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一句话毕,满场竹叶门宗师无不当场变色,火光摇曳之下,可见他们脸上瞬间通红,一个个咬着牙齿,豁然抬眸盯着那就在不远处背对他们的身影,胸脯不住起伏,一副极有可能下一刻便忍受不住狂涌的羞辱与怒意,惊天暴起的模样。
他们的表情神色,没有惊到背对他们的墨白,却是顷刻间就让身处一边本就紧张不已的太玄门掌教和北河首官戴春和当场心惊。
太玄门掌教虚离子倒还好,虽然同样瞬间浑身真气凝聚,以防不测,却到底身为道门中人,心底太过明白墨白昨日一役到底打出了怎样的威严,所以虽然心里无比紧张,可眼见墨白那虽然略显单薄,却脚下生根,完全没有一丝紧张的背影,他最终还是强忍着立刻闪避开外的冲动,立身一群宗师之间,压抑着呼吸没有妄动。
而戴春和那就不一样了,可以说他虽然在身份上贵为一方首官,可却也从来不敢视道门宗师若无物啊,一个、两个或许他还不怕,三个、五个,他也勉强能镇的住,可数十个聚在一起,别说是他一个文官,便是那手握千军万马,在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在如此近身之下,怕是也绷不住啊……
只见他丝毫不敢懈怠,已刹那便是身形疾退,根本顾不得仪态,便是快步朝着身边将领身后掩去,下一刻,口中已然一声高喝:“紧急戒备,保护殿下!”
一声令下,早已暗中戒备,时刻提防着不测的官兵,哪还敢有丝毫懈怠。
顷刻,城上城下,数不清的兵士,手中早已挽弓配剑,对准了城墙之下那一众宗师,很明显他们早就盯好了目标,虽然宗师们站的分散,但此刻却无一人逃过弓箭指向。
便在这气氛悚然而变,无边的杀气突然爆发之下,戴春和已是在兵士的护卫之下,苍白着脸快步跑到墨白身边,面色惊惶的再次回头一望,却只见那些早已被兵士们团团围住的宗师,此刻脸色愈发难看,如此生死威胁之下,一个个身上不由自主的腾起了玄光一片,更是有人手中已是寒光在闪,那是剑光!
火光摇曳之下,戴春和心中大寒!
哪里看不出这些人已是暴起在即,心底一面暗道倒霉,一面暗暗责备墨白,简直是不知轻重,他敢保证自己这辈子,绝没见过比墨白还要狂妄嚣张之人,要知道,他方才随口羞辱,甚至直接威胁要取其性命的可是道家宗师,金銮殿上都要赐坐的道家宗师!
“不好!”戴春和心里当即一声哀鸣,明王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视之为鱼肉一般打骂羞辱,便是匹夫也要一怒之下,血溅五步,更何况是这些高人们!
这一刻,戴春和当真是欲哭无泪,只能可怜自己命不好,竟亲身陷在此荒唐事中,今日怕是我命休矣啊!
满是心惊胆颤之下,戴春和再是惶恐哀怜,却也还是不敢丢下墨白不管,独自逃命去,关键是也未必逃得掉,只得声音颤抖,惶恐急叫道:“殿下小心,此地危险,还请随臣下速速离开!”
他再清楚不过,身边虽然兵马环绕,但这些人却非真是刀上鱼肉,虽没有那民间传说中飞天遁地的本事,可这数十步内,拼死斩一人的本事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然而他的紧张,却没能半点影响到身边依然背对而立,似完全不知此刻局势已经刀光剑影之下了。
他当然不可能退,便在戴春和的张惶之下,墨白依然如先前傲临高处时一般风轻云淡,他只是慢慢转身,却没先看向后方,反而深深盯着戴春和那汗如雨下的胖脸。
“殿下……”戴春和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却在这时墨白那苍白面庞上,那双深邃眼神之下,噎在了肚子里,说不出来。
他没法看清墨白那深邃眼眸之内,这一刻究竟表露的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种感觉却是直击他心灵,殿下不喜他此时的惊慌。
仿似在说,我堂堂大夏国朝一方首官,金銮殿下可近君十步之内的国之重臣,岂能如此没有气节仪态!
真的,戴春和刹那之间便从墨白那看似深邃的眼眸身处,瞬间读出了这种信息,再次张了张嘴:“殿……”
可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再难言!
真的,做为一方首官的他,此刻是又惊又怕,又无可奈何,他想哭,委屈极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怎的就遇上了这样一位殿下,他真的觉得命苦,实在无言以对!
