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北国的信徒与民众们,平日就是这样祈祷的,在斋日或复生节的日夜,人们就静静围在火堆边,聆听主的声音,内视自己的心。
这些……代体是看过所以学会了,还是它们的程序中就有这个动作呢?它们也在祈祷吗?祈祷自己能拥有新的家园,拥有短暂的王国?
宫理回过头也有些惊讶,但她顾不得多去猜测代体们的行为,而是踩过废墟,靠近白色方尖碑。
过了片刻,车里传来了宫理用通讯仪传来的说话声:“方尖碑附近确实是原爆点的圆点、中心,但是平板显示说……‘由’在地下几十米深的地方。”
平树惊讶:“地下?难道要挖井吗?虽然车上也有些挖掘工具,但怎么可能在结界已经崩塌的情况下,挖个井出来!”
宫理道:“不,这方尖碑附近之所以繁荣,正是因为地面下方是这座城市以前修建的防空洞与地下设施。一部分被改成了地下的赌场和种植场,还有很大的区域属于这里的总督,都没有对外开放过。我找找入口。”
平树立刻道:“我去陪你——”
宫理还没来得及拒绝,那边已经挂断了。
平树最终在方尖碑西边几百米的位置找到了宫理,她正在头疼的吸着电子烟。
平树身边跟着t.e.c.,没想到这些代体,对t.e.c.也充满敬畏与避之不及,它们远远跟着平树,却不敢靠近过来。
宫理看他背着各种工具走近了,才摆摆手摇头道:“你那些工具就别想了。我已经找了几圈了,就这个出入口的状况还好一些。”
平树看向宫理脚边那处被碎石、钢筋与沙土遮挡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斜坡:“这是入口?”
宫理点头:“这地下区域比较大的出入口我都知道,但很多都已经被冷却的岩浆灌进去,还有些地方在严重放射污染的水域下方,而且也可能内部不通了。这里就算是堵塞比较轻的,但我刚刚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最起码堵了几十米的碎石钢筋。”
平树:“你不是说这里是总督主管的吗?那个总督的住所里会不会有秘密入口?”
宫理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我刚刚去找了,总督的建筑基本都夷平了,地下完全塌陷堵死,就跟个大沙坑一样。我在想,咱们如果蛮力挖掘,4时能不能挖出来?”
她话音刚落,忽然头顶再次响起了闷雷声,仰头就可以看到……就像是雪崩一样,一些细小的碎片从天空上再次剥落,宫理和平树都意识到,或许之前他们误以为是雷声的很多声响,都是结界在崩塌。
他们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宫理和平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俩人交换眼神,齐齐看向了站立在远处垂着头的代体们。
最靠近他们的十几台代体,先抬起头来,它们摄像头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等待一个结果般望着他们。
平树忽然开口,用北国语呼喊着,然后指向了身边成片废墟。他不知道这些代体会不会听从北国语,它们曾经枉顾很多惨叫与哀求,仿佛只能听得到军方的命令。
就在平树看它们一动不动,就要放弃时,它们的集体决策终于结束,代体们几乎是齐齐朝宫理和平树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而后快速接近过来。
它们站在遮挡入口的碎石废墟前,先是用转着头观察分析内部的构造,然后突然,分成了三支队伍,趴行下来,用它们的手指,抓住石块,开始了分工明确、整齐划一的搬运与清理!
宫理和平树倒退几步,站在旁边有些恍惚的看着这群代体在飞速挖掘。许多损坏的代体也加入行动,用上了自己所有能用的肢体,有的负责挖掘,有的搬运石料,还有些正在用金属棍棒对大型石板进行打孔敲碎——
宫理低头道:“照这么下去,两三个小时它们就能清理出道路,平树,咱们带好可能需要的物品,准备下去了。”
平树心里也明白,自己好多反应没藏好,也不应该藏——宫理已经明白,他恢复了记忆。
她没有戳破,他也没有解释。
他心里有满腔的话,竟然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仿佛缺乏开口的时机,只能沉默的点点头,跟宫理返回房车上,做最后的准备。
第375章
这群代体开挖的速度很快, 宫理没有背很重的包,只拿了一把左轮、一把激光枪,一些多功能工兵铲之类的东西, 也背了一点点干粮。基本就是1-2日单兵作战需要的东西。
毕竟剩下的大件物品,有平树在。
他简直是在车上扫货,从房车后备厢走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有了点婴儿肥, 宫理跑过去看了一眼, 忍不住笑:“地下只有上百米, 你带了多少个罐头和速食包!”
平树的资源不足恐惧症也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 宫理甚至发现两桶高纯度汽油和一个中型发电机都没了……
好家伙, 装了这么多东西,才只是胖了一点点。最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去夜城给自己塞成了大胖子, 是不是肚子里把沙发电视行军床都带进去了?
