈菲尔塔利,如果你现在叫出声,你想过后果会怎样?” 如何,他才能看到她,才能注意到她?如何,她才能走到他的身旁? “如果你被士兵发现是和我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当场杀死你的。即使没有,你也根本无法与法老讲话,很多人等着杀死你。” 只要能再对他说一句话,亲口问他一句话,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即使被所有人唾弃,即使被神遗弃,她也愿意…… “如果你明白了,就乖乖地闭嘴,等士兵过去。这个赌,你已经输得彻底了。” 如果…… 拉美西斯走过去了,士兵跟着过去了,人们开始慢慢地站起来,雅里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温柔地拉着艾薇站起来。 “走吧,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雅里……” “什么?” 他抬头看向艾薇,注意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他心里暗叫不好,电光石火之间,他想伸手过去堵住她的嘴,但是更快,她已经挣脱他的控制,大声地叫道:“雅里·阿各诺尔!我看到了雅里·阿各诺尔!” 她……不敢去看他。 他的神色是多么绝望。 她拼命地叫着,不敢停止。 她怕如果这次没有成功,或许她会因为内疚,真的和他回到赫梯。 他和她说过的话,她记得。 他愿意放弃统治赫梯的至高权力,跟着她走遍天涯海角。 她相信,他会的。他真的会一直保护她。 如果她能爱他…… 如果她真的能爱她,那或许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大声地叫着,哭得却更凶了。 “雅里·阿各诺尔,赫梯的雅里·阿各诺尔,我看到他了,我听到他与别人商谈刺杀法老的事情!他就在那里,在那里!” 人们听到她的喊叫,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她一边叫一边向后躲去,竭力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蒙的视线里,她能看到他那如同碎裂一般的神情。 她伤害了他,到最后,她仍然狠狠地伤害了他。 她是多么卑鄙啊! 她是多么令人心碎啊。 她那样聪明,小小的计谋就化被动为主动。她铤而走险,只为再见另一个男人一面……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能一直看下去,看到她再见那个男人,如果她被拒绝,或许她……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会跟着他回去? 但是,不行了,埃及的士兵已经过来了,人们已经发现了他,发现了他那双如同异类的冰蓝双眼。 他要走了。这场赌,输的人是他,输得太彻底,连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都没有了。 如果她回到了那个人的身旁,如果她得到了幸福,她还会想起他吗?如果她没有得到幸福,她会去找他吗? 他还有机会告诉她吗? 之前说过的旅行的事,是真的……他爱她,他非常爱她。 她会……记得吗? “雅里·阿各诺尔——在那边,他要逃走了,快抓住他!” 骚乱的声音渐渐扩大,从雅里逃走的方向隐隐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纱幕里的奈菲尔塔利也紧张地抬起头来,望向队列的后方。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看向骚乱的中心。两名士兵已经利索地跪在法老的坐骑之前,恭敬地说:“陛下,民众之间发现了雅里·阿各诺尔,士兵已经前往追捕,有一名商人报告说听到了雅里与赫梯人商谈刺杀陛下的事情,请求晋见。” 拉美西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士兵,“让雅里走,你们是抓不到他的。尽快控制民众骚动,把那个商人带回宫殿。” “陛下……那个商人或许也是赫梯的……” 拉美西斯扫了士兵一眼,双唇微微抿起。士兵连忙低下头去,拜礼之后,几名士兵匆匆地跑了下去。 拉美西斯轻轻甩了一下缰绳,黑色的骏马开始缓缓地向前走去。 整个队伍又开始移动了。 士兵从人群中找到了艾薇,粗暴地架起满脸泪痕的她,半拖半拽地快步追赶着队伍。 他们是抓不到雅里的,她知道,所以她才出此险招。首先是因为他们不一定有能力可以抓住雅里,另外,现在如果抓住雅里,只会令赫梯与叙利亚的局势更为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放走他才是最明智的举动。 她想,那个人一定会这样做的。 但是眼睛却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模糊起来。临走前哥哥对自己说的话重新出现在脑海里,“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一个念头自然地出现在她的心里,或许,雅里就是哥哥,哥哥就是雅里吧。 如今,是她,亲手伤害了这个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的人,把他推离自己的身旁啊…… 金色的太阳在天空缓缓移动,孟斐斯的大街逐渐恢复了日常的秩序。一行沉默的队列向着孟斐斯的宫殿,整齐前进。 “跪下!” 一进大厅,艾薇就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上,冰冷的青花石地板,粗糙的表面,摩擦得她的脸颊生疼。 这里一定是孟斐斯宫殿的议事厅吧? 数月前亚曼拉公主在这里甜甜地笑着,指着她说“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只是信口开河,但是现在来看,其实也并非都不正确。 艾薇心底暗暗苦笑,或许亚曼拉确实拥有一些奇妙的神力吧。 一样的议事厅,依旧豪华。门前雄伟的雪花石雕塑,大厅内精细的壁饰,高高的吊顶。这一切都令她产生了时光未曾流逝的错觉。但是……那个人在哪里呢? “听说,你听到了雅里·阿各诺尔的计划,告诉我吧,如果消息属实,一定重重有赏。”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艾薇飞快地搜索了一次大脑,终于找到了与其相匹配的面孔。 这种官僚的口气,不是早该入土的三朝老臣西曼,又会是谁? 她真是可悲,这个人用这样令人厌恶的语气对她说话,居然都使她备感怀念。 “大人叫你说话,你快说!” 士兵踢了艾薇一脚,艾薇咬紧牙关,小声地说:“这件事情至关紧要,我必须直接汇报给陛下。” “如果你现在不说……便也不用说了……”西曼的声音变得寒冷,艾薇当下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这样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得知的情报呢?那样迫切的感觉让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吗? “带下去,关进地牢里,饿死!”西曼恶狠狠地吩咐道。艾薇心里一慌,她费尽千辛万苦,可不是想等来饿死这么草率的结局啊!士兵用力地拖着她,往外拽,那铜墙铁壁般的禁锢让她丝毫无法反抗。 绝望之时,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一刻,艾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要挣出胸膛。 “西曼,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西曼一转头,双腿立刻软了。他慌慌张张地行着大礼,匍匐在地面上,颤颤巍巍地说:“陛,陛下……老臣,老臣只是担心他是不法之徒,对,对您有所企图……老臣……” 拉美西斯微微用手将额前的棕色长发放到一边,琥珀色的双眼不再看西曼。他一摆手,淡淡地说:“算了,退到一边。” 西曼颤抖着爬起来,深深地弯着腰,慢慢地退到一边去了。 拉美西斯走上前去,随意地坐在大厅中央黄金的坐椅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压住艾薇的两名士兵立刻退到两旁,身体如筛糠一般不住发抖。 “把头抬起来,说吧。” 艾薇突然没有勇气抬起头。 早些时候奈菲尔塔利华美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邋遢的样子。五年不见,她不想他第一眼便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她把头低得更深了。 “说吧,不用拘礼,你的情报或许很重要。” 啊!他的声音,好近。 她好想立刻跳起来,走过去,大声地问他:“我是艾薇,艾薇!你还记得我吗?” 但是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她怕他根本就忘记了她,完全忘记了她。 她怕到不敢说话。 拉美西斯等了一会儿,厅中瘦小的身影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他冷冷地扫了艾薇一眼,抛下一句,“带出宫吧。” 筛糠般的士兵忙不迭地行了大礼,上前架住艾薇,拖着她向门外走去。艾薇麻木地由他们拖拽着,身体冰冷得无法动弹。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今天,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难道就要这样被带走吗?就这样吗?真的可以吗? 不要……不要啊!拉美西斯,你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啊! “比……比非图!” 她终于喊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如同划过天空的响雷,霎时间大厅内寂静了下来。 拉美西斯的身体微微一抖,他猛地抬眼,重新看向那个瘦小的、被两个士兵架住的身影。 “快带下去,陛下已经说要把他赶出宫去了。”西曼在一边快速地说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斥着莫名紧张的神情。 “放肆,西曼!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拉美西斯怒吼一般地对西曼斥道,吓得那名老臣几乎要摔倒在地上,从此再也不敢动弹。 拉美西斯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满身是泥土,始终低着头的瘦小身影。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有了几分颤抖。 “你把头抬起来。” 艾薇仍旧低着头,“陛下请免我一死。” “免死。”拉美西斯难以置信地说着,他走了过来,走向那两个士兵架着的瘦小身躯,“你们给我放开她!” 两名士兵又一次惊恐地放开了艾薇,快速地退到了一旁。直觉告诉他们刚才架住的那个人非同小可,他们心中无数次地祈求着阿蒙神,一定要保佑他们这些可怜的小角色不要被陛下迁怒致死。 拉美西斯走到艾薇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不再向前走,他只是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不再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充斥了整个大厅。所有的人,全部不敢呼吸,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着厅中脏乱的、瘦小的身影,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慢慢地,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浅色修长的睫毛轻轻地眨了眨,一双如同天空般透彻的水蓝色双眸,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俊挺的男人。 艾薇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是看到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熟悉脸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瞬间,大厅里面的人全部都意识到了什么,疑虑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涌到了每个人的嘴边。但是谁都不敢说话。他们只敢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那如同虚幻的一幕。 那一瞬间,她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什么? 狂喜、惊讶、欣悦、气恼、质疑、期待? 太快了,快到她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她已经被他狠狠地拽住了假发,用力一扯,如同太阳的光线一般美丽的淡金色头发,瞬时倾泻下来,滑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眯起了眼睛。 ——阿蒙·拉神啊! “金色头发!”西曼苍老的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全厅的人纷纷下跪,匍匐在地上,不去看艾薇金色的头发。 看到金色头发,就是不祥的征兆,就是死亡的征兆。 “谁若是敢提起金色的头发,格杀勿论,如果谁号称又见到了金色头发的女人,亦格杀勿论,如果谁敢效仿金色头发女人曾经的装束之类,更是格杀勿论。” 所以他们,不敢看她。 因为这是他的命令,埃及上下最位高权重的人的命令。 但是他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解读的复杂情感。千思万绪化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薇?……” 那个音节,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好想他,她真的好想他!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她终于听到他这样叫她了。 那个音节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她无法解读,她无法说明,她甚至连点头的能力都没有了。但是她心里清楚地记着,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她有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为什么……你不出兵,赫梯军队已经压到了西奈半岛埃及与叙利亚的交界处啊!” 她的话一说出口,她清楚地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好冷好冷,冷得几乎要冻结上了。 接下来他慢慢地开口了,淡漠的声音仿佛是从冰渊的深处传来,“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是的……我……” “你以为——你是谁?” 这戏剧化的转变,使得大厅里跪在地上的人们不由得纷纷抬起头来,偷偷地打量厅中对视的二人。 身上沾满泥土的金发少女,白皙的皮肤仿佛没有血色一般,蓝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高贵的男人,微微颤抖着身体,仿佛随时都要摔倒在地面上。 “我,我是……” 他记得她不是吗?他记得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她的长相,她看出他记得。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问? “你——凭什么要过问政事?” “我……只是……” “你——和雅里·阿各诺尔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不,他一定误会了,那个将他伤害的人不是雅里! “陛下,请小心这个女人,她也许是雅里·阿各诺尔设计派来要对您不利的人!”又是西曼,他跪在地上,虔诚地垂着头,激昂地说出那样的话,“陛下请立即将她处死。” 那些话语就好像汽油一样,浇在了拉美西斯这团看似冰冷的火焰之上。转瞬间,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火药的气味,一触即发。气氛更加压抑起来,侍女、士兵、官员,包括西曼全部噤声,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站着,互相对视着。 “我……”艾薇艰难地开口了,清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几乎不能将意思表达完整,他那一连串残忍的话,让她的心好痛,痛得简直要碎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希望我平安?”他的声音怪怪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琥珀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残酷而尖锐地说着,“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说担心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过问埃及的国政?” 天啊!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艾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不住地摇着头。