其实啊,可以理解嘛,人家一片拳拳护主之心,不管你需不需要,也总得感念人家一片忠诚不是。
可这墨白竟如此不通情理,非但未感激,反而还隐晦透出不满,这不是打击人家为他尽忠的积极性吗?
如此主上,实在是令臣子不堪呐!
然而,戴春和却是不知,墨白并非当真不识世事,更并非不知做人,做主,收揽人心。
他对戴春和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乱世用重典,这时代已非泛泛之人能够凭着单纯的礼孝忠义便可还人间一片青天的时候了。
如今天下,要的是真正能在这万里血腥之下,真正能扛事,能做事,能顶事的人。
文臣武将,要么谋略无双,要么气节阵势,非如此,不足以改天换地。
墨白没有如传说中的那番狂傲秉性,当场将戴春和呵斥一番,令他官兵面前下不来台,就真的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毕竟墨白知道,在这时代,道家承安已久,又受尽恩荣,早已被惯出了高高在上,连国朝陛下,都对其百般忌惮,又何况朝下之臣?戴春和这般面对一群道师都手足无措之模样,实在非他之罪,非他之罪!
墨白眼睑微微下垂,心下微叹,不再盯着戴春和,终于是缓缓转身,眸光看向了城楼上,那一众已然脸上凶悍与惊惧交加,浑身气势汹涌上下,玄光电闪,气势极其恐怖的众宗师。
没错,这一刻的他们,已不是方才在墨白面前压抑沉默低头的样子,而是满身凶气狂涌,在墨白看来都随时绷不住最后的理智,要一战惊天的气势。
墨白看向了他们,他们也看向了墨白,只是在接触墨白眼神的一刹那,他们身上的玄光却无不是一暗,但紧接着又是暴涨,这一刻,怕是除了墨白和虚离子,此地再无人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一刻心里究竟有多么复杂。
因为虚离子也深知,身为一个道家宗师,确实收不了墨白如此欺人对待,但同样,他也明白,墨白在他们这等道家之人心中,已恐怖到何等境界?
生死攸关之下,不动手不行,动手又不敢!
墨白静静看着他们半晌都没有说话,戴春和在一边却是庆幸,至少身边这位没有下令让他守兵,总还是多了半分保障!
局面便在这僵持之下,似乎随着时间的蔓延,有了些许缓和。
可突然,就在这稍稍缓和的气氛之下,却只见墨白陡然做出了一个动作,令得在场诸人,无论敌我刹那间眼神收紧,呼吸骤停。
没人能想到,沉默半天的墨白竟突然抬起了手,手掌绷直做刃,高高举起!
戴春和的心一下子缩成了一团,眼眸暴睁,浑身都下意识的绷直,满面惊骇之下,嘴唇不住乱颤。
那还身陷于众宗师之内的太玄门虚离子,也是终于绷不住了,须发无声自起,从未亮起的玄光也再一刹那爆发,脚底青砖发出“砰”的轻响。
这声音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竟那么清晰,他与戴春和一样,也颤抖了嘴唇,只是他却发出了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两个字:“殿下……”
他都如此,那些竹叶门宗师便更无须说,谁人都认出来了,墨白这是要下令的手势,只需墨白手刃一斩,那成千上万的箭矢,便要临头而下,原本才刚刚稳了稳心神的众宗师,彻底慌了。
一个个在无尽的恐惧中,豁然暴睁双目,神色顷刻狰狞起来,死死盯着墨白的手刃。
却只见万众瞩目中,所有盯着墨白的人都似乎能清晰看到墨白眼中骤然闪现一缕恐怖的冷酷杀意,脸色也瞬息冰冷而暴虐,也就在这一瞬间,墨白的手掌,终于是向下倾斜。
数十宗师眼力惊人,眼见他嘴唇已动,一个杀字已在嘴边,只待下一刻便要石破天惊。
再也绷不住了,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一切的侥幸彻底被粉碎,先前开口质问的竹叶门宗师率先崩溃,不待墨白手臂真的挥下,也不待他真的杀字出口,已是横剑一斩,口中骤然长啸一声:“诸位,此贼奸诈,怕是成心坑杀我等,陷我等于万军之中,生路已绝,成刀下之鱼肉,如今唯有誓死拿下此贼,方能挣得一线生机,诸位,还等什么,随老夫杀!”
黑暗中,他的声音传遍数里,最后一个杀字,更是所有听到之人,无不眼前仿佛闪过血光,身躯止不住的一阵寒颤。
僵持了许久的局面终于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