宫理在末世也有轻装上阵的经验,她给自己装两瓶清水, 回过头就看到平树正在把火箭炮往身体里rua。他还不太好意思被她看到他往体内收容东西,慌慌张张道:“你先喝水, 别看我。”
直到外头响起更大的闷雷声, 宫理看着斑驳的天空, 觉得再等下去说不定在里面都能收到外头的网络信号了——
宫理转头看着t.e.c., 道:“你留在车上吧,我总害怕那些代体在发现我修复好结界之后, 就会抢车或者是对我们出手, 你都已经将代码传进它们‘脑子’里, 是对付它们的专业户。不过,如果里面还有严重塌陷的区域, 你也可以叫它们来帮帮忙。”
t.e.c.的机械臂点了点,它将自己和整个车的系统连接在一起,将摄像头对准天空:“我会随时告诉你结界崩塌的情况,如果你有无法分析的情况,也可以通过光脑传输给我。”
平树将她放在驾驶舱没喝完的汽水,都给揣进怀里,这才戴着帽子走下车,代体已经把通道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里头已经有一条能由一个人侧身通过的通道,能看到甬道深处还有很多垃圾袋、积水和破旧衣物,证明地下没有受到核爆高温的影响。
宫理穿着防水的衣裤靴子,将胸口的云台手电筒打开,先一步走了下去。有一些代体还在搬运出口处的碎石废料的,更多的是站在了橙红色的天空下,静静的看着宫理和平树进入那条甬道。
直到平树的身影都消失在一人宽的入口处,在入口深处,才传来宫理的声音:“喂——谢谢你们!”
宫理说完之后,就嘟囔了一句:“啧,估计也听不懂。”
平树笑了一下,转过头用北国语也喊了两声谢谢,只是他脚下没注意,脚一滑,差点从满是碎石的坡道上滑下来。
宫理连忙拽住他的手,用腿挡住他下滑的趋势:“小心。”
平树站稳了,才松口气,宫理道:“这边有积水,还有很多黏糊糊的东西。”
平树将挂在胸口的照明摘下来,手一抬,它下方的小型扇叶旋转,悬停在空中。他才发现,地面上竟然有拼接出的腈纶地毯,墙壁甚至还有彩色的油漆,墙根处有跌落的画框。
宫理道:“这里以前是对外开放直通赌场的路,墙上挂着的都是赌场里的男女荷官,嗯,确实是穿的很客气的那种荷官。”
但油漆之下是非常军工风格的粗糙水泥墙壁,显然在被原爆点的居民改成赌场之前,这里是防空洞或者是军事基地。
宫理跟他继续往深处走,他才注意到,宫理刚刚开始就握着他的手没松开,他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宫理背对着他在前面半步走着,她似乎以为他要松手,也就手指松了松,却没想到她刚要松开手,平树却用力握住她的手,将手指跟她交叉在一起。
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动作无比自然。
宫理感觉那只手因为紧张有些微微发凉,但她也什么都没说。
俩人之间只剩下脚步声在长而死寂的通道上回荡。
很快,她就看到了熟悉的金属大门,是赌场前搜身的大门。以前彩虹城的总督总说赌场大门是纯金的,但只能骗一骗没有见识的废土人,这会儿,大门破碎摔落在地上,只是那种廉价塑料玩具的镀金,上头还满是灰尘,甚至看样子是被人为砸坏的——
平树:“这里会有你的照片吗?”
他指着赌场入口处还在墙上挂着的照片,是一些废土里的人物的合影,他们戴着昂贵的防毒面具,西服里有塑料膜衬衫,甚至还有人挂着比黄金还贵的吊瓶注射液。
都是她熟悉的那个贫瘠畸形的废土世界的审美。
这些人们也大多有适应辐射后古铜色的肌肤。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留下过什么照片,我当时有摩托车,那是我邮差的标志。在那时候,送货是最麻烦的事,要穿过很多重辐射或火并地区,但我可以把货送到原爆点的任何地方。”
平树:“但我记得,你皮肤黑黑的,个子也高,会穿低腰牛仔裤——”
宫理惊讶:“你怎么可能见过我!”
平树清了清嗓子,震动从牵着的手传过来:“之前在北国的研究中心时候,我们戴着那个记忆提取器,会不小心看到对方的记忆。我看到了一点点。还有你骑得特别拉风的摩托车。”
宫理瞪大眼睛,觉得自己曾生活的世界都已经消亡了,但平树竟然像通感一样见过她一眼,实在是奇妙。
她饶有兴趣道:“你还见到了什么?”