她不要听了,她不要听了。 “你在我眼里,”他伸出修长的手臂,指向门外的土地,“就好像厅前的尘土一般,一文不值!” “陛下,奈菲尔塔利大人已经在寝宫下榻……”门口走来两名侍者,刚在厅口跪下想要禀报法老,却突然发现大厅里面的气氛不对,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拜跪在大厅的门口,不知如何是好。但这句话,却清晰地传到了大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亚曼拉的声音突然在艾薇的脑海中闪过,那一刻,她最后的力气也从体内被狠狠地抽离,她再也坚持不住,她再也无法站稳,她感到自己全部的信念,就在这一刻化为了灰烬。 任何的辛苦也比不上他的不屑一顾让她心痛。 任何的付出也比不上他对别人的爱意让她心碎。 她已经不行了,穿越千年,奔走千里,支持她的不过是一个太为渺茫的信念。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她想回家,她要回家。 她想要大声地哭泣,哪怕将鲜血泣出胸膛。 然而现在她要坚强,即使离开他,她依然要保持自己的骄傲,骄傲地离开他,离开这个让她爱得几乎要死去的男人! 她猛地抬起头来,水蓝色的双眼平静得好像无风的大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的内心在不断地淌着鲜血,但是她却微笑地看向眼前那个亲手将她所有美好感情撕碎的男人。 她淡淡地说,清楚地说:“赫梯已经征服了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他们已经做好了进攻埃及的准备,这个攻击,一定会发生在你迎娶王后的这段时间,请你……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昂首挺胸,娇小柔软的后背笔直地竖立着,她扫了一眼大厅里匍匐在地上的人,最后视线落在了老臣西曼的身上。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战争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她没有必要在这里点出来。 她收回视线,看向眼前宛若天神一般的男人。 五年了…… 时间带给他成熟的统治者气质,不变的是一如既往般高贵的帝王气质,以及挺拔俊俏的身形面貌。 结实的身躯散发着力量的气息,浓重的眉毛微微蹙着,挺立的鼻子和优雅的唇形完美地搭配在一起,深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丝乱发轻轻地散在脸颊两侧,而那双近乎金色的琥珀般双眼,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这双让她心碎的双眼啊。 她微微闭上眼睛。好了,她把他都记在脑海里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她缓缓地说着,强压着内心的痛苦,“祝您和奈菲……奈菲尔塔利……” 不行,最后的这句,她说不出来,她怎样也无法说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算了,那就不说了吧,反正她说什么,他也都不在乎了吧。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将那一口气重重地呼了出来。顿了一秒,她开始大步地向厅外走去。 可是,就在那一刹,她突然被人拉住了。电光石火之间,世界就好像翻转了过来,她一阵眩晕,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那结实的臂膀用力地抱了起来,紧紧地禁锢在他古铜色的胸前。 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眸子,充满了狂乱的神色。 “退下,你们全都给我退下!” 粗暴的吼声,让人根本无法与淡漠的他联系在一起。他抱着她,快步地向厅外走着,躲避不及的侍者,被他狠狠地踢到一旁。 “滚!给我滚!” 他叫着,仿佛失控一般,双手用力地扣在艾薇的身体上,双臂犹如铁钳一般地制住她。艾薇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如此地暴躁了起来? 他快步走着,胸腔剧烈地鼓动着,一路上见到他的侍者、官员不由得纷纷退到一旁,充满恐惧地下跪,不敢看半眼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金发少女。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艾薇迷茫地发问。 “闭嘴!你给我闭嘴!”他低低地怒吼着,抱着她一路不停地走向宫殿深处。 渐渐看不到侍女、侍者了,转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一片种满绿色青葱树木的园子展现在眼前。两个身着白衣的祭司看到拉美西斯过来,恭敬地对他俯身拜礼。他焦躁地斥退了他们,抱着艾薇快步地往层层绿荫掩盖的庭院深处走去。 一缕熟悉的清香仿佛穿越记忆飘散而来。 她还在记忆之中搜索着这熟悉的感觉,拉美西斯却松开了手,将艾薇粗暴地扔在一堆植物上面。奇异的触感让她恍惚地垂下了头,那是一堆娇嫩欲滴的莲花。 转过头去,她看到了一堵华丽的墙,上面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一朵又一朵,连成了蔷薇的海洋。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搭配着绿色的叶子,映着耀眼的阳光,刹那间,竟有了鲜活的韵味,转眼间塑造了时间倒流的错觉。 她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慢慢地碰触那面比世界上最美丽的梦还要美好的墙壁。白皙的手指带着略微的颤抖,真的吗?她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吗? 她迷茫地抬起头,不确定地望向狂怒的他,那双犹如染上迷雾的水蓝眸子,让他更加暴躁起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过来,狠狠地抱住她,竭尽全力地扣住她瘦小的肩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地禁锢着。 沉重的呼吸伴随着几分令人心痛的沙哑,“薇……我恨你……我好恨你!”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渐渐地放开了她。 结实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沉默攫住了两个人的呼吸,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艾薇怯懦地躲避着他的双眼。虽然她那样渴望见到他,那样想他,但是见到他这样慑人的神情,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说点什么,什么都好,说点什么吧! “我……我找到了黄金镯,在这个墙壁里,”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下意识地紧握着衣摆,微微颤抖着,“所以我想,我应该回来……看看你。” 他却沉默着。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忘记了我……因为你迎娶了很多妃子,在我的时代,记录了你的事情……所以我想,或许你不再想见到我。” 清澈的琥珀色双眸含着复杂的神色,他依旧一语不发。 “我想……也许你要和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了,就像原本的历史一样,然后……然后……”艾薇突然哽咽了起来,她拼命地吸了一口气,“但我还是要见到你,不管如何。” “但你见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赫梯的军队已经逼近埃及边境?”冰冷躁怒的声音,仿佛锐利的刀锋,切入艾薇的脑海,她不由得噤声,看向眼前带着狂乱神情的男人。 “不,不是的……” “是谁将你带回埃及,雅里·阿各诺尔,是他对吗,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为什么此时出现在我眼前!”他咄咄逼人,他充满质问。 她难过得无法呼吸,话语满涨着,即将要冲破她的胸口涌出来。她轻轻地推着他,痛苦地说,声音划过喉咙,仿佛要割破她娇嫩的脖子,喷涌出滚烫的鲜血,“因为我爱你,我要见到你!” 她第一次说爱他,如果可能,她多么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仓促地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感情。可话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 她不敢再看他…… 但久久地,久久地没有回应。 她试探地抬起头,却绝望地看到一副冷笑的神情。瞬时,她好像要跌入无尽的深渊。 他仿佛对她真心的表白不屑一顾,冷漠的琥珀色双眼里充满了嘲讽的笑容。他缓缓地放开了她,冰冷的声音让艾薇转瞬坠入无底的深渊,“你说爱我?” 她迷茫地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找不到可以凝聚的焦点。 突然他猛地拉过她,没有一丝感情地狠狠地吻住了她。 不顾她的挣扎,不顾她的反抗,他冰冷而粗暴地亲吻着她,残酷地占有着她的甘美,却吝啬施舍半分情感给她。 “放开……放开我!”艾薇用力咬了下去,竭尽全力推开他,没有温度的嘴唇让她的心都碎了。 血丝渗出来了,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却依旧冰冷,轻轻抬手拂去嘴边的血迹。 “你不是说爱我吗?那你为什么反抗,让我抱啊!证明你爱我啊!”还有任何话语,会比这样的话更残酷吗? 她绝望地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右肩的肩窝里,一块丑陋的弹痕赫然醒目。 那是艾弦打伤他的地方…… “你答应过我!”他低低地吼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你再也不离开我!这是你的誓言,就好像这堵蔷薇之墙一般坚固的誓言——我以为……但是你走了,你一走就是五年。每当雨夜来临,我的伤口疼痛到即将腐化,我却想着你,无法忘记你,无法忘记你和那个男人消失在火焰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在绝望之中等待,等待!” “你说爱我,”他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眼闪过一阵阵恨意,“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你可以轻易撕毁你的誓言,再一次欺骗我;为什么你可以没有一句解释便抛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不管我怎样寻找你,怎样祈求上天,你就是不出现;我等了这么久……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 他的声音哽住了,他剧烈地呼吸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当她真挚的表白是为了摆脱他的权宜之计,他不相信她。 猛地,他抱起她来,转身飞速地向宫殿走去。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浮现,艾薇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双手拍打着他的胸膛,双脚用力蹬着,但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双手如同凝固一般牢牢地扣住她。 他衣衫零乱,神情愤怒,抱着她,不顾纷纷拜跪的侍者们投来的好奇眼光,快速地穿过整齐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寝宫之前。他斥退所有旁人,将艾薇粗暴地扔在上等驼毛制成的地毯之上,重重地关上大门。 她本能地向后躲闪着,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企图逃离他随时要爆炸一般的怒火。但他已经走过来,不带半分怜悯地将她推倒在柔软的地毯之上,压在她的身上,如同被囚禁已久的猛兽一般撕咬着她洁白的脖子。 艾薇用力地推着他,拼命地挣扎着,但是他却好像钢铁一般坚硬有力,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抚弄着她,粗暴地对待她的每一寸肌肤,迷乱的琥珀色双眼不再透彻,他几近疯狂地喊着:“你说你爱我,你让我看到你爱我的证据啊!” “不要,我不要!”艾薇终于叫了出来,绝望地叫了出来,泪水决堤一般由眼眶喷涌而出,情急之下,她拼命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大声地喊着,“哥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但这句话,之于拉美西斯,却好像火上浇油,妒意就好像飓风一般,夺走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力气大得吓人,紧紧地扣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你果然是骗我的,你骗我!” 他用力地扯着她的衣服,“嘶”的一声,简朴的短衫从艾薇的右肩裂开,划过胸前,直到左腰。突然,一只黄金的镯子掉了出来。 气氛突然异样的沉默了起来。 他愣住了,双手微微地松开了艾薇,直起身体,怔怔地看着那个布满裂痕的镯子。 在这个空当,艾薇用尽全力支起身子,飞快地将手伸向那只镯子。她唯一的念头是要拿到那只镯子,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果断地戴上它,但是这一刻,黄金镯仿佛是她最后生还的希望。 然而他比她更快地拿起了那只镯子,将它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艾薇被他压在身下,根本不可能碰触到镯子。 然后他缓缓地低下头来,看向艾薇,那冰冷凄绝的神情让艾薇不禁微微发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他失神的样子,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笑了,手臂轻轻用力,将镯子抛到了房间的一角。那金属的饰品滚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冷冷的敲击声,最后,慢慢静止。 透明的琥珀色双眼,冷漠地看向绝望的艾薇。 “你果然想走,对吗?” 他双手按住艾薇的肩膀,将她压回地毯。 “几年?五年?十年?还是永远?” 深棕色的发丝从他的额前垂了下来,落在她惨白的脸颊旁边。 他看着她带着恐惧的水蓝色双眸,轻轻地说:“你总是那样轻易就忘记我们的誓言。你总是那样轻易……忘记我。” 沙哑的声音让她难以呼吸。她摇着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干涸的嘴唇无声地说着“没有”。 但他却视而不见,继续缓缓地说着,“那么,如果我抱了你,再抛弃你,你还会轻易忘记我吗?” 艾薇睁大了水蓝色的双眼,看向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的身影在她的眼中不断放大,那略带疯狂的微笑,让她最后的希望,消失了…… 他抱住她,火热的身躯紧紧地贴着她几乎失去全部温度的躯体,冰冷的嘴唇划过她洁白的脸颊,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掠过她每一寸娇嫩的肌肤。她用尽全力地挣扎着,但是他却好似坚硬的巨石,令她所有的反抗渺小得不足挂齿。 “你觉得恶心吗?痛苦吗?那你叫吧,我不会停止的。”他残酷地说着,淡漠的声音不带有半丝怜悯之意,“我要让你痛苦,让你永远不会忘记我。” 泪水,从她的眼眶滚落了下来,划过她白皙的脸庞,落在了温暖的驼毛之上。 她不再反抗,任由他残虐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能感觉到他无情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对待自己珍贵的感情。 骤然间,一股要将她撕裂般的巨大痛苦,侵袭了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几乎要死去。 他疯狂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想大声地叫出来。 她微微张开没有半分血色的嘴唇,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闭上眼睛,咬牙忍受着那剧烈的疼痛。渐渐地,意识随着痛苦慢慢远去,最后一刻,她只能感到自己曾如同鲜血般炙热的泪水,正渐渐地变为冰冷的液体,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我从未忘记,你知道吗?你相信吗? 我爱你。 第三十章 守护的军团 我爱你。 我从未忘记,你知道吗?你相信吗? 他疯狂地抱她,看着她透明的泪水,滑过洁白的面颊,缓缓地滴落在温暖的驼毛之上。 