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辆车上,凭恕竟然成为了最底层,连t.e.c.都学会故意不搭理他,转头道:“说不定确实是个有效的办法,有一些智能让它们危险,更多的智能却可以让它们自毁。人类的某些特质,会变成在它们之中传染的瘟疫病毒。”
它考虑了片刻,另一片指示灯亮起来,似乎将一部分资料与代码,输入了躺在地上的代体大脑中。
宫理可没少看过那种机器人统治世界的电影:“真的没问题吗?”
t.e.c.:“我会立刻让它们意识到你是来修复原爆点的,避免它们进攻你。但至于让它们更‘人类化’的部分,我先预埋在它大脑中,而后会在修复完结界后启动。也是为了避免我们修复完成后,它们对我们发动围攻——”
到时候或许这些穿着不同无纺布袋的代体机器人会陷入内斗,会相互攻击,也给宫理快速离开原爆点留出时机。
“别担心,结界修复之后,出入口只有一个,人类可以在唯一的出入口围攻或封闭它们。而且,在我的无数种计算中,它们都是没有建立社会的可能性的。”
几个小时后,在天色昏暗之后,他们将代体机器人扔在一处山坡上,也在它周围留下了一堆能让它修补断臂的零件。
它身上的电磁干扰装置在房车离开十几分钟后失效,代体挣扎着起身,它用力的薅着自己脑袋上用胶水粘上去的黑色毛线帽,终于撕扯着露出眼窝里的摄像头,望向包围着自己的夜色与沙尘。
而后它抓住身旁的零件,飞速奔向了沟壑,消失在风沙中。
……
宫理接替过方向盘:“你去睡吧,我有点担心,今天停车但不熄火了。”
凭恕打了个哈欠,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的,靠在她身上:“距离原爆点核心大概还有多久的路程?”
宫理:“也就一天半吧。我感觉这附近有些熟悉,原爆点核心可能还是个我去过的地方。去睡吧,打哈欠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拍了拍凭恕的胳膊。
凭恕斜眼看她,手去摸她下巴:“你真的不陪我?”
宫理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不论是他造作的‘勾引’,还是他炸毛的怒火,都似乎总能戳到她的愉快:“害怕代体?要不让家用小电器陪你睡?”
凭恕:“切。我才不怕了。那我睡了。”
他走向卧室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桌子上的药瓶。其实他今天已经吃过药了,但凭恕想到还有一天多就要到原爆点核心,他却根本想不起来最关键的事情,就有些心虚。
凭恕坐在床沿,又往手里倒了四颗药丸。
今天本来吃过药了,这又是两倍的剂量。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些药啊致幻剂啊他没少吃过,吃不死的,顶多是头疼头晕罢了。
凭恕干脆往嘴里一扔,连水都没喝就给硬生生咽下去了。平树也没出来说什么,显然是也默许或者是希望这么做的。
凭恕躺在车尾的双人床上,听着前头宫理在给自己倒水或者是伸懒腰,她有些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他困得眼皮子打架,伸出手去忍不住将她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
头好痛。
凭恕只感觉自己一夜都仿佛在和噩梦缠斗,他睡得后背全都是汗,头晕中不安的皱着眉头。他感觉天似乎已经亮了,但他挣扎着醒不过来——
凭恕依稀感觉到一只手拽着他被子,伸过来摸了摸他后背,惊讶道:“……做什么鬼梦了,吓成这样?”
他艰难的抬起眼皮,半晌才清醒一些,那只手又去碰了碰她的脸,凭恕都分不清自己有没有掌控着躯体,眼睛终于看清坐在床边打着哈欠穿着卫衣的宫理,他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喃喃道:“宫理。”
宫理低头凝视了他一会儿,短暂的纠结之后,她还是笑了起来,弯下腰亲了亲他额头。
凭恕和平树都吓傻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宫理,又看了一眼四周……
不是,凭恕有的最近的记忆是:他跟她明示自己的心思,这个混蛋却只在意平树的感受,他越想越憋屈越愤怒,心灰意冷的不想见她——
啊!
