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磐方洗研戮力死战,大军逼进风屏谷,天平向己方倾斜,魔将率眷属频频反扑,却似惊涛拍岸,终化作浮沫溃退。松千枝阻击樊拔山,防线如琴弦震荡,眼看就要崩断,又续回一口气,颤巍巍抵住敌军攻势。郎祭钩一一看在眼中,欣慰之余心中大定,反观西方之主樊隗,眼角眉梢却不禁露出焦躁之色。
正观望之际,茫茫冰原之上,凭空降下一点燥热,如火焰烈烈飞腾,方圆百丈冰雪豁然消融,冻土四分五裂,冉冉升起,一团血光横空出世,层层翻滚衍化,无数血符明灭隐现,生生不息,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樊隗心头怦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双眉纠结成一团,眉心凸起一个肉疙瘩,神情凝重,举目望去,却见一轮赤日浮于头顶,投射无穷光热,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那身影由模糊转清晰,深深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蔑视之心,厌恶之情。
郎祭钩松了口气,一颗心随即又提起,不动声色挪动脚步,退避三舍。来人非比寻常,正是昔日的南方之主山涛,同为主宰不同命,他晋升南明王位,入主深渊之主,与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比肩,当风屏谷战事胶着之际,忽以真身降临,十有八九是奉昊天之命,扫除樊隗这祸患。郎祭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既然山涛亲自出手,这里便没他什么事了,乖乖呆在一旁作壁上观,必要时喝彩一二,才符合他的身份。
同为深渊主宰,郎祭钩想得明白,樊隗也不会犯糊涂,山涛的来意昭然若揭,他心中正没底,左眼忽觉发痒,脑海中腾起一缕意念,似有人在耳边轻轻提点了一句。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他慢吞吞垂下双手,身后舒展开八条触手,如一张绷紧的弓卸下弦,整个人松弛下来,目光闪烁,幽深似海。山涛举手轻拂,血符尽数化作泡影,双足轻轻落地,目光落在樊隗脸上,不觉微微一震,心底泛起异样的错觉。
郎祭钩甚是知趣,默不吱声立于一旁,樊
隗老神在在,似有所恃,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涛心念数转,抬腿迈向樊隗,体内血气涌动,似一头猛兽从沉睡中苏醒,蓦地张开一道血气神域,将樊隗牢牢攫取。山涛从未小觑过任何对手,便是当初借赤日遥遥一击,于落风谷暗算韩十八,亦倾尽全力,毫不留手,只是那厮好生了得,竟凭借肉身生生扛了下来,以至于徒劳无功。此刻面对西方之主樊隗,山涛亦存了狮象搏兔之念,一出手便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不容其抽身而退。
山涛神通广大,乃四方之主第一人,稳稳压过侪辈一头,入主深渊之底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道行愈见深厚。樊隗落于血气神域之中,生杀操于人手,一念存,一念灭,理当惶恐不安,可他却将绝境视同浮云,八条触手引动血气,撑开一方孱弱的小天地,朝山涛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使眼色还是讨饶?山涛正待催动血气神域,操纵法则之力,将樊隗碎尸万段彻底碾杀,忽然觉得他的脸不对劲。樊隗满头乱发,脸上伤痕纵横交织,将五官淹没,形同神魔,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本当平添三分魅力,但此刻却透出些许小丑般的滑稽。山涛微一错愕,顿时察觉缘由,樊隗眨眼前毫无异状,眨眼后却成了大小眼,不是右眼变小,而是左眼变大,深深陷入颅骨中,怪异而突兀。
樊隗咧嘴一笑,左眼瞳仁微微一漾,蓦地涨大一圈,占据了整个眼眶,血光从四下里汇聚,聚拢于一点,将吐而未吐。危机轰然降临,战栗打心底腾起,浑身汗毛倒竖,山涛毫不犹豫抬起右手,食指重重点出,血气法则忽生变化,重重叠叠挤拢来,八条触手化作血沫,樊隗不避不让,左眼骤然射出一道血光,神域如雪狮子向火,轰然崩塌,山涛念头未动,胸腹已被贯穿。
血气法则无以为继,急速削弱,丝丝缕缕隐没于虚空,山涛低头看了一眼,创口细若针眼,对深渊之躯而言无异于挠痒,但他却分明感
到前所未有的恶毒,如附骨之疽,侵蚀深渊之躯,无可扼制。山涛当机立断,五指扬起,牵引赤日光热,狠狠插入胸腹之间,将血肉脏腑尽数剜出,留下一个前胸后背通透的大窟窿,肉芽缓缓蠕动,将伤口弥合。
北地苦寒,千丈冻土,冰天雪地,忽然卷起一道热流,将山涛掌中血肉送入高空,倏忽融成一团,化作一个小小的人形,手脚纤细,眉眼分明,容貌瞬息数变,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轮番浮现,惟妙惟肖。山涛闷哼一声,赤日摇曳颤抖,射出一道金芒,摧枯拉朽,从颅顶钉入血肉小人,将其碾为灰烬,赤日亦缩小一圈,光芒随之黯淡下去,如黄昏夕照。
樊隗瞪着一双大小眼,呵呵而笑,嗓子眼仿佛堵了什么东西,笑声嘶哑干涩。当日他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籍此跳出深渊,来到三界之地,被古佛迦耶以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接引至他化自在天,落于魔宫之中,魔王波旬施展无上魔功,将他体内的深渊意志一一收拢,约束于左眼,合成一道破除神域的神通,山涛自恃手段了得,恰好中了他的算计。
樊隗眨了眨眼,瞳仁漾动,血光再度汇聚,行有余力。山涛暗暗叹息,最后一点侥幸亦荡然无存,涩然道:“这是……何等神通?”
“此为……破灭法目……”停了数息,樊隗蠕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音未落,左眼之中血光大盛。山涛摇了摇头,身躯轰然溃散,化作无数光点,随热流投入赤日,远遁而去。
局势倾覆,看得郎祭钩惊心动魄,他万万没料到,樊隗左眼之中还藏着一道破除神域的大神通,之前他始终不动声色,以寻常手段争斗,原来破灭离自己这么近,危在旦夕,触手可及。山涛铩羽而归,樊隗如此了得,他一步步向后退去,起心意一唤,命松千枝等切莫恋战,速速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