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地张着,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就好像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水蓝色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失去理智的他。他故意不去看她,残虐地加快自己的动作,感受她瘦小的身体因疼痛微微地抽搐。 最后一刻,她终于昏迷在他的怀中,洁白的身躯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那一刻,他以为她死了。 那一刻,他想,如果她死了,她便不会再离开自己。 他缓缓地放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沉静的容颜。 纯净的金发,深邃的眼窝,浓密卷曲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玲珑的樱唇。 在他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折磨他孤独的灵魂,让他几近疯狂地叫喊! 他微微地靠近她,心疼地看着她因疼痛而略微扭曲的精致面孔。 他温柔地抱起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用温暖的毛毯紧紧地裹住她冰冷的身躯。突然,右肩又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隐隐地倒抽一口气,跌跪在华丽的床榻旁。 他无法忘记,婚礼那天,她被伤害自己的冰蓝双眸的男人带走,转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是神的诅咒吗?他感觉时光在那一瞬停止了,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冰冷的青白色火焰早已消失不见。乌云缓缓散去,骚动的人群渐渐归于平静,他们惊讶地发现,即将成为王后的金发少女,如同融入空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身鲜血的他,犹如失神般怔怔地盯着高大的阿蒙·拉神像。 四周的声音渐渐慌乱起来,臣子、祭司、侍者、医官纷纷围了上来。他对一切视而不见,他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臂膀,她环抱自己的触感,她柔软躯体的温度,仿佛还鲜活地留在上面。 但是转瞬间,她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他生命中最为幸福的一天,眨眼变成最为痛苦的一天。 她泪流满面地叫着:“求你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哥哥!”就好像肩上刺骨的剧烈疼痛一般,他无法忘记,无法忘记。 距她离开又要整整五年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但是她却依旧如同初见的那天一样,宛若从未改变过。 他怕,他怕她永远不再回来,怕自己无法再等到她…… 这是伟大的埃及法老唯一的惧怕。 他疯狂般大兴土木、修建庙宇、建造塑像、留写文书。 他将黄金镯藏在美丽的蔷薇墙之下,他竭尽全力地保全它。 他想、他渴望,这一切可以留到三千年后,留到她的时代,让她看到,让她记起,他在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 下令遗忘她,迎娶另一个奈菲尔塔利,这些,是计谋。 是为了让赫梯以为有机可乘,是为了迷惑在埃及周围虎视眈眈的各国。 埃及是强大的,但是祖父拉美西斯一世、父亲塞提一世的连年征战让这个丰饶的国家元气大伤。远在北方的赫梯掌握了冶铁术,依靠逐渐强大的军事力量开始吞噬周边邻国。雅里·阿各诺尔是个天才统治者,自从他取代穆瓦塔利斯成为赫梯真正的统治者之后,赫梯的势力成为了埃及的心腹大患。 双方关于叙利亚的小规模战役从未停止过,但是这一次,二者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决一胜负的默契。如果不能借用这次机会铲除赫梯的势力,或者尽可能地压制那个可怕的国家,总有一天,这片属于太阳的土地,就会像如今的叙利亚一般,沦落到亡国的境地。 赫梯的军队逼进边境,他绝不可能不知道,从最开始,雅里·阿各诺尔就在与他斗智斗勇。自赫梯起兵进入叙利亚,他便上演要迎娶王妃的大戏,消息传至赫梯,便引致他们踏过大马士革,将野心拓展到尼罗河的两岸。 这个计谋经过深思熟虑,他希望借此给予赫梯重创。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如果她回来,看到这一切,听说了这一切……她还会回到他的身旁吗? 他从未忘记,他说过的话——做我的王后吧,当我的国家唯一“伟大的妻子”。 即使是计谋,他依旧不想让她误解,不想让她伤心。 他想了三天,他踌躇、他犹豫,渐渐地,他的心情矛盾了起来。 他开始荒谬地想,或许……如果他假装不再在意她,假意迎娶无数的妃子,她或许……会心疼?她或许会更想回到他的身边,向他一探究竟? 他或许……可以再见到她? 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一切。 他怀着希望等待着,十天过去,一个月过去,数个月过去。赫梯征服了叙利亚,假定的婚礼就在眼前,他从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到几乎绝望。还有一天,他们便又分开了五年! 他几乎要疯了,他在心底暗暗地愤恨,算了!算了!如果她不回来就这样吧,他要让奈菲尔塔利当上王后,他要迎娶无数妃子,他要背叛他们的誓言,背叛她,就好像她对他一样。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但是今天,她出现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他几乎欣喜若狂! 他依旧忘不了她,他不能不在意她啊! 他难以压制心中的狂喜,他充满期待地看向她,只要她说在意他,只要她说想他,那么不管是怎样拙劣的理由,他都愿意相信,他全部相信。 但是,她却毫不在意他要迎娶其他的人,只是冠冕堂皇一般地寻究战况,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来看看他。这漠不关心的态度转瞬间让他掉入绝望的深渊。那种绝望,让他狂乱之下无情地伤害了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颤抖地抚摸上她光洁细腻的脸庞,那道浅浅的泪痕触目惊心,让他心底暗暗地疼痛着。 她爱过他吗,她在意过他吗?她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曾经那样美好的一切,都只是他做过的一个梦呢? 晚风轻轻地吹着,高大的植物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昏迷中的她。如果可能,他想一直看着她,永远这样看着她,眼光一寸也不离开。但是他不行,他有义务带军出征,为这片神授的土地战斗。 她醒来,如果见不到他,会担心他吗?还是,在刚才那疯狂的一切之后,只剩下恨呢?他轻轻地别过头去,望向静静呆在房间角落的黄金镯,一道深深的裂痕贯穿了镯身。他缓缓地走过去,将镯子拿起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残忍的女人,她还是想要离开他,或许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然而即使她恨他,她的心里对他毫不在意,她爱……另一个人,他还是要留下她,将她留在他的身边,留在埃及。 他收起了黄金镯,拉开了房间的大门。 红发的青年恭敬地屈身跪在门口,翠绿的眸子拘谨地看着青花石的地面。当自己的君主出现在眼前时,他更为恭敬地低下头去,沉稳地开口:“陛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四大军团,随时都可以出发。” 阿蒙、塞特、拉和普塔赫,法老麾下最精锐的部队。 阿蒙神司掌宇宙,代表太阳之光辉,以此命名的军队有着耀眼的金色旗帜,属于法老直系的精英之队;塞特神司掌毁灭,代表战神之力量,以此命名的军队有着火焰般深红色旗帜,乃是攻击性最为强大的恐怖之队;拉神是最高之神的另一名讳,以此命名的军队用充满活力的橙红色旗帜,多变的阵型令敌人望而却步;普塔赫神乃守护之神,以宁静的水蓝色为旗帜,强大的防御与恢复能力使之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宣誓对法老忠诚不二,他们立下愿为国家死亡的鲜血誓言。 此外还有神秘的第五军团——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世代为埃及的王室效命的死士。 这些是埃及最主要的战斗力,国家最忠诚的力量。 此次远征,拉美西斯会带上除了普塔赫以外的全部军队。 年轻的君主看着眼前红发的爱将,微微颔首,“孟图斯,你留在这里。” 翠绿的眸子闪了一下,然后渐渐归于沉静,“属下明白,那么属下会带领塞特军团留守孟斐司,保证中心城市的稳定。” “不,”拉美西斯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想法,“塞特军团会跟着我远征,我会将亲卫队留下给你,守护孟斐斯。” “但是……” 拉美西斯斜倚在廊旁的石柱上,月光顺着深棕色的长发倾泻下来,他没有感情地说:“塞特军团攻击力强大,我需要他们,亲卫队擅长城内作战,我相信他们的实力,此外,由同为西塔特村的你来率领也很适宜。” “陛下,既然如此,请允许属下与您一同出征,带领塞特军团,并允许属下的弟弟布卡来守护孟斐斯。” 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被清冷的月光映出分明的影子,落在透明一般的琥珀色眸子上。 “不,你留在孟斐斯,这边的事情更重要。布卡可以率领塞特军团。” “陛下!”孟图斯焦急地叫道。孟斐斯固然重要,但是绝对不需要他带着最为强大的亲卫队来守护!可能暴发的动乱已经全在掌控中,只要先发制人,绝对没有任何威胁。反倒是赫梯的大举进攻…… 拉美西斯却微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然后慢慢地说,“我留下你是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同那个人一起守护她……孟图斯,我关心孟斐斯,是因为埃及是我的责任,但是我需要她,因为她是我的全部。” 孟图斯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略带忧伤的眼睛,转瞬间,那脆弱的情感就如同从未存在过,又一次隐藏在他的淡漠神情之下。 她,那个金发的少女,自从她第一次出现以来,转眼十年过去了,她仿佛控制了这个伟大君主的一切喜怒哀乐。没有人能让他的心境产生半分波动,唯有她,可以轻易地在他的心湖中激起惊涛骇浪。 也许当初,他们不应该将她带到他的身边…… “好了,孟图斯,我出发了。”拉美西斯的声音打断了孟图斯的思绪,他轻轻地拍了拍爱将的肩膀,“有劳你了。” 孟图斯连忙深深地拜跪下去。既然是他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他都要全力完成。布卡,这次由你率领塞特军团,一定也要竭尽全力保证法老的安全,争取胜利的先机啊! 艾薇突然醒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清晨的阳光透过纯白的薄纱洒进屋子里。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柔和的影子。 她伸出手,洁白的手指在阳光下仿佛要变得透明起来。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是在哪里?家里吗?等一等佣人就会把早餐送进屋子里来,哥哥就会打电话过来。那么现在,她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来。 出了什么事情,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奈菲尔塔利,你醒了?”陌生的声音,却带着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她寻着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一双犹如黑曜石一般美丽的眼睛。温和的笑意,宛若阳光流水一般让人舒心。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简朴的白衣挡不住他沉静的气质,岁月的流逝抹不去他过分的美丽,她恍若隔世一般迷茫地看着他,嘴里喃喃地说道:“难道我死了吗?” “不,你没有死。”白衣的青年微笑着,乌黑的发丝垂泻下来。不是女人,却比所有女人更加吸引人,“只是你误以为我死了,但是我没有。” 艾薇忍着身体的疼痛,咬着牙半坐起来,冰冷的双手伸了过去,抓住眼前俊美的青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礼塔赫?!” “不,我叫做比耶。”他依旧笑着,宛若阳光,宛若流水。 “你没有死……”艾薇突然感到眼眶一热,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太好了,我一直很想见到你,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抓着他,瘦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向他道歉。 礼塔赫轻轻地说:“不要这样伤心,这不是你的错。”他微微侧过身去,一位美丽的黑发女人走了进来。 “奈菲尔塔利,吃点东西吧。” 看着她宁静祥和的神情,艾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马特浩倪洁茹公主!” 女人将手中端着的食物放在一旁,微笑着说:“不,我叫做比·比耶。” 比·比耶,是属于比耶之意,是拉美西斯赐予她的名字。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了吗?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礼塔赫缓缓地说着,解释了艾薇的疑惑,“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包括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会活过来。” “我被送往死亡之家,埃及手艺最好的木乃伊制作师准备将我剖开,制成木乃伊。但是突然间,我又重新获得了呼吸,我居然活了过来。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在数年前,我曾潜心研究各种毒物,尝试了不少,所以有了一些抵抗力……不过,那次中毒依然留下了后遗症。” 他苦笑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艾薇这才注意到他坐着达到姿势,“你的腿……” “我的下半部分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笑容,“但是我却得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他轻轻地拉了一下身边马特浩倪洁茹的手。 “你知道吗?陛下其实是非常温柔的。”马特浩倪洁茹温柔地望向礼塔赫,湿润的眼睛里充满着幸福的神采,“直到我被发配到底比斯的西岸,我才知道他还活着。那一刻,我是多么的幸福。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从那一天起,我们不再是第一先知与法老的偏妃,而是普通的民众比耶与他的妻子比·比耶。我衷心地感激陛下。” 他们的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他们舍弃了自己高贵的身份,甘愿隐姓埋名,从此过着平凡的生活。艾薇看着他们,感到非常开心,他们是多么的令人羡慕,美好得让她几乎难以相信。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轻轻移动身体,又疼得差点掉下泪来。 对了,她怎么会忘记,她的身体,已经被那个人狠狠地伤害了啊……那个对别人都那么温柔的人,却这样刺伤了自己,将她最真挚的感情撕成了碎片。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里……是哪里?”艾薇问道。 礼塔赫与马特浩倪洁茹对望一眼,“这里是孟斐斯的西岸,吉萨。”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呢……”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果然抛下她了,他果然不需要她了,为什么他可以这样残忍?! 看着她心痛的表情,礼塔赫略带歉意地说:“是孟图斯送你过来的。你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埃及与赫梯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法老已经率兵北上,打算在叙利亚与赫梯一决雌雄。” “叙利亚?”艾薇睁大了水蓝色的双眼,认真地看着礼塔赫,“快告诉我,还有什么?” 礼塔赫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马特浩倪洁茹,缓缓地说:“孟图斯会留守孟斐斯,带领法老的近卫军保证中心城市的安全,法老会率领阿蒙、塞特、赖三大军团北上叙利亚,迎战赫梯的军队。” 卡迭石,这就是卡迭石之战的开始! 艾薇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历史书上对这场著名战役的种种描写。 那是一场非常艰险的战斗,拉美西斯二世得到了虚假的敌军情报,贸然率领自己的大部队深入战场,落入赫梯的埋伏,军力遭受严重损失。