凭恕呆在原地,直直的看着她,那些就像是少年时记忆一般的亲密画面朝他疯狂涌来。明明是昨天早上她和他还在床上抱在一起,对凭恕却有种将近十年前的感觉。
他、他竟然……
宫理却不知道他瞪大眼睛背后的原因,笑道:“干嘛?不是你问我吗?为什么早上不愿意亲你一下。”
她甚至伸手有点捉弄似的用力捏了捏他脸颊:“你是睡傻了吗?”
……他竟然还说什么,宫理肯定是看上了他,肯定是平树沾光。
……他洋洋得意的在平树跟她厮混的时候,出来抢占时间,说要让他蹭蹭她的腿。
凭恕都恨不得自己再昏过去!
但他打了个激灵,却冷静下来。
凭恕伸出手去握住她手背,吃力的挤出笑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意轻快的撒谎道:“哈,我梦见……梦见代体杀我。”
他看到宫理眼中有一点他从来没拥有过的柔和,她甚至是在心疼他。凭恕不确定她到底在心疼谁。
但宫理很会用玩笑掩饰,她晃着腿将他拽起来,笑道:“要不今天咱们再杀几个练练胆。”
凭恕伸出手去,借着她的力气,抱住她肩膀,忽然没头没尾道:“……我是凭恕。”
宫理笑起来:“我看出来了。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边抱紧她,一边又闷声道:“操,宫理你捏的可真疼,我脸要肿了。”
宫理哈哈大笑,拍着他后背:“那给你捏个对称的!”
凭恕在她愉快的笑声中,跟着干笑两声,却感觉眼睛发疼发酸。
第374章
“我饿了。”
宫理听到凭恕的几声尬笑结束之后, 声音变得低柔,她就知道现在是平树了。
平树就像是没睡醒般反应迟钝,在拥抱中微微挣扎了一下, 收回胳膊小声道:“宫理,我们吃完饭再出发吧。”
宫理没想到平树主动结束了拥抱,眨了眨眼睛,拽着他起来:“我守夜了, 我不想做饭, 你起来弄吧。”
平树穿了条短睡裤, 他有点怕自己再出状况, 没忍住低头先看了自己一眼。幸好是因为他头疼或做了太多梦, 看起来倒是很平静。
他抬起脸来,发现宫理也是探头探脑的在看他睡裤, 满脸好奇。
她的目光被他发现之后, 竟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厚着脸皮转过头去:“我怕你要换裤子。”
平树连忙拿起床上的外套, 歪七扭八的套在身上,急急忙忙道:“我、我去做饭!”
宫理看着他光脚穿着软底拖鞋站在橱柜前, 他小腿正面看很瘦, 后面却能看出腿窝的筋骨和肌肉, 再加上腰又窄, 人就是瘦瘦长长,连围裙的系带都能扎的很紧, 蝴蝶结两端长出来一大截。
明明就热几个冷冻食品, 但他在厨房处忙活的就像是要给她做出前菜头盘甜品。
他终于把菜送进微波炉, 也没有回头跟她说话,只是撑在柜台边盯着微波炉看。
宫理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盯着他后背,脑子里本来还在想平树醒来之后的奇怪反应,但忍不住被他有些松垮的衣领里延伸出来的锁骨吸引了目光,再加上微波炉里南瓜派的香味,她已经脑袋空空了。
平树手指在柜台边紧了紧,忽然回过头来,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了宫理肩膀。
宫理有点懵:“嗯?”