平树跟着她穿过内部已经塌陷,落满灰尘,甚至是发生过枪战的破旧赌场,甚至见到了几张赌桌上的累累白骨和筹码躺在一起。就像是音乐大厅一样的赌场,几乎大半都被掩埋,用锡罐雕刻制成的大吊灯也掩埋在砖石中。
平树:“见到了一个男人,跟在你旁边,应该是和你一起送货跑差的。”
宫理立刻皱眉道:“不可能。我从来没带着人跟我同行——”她结舌,似乎想起来一点。
“可能也有那么一两次吧。”宫理表情微微变化。
平树大概想也知道,在废土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地方,她有安身立命的能力,身边不会缺少人。而她刚到万城的时候,还不愿意跟任何人太亲近,脾气也更恶劣一些……
他正想着,却觉得宫理拽着他的手更紧了紧,明明他们是要来完成最重要的任务,却像是在人类百年后的废墟里漫步,宫理认得大部分的路,她看着光脑,引他往深处走。
这里恐怕是废土最奢靡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们穿过各个时代的炮弹堆积的武器室,还有很多枪架已经空了,几具碎裂的白骨就躺在枪架旁,枪战早已结束,只剩下他们的脚步掀起烟尘。
也见到了各种的名酒被放在酒柜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玻璃碎片和地面上的深色污迹,还有些干瘪的虫尸趴在酒痕上,仿佛也醉生梦死地喝了甜酒。
他们从满是箱子与缆线的楼梯往下,进入了不知道从哪里凑齐金属岛台与橱柜的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已经变成黑渣,平树好奇的拉开储藏间,竟然在货架上看到了一排排人的腿骨,吓得恨不得挤着宫理走。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灯光照亮的一小部分被他们惊鸿瞥过,看到了曾经末世人们最后狂欢的瞬间。
甚至没有虫子、没有植物、没有蜘蛛网,连灰尘都没落在这地底深处太多,一切都只是萎缩着死亡罢了。
他们还穿过了狭窄的竖井,挂着绳梯往下,低头看下去仿佛见不到底。他们走过内部细长的送货的甬道,呼喊一声,就有回音跌宕着再撞回来。
爬在隐秘甬道里的时候,平树忍不住道:“你也对这里太熟了吧。”
宫理清了清嗓子:“我接过活,来这里偷过总督私藏的宝贝,你猜我偷的是什么?”
平树跟她弯腰在满是灰尘的通道里爬行,脑袋差点顶到她大腿,他连忙缓了缓速度,问道;“珠宝?”
宫理笑:“不,是酸黄瓜!我才知道,是原爆点范围内最大的酸黄瓜厂商和仓库是一开始就被核弹毁了,所以整个原爆点内流通的酸黄瓜少得可怜——”
平树也想笑:“那你出来之后有没有吃到爽?”
宫理爬到出口,她在通道尽头站直身体,朝他伸出手,道:“吃了两回,后来发现还是爆汁肠好吃。”
平树拽着她的手爬出来:“我差点就猜是爆汁肠了。”
他站直,也在悬浮的灯光下,看清眼前粗糙的地下室,这里有些行军床,墙面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文件,也有些武器和罐头还在角落里。
这里倒是没有尸体,甚至连灰尘都不多,就像是凝固在了百年之前。
平树问道:“这是哪里?”
宫理走到角落里,翻找了片刻,找到了柴油发电机,但是已经坏掉了。平树连忙把自己体内的发电机拿出来,他们的发电机显然比原爆点内的先进不少,宫理改了一下线路,打开了发电机,整个地下房间陆陆续续闪烁着灯亮起来。
这里大概有五六百平米,被一些木箱分隔开,看起来像是某个团伙的聚集地,墙面上还有不少的涂鸦和老旧海报。
这里大多数的照明设施都是工业射灯,把房间里照得刺眼。
宫理道:“这是反抗当时总督的根据地,总督也没想到,跟他敌对的人就在他的赌场下方深处。我以前给他们送过零件和武器,跟他们是朋友,所以来过这里。这是我知道的最深处的建筑了,但你看,平板上显示,我们距离‘由’还有将近二十米。”
平树:“你是说要往地下挖?”
宫理将包放在了行军床上:“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挖地二十米也不算太困难吧,你不是带了简易的掘地机吗?”
平树摸了摸周围的墙壁,却摇摇头:“这里都是按照超级防空洞来建设的,往下挖可能根本不是土,还是高强度的混凝土,二十多米绝对需要很长时间。”
他绕着一圈走:“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宫理也到处走走看看,她来过这里,但终究不算是特别熟悉,她还在好奇地看着某些罐头,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平树:“你看,这里墙壁有渗水的痕迹,明显是说墙中是有水管的。这里角落上也有积水和一些畸形的菌类,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潮湿一些。”