所幸稍后,自己的另一支部队及时赶到,帮助其脱离了困境。 她要好好想想,那支部队的名字是…… “普塔赫”!那支关键的军队的名字是普塔赫,但是刚才礼塔赫说出的三大军团里,并没有包括那个名字。她焦急地抓住礼塔赫,激动地问着:“普塔赫军团呢?普塔赫军团为什么没有跟着法老出征?” 礼塔赫愣了一下,“普塔赫军团……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艾薇挣扎着站起来,挣扎着想要走出去,可是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却依然坚持地说着:“快让它向叙利亚前进,不然,不然……” 马特浩倪洁茹连忙走过来,扶住艾薇,“你刚醒,你需要休息。” “但是……我不能让他死。”艾薇虚弱地说,“谁是普塔赫军团的将领,我要告诉他。他一定要现在出发,赶到法老的身边,不然,不然那个人会有危险!” 礼塔赫略带忧伤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 他能看出,她对陛下的关切是真挚的、发自内心的,她是爱着陛下的。 同时,陛下也是疯狂地爱着她的。 昨夜孟图斯小心翼翼地护送她来到这里,匆忙间只留下了几句话,“你们一定要竭尽全军之力保证她的安全,保证她——留在埃及,这是法老的希望”。然后他便不顾疲累,立刻启程赶回了孟斐斯。在军情如此紧急之时,身为第一将军,他却护送一个女孩子越过尼罗河连夜赶路来此,这必然是受法老的重托。他们接过昏迷中的艾薇。她苍白的脸上隐隐泛着冷汗,淡淡的泪痕尚没有完全消失,干裂的嘴唇呢喃地说着:“不要这样,放开我……” 他不由得微微叹息。陛下与她,明明彼此相爱,但又总是在不停地伤害着对方,就像两只渴望得到温暖的刺猬,在接近的时候却不停地刺伤彼此。 他能看到陛下在过去的十年间,有她与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同。而他也能感到,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孩,在与陛下的接触中,慢慢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他希望能看着他们得到幸福,就好像他与马特浩倪洁茹一样。 “礼塔赫,快告诉我。”艾薇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又流露出宛若阳光流水一般的清澈笑容。 “奈菲尔塔利,”他慢慢地说,“普塔赫军团的统治者,是我。” 艾薇愣了一下,礼塔赫曾经是祭司,又拥有部分王室血统,同时还掌控着兵权……拉美西斯一定非常、非常地信任自己这位好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更加沮丧并且充满了歉意。那段时间他的犹豫,一定是因为自己不知所以的叫喊吧。 艾薇你是笨蛋,大笨蛋! 她看了看礼塔赫不能动弹的双腿,带着深深的歉意低下头去。 如今,她要如何开口?她想借这支军队,去拯救她最重要的人……他们还会信任她吗? “虽然我不再是埃及的第一先知,但是陛下仍然坚持将普塔赫军团的统治权交给了我。军士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他们奉法老之命,对我宣誓忠诚,为了保护我和比·比耶,在大战来临之前,与我们一起,留守孟斐斯西岸。” “普塔赫军团以坚固的防御能力而闻名,法老留下它,是为了守护我们,也是为了守护王国的最后底线。即使这场生死之战,埃及不幸败退,这支军队仍然可以与孟图斯将军手中的军队一起,挽回全局。”马特浩倪洁茹轻轻地说着,双眸静静地看着艾薇。 “我们是与法老在一起的,我们希望在有危难的时候,可以帮助他渡过难关。但是,奈菲尔塔利,”礼塔赫看向艾薇,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隐隐闪着奇异的光芒,“对不起,我现在的样子……恐怕无法带领这支军队前往叙利亚……” 艾薇拼命地摇头,噙住即将涌出的泪水。不要,不要再说了…… 她害得礼塔赫隐姓埋名,害得他失去双腿,所以他无法带领军团跟随法老前往卡迭石。 但是这支军队是多么的重要啊!如果没有这支珍贵的力量,拉美西斯也许会死……都怪她,都怪她!如果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奈菲尔塔利……我不能动了,但是,你可以!” 什么? 艾薇难以置信抬起头来,看到两双坚决而充满信任的眼睛。 “你可以带领这支军队,前往叙利亚,代替我,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奈菲尔塔利,你可以的,请你务必带领这支军队,守护法老。” “但是……”她颤抖地说着,“但是,这是他留在这里……留给你们……” “奈菲尔塔利,如果他死了,我们是不会苟活下去的。”礼塔赫微笑着说,“我们的幸福,是他赐予的,我的忠诚,永远是他的,如果他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便跟着他去另一个世界,继续效忠于他。” 马特浩倪洁茹苦笑了一下,白皙的双臂轻轻地从后面环绕住礼塔赫。 他还是那样,执著得近乎固执,只为效忠那个伟大的君主。但是……她愿意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快去吧,奈菲尔塔利。”礼塔赫从腰间取下一块金质的令牌,上面精细地雕刻着守护之神普塔赫的形象,“全军已经整队完毕,请你即刻出发,请你代替我……守护他!” 礼塔赫冰凉的手伸过来,将金牌放到艾薇的手里。 马特浩倪洁茹轻轻地指向门口,“奈菲尔塔利,请随我来,去到普塔赫军团的身边,请你一定要保护法老。”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着即将决堤的心情,望向微笑地看着她的礼塔赫,美丽的水蓝色眸子里展现出宛若天空一般清澈的光亮。 她坚定地看向他,手指微微用力,抓紧那块金质的令牌。 “对不起,礼塔赫……还有,谢谢你。” “快去吧。” 马特浩倪洁茹也在一旁点头,示意艾薇尽快出发。 她最后看了一眼礼塔赫黑曜石一般美丽的双眼,其中充满了鼓励与信任。 她微微颔首,然后便果断地转身,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热浪撕破空气扑面而来。 眼前一片水蓝色的旗帜,仿佛宽广的海洋。 她高举右手的黄金令牌,阳光一般耀眼的金色发丝随着风轻轻扬起。 “向卡迭石——前进!” 第三十一章 卡迭石之战 埃及与赫梯关于叙利亚的争端,在过去的一百年从未停止过。连年战火,使得富裕的埃及元气大伤,赫梯依靠冶铁术带来的强大军事力量,逐渐在对叙利亚的争夺中取得了优势。自从两个国家各自上任了一名年轻的统治者,双方不约而同地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展开一场决定性的对决,确立己方的霸主地位。 拉美西斯二世即位后的第四年,埃及首先出兵占领了南叙利亚的别里特(今贝鲁特)和比布鲁斯。次年初,赫梯出兵,铁蹄踏过了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重新获得对叙利亚的绝对控制权。趁埃及法老筹备大婚仪式期间,赫梯军队向埃及边境压近。 四月末,拉美西斯二世御驾亲征,率三大军团从下埃及三角洲东部的嘉鲁要塞出发,沿里达尼河谷和奥伦特河谷挥师北上,路上间或遇到赫梯军队小规模抵抗,均被强大的阿蒙、塞特以及拉军团的军事力量粉碎。 埃及乘胜追击,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进至卡迭石地区,于卡迭石以南约15英里处的高地宿营。位于奥伦特河上游西岸的卡迭石,河水湍急,峭壁耸立,地势险要,是联结南北叙利亚的咽喉要道,也是赫梯军队的军事重镇和战略要地。埃及军队的战略是试图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进的咽喉,之后再向北推进,恢复对整个叙利亚的统治。 红发的青年晃了晃头,把晶莹的水珠从头发上甩落。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增添了习武之人独有的力量之感。 他高高地伸出左手,对着天空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那只鹰眼神锐利,毛色亮丽。青年从身旁的牛皮袋里拿出一块肉,扔向半空,它便立刻飞身过去,叼住那块还带有鲜血的肉,骄傲地在空中盘旋。 “好样的,路!”青年赞许地笑着,翠绿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迎着初升的太阳,闪耀着活力的光芒。 “布卡大人。”士兵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青年收起了微笑的表情,转身看向身后的士兵,他们的身旁押着两个穿赫梯军服的人,“在营帐附近俘虏了两名赫梯降兵。” 布卡看向两名狼狈的逃亡者,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不像是赫梯人。” 两个人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大人英明啊,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贝都因游牧人,我们是被赫梯抓去充当士兵的啊!” “大人,我们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啊!大人,我们愿意告诉您赫梯军队的情报,求求您放我们回家吧!” 布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挥手,示意将他们带入自己的军帐。 埃及军士将两名赫梯战俘推进大帐便恭敬地退了出去。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求饶着。 布卡在帐中宽大的椅子上坐定,双手交叉,“说吧,什么情报?” 两名俘虏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大人,其实赫梯在卡迭石军力不强,大人可以放心进攻。” “是的大人,赫梯主力尚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尔帕,卡迭石为数不多的守军士气低落,力量薄弱,畏惧埃军,特别是叙利亚王侯久有归顺埃及之意……” 布卡一拍桌子,浓重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跟随哥哥孟图斯在军中辗转随行五年,他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年少轻狂、容易中计的毛躁小子。翠绿色的双眼咄咄逼人地看向眼前的降兵,让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心中暗暗起了寒意。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布卡终于缓缓地开口,“你们并不是赫梯人,何苦为他们说谎?倘若你们现在不说实话,我恐怕你们再也不能回到你们的家人身旁。” 两个战俘轻轻一抖,犹豫地对视了一下。 布卡当下作势要叫军士进来。两个战俘连忙叫住了他,几乎带着哭腔地说:“大人,大人!求求您,我们真的是普通的贝都因游牧人,我们的家人都在赫梯人的手里,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布卡挑起眉毛,“那么快说吧,赫梯的真正实力。” 两个人依旧踌躇着。布卡终于失去了耐心,“不说你们就死在这里吧。老婆还会再有,孩子还可以再生,如果人死了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其中一个俘虏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大,大人……其实,赫梯的主力军队就埋伏在卡迭石附近的奥伦特河东岸。”另一个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依旧断断续续地说,“就等埃及军队过河的时候,给予沉重的打击。” 布卡沉吟了一下,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大人,这是真的!请您放我走,求求您!” 布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忽然浮现出暴戾的笑容,“那么……谢谢。” 电光石火之间,他抽出宽大的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刺入了眼前可怜的贝都因游牧人的身体。鲜血倏地喷涌了出来,溅到了青年英俊的脸上,在另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又手起刀落,让他一并去地狱报道了。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翠绿色的眸子隐隐地闪过一丝幽暗的神情。 甩去剑身上的血污,他开口叫道:“来人,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 拉美西斯坐在军营大帐的中央,手里拿着写有战报的纸莎草书,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眼前恭敬跪着的年青将领。 “你说有要事禀报?” 红发的青年垂首不语。片刻,他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得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他缓缓地开口,“陛下,我刚才抓获了两名赫梯的逃兵,得到了重要的赫梯军情。” “说吧。” 布卡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清晰地说了下去,“两名俘虏谎报赫梯在卡迭石埋伏重兵,让我们绕行北上,在属下的拷问之下,得知其实,赫梯主力尚远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尔帕,卡迭石为数不多的守军士气低落,力量薄弱……属下认为现在是攻打卡迭石的最好时机。” 拉美西斯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恭敬地单膝下跪的布卡,思忖了片刻。 “你有多少把握?” “属下愿以性命加以担保。”回答不假思索,语气斩钉截铁。 接近金色的琥珀色双眸看着布卡,空气宛若凝固一般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统治者终于开了口,“好,明日清晨,全军出发,经由萨布吐纳渡口跨过奥伦特河,攻入卡迭石。” “是!” 布卡低下头,翠绿的眸子里倏地染上了几分阴暗暴戾的神情。 对不起,兄长,对不起,西塔特。 布卡一辈子效忠的人,只有一个。 ——奈菲尔塔利。 他亲眼看到了,在孟斐斯的宫殿,拉美西斯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入寝宫。 他亲眼看到了,哥哥将她带离皇宫的时候她满是泪痕的面容与凌乱的衣衫。 奈菲尔塔利是他的梦想,她犹如阳光一般淡金色的头发,天空般透彻的水蓝双眼,透明般白皙的美丽肌肤,留在他心底深处,犹如最神圣珍贵的圣地,他小心地保护着。他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在脑海中妄想能够拥有她——即使一瞬,都是那样奢侈。他铭记五年前的誓言,他发誓效忠这犹如神赐的少女,一生一世。 伤害她的人,全部应该死去。 他要保护她,不遗余力。即使要他陪葬,他也毫不犹豫! 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了大地的呼吸。 奥伦特河上游的水流湍急地流动着,掠过岸边的岩石,在清晨的光照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埃及的三大军团,阿蒙、拉与塞特整齐列队,金色、橙色和血红的旗帜遥相呼应,太阳从军队身后缓缓地升起,映得身穿铠甲的军士如沐神光。 年轻的法老身着金色的战衣,鲜红的斗篷随着微风轻轻飘扬,深棕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微微垂下的发丝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透明的琥珀双眸微微眯起,看着太阳的方位。 偌大的空地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威风凛凛的战马,都一动不动,放轻了呼吸的力度。只能听到奥伦特河飞速地流动,发出阵阵激荡的水声。 过了片刻,拉美西斯突然从身边抽出王室华丽的宝剑,刷地发出凛冽的声音。瞬间所有的军士都转头看向英俊的法老。他右手持剑,高高地伸向蔚蓝的晴空。 被精细打磨过的剑身,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如同星辰般遥不可及的华丽光辉。 他轻轻地开口,“开始渡河——” 三大军团立刻变换队形,金色的阿蒙军团在最前面,橙红色的拉军团紧随其后,两个军团将队型调整至长而宽的形状,以求在同一时间尽可能多地过河。 赤红的塞特军团由布卡带领,呈一个半弧形,向河岸反方向退去。目的是保证在敌人来袭之时可以保护正在渡河的军队,争取时间让他们重新调整队型,全力歼敌。 拉美西斯的宝剑指向奥伦特河的西岸,阿蒙军团开始踏入河水。虽是四月,清晨的奥伦特河仍是有些寒意,军士们却毫不犹豫,一往直前,步履整齐。金色的旗帜仿佛炽热的光芒,要将这清冷的河水燃烧煮沸般。他们选择于浅滩徒步渡河,水花飞溅,发出金属般的闪光。 一个小时不到,阿蒙军团五千人,顺利渡过了奥伦特河,在西岸重新整队,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预计中午时分将在卡迭石西南侧搭起营寨。 拉美西斯嘴角微微扬起,随即起手指向拉军团。拉军团的将士高举着橙红色的旗帜,开始踏入水中。军队在水中有条不紊地前进。