平树把脑袋埋下来:“……刚刚没抱完。”
宫理没有说话,也埋着脑袋,手臂稍微紧了紧。
直到微波炉叮的响起来,他才迟迟的松开手臂,却没有多去看宫理的眼睛,而是转身将食物都端了出来。
经过一天半的行程,他们是在下午时分接近原爆点中心的。这正是一天中最橘红的时候宫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风化的标志性建筑。
这会儿风沙格外的小,风也安静,宫理渐渐看清了远处的白色柱形方尖碑,它上半截已经断裂,曾经上面挂满三角形雨布,层层叠叠围成一圈就像是巨大多层的雨伞……
但只剩下几块焦黑的布料在随风摆动,地面上应该有的废土城市早就变成铁皮的废墟,还有些教堂只剩下最前面的牌楼,保留着钉有轮胎铁皮的痕迹。
这是宫理经常跑商、送货的城市,她在这里参加过帮派,来这里招过人,在这里一些人的床上过夜过。但眼前的废墟已经经过高温、风化,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了。
宫理指着远处的方尖碑,道:“我们生活在这里的时候,翻查以前的书籍和资料,查出来这方尖碑是我们所处的这个国家的英雄纪念碑,好像是为了纪念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中保家卫国的英雄。但到我们那时候,方尖碑已经被风吹的表面光滑,一个名字也没留下,纪念碑附近就形成了原爆点内最重要的商贸城市:彩虹城。”
“当然,这里不怎么下雨,也不会有彩虹,就是因为行商的人们撑起了彩篷来遮盖紫外线,投在地上变成彩色的光斑——”
宫理说到一半,忽然瞪大眼睛噤声。
与此同时,平树也猛地一踩刹车,两个人差点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白色方尖碑下方的广场废墟上,有上百个代体机器人站立着。它们或脏污或洁净,有些脖子上套着同个超市的无纺布,有的则在胸口凿出竖条的图腾,还有些则用一些黑色金属片装饰自己的头部。
它们之间已经分成了一些不同的群体,但此刻并没有发生争端,只是伫立着,从最外围的代体发现房车,其余所有的就像是同时接受信号一样,齐齐转过脸来,看向宫理的房车。
人类聚集的时候,总是会或站或坐,各自走神乱看,充满了小动作与晃动,但这些代体不是,它们就是站着,双手下垂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用摄像头的双眼看向她。
宫理冷汗都要下来了。
平树刹车有点慢了,这附近又是被高温炙烤后光滑的坡路,房车向前滑行一段,差点撞到了几台代体。
但那些代体纷纷往后退开,它们只是安静的看着房车,甚至让出了一条足以让房车通过的道路。宫理听到一些闷雷般的声音,在一路上他们没少听到辐射云中的雷电声,并不在意。
但那些代体却纷纷抬起头来,仰头看向天空。
宫理也仰头往天上看去,但从前车窗往上方看去。在过去大部分时间里,宫理都看不清天空,也没有在意过,此时她才发现,整个天空已经变得斑驳……
像是迷彩。或者是剥落交错的树皮。
紧接着,她看到一块“天空”缓缓剥离坠落下来,她们就像是在碎冰上看着头顶的巨大冰山坍塌的企鹅,平树忍不住叫出了声,剥落的天空仿佛要朝他们头顶压过来!但很快,那块天空就在裹挟着风沙缓缓坠落的过程中,逐渐也变为齑粉,剥落处露出了更亮的天色……
就像是,外面正常天空的颜色。
平树喃喃道:“……结界已经开始崩塌了。”
直到他说完,那闷雷声比光线慢了很多步,才缓缓穿过来。
宫理看了他一眼,也看向车外的上百台代体,它们只是仰头看着,像是在默默的祈祷,像是没有语言的人类看奥林匹斯神殿在崩塌。
宫理拿着平板,往车中段的门走去:“我要确认一下位置,冈岘跟我说到达正确的范围之后,才会显示原爆点核心的更具体位置。”
平树一惊:“你要下车?!”
宫理戴上通讯仪:“你先在车上不要动,我要先看看它们会不会袭击我。t.e.c.,如果我遭受袭击,你操控车辆的武器系统。”
t.e.c.的履带往前开,到驾驶舱里靠在仪表盘附近,宫理觉得它很淡然,似乎在网路电子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它,早已与这些代体机器人有一些联系。但它也深知宫理的担忧,所以选择配合她的命令。
宫理抱着折叠平板,拽了拽兜帽,走下车去。
当车门关上,她开始往白色方尖碑迈步,所有的代体不再仰头看头顶逐渐剥落的天空,而是转头看向了她。
宫理暗骂了一句,但她也一向胆子离谱,就像是穿过一堆假人模特般,朝着方尖碑的方向大步走过去,这些代体齐齐后退,也为她让出一条路。
宫理专心看着平板,并没注意到身后,平树却亲眼看到所有的代体机器人目光追着她,远远围在她身后,以身体组成一面白墙,像是保护她,像是追随她。
不知道哪个代体机器人开头的,几乎是瞬间,所有的代体抬起了手,将手指交握,垂下头去。它们有的已经只剩下一只手臂或几根手指,有的脑袋破损了大半,但仍然照做,保持着恭谦的沉静的……动作。
平树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