拉美西斯轻扯缰绳,毛色亮丽的棕色骏马飞速地踏着河水奔过去,追着阿蒙军团的方向急驰而去。 阿蒙军团在拉美西斯的带领下,整齐快速地前进着,行进了不久,远处隐约传来了凌乱纷杂的兵戈之声,这使得已经离开奥伦特河数里的拉美西斯与阿蒙军团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正在疑惑间,突然一个浑身血迹的将士,骑马从远处匆匆赶来,他手里紧紧地握着有些破损的拉军团军旗,脸上遮掩不住的焦急与恐惧。 到达拉美西斯眼前,他气喘吁吁地翻下马来,跪在地上,颤抖地说:“陛,陛下,赫梯……赫梯军队的埋伏!” 公元前1275年春,埃及决定北上,夺回对叙利亚的控制权。拉美西斯二世还未起程,赫梯即从派往埃及的间谍那里获悉了埃及即将出兵远征的秘密情报。赫梯统治者召开王室会议,制定了以卡迭石为中心,扼守要点,以逸待劳,诱敌深入,粉碎埃军北进企图的作战计划。为此,赫梯集结了包括三千辆双马战车在内的2万余人的兵力,隐蔽配置于卡迭石城堡内外,拟诱敌进入伏击圈后,将敌人一举歼灭。 赫梯派出间谍假扮为贝都因游牧人,蒙骗埃及,说卡迭石并无赫梯军把守,诱使拉美西斯率军过河,意欲在赫梯军力分散之时给予其沉重打击。 拉美西斯二世率军在卡迭石附近高地驻宿一夜后,于次日清晨指挥主力部队向卡迭石进击,欲在黄昏之前攻下该堡。拉美西斯二世率阿蒙军团冲锋在前,拉军团居后跟进,塞特军团滞留在后方地区,一时不能达到战场。 赫梯得知埃及中计,随即将赫梯主力秘密转移至奥伦特河东岸,形成包围圈,在拉军团渡河之时将其包围,孤立为两部分,分别剿灭。 “陛下!赫梯军队将尚在渡河的拉军团从中截为两部分,敌方军力远强于我方,拉军团……拉军团!”受伤的军士几乎泣不成声。 拉美西斯怒从中来,却依然紧绷着脸,冷静地问:“塞特军团在哪里?” “陛下,塞特军团仍然守在后方,不知何故,不能及时赶到。” 拉美西斯闻言,双手不由得狠狠扯了一下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棕色的坐骑随即调转方向。阿蒙军团在最短时间调整队形,全体士兵开始跑步,跟随拉美西斯向奥伦特河前进。 拉军团在此战中损失惨重。拉美西斯得知消息,遂率阿蒙军团将士折返,想要挽救拉军团失利的局面,在回程途中,赫梯军队以二千五百辆战车从侧翼向阿蒙军团发起猛烈攻击,拉美西斯二世瞬时陷入重围。 拉军团陷入包围尚不久,现在折返,与其剩余部队一起,还可以抵抗赫梯军队,坚持到塞特军团的到来。 拉美西斯策马扬鞭,骏马飞速地驰向奥伦特河,身后扬起阵阵沙尘。透明的琥珀色眸子染上了深深的阴影。 那个布卡…… 阿蒙军团快速地推进,队伍不由得变为颀长的形状。 眼看即将到达渡河点,军团侧翼突然传来宛若雷鸣般的隆隆马蹄声,阿蒙军团将士尚未回神过来,队伍西侧已经横冲出黑压压一片挥舞着赫梯旗帜的战车队。 定睛一看,那奢华神秘的色彩,不正是“绛紫深黑旗”! 转瞬间,飞速行进的金色军团被冲出的战车队截为两半,严格整齐的阿蒙军团在这一刻竟然丧失了原有的秩序,被如同移动的铁臂一般的赫梯战车队拆散、碾碎。 在受到攻击的时候,拉美西斯冷静地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收缩队形。让队伍集中,以便增加抗击打能力,并且为很快可能形成的包围圈做好突围的准备。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金色的阿蒙军团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士兵们的信心开始动摇。 赫梯的战车采用铁质的车轴,上面可以乘坐三个人,一人专职驾车,另两人可以专心负责攻击与防守,从而使战斗力大大增加。令人心慌的不止这点,强大战车队背后那激烈昂扬的绛紫深黑旗就好像死亡的宣告,每一次飘扬,都意味着冷血恐怖的赫梯“背后的君主”已经来到战场,他势必让鲜血染满目所能及的旷野。 拉军团已被击溃,明明离开拉军团很近的塞特军团却始终没有出现,如今形成了阿蒙军团孤军奋战的局面。 几支分队开始不听指挥,擅自脱离军团主体,想要趁赫梯不备逃离战场。然而这种行为转瞬就被赫梯的战车踏为尘灰。 阿蒙军团使用紧凑阵型,围绕在法老的周围,但是战意却渐渐被赫梯高昂的气势吞噬。 赫梯的战车越战越勇,只是瞬间,阿蒙军团一半兵力就已经被歼灭。拉美西斯奋力抵抗,他与身边的勇士一同挥舞刀剑,使得赫梯始终无法将他拿下。 阿蒙军团的士兵逐渐变少,赫梯的军士却仿佛潮水一般继续涌上来。拉美西斯左手持盾,右手舞剑,不停砍杀赫梯士兵。大量鲜血喷涌出来,溅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竟增添了几分暴虐妖美的气质。 他琥珀色的眸子染着几分嗜血的凶残,高大的身躯宛若不可接近的战神,赫梯士兵无法靠近他,倒下的尸体在他身边堆成了一个小圈。 但是,他身边的勇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周围的厮杀声,逐渐逐渐地变小了。 依旧见不到塞特军团的影子。 血污几乎要遮住他的眼睛,挥舞宽剑的速度慢了下来。赫梯的军士虽然惧怕他,却仍然如同海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上前来。 远处的高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刺眼的绛紫深黑旗招摇地飘动着。 即使不看也知道,雅里·阿各诺尔已经来到了这个战场。 赫梯士兵更加勇猛地向拉美西斯及其少量的残余部队冲来,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地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埃及的君主拉美西斯,为什么不放下兵器,何苦垂死挣扎呢?”冷清的声音略带调侃,从高地上飘来。 拉美西斯置若罔闻,奋力杀敌。 意识已经开始游离,他所有的一切动作全部出自一个坚强的信念。 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边。 “大人,是否要活捉呢?”气质斯文的青年从后面赶上来,恭敬而又慢吞吞地问向年轻的统治者,浅棕色的眸子没有情感地看着下面的战场,“奥伦特河东边还有八千将士,属下已经将他们安置好,不知下一步应当如何进行?” 雅里看着包围圈中心奋力抵抗的拉美西斯,只见他浑身浴血,在太阳的照射下宛若雄浑的战神。此时,雅里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 拉美西斯本不至于陷入此种尴尬境地。 只是赫梯此次出兵,亦有完全的把握。 其一,早在数年前,埃及的重臣西曼妄想使自己女儿的女婿——拉美西斯的王弟,塞提一世的第十个儿子——篡夺帝位,开始出卖情报给赫梯! 由于拉美西斯始终无后,若他死去,王位必然会传于王弟。若他死于与赫梯的战争,西曼绝对有把握以下制上,让自己的女婿在兄弟之争中,夺位称王。赫梯与西曼暗通情报,已有五年之余。西曼,是赫梯埋伏于埃及的一张王牌,所以,即使牺牲亚曼拉,也要保住西曼的存在。因此,拉美西斯在国内编制军队、勤加训练等等动作,雅里虽远在千里之外,依然了若指掌。 其二,拉美西斯迎娶祭司奈菲尔塔利为王后一事,雅里认定是为了惑敌深入的计谋。他深知拉美西斯对金发少女的爱恋之心,他不相信他可以轻易忘怀。因此他将计就计,开始举兵骚扰埃及边境。 最后,也是最为诡异的原因是,雅里早已注意到奥伦特河对岸的塞特军团。因为对其部署与惊人的战斗力有所顾忌,他放置了八千将士埋伏在东岸。但是塞特军团竟一味退后,完全不来前线支援被攻击的另外两个军团。 他没有料到,所以拉美西斯也必然没有料到吧。 否则,战局或许不会如此惨烈。 雅里微微眯起眼,“那八千军士……留在河东吧。我要公平地让拉美西斯败在我的面前,将其活捉。” 图特躬身一拜,匆匆转身,向传令兵下命。 只是,“活捉”二字尚未出口,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 雅里侧身望去,只见一片如同海洋般美丽的水蓝色,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为首的少女骑着马,右手高举一面水蓝色的旗帜,普塔赫神的形象赫然其上。她背脊挺直,双眸坚定,金色的头发恍若阳光一般飘扬。水蓝色的队伍之前,她白腻的肌肤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显现出几分如同晚霞般的绯红。 “奈菲尔……塔利。” 卡迭石之战赫梯计谋成功,阿蒙军团损失惨重,拉美西斯二世陷入苦战,眼看体力就要不支。当日已偏西,黄昏来临之际,普塔赫军团赶到,给拉美西斯二世带来了生机。埃及军队开始重整旗鼓,普塔赫军团严密部署,埃及人运用其方阵作战法,打败了赫梯的战车队,最终迫使赫梯军退出了战场。 “薇……薇!” “比非图!” 艾薇叫着,高举水蓝色的军旗。普塔赫军团宛若奔涌的潮水,冲向赫梯的军队。 艾薇将军旗微微斜倾至前向三十度角,普塔赫军团的队形骤然变得紧凑,调整为坚固的三线阵式。 第一线为战车兵,作为冲杀敌人的先锋;第二线由十个横排的重装步兵队组成,手持盾牌和长矛等武器,形成一个密集的阵列向前推进,在步兵队的两翼有战车兵保护,同时这些战车兵还去压迫敌人的两翼;第三线仍是战车兵,作为后卫或用来追击敌人,轻弓箭手穿插在第一、二线中间,射箭扰乱敌人的阵脚。 普塔赫军团开始发挥作用,强大坚固的防守力量以及由三线阵型带来的无懈可击的攻击模式,使得战场的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水蓝色的军团,涌入了深黑色的队伍,化解了拉美西斯身边层层包围着的赫梯军士。 艾薇不顾一切地骑着马,随着第一队战车,向拉美西斯所在的地方冲去。 水蓝色的双眼,丝毫看不到周围的嘈杂与纷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雾气就已经缭绕了视线。棕色的头发,琥珀色的双眼,为什么全身都是血渍,他受伤了吗?他还好吗? 她只觉得全身冰凉,四肢百骸宛若失去了任何感觉。 她只能看到他! 她只想快些去到他的身旁! “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如同金色的霞衣,她好美,她是世界上最美的。 他向她张开双手,“薇!来这里!” 她紧紧握着军旗,冲向他,从飞腾的马上跃入他的怀里,将身体埋入他宽厚温暖的胸膛。 “薇……”他缓缓收合双臂,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 “啪!”突然,她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愣了一下,她居然打他?疑问还没说出口,只见她仰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透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恨你!我讨厌你!”她用力地说着,秀气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 她……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为了说这句话,她才来到这里吗?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要冷去了,不过,至少,为了说这句话,她还没有走,她毕竟来到了他身边。 他愣着,说不出话来,瞬间眼底闪过了千百种复杂的情愫。 下一秒,艾薇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娇小的身体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她微微颤抖着,“我恨你,但是我不要你抛下我,我要你活着,活在我身边!” 那一刻,周遭嘈杂的世界,似乎都与他们不相干了。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用力地环着他的身体。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怀中娇小的身影,仿佛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艾薇大声地叫着,清脆的声音宛若雷鸣一般响亮,穿过杀戮的纷乱,传入拉美西斯的耳朵里,敲击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就是说,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舍弃你,一生一世。我发誓!”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他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琥珀色的眼睛里漾起了感动的神情,嘴里无意识地说着,“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艾薇拼命地点头,“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所以你答应,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冒险,你要活一百岁,陪着我!” 他慢慢地低下头,深棕色的发丝温柔地垂在她的身上。 他抱紧了她,用全部力气抱紧了她。 这一次,他愿意再相信她。 他要与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雅里站在战场边的高地上,看着远处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夕阳下,仿佛变成了沐浴神光的金像。水蓝色的军队,仿佛保护圈一般,将二人与赫梯的士兵隔开,并缓缓吞噬着绛紫深黑旗的队伍。 冰蓝的双眼染上了浓浓的悲伤。 她毕竟不属于他,她的心里装的全部是那个人,不管他如何哀伤,不管他多么爱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么……就让他们一起死吧。 他仿佛痛下决定一般,冷冷地看着战场,缓缓举起右手。 奈菲尔塔利……如果有来世,我多么想让残忍的你,感受到爱而不得的痛苦,我多么希望你可以爱我,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啊…… “将与埃及军团缠斗的将士调回,同时命令高地士兵全部架起弓箭,射杀埃及士兵!” 冰冷的话语如同死亡的宣告,高地架起了千余把强弓,瞄向了水蓝色的军团。 注意到这一变化,艾薇不由得更紧地抱住拉美西斯。 “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她坚定地说着。她不要回去了,她不想逃了,她累了,就让她和他在一起吧,她不要误会、不要痛苦,只要和他在一起。 拉美西斯微微地抚着她犹如阳光般美丽的头发,轻轻地说着:“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他松开紧紧环抱艾薇的双臂,从腰间取下一块金黄的令牌,伸向天空。金质的令牌迎着西沉的夕阳,反射出华丽的亮光,宛若一颗金黄的明星。 他仰首看向高地,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那一刻,一把冰冷的巨剑架在了雅里的脖子上。 下一秒,高地上架起弓箭的赫梯军士,竟然调整位置,目标对向了战场上正在被吞噬的黑色队伍。 “你?……”雅里不动声色,冰蓝的眼里却明显地划过一丝迷茫。 棕色眼睛的青年静静地看着拉美西斯手里的令牌,依旧慢吞吞地说:“大人,不好意思,我是不会叫那些士兵过来的……图特其实是西塔特村的人。” 雅里愣了一下,转瞬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为什么没有想到呢,图特出现在他眼前,正是五年前他出使埃及返回不久的事情;图特的身边总是带着那只骆驼米多,西塔特村的人全部都是带着一只动物的。那么前段日子,奈菲尔塔利会骑在米多上返回埃及,会莫名其妙地逃出密室,这些都不是偶然! 难怪,他不顾河东八千将士,匆匆赶到这边来…… 全是为了解救那个人——埃及的法老,他所效命的“主”啊!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因为图特一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一直那样温温吞吞、一直具有令他欣赏的头脑…… 他没有动,眼珠转到眼角,瞥向图特。 “那么,接下来如何呢,图特?” 这句话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好像他平常问得那样。图特呆了一下,眼中划过了一丝奇异的神情。他不看雅里,只是望向战场中央的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图特便大声地喝令起来:“尚在抵抗的赫梯军士!你们的统治者已经被俘虏,如果不想死,现在就放下武器!” 他连喊若干声。终于,战场中陷入苦战的赫梯军士听到了这句话,他们难以置信地看到雅里被人制着,穿着同样军服的赫梯士兵用强弓指向他们。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他们丧失了最后的战意。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在这一场局部斗争中,埃及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大人,对不起……图特这一生是西塔特村的人。若有来世,图特愿意侍奉大人左右,忠心不二……”图特将刀架在雅里的脖子上,在他耳边带着几分忏悔地轻轻说道。 雅里对奈菲尔塔利的真挚感情,对拉美西斯含着敬佩的复杂情绪,对自己的信任重用,图特全部看在眼里。只是,身为西塔特村的勇士,他一生一世不可背叛法老,他愿意为法老效忠。 倘有来世…… 拉美西斯左手环着艾薇,举起右手的令牌,“将雅里·阿各诺尔活捉,全军整队,前往奥特伦河,与拉军团会合。” 此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高地上一名赫梯的士兵,突然拉足手里的猛弓,高声叫道:“埃及法老当死!” 随着那一句激昂的话语,一支速度快得吓人的箭,笔直地向拉美西斯和艾薇所站的地方射过来。 直到很久以后,艾薇还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她不在他的身边,他一定是可以躲开的,如果他躲开了,该有多好。 但是在那一刻,艾薇本能的反应却是,她不要他受伤、不要他死。所以她扑在他身上,背对那支箭,像八爪鱼一样尽可能地让他被自己挡住。 但是更快,他却抱住她,飞快地转了一个圈。 这电光石火不足一秒的动作,却让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进了他的身体,从后面穿到前面。他猛地一倾,胸膛喷溅出来点点鲜血,落在她的脸上。那样腥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只有那灼热的感觉,如同锋利的针一样,刺痛了她的肌肤。 零散的记忆瞬时涌入她的脑海,在一个久远的梦里,她曾经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颤抖着伸出手来,轻轻碰触自己脸上炙热的液体,妄想这一切在她触摸到的时候,都又变为南柯一梦。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她看到的却是洁白的手指上染着的深红液体。 腥热的味道是那样的浓烈。 他因痛苦扭曲的脸庞依然没有消失! ——这一切,终于变为了现实! “该死!”图特大叫一声。 那名射箭的士兵瞬间被两旁的军士乱刀砍死,临死前,他的嘴边一直带着几分狂乱的笑意。 “穆穆察的义弟……”雅里冷冷地说,“哥哥没有做成的事情,那个傻小子最后还是做了。” 图特一愣,脑海中浮现出数年前图穷匕见的一幕。原来那个鲁莽大汉的义弟,如今也混进了他精挑细选的队伍里。这一切隐忍,恐怕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幕吧…… “比非图!” 拉美西斯缓缓地倒下,艾薇连忙用力扶住他,将他缓缓地放落在地上。强箭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不停地吐着血。 肺,一定是肺!她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地叫着:“随军医师呢!随军医师呢!” 拉美西斯斜躺在地上,大手扣住艾薇微微颤抖的小手,透明般琥珀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集中所有精神对眼前金发的少女说:“这箭是毒箭,我现在说的话,你要全部记住。” 艾薇眼前一片蒙胧,她不住地摇头,“我不要记住,你不要说话,你等医师来,你以后再告诉我!我记不住!” “薇!”他沉声喝道,伴来一阵咳嗽。他要说完,他要保证她能够平安顺利地回到埃及,“稍后,你带领一千普塔赫军团的军士,由奥伦特河东岸撤军,向埃及行进,善用雅里·阿各诺尔以保安全。” “不要……我不要走。”她哽咽着,惊慌地感受着他的手逐渐失去原有的温度。 “让图特带领剩下的人与拉军团汇合……”他吃力地说着,用自己的意志支撑着理智,“布卡……那个人,要提防,他可能带着塞特军团……” 他又是一阵咳嗽,鲜血不住地喷涌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医师就来了不是吗?你会没事的,我们一起回埃及,回到孟斐斯,回到底比斯,你不是要建比·拉美西斯为新都吗?我们一起去那里,好吗?” 艾薇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用力地握着,“好不好啊?!” “西曼……”他咳嗽着,“西曼是内奸,孟图斯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如果我死了,让第八王弟继位。” “不要!没有人会死,埃及第十九王朝第三位法老是你,你活了九十六年,这是历史,你不会死,你不会死!”艾薇尖叫着。 周围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到了,他们不由得静静地伫立在周围,担心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伟大法老。军医跌跌撞撞地从后面冲上来,却被拉美西斯一瞪,站在那里不敢上前。 “让军医过来啊你!比非图你是笨蛋!”艾薇焦急地说着。 突然,年轻的法老笑了,苍白的面孔展现出了一丝满足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子望向艾薇,冰冷的大手抬起,缓缓地抚过她满是泪水的脸庞。 能够保护她,真好。 啊……他已经看不清她了。 “薇,认识你,是我最开心的……”他吃力地说着,“黄金镯,在我怀里……” 艾薇难以抑制地哭着,“不要,我不要,我们刚刚说过,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忘记了吗?你听不懂吗?” “薇,”他的眼前已经完全黑了,这恐怕,是他最后一句话了吧……她为什么要哭,不要哭了,“你要记得……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薇,我爱你,还有…… 谢谢…… 终于,生命之光在伟大的法老眼中,渐渐消失。 当比非图闭上双眼的一刹那,艾薇的脑海中隆隆作响,如同闷雷一般响彻每一条神经,亚曼拉公主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起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与他分离。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除非那个人为你而死,否则这诅咒永远不会消失…… 第三十二章 结束与开始 诅咒被破解了,但是他死了!他死了!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她大声地喊着,泪水奔涌出眼眶,落在她紧抱着的拉美西斯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雅里沉默着,图特沉默着,整个战场竟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艾薇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哀痛的声音,仿佛要将空气撕裂,将每个人的心扯碎。 突然,法老身体的中央发出了刺眼的金光。 艾薇用力地盯着那里,黄金镯,是黄金镯! 她猛地伸手过去,将黄金镯取了出来,满是裂痕的镯子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停止了,艾薇的脑海中出现了男男女女的鸣唱声: 黄金镯,黄金镯,制造了虚幻的历史,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黄金镯,黄金镯,承载了太多的过去,见证了太多的伤痛; 黄金镯是枢纽,缔造了两个时空; 黄金镯消失,虚幻的历史消失,一切归于零,一切归于开始。 一切归于开始…… 艾薇紧紧地握着那充满裂痕的镯子,水蓝色的双眼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黄金镯将她带回古代,扭曲了历史,创造了虚幻的时空。倘若黄金镯消失,一切回到原点,那么他就不会死,他就会像书里原本记载的一样长命百岁,而他的国家也会长治久安! 但是……他会忘记她,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不会记得自己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拥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保护过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记得,在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有过她这样的一个存在。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起来,看向拉美西斯英俊的脸庞。浓郁笔挺的眉毛,挺翘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深棕的发丝。 她好想永远伴随在他的左右,享受他独一无二的爱情,当他伟大的妻子,为他生下孩子……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希望他活着,即使,他会彻底忘记自己,爱其他女人,迎娶上百位妃子…… 一切都没有她想让他活着的愿望,更加强烈…… 她轻轻地弯下身去,温热的嘴唇贴在他冰冷的嘴唇上。 “是你背弃誓言,先我而去的……”她笑着,看着他,晶莹的泪水仿佛透明的水晶,源源不断地滴落到拉美西斯冰冷的脸上,再顺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到地上。 她抬起头,环视周围的一切。 时间静止着,所有人都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绛紫深黑旗,水蓝色的普塔赫军团,慢吞吞的图特,还有……雅里。 蓝天,晴空,夕阳。 再见,再见。 她最后低下头来,再一次不舍地看向怀中的拉美西斯。 “笨蛋,好好地活下去吧……”她轻轻地说着,将手放进了黄金镯中。 那一瞬,黄金镯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辉,转瞬吞噬了艾薇。 一片金色的辉煌之中,艾薇发现自己身边的时空正在渐渐逆流。 镯子上深刻的裂痕正在慢慢愈合,发出强烈的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手腕。 接着,在古埃及经历的一幕幕,仿佛倒带一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每一幕,从她眼前闪过去,便仿佛化为泡影一般碎去,从历史中彻底地消失了。 雅里玩世不恭的冰蓝双眸,礼塔赫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沉静笑容,马特浩倪洁茹精致的脸庞,布卡充满活力的表情,奈菲尔塔利高贵的姿态,孟图斯威武的身影,舍普特可爱的动作……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然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顾不得手腕处刻骨的刺痛,她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要把它们全部深深地烙进脑海里,即使历史消失、时空粉碎,她也会记得。 她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她不要忘记! 他为她挡下赫梯的毒箭,苍白的脸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扯碎一般地怒吼着,最后转为了令人心疼的呜咽,“你果然是骗我的,你骗我!” 他绝望地看着她,消失在时空的苍白烈焰中。 他温柔地望着她,在蔷薇之墙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他怒气冲冲地拽着她,指着宏伟的神像叹她不懂得他的心思。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阔别五年在吉萨,再次重逢。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她,这桀骜不驯的女人却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 “奈菲尔塔利……” 随着最初的那声天籁般的呼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化成了点点零星的碎片,漂浮间,散入了恒久深陷的虚空之中。 她骤然大叫了起来,拼命地伸出手去,妄想揽住那渐渐消失的一切…… 可指尖空洞的触感却让她绝望得要崩溃了。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黄金镯要燃烧了起来,仿佛连她的心也要被那高温烫得化去了。 她拼命地喊着,用尽一切力量地喊着。 但是那一切都消失了,她所有的感情几乎要被一同夺走了! 所以她更加用力地尖叫,尖叫,直到自己也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 所有的感觉已经褪去了,只剩泪水从脸庞划过的热度,是那样得清晰。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会记得吗? 2006年,英国,伦敦。 这是一座古老的英国建筑,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厚重的铁门将院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二楼一间豪华的房间里,一对长相出众的兄妹正在轻声地对话。 哥哥有着浓墨一般深黑的头发,冰蓝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落在自己对面神情愉快的金发女孩子的脸上,其中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女孩有着白皙的肌肤、水蓝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如同阳光绽放一般的美丽,她同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兴奋地说个不停。 艾弦听着妹妹不停地给自己讲述她那篇关于埃及的论文,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渐渐拉大,他从衣袋中取出一只美丽的蛇形黄金手镯,打断艾薇,缓缓地说:“前几天去埃及,路过了一家神奇的古董店,看见这个东西很漂亮,所以就买下来给你了……就算是错过你十七岁生日的补偿吧。” 艾弦一边微笑着,一边将艾薇的手拉过去,温柔地将黄金镯戴在她的手腕上。美丽的冰蓝双眼,充满宠溺地看着艾薇。 艾薇看着自己手腕上精细而具有古代感的镯子,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确实不一般,那双由红宝石制成的蛇眼,就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提醒她,“你是否……忘记了什么?” 艾薇张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只镯子,那一刹,手镯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光芒,炽热的能量几乎要将艾薇的手腕灼伤。 艾薇尖叫一声。在二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动作之前,那只镯子便突然间迸裂了,“砰”的一声化为细碎的金色粉末,飘入空气中,变成一个闪着光芒的圈子,眷恋地绕在艾薇周围,久久不肯散去。 艾薇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热热的,低头一看,竟然隐隐形成了一道浅浅的灼痕。 瞬间,眼泪迸出眼眶,顺着洁白的面孔滑落下来了。 她是否……忘记了什么? 她怎么会忘记啊…… 那双宛若透明的琥珀色双眸,那些令人难忘的炙热话语。 何须担心,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金色的粉末仿佛读懂了艾薇的心思,在她身边又缓缓绕了三圈,终于,慢慢地淡去,最后消失在了透明的空气中,就仿佛从未存在过。艾弦连忙冲上来,拿起艾薇的手,心疼地说:“怎么会这样,那个卖我镯子的人,一定有问题,怎么留下了痕迹……我会带你去看最好的美容医生,不会有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不要哭……” 艾弦焦急地安抚着艾薇,但艾薇的眼泪却如同决堤一般,越来越汹涌。不管艾弦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法停止,就好像要泣出鲜血一般,一直、一直哭着。 艾弦陪在她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止了抽泣,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我要去埃及!” 艾弦看向自己的妹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那决绝的语气,仿佛刚才那段时间,她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那些事情浓缩起来,让她下定了这个决心。 艾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艾薇已经转向他,扶住他的双手,水蓝色的眼睛坚定地望向他,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埃及!” 艾弦愣住了,那双如天空般透彻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的讯息。他读到了歉意、悲伤、坚定、怀念……到底,那只镯子带来了什么? “我……带你去,我陪着你……”就好像下意识一般,艾弦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这样说过一般。为什么这句话让他感到如此熟悉,说出口,会令他感到隐隐的心痛呢? 艾薇闻言,眼底倏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用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透过他,就能看到另一个人,三千年前的另一个,和她说过同一句话的那个黑发的年轻统治者…… 又过了那么一会儿,她缓缓地开了口,对着艾弦说:“不用了,这一次,不用你陪我去了。” 艾弦猛地看向艾薇,只见她浅浅地对自己笑着,如同清晨绽放的蔷薇,美好得令人无法呼吸。 “我很爱你。”艾薇看着艾弦,水蓝色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一份略带歉意却又毫不犹豫的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她等了很久都没有说出来的事情,“但是……就好像妹妹一样地爱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幸福。” 艾弦看着她,听着这奇怪的话语,他却什么都说不来。 就好像,他等了很久,就是在等这句话一般。 “哥哥,不用担心我,我去了。”转瞬间,她又好像是平常的那个艾薇,对艾弦挥挥手,笑着转身走了。 望着艾薇渐渐远去的身影,艾弦只觉得心底一紧,瞬间竟隐隐地抽痛起来。有一句话仿佛要穿过喉咙升上来了,但是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化为了淡淡的微笑。 这一生…… 这一生,你还是不属于我……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隐约飘过,仿佛自己在对自己说话。艾弦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夏日的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抚起了他黑如浓墨的短发,冰蓝色的双眼映出了阳光的影子。 但是……我却已经满足。 飞机穿过云端,越过欧洲大陆,横跨地中海。 机身倾斜,冲破云层,眼前豁然一亮,金色的土地展现在眼前,映着太阳无限的光芒,竟晃得人睁不开眼来。前排的驾驶员慢吞吞地说:“薇小姐,请一定系好安全带。” 艾薇不置可否,依旧趴在私家小型飞机的窗口上,探着头往外看。 多么美丽的蓝天,多么耀眼的太阳,指尖触在玻璃上,仿佛要碰到那令人难忘的景色一般。 她——好想回去。 她——不敢回去。 如果回去,她就可以再一次与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如果回去,她就可以再一次看到他的宫殿、他的神庙、他的壁画。 但是如果回去……她所呼吸的空气里却没有他,他所经历的一切里也从未有过她…… 那么,再站在那片土地上,她会死,她一定会碎裂……疼痛得找不到自己。 突然,好像感觉到了她心里的想法,飞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又开始向上扬起。艾薇慌忙地揉了揉眼睛。 好吧,她不矫情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去,即使……即使看到的是他与奈菲尔塔利的塑像,即使看到的是他对另一个人宣誓的爱情,她还是想要到他的身边,跨越三千年,抚摸他曾经抚摸过的泥土、砖墙,一饮他曾经饮用过的尼罗河水…… 即使会痛,即使会死……至少,她可以离他近一些。 “喂,不是快到开罗了吗?”她克制住心中的哀伤,挑起语调,问向前面的驾驶员。这个人,莫不是在耍她吧? 驾驶员还是一副慢悠悠的口气,说着道:“没有办法啊,本来可以降落在机场的,他们突然发来信号,说今天不可以在开罗降落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艾薇不悦地说,“告诉他们,我们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即使这样也不能降落吗?” “小姐,今天好像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到埃及。”驾驶员驾着飞机在空中不紧不慢地兜着圈子,“所以机场今天是封闭的……我们返程吧?” “不,不行。”艾薇仿佛与那个素未谋面的重要客人杠了上,“我们非要降落不可,埃及有很多空旷的沙地,随便找个地方降落吧!” 驾驶员面露为难之色,“小姐……弦先生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埃及目前比较混乱,如果乱飞,一定会被击毙的……” 艾薇从座位底下抽出了降落伞,往身上一背,竟然向飞机的舱门爬去。 “那么我便跳下去好了,没有关系的。”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个驾驶员好像是叫特瑞,他一直对哥哥忠心耿耿的样子,也是哥哥生意上的得力助手,印象中,哥哥总是极力赞赏他的聪明,他一定有办法的,只是要稍微逼迫他一下。 她爬到前面,将手放在舱门的把手上,“下降一点,不然摔伤我了,哥哥会不高兴的。” 突然,带着手套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特瑞转过头来,摘下了墨镜,无奈地看了艾薇一眼。那一刹,艾薇愣住了,那深棕色的双眼,那文质彬彬的气质。 图特!他是图特! 特瑞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艾薇呆若木鸡的样子,依旧缓慢地说:“真拿薇小姐没办法,请回座位坐好吧。” 图特来到了这里,这一次,他一定是…… “薇小姐,请放心,弦先生也曾嘱咐我,如果是小姐想要的东西,属下一定不遗余力地办到。” 他的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艾薇迷茫地走回座位愣愣地坐了下来,飞机好像渐渐地下落了。她怔怔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金黄色土地,心脏骤然间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雅里、图特…… 她可以抱有……希望吗?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飞机已经落在了地面。几个机场工作人员匆忙地围上来,大声地与特瑞争论着,只听他不停地说:“飞机没有油了,难道让我们摔死吗?我们是英国人……我们是莫迪埃特家族的……” 争论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一般,她趁乱跳下飞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湛蓝的天,赤金的太阳,灼热的风。 她怔怔地移动着脚步,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里。 仿佛每走一步,就倒退了一年,然后…… 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她定神一看,一个美丽的黑发少女正连连向自己道歉。还没等艾薇回过神来,她已经抛下自己,向前面跑去,冲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那人带着笑意,宛若阳光流水一般,温和地拥起自己的爱人,有说有笑地与她一起向远处快步走去。 她用力甩了下头。 这不是梦。 就好似七月的骄阳,射在她的心里,一股热烈的情感涌入胸口,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宛若疯狂一样跑了起来。 直到特瑞从她后面拉住她,她才停下了脚步。 但是眼泪却停不下来,一直掉,一直掉。 特瑞说什么她也听不到,特瑞如何摇动她,她也毫无反应。 艾薇的嘴里一直说着一句话:“阿布·辛贝勒,去阿布·辛贝勒……” 她的脑海里隆隆地响着一句话,一次又一次,重复不止。 我还在筹划建立新的神庙,叫做阿布·辛贝勒。我要让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们,即使是万年之后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们。我要证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 真的吗……你会记得吗?你会吗?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阿布·辛贝勒神庙之前。仰望着神庙门前高大的拉美西斯塑像,她竟然觉得好陌生。 这些石头堆砌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他……不是他! 特瑞在她身后缓缓地说:“原来这就是小姐想看的,拉美西斯二世还有个宠妃叫做奈菲尔塔利,你知道吗?旁边那座小庙就是她的。” 艾薇心中一喜,但紧接着那喜悦就化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句“每日的太阳因你而升起”,说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位真正的奈菲尔塔利! 神庙门口那数尊塑像里也并没有自己的半分身影。 她究竟在奢望什么?在那个时空、那段历史里,她根本从未存在过!他根本从未见过她!那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已经随着黄金镯粉碎了!消失在空气里了…… 她捧住心口,艰难地呼吸着,近乎尖叫一般地喊道:“不要,我才不要看!” 特瑞呼了口气,走开两步坐在不远的石头上看着艾薇。 薇小姐的任性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却从未如此古怪过,真不知她是怎么了? 艾薇看着阿布·辛贝勒庙口巨大的雕塑,一次又一次,一尊又一尊。 看不到,看不到她的半丝影子啊…… 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被牵引着一般,向前走去。 巨大塑像的脚下,竟然刻着一串细小得几乎无法辨认的象形文字。 但是她看懂了,她全部看懂了!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和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艾薇愣住了,手指颤抖地伸向那最后一句话。 再会,要会的是谁呢?奈菲尔塔利吗? 这个奈菲尔塔利……究竟是谁呢? 正当艾薇发呆之际,身边的人多了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别人推搡了一下,“让开,摩洛哥公国的王子要过来。” 艾薇踉跄地退后了几步,差点摔倒,所幸一只大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她起抬头,还未来得及道谢,却见到那人翠绿的眸子,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调整好凌乱的思绪,身后一声淡淡的话语,扯破了她所有的理智。 “怎么回事?” 淡得如同十一月的秋风。 淡得如同山底的静湖。 淡得如同一块几近透明的琥珀。 淡得…… 她缓缓地转过头去,金色的头发宛若阳光一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白皙的皮肤映着太阳的照耀,显得如同陶瓷一般透明,卷曲的睫毛被光线映出了分明的影儿,打在她宛若天空一样透彻的水蓝色双眸上。 她睁大双眼,呆呆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人。美丽的眸子里,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儿翻起随意他扣着的衬衫,隐约透出前胸一块箭头大小的深红胎记。 泪水瞬时盈满了眼眶,她紧驳双手,无法呼吸。 蒙的视线里,她只感觉到,一双清澈的琥珀色双眼,也望向了她。 薇…… 你要记得—— 再会, 亦不忘却往生。 番外篇 另一个结局——拉美西斯 他躺在洁白的床榻上,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洒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 深棕的发丝随意地散在枕边,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角撩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置身于一个甜美的梦境当中。 过了许久,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几近透明的琥珀色双眼里染上了一丝迷茫的神色。他轻轻地抚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直起身来,朗声唤道:“礼塔赫。”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半晌,房门缓缓地开了,白衣的青年恭敬地躬身站在门口,缓缓地说:“陛下,您醒了。民众们正在等着您呢,您听到他们的呼声了吗?” 房门敞开,热情的欢呼声随着微热的夏风一起涌到屋子里来。今天是法老拉美西斯登基的第三十天,按照惯例,他要站在高大的阿蒙·拉神下,接见埃及的民众,让他们得以一睹新法老的英姿。 拉美西斯嘴角一扬,站起身来,一队侍女连忙走了进来,手脚利落地为他梳洗更衣。他站在屋子中央,任由侍女们伺候。俊美高大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宛若天神。 “礼塔赫,我梦到了一个奇特的女子,”他看向犹如阳光流水一般静静微笑着的青年,淡淡地说着,“她有着如同天空般透彻的双眼,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她说,她叫做奈菲尔塔利。礼塔赫,埃及的国土上,有这样的一个人吗?” 礼塔赫又是恭敬地一礼,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年轻法老,“陛下……据臣下所知,埃及并没有像您所形容那般长相的女子,不过先王赐予您的女子里,确有一位叫作奈菲尔塔利。” 拉美西斯微微挑起眉毛,眼睛里出现了浓浓的兴趣,“是吗?我怎么都没有印象,那么今天晚上就叫她过来吧。” 他轻轻地挥退身边的侍女,扶正戴在自己头上象征两权合一的红白王冠,看向礼塔赫,英气四溢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王者之气。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扬声说道:“我们走吧,礼塔赫!民众正等着呢!” 年轻的祭司依旧恭敬地弯着身体,微微侧身,跟着拉美西斯,走出了房门。 公元前1279年,第十九王朝第三位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登上了王位。他英勇睿智。他的敌人惧怕他,他的臣民爱戴他,埃及的神灵保佑他。拉美西斯是最伟大的法老,他的统治长达六十七年,他是神在现世的化身。 晚风轻轻地吹着,将尼罗河水的味道和着莲花的香气一起送入了偌大的孟斐斯宫殿。 灯火的光芒轻轻跳跃着,映在拉美西斯眼前美丽的女子身上。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孔雀石般的深绿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 “你就是奈菲尔塔利吗?” 她确实漂亮,但是却与他梦中出现的少女没有半分相像。 一丝失望不由得掠过眼底,他强压住心中的失落,起身拉过眼前的女子,“既然来了,今夜就陪我度过吧。”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因为羞涩泛起点点红晕,他的心却更加空洞了起来。 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少女,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什么时候,她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呢? 六月,吉萨之乱。 吉萨领事——第二王兄希串通利比亚人,想要趁新王登基,埃及较为混乱时声东击西,在穆莱村举兵骚扰,实际却在孟斐斯布置大量叛乱势力,意欲擒下拉美西斯。拉美西斯正确地判断了局势,将大部留守孟斐斯,镇压叛乱,自己铤而走险,带领少数精兵前往吉萨自治区击退了实为幌子的利比亚人。 穆莱村一战,成为了法老·拉美西斯登基后的成名之战。 一片金黄色的大地上,站着一位皮肤白皙的少女。 微风轻轻吹过,扬起了她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发,水蓝色的眼睛映着天空的颜色,她笑着,回首看过来。 “是你,你终于又出现了!”他兴奋地跑了过去,伸手向要拉住她,但却扑了一个空,“你是谁,你在什么地方,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少女伸出洁白的手臂,指向无尽的远方,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言语宛若意识一般直接地飘到了他的脑海里。 “那边。” “那是哪里?我去找你好吗?” 她又笑了,晴空一般开朗的容颜上却显现出隐隐的哀伤,“不,不行。” “为什么?我是埃及的法老,这片土地全部属于我,我一定可以找到你!” “不行……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她微微扬首,阳光散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背着阳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她的话语震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对她好一些。” 他一愣,“对谁?我不想对任何人好,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她侧身,脸上已然是一番平静却无法看透的微笑,“奈菲尔塔利,对她好,就是对我好。” 他还在迷茫,阳光的力度却更加强大了起来,她仿佛要被那金光渐渐吞噬了。 “等等,告诉我,你在哪里?!”他不由得大声地喊起来,不顾眼睛被光芒刺得生疼,他竭尽全力地看着她。 “未来……我在遥远的未来……” 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那宛如梦幻的言语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猛地惊醒,眼睛竟仿佛真得被强光刺伤一样感到微微的酸痛。他抬眼瞥了一下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的黑发女子,想起梦中少女说过的话语,心中不由得烦躁了起来。他起身,独自向房外走去。 清冷的月光打在荷花池上,带来恍若隔世一般的奇妙景象。 未来吗? 那么如果他可以活很久,比别人都久,是不是他就可以遇到她呢? 公元前1275年春,埃及决定北上,夺回对叙利亚的控制权。埃及军队试图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进的咽喉,之后再向北推进,恢复对整个叙利亚的统治。不想赫梯人派出间谍,使得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陷入苦战,所幸其安排的塞特以及普塔赫军团及时赶到,挽回了局面。 此次战役,以双方打和而告终。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她还好吗?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好担心她,担心得要疯狂了。 她说自己在未来,为什么他还没有遇到她呢? 为什么他可以为一个从未真正谋面的女子如此心动呢?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就好像她已经嵌在自己的血肉之间,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他独自坐在院子里,耳边隐隐传来尼罗河水声。那样平稳、有力,就好象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般。他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和着淡金色的月光喝了下去。隐隐的醉意,涌上心头,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蒙间,所见光景突然一变。 他身穿金色的战衣,披着鲜红的斗篷,他手执象征兵权的宝剑,顺着太阳照射的方向指去,金光映着剑身,发出华丽的光辉。阳光一般颜色的军团整队迈步,踏入湍急冰冷的河水,开始渡河。 这是……卡迭石之战的时候,奥伦特河。他暗自想着,莫非自己又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到了这里? 一眨眼,他已经在马上飞驰,金色的军团紧随其后,猛的,旁边冲出来黑色的军团,绛紫深黑旗奢华的色彩骤然占据了目所能及的旷野。他跳下马来,挥舞宝剑、奋力杀敌。鲜血飞溅,污染了他金色的战衣,深棕的发丝散落了下来,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空中飞舞着。尸体在他身边渐渐堆积,金色的军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依旧没有援军的半分影子。 这里是卡迭石吗?他不记得自己曾落入这样狼狈的境地,当时红色的塞特军团很快就赶到了,与阿蒙军团一起共同御敌,因此并未如此败落过。 他用力地挥砍着,看着敌军一个一个地在自己身边倒下,鲜血飞舞,他越杀越勇。只是,那漫长的抗争,却宛若看不到尽头。塞特军团,始终没有出现。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机械的挥动,杀、杀、杀! 突然,天边传来震天的呐喊声,整齐的马蹄声让大地微微颤抖。只见一片如同海洋一般美丽的水蓝色,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为首的少女骑着马,右手高举一面水蓝的旗帜,普塔赫神的形象赫然其上。她背脊挺直,双眸坚定,金色的头发恍若阳光一般飘扬在水蓝的队伍之前,白腻的肌肤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显现出几分如同晚霞般的绯红。 是她,是她!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在埃及的军队里吗?她是普塔赫军团的人吗?为什么他没有见过她呢? 她冲向他,从马上一跃跳进他的怀抱,娇小的身体用尽全部的力量,紧紧地抱着满是血的他。水蓝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彻,她那样坚定,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启—— 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舍弃你,一生一世。我发誓! 真的吗?是真的吗? 一阵莫名的狂喜几乎要将他吞噬了。 突然场景又是一换,一支利箭破风而来,射向她所站立的地方。他几乎没有考虑,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那支箭。 为什么,胸口突然一痛……这是梦,不是吗?那为什么会痛呢? 鲜血溅在了她白皙的脸上,她哭着,她不停地哭着。如同珍珠一般的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她洁白的面颊,滴落在他的身上。 不要哭,不要哭……怎么才能让她不哭泣呢? 他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手臂却是那样的沉重,好像还未碰到她,就不得已落下。 他只有竭尽全力,吐出这样一句话—— “薇……你要记住,我们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吸着气,胸腔剧烈地鼓动着。那种临近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碰触自己双手的温度仿佛依然存在。骤然,他感觉身边站着谁,那一刻,他的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他慢慢地,缓缓地转过头去,就好像速度一快,就会打碎那个梦一般。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失望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大手一挥,将那人用力推开,转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几乎摔倒在地上的黑发女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琥珀色的眸子不再透明,他戒备地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女子。 奈菲尔塔利双手抱着薄毯,尴尬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滚!”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好疼,怎么会这样疼,就宛若真的被利箭穿透了一般。那些究竟是梦,还是另一种真实? “陛下,莫叶塔蒙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您了,她很想您啊。”可怜的王后颤抖地说着,那个年幼的公主身体是那样的孱弱,总是叫着想要见到父王,但是眼前的君主居然可以在她出生后的四年只接见过她两次。 拉美西斯烦躁地想让她滚,但是抬眼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薄毯,数年前梦境中,另一个奈菲尔塔利说过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对她好,就是对我好。” 心里没来由地一软,语气不由得渐渐放缓。 “你退下吧,改日我会去见她。” 奈菲尔塔利连忙拜谢,依依不舍地慢慢向后宫走去。 胸口的痛好像减轻了一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心脏的位置竟然隐约多了一块不易发现的箭头大小的胎记。 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呢…… 还要等多久,才能真正见到她呢…… “陛下,阿布·辛贝勒神庙即将动工,请您前往视察。” 年轻的士兵跪在议事厅门口,恭敬地向法老汇报着,拜礼之时,偷偷地抬眼,瞥了一下立于议事厅中央的君王。他身着华丽的白色长裙,头戴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虽然已经年届四十,琥珀色的双眼却依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一般来说,能活到四十岁,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是他却依旧宛若年轻的壮士一般,结实的身体上没有半分赘肉。 “知道了,下去吧。”冷淡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让年轻的士兵不由得浑身一震,连忙垂下头,匆匆退了下去。 又过了十年,她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道和赫梯打了多少仗,不知道迎娶了多少个妃子,不知道有了多少孩子。他建立了无数庙宇、宫殿甚至建立了新的都城——比·拉美西斯。 他的一切有没有留到她的年代,她有没有注意到有他这样一个人? 或许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淫乱的人吧,居然可以有那么多孩子……但是,他自嘲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但是,如果他不能活到那一天,也许他的后代可以…… 或许在冥冥众生之间,她可以认出他的某位子女? 然后她便想起,在这里,她曾经在梦里,也见到过他这样一个人? 他真是痴狂了。 苦笑一下,他淡淡地说:“礼塔赫,我们去看看吧。” 黑发的男子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弯下了身去。 “是的,陛下。” 六年后,距卡迭石一战大约十六年,埃及与赫梯两国饱尝战乱之苦。终于由继承自己兄长穆瓦塔利斯王位的赫梯国王哈吐什尔提议,经拉美西斯二世同意,双方缔结和平条约。哈吐什尔把写在银板上的和议草案送到埃及,拉美西斯二世以此为基础拟定了自己的草案,送给赫梯国王。条约全文以象形文字铭刻在埃及卡纳克和拉美西乌姆(底比斯)寺庙的墙壁上。 之后,又过了数年。 “陛下,奈菲尔塔利殿下……逝世了。” 心里一跳,然后微微地酸楚了起来,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复杂情绪。 他或许从来没有爱过那个黑发的女子,只是因为那个人说过,要对奈菲尔塔利好,对她好,就等于对她好。所以他便不遗余力地对她好,封她为皇后、宠爱她、给她的孩子最多的领地。他相信,也许她与她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他甚至疯狂地想,也许是奈菲尔塔利生下了她?或者也许有天一觉醒来,奈菲尔塔利就变成了她。 但如今,奈菲尔塔利死了。 奈菲尔塔利在底比斯,而现在他在孟斐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想问的话,更是没有机会问出来。 无尽虚幻中唯一真实的联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消失殆尽了…… 他微微叹气,“按照王后的仪式下葬,在阿布·辛贝勒旁边再为她建立一座小庙吧。” “是的,陛下,请问您有没有话要赠予殿下呢?” 话吗? 和她一起度过了二十余年,或许渐渐的,已经有了一些羁绊吧。但是这些感情,却远不及他对那个宛若虚幻一般的少女所执的迷恋来得疯狂、来得血肉真实、来得刻骨铭心。 在这迷乱的浮生间,只有那一份感情是毫无杂质、不带半分犹豫的吧。 “她走了,就带走了我的爱情……”他下意识地喃喃道,旁边的文书官忙不迭地抄记了下来。 停顿了好久,他才又说了一句,“因为有你,每日的太阳才得以升起。” 传令兵连忙俯首,将记载这两句话的纸莎草书接了过来,退了下去。 奈菲尔塔利,是唯一的希望,虚幻与现实唯一的联系。因为有这样的希望,每天的太阳,才是如此地令人期待。 如今她走了,他能够再次见到那名少女的机会,不复存在了。 他的爱情,不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死去了。 孟图斯、礼塔赫、他与奈菲尔塔利的孩子们。 都死了,他却依然活着。 孤独地活着,活了一般人性命的两倍时间。 他却再也没有见到她。 有一天,他突然醒了过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充满活力。他走到了窗口,透过渐渐散去的晨雾看向尼罗河畔的阿布·辛贝勒。 晨光穿破云雾,洒在阿布·辛贝勒神庙的庙身上,宛若给它披上了一层淡金的霞衣。他眯起了眼睛,径自点了点头,“很好,修建得很结实。” 他想了想,缓慢地披上了外衣。他决定不带任何随从,自己到阿布·辛贝勒神庙去看看。 他慢慢地走着,走出了皇宫,走出了城市,走向了尼罗河畔。太阳随着他的脚步渐渐地升了起来,耀眼的金光几乎要让他的眼睛疼痛地流下泪来。他微微地揉了一下眼睛,继续向阿布·辛贝勒走去。 正在清扫神殿门口的祭司看到了独自前来的年迈法老,立刻惊慌地跪了下来,“陛下前来,没有迎接,请恕罪!” 他还是淡淡地回答:“没关系,我只是随意看看。” “是的,陛下!”年轻的祭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立在法老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活了九十二年啊!这简直神一般的寿命,从来没有人可以活这样久…… “你……” “啊?啊!是的,陛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去。 “你到里面忙你的去吧,不用在这里待着。” “可是陛下……”毕竟年事已高,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退下。”平静冷淡的声音,却依旧是那么威严。年轻的祭司一慌,连忙拜退了下去。 他慢慢地仰起头,看着庙口高大的塑像。 不太像自己呢,不知道若干年后,她看到了能不能认出自己呢? 还是留下点话吧。 他从身侧抽出了匕首,走到了巨大的雕像下面,开始认真地刻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写着。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想,应该写上她的名字,不然她怎么知道这是写给她的呢? 想到这里,他又愣住了,她究竟叫什么呢?奈菲尔塔利吗?不对啊,在最后一次的梦境里,自己是叫她“薇”的,那不是属于埃及的音节,应该如何写出来呢? 发呆之际,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站着。他吃力地扭头过去,只见到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女,正在静静地微笑着。水蓝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彻,淡金色的头发好似光线一样柔顺。她的身后隐隐闪耀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衬托得她几乎要透明起来了。 他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这次不要再一个人走了,好吗?” 她不回答,仅仅是走了过来,透彻的水蓝双眸里带着温柔的神色,冰冷的双手真实地挽起了他苍老的手臂。 四周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了,仿佛那些光芒要将他吞噬了。 他却感到一阵幸福,因为这次她总算没有抛下他,自己走掉。 她挽着他,向光芒的中心走去。他隐隐地看到,那光芒的尽头,似乎盛开着无数颜色各异的花朵,白的、粉的、红的、黄的,那是多么丰富的色彩。 那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吗? “陛下?”因为不放心,年轻的祭司还是大胆地走了过来。他见到年迈的法老静静地靠在神庙的墙壁上,双目微微阖起,嘴角略带一丝温和的笑意。 “睡着了吗?一定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吧。”年轻人笑了一下,接着又看向他身后的墙壁,“这话是什么?以前没有啊。” 他仔细看了看,猜想应该是法老自己写上去的,“是为了纪念奈菲尔塔利殿下吧……”他呼了口气,决定不打扰法老的小憩,而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他醒来。 风静静地吹着,尼罗河水的流动永不停息,就如同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一般,为这黄金的土地带来无限的生机。 埃及的众神,请听到我的祈求——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愿与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